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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蔚蓝色失速》(公路悬疑爱情小说)[第1页]

作者:小重峦2020
首页 本页[1] 下一页[2] 尾页[5]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简介:
    一个寻找心灵自救的短发女孩,一个想直面过往的失势富二代,他们的协议旅途被一部只有一个号码的手机变得诡谲、失速。而爱情如同海面上的飓风终将抵达蔚蓝色的海岸。

    人话版简介:穷留学生和漂移王的飙车逃命旅途。
    1. 短发女孩

    纪北崇仰靠在驾驶座的皮靠背上,看着行道树和圣诞树上的彩灯像星星般一片一片亮起来。
    异乡的佳节从来不顾他的心情,总是不管不顾奋勇向前。不知不觉感恩节竟已过去几周,后天就是新年了。
    这是费城的A街。天色将将开始暗下来。
    纪北崇收回目光,眼神落在仪表盘的时间数字上,蹙了蹙眉。

    4:47。

    已经超过了约定的时间十七分钟。他一向最不喜欢迟到的人。若在以前他早就删掉联系方式飞车走人了。然而,他早已不是往日的纪北崇了。今天的他更是没得选。中午才下定决心驾车去迈阿密参加颜冉的婚礼,临时到坦大的华人学生论坛上注册了个账户,又发了个寻找“契约女伴”的帖子。短短一小时内,这是他收到的回信中唯一一个认真回复,没有以为他在找情色伴游的。其他的,隔着屏幕就能嗅到讥嘲或是调情的味道。

    再等一等。

    他重又把目光投射到街面上各种肤色的年轻面孔上去。
    坦大的华人学生比例不算很高,倒也方便他在人群中寻找亚洲脸,猜测谁是那个叫坦坦的女孩儿。应该是个网名吧,他这样想着,忽然看到一个身材高挑的亚洲女孩儿在街对面眺望了一下,随即穿过马路向这边走来。

    他的心微微一跳。

    看清脸的那一刻,他失望至极—庸脂俗粉。但也就是让颜冉知道他过得还不错而已。他说服自己把手放到了发动机的按钮上。
    亚洲女孩儿走近,微微瞥了一眼车窗里的他,大步向后走去。
    纪北崇忽然想起曾经在哪次酒会上见过这张脸。

    Shit!

    他舍近求远来坦大找人,本就是为了避开自己毕业的P大圈子。无奈他曾经太有名了,对他趋之若鹜的女孩儿早已扩大到整个费城华人圈。现在,她们却对他避之不及。
    “呜—噗—呜—噗—”一辆巨大的垃圾车喘着粗气出现在后视镜里。
    纪北崇按下引擎按钮,决心放弃。

    “啪—啪—啪—”副驾驶车窗上传来击打声。他转头,看见一个头发很短的女孩儿在拍他的车窗,又指了指后边。纪北崇意识到有人在等这个车位,随即点了一下头,确认自己即将离开。
    短发的脸凑近玻璃,嘴唇一张一合,模糊的声音被垃圾车巨大的喘息声淹没了。

    纪北崇摇下车窗。

    “麻烦开一下后备箱。”见他有些迟疑,短发女孩儿又加大了音量,“see me fly,对吧?”
    他被动地点了下头,觉得有些刺耳。今天在坦大华人论坛注册账号时,他用了刚来留学那年用过的网名。See my fly, 那或多或少是他当时的心境,这一刻却混在隔夜垃圾的臭味中,随随意意地飘进车中来。
    “对不起,地铁线检修,不得不换乘公交,一下子晚了这么多。能开下后备箱吗?我把箱子放进去。”指了指身边的一只灰色的拉杆箱,短发女孩儿说道,“我是坦坦。”
    纪北崇终于明白这才是他在等的那个人。抵住心底的沮丧,他又着意看了她一眼,进行着快速的判断——是这两年流行的韩式短发,但剪得完全走了型,没有彩染,以至于有些角度看过去简直男女莫辨;眉眼都淡淡的,一副清汤寡水的幼齿模样。不过在颜冉面前,谁又能明艳得起来?纪北崇在心底说服着自己——脸型还凑合,并不一味得小,隐隐有些筋骨起伏的细致味道;翘而细的鼻子也勉强有几分精巧。

    打扮打扮也许还能凑合。

    纪北崇按下了后备箱的按钮,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也许出城前可以到苏迪的时装店里绕一下。出事后,苏迪是为数不多几个没有疏远他的人之一。
    车子轻微地震了震,身后模糊传来后备箱合上的声音。片刻之后,副驾驶的车门被拉开了。那个叫坦坦的女孩儿拉开车门坐在了副驾驶的座位上。像是感觉到了车内的热气,她随即又脱下了旧粉色的羽绒服,露出一件姜红色的学生帽衫来。帽衫的前襟上印着一只卡通猫头鹰——那是坦大的吉祥物。

    彼此看了一眼,微微有些冷场。

    “我在email里写得挺清楚的。”纪北崇终于开口道,“食宿和车费都由我来付。有没有什么问题?”
    “就是去你朋友的婚礼上扮一下你的女朋友,对吧?”坦坦顿了一下,又字斟句酌地补充了一句,“没有-其他-内容。”
    “没有。”纪北崇的鼻子里哼出一声淡嘲,“也没兴趣。”
    坦坦看了他一眼,眼睛落在他深驼色的毛衣上。那毛衣有着一种细密的肌理,粗看似是织纹,细看时才会发现是由对生的字母F组成的,应该是某个奢侈品牌的logo。她不自觉地摸了一下短发,“时间太赶,我没来得及化妆。不过我带了参加婚礼的裙子和鞋子,放在箱子里了。”
    纪北崇也看了她一眼,判定不能相信她的品味,“走之前,会去我朋友的店里停一下。”
    坦坦点了点头,并没有真正明白去纪北崇朋友店里的意思,却问道,“你叫什么?”顿了一下又说道,“其实我不介意叫你see me fly……”
    “我介意。”他面无表情打断了她,“我叫纪北崇。” 他启动了车子,挡风玻璃外微微染金的街景开始流淌,不同肤色的年轻男女随之向后移去。转过街角,他又加了一句,“你当然得知道我的名字,婚宴上肯定会遇到认识的人。”
    “是哦。”坦坦应了一声,似乎感觉到自己刚才的话有些傻,一时没了声响。

    车里安静下来。

    开过四五个街口,纪北崇觉得静得有些尬,便又问道:“地铁线修了快三个月了吧,还没有修好?”
    无人回应。
    他转头看了一眼,发现坦坦已经歪在座椅里睡着了。头呈九十度贴在椅背上,就像永远侧脸的皮影戏一样僵硬可笑。纪北崇忽然觉这女孩儿有点傻。这么容易就信了网上的帖子,上了陌生人的车,还这么毫无防范地睡着了,简直不是北美留学生该有的素质。
    他淡淡嗤笑一声,踩下油门,向前开去。
    城北的商业区很快就到了,纪北崇把车拐进林顿街,停在一家叫SooDee的时装店前。反正不能相信坦坦的品味,他也就没有麻烦叫醒她。

    一个穿着马丁靴的长发女孩儿正在店门前悬挂绸带编织的新年花环,听到引擎熄火的声音,转过头来,不俗的眉眼,正是苏迪。
    看到纪北崇,苏迪的眼睛先是亮了亮,又瞥了一眼副驾驶座上歪头而睡的坦坦,这才走了过来。
    纪北崇走下车子朝她微微点头。他浓黑的眸子反射着初上华灯的光晕,俊朗的眉弓下,笔直的鼻子拖出斜长的暗影。
    “还是这么帅。” 苏迪笑着咬了咬唇角,又看了一眼他身后的白色奥迪越野车,问道,“换车了?”
    “租的。我订晚了,租车公司的车都租光了。”纪北崇简单地回道,“从24街的一个小修车店临时租的。”
    “我说这车怎么不是你的风格。”苏迪笑着点了点头,瞥了一眼副驾驶,又问道,“新女朋友?好像……也不是你的风格……”
    “帮我个忙。宴会穿的高档礼裙,手包,高跟鞋,配饰。” 纪北崇避开了她的问题,径直说道,“你能估计出她的尺码吧?”
    苏迪又打量了一遍坦坦,眼睛在她的腰胯上进行着着某种测算,而后说道:“00号,这个号子得找一找。你们一起进来等吧?”
    “赶时间,就不叫醒她了。回来谢你。”纪北崇推辞了——他对坦坦其实一无所知,叫醒她也许会生出枝节,他不想冒险。
    苏迪看了他一眼,转身向店内走去。二十分钟后,苏迪提着几件包好的衣物从店中走了出来。
    纪北崇从她手里接过装着衣服和鞋子防尘袋,拉开车门丢在后座上,而后从兜里掏出一叠浅绿色的纸。
    “多少?” 他手中的富兰克林头像在夜风中振翅带响。
    苏迪移开目光,“北崇,你要是手头紧……”
    “不紧。”纪北崇耸起眉骨,这阵子他最恨的就是别人说这句话了,尤其,是带着好意说的。
    “我是说可以租给你。” 苏迪抿着嘴从那叠纸币中抽出几张,“还要带回来还给我的。别弄脏了……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她岔开了话题。
    “一个朋友要结婚了。在迈阿密。”
    “颜冉师姐?”
    “对,颜冉。”
    “哪家酒店?”
    “瑞兹卡。”
    苏迪又看了一眼纪北崇的车和车中的坦坦,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欲言又止。
    “走了。”纪北崇不想她开口,转开眸子,伸手去拉后座的车门。
    “等一下。”苏迪拦住他,探身拉开了后座上一个防尘袋的拉锁,“这个是我送你们的。只用过一次,别嫌弃啊。” 她的手上托着一簇黑丝绒般的长假发。
    扫了一眼依旧沉睡在前排的男孩头, 纪北崇了然地弯了弯嘴角,“谢谢!”
    苏迪一脸认真地说道:“别误会。我的专业观点——长直黑最能衬托高级脸。”

    启动了车子,看着暮色中抱着双手的苏迪在后视镜里渐渐变小远去,纪北崇驶离了林顿街。
    坦坦依旧睡着,依旧扭着九十度的脖子,人往座椅里陷得更深了,看起来像个压扁了的人形风筝。
    高级脸。纪北崇失笑。这个词是不是就像气质一样,是夸无可夸时的赞扬。他拿出手机随手定格了坦坦滑稽的姿态。

    沿着高速路的坡道逶迤旋转,视野瞬间开朗。地平线处落日熔金,将一切都笼罩在一片苍茫的橙色中。几分钟后,太阳收走了最后一丝光线。

    夜色降临。

    这是美国著名的95号公路,他曾用它命名他组建的超跑俱乐部。在进入迈阿密之前,他还要在95号公路上开十几个小时,加上今晚夜宿和休息区停留的时间,二十几个小时后,他就能见到颜冉了。后天他还将看到她穿上婚纱的美丽模样。只可惜,新郎不是他。
    纪北崇的心底微微刺痛——他现在什么也给不了她了。他曾经可以的 ……然而他失去的何止是她,还有他的俱乐部和他所有的超跑梦想。

    “Shit!”
    只是一个错神,车子被什么从后侧方重重撞了一下。
    @西风教主 2022-02-15 09:28:40
    前来学习
    -----------------------------
    在这里我是晚辈,向前辈们学习!
    2.神秘手机

    “Shit!”
    只是一个错神,车子被什么从后侧方重重撞了一下。
    纪北崇急忙稳住方向盘。车子拖着长长的刹车音停在了路肩上。落下车窗,他想看看是哪个蠢货撞了他,却见一辆灰色的皮卡微微减速。幽暗的驾驶室里,一个毛卷头快速瞥了他一眼。皮卡旋即向前呼啸而去。车尾的牌号一闪而过,夜色紧锣密鼓地朦胧了一切。
    高速上的车子一时都减了速,保持着观望的姿态,然而没过多久,也就各自加速向前驶去。
    他们的奥迪车成了高速车流旁一抹被遗弃的白色。

    纪北崇耸着眉骨走下车来。
    车体微微变形,但应该还能开,只是他的车保险已经降级,有不低的免赔额度,他恐怕还是得出大头。真是沦落到要为这点钱烦心了——他烦躁地想。

    “先生,需要帮忙吗?”一个声音在身后问道。
    纪北崇回头,意识到车流的呼啸声掩盖了一辆警车的行近。一名高瘦的白人年轻警察站在他身后,用例行的表情望着他,“你为什么把车停在路肩上?这很危险。”
    “嗯……肇事逃逸……”纪北崇指了指车后的变形,看见警车上又走下一名老警察,正扶着腰走向奥迪车的另一侧。那边,一脸懵懵的坦坦正揉着眼睛走下车来。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年轻警察看了一眼车体的凹陷,问道。
    “就是肇事逃逸。一辆皮卡,从左后侧撞了我们。我还没反应过来,它就已经逃得无影无踪了。”纪北崇简单回道。
    没有看清车牌号意味着无从追赔,纪北崇不打算和警察浪费太多的时间,却看见坦坦正跟老警察边说边比划着什么。真是多事!他蹙了蹙眉。
    “请把你的驾照给我看一下。”年轻警察说道。
    纪北崇从钱夹中抽出驾照递给年轻警察,又看了一眼坦坦,她也正拿出驾照递给那名老警察。
    誊录完纪北崇的驾照号码,年轻警察继续问道:“这么说……是辆皮卡。你确定是这辆皮卡撞了你的车?”
    “只有这辆皮卡逃离现场,其他的车辆都立刻减速了。”纪北崇蹙眉回答着这个无聊的问题。
    “嗯,有道理。皮卡什么颜色?”
    “灰色……帮您节省下时间吧。”纪北崇急于结束眼前的问话,“我没能记下皮卡的车牌号。 另外……我这车还能开。我会给我的保险公司打电话,让他们来处理后续事宜。”

    年轻警察注意到了他不耐的神色,忽然问道:“你喝酒了吗?”
    “没有。”纪北崇耸起眉骨。
    年轻警察也直视着他,评估着什么,而后退了一步,“有没有嗑药或者吸毒?”
    “没有。”纪北崇的下颌绷紧了。
    “转身,把手放在车顶上!”
    “为什么?”纪北崇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
    “转身,把手放在车顶上!”高个警察也提高了声音,同时一只手移向腰间的枪,“现在!马上!”
    “就因为我没记住肇事车的车牌?” 纪北崇压低眉骨,身体紧绷,显出对抗的姿态。
    年轻警察握住手枪的握柄,“我说过了……”

    “我看见车牌了。”坦坦的声音忽然响起,“而且我记住了上面的号码。”
    气压骤然一降。

    坦坦绕过车头,小步跑了过来。老警察也跟了上来,有意无意站在了纪北崇与同事之间,“这女孩儿看见车牌了。她说号码是79YNK3,深灰色,注册在宾州。”
    “我不是那么确定第一个数字,但是非常确定其他的数字母。” 坦坦小声补充道,又冲着年轻警察努力笑了笑。
    年轻警察的脸色缓和了些。
    “你能去查下车牌吗?”老警察对同事说道, “查询系统不断升级,简直让我崩溃。我可以帮你把这里的问话进行完。”
    年轻警察把纪北崇的驾照递给同事,又冷冷看了纪北崇一眼,向着警车走了回去。

    “我们问的是例行问题。不要表现得这么抵触。”老警察对纪北崇说道,表情严肃但声音并不严厉,“否则会给你们带来麻烦。”
    纪北崇耸着眉骨点了下头。坦坦也在一旁跟着点了点头。

    老警察看了看纪北崇,又看了看坦坦,似乎注意到他们衣着的光鲜度有些差异,忽然问道:“你们是什么关系?”
    纪北崇和坦坦对看一眼,同时有一瞬结舌。
    “朋友。” 纪北崇随即道。
    “嗯, 朋友。”坦坦急忙跟进。
    “她叫什么名字?”老警察狐疑地指了指坦坦,像是在抓考试作弊的中学生。
    “……坦坦……”纪北崇迟疑着,后悔上车时没确认她的真名。
    老警察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一个驾照,又问道:“她姓什么?”
    纪北崇被问住了,但意识到坦坦是她的真名。

    “我通过车牌号找到那辆皮卡了。”年轻警察忽然从警车上探出头来,声音比刚才和缓了许多,“的确是灰色的。我会联系车辆注册地。”
    “好。我来完成这里的询问。”老警察回复同事,而后似乎忘记了先前对坦坦姓氏的追问,又对纪北崇说道,“我需要看一下这辆车的注册文件。”
    “在手套盒里。”纪北崇朝车子望了一眼。
    “你帮我拿过来好吗?”老警察朝坦坦笑了笑,“你朋友需要在这里帮我完成事故报告。”
    坦坦向车边跑去。
    老警察又一次询问了事故经过,这一回纪北崇耐着性子一一作答。

    坦坦带着文件返回,老警察看了一眼,继续问纪北崇道:“这是你的车?”
    “不是。我今天早晨从一个修车店租的。”
    老警察翻了翻文件,确定了什么,誊写在笔记本上。
    “你可以把它放回去了。”老警察把文件递还给坦坦,“待在车里吧,外边挺冷的。”
    坦坦点了点头,小步跑回车上。
    “我们会上报并且追踪这次事故。如果你的保险公司需要联系我们,这是案件编号。”老警察从本子上撕下一联,递给纪北崇,“开车永远保持警惕,好吗?”
    “Ok.”

    老警察把两个人的驾照都递还给纪北崇,反身走向警车,忽又想起什么,回头冲他眨了眨眼,指了一下他手中的身份证,“Moo~”
    纪北崇怔了怔,不明白老警察为何忽然学了一声牛叫。低头,驾照上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儿正冲着他笑,清清秀秀的。驾照上姓氏这一栏写着 Mu。原来坦坦姓沐。他蓦然明白过来,老警察是在提醒他她的姓氏。这是关照他把妹子?他的鼻子里哼出一声无语的不屑。

    走回驾驶舱,纪北崇把驾照递还给坦坦,而后重新启动了车子。
    “车没事?”坦坦一边收起驾照一边问道。
    “嗯。”纪北崇淡淡应了一声,离开路肩汇入车流中。片刻之后,好似不经意地,他又说道:“我以为那辆皮卡的司机会停下来和我交换保险公司信息,所以完全没想到去记车牌。你脑子还挺快。”
    “专业原因吧,我对数字人口地图都有点过目不忘的。” 坦坦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说道。
    “你什么专业的?”
    “城市规划。”
    “厉害!”纪北崇淡淡扯了扯嘴角,毫无诚意地恭维了一句,“刚才那个年轻警察挺操蛋的。没吓到?”
    “没有。”坦坦摇了摇头,反而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美国私人可以拥枪,所以美国警察其实挺没安全感的。你别往心里去。”

    说的他一颗玻璃心似的。纪北崇冷哼一声。有多少次他在飙车时被警车追赶,逼停,对峙,收监,最后倪正勋却总能托关系把他弄出来。当然,那是在他出国之前他最为叛逆的一段时间。来美国后,那段日子早已被抛在了身后。刚才,他的确有些失控,但完全是个意外。

    坦坦缩回座位里去了,忽而又想起什么,“对了,刚才找文件时从手套盒里发现了这个。”
    纪北崇转头,看见坦坦的手中拿着一个老款的苹果手机,“是上一个开车的人落下的吧。”他漫不经心地问道,“有电吗?
    “我试试。”坦坦揿了钦按钮,而后轻轻“咦”了一声。
    “怎么了?”
    “你看。”
    纪北崇转头,一张微微发黄的照片出现在手机屏保上——殖民地风格的百叶窗掩映在宽大的棕榈叶间,一个穿着印花长裙的西裔女子依在栏杆上,正笑盈盈地望过来。
    纪北崇想了想,问道:“电话簿里有没有什么电话号码?也许可以打过去,想办法通知失主。”
    “好。”坦坦低头继续翻弄,过了一会儿说道,“电话簿里只有一个号码……这个国际区号好像不是美国的诶,还有一条短信……哎呀~这下真没电了。”

    “这儿可以充电。”纪北崇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翻开储物盒的盖子拖出一根充电线。储物盒里露出一个水蓝色的小礼盒,简洁而秀雅的黑色“蒂芙尼”字样浮动在水蓝色的中央。
    坦坦的眼睛微微一亮。然而,还没来得及问什么,纪北崇已经面无表情地把储物盒盖又扣上了。
    坦坦知趣低头,摆弄了一会儿充电线,说道:“不行,这是旧型号的手机,接口和车上的充电线不匹配。”
    “也许休息区的充电岛会有。” 纪北崇漫不经心地说道。
    “有什么?”
    “旧型号的充电线。”

    “嗯。”坦坦随手把没电的旧手机放回手套盒,望向黑漆漆的窗外。沉默了一会儿,她忽然说道:“什么人的手机会只有一个号码?”
    久远的记忆从纪北崇的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他像是自语般低声道:“不想让别人知道的关系。”
    “比如呢?”
    “情人。”
    “哦。”坦坦想了一会儿,认真说道,“我还以为你会说间谍或是毒贩呢。”

    纪北崇被噎住了。如果不是他母亲曾有一个手机十年如一日地只有一个号码存在里边,他刚才第一个想到的的确应该是间谍或者毒贩。
    纪北崇耸起眉骨——真的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向左换入快车道,他伸手打开了车上的广播。

    电台里正在报道昨晚费城市中心的枪战。部分死者的身份已经认定,是一名黑帮老大和他的几名手下。另外一些死者的身份正在核实中。这是今天震惊全美的大新闻,各个电台都在跟进。车里的氛围起了变化,坦坦也没再说什么。

    白色的奥迪车带着一道凹痕,在夜色中向前驶去。

    一辆银灰色的本田车从入口汇入车流,在白色奥迪车的左侧并行了一会儿,又慢慢落在了后方,保持着稳定的车距。
    “我在手机电池没电前定位到他们了。”方向盘后的人打开手机说道,“不,不要等我。我一拿回手机就会赶上你的……对,丢掉那辆皮卡,否则警察很快会顺着它追踪到你。”方向盘后的人挂了电话,从胸兜里摸出一张发黄的照片。那照片被烧去了一半,在昏暗的车灯下隐约看得清掩映在棕榈叶间的百叶窗以及栏杆前的半条印花裙子。
    @谁是小顽皮 2022-02-17 10:04:38
    是我喜欢的写作风格
    -----------------------------
    谢谢!
    3.分道扬镳

    低沉的天幕被高速路休息区的灯火拨开了一角,露出重叠着的铅灰色的浓云,浓云下是停车场上密密匝匝泊着的车辆。

    走下车子的纪北崇没麻烦去问坦坦的喜好,在进入混合餐饮厅后直接走向了麦当劳。
    各自点了份汉堡套餐,等取的时候,坦坦忽然说有东西落在车上了。纪北崇懒得多问,直接把车钥匙给了她。拿到套餐后,纪北崇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咀嚼着胡椒和牛肉的廉价,他想起上次去黄石公园时,和朋友一起坐在加长林肯上,有香槟和女孩子环绕在身旁。
    不过一年的时间,物是人非了。

    直到他快吃完了,坦坦才回来。
    “充电岛没有这个型号的充电线。” 她把那个旧款手机放到桌面上,人显得有些沮丧。
    “原来你去忙这个了。”纪北崇的鼻子里一声冷哼。
    “说不定失主正急着找这个手机呢。”坦坦看了他一眼,解释道。
    “你是想看那条短信吧。”纪北崇毫不客气地讽刺道,“真是好奇害死猫。”
    坦坦没吭气,眉心微微拧成一个小疙瘩。

    “我的手机也是同样的旧款。” 隔壁的座位上有个白人老太太往这边瞧了一眼,颤着嗓子对坦坦道,“你是在找充电线吗,甜心?”
    “是的。”坦坦的眼中闪出希冀。
    “你可以借我的用。”老太太微笑着指了指桌子一个正在充电的手机,“你可以在我这里充电,不过我待不了太长时间。”
    “太谢谢了!”坦坦拿着旧手机移到了邻座。
    老太太笑着拔下自己的手机,帮坦坦插上,“我要去下洗手间,你能帮我看下我的东西吗?”
    “没问题。”坦坦伸手把自己的汉堡套餐也拖了过去。
    纪北崇又在喉咙里低嘲了一声。目送行动迟缓的老太太离开,他学着老太太的语气通知坦坦,“我也不会在这里待很久。”
    坦坦从一片狼藉的蛋黄酱和洋葱碎中抬起头,朝他点了一下头。

    “我去买杯咖啡。”纪北崇起身向热饮区走去。
    自动售货机旁有人推搡而过,周围的人一阵骚动。纪北崇循声而望,看到一个纹着岛形图案的后颈一闪,消失在了人群中。他忽然想起中午租车的时候,也曾在修车店里什么人的后颈上看到一个类似的纹身。新潮流?他摇了摇头,没再细想。

    入夜的旅途让买咖啡的队颇有些长。

    纪北崇百无聊赖地看着餐厅里挂着的电视屏幕。昨晚的费城枪案已有了新的进展。枪案发生在韩国城的一个酒吧附近。死者中除了六人是一名黑帮老大和他的手下,另外五人乃是被卷入枪战的酒吧顾客,其中两人在到达医院后确认死亡。时事报道结束后,一名女气象播报员出现在巨大的电子地图前,开始用夸张的手势模拟冷空气的走势。加拿大过来的寒流比预计的提前了。不过风暴中心到达时,他和坦坦应该已经开出大费城圈了。

    腕上的手表忽然发出微颤,提示有电话进来。纪北崇拿出手机按下接听键。
    苏迪略带迟疑的声音响起:“北崇……觉得还是应该确定一下你知道——你们以前那个超跑俱乐部“95号公路”,也有人被邀请参加颜冉师姐的婚礼了……”

    纪北崇抬手舒了舒眉心。
    其实去看颜冉在婚礼上和别人牵手并不是让他最难过的。当年是他放的手,他认,他愿意去祝福她。要坦然面对那些背叛了他的“朋友”才是他迟迟不能做出决定的原因。但最终让他下定决心的也还是这个原因——在过去的大半年中,他已经直面了自己,是时候和他们有个了结了。

    “北崇……北崇……你在听吗?”
    “我知道。”纪北崇扯了扯嘴角,声音里满是疲惫。
    “还有……”颜冉迟疑了一下,又说道,“罗致炎一周前出来了……我听说颜冉的未婚夫是罗氏集团的法律顾问。”

    这就是说,罗致炎也极有可能出现在颜冉的婚礼上。

    纪北崇愣了一秒,隐隐滴血的心头好似又被扎上了一刀。他曾经的手下败将,也是出事后鸠占鹊巢,煽动整个俱乐部把他清除出去的人。
    “北崇……北崇……?”
    “我知道了。谢谢你提醒我。”
    纪北崇挂了电话,下意识地向餐厅里望了一眼——坦坦正和借给她充电线的白人老太太说着什么。她远远地冲他招了招手,又似乎注意到了他情绪的变化,微微蹙了蹙眉。
    纪北崇忽然有些不确定是否还想去迈阿密。现在的他依旧穷途落魄,和罗致炎的短兵相接也许会像接受凌迟一般难看——在颜冉面前!在那些旧日“朋友”面前!

    像是怕自己反悔一般,纪北崇忽然退出了买咖啡的队伍,走回座位边催促道,“上路了!再不走暴风雪就要来了!”
    坦坦观察着他,小心翼翼地说道:“刚充上一点电。再给我五分钟,行不行?”
    “不行。“纪北崇拿起外套,径直向外走去。
    “哎——你的咖啡呢?等等我呀—”坦坦手忙脚乱地拔了充电线,向老太太匆匆道了声歉,抓起大衣追了上来,“出什么事了吗?”

    纪北崇蹙眉不答,脚下大步流星。刚进入停车场,便听到尖利的防盗警报声一阵阵撕扯着阴沉的夜空。他忽然明白过来,疾步向车子奔去。
    副驾驶的车窗玻璃碎了一地。他们的奥迪车,如同一只被侵犯的白兽,在三两个过路人的围观中戚戚哀鸣。
    “真奇怪,这种事很少发生在灯光比较好的地方。”一个黑人大妈说着,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路灯。
    “我看见了一个人。还没走近,他就逃走了。”另一个中年白人男子说道。

    纪北崇快速拉开车门。然而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手闸旁的座间储物箱大敞着,空空如也。
    “Fxck!”
    那是他给颜冉准备的蒂芙尼钻石手环,用掉了他现在银行账户数字的一半。
    “你们是不是留了贵重东西在车里没盖上?” 中年白人男子看了一眼纪北崇,问道,“他们一旦看到,就会砸车来抢。”
    纪北崇耸起眉骨,很确定自己刚才下车前便关上了储物箱的盖子。

    “咦,手套盒怎么开着?”坦坦的声音响起在车子的另一侧。

    纪北崇忽然明白了什么,直起身子冷声问道:“你刚才回来拿手机时,是不是偷看过储物箱里的礼盒?”
    “是……是看了一下。”坦坦意识到什么,怯怯答道。
    “你忘了关上储物箱的盖子了!”纪北崇大吼道。
    坦坦在他的吼声中瑟缩了一下,努力回想着,结结巴巴,“可我……记得我……关上了……”
    “这儿有这么多辆车,若不是看到了值钱的东西,他们为什么偏偏砸我们的车?”纪北崇疾声厉色。
    中年白人男子似乎猜测出了他们的对话,安慰道:“别太沮丧,至少他们没把你们的车偷走。”
    “总有这样或那样的事发生。”那个黑人妇女也说道,“别埋怨这姑娘。”
    “谢谢各位!我们会自己处理的。”纪北崇不耐烦地对围观的美国群众说道,“这儿的表演结束了。”

    周围的人欲言又止,渐渐散去。

    “我记得我合上了储物箱的盖子的……”坦坦还在努力回想刚才的情形,坚定地说道,“我真的是合上了的。”
    纪北崇冷笑。盯着还在苦思冥想的坦坦,他忽然说道:“要不然我们就取消这次旅行吧。反正也没有礼物了,反正也还没离开费城多远。我不想去迈阿密了。你住哪儿?我可以把你送回家。”
    坦坦飞快地抬起头,“别取消……好吧,是我记错了……等我的奖学金下来后,我赔给你,行吗?……”
    “你赔不起!” 纪北崇又是一声大吼。
    坦坦再次瑟缩了一下,却还是抬起头坚持道:“真的。我会赔给你的。我可以分期赔给你。我保证!别取消!求求你!”

    就算是为了蹭车去看迈阿密的风景,也没必要这么低三下四的。

    纪北崇有些鄙夷地看了一眼坦坦,转身坐进车里,“反正我放弃了。你现在上车,我还可以送你回去。”
    “我不回去。”坦坦倔强地站在车外,没有动。

    纪北崇开始觉得她有些不可理喻。这件事既没有定金又没有契约,本就是两厢情愿才能成行。他已经不想去了,她还赖着想干什么?

    “我再说一遍,我可以送你回去。”纪北崇把手放在引擎的按钮上,努力放缓口气,“上车吧。暴风雪快来了。”
    “结婚的人是不是你以前的女朋友?” 坦坦忽然小声道,“你是想去祝福她的,对不对?”
    “你还真是八卦。”纪北崇气极反笑,“我不想去了。句号。”
    坦坦的胸口起伏起来,仿佛在蓄积勇气一般,而后终于说道:“根本不是因为我,接完那个电话你就不高兴了,是不是有什么人什么事让你害怕了……”
    “够了!你本来也就是个搭车的!”纪北崇怫然走下车来,快速打开后备箱把坦坦的箱子拿出来扔在地上,而后关上车门启动了车子。

    沿着停车场的回环路饶了绕,开上高速的缓冲道时,他看见坦坦低着头拉着自己的手提箱,重又向餐厅走去。她的脸落在路灯的影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像是哭了。
    纪北崇的心底硬了硬,踩下油门,加速并入了高速。
    很快便在高速路上调了头。十分钟后奥迪车已经行驶在了返回费城的路上。打开电台,正在播Coldplay的一首老歌。纪北崇把自己破碎的心情扔进《yellow》里。

    一个松散的雪团忽然撞在挡风玻璃上——暴风雪临近费城了。

    再往前开,黑色的夜空渐渐飘满了雪花。他把音乐台转到时事频道——新闻气象员正用激动的声音说着:“冷空气比预计的还要猛烈,今晚气温会骤降十度。”
    纪北崇蹙了蹙眉,看见路牌正从头顶飞驰而过——还有半英里就是分岔路口了,向左掉头,向右直行回费城。
    他忽然想起她刚才没说完的那句话,“是不是有什么人什么事让你害怕了……”

    妈的,怎么有种被她说中的感觉。

    岔路之间的斜纹分隔带远远向他移来,纪北崇忽然面无表情地把手中的轮盘向左一抹。
    奥迪车越过斜条纹的分割区,飞速斜上掉头的坡道。后边被迫减速的汽车大声鸣笛表示着不满。
    纪北崇扯了扯嘴角,重新汇入远离费城的车流,一半释然,一半沮丧。

    提前到来的暴风雪将一部分旅客困在了休息区。晚上9:00,餐厅里依旧暄暄嚷嚷。
    纪北崇的眼睛快速扫视着人群,搜寻着那个短发的细瘦身影。从就餐区找到零售区,再到信息台,都没见到坦坦的人影。
    他拿出手机拨了她的电话,也没有人接。他持续而固执地拨着,逆着人群东张西望。

    有人在身后拍了拍他的手臂。纪北崇转身,看见刚才借坦坦充电线的那个白人老太太站在身后,“你在找你的女朋友吗?”
    “是……”纪北崇迟疑了一瞬,没纠正她。

    “我看见她在求一个中国人什么事……”
    “中国人?”纪北崇有点惊讶, “求什么?”
    “我不懂中文。”老太太摇头,“不过我从他们的英语旗子知道,他们是一个中国旅行团。”
    “旅行团?”纪北崇觉得老太太说的应该是费城华埠旅行社组织的旅行团。也许她已经搭上了去迈阿密的车子。那也不错。他的心底微微释然,也有一点点莫名的失望。
    “那她跟着他们离开了吗?”他又问道。
    “没有。那个中国人看起来有些凶。”老太太皱着眉摇了摇头,“他们离开时没有带上她。”

    纪北崇怔了怔——似乎也是情理之中。她应该没什么钱,否则又怎会来拼陌生人的车,甚至愿意去“扮演”他的女朋友。

    “你是什么时候看到她的?”他继续问道。
    “十分钟前吧。”老太太耸了耸肩,估算着时间,又指了指西侧的一个出口,“后来,我看见她向那个方向去了。”老太太忽然看了纪北崇一眼,满是皱纹的脸上有一丝责备,“哭着……”
    “谢谢。”纪北崇向那个出口快速走去,觉得坦坦真是个麻烦。
    “快!快!你还可以追上她!”老太太在他身后兴奋地挥着手臂。

    然而餐饮广场的西侧是个车辆检修区,除了一辆开始积雪的破车,并无一人。
    纪北崇沿着检修区的四周又找了一遍,依旧一无所获。最终他回到自己的车里,重新启动了车子,慢慢驶近停车场上每一个步行的身影。然而越来越浓密的雪幕里,每一张转向他的都不是那张短发的寡淡的小脸。

    也许,她已经找到了返回费城的巴士;也许,她最终加入了那个去迈阿密的旅行团。
    纪北崇决定放弃,却感到心底有一点点莫名的空荡。

    打了一个弯,就要转上坡道时,他忽然看见一个细瘦的身影从路边的灌木丛后跑了出来,手中的箱子连滚带拖不成形状。
    借着雪地上的反光,他看见了坦坦惊惧的小脸,正在不停地向身后望。
    低低咆哮的引擎声从她身后传来。纪北崇循声而望,看到一辆银灰色的本田越野车。挡风玻璃后是一个西裔的中年人的脸,那面皮犹如蜥蜴皮般坑坑洼洼。

    在这样的风雪之夜,有人开着车在追她!
    4.雪夜飙车

    ……在这样的风雪之夜,有人开着车在追她!

    纪北崇来不及多想,猛踩下油门冲上去,透过砸烂的车窗,他大声喊道:“快上来!”
    坦坦恍若未闻,埋着头继续没命地往前跑。
    纪北崇意识到她在慌乱中大概把他当成了追赶她的人,于是叫她的名字:“坦坦!沐坦坦!快上来!”
    坦坦又跑了几步,终于反应过来,急速回头,脚下却是一滑,四脚朝天地跌坐在已经积白的地面上。
    “笨……快上来!”纪北崇稳住刹车,急声催促。
    坦坦连滚带爬挣扎着起身,拉开车门冲进来,手里抓着的手提箱却被卡在了车门外,一时拽不上车来。

    本田车加速的咆哮声从身后传来。
    纪北崇飞速抬眸,从后视镜里看见本田车也已转上坡道。尾灯恰照在那蜥蜴皮般的脸皮上,那人的眼睛落在暗影里,一道阴沉的光。他本能地感受到了极度的危险,知道现在不能停下理论任何事!得逃!

    “箱子不要了。”纪北崇冲着还在拉箱子的坦坦吼道,“否则我把你也丢下去了!”
    “不!不能丢!”坦坦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也不知是说自己不能丢开箱子,还是不让纪北崇把她丢下去。
    纪北崇气到吐血,但也只得探身帮坦坦猛拉了一把箱子的拉杆。手提箱在门上卡了一下,竟然摇摇晃晃地挤了进来。
    坦坦刚刚拉上车门,奥迪车便骤然加速。她在后背强大的推力中尖叫起来。

    一脚油门驰上高速路,但见漫天大雪中的车道犹路如幽灵之路般宽阔而空荡。纪北崇看了一眼后视镜,本田车竟然也全速跟了上来。
    不对,从两辆车的性能来看,这不符合常理。
    “不许叫!”纪北崇忽然对坦坦大喝一声。
    车上一瞬间静下来。
    他的耳朵辨别出了本田车改装过的发动机的喘息声。纪北崇微微有些愕然,同时也感觉到身体深处一种久违的兴奋被解锁了。大脑骤然冷静下来,他快速判断了一下路况,本田车下面要做什么变得异常清晰——这将不只是速度的较量!

    “安全带!”他迅速命令坦坦。
    坦坦一边在慌乱中摸手机,一边问道:“不打911吗?”
    “来不及了!系紧安全带!”纪北崇再次命令,语气已不容置疑。

    坦坦手忙脚乱,才把金属扣插入锁套,一股巨大的撞击便从背后呼啸而来——本田车撞向了他们。手机从坦坦手中跌落车底。她“哎呦”了一声,没注意到慌乱中从包里摸出的是那个旧手机。棕榈叶印花裙的屏保在剧烈抖动中亮了一瞬,又在车底暗下去了。
    纪北崇握紧方向盘,在巨大的震颤中踩紧油门,急速向前而去。

    本田车忽然落后了几秒,而后又加速从左边抄上来,追平了奥迪车。
    纪北崇转头,那人也正看向他。五十岁上下,短鬃般的头发,一条赫然长疤从耳旁斜下,眼睛里敛着一种奇怪的蔑笑。那笑却把纪北崇体内压了很久的一团冷火释放而出。他猛然踩下刹车,利用速度差改变了两辆车的前后关系,而后又猛然踩下油门。
    “你要干什么?”坦坦吓得忘了尖叫。
    “撞他。”纪北崇从牙齿间挤出两个字,一脚油门到底。
    坦坦在剧烈的碰撞中抱住头和眼。
    本田车失却了平衡,向路肩上歪去。
    纪北崇飞速斜插入左边的车道。

    不过几秒钟,坦坦喊道:“又来了。”

    纪北崇转头,看见本田车又别了上来,这次是从右边。透过破碎的车窗,他看见蜥蜴皮眼中的蔑笑已荡然无存,此时正用没有一丝情绪的眼睛打量坦坦的模样。
    “转头!别让他看到你的脸!” 纪北崇立刻喊道。
    坦坦闭着眼睛向内转头,牙齿紧紧咬在下唇上。

    下一秒,本田车又从右侧撞了上来。
    纪北崇在坦坦的尖叫声中向左闪避,本田车飞速跟上,这次有意落后了半个车身撞向奥迪车的侧后方——这是标准的高速截停技巧。
    他们的奥迪车终于全面失稳,在白茫茫空旷的四车道间如同陀螺一般急速旋转。
    身体里的那个按钮被彻底解锁,纪北崇在旋转与尖叫声中沉入极致的冷静,与整个车子融为一体。在一个准确的角点,奥迪车借着漂移之势调整了方向,重又向前全速而去。

    本田车也未罢休,再次从右边抄了上来。
    这一次,对方甚至将车窗摇下,隔着幔帐般的雪幕,向他们这边探看着。也许,是在记住他们的脸,也许……纪北崇忽然觉得对方应该有枪。
    “缩到玻璃窗下,别让他看到你。”纪北崇急声命令。
    把身子蜷缩进座位中的坦坦再次想起了报警,手也向车底摸去,然而她没有摸到刚才掉落的手机,只摸到一手震碎的车玻璃。她微微侧身向更深处摸去,眼睛却不经意间和对方近距离对视了一瞬。 凛冽的风从车窗破口吹进来,坦坦一个机灵,不知哪里来了一股勇气,忽然把手中抓着的碎玻璃向着对面猛掷过去。
    本田车带着刺耳的刹车声向后急速退去。

    “Good girl!”纪北崇居然笑了一下。

    后视镜里的本田车彻底隐没在了雪雾中。
    纪北崇没有丝毫松懈,全力踩下油门。
    坦坦不停地向后张望着,又很快意识到在这样的暴风雪夜,以他们现在的车速,也疯狂到近乎自杀。
    “他没跟上来!没跟上来!”坦坦声音发颤地喊道,“你不用开这么快!”
    “坐稳了!”纪北崇的目光执着而沉浸。
    “啊!?”

    雪幕中的高速路,刺骨的不断涌进的风。
    在纯粹的急速中,时间被拉长抑或是缩短了,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过了很久,隐约的警笛声终于从身后远远而来。

    “安全了。”纪北崇嘴角微弯,声音平静。
    坦坦眨了眨眼睛,发现雪已经没有那么浓密了。
    “不停下来吗?”
    “傻瓜!当然不!”
    “为什么?”
    “超速的罚单太贵了!”
    纪北崇再次将油门踩到底,冲出了最后一段风雪区。
    一辆灰色的本田车停在暗夜中。呼啸的警车从头顶的高速路上飞驰而过。
    直到那警笛声渐渐远去,方向盘后边的人一手捂着左眼,一手接通了电话,“没想到他是个专业车手……我的眼球擦伤了一点……没事……他们现在认得我了,得由你来帮我拿回那个手机了……我会告诉你到哪里去找他们……小猫头鹰给手机充了电,我现在可以追踪他们了。”他挂了电话,打开手机上的一个程序,一个红色的小点正沿着95号公路快速移动。
    ※ ※ ※ ※

    一百多英里外已不见暴风雪的影子,晴冷的夜空看得见星子。

    坦坦挂上电话,缩着脖子站在风里,“现在怎么办?AAA说一个小时后才能到。”
    纪北崇最后检查了一遍油箱,确定没油了 , 说道:“先就近找个今晚能睡觉的地方。我原来定的那个旅馆是不可能赶到了。”他站起身,看了看远处霓虹灯下一片联排的小房子。
    “车里不能睡吗?”
    “你要是想睡在漏风的车里,我没意见。”纪北崇从后备箱里拖出自己的手提箱,向着那片小房子走去,却有意留着车箱盖没合上。
    坦坦踌躇了一会儿,也拖出了自己的手提箱,低着头快步跟了上来,还是有些不甘心,“这是哪儿?”
    “北卡罗莱纳州的某处。”
    “怎么会开到这里来?”
    “不这么开,怎么甩开警车?”纪北崇抬头,霓虹灯的字牌渐渐清晰起来:Old Faith Inn。果然是间不知名的当地的汽车旅馆。
    “那我们现在这是去哪儿?”
    “看那边。”他指了指那排小房子加快了步伐。
    坦坦抬头看了看,没再说什么,低头拖着箱子跟了上去。

    敲了半天门,一个胖胖的白人女孩儿开了门,打着哈欠把他们带进装修老旧的前厅里。问明了他们没有预定,那白人女孩儿在电脑里查了查,告诉他们眼下只剩一个空房间,里边是张小双人床。
    “No.”纪北崇和坦坦异口同声。
    白人女孩翻着眼皮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她, 问道:“你们要还是不要?”
    纪北崇耸着眉骨点了一下头。坦坦憋着嘴没反对。

    是走廊尽头最末的一间,怪不得都放不下大一点的床。费了些力气才把两个人的行李都安置好,AAA的电话提前来了。纪北崇只得匆匆离开了旅馆赶回到车子抛锚的地方。
    等他在AAA工作人员的帮助下重新启动了车子又加满了油,再回到汽车旅馆的房间时,坦坦正从卫生间里走出来,身上换了一套半旧的小熊图案的睡衣裤,头发上绷着发箍,有些拘谨地朝他点了个头。
    与他“同居”的女人现在竟是这种幼齿且家居的类型了。还真是失时落势!纪北崇在心底暗暗自嘲,径直走进了卫生间。

    刷牙,洗澡,换上宽松的衣服,纪北崇觉得身体里激荡的肾上腺激素慢慢沉淀下来。大脑自动把今晚的事过了一遍,他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是什么。
    走出卫生间,发现坦坦已经改天换地一般移动了房间里的家具。床被推到了房间底部,一床不知从哪里找出来的被褥在地上搭了一个地铺。坦坦则缩在地铺上的被子里,静静翻着一本书。
    “你还挺自觉。”纪北崇毫不客气地在床沿上坐下,用毛巾擦着潮湿的头发。
    坦坦一时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嗯,优待司机。我本来就是个搭车的!”

    这是他之前说的气话,她这是听进去了还是在呛他?

    纪北崇擦头发的手不自觉地停了停,却见坦坦平静看着手里的书,不是抬杠的模样。
    想起什么,他从裤兜里翻出一个手机递给她,“刚才清理座位上的玻璃时发现的,是你掉的吧?”
    坦坦接过来看了看,小声嘀咕着:“咦,刚才明明在老太太那里充了些电的,怎么又自动关机了?”
    “手套盒里那个?”纪北崇反应过来,扯了扯嘴角,“你对那条短信还真执着。”
    坦坦看向他,脸上的表情认真而严肃,“我不是为了偷看别人的短信。”
    “嗯。你是为了找失主。”纪北崇哼了一声, “短信到底写的什么?能帮你找到失主吗? ”
    “ 就是条号码开通的欢迎短信。”坦坦摇了摇头,“ 没什么帮助。”
    “那个电话号码呢?你试了吗?”
    坦坦又摇了摇头,“那个号码不在美国,我查了一下,是古巴。我还尝试拨了一下,也没拨通。”
    “你有没有想过,失主如果真的急,难道不会借个手机打回来或者留言吗?”纪北崇忍不住又挤兑她,“你们城市规划专业也要考GRE的吧?”
    坦坦又把头埋进书里去了,过了一会儿忽然说道:“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很mean也很丧。”
    纪北崇被狠狠噎了一下,他瞪了一眼背对着他的蘑菇头,竟一时没能接上话。其实刚才那一番高速飙车,让他压了一天的冷火烧了个痛快,虽然依旧是穷途落魄的光景,他此时的心情却比早些时候好了许多,否则他哪里会跟坦坦说这么多话。

    耐了耐性子把毛巾扔到沙发上,纪北崇又说道:“说真的,刚才来不及问清楚,那个人到底为什么追你?”
    5.奇怪作息

    ……耐了耐性子把毛巾扔到沙发上,纪北崇又问道:“说真的,刚才来不及问清楚,那个人到底为什么追你?”
    坦坦抬起头,眼睛聚焦在床头灯上,“我也不明白。一个华人旅行团的领队告诉我,西边停车场有时会有回费城的大巴停靠,我就找了过去……”她眯起眼睛忽然瑟缩了一下,仿佛回到刚才的险境中一般,“那个人忽然冒了出来,上来就抢我的背包……我吓坏了,就拼命地跑。他消失了一会儿,我还以为他放弃了,谁知他又不知从哪里开着车追了上来……
    “然后呢?”纪北崇皱眉问道。
    “然后就遇见你了。”

    纪北崇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如果他是见你孤身所以想抢财物,那我出现后不会追着我们的车跑,更没必要飙车撞我们。”
    “不知道。”坦坦摇了摇头,又似想起什么,“他对我说了一句什么,但我没有听懂。”
    “是什么?”
    “听起来像是……gimmeba”
    “形不成任何意思。”纪北崇蹙了蹙眉,“难道是个疯子?”随即又摇头道,“不过他改装车玩得不错,又不像是疯子。”

    “什么改装车?”

    “他的车改装过引擎,否则刚才怎么可能追得上我们。”
    “你怎么知道?”坦坦忽然侧头看他。
    “能从发动机的声音听出来。”
    坦坦的眼神里忽然添了一抹崇敬之色,“还以为你只是开得快,原来对车这么了解。”
    纪北崇看了她一眼,一时觉得她的小脸也没那么寡淡了,“我以前改装过不下二十辆车,超跑的各个车型我都研究过,也开过。刚才那个人改装他的引擎应该是用的……”

    “超跑是什么?”坦坦一脸迷惑。

    “超跑就是超级跑车——这都不知道。” 纪北崇意识到自己是在对牛弹琴,立即失去了解说的兴趣,“总之,以后遇到这样的人,保命要紧,别抓着你的破箱子不放。你不会每次都遇到我这个级别的车手。”
    “可我参加婚礼的裙子和鞋子都在那个箱子里呢……” 坦坦小声说道,“我总不能穿着帽衫去参加你朋友的婚礼吧。”

    纪北崇的心忽然毫无缘由地微微磕了一下。他看了她一眼——坦坦的眸子清清浅浅的。纪北崇决定暂时不跟她说从苏迪那里租行头的事了。

    坦坦见他没说话,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们还去参加那个婚礼吧?”
    “嗯。” 纪北崇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总得对得起刚才的“死里逃生”。睡吧,明天还得开长途。” 他伸手关了床头的灯。
    坦坦安心地翻过身去,在黑暗里冲着天花板无声地笑了。

    两个人各自想着心事,一时都没有睡着。
    过了一会儿,坦坦在黑暗里开了口,“我们什么时候能到迈阿密?”
    “明晚吧。”
    “婚礼是后天中午?”
    “嗯。”
    坦坦沉默翻了个身,把头枕在手臂上,忽又问道:“那个要结婚的人……是你以前的女朋友吧?”
    “……嗯。” 暗夜使人有一种被保护的错觉,仿佛承认也变得不那么困难了,然而纪北崇还是蹙了蹙眉,“你怎么知道的?”
    “结婚礼物哪有送手链的?”坦坦轻轻说道。
    纪北崇在黑暗里失笑了——并非他不知道这手链不合礼仪,只是他对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当年。当年和他一样都是穷学生的颜冉曾经心仪过一款类似的手链。
    “你很爱她吧?” 停了好一阵子,坦坦又说道。

    纪北崇觉得被“爱“这个字烫了一下。

    是的,在他初来美国的日子里,颜冉曾经如同女神般为他划开了一片晴空。他仰慕过她,他们也真切地走近过,但一切又都随着她的毕业和他在倪家地位的改变而发生了变化。那时他鬼使神差地选择了放手,之后,他的人生更是大起大落,他们也渐行渐远甚至慢慢失去了联系,直到几周前他忽然收到了她辗转寄来的结婚请柬。
    她的人生美好如初,而他却已是穷途末路。“爱”这个字此刻与他而言,已是虚弱危疑遥不可及了。

    “曾经是吧。”纪北崇没有否认曾经的美好。
    “她知道吗?”
    “嗯。”
    “那你后悔吗?”
    “……嗯。有点。”
    坦坦在黑暗里撑起身子,“那你这次去,是要把她抢回来吗?”
    “你的小脑袋瓜子在想什么?”纪北崇冷嘲一声,声音低了低,仿佛自语,“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也许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你才最勇敢呢?”
    “你知不知道,听个小孩儿讲心灵鸡汤特别滑稽。”
    “说得自己多老似的。你毕业也没几年吧。”坦坦不服道,过了一会儿又加了一句,“不是说给你听的,是说给我自己听的。”
    纪北崇低低笑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说了句,“其实,也不只是去祝福前任。还有些别的事情要了结。”

    两个人一高一低在床上和地下各自辗转反侧,都好一阵子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纪北崇又开了口,“你呢?为什么要去迈阿密?……而且非去不可似的。”
    “……他们让我寒假里不要一个人待在费城……我也答应过自己……一定要去西礁岛看海明威故居的……我不敢对自己食言……怕以后没机会了……”坦坦的声音有些断续,仿佛说这一番话很耗心力似的。

    然而听到纪北崇耳朵里,却只觉得她的话有点莫名其妙,不过他也听明白了一点——坦坦只是要搭一段车到迈阿密而已。从迈阿密再向西,有一条长长的岛链延伸到墨西哥湾中。她真正要去的是那串岛链最西端也是最有名的西礁岛。

    “我只到迈阿密。”纪北崇觉得自己有必要声明一下,“从迈阿密到西礁岛还有五个多小时的跨海公路,你得自己想办法。”
    “我知道的。我还有一百多刀,应该能找到便宜的大巴。”坦坦赶紧说道,又想起什么,“我就只带了这些钱……你丢的东西,我可能要过两个月才能赔给你了。”
    “再说吧。”
    “我一定会还你的。”坦坦肯定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真的。我发誓。”
    纪北崇淡淡“嗯”了一声。

    窗外有风声掠过,像是深沉的叹息一般。纪北崇起了困意,侧身拉紧被子,快睡着的时候,好像听见坦坦用很小的声音说了一句,“很高兴认识你,纪北崇。”
    他又模模糊糊“嗯”了一声,落入睡梦里去了。梦里他回到了六年前初到P大的日子。那一天,风和景明,万里无云,他踌躇满志地穿着一件印有P大字样的帽衫,走进汽车工程专业的学院楼……

    “啊——”暗夜忽然被女孩儿的叫声扯破。
    纪北崇惊醒,过了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那是到坦坦的声音。起身打开了床头的台灯,他看见坦坦蜷缩在地铺上,眼睛睁得大大的,正望着墙根发愣。纪北崇叫了她一声,她也不理——似乎被梦魇住了。他于是蹲下身子,拍了拍她的肩膀。她空洞的眸子飘散了好一会儿才捕捉到他的脸,而后似乎微微笑了一下,人却显然还在混沌中。
    纪北崇不知道她是怎么回事,但以前见过很多喝翻了篇儿的女孩子,便依样架起她的肩膀,把她扶到浴室的水龙头下,拧开了水龙头。
    才冲了一下,坦坦便“哇”的一声趴在他肩上哭起来。

    纪北崇从毛巾架上拿了一条干毛巾,低头擦她淋湿的头发,忽然看见她发上的水流沿着她细细的脖颈,漏进她敞开的后领,流向一片光滑而隐秘的曲线中。
    蓦然感觉到了身体某处微微的异样,纪北崇带着一丝愕然转开了眸子——有点悲愤,他是蛰伏得太久了。

    坦坦却在他失神的瞬间歪出了他的手臂,滑向湿漉漉的地面。纪北崇回神,急忙伸手去捞,勾住她腹部的一瞬,触到一片纸板一般硬硬的东西——像是有什么东西缝在她的底裤上。
    坦坦依旧昏昏沉沉的,纪北崇干脆把她先扶回到地铺上去,又返回洗手间去拿毛巾,再出来时,她不知怎么却已爬到了床上,趴着睡着了。
    “喂!你睡地下的!” 纪北崇耸起眉骨,猛推了她一下。
    坦坦无知无觉地翻了个身,露出睡衣下的一截底裤——一块长方形的凸起,印在她的小腹上。
    纪北崇忽然明白了刚才触到的是什么。缝在底裤上的口袋,古董级的藏钱方法,小时候母亲也曾教过他。看着坦坦四仰八叉的样子,他毫无罪恶感地凑近看了一眼,四张浅灰绿的票子从小布片的一角露出,隐隐约约显出五十的字样。

    200刀。刚才,她还防着他没说实话。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拿起手中的毛巾勉强擦干了她的头发,关上灯,睡到她的地铺上去了。
    ※ ※ ※ ※
    凌晨时分,一辆旧式的棕色别克从17号出口弯下,而后停在一段空旷的路边。
    一个栗色卷发,短鼻子低眉弓的西裔年轻人从车上走下,缩着脖子在寒风中左右望了望,又回到车上拨通了手机,声音急躁,“我跟你说过这是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你那个破手机肯定又没电了……”
    他挂了电话,在手机上搜索了一番,开到了最近的一家汽车旅馆。敲开门进去不到五分钟他又走了出来,坐回驾驶座上放平了靠背,愤愤躺下。

    天明时分,一辆货车驶近汽车旅馆门前。司机打开了后仓,与旅馆工作人员一起装卸着食品货物。
    别克车里的人在一片嘈杂声中,骂骂咧咧地直起身来,却看见一个亚洲女孩儿正从旅馆里走出,旧粉色的羽绒服微微而敞,隐约露出胸前印着的卡通猫头鹰图案。
    ※ ※ ※ ※
    纪北崇揉着眼睛从地铺上坐起,看着对面空空的床铺,想起天蒙蒙亮的时候坦坦就起了,蹑手蹑脚地,却还是在出门前踢翻了椅子。
    这女孩的作息真是奇怪——他带着床气郁郁地想。

    直到洗漱完,也没见坦坦回来,纪北崇下楼去前厅吃自助早餐。餐厅里的电视正在播早新闻,头条依旧是费城的午夜枪案。最新传来的消息,卷入枪战的路人死亡人数已经上升到四人,费城警方依旧毫无头绪,FBI已经介入调查。

    纪北崇吃着薄薄的土司,心不在焉地东张西望。穿着随意睡眼惺忪的各色旅人排队在拿旅馆供应的简单早点,但坦坦并不在其中。
    “还要咖啡吗?”一个系着白色围裙的白人大妈拿着一个蒸馏咖啡壶出现在身旁。
    “是的,谢谢!”纪北崇推了下杯子,又问道,“你有见到一个中国女孩儿今天早晨来这里吗?”
    白人大妈想了想,把手比在耳旁,“短发?”
    “是的。”
    “她来的很早,后来我听见她在向凯蒂打听那个旅行者小教堂。”
    “小教堂……”
    “旅行者小教堂。”白人大妈扬了扬眉毛,有点惊讶他没听说过似的,“在网上很有名的。”看他仍是一脸不解,白人大妈用手比划了一下,“ 是一个只能坐下六个人的可爱的小小教堂。 ”
    纪北崇忽然想起昨晚坦坦趴在地铺上看的那本深色皮的厚书——原来是《圣经》。
    “五分钟就能走到。” 白人大妈指了指窗外, “如果你想去看一下的话”
    “谢谢。”

    纪北崇端起咖啡望向窗外,意识到今天是周日。原来她信教。然而纪北崇对任何形式的宗教都是排斥的。他的母亲终其一生渴望在信仰中获得内心的平静,却最终因为故去的方式没能获得宗教的接纳。
    他看了看手表,忽然有些不耐烦起来——他昨晚说过他们今天要早走赶路的,她怎么这么拖沓?
    纪北崇耸起眉骨,放下咖啡走出餐厅,向着白人大妈刚才手指的方向走去。

    远远的,树丛间冒出一个顶着十字架的屋顶。再往前走,便看到一个白墙红瓦的小房子,像是放大了的玩具一般。路边,几个穿着黑色礼服的当地人正把一个长长的木盒子抬入一辆黑色的长车中,似乎刚刚进行过一个简单的葬礼。
    纪北崇继续走着,绕过几簇矮灌木,便看见坦坦坐在小教堂外浅浅的台阶上,闭着眼睛,双手合十轻轻靠在唇上,小脸沉静宁素,很有一点遗世独立的味道。

    然而涌上纪北崇心头的却是关于母亲的记忆——也是这般虔敬,优美,无用……

    他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定她,“找了你半天。不是说了今天要一早出发的吗?”
    坦坦抬起头,眼底显然彻底得湿润过,然而看到他的一瞬,那湿润中泛起光的涟漪来,她的唇角也微微弯起,“我看你一直睡着呢。”
    “那是因为有人半夜尖叫,还占了我的床。” 有一股气凝在纪北崇胸腔里,连他自己也知道他不是为了这事着恼。
    坦坦的脸上显出歉意,“真不好意思。我……我最近睡眠不太好。”
    “睡不好,却有精力在这里悲悯众生?”
    “你怎么知道……”坦坦唇边的笑意消失了,眉头也拧成一个小疙瘩。她没有说完那句话,站起身绕开纪北崇向外走去。
    “方向错了,旅馆在西边。” 纪北崇在她身后冷哼一声。
    坦坦调转了方向,闷着头向前走。

    纪北崇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又蠢又滑稽,“喂!你的神有没有跟你解释过,人世间为什么有这么多不公平的事?”
    坦坦忽然转过身来,紧紧盯着他,“你不是冲我!你到底冲谁?”

    纪北崇忽然哑了口。他耸起眉骨向一旁望去。他当然知道他是冲谁,只是他与她早已天人永隔,他的嬉笑怒骂她都已听不到了。
    坦坦见他不说话,转身向前跑去。
    纪北崇也没追,即使沮丧即使理亏,他是不会对女孩儿伏低做小赔罪道歉的。
    两人黑着脸一前一后回到旅馆中。

    才一上三楼,就看见他们房间的门前围着几个人:一个打扫卫生的西裔大妈,一个黑人保安,还有一个秃头的白人大叔。
    看见他们走近,白人大叔立刻走上来说道:“我是这个汽车旅馆的经理。这是你们的房间吗?”他指着一闪敞开的房门问道。
    “不。那间才是。”纪北崇警觉地指了指隔壁的一间,”发生了什么事?”
    6.对峙

    ……“不。那间才是。”纪北崇警觉地指了指隔壁的一间,” 发生了什么事?”
    “他把我推倒在一边后就闯了进去。”西裔大妈立刻用很重的南美口音说道,声音里带着哭腔,“他到处乱翻,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我尖叫着求救……”
    白人经理拍了拍她的肩膀,发出 “嘘嘘” 的安慰声,又对纪北崇说道:“清洁女工开门时有个窃贼闯了进去,可能拿走了些什么东西。”
    “我们的房间呢?”纪北崇立刻问道。
    “我听到呼救声马上赶来了。”黑人保安也加入了谈话,“他逃走了。我觉得他只闯进了这间,没有进入你们那间。”

    “他什么样子?”纪北崇的心底忽然一动。
    “白人,瘦,不高,我想应该是在20-30岁之间。”
    纪北崇心底的疑窦沉下去了,他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黑人保安又说道:“也许你们也应该检查一下你们的房间。清洁女工说她把你们房间的门也打开过一会儿。”
    西裔大妈擦着鼻涕点头说道:“我回办公室去确定了一下你们是今天离开,当时曾经用清洁推车撑住你们的门开了一小会儿。”
    “好的,我们现在就查。”纪北崇打开了房间的门。几个人都跟了进来。小小的房间里一时挤满了人。

    房间里还保留着他刚才去吃早饭前的状况,有些乱,但并不是被翻弄过的那种乱。
    纪北崇和坦坦分别检查了各自的拉杆箱和拿出来的东西,很快便确定他们并没有丢失任何物品。
    “好。好。”白人大叔满意地搓着手,带着保安和清洁女工向外退去,“我们就只向警察报告你们隔壁房间的入室盗窃了。祝你们旅途顺利!”
    纪北崇道了谢,在他们身后关上门,心底却还是隐隐纠缠着什么——砸车,飙车,隔壁被窃,这一路还真不平静。

    “这是什么?” 坦坦忽然在身后说道。
    纪北崇急忙转身,却看见坦坦指着床上一簇长长的假发,手隐隐有些抖。
    Shit!他刚才急于检查东西是否失窃,把假发从防尘袋里翻了出来,却没有及时放回去。
    纪北崇迟疑了一下,觉得现在真不是说这个的好时机,不过她迟早也得知道,他索性走过去把苏迪帮坦坦挑的衣服鞋子一一拿了出来,“这是我朋友帮你选的明天参加婚宴的行头……用完后可以送给你。”他又加了一句。
    “你从来没说过我需要穿你给我准备的行头。”坦坦瞪着他,对他的慷慨毫无兴趣。
    “昨天你一上车我就说过,要去我朋友的时装店里停一下。”纪北崇耐着性子说道。
    “你是说了,但我不记得我们去过任何地方。”坦坦摇头。
    “你一上车就睡着了。我也就没叫醒你……”纪北崇尽量把话放轻松,“我朋友是学设计出身的,估算尺寸不会出错。……而且,一身行头而已。明天,我需要一个长发的精致的女人和我一起出场。” 他用语气划了重点。

    “我不是你的行头。”坦坦垂下眼眸,声音坚决,“我不会戴这个假发的……我有自己的裙子和鞋。”
    “为什么?” 纪北崇不明白她为什么反应这么强烈,但并不打算让步。
    “我们没有约定过。”
    “那现在约定也不晚,我现在告诉你这是协议的一部分。” 纪北崇看着她面无表情地说道,“如果你还打算搭我的车去迈阿密,就要听我的安排。如果你不愿意,你现在有退出的自由。”
    “你这是坐地起价。” 坦坦望着他,泪水从眼底浮上来。他现在知道她一心要去西礁岛了,所以他才会这么说。

    纪北崇的心底软了一瞬,眼前却浮现出颜冉身着婚纱的美丽身影,还有他往日的那些“朋友”,甚至他昔日的手下败将,他的宿敌。他们都会出现在那里。他了解那个圈子,那样的场合,他身边的女人毫无疑问最能说明他现下的境况。他是什么都没了,但他既然决定了千里迢迢前往迈阿密重新与他们面对,就绝不打算输阵。

    纪北崇的心瞬间硬起来,“如果你不同意,现在可以回费城。如果还打算合作……”他忽然看了她一眼,“如果还打算合作,现在把你身上的全部现金和你的驾照拿出来,一起放在我这里做个保证。婚礼结束之后我就还给你,你还可以去西礁岛完成你的心愿。”看着坦坦难以置信的目光,他面无表情地又加了一句,“这是防止你到了迈阿密之后临时反悔。”
    坦坦气得声音发颤,“我还以为你只是丧。现在看来根本就没人教过你做人的基本道理……”

    纪北崇下颌收紧,脸色也变了。

    坦坦的眼睛被泪水模糊了,完全没注意到他表情的变化,胸口还在剧烈起伏着,“你就是个控制狂。怪不得那个女孩儿嫁给别人了 ……”

    纪北崇忽然上前一步把坦坦一把推倒在床上。坦坦吓得闭上眼睛缩成一团。
    他把脸迫近她,眼中满是被激怒的戾气,“你说得没错,我就是破街上长大的野孩子。没有人能约束我!”

    坦坦在羞愤中睁开眼睛,死死盯着他。
    纪北崇也面无表情地与她对视着,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直到她眼中的泪水完全决堤,他才松开了她,坐进一旁的沙发里,铁着脸说道:“给你五分钟做决定。”
    坦坦挣扎着坐起身,嗓子还是哑的:“……不用五分钟……我同意。”
    “你身上所有的现金,还有驾照。”
    坦坦抑住再次涌上来的泪水,咬着嘴唇翻出钱包,拿出驾照和几张皱皱巴巴的绿色票子一起放在床上,囊着鼻子说道:“行头对你真重要!”
    纪北崇没回她,只说:“马上准备出发,否则天黑前我们赶不到迈阿密了。”起身把她的现金和驾照都收起放好,他忽然想起什么扫了一眼她的腹部,却最终没再说什么。
    坦坦没注意到,擦干了眼泪开始重新收拾行李。
    二十分钟后,他们在汽车旅馆的前台结账归还门卡。大厅里,刚才那个白人经理正和两名身着制服的警察说着什么,远远冲他俩点了个头。

    前台新换的亚裔女孩儿看了看阴沉着脸的他和红肿着眼睛的她,收回了门卡,欲言又止。
    纪北崇向门口走去,坦坦有意跟在他身后五步远的地方保持着距离。
    “嗯……纪先生……”前台的亚裔女孩还是在背后唤了一声,“你们的朋友找到你们了吗?”
    纪北崇转头,微微一怔,“什么朋友?”
    亚裔女孩也怔了怔,摆了下手,笑道:“……没关系。弄错人了。”
    纪北崇转回头,带着远远跟在后边的坦坦向停车场走去。
    亚裔女孩儿望着他们的背影,蹙眉打开电脑查了查。一个领班模样的从后间走了出来。亚裔女孩立刻问道:“你知道那一对儿年轻的中国人是和他们的朋友一起入住的吗?”亚裔女孩指了指纪北崇和坦坦的背影。
    “不确定。出什么差错了?……反正他们已经离开了。”
    “也是。”亚裔女孩耸了耸肩,笑着说道,“那就无所谓了。”
    ※ ※ ※ ※
    一辆棕色的别克车从小路转上大路,跟上了前边的白色奥迪车,并保持着固定的距离。
    两辆车很快便一前一后沿着坡道弯上了95号公路。不久,奥迪车开始加速,并精准而频繁地在几条车道间切换着,显然着意赶路。别克车紧随其后,却渐渐力不从心,眼睁睁看着白色的奥迪车消失在了车流中。

    别克车的方向盘后,蓬着一头卷发的司机咬牙切齿地接通了电话,“你说的没错,他是个专业车手,我已经跟丢了……我没能找回你的手机。愚蠢的前台告诉了我错误的房间号码……警察来得太快了!……X你妈的手机!……我们已经在上面浪费了多少时间了?你自己知道,你拿回手机的最好机会是出费城时毙了他们俩。……好吧,我会在迈阿密和你会合。”
    ※ ※ ※ ※
    纪北崇耸着眉骨向后视镜里望去。
    坦坦把头抵在后门的玻璃窗上,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美国大农村。

    上午在旅馆里发生过激烈的争执后,被迫妥协的坦坦便从副驾驶的位置移到了后排,开始还断断续续地流眼泪,后来似乎也平静下去了,竟靠在玻璃窗上睡着了。
    还真是一睡解千愁。纪北崇扯了扯嘴角,然而他的心底是沮丧的。
    坦坦是戳到了他的隐痛,可他确实过分了。只是由他来主动道歉和解打破这僵局,他似乎也做不到。反正明天婚礼一过就各奔东西了,反正这一路有的是事情让他忙。纪北崇的眼睛从后视镜移开,向前望去。

    首先要处理一下车子。擦碰甚至凹陷还能将就,砸烂的玻璃窗却着实碍眼。上路前,他查找了沿途的修车店和汽车配件店,又打了无数电话,终于找到一家小店有这款奥迪前门玻璃的存货,但店家说修车师傅度新年假去了,他得自己安装。
    纪北崇欣然答应。这对他易如反掌,也能帮他省些花费。只是要为此绕一点路,他们到迈阿密的时间要晚了。

    从高速出口弯下一个不知名的小镇,又绕了几绕,他们的车停在一家小修车店前。中东裔的店主听到声音从店里走出,看了一眼他们的车窗,立刻说道:“你是之前打过电话的?”
    “是的。”纪北崇走下车,点了点头。
    “而且你说你自己来安装?”店主打量了一眼纪北崇身上精致挺阔的毛领大衣。
    “没错。”
    店主点了下头,向门店里招了招手。一个十岁左右的黑人小男孩横抱着一块巨大的异形玻璃走了出来。玻璃颇有些重,小男孩步履蹒跚。
    “这条街上的一个小孩。”店主笑着解释道,“今天店里没人,就除了他。”
    纪北崇的眼神微微一滞,走上去从小男孩的手里接过玻璃,又冲小男孩眨了下眼睛, “嘿,小兄弟,你有螺丝刀和扳手吗?”
    黑人小男孩的眼神忽然有些囧,回头看了一眼店主。
    “螺丝刀和扳手。”店主重复道,放慢了语速。
    黑人小男孩转身向店内跑去。
    “他的耳朵是聋的。” 店主解释道,“ 不过有时可以看懂一些唇语。”
    纪北崇的眼神微微有些复杂,却也没说什么。转身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他看见坦坦也下了车,正背朝他舒展着手脚。

    黑人小男孩很快带着工具回来了。
    纪北崇脱下外衣,在副驾驶车门前蹲下,挽起袖子,熟练地探摸着车门内壁里的机关。
    坦坦无意转头,正好瞥见他修长而线条分明的手臂从内壁翻盖下摸到第一个固定点,他特意朝黑人小男孩指了一下,说了句什么,眼神温和而肯定,与这一路冷傲孤戾的他判若两人。

    小男孩点了点头。坦坦愣愣看了一会儿,又把头转开了。

    纪北崇开始拆卸。
    车门内壁很快被卸了下来。纪北崇招呼黑人小男孩帮他托住内壁,他则解开电元线,把上半个玻璃框从门上整个卸了下来。而后他把卸下的玻璃框平放在地上,清理干净残留在边框上的玻璃渣,又把新玻璃塞入卡轨,并示意小男孩把新玻璃推进来。

    黑人小男孩兴奋地抓住玻璃的边缘开始推。刚推了一半,卡轨上的弹簧锁忽然跳起,挡住了玻璃的移动。由于纪北崇需要用双手稳住玻璃的边框,只能由小男孩来按下弹簧锁。
    “用一只手按住弹簧锁,另一只手推玻璃。”纪北崇执导着小男孩。
    小男孩皱眉看着他的唇,却不能理解他的意思。
    纪北崇又换了几个说法,小男孩始终不能领会。
    纪北崇只能放弃,正要示意小男孩松开玻璃,一双秀气的小手从两侧按下了弹簧锁。
    “推。”坦坦加入了他们,并朝小男孩点了下头。
    小男孩明白过来,推动玻璃滑过压下的弹簧锁。坦坦松开手,弹簧锁跳起,新玻璃精准地卡入了框中。
    “干得不错!”坦坦称赞道。
    小男孩抬起头朝着坦坦咧嘴一笑。
    纪北崇也看向坦坦。坦坦却没看他,只朝小男孩笑了笑,又退到一旁去了。

    玻璃窗和车门很快又被组装起来,纪北崇试了试电路控制,玻璃窗上下自如。
    黑人小男孩激动地跳起来和他击掌相庆。
    还了工具付了款,再出来时,黑人小男孩也跟着跑了出来,还拿了个东西递给纪北崇。他低头看了看,是个会随着震动而摇头的车内小摆设,似乎是小男孩用废弃的螺母和弹簧焊接成的。
    他的眼中泛出温柔,拍了拍小男孩的肩膀。小男孩又跑向坦坦,显然也要给她一个。
    纪北崇的眼睛追随着小男孩,不自觉在脸上预备了一个和解的微笑。
    坦坦接过小工艺品,果然也摸着小男孩的头笑了笑,而后,却拉开车门坐回了后排。
    纪北崇的笑容淡下去——女人,真是记仇的动物!
    他耸着眉骨坐进驾驶舱启动了车子,整个下半程也没有再主动说一句话。
    犯困了,纪北崇就打开广播,转到摇滚乐台或是事实辩论台;再困了就下到休息区的停车场上放倒座位闭目休息十分钟,然后买上一杯清咖继续上路。
    坦坦也没有主动说过一句话。
    当车厢里充斥着费城枪击案的追踪报道或是重金属音乐,她便带上耳机。
    纪北崇在前排休息的时候,她也在后排闭目养神。

    只在休息区停过两次,一次是午饭,一次是晚饭。
    午饭是在一个披萨店凑合的。坦坦指了指橱窗内,选了最简单的芝士披萨。
    晚饭的时候,她终于对他说了两个字“6号”,表示选六号快餐。

    其他的时候,坦坦便只是望着车窗外飞过的小房子、田野和树林,看着大橡树与棕榈树渐渐出现在公路旁,而当高高的椰子树的剪影出现在落日的余晖中时,她知道他们终于已经驶近迈阿密了。
    他和她一前一后落下车窗,温暖而潮湿的空气迎面扑来。

    穿过灯火阑珊的市区,他们在夜色落定时分到达了位于海港边的花园酒店-瑞兹卡。

    刚开进郁郁葱葱的景园区,便看见几个妆容精致长裙拽地的亚洲女孩儿嬉笑着从灯光闪烁的花间小径上走过,看来酒店已被举行婚礼的男女主角包下了。
    夜色中忽然弥漫起一种加勒比夜海的浪漫风情。
    坦坦的目光追随着女孩子们的直长黑与锁骨发,沉了沉眸子。

    纪北崇把车开到酒店前厅的玻璃雨棚下,穿着米色制服的泊车童立刻走上来,接过了他手中的车钥匙。
    坦坦下了车,走到车后拖出自己的拉杆箱,抬头看见纪北崇不知何时已走到身边,正望向自己。
    7.不辞

    “我去前台办理入住手续,不用跟我跟得太近。”纪北崇的表情中没有一丝情绪,“大厅里应该有不少好看的。你可以在大厅里逛逛。”
    嫌弃她不让她靠近,免得熟人认出?坦坦咬了咬下唇,望向一旁。
    纪北崇没再说什么,从后备厢里拿出自己的箱子,昂首向前门走去。身穿制服的酒店侍者为他拉开高高的玻璃门。
    坦坦的眉头拧成小疙瘩,拖着箱子低头跟在后边,保持着十步左右的距离。

    不过纪北崇说得也没错——大厅里各种节日灯饰晶莹闪烁十分好看,还有用几千块姜饼拼成的巨型姜饼屋;加勒比海风情的蓝色圣诞树下堆满了白色的礼盒;一支乐队在演奏着拉丁风格的爵士乐;穿着讲究的客人们手拿鸡尾酒随着音乐摇晃着身体,悠闲自得。
    坦坦拖着箱子到处闲逛,停停走走,时不时远远看一眼前台。纪北崇正拿出什么证件给前台服务生看,服务生似乎问了句什么,他随即环视大厅很快发现了她的方位,远远向她招了招手。服务生顺着他招手的方向看过来,点了一下头。
    原来是拿着她的驾照在登记入住。抢的!坦坦真想大喊一声,让大厅里的人都听到。

    然而她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开了目光。
    大厅连接侧门厅的拐弯处有一扇玻璃门敞开着。门外立着一块广告牌——白色帆船、金黄沙滩,花翎公鸡,还有她在网上看了千百遍的那座法殖风格的白墙绿漆的房子。
    坦坦不由自主地向那扇门走去。
    谢谢

    @江南毛老四 2022-02-25 17:09:29
    又逢周末,顶帖拜读,顺颂文友周安[hu:帅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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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办好入住手续。我在大厅北侧的电梯厅等你。”纪北崇忽然来了一条短信。
    坦坦急忙从瑞兹卡旅行社里退了出来,快步走回大堂。
    纪北崇远远看见了她,似乎很淡地笑了一下,而后便走进电梯转身按下了暂停键,静静看着低头快步走近的坦坦。

    “……纪学长……”两个穿着裸肩印花裙的身影忽然先坦坦一步涌进了电梯,胸前各揣着两颗高耸的“圆椰子”。

    坦坦拖着箱子走进电梯,转身,金属门合拢在她的眼前。

    “P大的?” 纪北崇似乎很熟悉这场面,只淡淡点了个头。
    “嗯,P大商学院,16级。纪学长可能不认识我们,但我们认识纪学长。我们听过你回学校的演讲,关于如何成立了超跑俱乐部“95号公路”,并以圈融商,独立创业。” 身后的印花“大双椰”说道。
    “不仅融商还融智。纪学长的创业方向是要探索自动驾驶和超跑的结合,这么尖端的方向实在是我们华人的骄傲。”身后的印花“小双椰”说道。
    “从技术角度讲,超跑的速度尚在人工智能的计算极限之外,真正的突破还需要人工智能的发展。”纪北崇的声音冷静而有条理,“而从产业角度讲,这是个需要大量资金投入的方向,只有深植于志趣中,才能保证资金和智力的长期供应。”

    坦坦背对着他们转动着眼珠,有点怀疑身后说话的是不是自己这两天认识的那个孤戾刻薄的纪北崇。

    “所以才需要纪学长这样既有汽车工程学背景又有商学院背景的人才啊。”身后的赞叹声又起。
    “不过你们不知道吗?我已经不再是“95号公路”的成员了。”纪北崇忽然说道,口气很清淡,但坦坦还是听出一丝冷意,立刻觉得他又熟悉起来。
    “纪学长一定是找到了新的合作者了。” 印花“大双椰”并没有听出他话中的真正意思,又问道,“对了,纪学长是来迈阿密度假的吗?”
    “是来参加朋友婚礼的。”
    “也是颜冉师姐的婚礼?”
    “是的。”
    “天啊!优秀的人怎么都是一个圈子的。”印花“大小双椰”彼此感叹着,“颜师姐以前也是P大的风云人物啊。”
    “那……纪学长是一个人来的吗?” 印花“小双椰”忽然问道,有意无意探看了一眼站在门前的坦坦。

    坦坦以后脑勺相对,恍若未闻。

    “如果没有女伴,可以考虑我哦。” 印花“小双椰”娇声道。
    “你得了吧。” 印花“大双椰”推了一下印花“小双椰”,“纪学长还会没有女伴?”
    “那……纪学长的女伴是商学院的工商女神还是汽车工程学院学霸女神?”
    “明天就知道了。”纪北崇云淡风轻虚晃一招。

    “那今晚的单身派对,纪学长会去吗?”
    “单身派对?”
    “纪学长不知道吗?颜师姐和新郎邀请所有来参加婚礼的单身朋友去八楼的Bronze Lemon参加单身派对。我们就是去Bronze Lemon的。纪学长去吗?”
    “……晚些时候吧。”纪北崇微微一滞,点了下头。

    正说着,一声“叮咚”,八楼到了。

    “期待一会儿见到纪学长哦!”“大小双椰”流连忘返地走出了电梯。
    不锈钢的电梯门在坦坦面前再次合上,门外的对话还在继续。
    “那个不是他的女伴吧?”
    “那么普通,不像……”
    坦坦咬着下唇,沉了沉眸子。

    电梯一路上行,到达十楼。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电梯,依旧保持着五六步远的距离。
    推开长廊尽端的房门,正看到一轮新月悬挂在落地窗外丝绒一般幽深的天幕上,微微泛蓝的月光在海面上辟出一道舞台般的光带。远处有一片微微的渔火,再远处暗白微蓝的灯塔闪着一明一暗的光。
    华丽而深沉的窗景让坦坦微微震了震。
    他们这一路的用度其实很节省,这里定的却是最高级的海景房。她想着刚才电梯里那两个女孩儿的对话。超跑俱乐部。原来他属于那个传说中的富二代群体。那个群体和她这种苦学出国的留学生向来没有交集。自动驾驶和超跑的结合。原来他还进行着这么尖端的创业。可是那又如何,她认识的他依旧孤戾傲慢毫无教养。
    坦坦放下箱子,拉开落地窗走到阳台上,静静望着海面上的月亮,感到自己的心绪慢慢沉淀下来。
    开了十个小时车的纪北崇却并未休息,而是直接进浴室洗了个澡。他再出来时,身上已换了新的西裤和一件简洁的白衬衫,修了胡茬,身上还有淡淡的古龙水的香气。
    “我出去一下,”他扣着手腕上的衬衫纽扣,略显心事,“你今晚可以自由活动……反正这里也没人认识你。明天进入角色就可以了。”
    依旧居高临下。坦坦依旧望着海面上幽蓝的月光, 咬着嘴唇没说话。
    “瑞兹卡顶楼餐厅的香橙黑巧克力蛋奶酥很有名,你可以去尝尝。我买单。”纪北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晚上回来,我睡地铺。”
    他的话令坦坦的心底微微一暖,转过身,房间却已经空了。写字台上放着三张二十美刀的票子和他留给她的门卡。
    还真是防着她,只留了六十刀。坦坦的心又冷下来。

    她走到桌边,拿起那三张票子,忽然弯起嘴角狡黠地笑了。把手伸进腰间摸了摸,她掏出四张带着体温的五十美刀的票子——妈妈教她缝在底裤上的暗兜,这次终于派上了用场!
    坦坦拉开写字台的抽屉翻了翻,找到一个酒店提供的免费信封。她把纪北崇留给她的六十美刀和自己藏着的二百美刀卷在一起放进信封里。就要合上抽屉的时候,她发现抽屉里嵌有一个集中充电器,上边连着好几种型号的充电线——还真是高级酒店才有的配置。
    坦坦忽然想起什么,她把手在背包深处中翻了翻,找出先前在车上发现的那个旧手机,又在几种不同的充电线间试了试,还真的有一个对口。她满意地把充电线插入旧手机,又把手机留在了桌面上。

    桥归桥,路归路。她才不会带走他车上的东西呢。

    做完了这一切,坦坦最后看了一眼落地窗外的海上明月,而后拖着箱子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
    ※ ※ ※ ※
    天色已晚,迈阿密市区中的小哈瓦那一带却依旧街灯明亮。夜生活刚刚开始,游客们追寻着古巴雪茄和古巴咖啡的香气,悠闲地漫步在撞色浓烈的沿街店铺间。

    一辆银灰色的本田车停在一座刷成芥末黄的餐馆前。一个帽子压得很低的西裔中年人从车上走下,眯着微肿的左眼仰头看了一下餐馆的招牌。街灯在他坑坑洼洼的脸上一晃而过。

    走进餐馆坐下,他用西班牙文点了一份黑豆饭配猪肉,而后便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
    “我刚到迈阿密……冷静!冷静!……开到这儿来和我会合就行了。我们很快就会离开这个国家了……不!不!不要和任何人道别!听我说,不要再和你费城的朋友有任何联系。FBI已经介入了……好,我答应你放弃那个手机……反正我们也跟丢了。”

    他挂了电话,从怀里摸出一张烧了一半的照片,浑浊的眼中慢慢露出不甘心的神色,随即又打开了手机里的一个程序。手机屏幕上,一个小红点依旧停留在北卡罗莱纳州的某处。

    “您的食物和冰啤酒。”侍者大妈把一盘黑豆饭和一听啤酒放在了桌子上,“慢慢享用。”

    用叉子把黑豆与猪肉混合了一下,又饮了一大口冰啤,他平静下来准备收起手机,却发现屏幕上的小红点猛然一个跳闪,而后落在一个绿色小点附近。绿色小点旁有几个小字“小哈瓦那区”——那是他自己的标记。

    “他们也在迈阿密。”像一台老旧却依然锋利的机器一样,他低声说道。
    ※ ※ ※ ※
    晚上九点,瑞兹卡的大堂里依旧热闹。
    许多精致的亚洲脸正比着V在蓝色圣诞树前合影。坦坦拖着拉杆箱从合照的人群边走过,走进侧门厅里的一扇玻璃门中。

    是她刚才闲逛时发现了瑞兹卡酒店自带的旅行社。旅行社专为酒店的客人组织从迈阿密出发的各种短途旅行,其中自然有去西礁岛的大巴。没想到的是竟然有晚班车,今晚走,明早到,白天随车游玩,明晚再返回迈阿密,车票二百刀。只要报上房间号,便可连上登记时的驾照信息,省去了许多麻烦。说起来,还真得感谢纪北崇让她保持距离,这才让她无意中发现了这个可以逃离他挟制的机会。
    当她是沉默的羔羊吗?驾照是可以挂失的!让他准备的衣服鞋子假发都见鬼去吧!
    坦坦觉得胸口的闷气终于得以一舒,一天的委屈似乎也有了补偿。

    “沐小姐,刚才我就知道你还会回来的。决定买票了吗?下一班是15分钟后。”坐在写字台后的旅游顾问笑容可掬地看向她。
    “是的。”坦坦拿出信封,抽出钞票,却忽然想起他在漫天大雪中喊着她的名字救她逃离险境的情景来。会不会太不守信了?可明明是他坐地起价胁迫在先,她为什么还要用契约精神来要求自己?她随即又想到在电梯里遇到的印花“双椰”姐妹——没有了她,他完全可以找到更合适的女伴。真不明白他干嘛要到坦大来找她。
    怕自己后悔似的,坦坦快速从旅行社买了票,而后便向侧门厅走去。
    @黑夜里的银子 2022-02-28 10:50:28
    坦坦会不会是出逃的富二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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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角度很清奇啊。也许可以用在以后的创作中。
    侧门厅里已经聚集了不少搭乘晚班车的酒店游客。一个年轻的女导游告诉大家,大巴还有十分钟就会到达并很快出发。
    还有十分钟,她就可以踏上去西礁岛的大巴看海明威的故居了——这念想支撑她熬过了去年最艰难的那段日子。坦坦的眼睛被涌上来的泪水淹没了。
    她走进洗手间用化妆台上的布巾吸干了眼角的泪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短发,如同旱季后的茂草,丰盛到有些失却形状。她对着自己笑了笑,咽下了喉间涌起的一个呜咽。

    两个年轻女孩儿从洗手间里间走了出来,连身衣上缀满光芒熠熠的亮片。
    坦坦低头把布巾丢入小筐,准备离开。
    “你听说了吗?纪北崇也来了。”高个亮片缓缓洗着手,忽然小声说道。
    “真的假的?”矮个亮片毫不掩饰花痴的语调,“他可是我的男神。“
    “Vivian刚才告诉我说在电梯里遇到他了,还打了个招呼,聊了几句。”
    “他在P大一直那么风云,毕业了回学校做创业分享还是迷倒一片……”矮个亮片停了停,“不过,有一阵子没听到他的消息了,我还以为他去西海岸了。”
    高个亮片压低了声音,“他家老爷子出事了。”
    “啊?他家老爷子是谁啊?我怎么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就连“95号公路”内部和他走得比较近的几个人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那姐,你说说呗。”
    高个亮片犹豫了一下,四下望了望。
    坦坦拖着行李箱向卫生间里间走去。

    “他的身世,外边一直讳莫如深,就连“95号公路”的人开始时也只隐隐知道他来自xx百富榜上的家族。直到倪家出事,才知道他其实是倪家的私生子,所以一直随他妈妈的姓。”
    “倪家?……倪正勋?他是倪正勋的私生子?”矮个亮片恍然若悟,“那也算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了。”
    “差远了!他爷爷是个老革命,所以没死之前一直不认他们母子。听说他以前过得很苦,人也很叛逆,初中开始就在修车店里帮工,帮工帮出名堂后又改装汽车,还在街头飙野车,没少进局子。”

    “那他怎么来的美国?”

    “他高二那年他妈妈自杀了,他受了些刺激才开始用功的。但他极为聪明,高考还是去了个好学校,后来也是靠自己的成绩来的美国。”

    “那他又怎么回了那个圈子?”
    “他来美国第三年,他爷爷临死前松了口,倪家才承认了他。听说他还是不肯接受倪家的钱,倪正勋就通过各种其他关系关照他的发展。纪北崇本就有才有见识,从汽车工程专业拿到硕士后,立刻申请了P大最著名的商学院,后来又成立了超跑俱乐部‘95号公路’,一时在费城华人的富二代圈子里一呼百应。他从商学院毕业后,又野心勃勃地组织工程团队,开发自动驾驶和超跑结合的前瞻方向。”

    “他回P大商学院分享创业经历时讲的就是这个,我就是那次被他迷得一塌糊涂的。”

    “这样的创业当然是又高冷又炫酷。可你想过没有,这得多烧钱。不过有他的家族做背书,那自然会有大批的资源送上门来。听说当时有不少大牛级别的投资商都争着做他的天使投资人。”

    “是哦……那后来呢?”

    “后来的事,你没看新闻?先是倪家有人豪赌,导致家族资金链断裂,这事一爆出来,立刻给竞争对手找到了可乘之机,倪正勋很快便被查出卷入一起重大的贪腐案。”

    “这我知道。我是说纪北崇后来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他和他的创业团队一下子就失去了投资,很快便解散了。连他创立的“95号公路”也把他给除名了。”

    “这么惨。”矮个亮片叹息道,“可惜他这么帅呢。”
    “你醒醒吧。帅有什么用?这个圈子里没有家族背景便没有了一切。说实话,我没想到他今天还敢来,真是有胆量。”
    “是哦,要是我,可能会换个城市,再也不想见那个圈子的人了。”

    “我不单指这个……你知道罗致炎吗?”

    “好像这名字有点印象。”
    “他是“95号公路”现在的会长。他和纪北崇以前有过节,听说纪北崇曾经在赛车场上让罗致炎输得颜面扫地过好几次。纪北崇后来被“95号公路”除名,也是他下的手。”
    “我怎么好像听说这个人飙车进监狱了。”
    “嗯,他成为“95号公路”的会长后,废了很多俱乐部的规矩,炸街飙车样样都来,前一阵子出了事被警察抓了。
    “我是听说这人没什么底线。”
    “嗯,是个狠角色。不过他已经出来了,也来了迈阿密。我刚才听我男朋友说,罗致炎已经知道纪北崇来了,还给他准备了点节目。”
    “节目?什么意思啊?”
    有人推门进来,外间的对话戛然而止。两双高跟鞋“吧嗒吧嗒”向外走去。
    坦坦拖着箱子从里间走出来,看见那个年轻的女导游正在水池前洗手。
    女导游认出了她,催促道:“巴士来了。快去吧。”

    坦坦点了下头,怔怔走出了洗手间。

    侧门厅的一端已经排起上车的队伍,直通向那个美丽的蔚蓝海岛,通向那个支撑了她一年的念想;而另一端是酒店的综合电梯厅,此时此刻可以带她去到酒店中的任何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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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2-02-19 02:00:10  更:2022-03-03 17:3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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