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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短篇小说：一封党组织介绍信【完本】[第1页] |
| 作者:海州书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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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尔看到了一本旧书，是一部同学聚会后出版的回忆录，作者都是默默无闻的普通人，他们大部分是在抗战的后期参加了革命。回忆的往事里既没有激烈的战斗，也没有惊险潜伏，只是一些普普通通的故事。细读之下，却是一幕幕感人的画面展现在字节之间。由于不是歌颂式的文学作品，朴素的文字保存了他们的真实遭遇和感受。简单的内容告诉后人，为了完成一件普通的工作，他们曾经是多么的努力。从客观上看，正是无数普通人的默默奉献，构建了伟大胜利的基础，他们的事迹不应被埋没。因此，本人选用其中的一些篇目，添加润色为小说故事，予以弘扬，不足之处恳请前辈们谅解。 此篇讲的是一名机关学校的交通员，在北撤的途中，返回原驻地取回一封介绍信的故事。路途遥远，时间紧迫。经过数天的往返跋涉，强忍疲劳，在身无分文的情况下，沿路乞讨，多次与危险擦身而过，终于回到了北撤的队伍里，胜利完成了任务。 〈一〉 早晨出发已经走了六个多小时，午后的太阳暖洋洋的，脚下的路由平坦的大道变为是低矮的山丘小道。淮灌中学的队伍走进了一个小山村，看来，疲惫的北撤队伍今晚要停下留宿。同学们欢歌笑语，他们知道看见了这些连绵的山景，就是脱离了险境，进入了鲁南解放区。在英勇善战的山东八路军的保护下，环境可安全了，学校将找到新的校址重新开学。兴奋的同学们背着行李，迈开大步一窝峰向前涌去，高兴的把饥饿与脚疼都抛之脑后。 几百号人的行军队伍在村里散开了，在当地村干部的帮助下，寻找借宿和做饭的地方。宣慰组的同学们选定村中一户住处，跨上几级台阶，走进杂石砌成的矮院门。这家村民住着三间草房，墙边的枣树下打了一口井。饥渴的同学放下行李，围在井口边打水喝，一个个叽叽喳喳。小李三的嗓眼早已干渴的难受，恨不得立即把一瓢水灌进去才好。路上，头上常有国民党整编七十四师的飞机飞来绕去，远处则有隆隆的炮声，谁也顾不上烧水做饭吃。进了山区小道，有了高大树木的遮挡，脚步可以放缓了，却只有很深的干沟，连一口水滴都没有。山民家的井与苏北不同，井壁是由碎石片砌成的，向下一望，黑咕隆咚的很深才有闪亮的水面。打水的用具是两边带耳鼻的瓦罐，第一个喝到水的同学们夸赞说水是甜丝丝的味道，口感好极了。 轮到小李三拿到了拎水的井绳，小心地把瓦罐系下去，却漂在水面上，左一抖灌了个空，再右一甩，还是灌了个空，长绳晃悠悠的有力使不上，用力太猛又怕瓦罐甩在井壁石头上撞碎了，真是越想着喝水越打不着水，几个喝了水的同学在一边发笑。看来打水与做宣慰工作一个样，得讲策略找技巧，不能急于求成。 忽见宣传员小丽找来，她十六岁，入学已经半年多了，还留着乡下丫头扎的小辫子，连根红头绳都没有，不知哪里弄来的旧布条系在辩梢上。同学们没有统一的校服，她是家常着装，穿的是蓝布褂子，已经旧的看不清原来的颜色了。离开学校，走在外面，活脱脱就是乡野间天天打猪草割野菜的丫头片子。小李三自已同样是乡下扛活的穷小子打扮，一件解放区自织的土灰布衣服，穿上多天不洗不换，因为只有此一件，洗了只能光脊梁晒太阳。他们两个都是灌东王集村的人，经常结伴穿越盐河的敌伪封锁线回家，关系最好。她来了肯定是有事，果然才进院门她就喊道： “小李三，你好自在，在井边耍绳偷着乐。赵校长找你呢！” “刚休息会有啥事？”小李三停下了打水。 “你到赵校长那里就知道了，他很焦急！”小丽拉上小李三的衣袖就跑。 喝水事小，任务事大，小李三把井绳交给同学，来到隔壁赵校长的住所。院边的石碾上栓着他骑的毛驴和驮行李的老马，校机关的人员有的打扫院子，有的整理行李。小丽把小李三领进村民的草房里，里面两明一暗，墙边土坯床上的行李箱开着，赵校长忐忑不安地翻找着一些书籍、公文。看到小李三，赵校长让他坐下，问他累不累。随后心事重重地说： “早上走的匆忙，一时疏忽，我们学校党员的组织关系忘了带上。现在只好叫你往回走，去找部队把组织关系开来。” “校长，我现在就出发。”学校里外出联络的事一向是小李三负责跑腿，他年轻腿快，能一鼓气跑上十里路不停脚，堪称飞毛腿，部队与地方机关里熟人多。虽然井水没有喝成，嘴干舌燥，他没有丝毫犹豫，欣然从命。 “小李三，我们往北撤退，可是却叫你迎着敌人回去，危险是明摆的。但是，学校交给我多少人，我就要把多少人带回去，包括政治生命。否则，我就是罪人了。”讲到这里，赵校长的脸色变得凝重，又说道：“你回去，我的心里一是放心，二是不忍。你有预防万一的准备吗？” “我有牺牲的思想准备。但是，我首先想到的是拿回组织关系的介绍信，完成学校交给我的使命。” “说得好。”赵校长夸赞说，脸上露出了微笑，继而问道：“怎样完成任务，你有哪些想法?” “首先要尽快赶路，抢在机关部队出发前赶回住地，那样的话证明就能拿到手。如果下午五点半之前不能回到机关住地，领导与部队出发了，他们的行动是保密的，那就难办了，到哪里去找他们呢？我的任务是失败了。一旦我拿到了介绍信，我将与介绍信共存亡。只要我不在路上牺牲了，我一定把组织介绍信交到你的手上。” “组织相信你一定能完成任务，平安归来。”赵校长用力握住小李三的手，眼里滚动着泪水。用坚定的话语说：“李海平同志，你出发吧。” 小李三感到自已肩上的担子很重，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出门，刚要跑步出发。只见小丽端着一大瓢的井水迎上来，她的眼睛里都是同学间的友爱和体贴，把水递上来说：“把水喝了再走，路很远呢。”难怪她带他进门就出去了，原来打水去了，考虑的真是周到，救了他的急。不过，那种水罐晃悠悠的，她是如何轻松搞定的？小李三接过水瓢大口大口喝了一个饱，忐忑的心情化为一种前所未有的温馨。只见小丽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拳头大的山芋，递过来塞进他的手里，说： “带在路上吃，一定要安全的回来。” “哎呀，我怎能吃你的东西呢？”小李三知道，北撤的路上，任何一口吃的都来自不易。 “你傻呀？这是宣慰组用你今天的二分钱菜金买老乡的，他们让我把你的一份带给你。多的我留着，回来再给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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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已经是下午近三点的样子，要用两个半小时走完将近七八十里的路程，时间非常紧迫，还得尽快赶回来，小李三心里是火急火燎的：去迟了找不到机关部队完不成任务是大事，回来迟了找不到北撤的队伍同样要命。他知道流落在外是极其危险的，宿北战役后，沭灌大名在外的恶匪周发乾异常猖獗，跟在张灵甫整编七十四师的后面北上，到处搜捕村干部和掉队的人员，抓到之后有的用竹筒挖掉眼球，有的拷打之后活埋，从不手软。风声紧任务重，他仗着年纪小，两腿利落，迈开大步向着来时的路奔跑。前方不时传来隆隆的爆炸声，空中常有飞机呼啸而过。每到这时，路上的行人，都纷纷找隐秘的地方躲藏。小李三却顾不了那么多，冒着危险继续前行，有时为了抄近路，他选择从没有道路的田野间穿过。跑上一段距离就瞧瞧天空的太阳，心里盼着太阳下落的速度慢一点、再慢一点。 一个多小时后，离开小山村的出发地三十多里，小李三到了山外的曲阳村，这里已经是平原地区。上午北撤的队伍在村内打尖休息过十分钟，因此他记得村名，一百多户人家，道路穿村而过。这个时刻，战争正在逼近，村民大都跑反去了，街道上静悄悄的。小李三大汗如雨，气喘吁吁跑进村，正在奋力奔跑。忽然街边跃出一名持枪的人员拦住了他的去路。这是一名农民模样的精瘦汉子，三十多岁的年纪，两眼炯炯有神，神情严肃地大声喝道： “什么人？站住。” “大叔，我是过路人。” 冷不丁的，小李三被吓了一跳，差一点撞在那人的枪口上，只得气喘吁吁地甩着汗站住。虽然对方看起来像是民兵，但是人生地不熟，必须保持警惕，不能犯傻。他不敢喊对方“同志”，更不敢说明自已是学校机关的人。万一对方是还乡团的成员，岂不是自已送人头？丢了性命是小，耽误了任务事大。 “现在情况紧张，任何人不得自由行动。”瘦汉子民兵把枪口一摆，拦住了小李三的去路。他从口音里分辨出小李三不是本地人，用威严的口气下令说：“你是哪里人，有路条吗？” “没有。” 听到路条两字，小李三里头脑嗡一响，懊恼接受任务后急着赶路，忘了请赵校长开一张。慌乱之中两手掏口袋，只摸到了临行前小丽赠送的山芋，顿时肚子里感到搅肠一样的饥饿，立马像有深仇大恨似的大咬一口。 “有部队或机关的介绍信吗？” 这时闻声从旁边又走出一名村干部模样的人，老成些，神情比较温和问。上午过的匆忙一个也不认识，喘着粗气的小李三满嘴山芋渣只好把头摇。村干部立即变得同样严肃起来，用怀疑的口气严厉地说： “你为什么穿田越路地奔跑？在村里暴露了目标，引来敌人飞机的投弹，必将给群众造成巨大的损失。小王，你把他关起来，把门锁上。” 真是越急越有绊脚的事，小李三抬眼看一看太阳，耽误这一会好像已经落下去很多了。他知道，此时无论如何解释都是苍白无力，如果抗拒民兵的命令后果将很严重，同时感到手里有一张介绍信是多么的重要。瘦汉子民兵把他推进了一间民房从外面扣上了，在不远处与人谈话，听那话音，他们怀疑没有任何手续的小李三是我方叛逃人员或是国民党派出的密探。在他们看来，现在我方部队和机关都在向北撤退，凡是向南反向而行的人员都值得怀疑。小李三嘴里啃着山芋的残梗，在房内团团转，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多耽误一刻就失去一分找到部队的希望。他心里仿佛有火烧一般，后悔没有绕开村子惹上了大麻烦。急切之中推开房子的后门一看，是个荒凉的后院，有很高的土坯围墙，高不可攀。忽而他发现墙角乱草间有一个狗洞，常年被狗猫之类钻来钻去的，把土洞口钻得很大了，他瘦小的身材完全能像狗一样钻出去。到了这时，小李三什么顾忌也没有了，心胸反而幸福的砰砰跳动。四周一瞧，看到暂时无人监视他，立马趴在地上像狗一样从墙洞钻了出去。到了墙外烦恼全消，两腿开启了小马达，一道烟溜之大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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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小李三侥幸溜出曲阳村，吃一亏长一智，此后的玩命长跑尽量避开村庄走小道，时间太紧迫了，实在耽误不起，哪怕被纠缠五分钟很有可能找不到部队。 路真是漫长，仿佛没有尽头，他有时很奇怪，上午走来感觉很轻松，一路唱一路笑就过来了，现在回去为什么却是这样的远？跑了一大段的时间，路程却没有感到有所减少。长距离赶时间奔跑这是第一回，不敢休息，疲劳的滋味已经超过了承受力。有时累的胸腔像火烧一样，很想停下脚步在地上躺一躺，让绷紧的神经放松一会，让沉的像绑了铅块的脚得到休息。可是一想到赵校长的嘱托，还有小丽盼他归来的眼神，又打消了念头，只是放慢脚步走一会。 最后一段二十多里的路，小李三跑到了神经接近崩溃的边缘，喉咙里上气不接下气，眼里的太阳变成了黄蒙蒙的怪圈。一度他感觉身体热得像在蒸桑拿浴，腹部隐隐地疼起来，马上就会抗不住高温而散架，要死在路上了。还有，裤子缠在两条腿上，特别别扭，有时像要掉下去了，他也懒得管，只是机械地前后交替着两腿，不肯停下脚步。太阳渐渐西沉下去了，挂在树梢的时候，部队机关住地王庄的轮廓渐渐在眼里变大。只见村外的打麦场上，警卫连、通讯连以及各机关文职人员在集合，一些人正将行李包袱往驮马背上捆扎。小李三见了，心中一阵狂喜，禁不住自言自语地呢喃： “好了，我赶上了……” 熟人熟路，他气喘吁吁从许多战士身边跑过，找到村内的司令部。进了院门，迎面恰好看到了认识的军区政治部首长吴主任。他四十多岁，一身解放区自织的旧军装，邹巴巴的，此时像个马夫，正在检点院内的马背上的行李绳，听到急促的脚步声，抬头见是小李三，他一向没有官架子，喜欢与同事开玩笑，劈脸就说： “小李三，是不是跑回家被媳妇赶回来了？” “报....报.....告吴......主任，我们......学校的党组织......介绍信没有带，.....赵校长.....” 小李三脸色通红，满脸大汗，像刚从澡堂里出来，一边结结巴巴报告来的任务，一边呛的咳嗽。继而捂着肚子，低头从嘴里呕出一大口唾沫粘液，摇摇晃晃几乎要倒下去。吴主任听了表情严肃起来，一边叫警卫员小杨倒水给小李三喝，一边安排人把驮在马上的行李箱去下来，找出存根，开出了党组织介绍信交给小李三，叫他一定要保存好，又为他开了一张路条。随后，把行李箱依旧捆在驮马的行李架上，急匆匆带着机关人员出去了。真是好险，如果路上慢一点，错过这几分钟再找人就难了。 介绍信到手，在贴身口袋里放好，小李三绷紧的神经顿时松弛下来，心里高兴的难以形容。喘息片刻胸口好受了许多，两只脚却疼起来，他知道需要修理脚上的水疱了。部队的传统，每到了一处驻地，第一件事就是热水洗脚然后用针挑脚底的水疱，小李三从战士那儿学到了很多的行军知识。他一颠一拐强忍脚疼，走进隔壁老乡的房间，搞热水是没有时间了，他向老大娘借了一根缝衣服的针，坐在板凳上脱下两只脚上的鞋子，顿时一股放松的舒服劲儿透满全身。低头向脚板底一看，好家伙，左脚底磨出了三个大水泡，右脚底两个大水泡，都涨得满满的，像五个大红灯泡，难怪刚才奔跑时感觉鞋里有东西垫脚。小李三从头上拔下几根头发，先穿一根在针眼里，对准脚底一个大水泡一针穿进去，疼得心里像受刑似的一阵哆嗦，他咬着牙把泡里的坏水挤干净，再拔出针把头发丝串在瘪掉的水泡里。 足足耗了十分钟，才把五个大水泡用针挑掉，穿上了头发丝使泡上的针眼无法愈合，以便随时流出坏水，使水泡难以复发，才能继续往北赶回学校。还了针谢了老大娘，小李三准备起身返回，谁知脚放下一接触地面，顿时像踩在火炭上，疼得他咬牙切齿。没想到挑了水泡脚疼更厉害了，恨得小李三想把两只不争气的脚砍掉。腿、腰也跟着一起疼起来，浑身瘫软的一点点力气都没有了，休想站起身迈动步子。他挣扎了几次，又无奈地坐回板凳上，心想： “完蛋了，完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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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外响起了出发号，部队机关人员撤离了，马嘶声与脚步声渐渐远去。零星的枪声却是越来越近了，显然，密藏的还乡团潜伏人员开始捣乱。此时，窗外的景色慢慢模糊，夜色即将降临。小李三知道，留在机关部队的原驻地是极其危险的，敌特人员很快就会来搜索我方的遗留人员。他在疲惫与疼痛中反问自已： “你是贪图一时的安逸，等着落到周发乾手里吗？你要仔细想一想，与被竹筒挖眼睛的疼痛相比，脚疼能算个事？” 此时他想起了村邻葛小瞎子的遭遇，真是一个字“惨”。葛小瞎子本来不瞎，是个爱说爱笑的说唱艺人，善于“说书”。每到了农闲时期，或是夜晚休息时刻，在打麦场上以及人家庭院里，葛小瞎子会打着快板给村民说书。由于农村人生活单调，平常没有娱乐项目，对他的说书很是欢迎。当然了，葛小瞎子借此也能混个生活。出于对周发乾残暴行为的不满，他自编了一部“周发乾杀妻”的书目，讥笑周发乾老婆太多，一言不合或玩厌了，有的送人，有的杀掉，很受听众的欢迎。不料传到了周发乾的耳朵里，心里不爽。 有一天，葛小瞎子走村串庄讨生活的时候，恰巧遇到了周发乾带着亲信房世贵几个人在田野间打兔子，迎面碰到。本来周发乾不认识葛小瞎子，各走各路，交肩错过也就逃过了一劫。偏偏房世贵认识，他心里坏的流脓，在周发乾的耳边乘机又说了许多坏话。由于没有带挖眼睛的竹筒，他们用手指把葛小瞎子的眼珠抠出来挂在脸上，继续追兔子去了。在他们发泄完兽欲走后，葛小瞎子强忍巨疼把眼珠揉回了眼眶里。不料，一个月后，他们再一次相遇，作恶多端的房世贵把竹筒残忍地插进了葛小瞎的眼眶里，摘去了他的眼球。从此，他的眼眶空洞洞的凹陷下去，走路需要一根竹竿慢慢地试探。据老人讲，周发乾有好几坛的受害者眼球，用盐腌着，用来恐吓敢于反抗他的人。 想到此，小李三强忍巨疼恶狠狠地站起来，却站立不稳，扶着墙一步一步挪到门外。只见村庄里空荡荡的，少壮村民已经逃避一空，只剩下几个年纪很大的老婆婆老太爷，也是闭门不出。时间不等人，再不撤退只能后悔了。落到还乡团的手里，不但受苦受罪，还将再也见不到美丽的小丽，再也见不到相亲相爱的老师与同学。他从一个柴堆抽了一根棍子，拄着先慢慢试探着走，渐渐地疼痛减轻而消失，全身也恢复了活力，可以正常行走了。于是他打起精神加快了步伐，使出浑身的力气赶路，心里不停地鼓励自已说： “快走吧，千万不能落在周发乾的手里。多走一步，多一分安全。吴校长正在盼望我拿到的介绍信呢。” 西边的太阳渐渐落下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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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出了部队机关驻地王庄，小李三拄着柴棍一颠一拐走在乡道上，天已经完全黑了，他又累又饿，心里感到异常的孤单和无助。北撤前在六塘河西孤拐的学校上学，跑交通走夜路，都是活动在自已熟悉的村庄之间。熟悉的路，熟悉的夜景，心里坦然。只有一次走了长长的夜路，是学校放寒假回灌东王集村过年，却有同学小丽、小王、赵校长、杨老师、江老师几个人同行，赵校长和杨老师都带着配发的手枪。虽然要过日伪的盐河封锁线，摸着黑赶路，一路上有校长和老师的指引和照顾，心里同样坦然，很像快乐的旅行。现在陌生的环境里，漫漫长途，只有自已一个人，身上带着重要的信件，找方向、辫路径都得靠自已。而游荡的还乡团很有可能埋伏在前面的路边，专挑走夜路的人下手，小李三一边走，一边胆颤心惊。 庆幸有月光，依稀能辨明北去的道路，不至于走叉了道。国民党正规军一向遵守作息时间，到了夜间吃饭休息，不会发起军事行动，因此南方激烈的枪炮声停下了，头顶的飞机也没了，他们的停顿使小李三获得了一夜从容，他要尽可能的赶路，与他们保持安全的距离，因此，无论心中多么的害怕，两腿是多么的累，他都极力挣扎着向前走。 不过，还有一些意想不到的困难在折磨小李三。进入十一月以来，没有强烈的冷空气南下，白天还算暖和，穿了一件土布单衣的小李三满身轻便，跑出了奇迹，拿到了部队的介绍信。入夜则气温直线下降，现在气温只有七八度的样子，汗淋淋的衣服不能保暖，他感到冷的难受。更难以忍受的是饥饿感越来越强烈，肚里咕咕叫，胃里像有一个凶恶的敌人在极力地干扰他的注意力，逼他的眼睛从辨别道路改为寻找吃的。从一早出发行军，到现在半夜了，今天是一口热饭都没有吃到。啃的那个小丽赠与的山芋，早已消化的无影无踪。到处黑乎乎的，庄稼地早已收获了，粮食已被群众坚壁清野，连一根山芋籐都找不到，路边只有枯黄的野草，小李三不是山羊，没有嚼草的牙齿，只能干瞪眼，渐渐的浑身无力，越走越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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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北行，小李三不敢选择穿越田野和沟渠，只能顺着大道前行，拄着棍子一步挨一步，下午奔跑的劲儿消失的无影无踪，再也找不回来。他有时奇怪，为什么现在自已变得如此软弱？如果再有一半的力气，下午用的时间加倍，不过五个小时就能赶回鲁南小山村，将有九成把握找到北撤队伍，把介绍信交给赵校长，完成任务。现在有气无力地挪，天亮了，也走不完一半的路，那时学校机关开拔了，哪里找他们？思前想后，小李三认为是下午跑的太急，身体消耗太大，又无热饭好茶滋补，浑身冷的哆嗦，能慢慢挨下去已经不错了。记得课堂上王老师讲的马拉松长跑的来源，斯巴达报告胜利消息的勇士菲利比斯，跑了四十二公里后仅喊了一句“我们胜利了”，就倒下死去了。相比之下，他跑了相同的距离，却没有倒下，还能走，其实是一种胜利。 心里虽然变得坦然，不再内疚，小李三总觉得自已快支撑不下去了，两腿变得越来越重，眼皮耷拉着几乎抬不起来。迷迷糊糊顺着大道走进了一个陌生的村庄，没有狗叫，也没有鸡鸣。他推开了一户人家的门，想要点吃的填肚皮。里面黑窟隆冬，借着门窗撒进来的月光仔细一看，却是空荡荡，甭说没有人，连桌子板凳都搬空了。大概农户害怕国民党军队过境，早已跑反去了，粮食当然藏了，担心桌子板凳会被士兵劈了当柴烧，也藏了埋了。里面只剩下土坯床孤零零还在，小李三用手一摸，铺床的麦草总算留着，软和和的，不由自主地把棍子丢了，歪上去倒下了身体，心里说： “太累了，休息五分钟，马上就开拔。” 谁知倒下浑身立刻像一滩稀泥一样瘫软，脑袋往软和和的麦草一靠，再也抬不起来，巨大的困意像一团厚厚的棉花把他罩住，容不得他翻身，甚至容不得他抬一下胳膊。不过小李三的心里还是清醒的，大声对自已说道： “五分钟休息时间已到，快起身。赵校长等着你的介绍信。” 另一个声音应着：“我知道，我已经起来了，我出门了。” 过了一会，心里的声音又斥喝说：“你还在睡，忘了赵校长交给你的任务啦。这点劳累就被打倒了，你不适合干革命工作。” 另一个声音说：“我已经把介绍信交给了赵校长，我适合干革命工作。” 过了不知多少时候，心里的声音焦急地说：“你还不起来，国民党已经到门外，要绑你了。周发乾拿出了竹筒要挖你的眼睛了。” 听了这话，酣睡的小李三一个激灵醒来，费了好大的力气睁开眼皮。只见门外的天边出现了曙光，田野和树木朦朦胧胧依稀可见，太阳要出山了。本以为躺一躺，休息一会就走，却睡了几个小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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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北撤的队伍里，找到了赵校长原来是一场梦境。小李三连忙伸手捏捏贴身口袋，装了介绍信的纸包还在，心里才感到宽松一些。继而想到肩上的任务，再想到国民党整编七十四师的军队正在追击而来，他们坐着美国提供的军用大卡车，车轮滚滚，速度很快，堵在门口麻烦大了。小李三挣扎着起身，准备继续赶路。没想到下半夜睡了一会，疲劳没有任何减轻，反而加重，身体像得了重病一样瘫软，腰腿酸胀，关节肌肉疼的要命。一点点的力气都没有，仅仅抬起了肩膀，支撑不住，仍然倒在了土坯床上。嗅着脸边麦秆的淡香，却感到嘴苦、舌干、鼻子不透气，他用手试一试额头，燥热的烫手，心里一沉，暗暗叫道： “发烧了？任务没有完成，千万不能生病呀。” 他后悔，在又累又乏的情况下，不该穿着汗湿的单衣睡觉，耽误了赶路的时间，受冷生病麻烦就大了，路还远着呢。更可怕的是饥饿的胃被清晨唤醒，喉咙到腹部都是胃酸在搅动，要吃要喝，祈盼食物的渴望劫持了大脑里的所有神经。小李三一度觉得自已的内脏已被自已分泌的胃酸消化了，因为他感觉肚内空空荡荡，没有了力气、没有了勇气。而同学和老师却远在鲁南，可唤而不可及。如果这时小丽忽然出现在床边，再一次送来可口的山芋，一口咬下去，满嘴是甜甜的甘汁，全身舒畅，那是多么的好。可惜，祈盼不能解决眼前的困扰，房里空洞洞的，村里静悄悄，小鸟都没有一只，看来是找不到任何救助了，被俘的危险却越来越近，如何是好？难受与绝望之中，小李三眼眶里流出了苦涩的泪水，他很想痛哭一场。 忽而外面有脚步声走近，把小李三吓了一跳。推门进来一名三十多岁的村嫂，头发在脑后打着发髻，上下衣服干干净净的。她看到土坯床上瘫倒着一个蓬头垢面的陌生小伙，脚上穿着露脚趾的破鞋，土灰布衣服上尘土沾着汗斑，眼睛里流出惊讶的神色。然而看到小李三躺着不动，神情萎靡不振对她没有恶意，就走上前来说： “你是谁呀？怎么还睡，还不起来跑反。中央军快要进庄了。” 小李三使出全身的力气，挣扎着抬起头，鼻梁间滚下了两颗泪珠，伸出一只手哀求地说：“大嫂，行行好，给我一点吃的吧。我饿得走不动了。” 由于地区方言不同，加上小李三饿得有气无力，口齿不清，进来的村嫂没有听懂，不理睬他的乞讨。小李三急了，连忙拍拍自已的肚子，用手比划出吃饭的样子。村嫂总算看懂了他的意思，拔脚要走开，转而又停下脚步犹豫了好久，大概怕没有吃的，小李三赖着不走，国民党还乡团过来发现了啰嗦不清，于是从怀里掏出一包毛巾，里面宝贝似的裹着一个玉米面窝窝头，用力瓣下一半递给小李三说： “你快走吧，俺庄人都已跑光了。” 接了半边窝窝头，小李三感激零涕，像饿久的流浪汉一样，两手捧着，生怕掉落了窝窝头的渣子。顾不得保持学生的形象了，低头大口大口吞咽着，眼泪热辣辣地流到手指上，和着窝窝头残渣一起吞了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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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李三一度感到自已不争气，离开北撤的队伍，一天一夜跑了一百几十里路，才饿了两三顿饭，怎么变得如此脆弱？得到半个窝窝头，就鼻涕邋遢，眼泪滴答，在群众面前自毁形象。他力图振作起来，可是发觉此时的意志能量和身体需求严重分叉，一个要坚强，一个要吃饱，半个窝窝头下肚，只是饥饿的胃得到了闹吃的能量，咕咕叫的更响，全身还是无力状态，无论如何也生产不出奋发的勇气。尝试活动一下腰腿，酸胀难受没有丝毫减轻，脚底处理过的水泡部位，更加红肿疼痛。此时此刻，他真是羡慕部队战士的脚底拥有厚老茧，抗磨耐用，急行军无障碍。他这样缺少锻炼的人临阵磨枪，学费没缴足，脚不耐用疼的心发慌。 庆幸村里群众都跑反去了，无人围观。小李三吃了半个窝窝头之后，磨磨蹭蹭好久都鼓不起赶路的劲头。忽的，南方传来零星的枪声，虽然稀稀落落，不像昨天激烈，却让他不敢再犹豫，拿起床边的柴棍下床就出了门。一旦迈开了步子，顿时北上归队的信心和勇气又回来了，两腿也有了力气。 〈四〉 下午四点多钟，经过一天加半夜的艰难步行，他终于回到了出发点苏鲁边界的小山村，熟悉的碎石墙草房和弯弯的村道让他激动，可是早已人去房空。小李三找到校总部借住户的老乡询问，才知道大清早天不亮的时候，老师和学生都已转移往几十里外的百石窝方向去了。老乡还拿出两个窝窝头和一个山芋，说是一个女学生留给他的口粮。小李三失望之余，喝了一些井水，只得带上干粮继续追赶北撤的学校队伍。 由于不熟悉路径，夜间在山里他绕来绕去多走了许多冤枉路，途中爬高下低，来回摸索，只有小丽留下的一个山芋两个窝窝头打点。第二天上午十点多钟到了一个村庄，小李三饿得再也走不动了，他决定进村讨要一点吃的东西。村头一户人家是前后五间房子，临路的两间，一间是厨房一间是过道，碎石墙与其它住户相同，不过房顶铺的是黑瓦，而不是茅草顶，明显是比较富裕的人家。他经过门前时向里一瞧，一个老年妇女与一个中年妇女正坐在当门的小桌子边包饺子，旁边的簸箕里已经捏好了许多，雪白的麦面皮儿，黑瓦盆里是白菜猪肉馅。香味飘出来，嗅进小李三的鼻子里，勾引出馋虫来，引得他口水往肚里咽。他不由自主地在门槛边坐下了，一边看着她们包饺子，一边在想象吃饺子的美滋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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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入学以来，面临国民党的全面围困，生活艰苦，平常生活只有玉米面、山芋和高粱面为主食，只有过节或前线战斗获得胜利有了缴获，才能有白面改善一下生活。这一次突击回部队拿取介绍信，来回奔波，身体吃不消与平时没有能量结余有很大的关系。如果在村庄里不能搞到吃的，能不能坚持下去找到部队是个问题。当然了，在目前几路国民党军队齐头并进，还乡团活动猖獗的情况下，无论如何都不能暴露自已的身份，因为身上党组织的介绍信，关系到学校许多党员的政治生命，决不能用身份来换取群众的热情。小李三想到这里，心里说：我太难了。 妇女通常只有感觉没有知觉，而感觉是极为灵敏的。小李三刚在门口的石头台阶上坐下，房内上了年纪的老太婆就把满脸皱纹的脸转向他，瘦腮上的嘴撅着，目光阴冷，从她的表情上可以判断，她是极为讨厌乞丐的。说也难怪，在鲁南贫瘠的山区，富裕人家一定经常被穷人上门求助，如果没有超强的抗骚扰能力，门槛会被踏破，休想盖出瓦房和随意包饺子。没等小李三开口乞讨，只见老太婆已抢先一步用斥喝的口气说： “你是谁？为什么坐在我家门口不走开？” “老大娘，行行好，给点吃的吧，我饿得走不动了。”小李三满脸疲惫，几天吃不好睡不好，饥饿难耐的感觉里声音可怜。 “没有、没有。你往前面大庄子要去。”老太婆听出小李三的口音是苏北外地人，根本不在意他需求，挥着干枯的手像撵苍蝇，声音阴冷刺耳。“年纪轻轻的不干活，只想吃白食。” “老大娘，随便给一点，行行好。”不是小李三不想另谋高就，而是坐下来，累的爬不起来了。 “我家吃的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没有‘随便’，快走开。”中年妇女年轻一些，面目较为平和，可是说出话来同样刺耳，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她一边捏着喷香陷的饺子，一边说，“我自家快没有吃的了，你甭赖在门口胡缠。” “好心的老大娘，好心的大妈，行行好，给一点吧。”小李三一个劲地哀求，他知道对于农民来讲，粮食是命根子，到哪家都一样，脸薄是乞讨不到食物的。 “真是可恨，包饺子都得不到安稳，不知哪里来的茆子上门胡搅。你再不走，放狗咬你。”老太婆见多了乞讨穷人的哀苦，对于小李三的哀求毫不动心，反而生气了，操起腿边的拐棍要打，可是够不着，于是向院里喊：“小兰子，把你爹叫出来打乞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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