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网 购物 网址 万年历 小说 | 三丰软件 天天财富 小游戏
TxT小说阅读器
↓小说语音阅读,小说下载↓
一键清除系统垃圾
↓轻轻一点,清除系统垃圾↓
图片批量下载器
↓批量下载图片,美女图库↓
图片自动播放器
↓图片自动播放,产品展示↓
佛经: 故事 佛经 佛经精华 心经 金刚经 楞伽经 南怀瑾 星云法师 弘一大师 名人学佛 佛教知识 标签
名著: 古典 现代 外国 儿童 武侠 传记 励志 诗词 故事 杂谈 道德经讲解 词句大全 词句标签 哲理句子
网络: 舞文弄墨 恐怖推理 感情生活 潇湘溪苑 瓶邪 原创 小说 故事 鬼故事 微小说 耽美 师生 内向 易经 后宫 鼠猫 美文
教育信息 历史人文 明星艺术 人物音乐 影视娱乐 游戏动漫 | 穿越 校园 武侠 言情 玄幻 经典语录 三国演义 西游记 红楼梦 水浒传
 
  首页 -> 小说文学 -> 五一的婚礼(中篇小说,连载) -> 正文阅读

[小说文学]五一的婚礼(中篇小说,连载)[第1页]

作者:邗江老刘
首页 本页[1] 下一页[2] 尾页[41]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这是我初次在网上舞文弄墨,希望自已快乐的同时,能给更多人来带来快乐。
    故事简介
    这是发生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贵州西部山区的一个悲剧,一对青梅竹马、恩恩爱爱的年轻人,他们虽然有夫妻的情份,却没有夫妻的缘份。姑娘的母亲,一个共产党员、街道干部,坚决反对这门婚事,因为小伙子家庭出身不好,是国民党伪县长的儿子。虽然这对有情人软磨硬抗,以死相争,私奔他乡,直至姑娘有了七个月的身孕,然而终难冲破封建血统论的天罗地网。最后他们互相拥抱,拉响身上的炸药包,以死殉情。临死前这对有情人举行了一场特殊的婚礼,上演了一出现代版的《梁山伯与祝英台》。小说再现了改革开放前边远山区的小城风貌,风土人情。
    五一的婚礼(中篇小说,连载)
    小五一和小三妹从小就是邻居,他们两家住在凤城北门城门洞旁边。据史料记载,凤城县县城建于明洪武二十二年,如今城墙和其他城门早己荡然无存,只剩下北边的镇远门,老百姓俗称钟鼓楼。钟鼓楼虽几经变革,历尽沧桑,但仍巍巍壮观。城门洞呈半园正方形,是县城南北交通的必经之道。
    小五一出生于一九五一年的春天,故取名“五一”。小三妹也是五一年春天出生,只比小五一小几天,由于上面还有一个姐姐和哥哥,排行第三,故名小三妹。按照预产期,小三妹应该是姐姐,小五一应该是弟弟,由于小五一的母亲早产,阴差阳错,姐姐变成了妹妹,弟弟反而当起了哥哥。自学会走路两人就相互为伴,形影不离。幼年一起在墙门洞里跳人头,墙门楼上躲猫猫。童年一起背着书包去上学,晴天並肩一起走,雨天合打一把伞,往来于城门洞和一小之间。初中他们同校同班,而且同座。小五一是独子,他把小三妹当成亲生妹妹加以呵护,小三妹是幺妹,她把小五一视作为亲生哥哥。有什么好玩的总是拿出来一起玩,有什么好吃的总是分一半给对方。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他们一道大串联,去了贵阳、重庆、成都和昆明。后又一起辍学在吴官营敲石子,卖给道班修公路。一起在红旗建筑社做小工,下砖、下沙、拌灰浆、拎灰桶。
    随着时光的流逝,年龄的增长,小五一长成了高大英俊的小伙子,小三妹也出落为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亲朋好友、街坊邻居,没有一个不夸他们是天生的一对,地生的一双。然而尽管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月下老人似乎太忙,一直没有把红线抛给他们。致使这一对年轻人尽管有夫妻的情份,却始终没有夫妻的缘份,上演了一出现代版的《梁山伯与祝英台》。祝英台的父亲祝员外不同意女儿的婚事,是嫌梁家贫穷,而小三妹的母亲张妈妈反对女儿的婚事,是嫌陈家家庭成份不好,小五一是国民党伪县长的儿子。
    第一章
    小五一祖籍浙江绍兴,父亲姓陈,中央大学法学院毕业,品学兼优,办事干练,深得国民党要员张道藩的器重,被张推荐到贵州凤城县担任县长。解放前因参与镇压共产党乌蒙游击队,五二年被判十五年有期徒刑,一年后病死于贵阳太慈桥监狱。就在父亲被抓的当晚,母亲悲伤过度,提前把小五一带到了人间。由于产后大出血,生下小五一没几天,母亲就离开了人世。亏得小五一的奶奶尚在壮年,且做得一手好针线,老人含辛茹苦,终于让孙子长大成人。
    小三妹姓张,解放前父母都替人家打工,土改时划为雇农成份。母亲是一名共产党员,在二街居委会工作,大小也算一个国家干部。
    按理説,两个年轻人的婚事根本不成问题,因为陈张两家是多年的邻居。尽管一个是县长,一个是帮工;一个受过高等教育,一个大字不识几个;一个是外乡来客,一个是土生土长,两家的社会地位,文化程度和生活习惯都有天壤之别。但陈县长出身寒门,为人谦和,对张家从不摆县太爷的架子。张老二性格豪爽,为人正直,在二街很有声望,颇受陈县长的钦佩。公事之余,陈县长总爱和张老二聊天,了解当地的民风民俗和社情民意,谈得兴起,有时两人还喝上一杯。陈家落难之前,每年都将十头八块大洋接济张家,特别是五零年下半年张老二死于矿难,丧葬费用都是陈家暗中资助,帮助孤儿寡母度过了最困难的岁月。陈家落难后,张家也是一样。小五一刚生下,母亲便已去世,完全靠喝张妈妈的奶水长大,因此幼年的小五一总喊张妈妈为妈妈。在十分排外的边远山区,加之又是反革命分子的家属,要不是张妈妈声张正义,暗中保护,陈家奶孙二人也不可能活到今天。
    小时候小三妹曾听姐姐张巧云説,五零年解放军解放贵阳,兵逼凤城,蒋家王朝大势已去,陈县长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为了给妻儿老母留下一条后路,陈县长和张老二指腹为婚,结为儿女亲家。虽然小三妹的母亲连连推辞,认为门不当,户不对,实在高攀不了这门亲事,但小三妹的父亲却滿口应承。尽管张巧云说的有根有据,但随着张老二和陈县长夫妇相继过世,这门亲事也就成了无头公案。因为张妈妈成了张家的当家人,一切都由她说了算。
    其实张妈妈十分喜欢小五一,除了喜欢他方面大耳一副福相,更喜欢小五一聪明诚实,孝敬长辈。她常常拿小五一为榜样,教训她的幺姑娘。
    “小三妹呀小三妹,你整天疯疯颠颠不大不小的,站不得站样,坐不得坐样,你怎么不跟你五一哥学学。”
    “哼,要学你学,我才不学他呢!”小三妹喜皮笑脸的回她母亲,“他早己让陈奶奶驯纯了,年纪轻轻的,一点朝气都没有,活象一个小老头。”
    “那你为什么天天跟在他皮股后面跑的颠颠的?”老妈反问她的女儿。
    “他有什么好跟的,我主要有些题目不会做,想问问他。”
    “张妈妈,你这么喜欢小五一,干脆以后就让他做你的女婿。”对街的吴大妈没有事经常来张家串门,她一边喝茶一边逗张妈妈开心,説的小三妹满脸通红,连忙跑进个人的房间。
    “不行,不行。”张妈妈的头摇得象一支拨浪鼓,“他是我的干儿子,从小喝我的奶水长大,哪有干儿子做女婿的。”
    “我説张妈妈,你什么时候收小五一做干儿子的,我们怎么不晓得。”
    “嗨,你这个烂死婆娘怎么这样罗嗦,明天就喊他来拜我做干妈妈。”张妈妈被逼急了,她也跟吴大妈开起了玩笑。
    “他敢!”小三妹在房间里喊到,她一直在偷听母亲和吴大妈的谈话。
    小五一真的没有过来拜干妈妈,为此小三妹非常得意,她认为自己对小五一的一顿咋唬起了作用。小三妹哪里知道,真正的原因是六五年开展的那场“四清”运动。
    “四清”运动一开始,街道上就有人检举揭发张妈妈,说她阶级斗争观念淡薄,丧失了一个共产党员的立场。不但找了一个地主的儿子做女婿,还准备做伪县长儿子的干妈妈,和反革命分子的家属打的火热。还有人批判她,在平时的工作中不讲阶级路线,顽固地站在地富反坏右一边,帮助阶级敌人说话,压制打击工人和城市贫民。
    张妈妈是街道的民事调解员,平时邻里纠纷、婆媳吵架,都由她负责调解。公平,公正,不偏不倚,是她一贯坚持的原则;和稀泥,双方各打五十大板,是她最主要的工作方法。她斗大的字不识一箩,也讲不出什么革命的大道理,可再辣手的纠纷一经她调解,总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矛盾双方重新和好如初。为此,张妈妈不但多次受到县公安局、信访办和城关镇的表扬,而且也获得了“泥瓦匠”的美誉。想不到和稀泥是什么阶级调和,倒成了张妈妈的一大罪状。背靠背的检举揭发,面对面的批判教育,经过三四轮的“洗澡下楼”,整整折腾了三个多月,张妈妈才算过关。
    通过“四清”运动,张妈妈受到了一次深刻的阶级教育,阶级斗争的弦一下绷紧了起来。她十分佩服他们的街长,阶级界限划得那么清楚,己经到了六亲不认的地步。街长的姑妈姑爹都是地主分子,不管公开场合,还是私下往来,他都直呼其名。而且越是在人多的场合,他越是训斥他们,表明他大义灭亲的无产阶级坚定立场。同时张妈妈还发现,不仅地富反坏右分子是专政的对象,他们的子女也是二等公民。尽管各级领导一再宣传,家庭成份不能选择,但革命道路可以自己决定。共产党讲成份,但绝不唯成份论,重点还是个人的政治表现,可做起来确是另一套。成份不好的青年不能参军入伍,入党更是没门。学校招生讲成份,成份不好的学生一般都难考取高中,上大学的更是凤毛麟角。至于招工那就更严,党政机关,保密单位,国营大企业都招成份好的青年。只有井下挖煤,野外修路,街道工厂,集体企业才招成份不好的子女。结婚找对象更是这些青年最大的难题,女孩子还好办,一般降低择偶标准还嫁得出去,男孩子就惨了。那些有户口、有文化、有工作、人长得漂亮的女孩子根本没有你的份,如果你的运气好,兴许能找到一个城市户口的女孩,但她们要么没有工作,要么身体残缺,都是成份好的男青年挑剩下来的落脚货。许多男孩在城里找不到老婆,只好到郊区找一个农村户口的姑娘,不光生下的子女是农村户口,长大成为农村的农民,而且这些女孩每天还要回娘家生产队上工,否则她和小孩就分不到口粮。更让张妈妈弄不明白的,地主的儿子家庭成份是地主,儿子的儿子家庭成份还是地主。难道地主成份的帽子也要发扬愚公移山的精神,子子孙孙永远戴下去?让地富反坏右的后代永远受到歧视,永远屈辱地活着,永世不得翻身。想到这里张妈妈不寒而栗,因为她的大女儿巧云就嫁给了一个地主的儿子。

    一个寡妇带着三个小孩,张家的日子十分艰难,为此大姑娘张巧云高中没毕业,就被街道办照顾到供销社工作。“三世修得粮食局,七世修得供销社”,在物资紧缺的困难时期,供销社可是人人羡慕的好单位。张巧云长得极其漂亮,又是县中的高中生,真是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同时还有一只人人眼红的铁饭碗,所以她成了书记、县长和众多科局长的公子哥儿们追逐的抢手货。可张巧云一个都看不上,偏偏嫁给了她初中的同学,一个贵阳师范学院毕业的小伙子。也许是鬼迷心窍,为了照顾夫妻关系,巧云竟放弃供销社的出纳,调到关龙茶场去当一名採茶工。不但整日风吹雨打,日晒雨淋,而且从一名正式工变成了农工。当时张妈妈也没有介意,反正身边还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自古以来天经地义。女大不由娘,她要去就让她去,只要小俩口过得和和美美的,女儿在哪里都一样。也不能怪张妈妈老糊涂,六一、二年正是国家困难时期,上从毛 ,下到老百姓,大家都忙着吃饭向题,根本顾不上家庭成份和阶级斗争。早知家庭成份这么重要,当初就是打死她,她也不会把如花似玉的女儿嫁给一个地主的儿子。
    正当张妈妈为她的大女儿担心受怕,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历爆发了,张妈妈再一次成为革命的斗争对象。虽然她没有象街长那样,被当作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戴上高帽子,挂着黑牌子在街上游斗,但还是有不少大字报批判她是地主富农的孝子贤孙,走资派街长的忠实走狗。因而她也和街长一道被造反派关进了牛棚,每天没完没了地陪着街长打扫马路。
    张妈妈受到造反派的冲击,她的姑娘小三妹却十分风光,整天头戴一顶黄军帽,身穿一身绿军装,腰里系着一根军用皮带,胳膊上套着一只红袖章。她是县中最早的一批红卫兵,也是班上红卫兵的头头之一。破“四旧”她是急先锋,带领一帮红卫兵砸烂了文庙孔夫子的泥巴像,烧掉了关帝庙关老爷的木头身,并且不顾众多居民的反对,爬上北门钟鼓楼,砸烂了更鼓和铁钟,使明洪武年间打造的两件文物毁于一旦。抄牛鬼蛇神的家她是黑干将,就连她最好的朋友小五一家也没有放过,尽管陈家四壁空空,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最后还是把陈奶奶夹鞋样的一本《离婚》作为战利品带走,因为这本书是牛鬼蛇神老舍写的。在对待校长的问题上,小三妹和红卫兵的其他几个头头产生了严重分歧,她认为校长是个好领导,把校团委书记兼政治指导员批斗得跳井自杀,她更是坚决反对,小三妹成了县中的保皇派。
    小三妹认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是一场战斗的洗礼,可小五一却认为这是一场终身难忘的耻辱。“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封建地主阶级的血统论不仅取消了小五一参加红卫兵的资格,同时也剝夺了起来造反的权利。对于这一点小五一并不介意,文革一开始他就有了思想准备。一九六三年考进县中读书,一九六四年冬天他被评为校优秀生,除了一张优秀生的奖状,他还奖得一支钢笔和一本《新华词典》。然而在入团的时候,其他优秀生都被校团委批准了,只有他一人没有通过,原因是他家庭成份不好。班委会改选,小三妹和一大帮人提名小五一担任学习委员,也是被同样的理由遭到班主任的否决。从那个时候起,小五一就听从奶奶的教导,不与有钱的同学比吃穿,不与成份好的同学比进步,以爸爸的恩师张道藩为楷模,和爸爸一样,在学习上体现人生价值,通过读书寻找一条出路。奶奶不止一次告诉他,张道藩就是本街人,少年时候的张道藩也和自己一样,由于家道衰落,家庭贫寒,常遭同学的歧视和街坊的白眼。然而张老先生视歧视为挑战,以清贫为动力,在书本中求出路,硬是靠着勤奋和刻苦,从城门洞出发,漂洋过海,留学英国,最后走进国民党的中执会,当上国民党的中宣部长。
    陈奶奶年纪大了,她的想法早己成为历史的过去,人生的命运己经不再由自己掌握,人生的航船也往往和自已设计的航向背道而驰,读书成名已经变成一条死路。正当小五一一切准备就绪,满怀必胜的信心,奔赴中考的考场,冲击省重点的凤城中学,六六年六月十八日《人民日报》发表社论,废除高考制度,改革大学招生办法。随之而来,中考也遭到同样的厄运,以读书为主线设计的美好人生顿时化作泡影。面对突如其来的打击,小五一的精神支柱垮了,气得他连续三天没有到学校点卯。

    随着文化大革命的不断深入,小三妹从保皇派又变成了逍遥派。县里的工作组已经撤回,无休止的政治学习也宣告结束。生性好动的小三妹无事可做,整天在校园里、大街上东游西逛。正在这个当儿,听贵阳来凤城串联的红卫兵说,中央有个通知,红卫兵不但可以免票坐车串联,而且全国各地还办起了接待站,对红卫兵免费提供吃饭和住宿。小三妹高兴得跳起来,高呼毛 万岁!万万岁!
    不过小三妹高兴得太早了,中学生不能进行革命的大串联。“大学生能串联,为什么中学生就不行?”小三妹就是不服这口气,何况红卫兵脸上又没有刻上大学生、中学生三个字,她岂肯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听到这个消息没两天,小三妹就悄悄组织了一个敢死队,其中当然少不了小五一。对于小五一来说,也是求之不得的机会。自从五四年随奶奶到贵阳安葬父亲,十二年来他连县境都未越过。除了免费乘车食宿,小三妹还保证为他提供沿途的零花钱。
    他们先搭一辆货车来到云南富平,然后坐火车东进贵阳,北上重庆、成都,准备前往首都北京,接受伟大领袖毛 的检阅。随着冬季的来临,中央发出了停止串联的紧急通知,他们只好绕道昆明返回凤城。此一行整整一个月之久,在大西南他们兜了一个三角形的大圈。
    路上他们参观了遵义会议会址、红岩村、渣滓洞、白公舘,象一群虔诚的修道士,聆听解说员的介绍,摘抄陈列室的资料,还不时流下一行行激情的泪水。遗憾的是公园都关闭了,都江堰、青城山、峨嵋山离铁路又太远,他们不能领略祖国的大好风景。
    在家千般好,出门万事难。一路上他们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饭菜太差还能将就,最主要的还是一路上人满为患,坐车太难。虽说他们都是从始发站上车,挤上车后有时还能有个座位。可是每到一站,串联的红卫兵就象潮水从车门、车窗涌上火车,过道上,洗手间,厕所里到处挤满了人。有的甚至爬到行李架上,睡在座位底下。没有饭吃,没有水喝,这些都能忍受,最多坚持十多个小时,内急上厕所是最大的难题。过道上站的全是人,你根本无法行走一步,就算你有本事挤到厕所间,可厕所里也塞满了人。从重庆到成都,内急的小三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憋的满脸通红,浑身颤抖,连小五一也跟到着急。希望火车一下就飞到成都,可火车严重超员,就象蜗牛一样在铁轨上爬行。突然小五一想了个主意,他叫同伙站起身转过脸,人挨人地围成一个人墙,头顶上用一件衣服盖住,让小三妹蹲在圆圈内方便,大便解在报纸上,小便屙在口缸内,然后再扔出车窗。小五一的这一招还真管用,以致车厢内的红卫兵们纷纷效仿,很快就在串联的红卫兵中广为流行。
    时光流逝,转眼到了一九六七年的七月,文化大革命进入夺权阶段。权、权、权,命相连,为了一个权字,武斗代替了文攻,大刀取代了毛锥,造反派内部展开了殊死的厮杀。县中停课一年多了,宽阔的校园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成了野鸡野兔常常光顾的地方。张妈妈依然陪着街长每天打扫街道,望着日渐成人的闺女,她开始教小三妹学做女红,料理家务,为姑娘出嫁早做准备。可小三妹对女红家务根本不感兴趣,她成天钻在小说书里,《青春之歌》、《林海雪原》,帮助她打发时光,一部《红楼梦》她偷偷看了三遍。
    突然有一天小三妹心血来潮,她约小五一到吴官营敲石子,敲一方石子,道班房给他们两元钱加工费。奶奶年事已高,只能为街坊邻居带带小孩,微薄的收入难以维持奶孙两人的生活。小三妹的提议不但给小五一提供一条生财之路,更让聪明的小五一进一步获得她的青睐。
    七八月份是西南的雨季,担负运送抗美援越物资的滇黔公路整天泡在水里,被东来西去的卡车碾得坑坑洼洼,就象一条遍体鳞伤的蟒蛇。为了保证西南大动脉的通畅,雨季一过,道班房就要对公路进行一次大修,碎石子是最主要的维修材料。
    小五一力气大,主要寻找石源,並用八磅大锤将大石砸成小块。小三妹力气小,用小锤对小块进一步加工,敲成直径不超过五厘米长的碎石块。加工费用小五一拿六成,小三妹得四成。
    敲石子虽不是重活,但由于在公路两旁作业,所以依然是苦脏累的活计。雨天,飞驰的汽车溅起阵阵泥浆,将小三妹浇成一个泥人;晴天,汽车扬起阵阵灰尘,呛得小五一睁不开眼睛。最头疼的是,一不小心小锤就会敲到拿石块的左手,疼得小三妹哇哇直叫。小五一只好停下活路,一边替小三妹包扎,一边象哄小孩一样不停地往手指上吹气,以减轻小三妹的疼痛。一向善于动脑筋的小五一,先用竹片夹住石块进行敲打,可竹片、石头、铁锤都没有弹性,震的小三妹虎口发麻。后来他改用草绳代替竹片,可敲一下圈一次,效率太低,两人两天都敲不到一方。最后他用报废的汽车外胎条代替草绳,制成一个套子,小三妹左手用套子固定石块,右手抡起铁锤连续进行敲击,既安全,工效又高,两人一天就可以敲两方。小五一的发明很快被敲石子的同伴所采用,直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机械破碎石子为止。一季敲下来,小五一拿到了近百元的加工费,他一分不留全部交给了奶奶。而小三妹除了花几块钱买些糖果糕点孝敬老娘,其余全部作为私房钱攒了起来。
    从那天开始,还未成年的小五一就挑起了家庭的重担。夏天给道班房敲石子,冬天给小煤窑背煤炭,星期天赶场卖黄泥,不过干得最多最长的是在红旗建筑社做小工。下沙,下砖,拌灰浆,拎灰桶,扎钢筋,推车子,给脚手架上的老师傅当下手,建筑工地上的杂事他样样干过。由于他身强力壮,为人忠厚,手脚又十分勤快,深得老师傅们的喜欢,十八岁的小五一成了红旗社带班师傅争抢的一名临时工。
    对于小五一来说,无论跟哪位带班师傅,他都一样干活挣钱。但不管跟哪位带班师傅干活,他都有一个先决的条件,必须让小三妹到工地上来做临时工。开始他禁不住小三妹一口一声五一哥的死泡活磨,看到她在家闲得无聊的可怜样子,才产生了恻隐之心,把她当成一个累赘,带到建筑工地上做小工。可时间一长,他反倒觉得一天见不到小三妹的身影,一天听不到五一哥的叫声,就好象缺少些什么,整天都感到吃饭不香,干活无力。相反,只要小三妹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干起活来特别卖力,似乎他不是为红旗社在干活,而是向小三妹展示自己高超的技艺和完美无缺的劳动成果。他意识到自己爱上了小三妹,他小五一到了耍朋友谈对象的年龄。
    然而小三妹早在串联期间就喜欢上了小五一。贾宝玉和林黛玉,许仙和白娘子,还有梁山伯与祝英台,一个个美好的传说,一片片纯贞的爱情,让小三妹情窦初开。她把小五一假想成贾宝玉、梁山伯和许仙,她把自已假想成林黛玉、祝英台和白娘子,围绕她和小五一的爱情,憧憬着一个个美好的未来。记得串联一结束,刚刚返回城门洞,她就追问小五一,是不是在火车上偷偷看她解手,逼着小五一对毛 像发誓。望着小五一惶诚惶恐的样子,小三妹十分开心,得意忘形的她一下子说漏了嘴。
    “看把你急的这副样子,看了又怎么样,以后迟早会给你看的。”
    从那以后,小三妹就开始紧紧盯着小五一,跟他一起在吴官营敲石子,跟他一起在红旗社做小工。小五一砌墙,她就拎灰桶,小五一支模板,她就在一边扎钢筋。随着年龄的增长,少女的羞涩之心也与日俱增。小三妹把对小五一的爱慕之情深深地藏在心中,表面却和小五一保持一定的距离,越是在人多的公共场合,她甚至连话都不跟小五一说。为了避免引起母亲和陈奶奶的怀疑,平时也很少到小五一家串门。只是一双脉脉含情的眼睛遇上小五一的目光时,就会碰撞出一阵阵激情的火花,让小五一怦然心跳,春潮涌动。

    革委会成立后张妈妈解放了,有权不用过期作废,重返工作岗位的张妈妈首先为她的宝贝姑娘忙碌。开始她为小三妹的工作奔波,为姑娘找一个打不破的铁饭碗,作为女儿出嫁最好的嫁妆。城市户口,自带饭碗,在凤城这是姑娘小伙谈对象的先决条件,容貌才是第三位的,因为漂亮当不了饭吃,也不能当钱用。张妈妈见过多少长得漂亮但没有工作的姑娘,嫁给有钱的公子哥儿,开始被当作宝贝,揑在手怕碎,放开手怕飞。可几年一过,两个孩子一生,脸黑了,腰粗了,肚子也大了,可怜的姑娘逐步变成了公婆的眼中钉,丈夫的出气筒。说话做事要看公婆的脸色,花一分钱都要向丈夫乞讨。许多姑娘不但不能买东西孝敬亲生父母,有时相反还要向娘家伸手。
    可要为小三妹找一个称心如意的工作谈何容易,到昆明贵阳工作离家太远,张妈妈不放心;到乡镇农村工作生活太苦,张妈妈又不忍心;在城里站柜台当营业员,小三妹本人又不甘心。最后张妈妈求街长帮忙,好不容易把姑娘安排到矿务局水泥厂包装车间工作。矿务局水泥厂是中央企业,工资高,待遇好,紧挨县城,上下班方便,是县城众多待业青年最最想往的单位。可小三妹一上班才发现这碗饭不好吃,包装车间粉尘大工作累,而且还要三班倒。虽说工厂离她家不足三公里,可有一段是乡间小道,晚上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不要说一个大姑娘,就是一个大小伙晚上走到这里,心里往往也要发怵。一上晚班和夜班,小五一就要拿看一根木棍暗中为小三妹保驾护航,小三妹三班倒,小五一也跟着三班倒。自由惯了的小三妹,就象草原上的野马,根本受不了厂规厂纪的约束,在水泥厂没有干上三个月,她又回到了红旗社做小工。在红旗社做小工除了自由,更主要的是红旗社还有她的五一哥。望着十分任性的宝贝姑娘,张妈妈实在没有办法,最后只好找红旗社老主任帮忙,很不情愿地将小三妹安排到红旗社技术科工作。不过红旗社虽然是一个大集体,但到月发工资,老了可以退休吃老保,病了医药费也可以报销。在红旗社技术科上班,不但蹲机关坐办公室,大小也算是个集体干部。

    可怜天下父母心,刚把女儿的工作搞定,张妈妈又操心起姑娘的婚姻大事。让张妈妈感到纳闷的是,隔壁的黄毛丫头年龄和小三妹差不多大,在县砖瓦厂工作,虽说也是个大集体企业,可整天和黄泥巴打交道,工作又脏又累。人长得矮胖矮胖的,活象个囤箩,根本无法和小三妹相比。可上门说亲的人络绎不绝,黄毛丫头趣格格的,说这个家庭成份不好,那个工作单位不行,仿佛自己是皇帝家的女儿根本不愁嫁不出去,黄毛丫头的母亲也乐得整天合不上嘴。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人上自家的门给小三妹说亲。论条件小三妹比黄毛丫头强多了,虽说小三妹也在大集体的红旗社工作,可她在技科上班,当资料保管员,大小也是个蹲机关坐办公室的集体干部。论长相更是没得说的,老张家一向出美女,就象有遗传性一样。张妈妈当年是一等一的美女,大姑娘张巧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小三妹更是相貌出众,不说城关镇第一,至少在附近几条街上她是最拔尖的一个。瓜子脸、杏仁眼、柳叶眉、高鼻梁,五官端正匀称,皮肤白里透红,长发乌黑发亮,再配上一米六五的个头,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光彩夺目,吸引着众多小伙子的眼球。张妈妈还发现,自己的女儿好象对自已的婚姻大事一点都不着急,她从不和小伙子们往来,也从未有一个小伙上门找她。望看一天大似一天的女儿,张妈妈心急如焚,整天就象热锅上的蚂蚁。
    “嗨,我说你这个当嫂子的,也该关心关心小姑子的婚事,难不成要当妈的出面求人,去推销自己的姑娘?”张妈妈不好对儿子发火,只好拿媳妇丁玉华出气。
    “你是官僚主义,还是装昏来糊弄小老百姓?满城的人都知道你家姑娘己经名花有主,你叫人家怎么上门说亲,难不成一个姑娘要嫁两家?”丁玉华一边给孩子喂饭,一边望着婆婆翻眼。
    “什么,小三妹已经有男朋友了,我怎么不知道?”张妈妈感到十分惊讶,惊讶之余,似乎有一种被女儿作弄的感觉。“真是反了她了,这么大的事也不和老妈商量,竟敢自作主张决定个人终身大事。”
    “现在是什么年代啦,还兴父母包办婚姻,亏你还是个共产党员。”媳妇得理不饶人,竟敢教训起婆老太。
    “小三妹有男朋友了,”张妈妈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惊讶之中带点怨恨,怨恨之余又充满好奇。“好了好了,这个亊我们不争了,你说小三妹的男朋友叫什么名字,哪一个地方人,男方条件如何?”
    “这个人包你满意,你不但认识他,还经常夸奖他,他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自己猜猜看。”媳妇有意逗她的婆婆,不肯立即说出小伙的名字。
    “你这个死婆娘,还跟老娘卖关子。”张妈妈一边骂她的媳妇,一边自言自语,“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还认识他?你说的是不是隔壁的陈五一?”张妈妈突然一头想了起来。
    “算你老人家聪明,你看你姑娘眼光如何?”
    “不行,不行,我的姑娘不能嫁给他,”张妈妈连连摇手。
    “我说老妈你怎么了,你不是一直夸小五一方面大耳,长的一副福相,人聪明老实,孝敬长辈,当初还准备收他做干儿子,现在怎么又不行了呢?”
    “实话告诉你,陈五一样样都好,我的确喜欢他,可他家害人的成份不好,是伪县长的儿子。”
    “成份不好又怎么啦,人家县委马书记的儿子不是找了吴官营一个地主家的姑娘。你算老几呀,人家马书记都不介意,你反而计较起成份来了,难不成人家马书记不如你一个老太婆。”
    “嗨,你不晓得,人家是娶媳妇,把地主家的女儿娶回家,生下的后代跟马家姓,还是革命干部的子女。我们家是嫁女儿,女儿生下的小孩跟陈家姓,家庭成份永远都是反革命。我已经害了大姑娘,把她嫁给了地主的儿子,让她正在受苦受难。现在说什么也不能把小姑娘再往火坑里推,嫁给一个伪县长的儿子。”一提起大女儿巧云,张妈妈就十分伤心,顿时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张巧云出事了。”
    “张妈妈的女婿是个现行反革命。”文化大革命一开始,一条小道消息不胫而走,轰动了整个凤城,张妈妈成了街道巷尾谈论的中心。写信不回,电话不接,过年过节不回凤城,张巧云和娘家失去了联系,张巧云仿佛去了另一个世界。
    张妈妈真想插翅飞到关龙,看望出事的女儿,无奈这时身不由己,正在受到造反派的批斗,天天陪着老街长打扫马路。儿子远在云南当兵,三妹太小,从未独自出过远门,张妈妈只好凭空猜测女儿可能出现的灾难。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多少次张妈妈在睡梦中呼喊着女儿张巧云的名字,有几次竟然号啕大哭,凄厉的哭声惊醒了熟睡的小三妹和隔壁的小五一。
    一九七二年的春天,张妈妈落实了政策,从新回到二街居委会上班。就在重新上班的第二天,她就向老街长请假前往关龙,看望日思夜念的大女儿巧云。六年过去了,关龙一中教师宿舍面目依旧,只是房子換了主人,据新的房主介绍,张巧云六年前就被学校的造反派赶到了茶场的宿舍。
    不知问了多少人,跑了多少冤枉路,终于在郊区一间干打垒的防震棚内找到了巧云。“妈妈,妈妈,”要不是姑娘喊她,她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位衣服褴褛、脸色憔悴、满脸皱纹的中年妇女,竟然是她六年之前那个水灵灵的巧云。以至巧云的邻居误认为张妈妈是巧云的姐姐,巧云是张妈妈的妹妹。两个面黄肌瘦的外孙瞪着一双大眼,滴溜溜的盯着姥姥带来的糖果和糕点,看来他们已经有多少年不曾吃过这些食品了。望着落难的女儿,张妈妈鼻子一酸顿时泪如雨下,抱着巧云放声大哭。那晚母女俩一夜未眠,张巧云向母亲哭诉六年前的那场不辛遭遇。

    张巧云的丈夫是关龙一中的语文教师,他清高自负,喜欢舞文弄墨,《贵州日报》、《贵阳晚报》、《花溪》杂志经常刊登他的小说、诗歌、散文和杂谈,成为贵州文坛上的一名新秀。人怕出名猪怕壮,文化大革命一开始,他就成为封、资、修的代表人物,在报纸上被公开点名批判,成了关龙地区的“吴晗、邓?、廖沫沙”。桀骜不驯的他宁愿玉碎,不为瓦全,不但不低头认罪,反而借文艺争论的机会公开为自已辩护。一些御用文人在当权者的授意下,说他一九六二年发表的一篇《欢迎你,春天》的诗歌,是欢迎蒋介石反攻大陆。这批御用文人抓住他家庭成份地主,肆意歪曲,无限上纲,致使他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判处十年有期徒刑,被关进贵阳太慈桥监狱。
    丈夫判刑后张巧云成了响当当的反革命分子的家属,娘儿三人立即被一中的造反派赶出了教师宿舍,搬到郊区茶场一间干打垒的工棚,这里原是采茶女工躲雨避风的地方,现在成了张巧云的栖身场所。二十多元的工资不但要维持娘儿三人的生活,她还不时买些营养品和生活必须品送给狱中服刑的丈夫。整整六年她们家没有做过一件新衣服,添置过一件新家具。整整六年她也没有给两个孩子买过那怕只值一毛钱的小玩具。生活上的清贫还能克服,政治上的歧视几乎使她发疯。丈夫一出事,她就被免去了茶场的出纳,这个连续多年的五好职工、学习毛 著作积极分子、三八红旗手和学雷锋标兵,一下子变成了二等公民,被单位打入了另册。该她参加的会议不让她参加,该她出席的政治活动也统统被取消。就连两个小孩也成了地主狗崽子,经常遭受邻居小孩们的凌辱。好心的邻居劝她和丈夫离婚,他们还答应帮忙,替她介绍一个成份好的对象。然而性格倔犟的张巧云坚信丈夫的清白和无辜,为此她多少年来一直奔走于关龙、贵阳和北京,为丈夫鸣冤叫屈。她发誓,丈夫一日不平反,她就不回娘家和婆家。
    第二天张妈妈就回到了城门洞,她从为小三妹将来结婚用的存款中拿出两百元,又翻箱倒柜找出了许多儿媳妇不穿的旧衣服、旧鞋子、旧袜子,还有小三妹小时候穿过的旧衣服,不论新与旧,好与坏,包包扎扎捆成一大包。又吩咐儿子到食品公司找热人,开后门买了五斤肥嘟嘟的肋条肉,做成一盆红烧大肉。第三天张妈妈带着小三妹,背着一个个大包和小包,风风火火地再次来到关龙女儿家。望着妈妈送来的钱、衣服和食品,一向坚强的张巧云再次扑进妈妈的怀抱,流下了辛酸的泪水。就从当月开始,张妈妈每月领到工资,首先给巧云寄去拾伍元。

    张巧云的丈夫是关龙一中的语文教师,他清高自负,喜欢舞文弄墨,《贵州日报》、《贵阳晚报》、《花溪》杂志经常刊登他的小说、诗歌、散文和杂谈,成为贵州文坛上的一名新秀。人怕出名猪怕壮,文化大革命一开始,他就成为封、资、修的代表人物,在报纸上被公开点名批判,成了关龙地区的“吴晗、邓?、廖沫沙”。桀骜不驯的他宁愿玉碎,不为瓦全,不但不低头认罪,反而借文艺争论的机会公开为自已辩护。一些御用文人在当权者的授意下,说他一九六二年发表的一篇《欢迎你,春天》的诗歌,是欢迎蒋介石反攻大陆。这批御用文人抓住他家庭成份地主,肆意歪曲,无限上纲,致使他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判处十年有期徒刑,被关进贵阳太慈桥监狱。
    丈夫判刑后张巧云成了响当当的反革命分子的家属,娘儿三人立即被一中的造反派赶出了教师宿舍,搬到郊区茶场一间干打垒的工棚,这里原是采茶女工躲雨避风的地方,现在成了张巧云的栖身场所。二十多元的工资不但要维持娘儿三人的生活,她还不时买些营养品和生活必须品送给狱中服刑的丈夫。整整六年她们家没有做过一件新衣服,添置过一件新家具。整整六年她也没有给两个孩子买过那怕只值一毛钱的小玩具。生活上的清贫还能克服,政治上的歧视几乎使她发疯。丈夫一出事,她就被免去了茶场的出纳,这个连续多年的五好职工、学习毛 著作积极分子、三八红旗手和学雷锋标兵,一下子变成了二等公民,被单位打入了另册。该她参加的会议不让她参加,该她出席的政治活动也统统被取消。就连两个小孩也成了地主狗崽子,经常遭受邻居小孩们的凌辱。好心的邻居劝她和丈夫离婚,他们还答应帮忙,替她介绍一个成份好的对象。然而性格倔犟的张巧云坚信丈夫的清白和无辜,为此她多少年来一直奔走于关龙、贵阳和北京,为丈夫鸣冤叫屈。她发誓,丈夫一日不平反,她就不回娘家和婆家。
    第二天张妈妈就回到了城门洞,她从为小三妹将来结婚用的存款中拿出两百元,又翻箱倒柜找出了许多儿媳妇不穿的旧衣服、旧鞋子、旧袜子,还有小三妹小时候穿过的旧衣服,不论新与旧,好与坏,包包扎扎捆成一大包。又吩咐儿子到食品公司找热人,开后门买了五斤肥嘟嘟的肋条肉,做成一盆红烧大肉。第三天张妈妈带着小三妹,背着一个个大包和小包,风风火火地再次来到关龙女儿家。望着妈妈送来的钱、衣服和食品,一向坚强的张巧云再次扑进妈妈的怀抱,流下了辛酸的泪水。就从当月开始,张妈妈每月领到工资,首先给巧云寄去拾伍元。
    謝谢朋友支持,谢谢朋友鼓励
    关龙回来己经整整一年,张妈妈一直闷闷不乐,一闭上眼就看见憔悴苍老的女儿,两个面黄肌瘦的外孙。一静下心来,耳边就回荡着女儿巧云的声音。
    “妈妈,你一定要以我为鉴,替三妹把好政治关,找一个成份好的人家,哪怕小伙子工资拿得少一些,人长得稍微差一点。尽管我爱自已的男人,也从不后悔和他当年的结合,但如果丈夫家庭成份好,那些混帐王八蛋就钻不到空子,把他打成现行反革命,抓起来坐牢。我也不会成为反革命分子的家属,受这么大的罪,弄的有丈夫等于没有丈夫,天天在家守活寡。”
    一提到守寡,张妈妈最为伤心,尽管姑娘说话无意,但张妈妈听起来特别刺耳。三十年前,十八岁的张妈妈嫁到张家,结婚刚刚八年,就在凤城解放的前两月,丈夫死于西塘小煤窑的一次矿难,从此她成了人人可怜的小寡妇,开始了她漫长的寡妇生涯。一个女人拖着三个孩子,生活的艰辛可以想象。好在凤城解放了,张妈妈有了一个固定的工作,为此她永远感谢共产党,感谢毛 ,更感谢二街的老街长。
    然而精神上的折磨远远超过生活上的艰辛,当了二十一年寡妇的张妈妈最忌讳寡妇二字,对她来说,寡妇就是艰辛,寡妇就是屈辱,寡妇就是事非,寡妇就是牺牲。
    在凤城,寡妇被称为半边人,是乱世的扫帚星下凡,是克夫的白虎星投胎。寡妇被视为不祥之人,不能随意到人家串门,不能参加人家的婚庆喜事,新郎新娘无意之中遇到寡妇,必须当众吐上一口唾沫,以消除寡妇带来的晦气。只有前世作了孽,今世才沦落为寡妇。
    年轻的张妈妈就是不信这个邪,黄泉路上无老幼,谁能保证夫妻双双百头偕老,同日升天。至今他们街上还流传着一个故事。一个最讲迷信、最歧视寡妇的中年妇女,早上还在大街上羞辱一名过路的小寡妇,晚上她的丈夫就暴病身亡。第二天一早,张妈妈闯进这家的灵堂号啕大哭。
    “老天爷呀老天爷,你肯定看走了眼,阎王爷呀阎王爷,你肯定拉错了人。你们怎么把我们老大哥拉了去,要晓得我们大嫂子不是乱世做扫帚星,更不是克夫的白虎星,她是前世修行积德的大善人,你们怎么把她弄成半边人?”
    羞的那个中年妇女无地自容,一下昏厥了过去。张妈妈出了一口恶气,转身扬长而去。从此以后,一条街上的人都知道,这个小寡妇不是一个省油的灯。
    寡妇就是牺牲,为了三个孩子,张妈妈牺牲了青春,牺牲了幸福,牺牲了自己的大好前程。丈夫归天时她只有二十六岁,正值青春鼎盛之年。这个年龄的她,无论在生活上、生理上,还是精神上,都需要一个男人为她挡风遮雨,向寒向暖,共同承担家的重担。恰好这时一个剿匪的解放军团长,三十出头的年龄,刚刚和农村的黄脸婆离婚,一眼就看上了年轻貌美的张妈妈。不过团长提出,三个孩子必须推给张妈妈的公婆,女方只能只身进入家门。这个不近情理的要求,遭到了张妈妈的断然拒绝,她就是守一辈子的寡,讨一辈子的饭,也不能扔下她的亲生骨肉。为此张妈妈向媒人提出了自己再婚的三个条件,女方不出户,男方倒上门;再婚后最好不生小孩,要生顶多只生一个;男人人品好,有固定的工作,能帮她分担经济上的困难。为此让多少好男人望而怯步,即使有几个男人愿意上门,然而条件不好,也被张妈妈拒之门外。就这样高不成低不就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她还是孤身一人。一盏孤灯,伴着她熬过了多少不眠之夜,让青丝熬成了白发,让皱纹爬上了额头。
    为了三个孩子,张妈妈牺牲了自已的事业,放弃了大好的前程。土改一结束,为了贯彻《婚姻法》,省政府决定培养一批妇女干部,年轻的张妈妈也是其中的一个。望着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在临走前的一分钟,她还是决定放弃学习的好机会。如今这批老姐妹至少都是处级干部,一个还当上了省政协副 。而她只是在箱底下珍藏着一张盖有四四方方县人民政府大印的介绍信。
    尽管张妈妈最忌讳寡妇二字,以致一听到寡妇二字她就心惊胆寒,老泪纵横。可命运之神总是和她作对,造化小儿总是开她的玩笑。五十不到的她守了二十一年的寡,三十岁的大女儿守了六年的“寡”。如今媳妇告诉她,小女儿又将重蹈大女儿的覆辙,找一个伪县长的儿子作为男朋友,离守寡也只是一步之遥。难道真是红颜薄命,张家真要成为寡妇世家?

    第二章
    “大侄子,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一大早张妈妈风风火火地来到小五一家, “大姨妈替你争得一个贵阳钢铁厂的招工指标,招工表都给你填好了,吃过早饭你就到县招待所报到。”贵阳钢铁厂是国家大型企业,又在繁华热闹的省城,比起到矿务局下井挖煤,既安全又轻松,街上的小伙个个都争着去。朝中有人好做官,要不是张妈妈在居委会工作,这样的好事根本摊不到小五一的头上。
    要想终止小三妹和小五一的恋爱,这比登天还要难,她和姐姐张巧云一样,也是个死心眼,只要她认准的路,她会一直走到底,即使九头牛也拉不回。不过张妈妈并不气馁,相反她对此事充满了信心。小五一是喝她奶水长大的,他把自己当作亲妈妈。她决定从小五一入手,在小五一身上打开一个突破口。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好人一生平安,正当张妈妈一筹莫展的时候,贵阳钢铁厂来到凤城招工。经过文革的八年折腾,经济萧条,百业凋零,小小的城关镇就有五百多名待业青年。凭着她的一个老面子,张妈妈硬是从劳动局给小五一争得了一个招工指标。望着面前的小五一,张妈妈十分惊奇,尽管他们是隔壁邻居,而且每天都在见面,可这么零距离的仔细观察,张妈妈还是头一回。突然她感觉到儿时的小五一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竟是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汉。国字脸,小平头,浓眉大眼阔嘴巴,红润的脸上缀着几颗酒刺,厚厚的嘴唇渗出了一排茸毛。男子汉,标准的男子汉,就象当年的死鬼丈夫张老二。多么英俊健壮的小伙子,难怪自己的姑娘看上了他。可惜小伙子投错了胎,生到了一个反革命分子的人家。
    “到了贵阳可要好好工作,将来在贵阳找个媳妇成个家,再把你奶奶接去。到那个时候可不要忘记这里还有你一个大姨妈,你可是喝我的奶长大的。”
    张妈妈和小五一的母亲不但是邻居,当年两人处得非常好,一向都是以大姐姐大妹子相称。因此在小五一的面前,她也常常以大姨妈自居。说着说着,张妈妈就呜咽起来,並掏出手帕擦干眼眶溢出的泪水。虽说她不同意小五一做张家的女婿,可几十年的老邻居一朝分手,张妈妈还真的舍不得。
    铅印的招工表散发着油墨的清香,上去盖着城关镇、劳动局两枚鲜艳的公章。有一份正式的工作,有一个稳定的收入,养活年迈的奶奶,这是小五一多年的梦想。省城贵阳,贵州最大的国营工厂,这是小五一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昨天他还在高兴,一个伪县长的儿子,能进入大集体的红旗社,当一名泥瓦匠,这已经是他的奢望。
    “大姨妈,你真是我的亲妈妈,不管什么时候,不管我走到什么地方,我都忘不了你老人家的大恩大德。今生不能报答你,来世也要做牛做马报答你。”
    望着慈祥的张妈妈,小五一鼻子一酸差点也流下眼泪。听奶奶说,妈妈生下他没几天就去世了,他是喝张妈妈的奶长大的,要是没有张妈妈,他的骨头早就打鼓了。那时候张妈妈一喂到小三妹的奶,就留着另一只乳房的奶水喂自己,不管亲生的女儿有没有吃饱。现在自已长大了,她又为自己的工作操心奔波,多少人家的亲生父母也未必如此。从小失去母爱的小五一,真想扑进张妈妈的怀抱,喊她一声妈妈。抱着她尽情地放声痛哭。
    小五一站在张妈妈的面前,迟迟没有离去,他吞吞吐吐地说,“红旗社的刘主任昨天告诉我,他们已经和劳动局讲好,准备把我招进红旗社,我怕伤了他老人家的一片好心。”
    “大侄子你不要傻,红旗社是个大集体,属鸡的,挥一点吃一点,挥不到喝西北风,没有可靠的保障。人家贵阳钢铁厂是国营大企业,旱涝保收,永远不会倒闭。刘主任那里我去打招呼,你放心地去就行了,他是我几十年的老战友,这点小事包在我身上。”
    谢谢
    “哎哟,稀客,真是稀客,我说大妹子,是什么风把你吹来的?”刘主任又是让坐,又是沏茶,热情的接待张妈妈。
    张妈妈是个急性子,第二天一早就来到了红旗社。她没有到技术科找姑娘,而是直奔主任室。
    “东南西北风。”张妈妈和刘主任都是当年土改的积极分子,一见面就开玩笑。
    “是来看你姑娘还是看你姑爷?”
    “老大哥,你早上又没有喝酒,怎么说起酒话来,我哪有什么姑爷在你们红旗社,到你这儿来玩玩不可以吗?”张妈妈矢口否认小三妹和小五一的恋爱关系。
    “我说大妹子,你骗谁呀,红旗社上千号人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你女儿的男朋友在我们这儿。你不承认也不要紧,反正到时候我去喝喜酒。你到这儿来有什么事,等一下我就要上工地。”刘主任正儿八经地问张妈妈。
    “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才登宝殿三。今天到你这儿来的确有事,不过事不大,请你帮忙放个人。”
    “谁?”
    “陈五一,我们隔壁陈奶奶家的孙子,他要招到贵阳钢铁厂工作,我是受人之托,请你放他一马。”
    “什么,陈五一,不行,不行。”刘主任一下跳了起来。“前天我刚刚和劳动局长说定,把他招到我们红旗社。小伙子可是一个难得的人才,是我手下一员文武双全的大将。要武,拿起瓦刀能站角砌墙,负责两面墙的横平竖直。拿起斧头能支模板,找水平,为整栋房子立柱上粱。要文,会搞简单的工程设计和预决算。我们几个主任研究了,只要他一进红旗社的门,马上就送到省建筑设计院进修。回来后当我们红旗社的工程师,将来准备接我的班。”

    “什么,你让陈五一接你的班?老死鬼,你胆子真不小啊,你可知道陈五一家庭成份不好,是伪县长的儿子,你不怕人家说你不讲阶级路线?”刘主任是张妈妈多年的老战友,一者她好心提醒刘主任,二来劝老战友放弃这块烫手的山芋,让她达到此行的目的。
    “知道知道,反正我们红旗社是牛鬼蛇神的老窝,劳改释放犯的收容所,三教九流的集中营。你不记得啦,文革一开始,造反派就在红旗社门上贴了一副对联,‘庙小神灵大,池浅王八多’,横批‘劳改农场’。反正我这个老右倾是死猪不怕开火烫,随便人家去说了。大妹子,我们红旗社是老虎不吃人恶名在外。出身好的年轻人,就象你家姑娘小三妹,不怕你多心,他们是飞鸽牌,暂时在这里蹲一下,迟早都要走的。成份不好的年轻人,好单位嫌他们成份不好,不肯收他们,他们是永久牌,培养他们放心,他们飞不掉。”
    “我说死老头子,我又不是来听你诉苦的,你跟我讲这么多有什么用,这个忙你到底帮不帮?”
    “我说你这个死老太婆,你晓得我们红旗社多少年没招工了,工人严重老化。什么七老八十三,老的要人掺。好不容易招个年轻人来接班,现在你又要我放他走,你说你损不损。我们是大集体,上千号人要吃饭,不象你们政府部门吃皇粮,旱涝保收。”刘主任不管张妈妈有没有意见,继续在念他的苦经。

    “呔!你这个死老婆子,脑袋瓜是不是进水了?”说着说着刘主任突然一下想起了什么,呼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指着张妈妈的鼻子叫道,“陈五一可是你宝贝姑娘的男朋友,人家千方百计地将小俩口弄到一起,你这个丈母娘倒好,反而把他们拆散开。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张妈妈被刘主任逼得没有办法,只好将实情告诉老战友。
    “我就是为小三妹和小五一谈恋爱的事才来找你帮忙的。陈五一小伙是个人才,从小我就喜欢他,也真希望他做我的女婿,可就是有一样,家庭成份不好。你也知道我大姑娘嫁给地主的儿子,现在出了事,我不能再把小姑娘嫁给伪县长的儿子。要是那样的话,组织上不但说我不讲阶级路线,我也对不起死鬼丈夫。”女人一说到伤心事就喜欢流泪,张妈妈更不例外。“小三妹很任性,劝她和小五一一刀两断根本说不通,所以我就想了这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把小五一弄到贵阳工作,把他们两人分开。”
    望着老泪纵横的张妈妈,刘主任也动了恻隐之心,他终于忍痛割爱,答应了张妈妈的要求。
    @邗江老刘 13楼 2014-08-29 13:31:37
    张巧云的丈夫是关龙一中的语文教师,他清高自负,喜欢舞文弄墨,《贵州日报》、《贵阳晚报》、《花溪》杂志经常刊登他的小说、诗歌、散文和杂谈,成为贵州文坛上的一名新秀。人怕出名猪怕壮,文化大革命一开始,他就成为封、资、修的代表人物,在报纸上被公开点名批判,成了关龙地区的“吴晗、邓?、廖沫沙”。桀骜不驯的他宁愿玉碎,不为瓦全,不但不低头认罪,反而借文艺争论的机会公开为自已辩护。一些御用文人在当权者的......
    -----------------------------
    撤销
    谢谢你的关心,因事外出,已三天没有发帖
    “ 什么,家庭成份不好,人家贵钢不要。”
    听了小五一的报告张妈妈气得鬼火直冒,她怒气冲冲地跑到县招待所责问招工组的留守人员。
    “你们是招工还是招兵、招干,贵阳钢铁厂又不是什么保密单位,为什么家庭成份不好的不要?”
    又来一个女的,贵钢招工组的工作人员弄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他们向张妈妈说出了其中的原由。
    贵阳钢铁厂这次主要招砌炉工和翻砂模型工,陈五一既是熟练的瓦工,又是熟练的木工,这样现成的人才招到厂里就可上岗,连培训都不需要。招工组二话不说,当场拍板定案。可第二天一个个头高高的姑娘到招工组又吵又闹。
    “同志,我是陈五一的未婚妻,请你们做做好事增加一个招工名额,把我也招到贵钢,做饭、扫地、打扫厕所都行。”
    “什么,增加一个招工名额,姑娘你说的轻巧。不但我们做不了主,就是厂党委书记和厂革委主任也没有这个权力,必须要省计委批准。”
    “招工组同志,我求求你们了,陈五一太花心,他一个人去我不放心。”姑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招工组同志,我给你们磕头了。”
    “姑娘,你、你、你别这样,这个忙我们实在帮不了。”
    “那好,你们不招我,陈五一也不能去,否则我天天在你们厂门口闹。”姑娘咄咄逼人,如同向我们提出了最后通谍。
    经核实,那个姑娘姓张,在县红旗社上班,确实是陈五一的女朋友,她的母亲还是一个街道干部。为了防止矛盾激化,发生意外的事情,经与县劳动局商量,取消陈五一的录用决定。为此招工组才编了这个理由:家庭成份不好,不予录用。
    听了招工组的介绍,张妈妈气得牙根发痒,自己设计的一个如意算盘,被女儿轻轻砸个粉碎。
    一个偶然的机会,张妈妈差点梦想成真。
    一九七三年的冬季征兵,县里有一个女兵名额,文件规定只招革命干部的女儿。按照人武部的意见,基本内定县委许书记的千金。为了防止社会上的非议,同时也让征兵部队有更多的选择,人武部又动员了几名适龄女青年报名,其中包括小三妹在内,因为她的妈妈在街道办工作,大小也算个革命干部。
    有意栽花花不发,无意插柳柳成荫。经过目测、政治审查,最后只剩下小三妹和许书记的女儿,而征兵部队更倾向于前者。这可急坏了许书记一家,为了确保女儿入围,他请城关镇书记、二街街长来做张妈妈的工作,要她动员女儿退出竞争。在最后一轮的征兵体格中,小三妹因视力和听力不合格而被淘汰出局,许书记的女儿终于如愿以偿。
    “小三妹近视。”
    “小三妹耳背。”
    初中同学,红旗社同事,街坊邻居,凡是认识小三妹的人,都骂征兵体检的医生狗屁,小三妹的视力、听力根本没有问题。
    当时社会上有一种流传,说张妈妈为了保住自已的乌纱,唆使女儿有意为之。更有甚者,说许书记除了深夜登门感谢,还在办么室单独召见了张妈妈,看来张妈妈还有一步走走。
    其实这些传说纯属子虚乌有,张妈妈是人不是神,她一样望女成凤,她更想女儿参军,让部队用铁的纪律终止女儿和陈五一的恋爱关系。只有张妈妈最清楚,征兵体检的医生没有错,是自己的宝贝女儿故意所为,这才成全了许书记的千金。

    一个名额,两个女人竞争,县委许书记的千金急的上火,她的竞争对手张三妹比她还要着急。不过千金小姐急的是军人,张三妹急的却是爱人。
    花木兰、穆桂英,驰骋疆场,为国效力,小三妹做梦都想当一名女兵。她更喜欢部队的女军装,合身、大方、精神,穿上他更显一个成熟女性的青春风彩。可后来听征兵的领导介绍,女兵特别是从事机要工作的女兵,不退伍,不转业,终身是一名职业军人,就连自己的对象也是经组织审核的职业军人。
    爱情和理想孰轻孰重,爱人和军人二者不可兼得,小三妹进退两难,她面临艰难的选择。小五一家庭成份不好,成不了一名职业军人。
    参军就意味着和陈五一爱情的终止,即是部队同意女兵可以和地方通婚,但也绝不容许自已找一个成份不好的丈夫。虽然小五一再三表示,为了帮她实现当兵的理想,他可以牺牲自已的一切,包括对她的爱慕之情。
    军人、爱人,理想、爱情。愁的小三妹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短短的半个月,人整整瘦了八斤。
    爱情不仅是味道醇厚的甜酒酿,爱情有时也是一瓶要人命的滴滴味。
    理想绚烂多姿,但有的人却一辈子觅不着个知音。在爱情和理想的选择上,小三妹最终选择了爱情。在征兵体检的关键时刻,面对清晰可见的视力表,她将“E”字的开口故意上说成下,左说成右。将右耳嗡嗡作响的音叉,故意说在左耳。
    剑阁天下雄,夔门天下险。金秋十月,长江三峽一游也是不错的选择。
    小三妹订婚了,一个睛天霹雷震的小五一浑身颤抖,要不是椅子的靠背支撑,他一定会瘫倒在地上。难怪这两天没有见到小三妹,原来她有意回避我。
    小三妹订婚了?小三妹真的这样水性杨花?
    三天前红旗社宣布放假,就在会餐的那天晚上,在红旗社技术科的资料室,小三妹第一次扑进小五一的怀抱。双方由暗中热恋变为正式相爱,由同学、邻居、朋友上升为恋人。
    “五一哥,你是梁山伯,我是祝英台,你是许仙,我是白素贞,你是贾宝玉,我是林黛玉…”小三妹躺在小五一的怀中,向她的五一哥表达她的深情。
    “不,不,不,三妹,你是王宝钏,我是薛平贵,我一定对你忠贞,一定带给你幸福。”一种不祥的预兆油然而生,陈五一立马用手捂住小三妹的嘴,不然她还会用董永、七仙女,牛郎、织女比喻他们忠贞的爱情。
    就在那晚他们双方商定,春节期间各自向家人公开他们的恋爱关系,并由男方家找媒人上门,正式向女方家里提亲。仅仅过了三天,小三妹就变心了?不,绝不可能,小三妹的个性小五一十分清楚,她不是一个朝三暮四的人,一旦看准的事她不达目的决不罢手。更何况婚姻大事是关系到一辈子的事情,她会更加慎之又慎。
    “到了贵阳可要好好工作,将来在贵阳找个媳妇成个家,再把你奶奶接去。到那个时候可不要忘记这里还有你一个大姨妈,你可是喝我的奶长大的。”
    大姨妈在撒谎,大姨妈不同意这门亲事,小五一终于找到了答案。一股刺骨的寒气穿透脊梁,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噤。一个是恋人,一个是恩人,依从一个势必得罪另一个,小五一进退维谷,处在左右两难的境地。解铃还需系铃人,只有找到小三妹,看她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

    “大侄子,自小三妹的婚事定下来之后,大姨妈就着手张罗你的婚事。奶奶岁数大了,你父母走的又早,大姨妈不关心还有谁来关心呢?”
    “开始谈了几个都没有成功,人家女方都嫌你家成份高。不过吉人自有天相,还是你奶奶福气大,终于在木器厂为你找到了一个。”
    小五一正在思考小三妹的订婚,张妈妈的话他一句也沒有听进去,只有陈奶奶在一旁听的入神。
    “谈长相,生的小巧玲珑,不象小三妹牛高马大,长的绝对漂亮,是木器厂的一支花。论人品,性格温柔,知书达礼,也不象小三妹任性固执,是木器厂出名的孝女。谈人才,姑娘也是初中毕业生,除了缝缝补补烧烧煮煮外,还是木器厂油漆工中的第一块牌子。根本不象我家小三妹整天游手好闲,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可惜张妈妈在居委会上班,不然她就是一个最好的媒婆。
    “女方家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姑娘,一家三个人都在木器厂上班,没有一个吃闲饭的,经济上十分宽裕。父母老实本份,都是湖南人,抗战期间流落到这里,后来就没有回去。父亲姓王,是凤城有名的王木匠。”
    “你说的就是当年湖南来的小木匠?哎呀,当年五一父母结婚的家具就是他打的。”陈奶奶指着自己坐的椅子说,“你看这把椅子二十五六年了,还是这么结实,从来没有脱过榫,坐上去响都不响一声。夫妻两个老老实实,从来没有跟隔壁邻居红过脸。要得要得。”还没等张妈妈介绍完,陈奶奶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王木匠还记得小五一的爹妈,也不嫌你们家成份高。并说只要男方家没有意见,最好就在正月里头把这门亲事定下来。”张妈妈站起身来,拍拍小五一的肩膀,“大侄子,现在是新社会了,当长辈的也不能包办子女的婚姻大事。”
    “谢谢大姨妈的关心,现在就去相亲。”陈五一的回答驴头不对马嘴,逗得张妈妈哈哈大笑。
    “大侄子,你穷急吼吼的干吗,以后有你看的。相亲的日子双方还没有商定,现在怎么好去。”
    “你看这样吧,大姨妈,正月初六是个好日期,初六下午三点钟,我和你带着五一上女方家里。麻烦大姨妈再累个步,通知女方家里,喝喜酒一定请你这个大媒人坐上席。”最后陈奶奶一锤定音。
    小三妹,你在哪里?
    正月初一,直到晚上睡觉没有见到小三妹的身影。小五一失眠了,他想到了往年的大年初一,吃过饷午小三妹就来给奶奶拜年。其实给奶奶拜年只是个幌子,他是来喊小五一逛街,爬纪念塔。人为什么要长大?永远是童年多好,童年没有忧愁,童年没有烦恼。
    正日初二,张家大门紧锁。每年正月初二,小三妹的哥哥嫂嫂带着小孩前往云南娘家拜年,张妈妈带着小三妹也回娘家,看望年迈的父母和哥哥嫂嫂。这天小五一问遍了小三妹的铁杆朋友,可他们谁也不知道小三妹的去向。小三妹的几个贴心小姐妹反拿小五一开心,“你的媳妇不见,怎么来问我们,我们又不是你家的保姆。”
    正月初三,相亲的日子还剩三天,白天张家的大门依然紧锁,直到晚上九点才见张妈妈一人从乡下回来,等了半天依然不见小三妹的身影。
    正月初四,相亲的日子只剩下两天,早上十点果然有一辆破旧的解放牌卡车穿过城门洞,停在小五一家的大门口,不但挡住了陈家的进出,也把十分狭窄的街道占去了一半。那个叫鲁盘生的小伙带着全家来给张妈妈拜年,他身材矮胖,大号的军大衣直拖地面,把路过的街道扫的干干净净。汽车在城门洞还是非常少见,不一回就围上来一大帮孩子,摸摸车灯,敲敲叶子板,几个胆大的甚至爬上了车厢。鲁盘生赶走一批又来一批,气得他顿着双脚骂起了大街。
    “哪家的细死儿,有人生,无人教。”
    大年初四出口伤人,引起街坊邻居一片哗然。最后还是张妈妈出来给众人打招呼,街坊邻居才饶了鲁盘生。
    那天上午依然不见小三妹的影子,急得小五一象热锅上的蚂蚁在房间里转个不停。“小三妹呀小三妹,我的小姑奶奶,你现在究竟在哪里?”
    小三妹,你在哪里?小五一爬上文笔山高声呐喊。喊声在山谷中回荡,如同无数个人在呼应,小三妹,你在哪里?

    三妹,你一定要以姐姐为戒,找一个成份好的男朋友。” 此刻小三妹正在关龙听她姐姐的说教。
    就在红旗社宣布放假的那天晚上,小三妹已经上床睡觉,张妈妈才叫她明天给大姐送年货,并在关龙陪大姐一家过年。她本想第二天早上告诉小五一,可开往关龙的班车七点钟发车,六点半就得从家出发,那时天刚发亮,小五一家还没有开门。何况张妈妈紧随其后,就象警察押送犯人一样护送小三妹到车站,让她没有丝毫的机会和小五一通气。
    支开小三妹,让张妈妈和陈奶奶联手快速订下小五一的婚事。
    张妈妈和大女儿张巧云精心策划了一个妙计,张妈妈在信中再三叮嘱张巧云,拖住小三妹,回来越晚越好。为了让小五一相信小三妹已经订婚,她还特意安排鲁盘生初四随父母给自己拜年,让小五一乖乖地跟随她到王木匠家相亲。
    人算不如天算,儿媳丁玉华的出现,第三次较量张妈妈又输给了女儿。
    丁玉华坚决反对婆老太和大姑子的做法,她从心眼里喜欢小三妹和小五一,希望这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
    “小三妹没有订婚,她在关龙大姐那里。”
    鲁盘生一家刚走,小三妹的哥嫂从云南赶了回来,明天他们开始上班。小俩口心地善良,每年都要给陈奶奶拜年。听说张妈妈给陈五一做媒,丁玉华望着小五一笑而不语,临走时故意把小孩子的帽子丢落在陈家的椅子上。过了一会儿,她借拿帽子的机会将小三妹的去向悄悄告诉了小五一,並塞给小五一一张纸条,要他按照纸条上的办法行事。
    “请单位发电报,通知小三妹火速归来。”
    “装病,推迟相亲的时间,等着小三妹回来。”
    小三妹的嫂嫂真是救苦救难的南海观音菩萨,经她轻轻一点,小五一茅塞顿开,他立即去找红旗社技术科科长粱大地。

    “梁老師,请你给小三妹发个电报,要她赶紧回来。”气喘吁吁的小五一来不及给老师拜年,直接说明了来意。
    “有急事,望速归。”赶在邮局下班之前梁大地给小三妹发了一份加急电报,落款是红旗社技术科粱大地。在小三妹的心目中,粱大地三个字比红旗社更值钱,更重要。
    梁太学,瘸科长,梁二把。
    在凤城梁大地的知名度比县委书记还要高,人人都晓得凤城有个太学生,红旗社有个瘸科长。
    梁大地浙江湖州人,早年就读于浙江大学土木建筑系,是凤城唯一的大学生。抗战爆发投笔从戎,配合美国技术顾问参与滇缅公路的勘察与设计。正当滇缅公路全面贯通时,一块石头砸断他的左腿,给他留下了终生残疾。
    四三年来到凤城,担任英语翻译,协助地方政府做好美国运输车队的后勤保障工作。不久他和当地的一位姑娘结婚,残疾之躯无颜再见江东父老,抗战胜利他就在凤城安家落户。吃辣椒,喝淡汤,抽叶子烟,讲地方话,再加上一个凤城的婆娘,梁大地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凤城人。
    政协委员,人大代表,民主人士,高级知识分子,一大堆光环顶在头上,文革前的梁大地红得发紫。
    凤城人喊梁大地为梁太学,红旗社的职工则喊他为梁二把。
    解放后人民政府把他定为特等伤残军人进行优抚,还派他和刘主任一起组建红旗建筑社。由于他是红旗社唯一受过高等教育的专业工程技术人员,一些重大的工程项目,从设计、预算、施工、验收,直至决算都离不开他。所以他名义上是技术科长,实际上相当于一个有职有权的二把手,业务上的事都是他说了算。

    

    
    天呀,有这等事。”
    金童、玉女,勤奋、憨厚,小五一和小三妹是技术科一帮臭老九最喜爱的年轻人。天生的一对,地生的一双,梁大地衷心祝愿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技术科不但早就备好了新人的礼物,梁大地还将自报奋勇,担当他们的证婚人。听说小三妹要嫁给一个开车的驾驶员,梁大地比小五一还要着急,他拖着一条瘸腿快速赶到邮电局,给小三妹发去一份加急电报。
    梁大地是技术干部,他也特别喜欢有文化肯上进的年轻人。小三妹一进红旗社,就被他要到技术科资料室,专门负责技术资料的收集、整理和保管。小五一未进红旗社,粱大地就对他特别青睐,经常抽时间教他识图、制图、设计和预决算。小五一招进红旗社,也被他要到技术科,並推荐他到省建筑设计院深造,目前一切手续都已办妥,就等设计院的入学通知。两个年轻人对粱大地特别崇拜和敬重,他们从不喊他为科长,都是尊称他为老师。
    尽管电报傍晚己经发出,晚上陈五一还是迟迟不能入睡,他翻来复去的计算着小三妹的归程。初五上午小三妹收到粱老师的电报,下午赶到汽车站买票,因为春节期间人多车挤,能否买到初六的车票还要打个问号。小三妹的归期最早初六晚上七点,那天正好是相亲的日子。
    正月初五,离相亲的日子还剩最后一天,由于心中有底,小五一今天睡了一个懒觉,他试图将这几天欠睡的觉统统补回来。今天他心情待别好,下午陪奶奶逛了几家商店,准备明天送给王家的礼品。想想不放心,晚上又跑到粱老师家,请他明天再给小三妹发一份加急电报。
    小五一绝望了,他脸不洗,脚不洗,一头倒在床上和衣而睡。今天是正月初七,明天就要到王木匠家相亲,他己经黔驴技穷,再也想不到什么法子来拖延了。
    陈五一开始后悔,为什么不在张妈妈拜年之前将他和小三妹的恋情告诉奶奶?不然就不会出现相亲的事了。可他立刻否定了这个遗憾,因为他还没有得到小三妹的反馈,万一她妈妈不同意,岂不是让奶奶空欢喜一场,而且又伤了陈张两家的和气。
    他怪自己太重感情,不愿说谎欺骗两位老人,要是当时硬说自己己经有了女朋友,张妈妈就不会再给自己做媒。可张妈妈是个地方通,城关镇就这么大,没有她不知道的地方,没有她不认识的人。万一两位老人追问女朋友姓什名谁,家住何街,自已还要露馅。
    长痛不如短痛, 干脆快刀斩乱麻,和小三妹一刀两断,反正她母亲坚决反对他们的结合。王木匠的女儿和他也是初中同学,並非张妈妈介绍的那样十全十美。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症,虽经及时治愈,但还是留下了一点残疾。两条腿一长一短,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不过跛的不严重,不留意看也难以觉察。话又说回来了,要是没有这点缺陷,早就成了书记局长家的儿媳妇。虽然姑娘走起路来脚有点跛,可性格温柔,是个以男人为中心的主子,跟她一起生活绝对舒心。不象小三妹个性太强,一切都是她说了算,和她一起过日子,男人必须无条件的服从她,她的丈夫等于她的奴隶。
    一刀两断谈何容易,一闭上眼睛,小三妹调皮而憨厚的笑脸就在眼前闪现;一静下来,“五一哥,五一哥”,小三妹银铃般的呼声就在耳边回荡。小三妹己经成为小五一身体的一部分,他们己经分不开、割不断、忘不了。
    夜深了,街上寂静无声,隔壁小三妹家的座钟己经敲过三响,小五一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在王家相亲的时候,尽量夸奖女方,把她说成是天上的仙女,人间的精灵。尽量贬低自己,说自己愚钝,丑陋,自私,狭隘,根本高攀不上王家的姑娘,从而婉转回绝这门亲事。他暗暗下定决心,不管奶奶和张妈妈如何赞成,他都毫不退让,因为后面就是悬岩绝壁,他已经没有丝毫可以退让的地方。
    下午三点,阳光和煦,正是相亲的最佳日子。小三妹不会回来,失去盼头的陈五一反而感到一身的轻松。正当陈奶奶、张妈妈带着陈五一出门,小三妹回来了。
    一个大集体的红旗社,春节期间能有什么急事。
    粱大地初四发给小三妹的加急电报,初五上午精明的张巧云就已收到,为了拖住小三妹,她封锁了这条消息。如果真有急事,为什么母亲不发来电报?然而初六又是一封加急电报,这让张巧云吃不准了,是不是单位真有急事?再不让妹妹回去,影响妹妹的前程,做姐姐的也觉得於心不忍。何况就是今天把电报给妹妹,她也要明天晚上才能赶回凤城,母亲需要的时间已是绰绰有余。

    “陈奶奶,妈妈,五一哥,你们上哪儿去?”小三妹心中已经有底,她故意装着一副不知情的样子。
    宝贝姑娘回来了,张妈妈差点昏厥过去,要不是扶住门框,她差点瘫在了地上。初一下午发生在小五一身上的一幕,没想到今天在张妈妈的身上重演。望着日思夜盼的恋人回来,陈五一的心差点迸出了胸膛,要不是奶奶和张妈妈在场,他真想冲上去搂住小三妹不停的亲吻。
    “姑娘,你回来了,你妈妈给五一哥说了一门亲,今天相亲去。”
    “什么,相亲去。”小三妹凤眼园睁,双眉紧竖,对着陈五一的嘴巴就是一阵抽打。
    “好个陈五一,你这个负心汉,你这个陈世美,年前你还骗我,说要娶我为妻,红旗社谁人不知,无人不晓。才过几天呀,你就想摔掉我另找新欢,我跟你没完。”说着抱往陈五一又捶又打,同时转过身去,一回儿抱住陈奶奶,一会儿抱住自己母亲,哭哭啼啼的说,“小五一欺负我,要我以后怎么见人,请你们一定要给我做主。”
    门口围了一大帮看热闹的人, 望着哭哭啼啼的姑娘张妈妈气得跳脚,一下摔开小三妹,拂袖回到房中。
    “你这个丧风败俗的畜生,祖上的脸都给你丢尽了,还不滚回去跪在你父母灵前请罪。”陈奶奶也拖着陈五一扬长而去。
    一场相亲的闹剧就这样被小三妹给搅黄了,张妈妈第三次败给了女儿。
    跪在奶奶的面前,陈五一讲述了他和小三妹的恋情,还有他们山盟海誓白头谐老的决心。陈奶奶颤颤巍巍的将孙子拉了起来,她既为孙子高兴,可更为孙子的婚事担心。
    “五一呀,三妹是个好姑娘,我亲眼看着她长大的,不光你喜欢她,奶奶也喜欢她。可她妈妈嫌我们家成份高,她是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孙子呀,你就死了这份心,还是和王木匠的姑娘好吧。”
    残阳透过瓦隙照进屋内,射在陈奶奶雪白的头发上,一条条皱纹象一道道深沟刻在脸上,干瘪的嘴巴半张半合,刚刚过去的一个小时比一年还要难熬,老奶奶突然变得更加衰老。
    “不,我不能做伤天害理的事,”陈五一一口回绝了奶奶的劝说,“小三妹为我们的事都得罪了她妈妈和姐姐,我不能对不起她。除非她首先悔约,否则我永远不会抛弃她。”
    小五一的奶奶原谅了孙子,张妈妈对女儿却一直耿耿于怀,整整一个星期都不理小三妹,更没有和姑娘说过一句话。憨厚的小三妹却不计较这些,依然象以前一样对待母亲,为了讨得妈妈的欢心,还用私房钱为老人买了一块毛呢衣料。纯朴的张妈妈经不起女儿的死缠活磨,还是原谅了女儿,毕竟女儿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可不管小三妹怎么拍妈妈的马屁,对于她和小五一的婚事,张妈妈却始终没有答应。
    小三妹和小五一没有气馁,继续按原订计划实施,他们请恩师粱大地为媒人,上门为小五一提亲。


    
    谢谢朋友鼓励,佳作不敢当,凃鸦自赏
    “听毛 话,跟共产党走”,红通通的春联带着浓烈的节日氛围,一副“为人民服务”的横批向人们暗示,这家的主人是一个国家干部。
    梁大地来到张家大院,三十年前他是这里的常客。虽然房屋依旧,可这里己经换了主人。解放前这里是凤城县长的公寓,那时候等级观念很强,原县长一卸任,三日之内必须从此屋搬出,以便重新粉刷,迎接新县长的光临。后院一块大理石石碑,刻着历任县长的名字,到小五一的父亲,此院已经换了十五个主人。
    县长公寓前后两进,每进三间平房。陈县长夫妇住在后进上首,下首是陈奶奶的住房。中堂是宽敞明亮的客厅,县长在此接待重要客人和挚友,梁大地是这里的常客。前进上首是县长的书房兼办公室,下首是随从的住房,中间客厅既是餐厅,也是休息室,让来客在这里稍事休息,等待县长的接见。前进两侧还有两个厢房,一间为厨房,一间是佣人的住房。两进之间是一个宽阔的院子,栽着一颗广玉兰和一棵枇杷树。
    一九四五年陈县长一上任,就专门拜访了瘸腿的梁大地,一是他们同为浙江老乡,二是梁大地出身科班,是凤城独一无二的太学生。那时候抗战胜利已见端霓,战后复兴是县长超前考虑的头等大事,复兴需要人才,梁大地成了陈县长的挚友、参谋和助手。
    然而内战的再起不但彻底破灭了他们的复兴大计,被绑上内战战车的陈县长也成了人民的罪人。土地改革时,县长公寓的前进和两间厢房分给了积极分子的张妈妈,和县长公寓一墙之隔的张妈妈家的一间小平房,则用来安置伪县长的母亲和儿子。
    “梁太学,稀客,稀客。请坐,请坐。”
    听说红旗社的梁大科长、小三妹的顶头上司到家作客,张妈妈显得十分热情,又是敬烟,又是上茶,还端来一盘十分难得的兴义广柑。
    三十多年前,每天到县政府上班,还是到陈县长家作客,梁大地都要在张家的门前放慢速度。青衣布裙,身揹娃娃,张家屋内那个漂亮的小媳妇,总是让梁大地心跳加快。可惜罗敷有夫,他也有了妻室,上天没有给他这段姻缘。
    三十多年过去了,张妈妈体态微胖,开始发福,额头上的皱纹就象树木的年轮,记载着岁月的沧桑;满头的青丝杂着几根白发,显得特别刺眼,当年的小媳妇已经变成了准老太婆。圆圆的脸上一头短发,白晢的肌肤依然那么光洁,一双眼睛还是那么明亮传情。高高的身材穿一件深蓝色的涤卡外套,不但得体合身,人也显得十分利索、精神。梁大地不禁暗暗称奇,三十多年过去了,张妈妈的身上依然残留着当年那种迷人的风韵。
    “大妹子,什么时候吃你姑娘的喜酒呀,我可等得不耐烦了。”梁大地旁敲直击,慢慢接近话题。
    “小三妹连男朋友还没有,喝喜酒还早着呢。”张妈妈有意隐瞒事实,她以为梁大地不知道小五一和小三妹在耍朋友。
    “我说你这个妈妈是怎么当的,女儿的终身大事就一点儿不关心?”梁大地当即数落起张妈妈,“今天我这个当科长的就给部下介绍一个男朋友。”
    “谁?”
    “你们隔壁家的陈五一,我们红旗社上上下下都晓得小三妹和陈五一在谈恋爱。人人都夸他们是天生的一对,地生的一双。”
    “陈五一,你没有说错吧。我说梁太学呀,你是关心我姑娘还是害我姑娘,叫她嫁给一个伪县长的儿子,不是把小三妹硬往火坑里面推。”
    梁大地倒吸了一口涼气,看来小五一的婚事真成了难题。
    “你们老妇女真是头发长见识短,人家陈五一可是个难得的人才。省里通知一到,立马就送他到省建筑设计院进修,以后接我的班,肯定是红旗社的技术权威。可惜我梁大地生了三个公鸡头子,没有生一个姑娘,如果有姑娘,小五一肯定做我的姑爷。”
    “越是出身不好的人才,越容易犯错误,越是出身不好的人才,越容易倒霉。”张妈妈先摆出自己的观点,然后又用身边的人进行验证。“我的大女婿是不是人才?早在读书的时候就在报上登了不少文章,因为地主出生,文化大革命一开始就被打成了反革命,判了十年徒刑,现在还坐大牢。你说我们凤城的施老师是不是个人才?五八年大炼钢铁,只有他懂得铁矿石加多少,焦炭加多少,石头加多少,才能炼出铁来。为此,县委书记大会小会表扬他,县长还亲自给他披红带花。后来他把西塘铁厂的炉子冻结了,不是坐了十五年大牢,前两年才放出来。而转业干部小万后来也把西塘铁厂的炉子冻结了,屁事不得,现在照当交通局局长。就因为老施家成份不好,人家说他故意破坏。”张妈妈越说越起劲,根本没有梁大地插话的机会。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当年的小媳妇还真不可小看,梁大地的傲气没有了,现在等到张妈妈来收拾他。
    “哎,我说梁太学,你说陈五一的父亲是不是个人才,二十多岁大学毕业,三十不到当了伪县长。结果又怎么样呢?还不是死在牢里头。梁太学,不怕你多心,你要不是断了一条腿,现在不是逃到台湾,肯定就是去吃牢饭,弄得不好可能…”张妈妈突然想起现在还在新正月头,说梁大地被人民政府枪毙,太不尊重人了,所以她就没有继续往下说。
    张妈妈的看法固然有些偏激,成份不好的人也不是个个都要坐牢。不过张妈妈的看法也有她的根据,听他们街长讲,成份好的人,做事的出发点都是好的,动机都是纯的,出问题犯错误是好心办坏事,因而往往从轻处理,甚至免于刑事处分。成份不好的人,他们做事的动机不纯,甚至别有用心,他们出问题犯错误是出于剥削阶级的本性,是故意所为,因而往往罪加一等,从严从重处理,张巧云的丈夫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街长是她多年的老领导,也是张家的救命恩人,对于张妈妈来说,街长的话永远是对的,街长的话就是真理。
    尽管如此,梁大地还是不甘心。
    “你是共产党员,又是国家干部,难道还要包办女儿的婚姻大事,你学过婚姻法没有?”
    “我不包办女儿的婚姻,只是替女儿把把政治关。只要小伙成份好,管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有钱没钱我一概不问,一切由女儿做主,她满意就行了。”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本来满以为凭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三下五除二就可以把事清搞定的梁大地,反而被老妇女打得落花流水,丢盔弃甲。
    梁大地无功而返。小三妹和小五一还不死心,他们一起请红旗社的刘主任帮忙,因为他和小三妹的妈妈是几十年的老战友。可刘主任知道张妈妈的厉害,死活都不肯去。后来还是回不过粱大地的面子,只好硬着头皮去说说看。刘主任吸取梁大地的教训,不跟张妈妈正面交锋。
    “大妹子,小三妹和小五一,一个是干材,一个是烈火,两人又在一个单位,平常接触频繁,我把丑话说在前头,万一弄出笑活来,让你老脸没处搁,你可不要怪我。”
    “老大哥,你的意思我明白,你放心,我自有办法。”
    “不过你把他们管死了也不是办法,狗急了还要跳墙,何况两个大活人呢。你把他们逼急了,弄出人命关天的大事,到时候红旗社负不了责,我个人就更负不了责。我着你呀得饶人时且饶人,干脆成全他们算了。”刘主任转着弯子来劝张妈妈。
    “你这个老东西,不要拿大话来吓我,我可是吃饭长大的,不是被人吓大的。谅这两个小毛人翻不了天,弄不出什么大事来。”张妈妈根本不吃刘主任的这一套。“不过还是拜托老大哥,有什么特殊情况请立马电话通知我,我随喊随到,决不连累你这个老滑头。”
    刘主任的恐吓战术也不凑效,陈五一破釜沉舟,进行最后一搏。爱情是神圣的,爱情也是伟大的,他给了陈五一的力量,他也给了陈五一的勇气。在一个星期天的下午,陈五一单独闯进了张家,跪在张妈妈的面前。他打算直跪到张妈妈答应为止,用一颗虔诚的心来感动老人家。没料他的大姨妈根本不理这一套,望着跪在地上的陈五一冷冷的说,“大侄子,我对你没意见,只怪你家成份高,你哪一天把成份改了,我就哪一天把女儿嫁给你,不过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家庭成份是永远改不了的。我警告你,请你不要再跟小三妹往来,缠着我女儿不放,到时候不要怪大姨妈翻脸不认人,伤了我们两家几十年的感情。”说完张妈妈就气冲冲地离开了家,连看都不看陈五一一眼。

    
    第三章
    早春二月,春风依旧带着冬天的寒意。夜深了,各家各户纷纷关上了大门,空旷的二街一片寂静。只有高大的城门楼张大着嘴巴,星星点点的路人在城门洞中进进出出。
    张家的人还没有休息,客厅亮着昏暗的灯光。城关镇用的是风洞河的小水电,一到春天枯水季节,电压不足,灯丝殷红殷红的,六十瓦的灯泡还不如丰水季节二十瓦的明亮。今天是星期六,全家召开一个家庭会议,共同商量小三妹的婚姻大事。
    老张家张妈妈当家,並负责外部的事情,被家人戏称为总统兼外交部长。媳妇丁玉华主内,並掌握家庭的经济大权,婆婆、丈夫、小三妹,称她为总理兼财政部长。只有兄妹二人上班挣钱,到发工资的那天,婆婆、丈夫除了留下少量另用钱,其余全部解交国库。不过小三妹与众不同,只是象征性的交纳一点伙食费,大部分作为私方钱,存入个人的小金库。宽厚的兄嫂也从不跟她计较,反正她在家里只是临时做客,早晚都要出门嫁人。兄妹二人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神仙日子,天蹋下来都不用操心,被婆媳二人戏称为安乐王子和安乐公主。
    会议十分沉闷,只有座钟发出的答的答的声音。母女双方都在耐心的等待,等待想出一个最佳的理由,並在最佳的时候抛出,以求说服对方,从而达到自已的目的。毕竟小三妹年轻,僵持不过年长的母亲,她先亮明自己的态度,因为这是她的终身大事。
    “今年我已经二十四岁,不再是小孩子了,知道对与错,分清是与非。我个人的婚姻我自已做主,母亲、姐姐、哥哥、嫂嫂你们可以提提建议,无须再让你们替我操心。”见到母亲没有说话,小三妹也不顾少女的羞怯,直接把事情挑明。
    “我就看中隔壁的陈五一。此外,就是县委书记和县革会主任的儿子我也不嫁。要不就做一个老姑娘,或者到尼姑庵削发为尼,让一盏青灯伴我终生。”
    开始张妈妈並没有发火,她准备对女儿谈谈革命的大道理,谈恋爱必须坚持政治挂帅,找对象也必须讲阶级路线。並准备用巧云姐姐的辛酸经历开导女儿,要她从中吸取教训。讲道理,摆事实,谈教训,为了开好家庭会议,开导一根筋的女儿,张妈妈整整准备了两天。
    “小三妹,你听着,只要当妈的在世一天,我就决不会把你嫁给伪县长的儿子。”一听到女儿非陈五一不嫁,老人家也立马发起了穷狠,什么讲道理,摆事实,谈教训,苦心准备的那一套张妈妈全都抛到了天边。家庭会议立马陷入了僵局,母女双方的矛盾一下就达到白热化的程度。
    一个向东,一个往西,一个说黑,一个说白,两种截然不同的观念根本无法调和,也没有什么折中的办法进行平衡。一向左右逢源的丁玉华也不知所措,只能和丈夫呆在一边,望着母女俩个争吵。
    望着倔犟的女儿,最后张妈妈拿出长辈的权威,行驶总统的权力,她郑重宣布:
    “我已和吴官营姨妈商量决定,把小三妹嫁给姨妈家的孙子鲁盘生,过两天鲁家就请媒人上门提亲。”
    “响当当的工人阶级,汽车驾驶员,亲上加亲,打灯笼也找不到这样的女婿,”张妈妈又从政治、经济、亲情方面介绍了这桩婚事。
    “什么,你把妹妹嫁给鲁盘生,鲁盘生吃喝嫖赌五毒俱全,你不是把妹妹往火坑里推?”一向不问家事的安乐王子还不等妹妹开口,就跳起来坚决反对。
    嫂嫂拉着几乎发疯的小三妹进入自己房间,免得事态进一步扩大。因为她知道婆婆已是五十岁的年龄,正进入女人的更年期,容易心烦、急躁、发脾气。

    果然没几天,趁着小三妹上班,鲁家的媒人就来门上提亲。张妈妈虽然收下了鲁家的彩礼,但她一再叮嘱媒人把话带给鲁家。
    “先让两个年轻人相处一段时间,处得来是缘份,处不来是天意。天意不可违,到时我也没办法,只好退还彩礼。”
    原来张妈妈也知道姨妈家孙子的德性,也根本不想把姑娘嫁给鲁家,一是以此威吓女儿,不要坚持嫁给小五一。二是给鲁盘生鼻子上抹一点糖,让小伙充当她的工具和打手,监视小三妹的行踪,阻挠陈五一和小三妹的往来。
    鲁家原来住在吴官营道班房职工宿舍,七年前小三妹和小五一敲石子曾经到过鲁家。吴官营离县城十公里,是凤城县北面的一个重镇,县交通监理所、县石油公司、县食品公司、县物资局、省地质勘探大队都在镇上安家。每到星期天赶场,几百头牛、马也在这里交易。吴官营也是云南、广西、贵州三省的交通枢纽,滇黔公路由西向东穿镇而过,经过凤城通往广西的黔桂公路起点也在这里。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住在公路边上的鲁家一直以公路为生。张妈妈的姨爹是一名汽车修理工,解放前在公路边上开了一个维修铺。姨妈也在路边摆小摊,销售香烟、糕点、茶鸡蛋以及核桃、板栗、柿花、杨梅、鸡种等土特产。每到公路大修,夫妇二人带着鲁盘生的父母全部上路打工,挣几个辛苦钱养家糊口。
    解放后凤城成立养护段,鲁盘生的父母是第一批养护工。文革期间,夫妻二人都是造反派,由于根红苗正,鲁盘生的父亲还当上了养护段革委会副主任。一九六八年上级调拨一台解放牌卡车给养护段,近水楼台先得月,加之鲁盘生初中毕业就跟爷爷学徒,懂得一些汽车维修保养知识,所以就被招进养护段,当了一名汽车驾驶员。
    “三世修得粮管所,七世修得供销社,十世修得驾驶员”。
    没有铁路,没有水路,公路是凤城唯一对外的通道。在汽车十分稀少的情况下,驾驶员成了人人羡慕甚至眼红的职业。当一名驾驶员,除了公车私用,为家庭以及亲朋好友拉点煤炭、黄沙、石子,上昆明,下贵阳,到关龙,顺便捎带个把熟人,落得一个顺水人情。为小煤窑拉焦炭,驾驶员还能捞到丰厚的外快。
    凤城是著名的西南煤都,乡乡办煤厂,村村烧焦炭,煤厂与煤厂之间展开了恶性竟争。为了鼓励驾驶员来拉焦炭,各煤厂都制订了许多激励政策。开始驾驶员免费用餐,吃一顿凤城特色的红烧辣子阉鸡,再带一点核桃板栗等土特产。最后干脆现金奖励,拉一吨焦炭给驾驶员五毛钱的小费。一个驾驶员一天可拉两趟焦炭,一个月可得百儿八十的外块。加上正份工资和出车补助,一个月收入都在一百五十元以上,远远超过县委书记的工资。
    有了钱就作怪,一部分驾驶员吃喝玩乐,赌钱嫖娼,;一部分打架斗殴,寻衅滋事。凤城人称驾驶员为老师傅,一个老鼠屎坏了一锅汤,由于少数驾驶员的为非作歹,驾驶员被人看成是社会的渣滓,老师傅成了骂人的代名词。以致在凤城,师傅可叫,老师傅不能喊,否则人家会和你急。
    男人有钱就作怪,鲁盘生更不例外。
    开了五年车,鲁家发了,全家从道班上的小平房搬进了自家盖的小楼房。
    开了五年的车,鲁盘生牛了,说话嗓门大了,气也粗了,狗肉朋友遍于凤城。爹妈办不到的事,他能办到;爹妈不敢做的事,他照样敢做。
    开了五年的车,鲁盘生心也花了,人也流了。别看他五短身材冬瓜脸,是一个标标准准的二等残废,然而凭着手中的方向盘,鲁盘生成了勾搭女人的老手。上贵阳,下昆明,到关龙,男人不带,老年妇女不带、长得丑的女人也不带,专带有几分姿色的年轻女人,全凤城人人都知道鲁盘生的三个不带。有人统计,因为坐他的车,被他玩弄过的女人至少在一个排以上。
    鲁盘生生性邋遢,不修边幅,十天不洗一次头,一个月不洗一次澡,长长的头发成了虱子们经常光顾的地方。为此他一年四季总是剃个光头,成了一个不出家的光头和尚。由于他流氓成性,凤城人背地下又称他是道德败坏的花和尚。
    尽管鲁盘生玩弄过不少女入,可这些女人不是看中他的人品,而是看中他口袋里的人民币和手上的方向盘。因此没有一个女人能和他长期厮守,都是短暂的露水夫妻,他顶多落得一夜的风情,片刻的欢娱。到了二十八岁仍然是王老虎一个,急坏了他的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

    
    五年前鲁盘生的奶奶到姨侄女家做客,望着水灵灵的小三妹老太婆就留了心,她多次要求姨侄女将小三妹嫁给她家做孙媳妇,但张妈妈一直没有松口。一则三妹还小,还没有到谈婚论嫁的时候,更主要的是她从心眼里就不喜欢姨妈家的宝贝孙子。
    鲁家小孩不少,但男孩只有花和尚鲁盘生一个,所以他就成了鲁家的龙蛋,从小娇生惯养,缺少调教。不但霸气十足,经常欺负姐姐妹妹。而且贪婪自私,稍不满足,就睡在地上打滚,成了吴官营有名的小无赖。
    随着年龄的增长,小三妹越发丰满艳丽,美得花和尚鲁盘生直流口水。五一、国庆,中秋、春节,鲁盘生都以看望姨舅妈为名,千方百计地接近小三妹,向小三妹大献殷勤。然而小三妹却毫不领情,每当花和尚到张家,她都寻找各种借口外出,就象躲避瘟神一样。
    鲁盘生的脸皮真比城墙倒拐还要厚,他十分清楚,自已和小三妹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何况小三妹己经和小五一耍朋友。论长相,论才学,论人品,他都不是小五一的竞争对手。
    然而花和尚却是底气十足,他是响当当的工人阶级的儿子,小五一是伪县长、反革命的狗崽子。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找对象工人阶级必须优先,就凭这一条,十个陈五一加起来都不是鲁盘生的竞争对手。就凭这一条,他就可以致对手于死地,就凭这一条,他就有百分之百的信心,可以把小三妹弄到手。
    现在张妈妈同意把女儿许配给他,充分验证了他的观点。这从天而降的喜事真是出乎他的意料,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一向瞧不起他的张妈妈竟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为此,他和一帮狐朋狗友整整喝了一晚的酒以示庆贺,直到饭店关门催他们出门为止。
    谢谢血三,谢谢本祖的鼓励、支持。鼓励就是动力,支持就是力量,我将继续往前走。
    整个红旗社只有刘主任和梁大地知道,小三妹的母亲坚决反对女儿和陈五一的婚事,这才让花和尚鲁盘生从中插了一杠。
    中午一下班小三妹就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也不上班,一直睡到晚上九点。张妈妈尽管对女儿有意见,在个人婚姻问题上老是和自己对着干,但小三妹毕竞是她的心肝宝贝,晚上她还是来到女儿床前问寒问暖。
    “妈妈,请你把彩礼退给鲁家,不要把女儿往火坑里推。”
    小三妹一头扑到张妈妈的怀里,泣不成声地向母亲诉述上午发生的事情,人们对她的议论,以及她心中委屈。一向坚强的小三妹从不轻易掉眼泪,可今天却一反常态,哭的那么伤心,哭的那么凄惨。哭的张妈妈抱住女儿的头老泪纵横,向女儿讲述做母亲的苦衷。
    “儿呀,你是妈妈的心肝宝贝,你还没有出世,你爸爸就死在西塘煤井之下。是娘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带大,你说妈妈容易不容易?娘不希望你升官发财,光宗耀祖,只希望你找一份好工作,嫁一个好心男人,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娘就对得起你死去的爸爸。”张妈妈掏出一块手帕,擦了一下眼泪,“不是娘故意找你的岔子,是娘不忍心看着你找一个成份高的男人,象你姐姐一样往火坑里跳。孩子,只要你答应娘,找一个成份好的婆家,我立马上吴官营退还彩礼。”
    儿子和媳妇一直屏住气在隔壁倾听母女两人的谈话,总指望小三妹的一番哭诉能打动母亲,可固执的老人在她自认为原则的问题上却寸步不让,致使夫妻二人为妹妹的婚事更加担心。
    夜深了,小三妹迟迟不能入睡。屋子里不知什么时候钻进了一只老鼠,一会儿在床顶上忽嘟忽嘟地乱窜,一会儿吱吱嘎嘎地咬门。也许小三妹的闺房没有什么可吃的东西,饿慌了的老鼠大呼上当,只好设法跑到别处谋生。由于母女俩在婚姻问题上意见不统一,小三妹己经有一个多月不能很好地休息,不仅影响了正常的工作,人也一天天地消瘦。她真羡慕别的姑娘,尤其是隔壁的黄毛丫头,个人的终身大事完全自己做主,父母充分尊重女儿的意见,一点都不加以干涉。据说黄毛丫头己经找到一个如意郎君,连结婚证都领了,五一劳动节就举行婚礼。想到这里,小三妹突然眼睛一亮,明天就和小五一去城关镇登记,领取结婚证书,来一个先斩后奏。
    心急如火的她一上班就直奔城关镇,咨询结婚登记的相关程序和所需材料。又风风火火地赶到红旗社,把准备上工地的小五一给堵了下来,一把把他拖进技术科资料室,拟写结婚申请。
    结婚申请书
    申请人姓陈名五一,男,一九五一年阴历三月出生,家住凤城城关镇二街,城镇户口。我与张三妹自由恋爱,情投意合,双方商议决定申请登记结婚,领取结婚证书。望领寻审查批准。
    申请人陈五一
    一九七四年三月五日
    小三妹的申请书和小五一的一模一样,只是名字改成了张三妹,性别改成了女性。
    红旗社办公室的王主任感到十分纳闷,她好奇地打量着小三妹,昨天未婚夫是鲁盘生,今天怎么成了陈五一?经请示刘主任同意后,签署了“情况属实,请城关镇给予登记办理”的审批意见。
    正当小三妹和小五一准备出门,前往城关镇办理结婚登记,刘主任喊住了小三妹,要她立即找出某工程的所有材料,送到主任室急用。下午两个人来到城关镇时,上午接待小三妹的老妈妈满脸堆笑地向一对新人道歉,声称办理结婚登记除了工作单位的证明,还要男女双方家庭的户口簿。当小三妹来到糖烟酒公司向嫂嫂拿取户口簿时,嫂嫂告诉她,户口簿上午己被张妈妈拿走。
    原来上午小三妹在办公室开证明时,刘主任随即把小三妹的动向电话告之了张妈妈,並假意要一份资料拖住小三妹,好让张妈妈有足够的时间采取应对措施。城关镇办理结婚登记的老妈妈也是张妈妈的老战友,两个老妈妈一商量,想出了登记结婚还需要户口簿的好主意。其实登记结婚只需出据双方工作单位的证明,无须再看户口本核实男女双方是否是城关镇户口,因为工作单位出据的证明上已经清楚地说明了这一点。由于小三妹和小五一缺少这方面的知识,加之年轻人羞于启齿请教他人,如果他们告诉小三妹的嫂嫂或者是科长梁大地,就不会被城关镇的老太婆蒙骗了。
    “云南的太阳四川的风,贵州下雨如过冬”。
    连续十多天的晴天,把凤城提前带进了初夏,爱美的少女穿起了裙子,小伙子们穿上了衬衫,老人也脱去棉衣告别了寒冬。一场春雨滋润着大地,对门山上的树木更加郁郁葱葱。气温从初夏又回到了严冬,人们重新披上了冬装。小五一在工地上冻的直打哆嗦,一下班他就直奔县城回家拿衣服。
    从汽车站到城门洞有两条路,一条是五街,为穿过县城的黔桂公路,由于汽车的辗压,路面特别差。晴天“扬灰路”,汽车一过,扬起的灰尘让人睁不开眼睛;雨天“水泥路”,坑坑洼洼的水塘和漫过鞋帮的泥泞,使行人难以下脚,小五一只好绕道七街沿着另一条路回家。七街通过城门洞和二街直接相连,虽然街在城外,但历史十分悠久。街道两傍为清一色的木架石砌的平房,一条不宽的青石板路被行人踩得溜光溜光的,记载着流逝的岁月和人间的沧桑。由于电压太低,路灯就象油灯发出昏暗的灯光。天上飘着毛毛细雨,街上没有一个行人,两边的住户也早己关上了大门。
    小五一很内疚,为了爱情,他伤了救命恩人的心。自从和小三妹登记结婚未果,张妈妈就和陈家翻脸结仇,见到陈家奶孙二人形同路人。尽管陈奶奶和小五一依旧热情地向张妈妈打招呼,但张妈妈总是板着脸,把头扭到一边。
    小五一也很无奈,如果顺从张妈妈,终止和小三妹住来,他也觉得太不道德。小三妹不嫌陈家成份高,也不嫌陈家贫寒,顶着母亲的巨大压力和自己相爱,实属难能可贵,象这样的姑娘在凤城很难找到第二个。
    人逢喜事精神爽,倒霉之人瞌睡多。小五一就象掉了魂一样,整天打不起精神。
    “打死你这个臭流氓,谁教你勾引我的未婚妻。”
    小五一边走边在思考,不知不觉来到盐巴公司仓库。突然从阴影中钻出四五个人,一个矮而胖的傢伙朝着小五一连抽几个嘴巴。
    小五一被打懵了,他定睛一看原来是鲁盘生。
    “盘生哥,我是陈五一,你打错人了。”
    “谁是你的盘生哥,”鲁盘生非但没有住手,拳头更象雨点一般朝小五一的脸部打来,其中一拳打中左眼,一拳击中鼻子。“打的就是你这个伪县长的狗崽子,你要翻天了,胆敢霸占工人阶级的婆娘。”
    小五一眼冒金光,一股热血从鼻孔中穿出,殷红的鼻血顺着嘴角滴在石板路上。
    穷凶极恶的鲁盘生还不煞气,他又从腰间抽出一根青㭎木棍,狠狠向陈五一身上打来。陈五一抱着头,一下子蹲了下来。要不是同伙的制止,鲁盘生真想一棍打向头部,结果陈五一的性命。
    “姓陈的,今天先给你一点厉害看看,让你晓得小锅儿是铁打的。你再和小三妹往来,当心我打断你的狗腿。”说着一声呼啸,这帮歹徒扬长而去。
    单打独斗,两个鲁盘生都不是小五一的对手。小五一始终没有还手,和小三妹结合,张家的亲戚就是陈家的亲戚,以后还要经常往来,何必为一时的误会大动干戈,从而伤了相互之间的感情。
    小五一明白,和鲁盘生一同来的都是鲁盘生请来的打手,个个都是彪形大汉,满脸横肉。好汉不吃眼前亏,只要他一还手,这帮打手就象一群疯狗向他扑来,他将遭受更大的皮肉之苦。
    鼻青脸肿的小五一没有向任何人透露事情的真象,其中包括奶奶和小三妹,只说天黑,下雨路滑,不小心撞到了路边的石墙上。
    资料室里静悄悄的,只有小三妹一人无聊地翻看报纸,科里的技术人员都到工地现场指导和督促检查,经常只留下她一人看守老营。这对生性好动的小三妹来说,蹲办公室简直就象坐牢。在工地上做小工自由惯了,小三妹对建筑工地有着一种特殊的感情,特别是小五一所在的建筑工地。站在高高的脚手架上,手里捧着施工平面图,对照拔地而起的一栋栋高楼大厦,以增加对施工图纸的感性认识和立体概念。一阵阵轻风带着山花的芳香扑面而来,吹动着安全帽中逸出的一缕秀发。白色的安全帽,蓝色的工作服,黄色的劳保鞋,小三妹越发苗条潇洒,向路人展现女性的青春魅力和当代建筑女工的颯爽英姿。
    那一天小三妹给工地送一份资料,一早就来到小五一所在的工地,下午三点公务结束,小五一就拉着小三妹的手到路边等候开往凤城的班车。一辆卡车嘎地一声停在他们的面前,他们俩人就象触电一般快速转过身去。
    原来开车的驾驶员是花和尚鲁盘生,驾驶室里坐着一个妖艳的女人正在和他打情骂俏。别看鲁盘生呆头呆脑,可眼睛却特别尖,他老远就看到一个漂亮的姑娘在路边等车。吃到碗里看到锅里,他以为今天交了桃花运,又动起坏脑筋打这姑娘的主意。可近前一看,原来小三妹和小五一手拉着手,卿卿我我的谈得火热。
    呸,鲁盘生向窗外吐了一口口水,一踩油门向凤城方向扬长而去。

    

    
    凤城的春天每年都要刮几天山风,今年山风的风力、风速和持续的时间都创造了气象纪录之最。山风就象海浪一波接着一波,发出呜呜的呼啸,声声刺耳,令人揪心,就象世界末日就要来临。强风所过之处,小树连根刮跑,大树连根刮倒,七街水净庵门口的那棵两人合抱的古银杏树,被刮的遍体鳞伤,碗口粗的树枝纷纷被刮断,露出光秃秃的树杈。对门山半山腰的几栋民房正处在风口,屋顶上的瓦片被风齐刷刷地卷到半空,象冰雹一样落到山脚,将一片油菜田倾刻砸得稀烂。纸片、树叶、破布条,象雪花一样满天飞舞,沙尘遮天,迷得人睁不开眼睛,呛得人难以吸气。山风整整刮了三天三夜,只刮得整个凤城昏天黑地,日月无光。
    清明前夕,一场春雨制止了肆虐的山风,雨过天晴,大地又恢复了住日的宁静。
    凤城自古民风纯朴,清明就象过年。扫墓祭祖,追思先人,郊外踏青,亲朋聚会,清明节远远隆重于端午和中秋。
    清明前三天,张妈妈就开始准备,将一刀土纸用小锤和专用的凿子冲成一摞摞冥币。卤牛肉、猪肝、口条;油炸花生米、豆腐果、洋芋片;凉拌粉丝、萝卜丝、皮蛋和贼耳根。将红烧辣子鸡、回锅肉等热菜放在保温桶内,准备上坟扫墓时吃的食品。
    下午两点,张妈妈揹着背箩,装着冥币供品,走在最前面。儿子挑着担子,一头是食盒,一头是半桶凉水。媳妇丁玉华和女儿小三妹轮流揹着小莽娃。同行的还有张家的亲戚,儿子、媳妇和张妈妈单位的同事,当然少不了陈奶奶和小五一等左右邻居。张家的祖坟在城东文笔山上,看起来近在咫尺,可山高坡陡,小路崎岖,从山脚盘旋而上,爬上去至少四十分钟。凊除坟上的杂草,摆上几小碟供品,烧过一迭迭冥纸,上坟的人群围成一圈,席地而坐,分享带去的食品。男人喝着苞谷酒,猜拳行令,喊声连天。女人喝着甜酒水,互相聊夫,笑语连连。直到太阳西下,方才尽兴而归。
    今年张家上坟和往年一样,除了鲁盘生取代了陈五一,还多了一邦鲁盘生的狗肉朋友,气氛更加热烈,张妈妈分外开心。

    相比之下,陈家上坟显得更加冷凊。直到夕阳西下,下班之后小三妹陪着康复出院的小五一为其母亲上坟。小五一的母亲葬在城南望城坡,这里是乱葬岗子,荆棘遍野,杂草丛生,在众多的无名墓中只有小五一的母亲坟前立着一块墓碑,犹如鹤立鸡群,十分醒目。原来当年小五一的父亲任职凤城,随时都有调走的可能,根本没有打算在穷乡僻壤的凤城安营扎寨,更不会在凤城购置坟地。没想到小五一的母亲突然病故,父亲又在落难,陈奶奶只好将媳妇埋在望城坡上的乱葬岗子。没有供品,没有烧纸,小五一用镰刀砍去坟墓四周的荆棘杂草,将坍塌的石块重新砌好,小三妹採来一把映山红放置在坟前。残阳如血,群鸦乱飞,一只子规在野树林中啼叫,叫声听起来是那么悲伤和凄凉。
    晚上张妈妈和小三妹又吵了一场,母亲痛斥女儿忤逆不孝,凊明节不给自己的父亲扫墓,反而陪着小五一去给伪县长的老婆上坟。女儿抱怨母亲将一群流氓无赖招来上坟,有辱张家的名声。花和尚鲁盘生更是气得七窍生烟,他本想借凊明上坟和小三妹亲近亲近,没想到小三妹不但回避自已,反而和自已的情敌去偷偷约会。他拿小三妹没有办法,只好将一腔怒气对住小五一发泄。
    陈五一第二次被打,那是小三妹从工地上回来的第三天。
    “你再和小三妹往来,我就打断你的狗腿。”鲁盘生一直记住自己所讲过的话。
    星期一汇报工作,这是红旗社雷打不动的规定。陈五一刚走到汽车站,就遭到鲁盘生和一帮狗肉朋友的毒打。
    “细私儿,姑奶奶跟你们拚了。”
    汽车站和红旗社同在一条街上,两个单位相距不超过五十米,幸亏小三妹来得及时,才使倒在地上的陈五一保住了双腿。经凤城人民医院诊断,陈五一左眼皮下瘀血,鼻梁骨歪斜,下巴骨脱臼,胸部软组织严重损伤,两根肋骨骨裂。
    小三妹跑到主任室,要求红旗社领导为小五一做主。可刘主任认为这是小五一和鲁盘生之间的私人恩怨,组织上不好出面干预,要小五一找养护段。养护段革委会主任说是张鲁两家的私事,自古以来清官难断家务事,要小三妹去找鲁盘生的父亲调解,他也是革委会的副主任。到处碰壁的小三妹只好找到城关派出所,请求公安部门保护陈五一的人身安全。
    “支叔叔,请你一定要给陈五一做主。”
    派出所支所长是张妈妈的老战友,经常到小三妹家串门,他再三向小三妹打招呼赔不是,可小五一被打的事却一拖再拖,最后不了了之,打人凶手鲁盘生一伙依然逍遥法外。

    承蒙血三过奖,古稀之人,凃鴉自娱
    凤城地处边隅,解放前没有一家工矿企业,鲁盘生家名义上三代都是工人,实际上是经商做生意的小市民。祖父早年替人家修车,就象江湖郎中替人看病,没病说成有病,小病说成大病。有一辆汽车油路不畅,跑起来一顿一顿的,他硬说发动机有问题。待驾驶员转身去吃饭,他筷子一捣,嘴一吹,十块钱就上了腰包。在当时大米八分钱一斤,十块钱能买一百二十斤大米,足够鲁家吃一个月。多年之后,每每向孙子提到此事,他总津津乐道,毫无一点羞耻之意。
    祖母摆小摊子,除了短斤少兩,更常掺杂使假,蘑菇当成鸡种,铁核桃冒充沙核桃,最缺德的是将漆树叶当椿芽卖给过路的旅客,害得人家皮肤过敏生漆疮。
    耳濡目染,鲁盘生从小就变得十分霸道和自私。自己的东西是自己的,别人的东西还是自己的,只要他看上的东西,他总要千方百计地骗到手。对待女人也是一样,凡是被他玩弄过的女人,他总希望不要再和别人上床,甚至包括女人的老公。更何况小三妹,张家已经收了鲁家的彩礼,等于已是鲁家的女人,岂能容许他人染指,所以他发狠对陈五一进行第三次打击。
    小五一,老子这次非要买断你的一条狗腿。

    又是一个艳阳天,四街马路上行人如鲫,络绎不绝。二小的学生揹着书包,成群结队,互相追逐,在街上逗闹。几个上班人睡眼朦胧,好象午睡刚起,匆匆向单位赶去。一个小伙子和一个大姑娘从乡下赶到城里,两人容光焕发,神采飞扬,显然是一对恋人。在家人的簇拥下走进百货大楼,购买花布制作嫁衣,准备五一劳动节结婚。几个补皮鞋的摊子沿墙一字摆开,由于生意凊淡,补鞋的大师傅在懒洋洋的晒太阳。只有卖葛根的摊子前围满着一群小学生,卖葛根的老者手持锋利的弯刀,将碗口粗的葛根削成一片一片的,卖给上学的小学生。
    凤城县城南北为主,长达五公里,东西狭窄,最宽的地段也不足兩公里。五街和七街横穿南北,四街从东向西连通兩条通道,构成县城最繁华的地段。四街的北侧是医药公司、商业局、服务大楼、大礼堂、邮电局和新华书店,南侧是电影院、糖烟酒公司、县政府招待所、银行和百货大楼。鲁盘生和他的一帮打手就埋伏在新华书店和邮电局之间,这是陈五一到红旗社上班的必经之地。
    小五一雷打不动,下午一点半准时经新华书店,前往红旗社上班。刚刚走到十字路口,矮而胖的鲁盘生象皮球一样蹦到他跟前,对着他的胸口就是一拳。自从凊明节小三妹陪他上坟,小五一时刻提高着警惕,随时提防鲁盘生对他的袭击。他身子一偏,右手一推,偷袭未成的鲁盘生顿时失去重心,活象一头肥猪趴在了地上。
    “鲁盘生,只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给你脸你不要脸,忍耐不是软弱可欺,忍耐也是有限度的。你再撒野,兄弟我就不客气了。”

    鲁盘生个子矮,重心低,跌倒快,爬起来也快。恼羞成怒的他根本不听小五一的警告,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对准小五一的裤裆就是一个扫堂腿。望着歹毒的鲁盘生拳脚都打向自己的要害部位,小五一火从心头起,怒从胆上生,他一侧身双手抱住鲁盘生的腿向上一抬,猛地往前一推,大喝一声,“去罢”。只见鲁盘生四脚朝天,跌了一个重重的元宝跟头,引得围观的人群哄堂大笑。
    骄横的鲁盘生自打娘胎出世从没有受过这样的打击,气得他在地上哇哇直叫。
    “反了,反了,伪县长的狗崽子打死人了。”一面向他的打手发出暗号,一面装出一副被打的可怜样,以博得围观人群的同情。
    冲动是魔鬼。尽管奶奶一直告戒陈五一,自已家庭成份不好,遇事要忍耐、退让,做到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可是对血气方刚的小五一来说,忍字就象一把刺向心脏的尖刀,有时简直无法控制。此刻他耳边响起了小三妹的声音。
    “你这个窝囊废,一点血性都没有,还象一个男子汉?鲁盘生打你你就不能还手?下次他再欺负你,你就把他往死里打,出了问题我小三妹负责。”
    怒不可遏的小五一抓住鲁盘生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叭叭就是两个耳光,打得鲁盘生眼冒金星,腮帮发麻,不敢再哼出半点声音。
    四五个彪形大汉向陈五一围来,陈五一不慌不忙,从腰间抽出一根皮带。舞动的皮带象一条老莽蛇在空中盘旋,发出呜呜的尖叫,吓得这帮打手纷纷后退。原来陈五一曾经拜梁大地为师,学了一套防身自卫的拳脚功夫。梁大地出生在太湖湖畔,为了防止土匪的骚扰,从小就跟大人习武。在滇缅公路的工地上,他又向美国顾问学了几套西洋拳术,虽然后来断了一条腿,可並没有影响他的一身武功。四街的十字路口一下聚集了上百号人,人们纷纷为陈五一鼓掌喝彩,就象欢呼当年汴京城青面兽杨志怒杀牛二。
    一大凊早粱大地就来到了县公安局,这里原是县委、县政府的办公大院。一排排木板房虽然疏于管理,油漆斑剝,露出了木材的本色。但雕粱画栋,飞檐斗拱,展现一派中国古典建筑的风格。据史料记载,这里曾是明朝凤城府的衙门。解放前粱大地就在里面上班,解放后作为爱国民主人士,他经常来这里开会,对大院轻车路熟,了如指掌。
    公安局不愧是准军事管理,八点未到公安干警就己全部到局上班。王局长晚来一步,一跨进大院他就看见粱大地摆着一副“灵牌脸”,气呼呼地在办公室不停地走动。
    “哎哟,梁太学,一大早就来我们公安局,不知有何贵干?”王局长大老远就和粱大地打起了招呼。
    “我是来投案自首的。”粱大地粗声粗气地回答。
    “什么?你是来公安局投案自首的,让我来摸摸,你是发高烧说糊话,还是觉未醒说梦话?”他们两个是老熟人,一见面就抬杠子,说笑话。“你是杀人放火、强奸妇女,还是贪污盗窃,侵占公家的钱财?如今东窗事发,来我们公安局自首?”
    “我是教唆犯,教陈五一拳脚的是我,要他正当防卫的也是我。王大局长,你看我该不该投案自首?”
    “噢,你原来是为陈五一的事来的,这个小混混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聚众闹事,扰乱社会治安,殴打无辜群众,我们把他抓来好好教育他一下。”王局长对粱大地解释说,“刚才我和红旗社刘主任联系,请他到公安局带人,他说忙,暂时来不了。”
    “他有‘和尚道士’,一杯茶,一包烟,一张报纸看半天。这个老狐狸,好事他比兔子跑的还快,遇到得罪人的事尽往后面缩。”
    “你来得正好,请你在保证书上签个字,把陈五一带回去。”

    谢谢血三,给我支持,给我鼓励。
    小五一放回来了,从抓到放不到十六个小时,然而陈奶奶感到比一年还长,还难熬。
    二十三年前,春天里的一个夜晚,天空下着毛毛细雨,儿子被军管会带走,一去就再没有回头。两天后悲伤过度的儿媳早产大出血,也离她而去,他们只给她留下一个出生只有两天的婴儿。虽然体重不足五斤,虽然眼睛还没有睁开,但他成了陈奶奶人生的希望,精神的支柱和生存的力量。
    厄运似乎和这个古稀老人结下了不解之缘,二十三年以后,也是在春天里的一个夜晚,天空也下着毛毛细雨,孙子又被公安局带走。
    作奸犯科,女人失节是家门的两大不幸,不但列祖列宗脸上无光,街坊邻居也会白眼相看。饱经风霜的陈奶奶为了陈家的门风,为了孙子的脸面,她强忍住悲痛,没有象街上的大多数老人放声大哭,到处喊冤。只是拄着拐棍,冒着丝丝细雨连夜向儿子的挚友、孙子的恩师梁大地求救。
    那一晚孙子在高墙之内呼天呛地,一夜未睡。那一晚陈奶奶在床上也是辗转反侧,一夜未眠。七十多岁的老人在反思,在回顾七十多年,不,重点还是二十三年的风风雨雨,坎坎坷坷。
    五一年土改,有人提出把奶孙二人赶回原籍,接受家乡贫下中农的监督改造。三年自然灾害,吃上顿愁下顿,多少人得了浮肿病,多少人死于大饥荒。六八年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按照规定孙子可以不下乡,可街道上的造反派盯着陈五一不放,每次公布的名单上都有孙子的名字。
    邻居好赛金宝,每一次都是张妈妈挺身而出,为他们奶孙二人主持公道,让他们一家逢凶化吉,化险为夷。有人说张妈妈是陈家的保护伞,虽然伞不大,颜色也不够红,但足以为苦命的奶孙二人遮风挡雨。只要张家有吃的,陈家就不会挨饿,只要张家有穿的,陈家就不会受冻。二十三年的日子虽然过得不顺心也不舒心,但总算把孙子抚养成人。陈奶奶常常宽慰自己,她为陈家保存了血脉,延续了香火,即使现在撒手人寰,她也对得起儿子儿媳和列祖列宗。
    如今儿子不听教导,逆天行事,要和小三妹相爱,忤逆了张妈妈这尊保护神,虽然三界之中这尊保护神名不见经传,法力也是小得可怜。可是欲将一直在地狱门口徘徊的奶孙二人推进地狱却是易如反掌,法力更是绰绰有余。孙子两次挨打,现在又被公安局抓走,只是这尊保护神小试牛刀,让他们尝尝逆天行事、不守规矩的苦果,致命的打击还在后头。
    “窄缝中求生存,险境中保安全,这是当务之急。”
    夜深了,天还在下着毛毛细雨,睡在床上的陈奶奶感到一丝寒意。想着身穿单衣的孙子在看守所里挨冻,陈奶奶不禁心如刀绞,泪如雨下。陈奶奶在回顾,老人家在反思。让孙子重走儿子的路,读书报国,光宗耀祖,这是一条死胡同。朝代不同了,做人的规则也在改变,陈奶奶苦思冥想,权衡利弊,终于找到了一条答案。
    “要活命,必须和小三妹断绝一切往来,要平安,必须恢复陈张两家的正常关系。”就在小五一放回来的那一刻,陈奶奶就严厉警告她的孙子,並决定五一劳动节到王木匠家相亲,来一个快刀斩乱麻,尽快解决孙子的婚姻大事。

    小五一回来了,他就象害了一场大病,一头裁倒在床上。
    一场细雨把人们从初夏又带回冬天,冰凉的手铐,赤骨的水泥地板,单衣单裤的小五一冻得瑟瑟发抖。他摸着歪斜的鼻子,揉揉隐隐作痛的肋骨,难道这一却就算了。在阶级、阶级路线、阶级斗争的阴影下,几千年的框框调调,普天之下的遊戏规则似乎全变了。黑变成了白,对变成了错,打人有理,自卫有罪,小五一感到茫然,他百思不得其解。
    你叫什么,你喊什么冤,你这个反革命的狗崽子,谁叫你违背时代的遊戏规则。二等公民就是二等公民,二等公民必须象牛一样干活,象狗一样听話,象羊一样驯服。读书、就业、包括找老婆,先轮我们红五类。我们吃剩的你们才能吃,我们不要的你们才能捡。看守所的看守,一个年轻的民警,帮助小五一找到了答案。
    “陈五一你这个小混混,出去后必须夹着尾巴做人,告诉你,你己经记录在案,有了前科。再调皮,二进宫,跟你新账老账一起算,轻则关你三年五年,重则关你八年十年,让你尝尝牢饭的滋味。”
    一个声音,当然也是这个时代的声音,在小五一的耳边回荡。
    有了前科,如同白纸染上了墨渍,少女失去了贞节,小五一被打入了阴山脚下,永世不得翻身。
    冰冷的面孔,冰冷的目光,冰冷的声音,冰冷的水泥地板,刺得小五一彻骨的寒凉,象一座座冰山压在他的身上,让他喘不过气来。

    小五一被抓,红旗社象发生了八级地震。清晨一上班,大院内三个一群,五个一堆,人们纷纷谈论小五一被抓的事情。绝大多数职工对小五一的不幸深表同情,对公安局的做法表示愤慨,对社领导的态度大为不满。当然也有个别人幸灾乐祸,认为小五一不自量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个成份很高的青年去和地痞流氓争风吃醋,纯属咎由自取。仓库保管员、一个遍读古典章回小说的老夫子看法最为有趣。
    “自古以来女人都是祸水,商纣王宠妲已,唐明皇宠杨贵妃,结果万里冮山一担丢。这个小三妹也是的,明明家里老人不同意她和小五一好,她却象狐狸精一样缠着小五一,缠的小伙子神魂颠倒。两次被打还不醒悟,这次又被公安局抓了,一多好的小伙子被葬送了大好前程。你们看,红旗社还要处分他,我估计带班班长肯定被撤掉,到贵阳去进修的事情也会泡汤。弄得不好,还要调出技术科,仍然去当他的泥瓦工。唉,女人真是祸…”,突然他发现小三妹向大院走来,只好把“水”字又吞进了肚里。

    小五一被抓,小三妹一直蒙在鼓里。
    昨天听说鲁盘生被打,她感到十分开心,小五一终于显出了男子汉的阳刚之气。吃完晚饭,小三妹借口到百货公司买纸,准备到小五一家好好夸奖他一番。谁知陈家大门紧闭,里面黑洞洞的,没有半点声音和亮光。她感到十分奇怪,小五一晚上从不串门,除了帮助奶奶料理家务,一有空就闭门读书。为了进修不落伍,他自学完了高中数理化,现在又在钻研解析几何。莫非陈奶奶病了,小五一送奶奶到医院去看病?
    早上上班,陈家大门依然紧闭,里面没有一点动静。公共汽车站,服务大楼,农贸市场,人们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自已,小三妹感到十分奇怪。昨天下班路过这里,人们喜气洋洋地谈论小五一痛打鲁盘生的事,把小五一视为痛打郑关西的鲁智深,开封府街头杀牛二的青面兽。並纷纷和小三妹打招呼,似乎中间也有她的一份功劳。今天人们却显出满脸的无奈,并不时发出阵阵叹息,她突然感到一种不祥的预兆,莫非小五一出了什么大事。
    直到梁大地从公安局回来,小三妹才知道小五一被抓的事情。心急如焚的她立即丢下手中工作,急急忙忙向小五一家奔去,谁知陈奶奶在门口挡驾,小三妹吃了一个闭门羹。
    “姑娘,小五一昨晚一夜未睡,现在刚刚睡着,我代他谢谢你了。”陈奶奶悄悄告诉小三妹,生怕惊动了熟睡的孙子。
    望着小三妹站着不走,陈奶奶十分着急,“姑娘,你家老人嫌我们家成份高,不同意把你嫁给小五一。姑娘,你就高抬贵手,行行好吧。今后不要再緾着小五一,给我老太婆一点安宁,给我孙子一条生路。”
    陈奶奶怎么啦,小三妹十分纳闷。
    陈奶奶一向把她当作亲孙女,今天突然说出这样的話,弄得小三妹不知所措,她只是茫然的望着陈奶奶。突然她惊奇的发现,眼前的陈奶奶和以前判若两人。
    陈奶奶身体一直很硬朗,眼不花,耳不背,牙齿一颗未掉,黑发始终处于统治地位,人们很难相信她己是七十岁的古稀老人。可自打今年以来,正月相亲未成,孙子两次挨打,陈张两家失和,不顺心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陈奶奶突然一下老了起来。头发白了,牙也掉了,密密麻麻的皱纹深深地刻在脸上,就象一只核桃。腰杆佝偻,人好象矮了半截,颤颤巍巍的身子在空中飘摇,随时都会倒在地上。
    突然小五一在里面大声地咳嗽,显然昨夜受了风寒,小三妹闻声又要硬闯进去。陈奶奶紧紧拉住她的手,恶狠狠地拉住小三妹,就象传说中的幽灵。
    “姑娘,你要是进去,我老婆子立马撞死在对面的石墙上。眼不见,心不烦,以后随便你们怎么办。”
    “三妹,三妹,我很好,你快回去,不要再惹奶奶生气”。
    小五一根本没有睡着,他一直在里面听着他们讲话。他很想出来,但房门被奶奶反扣了,他只好将手伸出豆腐干大的窗子,不停地对着小三妹摇手。他知道奶奶是个说话算话的人,办不到的事她坚决不说,一旦说出的话,她会义无反顾地去兑现。

    重在参与,向网友们学习。
首页 本页[1] 下一页[2] 尾页[41]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小说文学 最新文章
长篇小说《程咬金日记》寻出版、网剧、动漫
亲身经历我在泰国卖佛牌的那几年(转载)
噩梦到天堂——离婚四年成长史
午夜咖啡馆
原创长篇小说:城外城
长篇小说《苍天无声》打工漂泊望乡路底层小
郭沫若用四字骂鲁迅,鲁迅加一字回骂,世人
原创先秦历史小说,古色古香《玉之觞》
北京黑镜头(纪实文学)
长篇连载原创《黑潭》
上一篇文章           查看所有文章
加:2022-02-24 16:34:33  更:2022-02-24 16:48:28 
 
古典名著 名著精选 外国名著 儿童童话 武侠小说 名人传记 学习励志 诗词散文 经典故事 其它杂谈
小说文学 恐怖推理 感情生活 瓶邪 原创小说 小说 故事 鬼故事 微小说 文学 耽美 师生 内向 成功 潇湘溪苑
旧巷笙歌 花千骨 剑来 万相之王 深空彼岸 浅浅寂寞 yy小说吧 穿越小说 校园小说 武侠小说 言情小说 玄幻小说 经典语录 三国演义 西游记 红楼梦 水浒传 古诗 易经 后宫 鼠猫 美文 坏蛋 对联 读后感 文字吧 武动乾坤 遮天 凡人修仙传 吞噬星空 盗墓笔记 斗破苍穹 绝世唐门 龙王传说 诛仙 庶女有毒 哈利波特 雪中悍刀行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极品家丁 龙族 玄界之门 莽荒纪 全职高手 心理罪 校花的贴身高手 美人为馅 三体 我欲封天 少年王
旧巷笙歌 花千骨 剑来 万相之王 深空彼岸 天阿降临 重生唐三 最强狂兵 邻家天使大人把我变成废人这事 顶级弃少 大奉打更人 剑道第一仙 一剑独尊 剑仙在此 渡劫之王 第九特区 不败战神 星门 圣墟
  网站联系: qq:121756557 email:121756557@qq.com  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