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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长篇连载《好梦流年》一个女孩的成长史 (完本)[第3页] |
作者:山河女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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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史茱的牢骚是世故 又是星期六。明天全体教师开会,因此不补课。当冉老师把这个消息宣布下来,教室里马上喧哗开了。进入高三以后,毕业班几乎没有星期天。现在听说有个喘气的机会,大家能不欢呼? 史微挂牵父亲,再加上钱粮被盗,她要回去。她先去了史茱家。 “大姑,粮折和米袋给您。”史微把粮折和叠得整整齐齐的米袋递给姑母:“明天不上课,我回去看看。”“你回去做什么?你爸爸已经不在家了。前那日,你爸爸带着她娘儿俩去伍家湾,到我这里打了一个转。你家里什么都没有,他们留在家里吃什么?还不如到那山旮旯去,做一日衣服,有一日工钱,多多少少,总有一口饭吃。”史茱一边把粮折放进箱子一边说。她语气平缓,声音不高,在史微听来却不胜凄凉。史微在一张凳子上坐下,没做声。史茱放好粮折继续说:“你爸爸结婚,自己一个钱也没有准备。问你二伯借,你二伯推说没有;问你小姑借,你小姑也推说没有;”史茱说着也在一张凳子上坐下:“我把我家里仅有的八、九十块钱都拿给了他,才勉勉强强给女方家送去几样菜,把他们娘儿俩接过来。自己这边,你大伯、伯娘和我一起弄,办了一餐饭吃。外面的人,她那边没有请,我们这边也没有请。你那二伯,请他来他也不来。”史微默默听着,一张绷得紧紧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好像冬日阴沉的暮色,使你琢磨不透它的轻重、厚薄。见史微这个样子,史茱说:“你姑父死得早,你几个表姐都自己成了家,我六十边上的人,退了休,还有什么能耐?现在我们这些亲戚中,就你二伯家最富裕。你爸爸去问他借钱,他明明有钱却一口推说没有,这也太过分了。”说完,史茱瞟一眼史微。史微本无言语,但为了应酬史茱对她父女俩的同情心,就说:“这是他的本分,没有什么好意外的。”她的语气不冷不热、不偏不倚,但特别沉。史茱楞了一下,随即也沉默了。史微说完却心口一痛,眼睛一热,泪就止不住涌了上来。她想象不出父亲的心是怎样地辛酸、凄凉,但她深藏在心底的对父亲的爱,使她情不自禁地涌出了眼泪。可她不想哭,于是赶紧低着头,拼命忍住泪水。史茱看到她微微颤抖的肩头,叹息一声说:“做人啊,不能太过分!人是三截草,你怎么知道他哪一截好?人活在世上,哪一个没有个三关三时?你不能把他给量死了。做人要多做雪中送炭的事,锦上添花倒是可有可无的。”史微再没有吭声儿。她知道,史茱对他父女俩的关心最多、帮助最大。 史茱本性善良。有段时间,她冷脸对待史微,无非希望她去找她有钱的母亲,解决读书所需。在她看来,在史文远没有能力支持史微读书的时候,许彩凤有钱,就该接过这任务,因为史微是她生的。可她看到,史微没有给她带来任何好消息。史微经常为生活费而来,她怎不知她处境?她后来把粮折拿给她,也是她这个做姑母的人对这件事情的妥协,也仅是力所能及的帮助。史微读书不是三日两天的事,这像个无底洞,她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能有多大能耐?更何况她自己还有一个没成年、不听话的儿子需要她操心?对这个从小就在她身边转悠的侄女,她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既然不回史家村,史微就返校。她和史茱告辞,史茱用一种不可辩驳的口气说:“饭都要熟了,你不在这里吃了饭再走,你现在去学校,还有饭吃啊?”史微没有答话,留了下来。她无所适从,希望有所依傍。 二伯女儿回去了,今天大姑家除了大表姐和她孩子偶尔来一下,其他表姐也没有来。开饭时,大表姐也端着一碗饭来了。史微情绪低落,一方面不想说话,不愿再听到那些令人失望的事情;另一方面又强烈渴望听到一些和父亲结婚有关的消息。这时史茱以一声叹息开场,唠叨道:“嗨!人家说‘穷单身,富寡妇’,这硬是一点儿都不错!以前我问你爸爸有没有钱,他总说他没有;我不相信,我以为他是想瞒着我这个做姐姐的,积攒有一笔钱放着不肯动。现在看来他是真的一分钱也没有积下。他如果攒有钱,他的钱现在也该出来了,他还愿意丢下脸去东借西凑吗?”史茱吃一口饭,接着对大女儿感慨:“你说呢,你舅舅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人家一个人养四、五个孩子,他一个人养一个孩子,也不见他给孩子吃了什么好的,穿了什么好的,也不见他存下一分钱。真是的,他这么多年在外面到底在做什么呢?他的钱都用到哪里去了呢?他不是一个好吃懒做的人,他没有挣钱,这话说出来你让哪一个相信?”大表姐看眼史微,说:“哪个晓得呢?以前每次他回来,我们问他有没有事做,他都说有事做。他带了那么多徒弟。他没有事做,他怎么带徒弟?做木材生意那会儿,他还特别起劲。我们都认为他赚了钱,哪个晓得他是在白忙乎?舅舅那个人,就是没有心计!”史微一声不吭地听着这些老话,她们的弦外之音她也早已明白。她希望听到的可不是这些。 好像还要给史微上堂课,史茱说:“为钱财,别说兄弟姊妹之间不好说话;就是父母和儿女,要翻脸的时候,他们还不是要翻脸?你小姑她夫妻俩,上半年和大儿子大吵了一场,至今爷娘父子间还不搭话。大赵那次来我家,讲到他父亲就流泪;隔阂好深哦!志强那个人,别看他见到你总是笑眯眯的,他是那种当面一套,背后又有一套的人。他们家那一次吵大架,你别看是你小姑在出面骂儿子,其实你小姑都是听她志强的。大赵知道他老母亲追到他家里来骂他是他父亲在背后拿主意,硬是从家里跑到他父亲面前,劈面无情地把他父亲嚷了一顿。你小姑呢,见大赵敢在父亲面前嚷,一声‘这还了得啊?我竟养了一个忤逆!’操起一根棍子就朝大赵打去。志强不动手,他只讲。他讲,有你小姑听。他那个人,才不做恶人呢。哪像你小姑,动不动就破口大骂,动不动就动手打人。也是你小姑恶,家令严;也是大赵懂事,不还手,闪开了。那一次,真是吵得天翻地覆。事后你小姑、大赵都到我这里来诉苦,为末子事呢?就为大赵要在房子边再配一间厨房,还差那么一点钱,问你小姑借。你小姑起先都讲支援他,但你姑父知道后,说大赵已经成家分开了,不要管他了。都说父母痛儿女,手背手掌都是肉;其实在父母心里,肉也分厚薄。你小姑那几个孩子,就属大赵最辛苦。大赵读书最少,很早就开始在生产队出工。后来政策来了,他们家有两个农转非的名额,你姑父也不主张让大赵去。他们那五个孩子,将来还不是大赵一个人最苦?志强做事,不是讲情分,讲公正,是讲利弊。他和你二伯两个人多年在一所学校共事,他们表面上不争不吵,客客气气,心里却背得很。你二伯性情懦弱,一肚子的书讲不出来,没有他书教得好。他看不起他也就算了,背地里还要在学校领导面前踩他。人那,日子长了就知道好丑了。你讲呢,我们在这里说他不好,但他对你小姑却是很体贴。你小姑被他哄得团团转,受苦受累心甘情愿为他拖儿带女。还好,你小姑敬他,他待你小姑也不薄;他们俩夫妻,一辈子不吵架、不红脸,也算是为儿孙做了一个好榜样。大姑是命不好。你两个大姑父要是不死,他们对你大姑我也都非常好。”史茱停一停,说一说,说完妹妹说老弟,讲完老弟又扯哥哥。史微边听边想,直到史茱把所有亲戚家的是是非非都讲遍了,这才返回学校。 “那么多亲戚、朋友,甚至您自己的女儿都没有参加您的婚礼,女儿实在无法想象那场景!它是否如同陈白露之死一样让人感到不胜凄凉?爸爸,为什么我们那么没有分量?为什么他们这样小看我们?他们不是我们的亲戚吗?不是您的手足同胞吗?人们不是说手足情深吗?我们穷,竟然穷得在亲族中都分文不值了。爸爸,您怀着怎样的心情结婚?您心酸吗?我恨自己啊!要不是有我,您早就重新建立家庭了,何必拖延至今……是女儿拖累了您!不管别人怎样看,不管您的婚礼多凑合、多寒碜,在此女儿都要真诚地为您们祝贺,祝贺您们建了一个新家庭!爸爸,女儿还为您祈祷,祈祷从此以后温暖和幸福永远与您同在;您和后妈永远相爱!” |
确切地说,史微这时不像存活于世的人;确切地说,史微这时丢了魂魄;更确切地说,她像一个被残酷打昏的人,又被残酷丢弃在无人的荒野,孤立无援地面对无情世界,筋疲力尽、奄奄一息。史文远借钱的遭遇,大赵和他父母的隔阂,以及赵志强和其妻兄明和暗背的关系,都犹如凶狠的铁锤,每一下都击中她渴望爱、向往人间和乐的脆弱心灵。她几次想起玉洁哥哥来她家与父亲闲聊时讲他们处于困境时的故事:“那时动不动就是阶级斗争,我父亲被打成右派分子后,大队还要用绳子捆绑我们游斗。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我和我哥哥连夜去投奔外婆人家,谁知以前对我一家很好、很热情的舅妈,一看见我们来了就把屋门上了锁,挎着一个篮子走开了。你看我们村子以前整治过我几父子的那些人,现在又开始‘公公’、‘公公’地喊我父亲了。亲戚、朋友,什么是亲戚、朋友?都是乱弹琴!”趋炎附势的世俗习气,人世间的种种薄情寡义、勾心斗角,使她受到了巨大打击。她坐在位子上,感到体内有一种可怕的液体在膨胀、流动,以至于使她的四肢像是要爆炸了一般;她的胸口也在酸痛中痉挛。这无法排遣的痛苦滋味,使她想发疯,甚而想到了死。可她明白,发疯和死都无济于事。于是她又想一走了之,离开这个冷酷无情的环境。她也知道,这同样是一种幼稚的想法。最后,她想哭、想唱,想用哭和唱来宣泄郁结在心中的种种哀伤和失望。可是,她的嘴巴发不出一丝声音。她像一个气若游丝的病人,因为内在的疼痛和痉挛而衰弱得出奇的平静。她发现,她于这种衰弱中又获得了一种对待苦难的冷静。 日升月出,昼度夜思,史微依然处于半死状态。她可以在精神上鼓励自己,实际生活却不容她有丁点乐观:父亲为钱已丢尽自尊,她还能提伙食费的事吗?她真恨那个小偷啊!如果知道是谁,她一定拼死把钱粮要回来;可是小偷是谁,她知道吗?生活是一个非常实际的问题,可她更痛恨因此事无法解决而变得消沉的自己。芳韵焦虑地问:“史含华,你到底怎么了?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整整一天一夜了,你不声不响地,谁得罪你了?你看你自己,就像一把稀泥!你平时的威风呢?你那种令人生敬的姿态呢?那么多人佩服你,我真不知道大家佩服你什么?你真是让人……哼!”芳韵忍了口,转身不再睬她。她又何尝喜欢现在的自己?她对自己暗吼:“孬种,那个风风火火的你哪儿去了?不是别人对你无情,是你自己击倒了自己。芳韵失望,说你‘不可救药’!你知道吗,谁都不愿意看到你这副窝囊相!你的家需要你奋斗,你的理想更需要你奋斗!你不是同瑜卿说,你将去填补一个空白吗?既然如此,奋斗吧,拯救自己,不要使自己在消沉中失去了勃勃向上的生气!如果你想哭就哭出来;如果不想哭那你就唱!但别忘了,你哭你唱都应该有一个共同的目的,那就是轻装上阵去奋斗!” 芳韵一直在留意史微。昨晚史微进教室,她就意外:“你不是回去了吗?你怎么没有回去啊?”史微很敷衍地答了一句,此后不再说话。开始,她以为她只是一般的情绪不佳,过一会儿会好,因为她经常这样。谁料下夜自习邀她一起回寝室,她还对着日记本在发呆。好不容易有一周不要补课,大家都轻松、活跃;她的死寂很不对劲。今儿一整天,她尽可能地陪伴她,想尽办法逗她,可她仍然不说不笑像一个不在人群中的人,这让她更加为她担心。平时她们谈笑生风;在这个班级里,她史含华也只以她芳韵为知己;因为她史含华,她芳韵和楮绿珠也成了可以含笑招呼的朋友;以她们的交情,她是不应该见外的;可是,任她怎么劝解,她依然在别人无法推测的世界里一味痴呆。她已无计可使,又不能放下她不管,于是在诸如该吃饭而她不去吃饭、该睡觉而她不去睡觉的时候,她就只能那么默默地望着她,直到她察觉到她对她的一翻苦心而跟着她行动为止。 史微哪能不知芳韵的苦心?星期一,当一个老师接着一个老师走进课堂,当一本书接着一本书被打开,当一页作业接着一页作业摆在面前,史微滞于沼泽中自感绝望的脑筋开始活泛:“你说人世没有爱,那芳韵所做的一切又说明了什么?曹园菊和你有什么血缘关系?为什么在你遭遇打击的时候,她会来鼓励你?她们对你的沉沦负有责任吗?凭什么她们要来在乎你?你忧愁哀伤,她们也跟着忧愁哀伤;而且她们都是那么不遗余力地开导你,这些不都是爱和关心、帮助吗?这种爱和关心、帮助,不需要任何条件,难道不是纯粹美好的吗?你为什么要苛求它是不是来自亲人、亲戚?你不是说了吗,他们小气是他们的本分;更何况,他们也没有做什么损人利己的事情?你有没有想过,你希望别人来帮助你,这本身就是一种自私的念头?你为什么不自己强大?你和你父亲为什么要把日子过成这样?你想别人帮助你们,这种念头又本分吗?我知道你像曹园菊、芳韵她们,也有一颗乐于助人的爱心,可你苛求他们相互扶持、相互友爱,这不是等于苛求在沙漠上长出禾苗吗?他们有无手足之情那是你的能力无法监管的事,你能做的就是引以为戒,在有能力的时候不犯同样的错误。”中午,像是从梦魇中挣扎出来,史微整理思绪后,给默默为自己着急的芳韵写了一张字条: 芳: 我是不是很让你失望?不要对我失望,因为一切都远还没有到结束的时候。如果有一天真的到了给我盖棺论定的时刻,我想,我一定是面带灿烂的笑容浮现在你的脑海。你不是喜欢看我笑的样子吗?最后,我的脸上一定是快乐的笑颜。你要对我有信心!你要对你自己选择的朋友有信心! ` 史 1987。10.19 史微把字条递给芳韵,还有意对她笑了笑。只是她没把这两天颓丧的原因告诉她。自己家里这么不堪的事情,不说也罢,不说至少还能保留一点点自尊。 芳韵看过之后,即刻给她回了一张字条: 史含华: 的确,昨天的你很使我失望。对比一下你以前所说的“我相信自己一定能战胜自己,相信自己是强者……”看看眼前的你,我不禁发出了深深的叹息。我没有多说的,我仍相信那句话:“内力的作用比外力的作用大得多。” 想知道向圆圆是怎样评价你的吗?她说:“史含华给人的表面感觉是一种力量、威严,其实她的感情最脆弱,她是一只纸老虎。”她的话,我认为并没有说错,你会怎样想呢?请原谅我的坦率。 你不知道,我与向是多么希望你振作起来。当今天看到你给我的“信”,我们都十分激动,为你高兴。你大概还不大了解向对你的感情,她很关心你,很愿意接近你,了解你,帮助你…… 愿你如你所说的! 芳韵 87.10.19 |
十六、孤舟柔桨急流浩歌 有时,人如一张弓,机理尽在那一张一弛之中。史微情绪经过了张弓绷弦的极度情势之后,她的性子又松弛、平和回到了常态。这日傍晚她坐在熊首山的一块石头上看书,却被山脚下柑橘林里人家的炊烟吸引。那一缕一缕的炊烟袅袅升起,青灰的身体如一条腾空的神龙,虽然有点悠悠荡荡的味道,竟也有着一种不屈不挠的向上精神。她看得痴了。晚上,她思如泉涌,写道: 信念 我所有美好的欲念 如同家乡纯青的缕缕炊烟 升腾于神秘莫测的苍穹 飘零 失散 朝霞美丽在天边 它歆羡朝霞的瑰丽追逐朝霞的绚烂 天幕变更了底色 朝霞消减 暗淡 白云悠游在蓝天 它爱慕白云的洁净追逐白云的高远 风儿支离白云的躯干 白云破碎 变迁 让朝霞暗淡、白云变迁吧 我不想自己的欲念成为枉然 如果我美好的欲念 注定如同家乡纯净的炊烟 它会在深邃寥廓的天空 坚定地飘泊 它寻找 呼唤 执著地在苍穹与群星为伴 它与月儿一同安眠 当晨光熹微白天来临 它苏醒、它冉冉升起 它飞舞 曼延 在无垠的宇宙 孜孜不倦 一如所愿 史微得了这首诗,心里得意,工整地誊写一遍,高高兴兴地拿去给苏月桐看。苏月桐看过之后,淡淡地鼓励了两句,建议她拿给其他人看。史微遭了冷遇,心有不甘,还是希望有人认可这首诗,想到朱仲燕超越常人的雄心壮志,想到她的留言,想到她也曾赞赏过自己的诗才,就又忍不住去请她品读。朱仲燕拿了诗稿未看先客套起来:“了了!你叫我看诗歌,这不是在叫瞎子点灯,是白费油吗?我哪里看得懂诗歌?”边说边看将起来。看过之后夸张地谦虚、客气了几句,最后道:“你找我们这些比你水平差的人看有什么用?你找那些喜欢诗歌、懂得诗歌的人去看,你的水平才会有所提高。其实,你真想在文学方面有所成就,你就要把圈子扩大,你不要局限于在我们女生当中转来转去,你要找比你水平高的人,你可以找男同学讨论讨论。我们班以前的那几个男生,他们的水平都比较高,你找他们试一试?”史微被说动了心,笑道:“找谁呢?我不知道找谁啊!”朱仲燕笑:“这就要看你自己了。我们班上那几个才子,哪一个擅长什么,你还不了解啊?”史微想了想,道:“黎昪怎么样?黎昪好像对诗歌比较感兴趣。以前我们班曾惜花常常和他讨论诗歌,他应该比我们懂得多吧?我也不是很清楚。”朱仲燕笑:“他确实是一个合适的人选,你就去找他试一试吧。”史微说:“我想就请他看一看。哎,你把我的诗稿交给他,说是有人听说他水平高,慕名向他请教,别说是我,行吗?”朱仲燕笑:“为什么你自己不去?这难道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是不是心里还有别的名堂?”史微笑:“你别说鬼话!你知道我不善于和同学打交道,就请你帮这么一点忙还胡说八道。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那样能把所有的人际关系应付自若啊?你肯还是不肯?帮我咯!”史微胡搅蛮缠,朱仲燕想想答应了。史微千谢万谢。史微不善于处理人际关系是实,但她并不缺少与人打交道的勇气和胆量。她之所以不愿自己去找黎昪,完全因为苏月桐说有同学认为她和黎昪有瓜葛。她不怕同学怎么认为,她怕的是黎昪真有此想,惹出麻烦。其实单论诗歌,她可以找张武;就因为张武有莫名想法,她才不愿找他。她喜欢简单、纯粹的人际关系,不喜欢拖缠、暧昧地和人交往;与男同学则尤其如此。事隔两天,朱仲燕把史微的诗稿拿了回来,黎昪在诗后写道: 知名不具的作者,直到现在——我即将把诗作交还给您的此刻,我还不知您的“庐山真面目”,实为可憾! 那天,当媒介人把您的作品交给我时,我感到您实在给我出了一道难题。谈到“水平”,本人汗颜。对诗虽然有那么一点欣赏能力,但绝谈不上所谓的“请教”。至于本诗要我发表点议论,我讲不出个一、二、三、四,但为了不负我对诗的追爱,我愿作您的读者,衷心为您的进步而高兴! 愿我们大家共同学习,在诗的领域里尽情的遨游,欣赏世界的奇美,人生的壮丽,为理想,为事业付出应有的追求。 作为同龄人,我还想罗嗦几句,以您的读者的心愿:年轻的诗友,愿您一如既往的耕耘下去,不管别人对您的作品评价如何。因为有美好的追求,必然有美好的收获。艾青说的好: 春蚕吐丝的时候 没想到 会吐出一条—— 丝绸之路 史微看过之后,很不喜欢前两段字里行间的那种腔调,认为黎昪确实喜欢做作、卖弄。她有点后悔找他,决定以后再不去招惹这人。 秋凉了,班里一个男生的哥哥来送衣物,被史微瞧见了。这个男生和秦安之是同村人,他哥哥的到来,让史微心弦颤动:“瑜卿哥哥也是这个样儿。他们同村,说出来应该认识吧?要不要去打听一下和之哥和瑜卿的消息呢?算了吧。自我给和之哥去了 ,我对他们本不抱很大希望,但也在盼望他们的音信。我爱瑜卿,心儿虽为其他事情缠绕,却也一直在等待来自于他的只言片语。不过看了几篇关于男孩子不爱爱他的女孩而怎样采取措施这种题材的小说后,我真怀疑自己的直觉。幸运的是,我似乎不那么关心这个问题了。我并非为自己而活,爱情也就被贬谪了。这让我冷静了许多。” |
史微一心强制自己认真学习,不过她的身体和精神常常处于困惫不堪的状态:走路走急了,她就上气不接下气;坐在教室,她甚至觉得支撑身体骨架的那一点体力都没有;而一旦挨近床,她就觉得舒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可是第二天,等待她的是源源不绝的后悔。她领教了懒惰和勤奋的势不两立,对自己极度厌恶。她希望通过锻炼增强体质,于是强迫自己每天去操场跑步。 这天早上,史微刚至办公室后的石阶,就被天空抢入视野的景象惊呆了。她顿时有种异样的感觉,似乎自己融了,化了,融化于一个奇异的世界!此时开阔的操场上空,苍穹近似一片墨蓝,但又不同于寻常的墨蓝,颜色似乎更深沉,更神妙;它那么均匀、纯净,缓缓舒展开去,铺满了整个天宇,溶溶的没有边际。大地被它梦幻般的青辉笼罩,犹如一个睡在轻纱帐内的婴儿;山峦宁静地横亘其下;教室雅致地沐浴其中。史微仿佛进入童话世界,惊喜莫明:“美!真是太美了!”她喃喃自语。为了更好地领略它,她跑下石阶,来到操场中央,旋身仰首,久久观望:“我怎么没见过这种景象?这到底是一种什么颜色?”忽地一个词语涌上心头:“‘黛色’?这是不是就是黛色?”怀着喜悦,存着疑问,她也不跑步了,直向教室奔去,惟恐上天像变魔术一般一下子把这种景致换去。所幸教室有人。“杨红玉,你快出来!你来看,现在天空的颜色是不是就是黛色?”史微急切地叫道。杨红玉早早地来教室学习,突然被叫,吓得愣在那里。及至明白史微为何叫她,悬着的心才放下。她走了出来。“哎,你说书上讲的黛色是不是就是这种颜色?”史微指着天空,犹自兴奋。杨红玉蹙眉寻思,最后道:“可能是吧?应该是。我也不是很清楚。”史微也不管她是不是对这个问题感兴趣,自顾自地说:“我觉得这就是书上所说的黛色!嘿,在这之前我只是想象它是一种什么样的颜色,今天终于能够确定就是这样的——青黑青黑,但又比青黑多一份灵气、多一种韵味。管它呢,反正这是一种深沉的颜色,透着一股神秘的气息,宽宏、空灵,因而不单美丽,而且还震撼人心。我喜欢这种颜色,我就把它当黛色。奇怪!我以前怎么没见过天空是这样子的?你平时见过这种景象吗?”杨红玉若有所思地听着,咿唔了两声。这正是: 谁将黛色布天空,幻拂晨如童话中。勾引痴人良久望,问知之际意先通。 这个周末老天连出了两日人见人爱的太阳。下午补课两节后,大家禁不住诱惑,都呼群结党地出去了。芳韵、向圆圆邀史微上街,史微不打算去,陪她们走到校门口马路上,就停了下来:“你们两个去吧,我什么事都没有,难走呢。”她们不再勉强,手拉手走了。史微目送她们远去后,为太阳的笑脸所鼓励,也在河岸边溜达起来。现在沅江正是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景致,之前爆涨的河水早退落下去,上游宽阔的河床也露了出来。这时不但河水清澈,对岸山峦倒影其中,阳光照耀其上,正泛着一河粼粼的波光,恰可用山明水秀来形容。看着这样的风光,自然神清气爽。 史微想寻一个好去处,就望下游走去。下游马路上,早来的同学已经密密匝匝地站了好长一线,临江织成一堵人墙。他们男生一群,女生一党,三三两两谈笑生风,恰与丽日相和谐。史微自忖落了单,平时又不习惯闯入人群,于是犹豫着转身走了回来,踱到原地面江而立。太阳烂漫,山河会心微笑。她的目光所及,都在向她传递着一条令人愉快的信息:快来享受美好闲暇时光。她仿佛感受到宇宙万物的舒畅,脸上的笑意也荡漾开了。丹山崖下是锦江和沅江的汇合处,河流湍急,河水直逼丹山崖脚。它的对岸,却有一个很宽的河床。河床水落石出,浅水边孤零零地停靠着一只小划子。它像一个开小差的顽童,游逛到那里,正在得意地笑着;它又像独自玩得不耐烦了,懒洋洋地停在那儿等伴,及至看见她,就向她招手致意一般。史微欢快地向它奔了过去。 这是一只用桐油抹得发亮的半新划子。它可能来自对岸,主人也许上街了。史微四顾打量,及至确信附近不会来人阻拦,才喜滋滋地跳了上去。 史微并不曾划过船,所幸这是一叶并不怎么费事的可爱扁舟,她在浅水处身不由己地转了几个圈之后,终于掌握了荡桨的诀窍。尝试让她兴奋,摸索使她专注,而成功令她自信。她驾起这叶小舟,逆水而上,朝丹山洞划去。 对史微来说,丹山洞一直存在着一个历史之谜。史文远在一中读书时,丹山洞临江崖壁上有一座古寺;那里是饱览江河流水之胜的好地方,昔时文人墨客登临游历;悬崖上还留有唐朝诗人王昌龄的诗。史微自从听了父亲的介绍,每次坐船都要往那上面望一眼,总巴望船儿驶近点,让她瞧清楚;可是船主从来没把船靠过去,她也因此一直没有如愿。今天当她望见那临渊雄立的石壁后又想起父亲的话,决定横江去崖下看过究竟。 河水在这边还算和气,史微划动浆板,船儿颤悠悠地前进了几十米。不过,随着船身逐渐接近急流,她是越来越没有力气驾驭它。她愈是竭力挥动浆板,湍急的河水就愈是顶着劲儿和她较量,极力阻止她靠近那承载着传奇和神秘的地方——丹山崖。逆水行舟从来是不进则退,何况这是湖南落差最大的沅江,何况这是两河交汇处。此处上游,沅江大桥下米家滩的河水浩浩荡荡直冲而下;锦江河水,也犹如一团正在进发的冒失大军,从东南猛扑下来。史微几经拼搏,靠近一点,又被顶了回来;上去一点,又被推了下来;这样几个回合,硬是把最后一丝力气消耗尽了,却始终不能横渡江面,更别说到达崖下。望着奔腾而来的一江河水,望着岿然不动的丹山崖,她只好暗叹:“兴许上天要永远对我保守秘密?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强求?有个美丽的谜永驻心底,这本身不也是一件美事吗?”思至此,她失声而笑:“我真是鲁迅笔下患了‘精神胜利法’的人!”嘀咕完,她干脆冲着悬崖峭壁放开喉咙喊道:“喂,您美吧,您自个儿去美吧,我再也不管您啦!”喊完,她稳住小船,从容地打量起这一大江河水来。 这时,由传说中王昌龄的题诗,她想到屈原的《涉江》。这是一篇学过的课文,加上休学期间学习《橘颂》时连同下过工夫,此时诵读也不是难事。开始朗诵,她是得意于自己的风雅,仿佛眼前有一只乌蓬船,船头立着一位衣裾飘飘、峨冠高耸的楚国士大夫;而她呢,则在故意向他卖弄自己的才华。然而随着思想进入内容,她郁闷了:“我们这个世界,是不是从来就是对能者很苛刻,对无赖很宽容?真正抱负远大、才能杰出的人,往往历尽磨难也无法得到实现理想的机会,而那些靠阿依奉承过日子的小人,却常常飞黄腾达。中外历史上,这样的例子少吗?而为什么人类会有这样的悲哀?”当她凝神思考时,小船已被河水冲下来老远。她干脆掉转船头,避开急流,回到水流不急的地方,任它顺流而下。清凌凌的河水涌流而去,两岸万物被太阳照得松散而闲适。这恰到好处的爽朗秋日,怎会任由她黯然神伤?她荡起浆板,高声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喊完此句,她又想起自己的诗篇《偶感》,于是,不懂曲调的她,极慷慨激昂、深沉、婉转之能事,就那么随心所欲地唱了出来。史微一边引吭高歌,一边以最细致、最敏锐的心灵接受阳光灿烂、天高地厚、山高水长等等这些自然景象给予人的抚慰和陶冶。小船顺流漂荡,岸上的同学都在看她了。她看不清岸上人的面貌,她自度岸上人也认不出她来,于是还是那么无拘无束地高唱入云。不过为了避免被认出,她掉转船头划了回来,尽兴而归!这正是:如鹭如鸥嬉戏处,得山得水忘机时。《金缕曲》赞曰: 山水清无恙。最堪怜、辰河旖旎,丹山雄壮。唐代摩崖坊间议,千古灵均粽飨。说不尽、贤来圣往。叹有沉鱼羞雁貌,自开天长在深闺养。人未识,俊模样。 于斯民俗谁崇尚?一方人、畲田辟地,春耕秋纺。今日微儿浮舟意,独抱奇情逸想。共天地、此时舒畅!乘兴放怀歌将去,碧流中心与晴波漾。知合一,献清唱! 《水调歌头》赞曰: 丹山堪俯仰,沅水足遨游。辰阳山水文史,今召后昆讴。莫道谁伤边僻,但看谁怜文士,吾县几千秋。窈窕出奇洞,千卷记神州。 王者事,隐者迹,九峰留。层峦何极,烟霭霞日意绸缪。笃信因缘在此,率性何须参酌,四望顿消愁。天地无穷大,无限水云流。 |
十七、《新星》首刊载道之作 时间到了十月底。这天放学,冉老师说:“这个星期,你们回家要你们爸爸、妈妈为你们准备钱。我们的各科课程基本上结束了。到下个星期,也就是十一月份,我们就要进入全面复习间断。复习需要资料,你们这个星期回去准备好二十块钱的资料费,下个星期统一交到王小月手里。” 晚饭后,史微和芳韵去教室前,又去校门口传达室转了一圈。芳韵有信,史微见那信封上有铅印的“湖南大学”几个字,就说:“嗨!湖南大学!不简单。喂,是谁啊?谁写给你的?”“我的一个表哥。”“你可真是好福分。不但有那么多能干的哥哥、姐姐,还有那么厉害的表哥。他是什么学校毕业的?我们一中吗?”“不是。他是在二中读的高中。”答完史微,芳韵顿了顿,又道:“哼!不就是考上了大学吗?有什么厉害不厉害的?”史微不解,疑惑地看着芳韵。芳韵回看一眼史微,不亢不卑地说:“我们从小在一起。在那么多亲戚中,我们处得最好,最谈得来。长大后,两个人心里都有了那个意思;大人也有那个意思。哼,他去长沙读了一学期书,回来就开始跟我说什么表亲结婚不合乎《婚姻法》的规定了。还不是借口?怕我考不上大学?哼,自己把自己看得那么高,有什么了不起?不好就算了,现在哪个还那么在乎?我们现在还通信。大家是亲戚,又谈得拢。就是这么一回事。”史微惊诧于她的坦率,也惊叹她的豁达,但还是由衷地说:“我看到许多书上都说表亲结婚不好,要影响下一代。我想他可能没有你说的那个意思,你自己别多心。”“管他呢,都过去了。”说着,芳韵抬头看一眼史微,问:“你呢?你和那个秦安之怎么样了?”初见芳韵收到信,史微心里还产生了一丝惆怅。这丝惆怅被刚刚的谈话冲淡,见芳韵问起,就说:“我也不知道!”“你们通信吗?”“我给他写过 ,他没有回。”“哼,你还不明白吗?我听说,就在和你交往的时候,他还在和另外一个女孩好呢。这样的人,又没有什么好样子,你何必那么认真?你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你看一看你的周围上!有人品学兼优你视而不见,你何必那么死心眼儿吊死在一棵树上?考上了大学,那又有什么了不起?别人还不照样考?”芳韵道。“你听说了什么?谁和你说的?”史微意外极了。“你管它是谁说的。她也是为你好才叫我与你说说呢。”“谁?”“还不是你以前玩得好的同学。”“到底是谁?”“还有谁呢?楮绿珠。她可是真心关心你。那个秦安之,她们讲他像个泥陀螺,有什么好?我们班……”见史微好像不在听自己说,芳韵止住了。她们也来到了教室。 史微刚在位子上坐下,一边看报一边梳理心思,戴铭和唐大业就走了过来。唐大业温情地看了她一眼,做了一个只可意会的小动作,却不说话。戴铭道:“史含华,给你这个。”随势就把一样东西丢到她桌上。史微望去,“新星”、“湖南省辰阳一中新星文学社”及一幅自行设计的彩图闯入眼帘。她马上明白是刊物,连忙抬头喜悦地说:“谢谢!谢谢你们。”两位男生同声道:“谢我们做什么?还不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说完笑一笑,走了。芳韵转过身,抢先拿了去。史微站起来,走上去和她一起翻阅。两个人急不可待地粗看了一回,芳韵就把它递给了她。她回到座位后,细细地看将起来。 宗老师是“新星文学社”顾问。指导老师是冉超。社长兼主编是戴铭。唐大业是副社长兼副主编之一。其他人,有几个顾问是学校语文组的泰斗,剩下的史微不熟悉。看目录,这期作品基本上是本班同学写的。《山的女儿》陈桂娥;《打社饭》唐大业;《唉,那男孩》魏建东;《贺新郎》戴铭;《天皇庙行》张武;等等不一而足。不出所料,史微也看到了自己的“大作”。令她意外的是目录后面的说明:“本期轮值编委:高三(四)班文学小组 责任编辑:小说——唐大业 散文——戴铭 诗歌——史含华”看到这里,她好笑:“我什么时候参加过编辑工作了?他们不把这个给我一本,我还不知道这回事。可见大权在握的人,想怎么说、怎么做就可以怎么说、怎么做。”看完目录,想起宗老师是顾问,不禁又想:“不知道宗老师看过这些东西没有?要是他看过,要是他读过我写的诗,不知他心里有没有想法?”这样胡思乱想,就翻到了戴铭的《贺新郎》。当她意识到自己也许是因为热爱诗歌,也许是因为和表姐都曾填过《贺新郎》,因而才不自觉地先翻到这里时,她笑了。带着比较的心态,她开始认真阅读: 贺新郎 戴铭 春游,忽忆及好友邓涛,因其随父远迁他乡,从此难以相见,感慨系之,试填《贺新郎》词。 昔人填词,多合平仄,今以乱韵填之。有字数与格不符,扔笔作罢。 有几许春愁。无人省,独依栏杆,佇立危楼。竹外桃花人何处?唯见柳影稀疏。看烟波、争似清秋。惨红瘦绿应如是,使人空杯对美酒。又凭添,无限忧。 蜂蝶慕香扑花簇。却独留,花边碧叶,空为春绿。何为记取霓裳曲,忘却君归何处?又恐被雨打残荷,冲淡心中无限愁。春来看花不忍独。犹记否,昔日游? 这是一首惆怅甚深的忆友词。史微颇有同感的是戴铭的小序:“昔人填词,多合平仄,今以乱韵填之。有字数与格不符,扔笔作罢”。她哑然失笑,暗道:“想不到我们乃一丘之貉。难怪我把他看作自家弟弟,他和我一样狂妄。要是大家都像我们这样唐突古人的丰功伟绩,那真真的‘词将不词’了。嘿嘿!是狂妄吗?不,应该说是情真意切而至无知无畏吧。热爱使人自不量力,热爱使人胆从心生。试想一下,如果后人永远都只是墨守成规、故步自封,词又从何来?曲又从何来?科学又如何发展?可见,历史需要我们这种热血热心而不守本分、推陈出新的‘狂妄之徒’。”想到这里,她越发觉得自己好笑:“不知天高地厚也就算了,却硬是要找出种种理由来自圆其说,这种思想行为,真是不可救药。”又想:“谁叫他们不教我们填词呢?要是我们像前人那样从小就接触这些书籍,我们会这样无知吗?新诗是好的,自由诗是好的,但古人给我们留下的那些东西,我们总不能说丢就丢吧!革命,革命总不能把自己的老祖宗都革掉吧?我们如果否定了古人的一切,我们还能知道自己是谁?”“看!你自相矛盾了吧。你刚才不是说要‘推陈出新’吗?”“‘推陈出新’难道就是一刀切断吗?文化一脉相承,如果不继承,怎么谈得上发扬?”像得到了某种乐趣,她在心里唇枪舌剑,人却趴在桌子上笑痛了肚皮。芳韵被她不能自控的笑声骚扰,转身问道:“嗨!嗨!你怎么了?什么事那么好笑?”她想说出心里有趣的“战斗”,又觉得前因后果太费周章;更何况现在是自习时间,会影响同学学习?于是边笑边说:“没什么!没什么!”芳韵见她那么自得其乐,看看那本捏在她手里的刊物,望着她笑一回,又自去学习了。 |
《新星》创刊号隆重推出的是《山的女儿》。在这篇小说里,陈桂娥用第一人称,讲述了“我,程明月”和另外三个同龄女孩早春、飞燕、仲菊四个人的故事: “我们”出生在美丽的山村,长到八、九岁,学会了洗衣、做饭、带弟妹。这年秋季,学校老师几次到各家动员,“我们”才得去上学;可上学的条件是早晚承揽下做饭和照看好弟妹等家务活。“平生第一次踏进学校大门,我们甭提多高兴啦!早晨,老早、老早起了床,比喊工的队长还要早。煮了饭,喂了弟妹,一边读书一边等大人回来。到了学校,更起劲了。”“我们半工半读”,还是考了班上的头几名,拿了奖状,获得了奖品。可是,在三年级的时候,农村实行责任田承包到户,一下子粉碎了“我们”的读书梦——早春、飞燕、仲菊纷纷停学,“我明天不读书了,妈妈说责任到户了,我还要放牛。”“我也是。”“责任到户,每家都有了牛,必然要一个人放的。我却乐意,反正我们这些女孩子读书也没有什么用。看那些比我们大的女人,不都在上家庭大学吗?”四个包揽了班上前四名、形影不离的伙伴,独“我”的父母没有正式通知“我”停学。于是上学路上剩下“我”一个人孤单单地去,孤单单地回,“我”觉得无趣,也闹着不上学了。这一年,“我们”都还只有十二、三岁。辍学后,“我心里固然宽慰了许多,却又有说不出的忧虑。”一日赶集,“我”碰见老师买野果子,而卖野果子的人是一个和“我”一样大小的山村女孩。“我”突然从她身上看到了自己将来的命运,而老师拿钱买野果又给了我无限启示:“我想,他是永远也不会把山上的野果子采来换钱的,他有一个高尚的、体面的职业。”“赶集回来,我似乎获得了许多。到底是什么呢?不清楚,反正我觉得我应该继续读书。就这样,我又上学了。”因为“我”已经“清醒”,所以读书成绩非常优秀,“我”考上了乡中学,毕业后又以优异成绩进了县重点高中。“在新的学校里,我更加努力……县智力竞赛,得了一等奖,全国中学生作文赛,得了二等奖……啊,前途多么美好!美好中夹杂着艰辛。这,不也像故乡的路吗?蜿蜒曲折,伸向远方。我——山的女儿,就在这蜿蜒曲折、不断伸展通向广阔世界的路上前进。”而与此同时,早春、飞燕、仲菊,都各自有了不同的命运。早春早早地发叶、开花、结果了;飞燕,我们四伙伴中最俏丽的一个,经历了婚姻的波折后迷失了方向,在春回大地的时候向南方飞去;仲菊“这年头运气不好,光生病。住了一个月院,好了;一到家,又翻了。再住院,还是如此。现在去斜坡山的一个仙娘家治病了,说要等五年才回来。”听到这些消息,“我”感叹:“啊,我儿时的伙伴——山的女儿,你们都有了自己的归宿?”“这一夜,我失眠了。早上起来时,眼睛很湿润。我哭了?是在梦中?或是醒着?”“我起来时,还很早,整个村庄都还在浓雾的笼罩下沉睡。我站在楼梯上张望,浓雾却挡住了我的视线。我直想大呼:‘喂,山的女儿,醒来吧!’”“我”在浓雾中踏上了返校的征途。在路上,“我很想知道故乡的雾是否散了?故乡的雾迟早是要散的!只是还要一道阳光。那天晚上,我真的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由明月变成太阳,照在故乡的大地上。啊,我,是明月?太阳?山的女儿?” 这篇小说在《新星》创刊号里独得评论。评论说造成三个女孩失学的原因是“根深蒂固的封建意识”。这让史微无限感慨。她想起了银铃、玉兰、玉英等等姐妹;也从“程明月”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不过,如果短评的观点合乎作者本人的观点,她在某些方面不敢苟同:“‘整个村庄都还在浓雾的笼罩下沉睡’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人民重男轻女的思想固然根深蒂固,但他们真的糊涂到了明明有希望而看不到希望的程度?仲菊及其父母的愚昧是谁造成的?是他们自己?在农村,哪个人不知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问题是,农村几个人有条件读书?就我所知,在辰阳一中,只要是农村学生,不管男女,如果他们仅仅只靠父母的双手耕田种地所获来读书,有几个人的父母不因他(她)的读书而劳累、愁苦?”史微想起自己伙伴失学的前后经过,和陈桂娥小说中提到的一般无二,但她觉得导致她们失学的主要原因是贫穷。“如果孩子读书成绩好,哪一个做父母的不高兴?像银铃,她父母不为她骄傲吗?”伶牙俐齿的银铃让史微感触最深:“银铃的读书成绩,史家村哪一个男娃及得上她?老师说到她,哪一个不翘起拇指称赞?她本人愿意辍学吗?她父母让她停学是有重男轻女的意思,但如果她家十分富裕呢?她还会被迫辍学吗?只因她生长在农村,只因她家里条件不容许,她才被留在了那片土地上。这不只是受封建思想的残害。我们的历史告诉我们,武则天有且仅有一个;但诸如班昭、蔡琰、谢道韫、苏小妹、李清照、秋瑾等等这些流芳百世的女儿家,她们又何以得名垂青史?她们难道不是生活在同一个国家的传统文化里?事实是她们生活在优渥的家庭。所以古人说‘聪明男子做公卿,女子聪明不出身’也不是绝对的。现在男女平等,女孩儿可以和男娃子一起读书考大学,但是在困难家庭,如果条件只允许一个孩子读书,哪一个家庭不是牺牲成绩差的、成全成绩好的?再精确到广大农村,特别是现在城乡区别犹为明显,客观事实是农村人都只限于在为一日三餐而劳作,这种情况下,即使是冰雪聪明的农村女儿,她们又有什么条件无忧无虑地读书?像银铃,如果她家当时经济条件好,她父母不知道让她把书读下去?她还有弟弟、妹妹,她父母都只有一双手,这叫他们如何盘算?就拿银铃说,她辍学以后,她弟弟、妹妹继续读书。她妹妹比她弟弟读书成绩好,她弟弟如今不是不读书了吗?她妹妹现在不是还在读书吗?那她父母为什么不叫她妹妹停学?所以早春、飞燕、仲菊的失学不能简单地归根‘根深蒂固的封建意识、愚昧、无知’上。宏伟壮观的埃及金字塔是怎样建设起来的?它必然是用了大量的基石做底座,然后一层一层地铺设、重叠到塔顶。一个国家,一个社会就如一座巍然耸立的金字塔;而在我们国家,生活在广大农村的人民,就是那一层垫底的塔基。可叹古往今来那些贪赃枉法的贪官污吏,还有惟利是图的市井小人,他们瞧不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民;他们压根儿就忘记了,如果没有我们这些作为基础的农民,他们所在的阶层便会轰然坍塌。他们压根儿不愿正视一个事实,即他们的资质构造,与我们农村人毫无二样。只是造化如此,我们是被牺牲的大多数,我们奈之如何?特别是我们国家,历朝历代的“苛捐杂税”是针对谁产生的?生而为农民,我们真的贱吗?真的愚昧、无知吗?到现在,我们真的还是受‘传统封建意识的影响’、‘一代一代麻木不醒’吗?综观历史,哪一个显贵不是直根于土地的深层?就是现在的城市人,他们祖宗八代都是生就的城里人?每一座金字塔都只有一个塔尖,而构成这座塔的全部材料,它们的质地并没有不同;这只是框架构造的需要问题。我们只有明白这个道理,国家之塔社会之塔才会稳固不倒。所以说,我们农村人是受了种种制度的限制,我们的贫穷也是制度造成的。回到小说里,那个程明月,且不说她家的生活一定比其他三个女孩家的生活好,在当时,至少她个人读书的条件要比她们充足。其他三个女孩的失学不排除重男轻女思想的影响;但是,我们也必须看到,在广大农村,还有许多男娃子面临着同样的命运。我们能够读高中,学会了写文章,只能说我们幸运。但愿我们这些幸运的人,能够认识到本质的东西,在将来不会忘了根本。” 史微胡思乱想,书不尽言,言不尽意地在日记里写了许多。说到村里那帮姐妹,她不免又想:“要是我有弟弟妹妹,说不定当时也辍学了。看我们村及周围几个在读书的人,不是家里的老晚,就是父母有别的进项。史思振父亲是老师,赵青云父亲是老师,有志、朱青青、苏月桐、曹园菊,他们不都是上有哥哥帮着家里打点吗?据说陈桂娥的父亲也是老师,这毕竟使她家每月比别人多有几块钱收入。看来我能比银铃多念几句书,是不幸中的幸运。独玉英,她爸爸在麻阳铜矿工作,工资高,可惜她又读书不进。” 史微用两天课余时间,认真读了《新星》的全部文章。唐大业、魏建东、张武等等,他们每一个都胸怀锦绣,这使她想起去年暑假补课时,谢申夫老师在讲到柔石、冯坚几个人时,所发表的那一段“标新立异”的感慨。她开始觉得,谢老师的话未必是自命不凡才言过其实:“像唐大业的《打社饭》,与《散文选刊》上的文章比,言近旨远莫过如此;像魏建东描写的那个成长中的少年形象,还有谁比他写得更栩栩如生?还有张武的叙事诗,那磅礴的气势,亦足以和《诗歌报》上刊登的诗歌媲美。这不是自吹自擂、自我陶醉,古人说‘红尘多少奇才’,古人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也许现实就是如此。我们要成功,要浮出水面,要为世人认识并承认,还需要等待时机。” |
十八、史微的丰富与匮乏 “哎,大家注意啦!这个礼拜星期六、星期天要开校运会,我们班今天下午报名,现在先通知一下。平时体育好的同学,这一次要积极报名参加。对了,每个人只能报两项,所以你们上午考虑考虑,看自己的强项是什么,想好了再报。”星期一早读前,王小月到讲台上宣布,教室里一下子喧哗起来。“我记得,好像每一次运动会都放在十一月上旬举行,这时也正好要中考。为什么学校不把时间拉开一点?如果拉开一点,运动会就不会影响中考,中考也不会影响运动会。这样也便于大家做准备。”史微和芳韵拉话。“我只道考试要准备,没听说运动会也要准备。要参加的同学,肯定是平时都在坚持锻炼的人。”说到这,芳韵望一眼史微:“哎,你是不是也打算参加?”“有一点。也不一定。还没有想好呢。”“我看你是想参加。你准备参加什么?跑步?你才锻炼多久?人家体育队的,你怎么跟她们比?”芳韵笑道。“如果我参加,就参加长跑。”她初中、高一参加长跑都拿过名次,这些天她也常去操场跑步,她估计应该可以去试试。“那我到时给你加油吧。”芳韵笑道。 第三节课间,因想到昨天遇见苏月桐时,和她说起文学社的事情,她曾问她这些日有没有新诗,史微想想,就把名为《上帝的施舍》的组诗拿了送给她看。她去时,朱仲燕、朱青青等人刚好都在外面,于是就和她们拉扯开了。这边她们有说有笑,那边黎昪、林涛、冷波等男生则更是鸿篇大论、笑语连珠。这时黎昪突然高声道:“冉超那个自以为追赶了时代潮流的家伙,不知道他还在搞什么鬼!都已经是高三了,他那个班的成绩那个样子,他也不着急,还脑袋木起带着人家的娃儿搞什么文学社。离高考还有几个月?考不起学校,还谈什么文学?难道明儿叫人家的娃儿回家种了田,还聚在一起来与他吟诗做对?那些娃儿自己也不想一想,考不起学校,将来还有多少机会舞文弄墨?”他的声音高亢激越,女生本来都在说笑,结果也像男生一样去听他一个人的高见了。朱仲燕听过之后装着没在意,继续和朱青青说笑;苏月桐则含笑望着史微。史微不睬苏月桐,也加入到朱仲燕的话题中。正在这时预备铃响了,史微回教室时暗想:“‘新星文学社’的期刊似乎大家都知道了。黎昪这个家伙,他以为他是谁,竟然用那样的口气说一位老师。别人想怎样,他管得着吗?” 下午上课前,王小月配合体育委员,在班上点名进行报名动员。王小月帮腔,体育委员喊话、作记录,她们身边围满了同学。他们并没有动员史微,但史微还是报了一千五百米的长跑。报名以后,她每日早晨坚持锻炼,期望自己有好的表现。 史微一边为比赛做准备,一边也在积极备考。在她情绪极度低落时,芳韵想着法子鼓励她。当她遇到英语难题时,向圆圆热情、耐心地为她讲解。史微觉得,便是为了不辜负朋友的热心,自己也应该苦下功夫,别让考试名次再往后退。她这一忙,却让她俩多了个想法,可她却一点都不察觉。 这日中午,向圆圆邀芳韵去打饭,刚好史微也准备去:“等一下,我也去。”边说边起身。可芳韵扯一下向圆圆的衣角,两人对她睬也不睬,径自走了。史微看在眼里,一下子凉了心,复又坐下。她开始检讨自己,可想了半日也没有想出什么时候得罪了她们,于是愁绪满怀地抽出日记本胡思乱写。 史微呆坐在位子上,却听得走读的几个女生一边吃饭,一边议论得热火朝天。她们在说河边储煤场的搬运工,用不胜嫌恶和厌弃的口气谈论他们和他们所从事的劳动;说他们脏,像畜生一般。其中一个干脆提高声音道:“那事情哪里是人做的啊?莫说了,再提起他们那否样子,我都要吐了。”史微听到这里,想起她们平时惯用那种轻蔑的口气说“农村人”“土里土气”“乡吧老”之类的词语,心里甚是不平:“不知道你们有多高贵?人类要生存下去,自然有很多不同需求。不同的需求必然产生很多不同的工种,每一个工种都要人做,这是不争的事实,而劳有所获的原则既满足了人类的基本需求,又起到了平衡作用,为什么还要论哪一件事情是不是人做的?如果你们瞧不起的农民、搬运工都不去做他们在做的事情,如果我们这些在你们看来都是‘否样子’的人都不存在,你们何以高贵?你们就等着去喝西北风吧。”本想过去争辩一翻,可觉得和她们争论根本不值,于是走出了教室。 打了饭,史微朝储煤场走去。河边停泊着一只大货船。一群精壮剽悍的小伙子,灵巧地推着斗车,在广阔煤场上的煤丘间往来穿梭,装运煤炭。“骚牯子,有人给你送饭来了呢!”随着这一声吆喝,立即响起了一片朗朗的笑声。沉思中的史微被惊扰,始知自己成了他们信手拈来的笑料。如果平时遇到这事情,她一定非常气愤,甚至暴跳如雷;但是今天她原谅了他们。她不仅不生气,不胆怯,不后退,反而继续向前,朝他们走去。看她走近,他们反而一个个都不好意思起来。其中一个犟一点的还想打趣她,她就把目光朝他盯去。在她并不犀利但却非常坦然的目光注视下,那个小伙子也老实了。“这煤炭运到哪里去?”等他们都安静下来,并开始各行其职后,她把心里久藏的疑问,向那两个装煤的小伙子提了出来。“溆浦。”“那这些煤又是从哪里运来的呢?”“大坪。”她猛然想起那次去看表姐赵思雯,回来在车上遇到的那个溆浦妇人,以及大家针对大坪、田湾一带煤矿的种种议论,觉得自己真是很傻,竟然没有想到这点。这几年,她常常独自来到这空旷的储煤场,目之所及总有疑问,可就是这么简单的问题,自己竟然痴想了许多次。这也罢了,可既然心里好奇,为什么不知道早一点问别人?她觉得自己真不会理事。想过这事,她转换话题:“刚才我走过来的时候,你们为什么要说那些烂话子?那准得了什么?”两个铲煤的小伙子红了脸,不吭声。她得理不饶人,又说:“假如你们的妈妈或姐姐、妹妹被别人这样当笑料,你们不生气吗?要是将来你们自己的媳妇也这样无缘无故地遭别人取笑,你们心里舒服吗?”小伙子听了这些话,越发把头低了,脸上的表情更加不自在。她说话的时候,往来推斗车的人也竖着耳朵在听。他们也被她的话问住了,一个个面带羞愧的微笑,像做错了事的小孩,推着一车车的煤大气不出地往来忙碌。她和他们继续攀谈了一会儿,知道他们都是从农村来,依靠亲戚、熟人的关系,在这里做合同工。她尊重他们,他们也尊重了她。如果她像自己的那几个同学那样对待他们,肯定还会招来更多不堪入耳的羞辱。回来路上,不免又是一番感悟。 “史含华,那些文章你都看过了吗?”戴铭、唐大业等人在教室外的走廊上站着;见史微走来,戴铭率先和她打招呼。“看过了。”她答应一声停了下来。“有何看法?”“我说不好。”她不是一个善于应酬的人,特别是男生,她很少与他们交谈。她和他们有往来,但这种往来仅仅限于她把自己的文章送给他们看,他们为她的文章提出书面批评意见。因此,尽管她对《新星》里每一篇文章都有不同程度的感触,但在这样的场合,她却是很不习惯。可她也想知道他们对她文章的看法,于是反问:“你们觉得我的怎样?”或许这真有一个习惯问题,他们的文章从来没有叫她品评过,他们却习惯了给她的文章进行点评。戴铭说:“感情之充沛,可以用‘无以复加’这个词来形容。真的。”另一同学问:“史含华,你写这两首诗时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我的意思是说,是什么事情使你有那样的感慨?”大概意识到史微一时很难回答,或者是根本就不好回答,他又顾左右而言其他了。史微和别人交谈时,唐大业一直温和地注视着她,没有说话。最后,他吟诵了一句诗:“亦狂亦侠真名士,能哭能歌迈俗流。”不知怎地,史微一下子刻在了心底;唐大业这个人,也像一只被突然放进烤炉的温度计,红色的计温水银在刻度表上骤然飚升。 下午放学,冉老师一边整理交上去的作业一边说:“上个星期我交代你们回去问你们爸爸、妈妈要钱,到今天了,还有同学没有交资料费。明天是最后一天,明天你们如果还不交的话,到时别人复习有资料,你们没有资料,你们自己就别说我没有给你们讲清楚。明天,明天上午是最后的期限,因为下午我就要把这些费用上缴学校了。下午以后我就不管了,你们如果再要交,你们就自己去校务室交涉。”说到这里,冉老师顿了顿,最后道:“希望还没有交钱的同学赶快把钱交了。” 这是最后的“通牒”。当所有同学都离开了教室,史微依旧坐在位子上没有动。“父亲不在家。他在家不在家,又有什么两样?问伯伯、伯娘借?他们哪儿来二十块钱借给我?问大姑借?她肯吗?你自己还开得了口吗?其他人呢?还有谁有钱又可能肯借给我?”她孤独地、痴痴地坐在那里愁肠百转。冉老师吩咐大家回去要钱,她什么地方都没去;她想把这件事拖到父亲回来再说,不料由不得她拖下去。平时的资料费,零零星星,单科老师指导,随自己需要,她挪东补西,也就支吾过去了。如今这二十块钱,对她来说太难了。与她相厚的同学,只有芳韵平时手头宽裕一点,但她欠芳韵的人情已经太多、太多,她不好意思再去问她借;更何况,芳韵的钱也是几经周折才拿到的,她怎么肯定她就真有呢?她家里,她老母亲,一次就真能给她拿出那么多钱来?她想一想,不相信。 为那二十块钱,史微在教室里消磨了半天。眼看再不去吃饭就来不及了,她才拿了碗向食堂走去。经过锅炉房,她无意间碰见贺老师的小儿子在打开水,一个念头瞬间转出:“我为什么不去贺老师家试一试呢?或许她肯帮这个忙呢?毕竟林伯伯是‘六屋人’的外甥,毕竟我们还粘着一点亲。等父亲回来有了钱,我马上还给她,这有什么不可以?”可是,想到林涛,她又否定了自己的念头,她怕他误会什么。但是,这也是她能想到的解决问题的最后办法,她劝自己:“只要你心正,你怕什么?你又不是不打算还。”这样一思谋,她觉得可行,就定了心。吃过饭去教室前,她去了贺老师家。 给史微开门的正是林涛。林涛看见她很意外:“是你呀,忙进来!”史微笑一笑,问:“贺老师在家吗?”林涛给她递过一张凳,边叫她坐,边冲一间里屋喊:“妈妈,史含华来了,她找您。”贺佳妮正在看参考书上一道习题,没听清楚,但听说是找她的,就提高声音又问:“是谁啊?”“史含华!”林涛望着里面重复了一遍。这时贺佳妮已踱了出来,也看到了史微,她的脸色也没有了刚才声音所表示的好心情。史微赶忙站起来笑着叫她:“贺老师!”贺佳妮警戒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答应一声,随即问:“你有什么事?”史微觉得自己并不受欢迎,但想到既然已经来了,就大着胆子说:“我想向您借二十元钱。”贺佳妮似乎很惊讶:“你要二十元钱干什么?”史微看着她,回答说:“我们明天要交二十块钱的资料费,我爸爸不在家,我想暂时在您这里借一下,等我爸爸回来,我马上还您。”贺佳妮用一种深邃的目光,一声不吭地看着史微。林涛像是怕他妈妈没有听见似的,忙又把史微的话再说了一次:“她明天要交二十块钱资料费,她爸爸不在家,她让您给她先借一下。她要是不交,她以后就没有复习资料。哎,您忘记了?前几天我们班也交了二十块钱的资料费。”贺佳妮并不理会儿子,只拿她犀利的目光,一味地盯着史微,像是要把她看穿、看透,看得明明白白丝毫不差一般。史微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锐利、挑剔、考究的目光。不知道为什么,她一下子想起几年前她小姑母无缘无故骂她时那双刻薄的眼睛:“不肯兢兢业业地读书,就读个初中毕业算了!到时候学个裁缝手艺,坐在荫凉的地方,人家大学生也会来求你。你没有听人家动不动就讲‘养儿求低亲,养女攀高门’啊?自家读书没有本事,就正正经经地做人,大了嫁个大学生也是一样的。”这是一种讲不出原由的联想,但就是这一瞬间的莫明的联想,使她本能地产生抵触情绪。她开始反抗,她迎着她的目光想:“您不要这样看我!我不喜欢任何人用这样的目光看我。我只是来问您借二十元钱,您不肯,也就算了,您犯不着用这样的目光看我。哼,林涛,莫说我现在没有喜欢你的意思,就是我喜欢你,我也不会和你好!我的生活中,决不需要这种深究的目光!我做了什么呢?您这样看我?莫说我并不是不好,就算我不好,我需要的也不是这种咄咄逼人的目光!我要包容,要慈爱,要庇护!我已经受够了世人这样的目光!”史微内心思绪翻滚,她真想抽身就走,但出于礼貌,她还是忍了下来。不过,她一直没有躲开贺佳妮锋利的目光。她们就这样对看了许久、许久,谁也没有想到避让,谁也没有想到妥协,以至于旁边的林涛静悄悄地没有了声息。后来,史微刚准备起身告辞,不意贺佳妮先动了。贺佳妮转到一间屋子,拿出二十元钱递给史微。史微本想不借了,但她觉得如果现在拒绝,就难以对自己今晚的行为自圆其说,于是伸手接过来,客气一句,转身告辞。 |
十九、青春的火焰燃烧了 接下来是校运会。平时显得空阔的操场,这日拥挤、热闹的情景自不必细说。现在跑道上是高三女生一千五百米长跑,史微远远地被别人丢在后面,这是她始料不及的。她之所以踊跃报名,是想着以前长跑势力不错。古人说“好汉不提当年勇”,她的体质,早就不能和三、四年前比较了。她近段时间虽然每天来操场锻炼,可根本谈不上速度。再则为借钱的事,情绪受到影响,又想着比赛前要休息好,以保存势力,于是接连两天没来操场。谁知一上场就被淘汰。刚预备起跑时,她还是满怀必胜的信心;可命令起跑的枪声响过之后,当其他女生真像离弦之箭飞射而出,她马上明白了自己的势力远不及她们;因为,她也是拼命地想跑在别人前头,可任她怎么使劲,就是追赶不上。第一圈,她就像一串省略号后,接着该是空白的地方,空白了一段之后,又突然不合时宜地冒出来一个黑点一样,孤零零地、力不从心地跟在后面。她的表现使班上同学很失望,她们只为了不冷落她才为她喊了几声“加油”。使她觉得可恶的是,芳韵和向圆圆在喊“加油”的时候,还嘻嘻作笑。她跑第二圈的时候,跑得快的几个同学追上并超过了她,把她丢了足足一圈。她们如一群奔腾的骏马,争先恐后地从她身边掠过,使她望尘莫及!就在这时,远离本班人群的她,忽然听到有人喊:“史含华,加油!”、“史含华,快加油!”给她鼓劲的是戴铭和唐大业。他俩恰好从办公室旁的石阶下来,看到了她最不堪的情景。戴铭喊了几声“加油”后在人群中停了下来;唐大业一边不断地鼓励她,一边陪着她跑了起来。她越来越力不从心,仿佛体腔里的某一器官在下一步跑动时就会脱离身体。她已无力顾及喧嚣的人群,更不知大家是一种何样的眼光;但是,就是在这样一场输赢高下已经分明的赛事里,一个清晰的声音始终在她的耳边:“加油!跑下去!不要怕!坚持到底就是胜利!”她实在太慢,他身高脚长,速度比她快,他不得不停了一会儿。他让她自己跑过一段距离后,他迈开步子追上来又开始陪着她跑。她的身边不断地有人飞奔而过,她就那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别人落下。看到这种情景,他就不断地说:“加油!不要气馁!只要能到达目的地就是一种胜利!”但是,尽管他在旁边努力鼓励她,在跑了三圈之后,当跑到接近大路的地方时,她放弃了。他不明白她停下来的意图,他还在不停地鼓励她:“继续下去!就是走完也是赢。”而当他明白了她是放弃之后,他就把失望写在了脸上,他也把代表他失望的惋惜声送到了她的耳边。她瞟见了他的表情,她也知道他在惋惜什么,就想:“谁把你变得这么幼稚?你以为走下去就表现了一种可贵的品质?你以为放弃就是怯懦?你以为这件事情真的体现并说明了一个人在做任何事情时意志的强弱,性格的优劣?”她不理会他,表面上神态自若地离开了群情激荡的操场。 史微慢腾腾地朝观音洞走去。她实在没有料到和别人的势力悬殊这么远:“难怪王小月没有动员我报名;难怪芳韵笑我;原来她们都知道我不行!我这么自不量力,难怪一败涂地!本想为班级争取荣誉,不料丢人现眼出尽丑。真是事与愿违!”背离人群,她马上用手摁住右腹上经常隐隐作痛的位置,以期缓解倍觉痛苦的疼痛。她想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将养疼痛难忍的身体,果然,山崖下这片静谧的林子使她感觉好受多了。 史微在一块石头上坐下,环视四周,看见菜地里有个穿着僧衣的年轻尼姑独自在给菜秧松土。史微一下子猜到,她应是芳韵提到的那个新来的小尼姑。史微挨过去搭讪:“我叫史含华,是一中的学生。您叫什么名字?”“释昌慧。”“那么巧,我们同姓。”“嘿!我和你不同姓。我那个‘释’是释迦牟尼的‘释’。佛门弟子跟佛陀姓,怎么会和你同姓?就是‘昌慧’这两个字,‘昌’是佛门的辈分,‘慧’也是佛门弟子常用的字;都很有讲究。”“哦,出家还要改姓名啊?谁给您起的?”“我师傅。”“就是这里的王师傅?”“嗯。”“您是哪里人?”“桑植。你知道吗?贺龙就是我们县上的人。”“真的?那您们那个地方是不是很好?”“有什么好不好?都一样。”“您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听说有这么个地方,就来了。”“这么远,您怎么会听说呢?”“今年我们那里召开佛教大会,我师傅也去了,我和她有缘,遇上她,就跟着她来了。”“您今年多大了?”“十八岁。”“我今年都十九岁了。您比我还要小。您信佛吗?您是信仰佛教?您家里人让您出家?”史微见释昌慧不拘谨,肯说话,也就坦率地把心中疑问提了出来。“你说我信不信佛?我不信佛我出家干什么?尘世苦海无边,佛陀普度众生,留在尘世有什么好?”“那您爸爸、妈妈让您出家?”“我要出家是我自己的事,他们让不让有什么用?况且,我出家是一件好事,他们硬是阻拦也没有道理。”“尘世有什么不好?什么是苦海无边?”“你没有见过那些结婚的妇女?她们不是围着孩子转,就是围着男人转,要不就是围着灶台转。孩子拉扯啼哭,一把屎一把尿,养大了有什么好?男人吆喝女人,这也不满意,那也不满意,日子总是在吵吵闹闹中过。世上有几个男人对他自己的女人好?女人拖儿带女,伺候男人,得到了什么?过了几天舒心日子?这还不是苦,什么是苦?”“尘世本就是这样。要是大家都和您这样想,那不就没有了尘世?这和信仰有什么联系?”“我只知道我相信佛,尊敬佛;我相信佛能帮助我脱离苦海,我相信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我也信佛。我也相信做人就是受苦。但我却无法像您那样舍弃一切。也许就因为做人是受苦,所以我不能回避?我是高三(四)班的学生。我们两个能交朋友吗?”“可以吧。”“那我以后可以来找您玩?”“可以。”“我的教室在那里:二楼,左边第一间。您有事也可以去找我。”史微指着教室说。“我不去找你,还是你来找我吧。”“也行。”就这样,史微和释昌慧,这两个不同世界的姑娘,成了熟悉的朋友。 从观音洞回来,史微思绪万千:“我十四岁就曾有过出家念头,但瞻前顾后下不了决心。虽然我向往清净,但终有一些尘世的欲念。我爱憎那么强烈,善恶那么分明;那么向往美好的爱情;听说英语老师生了孩子就莫名其妙地高兴,可见我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俗人。我有这些念头,若是再出家,岂不是玷污佛门、欺骗佛祖?我尊敬佛祖,正因为尊敬,所以才不愿欺骗,所以才惟恐自己玷污了佛门,所以才希望和昌慧交朋友。苏东坡,还有其他那些古人,他们不都是身在尘世又拥有佛门朋友吗?” 史微想着尘事,唐大业的身影和声音就更加频繁地浮现:“大庭广众,万目睽睽,他如何这么大胆、坦荡?我在一中读了五年书,从来没有见过有他这种举动的人,可见他情急心切的程度,可见他心底的纯净和磊落,可见他那一份真心。真的,他这是为什么?他是真的在爱我吗?如果把我换成另一个女生,他还会这样做吗?不会,肯定不会!这就是说,他是爱我?”一个早已存在的疑问终于被她从心底翻了出来。 史微早已发现唐大业专注、柔和的目光,但她置之不理。进入这个班级,她一直以大姐姐自居。她认为班上同学都比她小,她和他们不该有任何情感纠葛。她早看出张武和他唐大业看她史含华的别样目光,她也早就知道邹丽芬等女生对她存着一丝忌妒;她曾经小看他们,认为他们是不懂世事的“快活的少男少女”,并为自己能够漫不经心而自傲。她表面冷漠,不想让别人认为她多情,她这么去做了,也不动声色地化解了一些别样的忌妒。但是,在她心田,唐大业那温柔得犹如春阳或冬日般的目光,尽管不受重视,却始终在静静地沐浴着她孤寂的心灵。任何人都不曾对她动用过这样的目光。这是一种饱含温柔、喜悦、欣赏、坦荡、磊落等种种美好情愫的目光。她以为这种目光所表达的感情才是真正纯粹的爱情。唐大业,当她认为他在黑板上写“凤兮,凤兮,何德之衰”是为她而写时;唐大业,当她认为他说“亦狂亦侠真名士,能哭能歌迈俗流”是在赏识她时;唐大业,当她认为他毫不避讳的坦荡目光是温暖的阳光时;她的心里已经储存了他的太多信息。甚至,当她父亲来教室找她,她也注意到了他唐大业对她史含华父亲的关注。她可以漠视别人的目光,可她在内心为他唐大业看她的目光而喜悦而温柔。这一次,当这个瘦高的身影情不自禁地陪伴在她的身边鼓励她时,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可是,她开始自问:“你还有资格接受这种爱慕的目光吗?”她的理智清楚地回答,她已经把她爱的信息传送给了一个对她自称“瑜卿”的男孩。“秦安之是爱慕你的吗?”“他没有他那种阳光般的目光。”“在爱情方面,你需要的究竟是什么?”“我需要始终不渝、不弃不离。”“秦安之明白无误地给了你这样的承诺吗?”“不!他只叫我等他。他自己却一直对我躲躲闪闪。不过,‘瑜卿’这个名字给了我这样的信息。”她自辩。是的,在她心里,有时候秦安之和“瑜卿”是分裂的。但这有什么妨碍?谁又能理解“瑜卿”两个字所表达的温柔和爱护,能和世上任何同样的感情分庭抗礼?更何况,秦安之的默默无声的执著,又是那样深刻地烙在了她的心坎上? 另外,许多道德观念也在制约着她史微。她要自己做一个品德高尚的人,她和秦安之有纠结,她如若再对唐大业动心,算不算道德败坏?她恨“水性扬花”的女性,她不能肯定自己这是不是移情别恋?她厌恶许多人说的有关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一个非常不中听的词——东和西混。她因此瞧不起她心目中的美人雷云儿;她也曾因此看轻自己的父亲。现在,她遏止不住对唐大业的心动,她开始怀疑自己的品质是不是也存在着严重的问题? 还有一个问题:她史含华究竟比他唐大业大多少岁?她与秦安之好,苏月桐尚且说她是姐姐;那唐大业呢?唐大业肯定比秦安之小。如果真是这样,她动心又有什么用?俗话说“男大像郎,女大像娘”,苏月桐提醒她是他们的姐姐,难道没有这些意思? 理智上,史微知道自己不应该注意、重视唐大业。但是,他眉目传情一发不可收拾。大家朝夕相处,一句话,一个动作,样样都能鼓动人的春心,更何况这种世间最富有攫取力量的目光?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响应他,但她开始猜测他:“唐大业,他现在正处于一种何样的心境?”在她内心,她不敢承认自己特别在乎他这样一个事实,但她知道自己躲藏着的隐蔽渴望:她很希望和他交往,她也希望从他那儿得到那一种阳光般的默默的温存。这是互动,是彼此吸引;这有别于一相情愿,不需要刻意地苦心地去追求;但越是这样,她越是死死地把守着理智之门,决不让自己有丝毫破绽。人啊,这就是人!做人有什么苦?做人有什么难?做人的苦楚说穿了其实是在和自己较劲,和自己对着干!惟其如此,天地间人才被称作人!可人的本质到底是什么?史微无法遏止自己的情感,在日记里说:“我不知道,我的企盼是否合乎道德标准。在我走的人迹罕至的小路上,我总渴望出现你的身影。然后,我装着漫不经心,向你道一声‘你也来这里玩了?’当然,不希望这是偶然,只愿我们都是有意。不要猜测我是否爱你,你要相信,你已走进我的心里。去了的不必再问,来了的不要追究。爱的信息只愿在这有意的偶然中传递。”晚上,史微在梦中巧遇了唐大业:史微拿着一本书走在柑橘林中的小路上,唐大业从对面走来,他们笑着打了一个招呼;唐大业走过之后,史微心里甜滋滋的,因为她把自己灿烂如花的笑脸儿送给了他。史微醒来之后,想到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那样幸福地笑过了。 戴铭几个似乎看出唐大业的心事,在为唐大业摇旗呐喊。他们看一眼史微,然后冲着唐大业唱“你的眼睛默默地告诉我……”一日晚饭过后,唐大业坐在下面,戴铭在黑板上写: 但愿长醉不复醒 纤云弄巧反成拙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对此可以酣高楼 飞星传恨却有情 人比黄花瘦 史微再碰到唐大业的目光,理智之门就像一块薄薄的木片,在强大的外力锤打、冲击下,开始噼里啪啦地作响。史微无法回避自己心底情感的涌动,她模棱两可地告诉苏月桐,她的身边有一个名叫唐大业的男孩。对她来说,唐大业有着和苏月桐一样的吸引力;他们都是“知”她史含华,“识”她史含华。古人说“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她觉得现在真正遇到了生命的“知己”、“悦己”者。因此她很烦恼:“身在教室,心在何方?一声‘归来吧’使你原本平静的心开始澎湃,再也静不下来。然而,观音洞清脆的木鱼声也是那样地动听,那样地富有召唤力。你自己神魂颠倒还不够吗?还要兴什么风?作什么浪?天哪,我要砸碎这个世界!那清脆的木鱼声,洋溢着佛国清新的气息,散发着使人不可抗拒的魅力。天哪!这恶毒的声音在不紧不慢地吞噬着她的灵魂。她要发作,她四肢的全部肌肉被一种莫明的火燎烤着。一切都在旦夕!然而她不想再成为众矢之的,她不要再做聚焦的对象。她现在,真是欲罢不能休,欲做不能行。被燎烤的心在挣扎。她要冲出去!”“是的,她不能摆脱爱的诱惑。她希望她能做妻子、做母亲,哪怕只有一天。唐大业,是你涨起了她心中的春汛,还是她自己在自作多情?她恨你,她更恨这样朦朦胧胧地做人。常常想起你,瑜卿,也许我顾不到你了!”“周瑜说‘既生瑜,何生亮?’她问:‘既然已有了一个瑜卿,为什么还要出现一个唐大业?既然唐大业会出现,为什么要设置一个瑜卿?’道德是什么?如果她选择后来的他,这合不合乎道德标准?天啊,她是憎恨朝三暮四的,她是发誓要做一个品行端正的人的,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被爱偷走了魂儿的史微,在人前极力掩饰自己的疯狂。可是她已经疯了。疯了的史微走出教室,把自己凉在操场的双杠上,静静地望着星星灿烂的天空。她希望就这样死去。然而星星眨着闪亮的眼睛,充满了智慧,像一位心地慈爱的长辈,无声地慰问她。夜是那样安谧,凉风淅淅,爱抚地抚摩她暴露在苍穹下无助的形骸,清洗、整理她那胀满浓汁似的混浊脑子。她的理智就这样渐渐苏醒:“爱不能丢失。然而,这种爱只能属于一个人,即使是在你自己的心里。其实,爱还没有成熟,你现在催促它成长,只会使它夭折。如果你心里有一个着魔的疯子,你就让它去疯吧。它自会厌倦,它会在这无人理睬的狂叫中罢休。它的疯狂,是要人理睬的吗?当然不是。似乎很难准确回答。但不管怎样,你知道,不能解决问题的疯狂迟早会使它厌倦;更何况,在这疯狂的背后,如影随形地跟着一个会思索的神,它有济世救人的抱负,有如罗丹的‘思想者’。爱情,暂时藏住。” 唐大业像秦安之一样,其实也是一个少言寡语、不露锋芒的塌实男孩。惟其如此,史微才被他那别样的目光打动。如果他是大众意义上洒脱又时髦的男孩,如果他常在大众场合自以为是地侃侃而谈,她不会被他迷住。实际上,与戴铭、张武等人相比,她和他没有多少语言、行为的交往;与王小月、戴雨薇、芳韵等人相比,他和她的交流更是少得可怜。可是,当一句流行歌词被忧郁地唱起,当她沐浴在他爱的目光里,她的心志就迷茫了:“瑜卿,你在哪里?你为什么对我不闻不问?秦安之,你到底爱我吗?如果你爱我,你为什么不给我回信?你为什么一去杳无音信?你到底算不算我的男朋友?我们那样算爱吗?我是不是真的该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男朋友了?而且……我,我该怎么办?”惟她自己清楚,“而且”后面,是她最真实、最隐秘、最原始的心愿。《踏莎行》叹曰: 身是荷珠,心犹竹露,偏生偶得君思慕。相思散作满天星,清宵但罩君居所。 前世银狐,来生金虎,今生却是三山雾。相思最后密如云,寄无可寄旋成澍。 《踏莎行》再叹: 伊是行云,子为流水,相知相赏横生美。多情争奈不成情,在心甘受痴迷累。 酸涩青春,嫣然花卉,情丝游走灵魂内。燔燃五内遣谁知,炎光自照心先醉! |
二十、 六十元钱的来与去 十一月中旬了,史微盼啊盼,父亲的影子就是没有出现。按照正常饭量,她早该断粮了;她是好一餐丑一餐,饱一顿饥一顿,东家一角菜票,西家二两饭票过到现在的。这天下午,她已经羞于向人开口,她也不愿意再去大姑家看他们脸色,她觉得这样借下去也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想到了母亲。其实母亲天天在她心里,只是她一直不能决策,自己该不该、可不可以去找她。一年前找母亲,她不是为钱,尚且那么举步维艰;这次为了钱,她怎么说服自己迈开步子?她惟恐母亲认为她只是为钱去找她;因为在她心里,爱比任何东西都重要。可是,她揭不开锅了,她面临生计威胁;她不想放弃学业,她还想读书,还想通过读书实现理想,她不得不想。于是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给自己打气,叫顾虑重重的自己勇敢。最后,负债累累的事实和即将饿肚子的现实以及执著追求理想的精神从她怯懦的、优柔寡断的心中逼出了一丝勇气、一份坚定,她像豁出去一样不再顾忌母亲的想法,这一天,这一个晚上,她怂恿自己、劝导自己去了母亲家;虽然,在临近母亲家时她磨蹭又磨蹭,犹豫又犹豫,但她最终还是走进了母亲家的门。读者啊,您还记得吗?如果从七月份暑假补课算起,史微期望得到母亲的帮助,这种心愿已历时四个多月。只有老天知道,为伙食费经常遭到白眼的她,这四个多月的心理历程,她走得多么艰难、多么辛苦、多么酸楚! “妈妈”两个字,平常人脱口而出。在史微心里,她并没有少想少念这两个字。对于这两个字,她甚至比平常人投注了更多的挚爱和热情。但是,她史微,走进了母亲家,看着母亲在眼前,她焦虑地站了很久很久,就是没有勇气叫一声“妈妈”。尽管,她很想很想叫出这两个美好的字眼;尽管,她一再架起势头想叫;尽管,她急迫地催促自己叫出来;可最终,她还是没能把承载了她生命中最炽热、最渴望、最期盼、最深情的两个字说出来。她感到发音的喉咙被什么卡住了,她的舌头也异常生涩! 继父不在家,客厅里只有母亲。史微脚不是、手不是地在客厅中央站了半日,本想先叫一声妈妈,可挣扎了许久,还是叫不出;就直接把自己的处境说了几句,把希望母亲支援的来意讲了出来,并向她谈了自己的打算。母亲不动声色、一语未发地听她讲完之后,开始在才能、品德等方面赞不绝口地夸奖继父。史微看得出来,母亲为拥有那样的丈夫感到骄傲,并因为有一个极富有的家庭感到无比自豪。史微还敏感地察觉到,如果说自己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母亲的关爱和期望,那这一次,母亲是对她没有任何感情的。母亲并不在乎她的好歹,而是有意无意地都在炫耀。最后,母亲给了她六十元钱。在她看来,这六十元钱,仅仅只是她不否认她是她生下的孩子而给予她的,和感情没有任何关系。察觉到这一点,她马上想起母亲关于“有了人,还怕日后没有娃儿”的名言,于是明白母亲不但在形式上抛弃了自己,并且在心里也抛弃了自己。这风驰电掣而来的念头使她的心开始隐隐作痛,但她马上对自己说:“既然你选择来了,你为什么还要在乎这些?只要你不虚度年华,只要你对得起你自己的生命,这一切又何足挂齿?” 第二天是中考。考完两科之后,史微回到宿舍楼,见复读班寝室外许多人在惶惶然地议论什么。只一会儿工夫,苏月桐就来告诉她:“黎昪在考试的时候突然鼻子大出血昏死过去,现在已经被送进医院。”史微马上想起走廊里人心惶惶的情景,就知道是在说他,于是随口问:“是什么病?”“还不知道。你没有看见他发病时的情景,试卷上、课桌上、地下,到处都喷的是鲜血,真是可怕!坐在他周围的同学,有的人吓得站了起来,有的人还离开了座位,大家慌做一团,教室里立即乱了套。只一会儿,闵校长、周主任他们都来了。班上立即组织人送他去医院,考试因此中断了半个多小时。实际上那门课很多人都没有考好。出了那样的事,谁还有心情考试?”苏月桐说起当时的情景心里犹有余悸。听说是鼻子流血,史微倒不怎么上心。她记得,在初中时,他也经常犯这个毛病,还常常用棉花塞着;用邓磊的话说,就是他每次刷牙,也是“满口的血水泡,腻死人了。” 因为黎昪,文科复读班两个男生不得不终止中考。在黎昪家人没有到位的时候,在老师首肯的情况下,他们自愿留在医院照顾他。接下来,关于黎昪病况的坏消息不时从复读班传出。据照顾他的同学说,去医院之后,他被通知马上办住院手续;第二天,由于他周身毛孔流血不止,辰阳人民医院束手无策,他被迅速地转送到怀化地区人民医院;医生怀疑他患了白血病。“白血病就是血癌,是一种治不好的病。日本电视剧《血凝》你还记得吗?幸子患的就是这种不治之症,后来死了。” 星期六,高三(四)班即将上完第四节课时,冉老师出人意料地来到教室门口候着,大家就知道,他有刻不容缓的重要事情要讲。铃声响了,任课老师刚走,冉老师走了进来:“同学们,大家可能都听说了,黎昪同学不幸患了白血病。他的病是昨天下午转院去怀化后确诊的,据说已经到了晚期。他现在必须大量地输血,必须用特别昂贵的药物才能维持生命。他家里没有那么多钱,他哥哥今天打早从怀化赶回来,向学校求助。学校领导临时决定在学校进行一次统一的紧急捐款活动。今天把你们留下来,就是为了帮助黎昪同学,给他捐款。其实这种病啊,在我们生活中比较少见,我们这一带更是闻所未闻。至少,在这之前我个人在现实中还没有听说过此病。你们谁在自己的周围听说过此病?没有吧。关于此病,大家可能通过电视、报纸有所了解,患了此病无疑像一个人被宣判了死刑,说句不好听的话,那是迟早的事情。说穿了,那就是个绝症。黎昪同学的亲人希望能留住他,这种痴心是可以想见的,但这种努力只不过只是让他在这个世界多留些日子而已。捐款这件事,没有多大实质意义,用不恰当的话说,就是‘劳民伤财,得不偿失’。哼!好了,我不多说了,同学们尽心、尽心吧。” 随着黎昪病倒在考场,这两天关于他病情变化的每一个最新消息都在一中校园里不胫而走。他是白血病大家早有所闻。冉老师说完,教室里静了片刻,接着就是唧唧喳喳的议论声,接着就是自愿捐款。对冉老师的那番话,有人立即表示不满,说再怎样老师也不该这样讲;有人马上说:“冉老师这也是为我们着想。”这是两种不同观点,他们小声争辩起来。不满的人说老师的话没有人情味,违背了人道主义提倡关怀人、尊重人、以人为本的世界观;支持老师的人说我们应该面对实际,不能因为一个注定了要死的人而拖累大家。在这个问题上,唐大业似乎站在支持老师的这一边,至少,他拿腔拿调慢悠悠地说:“要死的人让他死去,我们活着的人不仅要继续生活,而且还要好好地活。”对他上心的史微,此时听了这话,心里一阵反感:“这个人,怎么会是这样?”也许碍于老师还站在讲台上,有人嘀咕了一句:“换了你生病,我们也这样,看你怎么说怎么想。”争辩悄然而止。冉老师站在讲台上,一直若无其事地听着这些议论。史微不参与议论,她只觉得,听了冉老师的话,心里的疙瘩一个接着一个冒,那种说不出滋味的滋味,叫她体会了好一会儿。像传本子一样,大家五角、八角、一元、两元不断地往讲台上传,史微也从口袋里摸出钱,拿了一张十元的,用手碰一碰前面芳韵的肩,示意她传上去。芳韵很奇怪:“你发财了?你是不是没有零钱?我这里还有。你没有看见,大家最多都只出两块钱。”史微没想到她会说这些,急得一边拿眼色示意一边用手推她,让她不要再说。但是迟了,后面同学都已惊奇地看向她。十元钱递上去,冉老师抬头,也用别样的目光看了她一眼。这不是她想看到的,于是,她只得在这些诧异的目光注视下,低头故作姿态地翻看报纸。 |
放学了。史微回寝室时,看见父亲站在宿舍楼的大门口等她。这两年来,父亲显得疲倦、苍老了许多。史微远远地看着父亲,莫名地觉得一阵心酸。老师说明天不补课,史微和父亲说了,父亲就说他去大姑家等她,放学后父女俩一起回家。史微很敏感:“姨姨和她的娃儿呢?”在辰阳,人们一般习惯把继母叫“姨姨”;根据年龄大小,把继父叫“伯伯”或者“叔叔”。史微管继母叫姨姨,其实还有另外一翻心思:父亲和燕姑相好那阵子,她很想和燕姑亲近,很想有个妈妈,于是对燕姑说她以后就叫她“妈妈”,她以为她可以有个妈妈了;可是,父亲和燕姑火热了一阵子之后又别别扭扭地散伙了;她这才感到,“妈妈”两个字并不是那么好叫,也不能轻易乱叫。“他们还在椒坪溪。爸爸是来给你送伙食费的,后天还要去那里。现在是农闲,家里没有事,一家人又要饭吃,不去那里做事,怎么过日子?嘿嘿,你爸爸现在和那老牛拉犁了,背不动也得背。”史文远看了女儿一眼,笑着说。史微听了,不再做声。 下午上完一节课,史微就去向王小月请假。今天请假的人特别多,王小月说:“你们别到我这里来请了,你们要回去,就去向冉老师请假;不然一会儿上课,老师见一下子少了那么多人,要是问起,叫我怎么回答?”有人就说:“平时补课,像我们这些路远的人都不能回去。好不容易明天不补课,有这个机会,还不放我们回去。况且都已经有那么多人请了,为什么不给我们几个请?再说要上的是体育课,要什么紧?”“就因为是体育课,老师才会多心,说我们不重视。上次星期天不补课,星期六大家都提前回去了,结果体育老师发了一大通火。”王小月这么一说,有人干脆不请假就回去了,有人又去向体育委员请假。史微还好,赶在了王小月发话前。其实这种情况,多数时候多数老师是通情达理的。他们会笑着说:“怎么,明天不补课,今天就回去这么多人?几个星期不回家,想家了呀?好了,我们留在学校的同学继续安心上课。”他们兴许有一丝不高兴,但至少理解路远的学生。老师这样,同学们并不是不知道。 史微从学校出来,转道去大姑家,会齐父亲一起回史家村。在路上,史文远问了史微的中考情况,史微说刚考过,成绩还没有出来,自己感觉考得不好,史文远就不再问,也没有像以前那样训导她。沉默了一会,史文远再问:“那你这个月是怎么过来的?你的伙食费够了吗?”“您问这些干什么?您知道我不够,您为什么不早回来?”“爸爸没有钱,早回来有什么用?你莫埋怨爸爸,爸爸拿到了钱,不是给你用给谁用?”“那您还问这些废话做吗?”史文远笑了:“我这个苕儿,都发起爸爸脾气来了。”看到父亲和以前不一样,史微不做声。 史文远再没有向史微提起学习的事情。随着这父女俩回家,周围妇人你来我往,各各地说几句无枝叶的笑话,父女俩倒是很快就把晚饭做好了。晚饭之后史文远出了门。第二天一早,史微不知道他又去有什么事了,吃早饭的时候才回来。吃过早饭就说:“爸爸这一次去乡里只有那么久,还没有挣到什么钱。这十元钱你先拿着去做伙食费,等爸爸下次回来再多给你一些。爸爸会尽快回来的。你要回学校,你先自己回,不用等我,我还要去有一点事。”一边交代,一边递来十元钱,接着又出了门。 从昨天到今天,看着父亲匆匆忙忙的样子,史微猜测可能和还债有关。史微收拾好碗筷之后,和玉英玩笑了一阵子,仍不见父亲回来,就自己回学校了。 从九月底到现在,史微和父亲将近五十天没有碰在一起了。在往常,父女俩两个月、三个月,甚至半年不会面也是常有的事情;但每次会面之后父亲都会对她唠唠叨叨地训诫不休,然后给足她生活费,安排好她的生活再走。而如今,不管是在思想、行为上,还是在钱财、物质上,父亲都大大地放松了对她的管理。她明白,以后求学的路更艰难了。 由于忙中考,史微得了钱以后,一直没有机会去贺老师家还债。母亲给她的六十元钱,买饭菜票、还零星债花了十元,又捐出去十元,还剩四十元。现在加上父亲给的十元,她有五十元钱。这天晚上,她决定去贺老师家把债还清。 贺老师和林涛都在家。贺老师看见史微,像是知道她要来一样,主动招呼了一声,然后客气地叫史微坐。和上次比,史微觉得她明显地对自己友好了许多。史微没有坐,趁机把二十元钱还给了她,并道了谢。贺老师接过钱,有意态度随和地问:“这一次替黎昪捐款,听说你捐了十元?”史微脑子开始闪电般地运转:“她怎么知道?她问这个干什么?”史微虽然琢磨不透她问这句话的用意,但还是坦然地答应了一声:“嗯。”贺老师如释重负,表情真正自然了。史微又多想了一层:“您凭这件事认为我和他有瓜葛?您觉得这是有力的证据?您认为它是让您说服您儿子的好理由?”这简短的对话,这瞬息间的心灵交锋,史微感触最深的是:这么一件不起眼的小事情,竟然会传播得这么快,这么不着边际,而且能令人生出那么多的联想;可见这个世俗世界的难缠!坐在小板凳上的林涛望了望史微,又望一望他母亲,把话茬子接了过去:“我们班上也有好几个人捐了十元。其他复读班,好像比应届班捐的款也多一些。我们班上,听说是昨天还是今天,有好几个同学还去二中呼吁了,请他们也出手助一助,二中的校长答应了。估计下个星期二中也会搞一次捐款活动。他们那群人,还准备去各个乡中学呼吁呢。农村学生,能拿出多少钱?他们自己都是靠父母节省又节省才能读到初中,他们即使肯出,那一点钱给他去又能顶什么用?我们这么大的学校,总共都只募到了五、六百块钱,他们如果真去,只怕是瞎忙乎,白赚一段路走。”林涛说到这里,顿了顿,然后迅速地瞟一眼史微,感慨地说:“真是‘天妒英才’!”贺老师看着自己的儿子,不说话。史微听了这些,也没有接腔。林涛说完之后,史微就借钱的事情再说了一句感谢他们的话,便告辞出来了。 |
二十一 苏月桐诗写了什么 “咚!咚!咚!”有人敲窗,大家齐刷刷地把目光投过去。“嗨!”史微刚转头,就听到一声熟悉的招呼,玻璃外站着苏月桐。史微欣快地走出教室。苏月桐看着她笑;她看着苏月桐笑;她们不语,只喜悦地、默默地相视而笑。这就是苏月桐“别人是用语言交流,我们是用心灵交流”这句话的来由。史微醉心于这样的美好,苏月桐也醉心于这种轻松。如果说人与人之间真有所谓的默契,眼前这两位慧黠的姑娘,她们心灵里的某一个世界,无疑已经达成了一种默契。“给你一首诗看。”行过注目礼之后,苏月桐把手上拿的练习本递给史微,满怀希望地给史微一个笑,转身回去了。 史微热爱苏月桐,史微又热爱诗,故而拿了诗稿回到教室,就迫不及待地读了起来。但她读过之后,虽然猜到这是她平时思想感情的流露,却一时弄不清:这首诗歌究竟要表达什么具体幽微的意思?史微觉得自己真笨、真迟钝,竟然连一个经常在一起的朋友的诗歌都理解不透;于是打算把数学作业先做完了再来细细揣摩。苏月桐很少写诗,这是她第一次慎重其事地把诗歌送给史微看,史微觉得这其中必有深意。史微不敢也不想轻慢、敷衍,决定抽出专门的时间细读,于是把它放在了一旁,去做刚才还没有做完的数学。 “喂,你的作业还没有做完啊?还有几道题?”“两道题。”“你快一点做,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和你讲。哎,刚才苏月桐找你有什么事?”“没什么事。”史微埋头作业,芳韵转身又来催她。做完作业,她就被芳韵拉出了教室。 “你爸爸回来了?”“回来了。”“你爸爸是昨天中午才来的吧?”“唉!”“这就是了。那天你给我饭菜票,我问你是不是你爸爸回来了,你说‘你别管。’我就感到奇怪!你是从什么地方得了这么多钱?”“我去找我母亲了。”“你母亲家里有钱?”“不知道。”史微犹豫了一下说。芳韵看她一眼,说:“你知道吗,你给黎昪捐了十块钱,大家都在议论你了。”“随他们的便吧。他们有时间、兴趣,就议论好了。”“你和他有特别的关系吗?”“十块钱就说明我和他有特别关系?那你那一次还问我秦安之做什么?”“可你自己也很困难啊?你几下子把它花完了,要的时候怎么办?”“我只不过是困难,我的困难可以挺过去、可以想办法。别人不同。也许,也许他和这个世上的很多事情,以后可能真的无缘了;这个世界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和他没有干系了。大家同学一场,出不了什么力,学校给我们这样一个机会,碰巧我身上有钱,何必吝啬这十元?要是提前几日,我肯定一分钱也拿不出。说不定我一分钱不捐,大家也会说我。”芳韵觉得有理,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们去寝室吧。我有一件公安服,是我哥哥送给我的。我太胖了,穿着不好看,你去试一试。” 她们来到芳韵寝室,芳韵从箱子里拿出一件九成新的公安装递给史微:“你穿一穿看。”史微刚穿上,胡水秀就笑着惊叹:“漂亮,真漂亮!比画报上的女公安还漂亮。真的,史含华,我不是奉承你,你去照一照镜子看,你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胡灵秀兴致勃勃,手舞足蹈地说:“还记得一部电影一群女兵一边练操一边唱‘英姿飒爽武艺强’吗?你现在正是英姿飒爽!”她们对史微赞不绝口,芳韵听得心里乐开了花,脸上的那一种得意,真像是经过自己之手完成了一幅美丽的画一般。史微和她们笑闹了一阵,就去解衣扣。芳韵见她要脱掉,连忙制止:“不要脱,不要脱!这件衣服就归你了。”“真的?你那么好啊?这么好看的衣服,你自己不要,就舍得送人啊?”史微不当真,继续笑道。芳韵急道:“真的,不是开玩笑。这件衣服我放在箱子里都放了将近一年了,你看见我穿过一回吗?过年我哥哥回来,我看穿这种衣服好玩,就问他要了一件。也就是当时穿了两天,家里的人都说这件衣服把我穿丑了,我脱了以后就再没有穿。我穿着不好看,不合适。再说我和我哥哥都没有穿几天,放在那里可惜,就送给你吧。”“开玩笑!我自己又不是没有衣服穿。我的屁股还没有露出来呢,你那么怜惜我干吗?”“你那么敏感干吗?你成心让我一直把它放在箱子里吗?你成心要让我担个‘暴殄天物’的罪名?我是看你穿着好,我是看它找着了匹配的主人。”胡灵秀和胡水秀也一直不停地叫史微接受。史微心动了,说:“在学校穿这衣服,怎么好?不太合适吧?”“我们班上有好几个人穿这种服装,男生、女生都有,他们还穿去上课,你怕什么。再说学校也没有规定我们穿什么,不能穿什么。你明天就穿这件衣服去教室,给大家一个惊喜。”“好吧,既然你放着是干放着,那就送给我吧。我明天就穿它去上课,换一个模样,换一种心情!”史微动心之后爽快地接受了。芳韵衣服很多,她不怕她没有衣服穿。芳韵对她意厚,她不担心她假情。 芳韵是对史微情有独钟。和苏月桐一样,芳韵欣赏史微的与众不同;与苏月桐不同,她认为史微太天真、太不通人情世故。世界对任何人都一样,谁要求高,谁受的苦就多。史微太理想主义,情绪常常因为现实中普遍存在的陋习而大起大落,那是脆弱;而这脆弱,就是因为她天真幼稚的缘故。每当这个时候,她都怕她受到不必要的伤害而不得不提醒她:很多事情我们只要清楚它的性质即可,不必强求尽如人意;强求是与自己过不去。她是看到了史微的弱点,情不自禁地要去点拨她。关于公安服,史微其实说对了,她确实怜惜她。她对她说的都是实话,但如果换一个人,她也不可能那么慷慨,即使这件衣服她自己穿着并不理想。同学一年,她看她只有两件衣服;不像其他女生,三件、五件,一件比一件好看,一件比一件样式新颖。她觉得她很美丽,如果多有一件可换洗的衣服,肯定会更加鲜活。当然,更主要的是,她愿意打扮她,想打扮她。她给她送时髦的太阳帽,给她送衣服,在她看来,是只有她才配得上她送给她的那些东西;她也因为有东西送她而高兴。 史微第二天果然穿了芳韵的公安装去教室。她引起了大家的注意。这是意料中的事,因此她尽量目不斜视,直向座位走去。沈小常这时偏偏不放过她:“史含华!”史微朝她看去,只见和她坐在一块的女生都在看她。她们翘起拇指冲她笑,她只得以笑作答,坦然接受她们对于她外貌变化的欣赏。上完第一节课,很多女生就这件衣服和史微开始大声喧哗。她们旁若无人的兴致,好像根本没有男生存在一般;男生也真的噤若寒蝉了。“史含华,你就像日本电视剧里那乔装的女浪人,真是神气!”“史含华,如果你配上肩章,戴上帽子,那就真变成一个英姿勃勃的女公安了。”“哎,她这样比电影里国民党漂亮的女特务还好看!”“你这个人,不会说就别说。”“漂亮就是漂亮,这有什么?难道国民党的女军人不漂亮?我要是有电影里国民党的女特务那么漂亮,别人怎么说我都乐意。”“哎,我看到有本杂志封面上有一个风华正茂的女兵,她真像极了她。”“史含华,你今天真好看!不骗你。”史微听她们这样乱嚷,心里极不高兴;但知道她们是善意的,只好不吭声儿。姚晓荷这几天都在穿一件制服,她们好像才知道,又开始拿史微与她比,一致认为史微穿着这件衣服特别漂亮;接着开始说这种衣服的来历。姚晓荷说她的衣服是她小舅舅给的,她问史微:“史含华,你的衣服是谁送的?你有什么亲戚在公安部?”史微不得不说话,就应声道:“我没有,是芳韵。是芳韵她不喜欢这件衣服,送给了我。”史微转向芳韵,降低声音笑道:“这可全都是你的功劳。我不管了,你来应付吧。”芳韵对史微穿这件衣服取得这种效果感到心花怒放,道:“得便宜吃还说肚子痛。你可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她俩在这边戏谑,她们就在那边笑语喧阗。史微果真把自己置身事外了,也果真有人开始叫芳韵。好在上课的预备铃响了,这喧闹才收敛一些。 无论在寝室还是教室,女生喜欢谈论穿着打扮,这是史微知道的;但她没有料到大家会那么沸沸扬扬。史微感谢上帝曾经给予她十四岁穿连衣裙的经历。在穿着打扮上,她已“宠辱不惊”。如果说她现在心里还有一丝窃喜,那决不是因为外貌变化引起同学关注而产生的;而是她自信在外貌和穿着打扮上的认识已经趋于成熟:当她身着鲜衣时,她不会得意忘形;当她破衣烂衫时,她不会自惭形秽;她确信自己拥有了超然物外的态度。 |
放学时,想着苏月桐送来的诗歌,史微打算吃了晚饭立即来教室细读。吃饭时,却想起芳韵关于伙食费的那番话,不禁忧虑:“爸爸现在欠了那么多债,一下子又要多养两个人,他还顾得到我吗?那个继母人好吗?如果我伙食费用完了,该怎么办?”她仍旧想到了母亲:“妈妈家里那么有钱,我是不是可以请她支援我把高中读完?可是这次去,她分明不爱我,和去年第一次见面判若两人。去年她的话虽说得直,却处处对我流露出关怀、爱护;哪像这一次高高在上,不可逾越。”想起这些,十分惆怅:“书上都歌颂母爱伟大、无私,这次她为什么变得这么冷漠?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真的把我全都丢到九霄云外了?她那么赞扬继父,继父真的像她赞扬的那样心胸开阔?也许继父真是一个胸怀宽广的人,不然,他怎么做得成大事?妈妈是不是敬重他,不想背着他给我援助?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可不可以直接给他写 ,争取他的理解和支持,这样妈妈也就不会为难了呢?”这些事情一经出现,她就想痴了。最后,她拿起笔,给未曾谋面的继父写信: 伯伯:您好! 我是您妻子的女儿。我和母亲见过两次面。在这两次见面时,我都听到了她对您的极高赞扬。从她毫无虚夸之意的自豪里,我感受到了您的作为一个生活强者的宽广胸怀。 虽然我还只是一个十九岁的黄毛丫头,对于人生不甚了解,对于现实只抱着幻想,年轻幼稚也使得我观察问题趋向于偏激,但我毕竟磕磕绊绊地走过了十九个年头。生活告诉我建立一个家庭的艰难;我也看到,众多的人为维持一个美好的家庭更是付出了不少的心血。基于这种认识,我在过去的十几年里,既没有来扣您们的大门,也没有想离开自己生活的家。人总是在不断地发生变化。我的年龄和我不爱说话、喜好妄想的性格,决定我走向了一条困惑之路。我感到自己处境危险:我的情绪波动大,很容易受外界影响,理想和现实的矛盾冲突常使我无法集中精力学习。如果我再让自己在这困惑之中恍恍惚惚地生活下去,我终会成为一个碌碌无为的庸人。 作为青年,我有热情、有上进心;作为一个希望自己真能有所作为的青年,我更有渴望理解、渴望增进才德、渴望肩负重任的远大抱负。但是由于种种原因,我现在生活得很是艰难。我希望从这困境中解脱出来,以我之微不足道的能力和足可以与天地齐辉的献身精神,为人类走向美好奋斗终身。 对于众多长辈来说,孩子的许多不切实际的理想他们是无法支持的;甚至,在同龄人中,她也得不到应有的理解。自己不能理解的事情我们就置之不理吗?我想,一个责任心强、拥有一颗无私灵魂的人是不会视而不见的。我这样说不是对您用激将法。我知道我现在的阅历和智慧还不足以影响一个人。但我真是渴望以我坦荡的、赤诚的心去拥有人类无穷的智慧,来报答我用生命在热爱着的祖国和全人类。从我真正懂事的那一天起,我就立志做一个具有献身精神的伟大的人。我知道我的想法和别人不同,我知道我这是痴心妄想、痴人说梦;可是,如果这世上连一个痴心的痴人都没有,这“痴心、痴人”二词又从何而来呢?我之所以对您说这些,只是希望得到一个对生活有深刻认识、且有一定的新观念的人的引导和帮助。伯伯,我想您能,我希望得到您的理解、支持、援助,所以我冒昧地给您写了这封信。 看到这里,也许您会说:“既然你自己有想法,有愿望,就必然有坚定的信心;有了目标,有了信心,朝它走去就是。奋斗在于自己,成败的关键是勤奋;古人说‘天道酬勤’,只要你自己勤勤恳恳,你还担心什么呢?”然而伯伯,我说出来不怕您小看,其实在我的性格里有软弱和动摇,也许是由于我还在成长之中?我的许多弱点常常使我处于痛苦之中。我以自己单薄的力量奋斗过、抗衡过,但患得患失的毛病常使我陷入苦恼。我想我是不是该有人理解、鼓励、支持、引导?我希望通过这次沉痛的认识,来努力改变自己的困境,以便将来不至于再停步不前。伯伯,您肯帮我吗?此致, 敬礼! 学生:史含华 1987。11.16 史微希望自己的真诚感动继父。她妄想:“以他那样的人,也许真能理解我也说不定!他真能慧眼识英才,就会不计嫌隙地来帮助我。嘿,难道世上真的没有一个真正的‘伯乐’?难道我不是一匹难得的‘千里马’?”史微,这个在骄傲的时候把自己举得老高、在自卑的时候把自己踩得很低的姑娘,她是要在这不可能的世界里找出一个可能来。她希望自己的求学之路不至于因为贫穷而中断。因为在信里既讲清了自己的心思,又能避免当面被拒绝的尴尬,她毫不犹豫地把信发了出去。 “哎,史含华,看外面,有人找你。”史微从街上回来,正忙着历史作业,一个同学手指着外面喊她。 是苏月桐。史微走出来,她们相视而笑。苏月桐说:“把本子给我。”史微胆怯了!苏月桐看她不动,又说:“你看完了吗?”史微,可怜的史微,她没有勇气说出真相。她想:“如果我告诉她我还没有认真看,她会不会错怪我慢待她呢?天啊,这两天我都忙了些什么?我为什么一拖再拖?她怎么这么急?那首诗,我只看了一遍,它是写了什么?我怎么全都忘记了呢?”想着平时自己把诗拿给她看,她那么快速、准确地做出反应,她就更加心虚。她不知所措地走进教室把本子取来还给她,自作聪明、敷衍塞责、不知所云地说:“看完了,我没有什么好说的。”苏月桐疑惑地看了看她,笑一笑,走了。 史微愣在原地,心一下子被揪住!从她灵魂深处,此时源源不断地升腾出一种失落,把她紧紧包裹、缠绕。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耻辱:“你那么痛恨虚伪,为什么不敢讲真话?你既然在乎她,为什么做出事与愿违的蠢事?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你只看了一遍,还来不及细看?天啊,在她面前,你为什么变得这么没用?你一直坦荡、诚实,为什么在她面前就变成了一个令人生厌的家伙?”史微呆头呆脑地站着,把自己恨得咬牙切齿!“我将因为自己的一时怯懦和虚伪而失去她。她一定会因为这件事而不再理睬我。我不企求她原谅,我只愿,在将来漫长的人生之路上,她能遇到比我更好的朋友。”史微转向自己:“你后悔有什么用?你就等着去喝自己酿成的苦酒吧!这么多年,你何曾有意对朋友撒谎?你明白你是因为太重视她才这样,天地可以作证。只可惜,天地可以明鉴,她却不能清楚!如果你真希望拥有天长地久的友谊,在将来的日子里,你还是更加坦诚一点吧。” 史微对自己极为不满。一方面,她为可能失去苏月桐的友谊而生自己气;一方面,她实在为还没有好好细看那首诗而遗憾:“我敢肯定,她把诗稿送给我,一定怀有一种想法。她本来只看诗,不写诗;这次不但写了,还那么慎重其事地送给我看,肯定有原因。那首诗到底写了什么?我看过一遍的,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真见鬼!你为什么不在当时多读几遍?你没有被吸引,急着做作业,是不是她那首诗写得不太好?是不是你的知识太贫乏、你的赏鉴水平太差?咳!一念之差,你永远错过了看她诗歌的机会!” 史微陷入极度烦躁之中。不知为什么,她是那么地希望把自己与世隔绝!姚尧座位旁有一块空地,显然是一位同学把桌椅搬走之后留下的;她看到坐在那块地方的同学都是男生,对她思想、感情也都构不成威胁;于是把自己的桌椅搬了过去。 第二天,当她来到教室,发现姚尧把桌椅搬走了。她就又愣了!她感到自己极不受欢迎:“什么原因?还是上个学期的那次‘文诛笔伐’?不可能!一个男孩子家不可能那么心胸狭窄!人如果什么事情都记恨在心,那还怎么过日子?肯定是我的缺点太多,我很不招人喜欢。天啊,我做人怎么这么失败?为什么他们看我来惟恐躲之不急?我那么可怕吗?”她本以为自己在这个班级算得上是一个大家看好的人物,可姚尧的行为彻底粉碎了她的自信心。她感到处境不妙,决定就自己这个人搞一次“民意测验”,来一回“群众批评”。 史微精神恍惚。就在她对自己充满怀疑时,苏月桐又来了。看见苏月桐,她的第一个感觉是:“我没有被遗弃!她原谅了我!她明明知道我没有认真看过她的诗,她还是原谅了我!”史微喜不自禁,脸上绽放出笑容,心里涨满了感激。苏月桐还是来和她聊黎昪的事情。他们班推举了几个代表,到各个学校奔走呼号,为黎昪集资。这些林涛也说过。苏月桐感慨:“现在许多同学把自己的心事和精力都集中到帮助黎昪这件事情上去了,而把学习放到了次要位置,以前的同班同学表现得尤为突出,可见人相处久了还是有感情一些。”史微没有上心,她觉得黎昪的病只能听天由命。她心里还在惦记那首诗,可苏月桐偏偏只字不提。她因为说过“没有什么好说的”,因而心里虽然十万分地在意,嘴上终究张不开口。苏月桐要走了,她一直没有说什么。 苏月桐走后,她在日记里写道:“昨日的苦难已经过去。在这条充满苦水的友谊之路上,我们是否还会遇到卡壳的地方?对于真正友谊的追求,我之过错使我再没有勇气请求她原谅。然而,她的谅解挽回了我以为失去的一切。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感谢苍天明了我的心意,为我挽回这份珍贵的友谊!” 和苏月桐重归于好,史微心里很是舒畅。本来,因为苏月桐和姚尧,史微极度怀疑自己的人际关系,想搞一次“民意测验”。现在她不仅没有放弃这种想法,反而把它推进了一层:以她自己的困惑为引子,邀请有主见有思想的同学,在高三年级搞一次座谈会,谈人生,谈理想,谈烦恼,谈感悟。她称之为“人生座谈会”。 |
二十二 人生座谈会情起落 人生座谈会是个全新想法。自萌生之后,史微立即想到:一群有思想有主见的青年聚在一起,畅谈理想与人生,消除烦恼与疑惑的美好情景!于是,她又把目光投向更高、更远的地方。她决定,不管是文科班还是理科班,是应届班还是复读班,她要把高三年级所有有影响有争议的人物都邀请来参加。 受这种想法鼓励,史微想到理科复读班的汪守仁。这是小时候患小儿麻痹症落下残疾的青年。他父母是中学老师,为培养他费尽苦心;他不负家庭重望,连续两年以优异成绩考上本科线;可是因为一只脚,大学大门始终不肯为他而开。他的事情在辰阳一中为所有老师和同学所同情,每次高考过后,大家都要议论他,并深深地为他惋惜。史微也听说过他的事情,决定邀请他来参加“人生座谈会”。她希望给自己接触一个坚强灵魂的机会,也想借座谈会给这个灵魂以鼓励和安慰。 史微还想到了原四班的团支部书记汤宏泉,即高一时与苏月桐、朱仲燕同班的红灵子弟。这人在高一、高二时成绩优秀,并显示出非凡的号召力和组织才能,深得“迪斯科皇后”欧雅兰的青睐;女生更是对他佩服有加。高三他分到了秦安之所在的尖子班。按照他个人的发展势头,以他的天资和成绩,他考本科上大学一点都没问题;可是,进入高三他恋爱去了,最后无缘高考。上学期,大家说一班有两个人因为谈恋爱而在预考中失利,这其中的一个说的就是他。史微决定也把他请来。 受种种狂妄念头的驱使,接下来的几天,史微像一个旋转的陀螺,迷溜溜地停不下来。她拟定计划,逐个筛选邀请对象,针对特殊对象起草特殊邀请函,筹划座谈会所需物资,寻找召开座谈会的地点,忙得不亦乐乎。她常和芳韵唠叨;芳韵对她的想法不仅不支持,而且不屑一顾。可史微不容她观望,仍旧一股子劲地和她去讲。她则一边给她泼冷水,一边给她出主意,她却又鲜少采纳;所以作为知情者芳韵只能任由事态发展。另外,苏月桐找过史微之后,史微像被赦免的罪人,在她面前又活泛起来;与她聊了很多座谈会之事。苏月桐一日一趟地来找史微,她既关心她的座谈会,又有很多黎昪的话题要和她聊;相比以前,她们往来得更加频繁。就这样,随着史微把所有的一切预备就绪,随着她在教室外的走廊,通过冉老师敲定举办座谈会的地点,她设想的“人生座谈会”,也把她所在班级的同学的情绪推向了一个高峰:人人心潮起伏,个个议论纷纷。到星期五,她把《邀请书》逐个送到了邀请对象的手中。我们看到,她去二中邀请了她亲爱的老友曹园菊;我们也看到,她还去佛门邀请了她新的相知释昌慧。在考虑是否邀请释昌慧时,她觉得,她所要举办的座谈会既然是探讨人生,释昌慧前来参加,主题无疑会更加开阔、深入。 史微已经两个多月没有秦安之的消息了。秦安之给史思振写信,却并不给她写。她写去的信他也不回。于是趁着这次公开征集意见的机会,她又给他写了 ,请他破例再给她写真正的最后 ;在信里坦诚地指出她的缺点。她并不向他强求什么他不想给予她的珍贵感情,即使他不爱她,也应该给她回封信。其实这时史微的感情已经完全离开秦安之,她听信自己感觉的召唤,向唐大业走去。她觉得自己和秦安之并没有建立什么了不得的紧密关系,更没有任何承诺;她承认因为想成大事而追求、爱慕过秦安之,但那不是相互吸引,而是她单方的一相情愿和一意孤行。而爱情不能强求,爱情是相互愉悦。她遇到过太多的男生的爱慕目光,她唯一为唐大业的目光情不自禁;如果她因此而应该受到指责,她愿意接受任何责难。她也想到,不管自己比唐大业大多少岁,至少不会像燕妮大马克思四岁那样,她能大他唐大业四、五岁。因此,她也开始了她有目的的试探:她请唐大业为她举办的“人生座谈会”做记录。 史微请唐大业作会议记录是在主教学大楼的过道上碰见他时,在即将擦肩而过的瞬间大胆向他提出的。那是中午,她去寝室,他大概刚从家里来学校,他们就那么单独遇上了。她出其不意地提出这个请求,他很意外,也很高兴,爽快地答应了。她看他答应了,就心满意足地走了;不料从背后传来他吟诵诗句的声音:“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她回眸,看到他还站在原地望着她,正欲转身去教室。她心里咯噔一下,再次明白:他是真正懂自己的人,就像苏月桐懂自己一样,他这是在赞赏自己这个生命。生命需要肯定,她没有理由去追一个躲避自己的人,而放弃一个知己、悦己者。 星期五晚上,苏月桐和史微说:“我们班以前的几个同班同学相邀去怀化看黎昪,你去吗?”“我没有空呢。”“对了,你的座谈会我们班的几个都不能来了。要不,你向后推迟一个星期?”“那怎么好?”“那有什么不好?就推迟一天,星期天晚上?”“恐怕不好吧?和那么多人说定了,事情也都定下来了,再变动,那不是不守信用吗?再说曹园菊要从二中赶过来,我如果不在,她怎么办?我不去!”“我们班以前的那群同学几乎都去,就差你一个人。大家都熟,你们还是初中的老同学呢。”“我真的不好反悔!我没有时间。下个礼拜星期六吧,下个礼拜星期六有机会我再去看他。”任苏月桐怎么说,史微打定主意不去。她接受了冉老师和林涛的观点,觉得作为一个隔班的、本没有什么交情的同学,在确实没有时间的情况下,自己没有必要多此一举。 十一月二十一号星期六,放学时,史微招呼大家之后,正准备同芳韵去吃饭,李淑琪走过来:“史含华,这个给你。”随即把一叠写满东西的信纸放在史微课桌上,一笑转身走了。史微拿起那叠信纸,只见上面写着: 史含华: 我不知道—— 是否能搅动你的不平静、烦躁的心。 还记得那一次—— 江面上,你驶着小舟想入江中,孤独的一个。 风中,俨然耸立了我,也是独独的一人;你划着,想进入中间,颤颤的又是何种——矛盾,你的感情?你是在反省、拷问自己。 我模糊了,望着款款而前的小舟,泪水止不住。 我理解你,一颗不安宁的心。 ——偶尔,一两句歌声送入耳鼓,从你向前驱动的小舟中传出;是你,一个想解脱、超越的你。 是为自己的前途,为自己的命运,你在寻求什么?一叶孤舟不给你答案。一河江水不给你回答。还是茫茫的一片水哟…… 我知道,你在与命运之神挣扎,就如我一般—— 也是一颗消沉、不安稳的心——是叹息命运? ——不知道。 我,也是常迈步江边,在江水中梳洗自我,一个不会净化的灵魂,洒下了默默的泪水,和秋雨一般浇湿了衣襟。 ——只愿江水拥我而下也是为了解脱命运之掌。 一切都愿江水埋葬,从童年到现在——都愿。 现实磨碎的一颗心,无法复愈。 我拿起了画笔,想醉入自我意识之中,麻烦、苦恼又油然而生, 前途又多了一次挑战,为自己的失意。 ——可一切都依然是孤舟在茫茫海上漂泊…… 我记起了那次 你的小舟在漂着,无助、茫然、惆怅…… 你怀着寻求寄托的那个时刻。 于是,你便在孤独、惆怅、凄凉的生活中 想拥有大家。 你,一个善良、纯洁的人。 能理解你 同样祝福你:李淑琪 87。11.20. 芳韵先走了。史微看了两页大纸张的,又有两页小号的“广州铁路局公安处怀化分处”单位用纸。小号纸其中一张画着一只形态逼真的小乌龟,孤独地在一个空无的世界跋涉;另一张写道: 史含华: 我们都无须埋怨上帝,也无须感喟自我;用自己的力量,尽管是很懦弱的,去窜出一条路,自己的路吧。 很喜欢你那种味道,真的。 不过,得有个建议:当烦闷难脱,愁思难解时千万不要再去江面荡上一只小舟,尽管也是很逍遥,可毕竟是危险难挡,万一有个意外呢?记住。 后面黑板上的小诗——应所谓的朦胧诗吧,可算又是你的一篇佳作了。尽管文笔还很幼稚是吧,但总算是有个寄托了。好好练下去,希望,只要相信希望。 史微用心地看了一遍,立即明白那次江面泛舟正好被她看见了,并被她想成一次灰色行动;又感到她真和自己一样,也是个敢爱、敢追求的“痴人”。史微后悔座谈会没有邀请她:“你这个人,说穿了还是狭隘!你为什么不邀请她和白懿呢?因为她们是城市人,被一大群女生前呼后拥,你想标榜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你明明喜欢她,可你骄傲,不肯主动和她打交道。什么不想让人认为农村姑娘个个巴结城里人?你因此放弃了和傅伊曼深交的机会,你这思想本身就不对。你还不知道吸取教训吗?座谈会在晚上,现在邀请她还来得及!”这样想着,却又立即否定:“你这个人,算了吧,现在再去请,算什么?”她在教室盘桓了好一阵,才去忙乎座谈会。 |
曹园菊来了,史微马上把她当成了主心骨。释昌慧也来了。史微把芳韵、向圆圆、释昌慧介绍给曹园菊,又把曹园菊介绍给她们三人。在她们共同帮助下,“人生座谈会”如期在主教学大楼一楼的小办公室召开。出乎史微意料,冷波来了,没有去怀化看黎昪;另外,在邀请时拒绝她的姚尧和张德仁也来了。史微看了看,除去苏月桐等人,就汪守仁没来。大家围着办公桌坐了一圈,作为座谈会唯一的会议记录人,只唐大业面前摊有一本史微给他的日记本和一支笔。 史微开场道:“大家都知道,我成绩不好,考学校很难说有希望。其实我们读书,每个人都渴望考上大学;我也一样。不过我们也知道,由于种种内在的、外在的原因,我们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成绩优秀,有考大学的希望;我呢,正好就排在了这没有希望的队列之中。不瞒你们说,我很心高,我很希望自己走出一条路来,创造出一番事业。听了这话你们也许会笑话我。我也知道,由于我自身的许多弱点,我的路很难走好;因此,我总希望得到外界的帮助。好久以前,我就萌生了一种向大家求援的念头,这次举办座谈会,算是我努力已久的结果吧。你们大家都来了,我感到意外地高兴。然而高兴之余,那隐藏在心底的忧郁——担心你们谈话时有所保留,从而使你们的言语不能真正使我有所顿悟。我渴望听到你们对人生的真知灼见,我担心人多会使我们有些同学不愿讲出自己的精辟见解,而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冷眼来看待今天的聚会。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又只能暗自叹息了。会这样吗?你们说,好吗?你们多多赐教,多多指出我的缺点,行吗?”陈桂娥:“你到底遇到了什么问题?”史微:“我有时候好好地就会无由来地对自己感到失望。”李继云:“失望,不等于没有希望,也不等于绝望。当我们情绪低落的时候,都有一种失望感,而当我们情绪高昂时,我们又会对自己充满希望。”唐大业:“走一步,看一步;在什么山上唱什么歌。人如果考虑的太多,就是杞人忧天了。”史微:“有些事情是无法回避的。在实际生活中,我总希望不断地完善自己,可我发现自己的问题层出不穷。”唐大业:“人总是在一个层次上向更高一个层次看,面对实际,不断地抛弃,不断地另找。自我完善,不可能。只可能是尽可能的自我完善。”史微:“话虽是这么说,但我总觉得距离自己的目标越来越远,别人也不理解我。”唐大业:“我是没有最终目标的。我会希望更高。被人完全理解,生活就没有价值了。”史微:“我今天举办这个座谈会的目的,就是想从别人的谈话中,顿悟一些事理,受到一点启迪。不知道你们有没有那样的感觉:有时候,当我身在茫茫人海之中时,就像一个人身处空阔的荒野,似乎别人都不存在一般;这个时候,我不受别人的感染,不受别人干扰,好像自己接触不了别人,也不想去理会别人,很是孤单。”汤宏泉:“就是一种寂寞感。”史微:“不是的,我并不觉得寂寞。我觉得这样其实也很好。但是,终归心里总是动荡不安,好像欠缺一点什么,又好像永远也没有自己停泊的港湾。”史微脑海闪过父母的身影,如是说。戴铭:“人是多层次的。”汤宏泉:“尽管古人说‘人贵自知’,有时候我们自己并不一定理解自己。”史微注意力还在戴铭和汤宏泉身上,不知谁突然问道:“史含华,请问你喜欢什么花?你们大家喜欢什么花?”戴铭笑道:“我没有喜爱的花。”魏建东认真地说:“我喜欢茶花。茶花普通,多用。山上走一趟,兴趣来了,可以像蜜蜂那样吮吸花蜜。别人不注意我的贡献,我不在乎。”史微想了想,说:“小时候我喜欢金银花,长大了开始喜欢菊花。”几个兴致高涨的男生顿感索然。史微不知道,在男生中,不但真的有人根据外貌给女生评分,而且还把女生比做各种不同的花;史微没有例外,被他们比做了荷花。现在她说喜欢金银花和菊花,让他们大失所望。唐大业却来了精神:“为什么你小时候喜欢的是金银花,而长大了又喜欢菊花了呢?”史微道:“金银花它太香了,你把屋子里放一束,自己就犹如置身在鸟语花香的自然界,它那馥郁的芬芳扑面袭来,有时还能令人产生幻觉,很美妙;而且它可以作为药材,真正有用。喜欢菊花是一种寄托,因为我有几个朋友的名字都取了一个‘菊’字。”唐大业又紧追一步:“这么说你喜欢菊花仅仅是因为朋友的名字里带有一个‘菊’字的原因咯?”史微:“是的。”唐大业:“我明白了。”一阵沉默后,李继云道:“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我喜欢长得漂亮的花。”李继云还没说完,几个男生一阵哄笑,并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戴雨薇。戴雨薇恨恨地模样,沉了脸犹自可爱。李继云被大家一笑,自己也笑了,却边笑边说:“我在此只讲花,不谈‘花’,联系不了实际生活,性格使然。”他越分辩,那几个男生笑得越开心;他们都知道李继云在煞费苦心地追求戴雨薇。见场面有点失控,李小明说:“面对生活,我们还是严肃一点好。我们生活在世上,就是为了吃穿。读书考大学,说穿了就是为了把自己的日子过得更好一些。”正说着,戴雨薇打断他的话头,严正地说:“谁若游戏人生,他就一事无成;谁若不能主宰自己,他就永远是一个奴隶!”也许是受李小明的提示,也许感到在认真的戴雨薇面前不能再生事端,几个发笑的男生收敛了自己。戴雨薇继续说:“这句话是歌德说的。因为自己任性,感情用事,我常常感到不能主宰自己。人生如下午四、五点钟的太阳,苍白、冰凉;生活象瞬间急变的万花筒,可是枯燥、简单;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伏。每一份欢笑的背后都躲藏着不幸。一切都是短暂的;了解是短暂的,不理解却是永恒的。每一个人都在掩盖自己的感情。其实感情是无法掩盖的,只不过是暴露了以后又想着去掩盖,这时,别人也就自然飘去。”戴雨薇说过之后,大家就感情这个话题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有人说我们这么大年龄了,感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这也是正常的、可以理解;有人说我们还在读书,父母辛辛苦苦供养我们,巴望我们能出息,我们现在还没有资格说那些话。此际大家都是用认真的态度在谈论这个问题。一个男生坦言自己遭遇感情的困惑;有人借机打趣,这个男生一反击,对方马上被击中要害,红着脸做不得声。史微想到自己的心事,觉得这是试一试的好机会,于是朗声道:“唐大业,请问你在感情上遇到了什么困惑吗?”她忽然这么点名道姓地问,大家都停止了说话,连忙去看唐大业。唐大业坐在当头,与她正好对面,但距离却是最远。他迟疑了一下,看着她笑道:“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遇到过。”史微,这个以为自己的心早已被他撩拨得火热的姑娘,此时听他这样回答,就犹如一炉红彤彤的炭火冷不丁遭来一盆凉水浇泼,一下子就把那颗烧得正旺的火红的心,熄灭成一块灰不溜丢的黑炭一般;那近段时间因这个人而把自己温柔缠绵到极至,正在寻找一个突破口的她,忽然就断了所有的念头。这种情感的跌落、冷却,犹如可感的物理化学变化,心里竟是那样的明明白白!就像华山的路径,一路攀升至顶,绝无可能再往上延,又没有回缓的余地,硬生生地猝然止步,形成了情感世界里奇险无比、独一无二的断崖!像是要给自己一种交代,史微心里嘀咕:“耍赖!不敢承认就算了。”正当她的情感世界天崩地裂时,张武问:“史含华,你自己呢?”史微说:“我追求爱,广义的、狭义的,我都追求。也许是因为我从小就失去了爱吧,我渴望真诚、无私的爱。很多人都说我是一个怪人呢。”汤宏泉说:“我听说过你的一些事情。像你这种情况比较特殊。我出生后就得到了爱;今后,我有责任付出我的爱。爱是有社会性的,我们本不应该把它想得那么狭窄。”见汤宏泉发言,米兰问:“请问你对自己落榜有什么看法?”汤宏泉:“高考前我是一个乐天派,我认为自己不会考不上大学。落榜后忧虑、不服气,总认为以自己这样的势力不会考不上大学,这只是一个意外。反省后才知道原因还是出在自己身上:因为高三那一年的时间,我的心思一直不在书本上,而是都用到一个同学身上去了。她对我的影响很大。”姚尧用一种先知的口吻,带着讽刺的语气打断他:“哼!你说的这个同学是一个女的吧?”汤宏泉坦然道:“是的。”接着说:“也许就因为太自信吧,结果跌了这一跤。我并不把高考作为目标,并不怕走艰苦的路。我是一个野心家,我有志于做企业家、政治家。高考是捷径,不是跳板;而且我有责任考起。我的父母、朋友,他们对我的期望都很大。”米兰又问:“考不起以后,你的父母怎样对待你?”汤宏泉:“责骂。他们很失望,很意外。我以前读书很顺利,他们也没有想到我会落榜。大概是不知道什么是苦——老师和父母说过,理论上知道,实际并没有体会过苦,这一次失败是磨练,我会总结教训。人可以承认失败,但不能承认自己比别人差。”米兰问完汤宏泉,这时又转向冷波:“哎,冷波,你的理想是什么?你对自己复读两年怎么看?你有没有烦恼?”冷波:“我希望激烈动荡的生活,干大事业。至于复读,人生远着呢,两年复读在这里我不想谈。说烦恼,恐怕每一个有思想的人都有。我也有烦恼,但不怕。”相对于其他发言的同学,冷波的声音异常低沉,史微只能从断断续续听来的几个词语里猜测他的意思。回答完米兰的提问,他向史微抬头示意后说:“我来说一说对你的印象。你像小说里描写的那一种性格很怪的女性,敢和别人吵架。去年为座位,你和杜青荣争辩,样子凶,胆子大,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是女同学中的大胆者。如果是其他的女生,她不会像你那样和男生较真;因此有人说你是‘病人’。那次朗诵会上,你朗诵出了真感情,很丰富。由此可知你不做违背自己心愿之事。说你怪,其实你并不怪,是另一种类型的女同学。你的内心如起伏的高山,要走进去看。即使走进去看了,别人未必识得你的面目,像苏东坡说的‘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别人很难真正了解你。你有时孤独寂静无声,有时又可如火山一般爆发。就像浙江钱塘江的潮,汹涌澎湃。”史微极力倾听,只听了个大概。大家也变得沉静了。史微本要请大家多提自己缺点,但除了冷波,没有人再就这个话题说什么。这时陈明把话题接上了李小明的:“我反对刚才李小明说的观点。人生在世,怎么可能仅仅是为了吃穿?如果我们都是为了吃穿,那还谈什么理想?谈什么奉献?”李小明说:“什么理想?什么奉献?那都是冠冕堂皇的骗人话!那些头头脑脑们,他们都是为了国家?为了人民?你现在随便走到哪一个当官的人家里去,他们哪一家不是鸡鸭鱼肉?你再走到老百姓家里去,你去比较!你也可以问一问在座的人,看他们有几个人读书是为了要奉献?人活着就是为了自己,我们父母加劲给我们盘书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们考一个学校改变自己的命运,不要再像他们那样面朝黄土背朝天地累死累活。”陈明:“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个好士兵。人生应该拼搏,不应该默默无闻,了此一生。只要有机会,我们就要尽量上进。”有人讪笑道:“是加油往上爬吧?”陈明道:“说是往上爬也行。总之,我读书,就是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掌握一定的权力,多为百姓做点好事。我不敢说像周总理那样‘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我只想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我们很多同学来自农村,农村的情况哪一个还不知道?现在正是交粮纳税的时候,我们回去,哪个没有听说那群乡镇干部如狼似虎?哪一家不是任凭他们宰割?我出生在农村,希望将来有所作为,真正为老百姓干点好事,而不仅仅是为了自己逃离农村!要为老百姓干实事,不掌握一定的权利,那就是空话。读书,读书在于明理!”陈明刚说完,杨红玉说:“我赞成陈明说的话。我们读书不仅仅是为了逃离农村,而是通过自己能力改变农村。现在不合理现象越来越多;什么工农兵一家,都是骗人的鬼话。你现在喊城市的姑娘嫁到农村去,喊农村的姑娘嫁到城市去咯!现在是城乡差距越来越分明!”几个男生笑,有人道:“杨红玉,你敢在这里讲反动话啊?”杨红玉:“我讲反动话,你去报告邓?小?平派人来把我抓了呀!现在言论自由,我们是学文科的,我们学历史,可我们正视事实的勇气都没有!”杨红玉放了几大炮,也许这是一个太大的话题,大家一时沉默无话。史微想继续,于是环视大家一眼说:“你们怎么看?”戴铭:“我还没有考虑这些问题。我希望就像现在这样,就这么读书,没有考试,没有压力。”这时有人笑,戴铭就继续道:“人弃我取,人深我浮。不如此,还能改变什么?”姚尧说:“哪一个不希望就这么读书,没有考试,没有压力?可我们无法不长大。当然,你有这样的条件,你能说这样的话。”戴铭道:“我说伙计欸,你这么咄咄逼人做吗?我这个人就是这样,也不想改变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印象。”大家都知道,撇开文学爱好不说,就成绩而论,戴铭考学校也是没有希望的;好在他是城里人,父亲又是一个部门的头头,不管考不考得上学校,他都有工作。这是不需要争论的事实。戴铭说完,史微就问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尖子生:“张胜利,你有什么观点?”张胜利:“人生能有几回博!今朝我们还不努力,更待何时?”张胜利的话又引起一阵轰笑。在这个投机取巧、讲关系、靠门路蔚然成风的恶俗社会,同学们并不看好他。张胜利每次考试夺第一,拿第二是不争的事实;可冉老师嫌他脑袋木、不会来事,在课堂上几次拿他打趣,同学跟着起哄笑他,他不明白老师的捉弄也是事实。见大家笑自己,张胜利说:“别人认为我刻板也好,深沉也好,迂腐也好,我不予理睬。对周围的事有所察觉,而不加理睬,这有什么不好?”这时史微注意到和张武挨着坐的张德仁碰了碰张武,挽一挽衣袖,小声说:“快十一点钟了呢。”史微看看表,果然已过十点半,看大家无话,于是说:“我们到此为止休息吧?谢谢你们今天参加。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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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大家散了。史微和曹园菊、释昌慧、芳韵、向圆圆走在后面。唐大业因做了一些记录,也落在后面了。此时史微接过他递过来的本子和笔,已经心如止水。大家走尽后,芳韵说:“我叫你不要搞什么座谈会,你不相信。你看谁给你提了意见?谁给了你什么帮助?他们这群人,有几个想过事?其实也有几个有思想的,但被他们一搅和,话题就深入不下去了。当初我说你硬要开座谈会,也只能请几个人。你不信我的话,请二、三十个人来,你看刚才,有几个人讲了自己的心里话?人多嘴杂,我顾忌你,你顾忌他,有几个人像陈明、李小明、杨红玉那样敢讲真话?叫我说,我也不愿意在这么多人面前讲自己的心里话。”史微这时才信服芳韵。史微让芳韵和向圆圆先走,自己和曹园菊把释昌慧送回观音洞。回来的路上,史微问曹园菊:“你觉得我这样做有没有必要?”一向少话的曹园菊说:“你自己想做的事情,你既然已经做了,还问它‘有没有必要’做吗?我不清楚你们班上的情况,你自己以后要做什么事情多想一想。”史微就知道,在曹园菊看来,这个座谈会也是失败的。于是越觉得芳韵有道理,暗想:“你把释昌慧请来,目的那么明确,愿望那么美好;可是,你听她和谁谈过理想、信仰、人生了?谁愿意和你谈理想、信仰、人生?”但再后悔也是无益,也就把此事放了。 回到宿舍楼,走廊的灯还亮着,寝室的灯已熄了,史微和曹园菊摸索着上了床。史微没有请寝室同学参加座谈会,因此她生怕影响大家休息,生怕别人说自己不自觉,也没敢和曹园菊说几句话,就各自睡了。 躺下之后,史微想了许多心事:唐大业、秦安之,这是她现在最想和曹园菊唠叨的事情。但是,她虽然敬爱曹园菊更甚于苏月桐,可有些话敢在苏月桐面前说,却不敢在曹园菊面前说。因此这个晚上,她在自己最心爱的朋友面前既没有提秦安之,更不敢提唐大业。她回忆了和秦安之交往的过程,又回忆了有关唐大业的点点滴滴,不禁想:“假如瑜卿给我回信,他唐大业会这样令我心旌荡漾吗?不会!还是上个学期,我就感受到了他和张武那有别于别人的目光。我一直认为他们快活不懂事,不把这些当回事。可自从运动会上他伴我跑步之后,我的整个心灵就被他占据了。他说的话,做的事,还有他的目光,无不是告诉我,他爱我、欣赏我,我的感情才像加热的温度计,升,升,升!可他今天说他还没有爱,难道是我自作多情?过去了,过去了!想不到这个那么使我想恋爱的人,就这样过去了!谁能相信,他在我史含华的内心曾经激起过那么疯狂的恋爱欲?在我的世界里,除了苏月桐听说过这个名字,还有谁知道他曾经那么无可回避地存在?他那么温情脉脉,他那目光,使我生命的每一个细胞都活跃了。不想这种疯狂的恋爱欲望和意识,竟真如昙花一现!这个世界真有昙花这种植物吗?昙花开花是否真如书上所说?”史微觉得,也许自己这一生都无缘认识那种叫昙花的植物,无缘亲见其盛开的情景,但什么是“昙花一现”,她却非常明白。这正是: 桃李年华,凌云志气,火样激情。纵追风顾影,心中苦涩;摊书向日,理想光明。颂橘风神,涉江文采,求学辰阳读屈平。黉堂里,感心之所惑,座话人生。 惺惺相惜精诚。问谁是夜空谁是星?想青春易逆,多思多幻;昙花一现,难遇难盟。名士骄矜,才雄潇洒,燃尽奇情似落英。明朝又,抱烧心馀痛,继续行程。 |
二十三 感知李淑琪与冉超 第二天,曹园菊早早地要回二中。史微很想留住她盘桓一天,把心思全倒出来说给她听;可知道她重视学习,知道自己的那些事情在她看来不是大事、正事,因此虽然恋恋不舍,也不好强留。于是两个人起床,急急地洗一把脸,就往外面走。 史微送曹园菊到校门外,看着她身影消失,这才失魂落魄地返回。不知为什么,这个星期又不补课。史微吃完早餐,开始着手整理唐大业所做的记录。正当她艰难地辨认这些由于快速书写而显得潦草的记录时,来教室的芳韵说:“史含华,告诉你一个坏消息:李淑琪爸爸死了,她不读书了。”史微很震惊:“你怎么知道?你听谁说的?”“我今天早晨才听说的。昨晚我们在办公室开座谈会的时候,她爸爸单位来车子把她接走了。她的东西都已经搬走了,你没有注意到啊?”她怎么注意得到呢?从昨天到现在,她还没有和寝室同学说一句话。她垂下眼帘,不再吭声。“人生无常”几个字,如电影银幕上打出的影片名称,蹦出她的脑海占据她的思维。她为李淑琪难过,也为自己难过。从这常见的几个字里,她体味到了人世间的无穷悲哀:昨天下午,她还以为她得到了一位稀世朋友;不想这朋友犹如天边飞鸿,她只瞥见一眼儿,这纯洁、美丽、高雅的人儿,这位“高三(四)班最出类拔萃的女生”,就又在她的世界成为过客! 读者啊,您有过那样的情感体验吗?您了解史微的那种哀伤吗?人世间的美好,总是在你不在意的时候来了又去了;留给你的,只有一份浓浓的惆怅! 史微强迫自己继续手头工作。唐大业虽然对座谈会做了较详细的笔录,但是对她在感情方面的发言以及冷波对她的解析、建议并没有做认真记录。这时她才想起:她说话的时候,他都在全神贯注地听;冷波发言的时候,与冷波只隔一个座位的他,偏着头可谓侧耳细听;偶尔回头记几笔,终是很少。不过,在四、五页犹如大家狂草的记录后面,他又工整地写了几句感慨:“一群可爱的大孩子,没心的,一个的,两个的,七、八个心眼的。可以?必要?心孔的冷气。扭曲的杠杆对着一个庞然大物。纤夫、伏尔加河、印度盲人。”史微并不能理解这些词语所表达的各种含义,但知道他所说的大略意思和芳韵、曹园菊一样,也是在说没有必要召开这个座谈会罢了。他所做的记录,她猜来猜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不能尽数看懂。她想到了理直气壮地去问他,最终觉得再没有必要,于是毫不惋惜地放弃了这个可以堂堂靠近他的大好机会——要知道,这样的机会,在座谈会之前还是那样地为她所巴望;可是,心如灰烬的她再无一丝丝燃烧的愿望。人生之变数竟至如此! 史微整理完会议记录,因想到并没有谁给过自己批评意见,独冷波有一番剖析,但距离远,他低沉的声音听不清晰;因想到对他赞誉极高的苏月桐;因想到直言快语朱青青的缺席;因想到黎昪的锋芒;因想到林涛谈到他时所说的“天妒英才”;因想到这个人真的将不久于人世;突然,一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知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史微见了,如苍蝇、蚊子找到了吸吮对象,一下子就想:“我何不去和这个人谈一谈,请他给我一点忠告呢?也许他真能给我一些中肯的忠告。”想至此,她被自己惊得魂飞魄散:“天啊,史含华,你怎么自私、贪婪到这种程度?别人都在为他奉献无私的学友情谊,你却想到从他那儿榨取什么忠告、建议!你竟然卑鄙无耻到这种程度!难怪苏月桐常常说你自私、可恶!”可是,想起冷波说的那番连她自己都没有全部理解的话,她觉得黎昪必然也对她有一番不同于别人的看法。另外,很多人认为她和他有那个意思,而她根本没有,她就很想知道他对她的看法怎样。回忆起和他同窗共读的时间里发生的事情,她总觉得“有个声音在对我呼唤”,于是如热锅上的蚂蚁,再也坐不下去:“不管怎样,我应该去看他——一个快要死去的人。我为何要去?因为爱吗?不,我是去索取,索取他对我的那一份认识。我这种念头是动得不该,但如果我去了能够给他一点精神上的安慰,那又有什么不好?林涛说他时用了‘天妒英才’,可见他在同学中的分量。就是这个人,把岳飞的《满江红》演绎得那么生动、逼真,大家那么看好他,可见‘英才’这个词语用在他身上也不为过。可为什么要是‘天妒英才’呢?如果他就这样去了,没有留下任何证明他是‘英才’的事迹,这不是非常可惜吗?谁都知道他抱负不凡,但这都会随着他的逝去而再也无从考究。我如果和他去谈一谈,那他对这个世界的认识,他的思想、观点不是留存下来了吗?对于他,这难道不是更重要吗?”史微,她为自己去看黎昪找到了充足的理由;但是,想到可能因此而引来麻烦,想到某些做人原则,她还是按捺住了蠢蠢欲动的心。 中午回到寝室,史微发现李淑琪的床位果然空荡荡的,就乱了心神。她千方百计打听李淑琪的情况,找这个人问,和那个人说,幸得平时和李淑琪玩得好的胡灵秀、胡水秀告诉她:李淑琪老家是洞口的,其父在怀化铁路公安处工作时,她随父到怀化在铁路子弟学校读书;其父调来辰阳火车站公安派出所任所长,她便跟着来辰阳就读;不幸的是,就在她刚插班来至这里,她父亲就被发现患了肝癌,到了晚期;她是忍着痛苦在此读书;她父亲于上周去世,她这一去,是接她父亲的班,到铁路部门工作了。打听得这些消息,遗憾的史微怀着排遣不去的惆怅,也只能在内心祝福。 这天晚上史微做了一个梦。梦境中,史微坐在教室做作业,李淑琪匆匆走进教室,匆匆来到她身边,说:“史含华,告诉你,我不读书了。”李淑琪平平静静地说完这一句,也不等史微反应过来,就又匆匆地走了,离开了教室。史微闻此如一个呆子,不动,不说话,痴痴地似乎听见了,又似乎什么也没听到;似乎在看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看;眼前一片空白,脑子一片混浊!等她终于聚敛了足够的神志,能够进行思维时,她立时起身去寝室找李淑琪。可是,李淑琪的床位上已经没有了铺盖!不仅如此,寝室里除了空荡荡的几副木架子床板,再没有任何人住的迹象。风从敞口的窗户吹进来,空落落的寝室一片萧索。她被这不堪入目的凄凉击懵了!无所适从的她孤零零地立在寝室里,嘴巴不停地说:“唐突,这实在太唐突了!为什么?你为什么这样匆匆忙忙?你为什么不等一等我?等等我,李淑琪,你等等我!”史微说着说着就叫了起来,并一边叫一边从寝室追了出去。她这一叫,不但把自己从梦中惊醒,而且把她下铺的沈小常也惊醒了:“史含华,你做什么噩梦了?你把我都吓醒了。”诗曰: 迟到友情惆怅吟,只因缘分耐人斟。风中信息擦肩过,尘里芳踪无处寻。 遥望惊鸿悲世事,犹生幻梦失知音。徒留遗恨啮肌骨,难慰青春躁动心。 《江城子》叹曰: 此情犹在梦乡中。与君逢,是花容;着意骄矜,不解两心同。岂料霜风平 地起,吹散了,逐飞鸿。 有谁知道此情浓?动于衷,静于胸,无限缠绵, 几度泪蒙蒙。回首愁肠依旧在,君知否,太匆匆! 史微再也无法入睡。在她的审美世界里,李淑琪独具优美风姿。这位妙曼的姑娘刚向她抛出赤诚的友谊,这友谊如一道彩虹,才在她史微的天空魔幻般显现,她正想踏上彩虹去会见她;可是,她还来不及抬步,这彩虹和站在彩虹上的仙子,就又匆匆地消失了,一如她们突如其来那样!黑暗中,惆怅莫测的史微想:“你现在做这样的梦有什么用?你们既不是没有缘分,也不是彼此互不赏识,之所以弄成这样,还不是你自己的缘故?你既然喜欢她欣赏她,平时为什么对她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就因为你无法逾越城乡差别这道鸿沟;就因为你那看似自重、自爱,实则狭隘、自负的心态!你是自误误人!这个世界有你这样的人存在,就免不了生出令人叹息的憾事。”由此及彼,她又想起黎昪来:“你为什么没有胆量去看他?就因为他是一个男同学?就因为别人议论你们有那种意思?身正不怕影子斜。你没有那个心事,怕谁误会你呢?你既然有心去看他,却因为要明哲保身就退缩,他明明是不久于人世的人,就是出于人道,你也该去看看?你恐惧什么畏缩什么?” 吃过早点,当所有的同学都在准备投入又一周的紧张学习之中时,史微找到冉超家里说:“冉老师,我今天想请假去看望黎昪同学。”她预备好了理由和辩词,只等老师问她;不料冉老师一句话都不问就微笑地答应了她。颇感顺利的她怀着高兴的心情,一个人急冲冲地乘车去怀化看望黎昪。 |
来到怀化,史微边走边打听,很快就找到了医院。门诊部,看到一个女性闲坐在那里,她上前道:“请问,这里有一个叫黎昪的学生吗?他病了,前几天从辰阳转院过来的。”“你是说那个得白血病的年轻人吧?你朝右看,直接走过去,他就住在那边。”女人热情地站起来,斜了身子偏了头,指着一个方向说。她顺着那里走去,看到一个护士从一个病室出来,忙又打听了一遍。护士爽朗地说:“怎么不知道?我才从他病房出来。你去吧,一进门就是他,好找的很。这两天天天有学生来看他,你也是他的同学吧?” “史含华,是你来了!今天是星期一,你不上课啊?”史微刚从门口探进头去,就听到黎昪惊喜的声音。这是一间大病房,史微扫了一眼,除去黎昪在傍门口的床位上,另外隔着几个床铺还有一个病人;余下的铺位整整齐齐,因而室内很宽敞。一个年老的女人守在黎昪身边,史微问:“这是你妈妈?你还好吗?”在他母子指点下,她一边在一张凳子上坐下,一边带着笑容和他们招呼。黎昪半躺半坐地靠着,脸异常苍白,比以前也瘦削多了;但精神、兴致都还好。不过他像换了一个人,像个两岁娃儿,语气特别娇憨:“好呢。这几天血止住了,病情也稳定了。医生说我有希望。就是每天要输两次血。”说着看一眼老妪:“这是我妈妈。”又转向史微:“这是我同学史含华。”又说:“我爸爸也在这里,他刚才出去了,一会儿就会来。我三哥哥也天天在这里,不过他今天打早回辰阳了,你见不着他,他下午才能转来。”史微不由自主地温和起来,向黎大娘打听了一下他的病况,问了一些医生如何治疗的话,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们,又怕一时说出敏感的话,于是专拣学校和同学这些轻松的事说。他们东拉西扯,就像两个相处多年的老邻居,非常随便。当说到护士讲这两天有很多人来看他时,史微就笑着问:“都有哪些同学来看你了?我们以前文科班的是星期六来,昨天又是哪些同学来了呢?那些人我都认识吗?”“不就是那几个现人?你管他们做什么?”史微见他不喜欢谈那些事,只好拿出自己的事情来与他解闷儿,于是说了那天不能和大家一起来的原因;又趁便说了座谈会上的见闻。就着这个话锋,她感叹自己的许多不是,最后说出了蓄念:“我有时候真是对自己感到很失望。你看我这个人有哪些缺点?你说我以后该怎么办?你替我分析分析好不好?”黎昪始终带着微笑在听,见她问自己,就说:“我看你是太在意别人了。我一时也说不清楚,你让我好好想一想,下一次我再告诉你。” 黎大爷早从外面回来了,这时和黎大娘商量着去弄午饭。史微看看表,见已是十二点多钟,想到黎昪说了这阵子话,也该休息了,就连忙趁机告辞;临走时又对黎昪强调:“你好转了心情好时,一定帮我总结总结,指出我的缺点,给我一些建议啦?”“你莫急,我明儿好些给你想一想。你要来,你下一次不要一个人溜来啦!你有事就写信来,你写‘怀化地区人民医院七病房一号床’再加我的名字就能收到。记住,地址是‘怀化地区人民医院七病房一号床’,你记清楚了吗?”“记清楚了!”史微起身出来。 “史含华!”史微走到门口,黎昪把她叫住。她转身回走两步笑道:“做什么?你还有什么事吗?”黎昪说:“今天是星期一,上课。你以后不要耽搁课,又一个人不声不响悄悄地溜来!”“我知道了!我走了。”她这才从病房走出来。“史含华!”史微走了五、六米,又听到黎昪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她只得再转身回去,带着询问的目光笑着看他。黎昪说:“你记住了?你有事就写信。一定不要再来!那要花钱,要耽误课!”史微觉得好笑:“你还有什么要说?”站在那里等了一会子,见他不说什么,就说:“那我走了?”这才又从病房走出来。走了老远,黎昪唠叨的声音犹在身后传来。 史微回到学校刚好是放学时间。因为耽误了一天课程,吃过饭她就急着去教室看书了。芳韵吃完饭来教室,看见她,一把把她拉出去说:“你今天去哪儿了?冉老师在班上告诉大家,说你今天请假去怀化看望黎昪了,是吗?”“是!他告诉你们干什么?”“你要去你没有别的理由?你随便找个其它借口也好,你为什么实打实地告诉他?”“本来就是这样,为什么要说谎?”“你脑袋真是木头做的啊?你听见他那语气看见他那表情,你就知道他的用心了。你知道吗,现在我们班上是很多人都在议论你和黎昪好。”史微不做声。芳韵又说:“冉老师那个人你还不知道他?你以为他很赏识你?你不巴结他,你就想好日子过?星期六开座谈会,我叫你邀请他,你不信!他那么个好大喜功的人,你把他冷落了,你还想过好日子?”“有他在,大家谁还敢讲真话?再说,我去看黎昪也没有别的意思,我心里要是真有鬼,我还会去告诉他吗?”“你这个人,你到底是真幼稚还是装幼稚?哼,你怎么还这么天真?你打量这个世上的人都顺着你的思路在想问题?你以后还那样,那你等着看吧,看是你利害还是他利害。” 史微是怀着对冉老师的信任和感激来到这个班的。由于诗歌,冉老师曾对她特别青睐,她把那当作知遇之恩。作为一个学生,她只是把自己对老师的信任和感激装在心里,希望将来有出息了再报答老师;她认为冉老师明白一个学生卑微但却真诚的心意,因此在需要借那间空办公室的时候,她是去找他帮忙。她本来也可以找校团支部书记李老师。她是在李老师手里入团的,李老师是她初中政治老师,并且她知道这位年轻的女老师也很喜欢自己。她本来还可以找管学生生活的王老师,王老师好说话,也有点喜欢她;并且她知道自己所要做的并不是什么坏事,在不会有任何闪失的情况下,对于学生这样的请求,任何一位老师都不会断然拒绝。她最后去找冉老师是对冉老师多了一份超出其他老师的信任;是不动声色地讨好他,承认对自己而言他掌握着某种至高无上的权力。不想,冉老师又一次让她失望:“我在心里一直敬重您,想不到您不值得我敬重。是不是我的表现很让您失望,您才这样为难我呢?但您作为一位老师一个大人您也那么肤浅吗?您一定要我表现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才算是尊敬您吗?”她不可遏制地产生抵触情绪,回到教室,陷入沉思的她写道:“现在才觉得,在许多问题上都有撒谎的必要。其实我们光明磊落,没有撒谎的必要,但在有意要刁难我们的人面前,我们不得不如此。天啊,做人为什么一定要弄成这样?我们为什么不能用真心去生活?”写到这里,心里涌出一阵惆怅;一种浓浓的失落感萦绕在她心头:“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她又想到了李淑琪,以及那个挥之不去的梦。作为日记,她把那个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惶惑梦境记述了一遍。这一写,再次让她体验了那种做人的悲哀和无奈。当写到梦境中一边叫“等等我,李淑琪,你等等我!”一边从凄凉的寝室追赶出来时,她心灵的悲怆犹如打开闸门的库水,一下子得到了奔泻千里的突破口。她写道: 悠悠我思 一切都是这么自然而然地发生 火山喷出赤红的岩浆 森林燃起冲天野火 雪线上升峰顶雪崩 狂风卷着沙石劈面扫荡而来 看那,江河暴怒 大海咆哮 天,开始炸 地,就在裂 你呵,渺小的你又将如何 一切皆是遵循自然之道 或许什么都没有发生 生死轮回枯荣更迭 你依然还是你 盛满青山绿水的一泓湖泊 水流淙淙而来又湉湉而去 挡不住来势留不住去意 现今逗留在你怀里的 没有一点一滴堪称永恒 你呵,多情的你何去何从 史微在心里连问了几个“何去何从”,最后她知道,在流动的世俗里,她完全被动,她只能如一条湖泊,承载流向她的任何东西,包括各式各样的情感,包括迥然不同的舆论;她所能做的,就是像天山脚下的天池,一成不变地保持着凹陷能容的本质,任凭世俗世界里发生的一切来去自由,而又在自己的心田留下些许美好的记忆。她喜欢苏东坡,喜欢那首“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的《定风波》。 |
二十四、满当当原来空落落 苏月桐三天两头找史微。史微看望黎昪的事,第二天就被苏月桐问了出来。史微向她坦白去后的心里变化,笑说黎昪病后像小孩一样娇痴,特别依赖人;却单单隐瞒了去时的真正目的。人总是希望别人把自己当好人,因而有意无意地都在维护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形象。苏月桐听了,满脸都是笑意,说:“我问你,假如冷波那天不愿去看黎昪仅仅是为了参加你举办的座谈会,你又是怎么想的?”这个问题史微已经想过:一、冷波是一个极守信用的人;二、冷波对她有好感、有好奇心,对她举办的座谈会本来也很感兴趣。她回答:“这说明他很讲信誉。我的邀请在前,你们要去看望黎昪在后。”苏月桐所要的答案不是这个,但史微只肯这样说。她知道她看穿了她,她难道没有看穿她问话的用心?她们都明白生活的复杂,经常这么心照不宣地交谈,愿意给对方留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心灵空间。苏月桐微笑地沉思了一会儿,若有所得,带着喜悦、欣赏的目光说:“在我所有的同学当中,包括以前的,你是我所见到过的最富裕的一个。你拥有许多许多别人想拥有而因为某种原因不能拥有的东西。”史微则像自己真很富裕,却又不好意思地谦虚不承认:“你不要这样拐弯抹角地恭维我。”苏月桐道:“你不要故作谦虚。”尽管她知道苏月桐是在含蓄、委婉地赞赏自己,她却丝毫没有虚荣心得到满足的感觉;事情本来就是那样,她可以谦虚,但她不能明知如此而夸张地矢口否认;真那样,自己就虚伪了。她实际上接受了苏月桐的恭维。她知道苏月桐话里的含义未必与她理解、联想的完全一致,但在心志、胸襟、修养等方面,她相信自己给自己的定位比大多数同学都高,苏月桐那句话不仅使她对自己更加了解,而且她也认为自己当之无愧。她心里感到豁然开朗!这时苏月桐把话锋又转到了黎昪问题上。她感慨黎昪在史微面前的娇痴,说黎昪一定是在痴爱着史微。史微回忆当时的情景,特别是黎昪再三把她叫回去交代同一句话的情景,觉得苏月桐所说不无道理;于是坦白:“我本来是不打算去看望黎昪的,但心里总觉得有一个声音在对我呼唤。”苏月桐说:“黎昪现在需要你。”史微反问:“你怎么知道?”苏月桐说:“你自己心里清楚!其实,相逢不一定相通;而相通也不一定就能相逢。如果能够相逢相知又相通,那才是真正的缘分。可惜黎昪得了绝症。如果你们真的有缘,我希望这个世界出现奇迹!爱情真的能够创造奇迹!像勃郎宁和勃郎宁夫人,这就是爱情奇迹的典型例子。”史微笑着看她,心想:“你一会儿说林涛爱我,一会儿说只有我救得了江豪,一会儿又疑心冷波对我有特别好感。你当我是希腊神话里的海伦吗?江豪出事那阵子,你也讲到了爱情奇迹这个话;今天黎昪得癌症了,你又来对我说‘希望这个世界出现奇迹’;你真的当我是菩萨吗?你真以为我是什么神?能与死神较量?”史微知道苏月桐很自信,就没有做声。苏月桐停顿了一会儿,“嘿嘿”地轻笑着,说:“你不知道,其实我爱秦安之。在你没有来之前,我们本来是走在同一条路上的。你一出现就把秦安之拉出了我们同走的那条路。如果没有你的出现,我们现在肯定还在同一条路上走。”这时,史微才大笑道:“真是阴差阳错!”心想:“我们不应该是朋友,我们怎么会走得这么近?”苏月桐也跟着大笑,她们一起朗声大笑!至此,史微才消除一年多来和苏月桐的别扭。她以前模糊地知道苏月桐在和自己争秦安之,今天把话挑明,她真的觉得心里爽朗了许多。 夜已经很深了。回寝室躺在床上,史微陷入深思:“黎昪是需要我吗?看那表现,毫无疑问是需要。可我如果把我去看他的真实目的告诉苏月桐,她肯定会骂我是一个魔鬼,肯定认为我疯了。可是,我的想法真的错了吗?一个生命,眼看就要结束,我们留不住他的形体,难道不应该让他留下一点能够证明他曾经存在过的、譬如言论、文章这类属于精神上的东西吗?古今中外,那么多历史人物,不就是因为他们的著述,我们才知道他们存在过吗?他那么雄心勃勃,却来不及一试锋芒,难道我的想法真的是错?从追求生命永恒这一条思路出发,我无疑是正确的。可有谁能够认同呢?另外,我对他没有好感吗?我走进那间病房,就觉得自己变了,变得温柔善解人意。可那就是爱情的爱吗?直觉告诉我,我欣赏他,是他忠诚的朋友。作为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他值得别人器重。我信任他怀抱雄心壮志,我去是因为我自信和他是同类,我怜惜他的不幸,愿意为他做点什么。我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对他有没有爱情?如果真说爱情,肯定只有唐大业让我尝到了它的一点点真正滋味;其余的,包括对瑜卿的那一种爱,都带了许多理性在里面。爱情是理性的吗?爱情是一种简单的渴望吧?在唐大业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只渴望做一个女性,哪怕只一天的时间;我总在想着别人,包括瑜卿,他们如何帮助我,使我成为一个有用的人。可见爱情和别的感情是有本质的区别。可笑大家都把好感等同于爱情。记得高一时我们初中几个老同学一起游燕子洞,邓磊说他崇拜希特勒,要统治全世界;我说如果真有那一天,就去给他当警察维护社会治安;我那话刚出口,他们全都别有用心地笑了,连邓磊自己都红了脸;可我有别的意思吗?我们的思维为什么会陷入这样的框架?为什么硬是那么狭隘、肤浅?难道我们不能超越爱情去爱、去欣赏一个人吗?像曹园菊、苏月桐和我,像我和芳韵、李淑琪,我们就不能在异性同学之间表示这样珍贵的友谊吗?苏月桐,我一直认为你比其他人高出许多,可你在这方面也是这样肤浅?你是因为爱瑜卿吧?你说这个人爱我那个人需要我,说来说去,你从不说他秦安之爱我,你也从来不愿承认我史含华爱他。秦安之只有一个,你也爱,我也爱,怎么办?瑜卿真爱我吗?我真爱瑜卿吗?‘瑜卿’到底存不存在?”史微,她又度过了一个难眠之夜。 第二天中午去食堂吃饭,史微和苏月桐又碰上了。苏月桐现话重提:“怎么样?黎昪的事你搞清楚了吗?”史微笑道:“还能不明白吗?”苏月桐笑道:“明明你自己窗台上放着现成的一钵花,你却走出自己的家门到外面满世界地去寻找春天!你的春天其实就在你自己的窗台上,黎昪其实就是春天盛开在你窗台上的花,你去找秦安之,你找得到吗?”史微想:“就算我不该找秦安之,你怎么就能肯定我的春天是黎昪呢?我自己怎么就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你难道硬是比我自己都还了解我吗?就算我找秦安之找错了,也还有林涛和唐大业在。你不是也说过林涛爱我吗?你现在为什么不说他又来说黎昪了?林涛是早已成为过去;可唐大业前几天都还在令我心旌荡漾。唐大业使我对秦安之动摇,这点没错,但那也已经结束了。我或许不是真爱秦安之,可是,就算我是一个不堪至极的女孩,我也不可能变得这么快啊!更何况,黎昪现在明明是一个……你爱秦安之你去爱,你为什么一定要把黎昪塞给我?”史微满肚子意见,但想到黎昪毕竟将不久于人世,而她又是那么自认聪明自认正确,就懒得理论,于是笑说:“你凭什么那么肯定黎昪就是我放在自己窗台上的一钵花?我自己都不知道,你知道,你比神仙还利害?”苏月桐笑道:“人有时候就是那么健忘、那么糊涂!你以前是忽视了他。”说着,瞟了一眼史微,笑,接着又说:“现在,为了你和黎昪,我真的要向上帝祈祷了。我祈祷上帝使黎昪病好;我祈祷上帝令奇迹发生!”听她说到这个份上,史微早已灰心丧气,但看她那么自信,就笑道:“那好吧。但愿上帝真会显灵!”心想:“柳锦云说她和我是对手,你也曾说我和她争刘琥珀,我哪里来那一份闲心?你既然那么主观地认为你和秦安之心心相印、相知相识,那一切就照你说的去做,果然黎昪好了,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到那个时候,我再和他说明,又有什么不可以呢?咳,我们天天谈奉献、谈博爱,我放弃秦安之,我史含华果真能救一个人,又能成全相爱的你们,那岂不也是我自己的造化?秦安之一直对我避避闪闪,我也因此烦恼不堪。现在我们既然都说明了,放着这样的好事,我史含华何乐而不为?”史微,她就这样决定了放弃秦安之,诚心成全苏月桐!史微,她就这样决定了去扮演一个并不真实存在的角色,诚心帮助黎昪! |
回到教室,史微毅然写了 : 安之:你好! 跟往常一样,我和月桐昨晚又聊了一夜。这一次交谈,使我凝重的情感豁然开朗。当“阴差阳错”这四个字一出我口,我俩便朗声大笑起来。 你知道一个名叫黎昪的男同学吗?现在,请你听一个故事。 铛!铛!铛!夜自习下课铃一响,初二(二)班的教室便开始沸腾起来。几个男生,大的伙同小的,放肆地叫喊着、歌唱着,教室里一塌糊涂。最气人的是平时沉默得像一个大人的他今天也来作乱了。明天是要考试的,还有那么多东西没有复习完,怎么办?几个女孩一肚子气,然而又不得不无可奈何地坐在位子上。一直想当教育家的她沉不住气了,觉得他们太张狂,应该好好教导教导,于是风风火火地写了几张字条,送给那几位吵吵闹闹的男同学。其中,她把那位向来屁都不多放一个而成绩还算优秀的壮小子晓之以理之后又重重地数落了一顿。从此,尽管他们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然而冥冥之中,他们都占领了对方心目中最显赫的位子。 也许你早以察觉,那个壮小子就是黎昪,而那个得理不饶人的她就是我史含华……从初中到现在,我一直坚定地相信自己在他心目中占了一个显赫的位子,但我并不想去坐,什么原因?因为我不愿承认他同样在我心目中占了一个不可忽视的座位。就这样我们走到了现在。尽管在过去的旅途中,我们的情感都受到过别人的牵制,然而冥冥之中的那一种相通却都存在于我们脑海。记得高一时听别人说他追求两个女孩,我一点也不以为然,认为这不可能,她们配不上他。直到现在,我的全部直觉,都被躺在病床上的他证实了。他需要我;而当我走进他病房的一刹那,我也不由自主地扮演了一个“不光彩”的角色——恋人?! 以前我强行把你从月桐身边拉开。现在,我浓云迷雾的情愫终于明丽了。你回去吧,月桐还在等你呢。过去的都已经成为美好的回忆,愿我们友谊长存! 祝:生活顺利! 你们的朋友:史含华 87。11.27 史微写完此信,不禁琢磨:“爱情,我们天天说爱情,爱情到底是什么?对于我们这样的学生这样的少男少女,它可能是存在于我们心中对于自己认可的异性同学的一种内在的渴望吧?主观上幽深强烈火热;客观上可想而不可得。这就好像天边绚烂的云彩,它就美丽在我们可以望见的地方,但是永远也够不着。”她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长气:“管他呢,秦安之也好,唐大业也好,现在有一个黎昪,再加上冉老师在班上煽风点火,可能连鬼也不敢粘我的边儿了。既然如此,那就让他们统统地消退吧!但愿老天爷让黎昪好起来,也不辜负我一片可鉴的苦心!但愿他们真的心心相印,永远携手走在同一条路上!”思至此,猛然想起送给秦安之的那些东西:“既然是同学朋友了,他又要去和她好了,我应该把那个自制的袋子和日记本要回来。我本有情,可我寄情之处每每落空,我奈之何?”想到这里,又长叹一声:“去年休学的时候,你不是说你要做一棵静静等待的树吗?你的本质不是一棵树,你就是一个自我意识非常强烈的人,你的追求比谁都高比谁都多,你怎么可能是一棵等待的树呢?可是,你那么强烈明确地想要抓住美好,到现在,你又抓住了什么?也许,就像你和你妈妈的关系了,你妈妈难道真的一点都不爱你吗?秦安之,唐大业,还有林涛,他们难道真的从来没有对你动过心?是你和他们谁都没有缘分!你心高气傲到头来注定了两手空空!”这样自卑自感自叹了一阵,又在一张信纸上写道: 另外,原谅我太小心眼儿了:请把我退两张照片(留那张朝气勃勃、仰头向上笑的给你做纪念),还有那个缝纫机踩的挎袋和日记本也退还给我。这些东西我需要自己保留。 一定能做到吧,秦安之。 等着你的回信! 给秦安之写完信,她又给黎昪写了一封: 黎昪: 几天过去了,相信你一定大有好转。嗨,我的直觉对吗? 时间较紧,我不能常来看你。什么时候需要我来,你就写信给我,我一定来。听医生话。医生不让你做的,一定不要乱来。 祝快活! 史含华 87.11.27 附:到你处之前,我个人举办了一次人生座谈会。被我邀请的同学都给我提了一些意见。你也给我提提意见,行吗?我总怀疑自己将来会没有出息。 史微一下午没有认真听课,一门心思地想处理完和苏月桐、秦安之之间的关系。在给黎昪写信时,她想只要他需要,她就不计代价地真心帮他。然而因为内心的魔障作祟,她还是写了附言;她因此也深恨自己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而对一个病人紧追不舍。她自问:“圣人,圣人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人?我不是圣人,我永远也不可能成为圣人。”放学时,她拿着写好的信,匆匆离开了教室。 这是两封重要的信,史微决定自己去趟邮局。经过校门口,看到传达室外放着许多新到信件,好几个同学挤在那里翻看,她想:“不知道我写给继父的信他收到了没有?如果收到了,他早该给我回信了。可我专门跑来这里看了两次,都失望而归。也许他收到了我的信,但要考虑一下再给我回信呢?我也去看一看。”念头一闪,又想:“算了,现在那么多人在挤,还是先去发信,回来再看吧。”于是走出了校门。 史微从邮局回来,挂在传达室外木框内的几大摞信,只剩下寥寥的几封。她走过去拿下来一封封地看,果然其中有她的一封,看地址还真是她继父写来的,她喜出望外!接着她又胆战心惊、惶恐不安!突然,她意识到,和所有所有其他的事情比,这封信,真的可以决定她的生,也真的可以决定她的死;她所有关于生命价值的追求、实现,都是以他的认同作条件。她想读大学,可她现在成绩那么差;不仅如此,她的经济毫无保障;如果继父不认可,她就断无复读的希望,她就断无考上大学的可能;她就毫无实现理想的机会。这种如潮般汹涌而来的担忧,以至于毫无心理准备的她感到措手不及。天天在等待回信的她,现在手里拿着信,却如木头桩子一般站在那里不动。为了让自己不至于那么紧张,她掂掇再三,最后把信折叠了一道,随即放进口袋。她想先去吃饭,等心情平静了再看这封信。 史微做了其他事,心里真的平静了许多。当寝室同学都去自习后,她坐在沈小常的床沿上,从口袋里摸出信,拆开来看: 含华同学: 十八日的来信收读。文章虽好,然错别字较多,以后当应注意记字。 这封信虽然突乎其然,但终归是我意象中早就预料到必然要发生的一件事。至于怎样对待法,我应该向你谈谈我的意见。 你的妈妈和你的父亲的离婚,不管基于何种原因,对你来说都是一种过错,一种罪孽。在你幼小的生命里,无可奈何地接受了那样一个事实。可以想象,随着你的年龄的增长,一种更加难以抑制的痛苦,经常地折磨着你的心。而这种折磨对你来说是无辜的!对此,我以一个人应有的良知深表同情。 有一点应该向你解释清楚的是:我和你母亲的结合是建立在你父亲和你母亲的关系彻底破坏的基础的;不是恶性的攫夺,而是正常的、合理的一种新关系的组合。可以说你的母亲当时不与我结合,肯定要和另外的人结婚。这一事实,我想你是可以谅解的。至于你对此事持何看法,对你的父母持何种态度,我不得而知。但是我希望你对此不要持太多的偏见,因为只有这样的尊重客观事实,才有可能得到一点精神上的、感情上的解脱。你同意我的这个说法吗? 你谈到了“庸人”和“有抱负”,我不怀疑你一定毅然地取后者,正确地对待自己,正确地对待客观世界,“抱负”就会从中脱颖而出。庸人的最本质的特点是虚伪和狭隘。我想你是能够正确对待自己的,是能够鼓起勇气,刻苦学习,立志在自己的生活道路上创建精神和物质的大厦。 我不是一个什么不得了的人。从一个罪人变成一个共产党员的变迁是邓?小?平路线赋予我的一次机会。我正确地对待了这一个机遇,取得了一点点小的成功。现在是中国历史上最好的时代,一切愿意进步的中国人,都应该投身于改革的伟大事业,去建设富强的祖国,并从而建树自己光辉的人生。 含华同学,感谢你对我人身的尊重,也同时看到了一个犟健的女孩子的心声。你失去的爱,你的母亲是无法弥补的,她不应该得到你的谅解,她对你永远是有愧的。以后你有什么想法可以商量,在一段时间里你暂不要来我家里。这是为什么?你妈妈会告诉你的。当然,如果取得了你父亲的同意,我也可以找机会来看看你。中国社会的封建伦理观念是顽固的,绝不会因为我们或者是一部分人搬来一些在国外已经流行的新意识而予以取代。你知道孔子学说不仅在中国根深蒂固,而且在东洋和欧美都还大有信奉者。可见我们为获得灵魂的安静,还需要取得与世同步的条件。 你妈妈后面还有两个小孩,他们明年就要进中学了。他们的条件比你好得多,但是他们不如你在学业上努力。如果他们有机会读大学、或者出国留学,你们是可以相互关照的;因为不管怎样,你和他们是有血缘关系的。此致 敬礼 祝你精神愉快、学习进步 曹孝儒1987.11.20. 史微先是被继父说得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个劲儿地往下掉;接下去看,觉得他说的字字关情,句句在理,不禁产生了无限的敬佩和感激之情;看到最后,却莫名其妙地感到失落。她不相信这种失落感,又开始重读;信中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还是掷地有声地敲打着她的心,她的眼泪如倾斜的盆水,仍然是不由自主地往外流。她还是觉得他说的全在情理之中,无可挑剔,她不能不佩服他的光明磊落。可是,她还是感到了失望!她又去读。这一次,她不再读前面的话,而是专挑后面的几段,一边读,一边琢磨,反复几次,才知道问题出在最后两段里。继父的拒绝那么委婉而巧妙,她这才明白自己所有的如意算盘全都打错了。她愣愣地坐在那儿想着刚才在校门口那突袭而来的忧虑,才知道一切事情真的有“直觉”一说。她拒绝自己再胡思乱想,于是起身去教室学习。 |
二十五、儿啊爸爸不放心你 又一个周末。电影院这两天放映《罗马假日》。年轻人对这部影片的狂热钟爱,使整个辰阳城布满了这部影片的街谈巷议;辰阳一中高三(四)班这日下午也为它的魅力沸腾了。史微有心思,没有情绪看电影,但架不住芳韵和向圆圆的几次邀请,和她们去了。 芳韵买票请客,三人进了电影院,只见放映厅人声鼎沸,早以座无虚席。很巧,在她们后排,坐着十多个本班同学,姚尧、陈明、唐大业、白懿、杨红玉等等这些人都在。不知为什么,看到唐大业和白懿她们一起来,史微心生妒忌。 《罗马假日》不愧是一部轰动全球的经典之作。影片里,许多情景交融的镜头,足令每一个向往美好的尘世男女怦然心动。即使年过六旬的翁媪,看了男女主人公含情脉脉的情景,也会回忆起自己年轻时的美好时光。也许是女孩特有的矜持,观赏电影时,高三(四)班的女生个个屏声静气。倒是一、两个男生,像要澄清自己对于那些浪漫镜头的不经心、不在意,故意发出怪叫。当看到影片中女陛下和新闻记者脉脉相视时,陈明大声嬉笑着喊了一声:“嗨!唐大业啊!”唐大业倒是沉住了气,一直保持着君子风度,没有任何故意的喧嚷。这使不可能不在意他的史微又对他生出了好感:“你果然是一个懂情懂义有深度的人。”当看到相爱的男女主角欲将亲昵时,姚尧不无讽刺地讲了几句挖苦话,好像预先看穿了他们都是戴着假面具在逢场作戏。史微想起座谈会上,汤宏泉说一个同学对他影响很大时,他也是用一种不屑、讽刺的语气怼汤宏泉:“那个同学是女的吧?”好像他早看白了男女间的真面目。史微莫名地涌出一种厌恶:“何苦呢?如果你不想看你就别来看,何必用这些恶毒的语言攻击、糟蹋一部影片?这些都与你无关,也不妨碍大家,你何必这样抢白?”因此两次事故,史微认为姚尧确有不能容人的缺点,倒把对自己不会处世为人的怀疑给打消了。电影接近尾声,在最后的记者招待会上,女陛下和新闻记者语带双关,以示告别。这无奈的结局令人黯然神伤。 电影散场后,刚走到影院门口,芳韵望一眼史微,说:“唐大业那天在座谈会上说他在感情上还没有受过挫折,我不相信。我看他对戴雨薇有那个意思。”说完又扭头来看史微。史微说:“真的啊?我听说宗碧蓝和黎世红有那个意思,想不到他们也是一对儿。”向圆圆说:“宗碧蓝和黎世红初中时就是同学,他们早就有意思了。”芳韵听了史微的回答,竟把一张兴致勃勃的娇嫩脸蛋换成一副漠然的模样,也不理睬向圆圆,也不接史微的话茬子,沉默了。史微想:“这不可能。你是在有意试探我吧?大家都说李继云在苦追戴雨薇,他也在趟这江水吗?我看他对白懿也有好感;白懿、戴雨薇也都欣赏他。我们关注这些干什么?就像电影里告诉我们:公主就是公主,贫民就是贫民;他们即便心里相爱,又能有什么结果?唐大业,他对谁动心,关我们什么事?即使你看出他对我有好感,或者你也看出来我对他有好感,那又怎么样?一切都要过去的,最多留下一点美好回忆。我们虽是好朋友,我可能在你面前露了破绽,但这注定了不会有结果的事我们何必说破?我现在如作茧自缚的蚕,就要死了,你还不知道,还来给我添无谓的烦恼。戴雨薇也好,白懿也好,我看她们无论是谁都和他很般配。”这样想去,史微再次明令禁止自己不得对唐大业存任何妄想。向圆圆想对电影发表一番议论,说了几句,见芳韵和史微都没有情绪,也停了下来。她们三人随着前面同学的黑身影,一路无话返回学校。 爱是什么?尽管史微说对唐大业冷了心;可是,在她和苏月桐频繁地议论秦安之、冷波、黎昪等人时,唐大业却常常无端地出现在她的梦境中。芳韵说他对戴雨薇“有那个意思”,她就忍不住去观察他们。上天像是要验证芳韵的话,这天课间时间,戴雨薇、白懿、邹丽芬等等漂亮女生,她们把他唐大业的名字叫得天响,史微注意到,他对她们也是那么地脉脉含情、温文尔雅。她看了气了,把目光收回来了,也就真的完了。 星期天补课。数学老师发试卷做,史微从头至尾看了一遍,感觉如读天书,竟然没有一道会。她思潮翻滚,把日记抽出来,用试卷掩上,写道:“我们班在考数学。我人为地放弃了学习数学,如今一道试题也做不出来。弄不明白的是,到现在我还不后悔,还没有罪恶感,还没有对父母、老师有愧疚感……我顽固、无聊,不知廉耻得比无赖还要让人恶心。可我竟然还没有悔改的念头。我怀疑,我真的不配做人了。” 烦乱不堪的史微一心想把自己彻底否定。但是,她内心深处屹立着一位神。神用无形的力量指导她:“怎么能这么看轻自己?你没有理想和追求?你真的是无所事事虚度光阴了?可我看到了你的执著和兢兢业业。这个世界,人的起点和终点是相同的;不同的是从起点走向终点的道路由于选择不同而有了天壤之别。人们为什么要用‘不朽’来说一个死去的人?因为这人热爱他所从事的事业并对这一事业保持着始终不渝的追求,他的这种态度贯穿了他生命的全过程。在人生道路上,他看准一点,不问成败,不计荣辱,竭尽全力去做了,因此实现了生命的辉煌;被喻为不朽!在我国,像郁郁不得志的屈原、穷愁潦倒的杜甫、莫须有罪名被杀的岳飞、忙忙碌碌的孔子、轰轰烈烈的项羽等等;在外国,像荷马、苏格拉底、华盛顿、居里夫人,还有世界三大宗教的创始人等等,他们追求各不尽同,生存境遇千差万别,但他们以顽强的信念实现了生命的超越,从而到达了一种永恒!所谓‘成者为王败者寇’,这是小人见识;只要我们一往无前,我们就能成就一个伟大的灵魂!通向‘罗马’的道路千千万,或许别人走的是康庄大道,而你入了崎岖小路;可崎岖小路上的风景未必比康庄大道上的逊色,也未必不能到达‘罗马’。你何必和别人比?何必时时盯着自己的弱点而忽视优点?你不但努力,还知道和先哲、圣贤们保持沟通。你不能为别人所能,但别人未必能为你所能。所以不要自卑,太自卑真会失去自己。”接受了神的教育,史微不再烦躁。 求援被继父拒绝后,史微万分清醒地意识到:“如果明年考不上大学,我就只有这几个月书读了。别人考不起还有复读的机会,我是绝对没有这样的条件的。怎么办?”她还在学校这条康庄大道上,于是被希望鼓动、驱使,有了前所未有的紧迫感:“还有几个月时间,我要拼它一拼!可能考得起呢?正如苏所说,这个世界不是没有奇迹!更何况,我不是把奇迹寄托在别人身上,而是自己把握着创造奇迹的主动权!为什么要认命?从松溪中学转来一中那学期,我不是取得过惊人的进步吗?我并不笨,凭什么要放弃?现在的问题是:到底该怎么做?”为了那如游丝一般考大学的希望,她开始周密地设计自己:“我要断绝和一切人的交往。我首先必须做到这点。只有这样才能静下心来致力于学业。可如何断呢?特别是苏和芳,她们会来找我,而我根本没有理由不理她们。可跟她们在一起又容易扯无谓的事徒增烦恼。怎么办?”她绞尽脑汁:“对了,我去找昌慧和她师傅帮忙。观音洞有空斋房,我搬去那里,岂不是既避免了伤害她们,又有了一个安静的环境?古时候书生赶考,不是常常寄居寺院吗?”想到这里,史微像将死的人找到了一线生机,心里又暗暗地升起希望。 |
观音洞住持俗姓王,史微一直叫她王师傅。破四旧时,王师傅被迫还俗,和史茱做了邻居;三中全会恢复宗教信仰后,她才回到破败不堪的观音洞。史微在一中读书几年,常去观音洞玩耍,再加上假期逗留史茱家也曾陪史茱去庵上上香,因此和王师傅比较熟。史微先把想法和释昌慧说了,又亲自去求王师傅。慈悲为怀的王师傅,遇上能说会道的史微,沉吟了半日,最终同意她的请求。在释昌慧的帮助下,史微卷了铺盖就上观音洞。 史微在观音洞住了四个晚上,就被来学校看望她的父亲叫了下来。 史文远是三号晚上来看望史微的。他被告知,史微已不住在学校,搬出去了。他按捺住焦虑回到史茱家。 第二天一早,史文远在教室找到了史微。史微从教室出来,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叫了一声“爸爸。”史文远“唉”了一声,见女儿不打算向他说什么,不得不先开口:“儿啊,你为么事不住学校了呢?”史微不做声。“你有么难事,你和爸爸说咯!”“没有么难事。”“没有么难事,为么不住学校呢?”史微不做声。“学生在校读书,不住学校,住到尼姑庵里去,那还成什么事呢?”史微不做声。“住在那山坡上,还有住在学校方便啊?”史微不做声。“儿啊,你到底有么难事,你和爸爸说不要紧,爸爸是你的爸爸啊!”“告诉您了,没有么难事!”“那你为什么不住学校呢?住在学校,学习、生活样样都比在那山上方便。你听爸爸的话,仍旧搬回学校来住。”“不可能。”“你为么不肯为爸爸想一想呢?你住在那种地方,爸爸如何放心得下?”“有么不放心的?哪个还敢把我吃了?”“苕儿,你就听爸爸这一次,搬回学校来住。你怕同学笑话,爸爸替你来搬。”“决不可能!我怕谁笑话?我又不做什么有愧于人的事,我怕哪个笑话?”“那你就搬回来。尼姑庵是让尼姑住的,学校是让学生住的,你是学生,你就该住在学校!”“学生在校读书是为了获得知识。我住在学校学不进去,白白浪费了时间,您硬要我住回来,这对您有什么好处?”“别人住在学校好好的,为什么就你一个人觉得不好呢?”“别人是别人,我是我!”“你莫苕!在学校有那么多的同学做伴,大家同来同往说说笑笑,马上飞又是一日,多有趣!你一个人冷清清地住在那山坡上,有什么味?”“我不要有味,我喜欢冷清。”“儿啊,爸爸不放心你!”“没有人要吃您的女儿!”“好了,好了,爸爸也不强迫你了。你既然不肯住学校,那你就住到你大姑家去。我一会儿回去和你大姑说,收拾一下,你今天就搬到她那儿去住。尼姑庵是一天都不能再住的。”“不,我不会去大姑家的!您说也是白说,到时候白费口舌别怪我!”上课铃响了,冉老师来了。史文远谦恭地笑着和冉老师打招呼,又连忙催促女儿:“你先去上课,爸爸一会儿再来。”他惟恐自己父女俩影响、耽误了老师上课。 史文远中午又来到学校。他再次苦口婆心地开导女儿。史微却是铁了心地不愿搬回宿舍也不愿去史茱家。史文远没有办法,跟着她去观音洞看了看,又说了一番现话。史微还是不肯妥协,他只得忍气吞声:“那爸爸另外给你找个安全的地方。”说完又走了。 其实早上从学校出来,史文远就在各处活动。这个世界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史微的倔强,他不得不让步。可他不放心尼姑庵,因此决定在学校附近找一家有空房又靠得住的人家。他一上午都在为此奔忙。在柳树湾,他碰到史家村以前老支书的女儿——早些年他和她父亲往来厚密,她认得他,叫他叔叔,说她已经成家就住在这里;于是他把想租房子的事说了出来,并向她打听情况。她听说史微在一中读书,明年就要高考,很是羡慕。她和史微是小学同学,比史微大几岁,小学毕业就停学了;十九岁嫁到柳树湾渔业队,现在孩子都会走路了。她说她家刚好有房子闲着,是她小姑子闺房,小姑子今年三。八结婚,这房一直空着。史文远就去了她家,跟她公婆说了原由。她公婆都是忠厚的渔民,理解他做父亲的苦心,愿意以每月十元的租金把房子租给他。史文远这才宽心一点。尽管他做了让步的打算和安排,他还是存着最终说服女儿的愿望,才在女儿面前那么说。 史文远去了史茱家,在史茱家吃了午饭,又休息了一个小时,才又去柳树湾房主家。他和女主人一起打扫了房子,估计史微放学了,又赶去学校,给史微搬铺盖。 冬天日子短,天黑得很快。当史微卷了铺盖随着父亲来到柳树湾租用的房间时,夜幕已经降临。这是一栋木质结构的楼房,她住的房间在楼上。房内一床,一桌,一椅,简单够用,宽敞明亮,不像观音洞斋房内还堆放着其他杂物,史微一看心满意足。 史文远放下木箱,史微把铺盖放在床上,父女俩都想先休息一会儿。史微边休息边打量房间。史文远看一眼女儿,看一眼房间,满脸宽慰地说:“你讲爸爸给你找的这个房子好不好?又宽绰,又亮堂!你看这里:这张桌子放在窗户下,你坐在这儿学习,抬眼就是对面的丹山洞。如果学习累了想换一下脑筋,你又可以到外面去看看。”说着转到走廊。史微跟了出来。史文远一边指点一边说:“站在这走廊依栏望去,你看对面:那是大酉山,那是丹山洞,那是滚滚的一江河水。风景又好,眼界又开阔。可惜丹山寺没有了,在以前,这都是辰阳有名的地方!”史微顺着父亲所指看去,果见山河尽收眼内。顿了顿,史文远接着说:“爸爸最放心的是这户家人。他们居家过日子,本本分分;不像那庵上,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可以往来。再说他们一家就是两位老人和媳妇、孙子在家,又都住在下面。你要安静的环境学习,你在这上面就安安静静的。”说着又看一眼史微:“还不好啊?你不肯住学校,你要住在外面,爸爸都依了你。从今往后你再不努力学习,你怎么对得住爸爸?你怎么对得住你自己?儿啊,你已经大了,该懂事了,你莫要爸爸操心了才是。”史微默默地听着,一句话也没有说。 休息过后,父女俩开始布置东西。当一切安排妥当,史文远站在那儿,把整个房间环视了一眼,似完美地完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如释重负地笑了。史微不经意间看到父亲那种淡淡的笑容,竟是很满足,很天真,很得意;她不禁眼眶一热,自己赶紧把目光移开;心,却一阵揪着一阵地痛!《清平乐》叹曰: 谁家忤逆,乖异其行迹。遗世身心如铁石,那管家君无力。 堪怜有梦灵魂,谁来守护青春?寄语劬劳课子,讻讻不敌温温。 |
二十六、祝你是个好女孩子 十二月六日,史微收到秦安之的回信: 含华: 不要开玩笑吧。我盼了这么久的信,竟是这样的 ,多叫人失望。三个月了,我就这样忍耐着。每天当我拿出信纸,我就提醒着自己不要做傻事。我不给你写信,是希望你能安心学习,可你还是这么胡思乱想。中考已过了吧,你是否能把你的成绩单给我看一下,让我大饱眼福呢? 前天还听人说黎昪得了白血病,住在怀化医院里,许多人去看他。想不到你与这也密切相关。我是不太了解你,可我听过许多人谈论你,大致说的坏话多。但我不这样以为。说归说的,我不去管它,但这需要多大勇气。事实上你也很怪。思振说你在初中的时候就到处乱跑了。你一会儿晴,一会儿雨,我也看得出。开始我还以为你苦闷,于是与你接触了那么久,但你却当真的。我没有办法,最后连自己也无法摆脱了。因此,我也当真的了。没想到你现在还要做游戏,浪费感情和眼泪,都是坏女孩子做的事。 刘琥珀曾把那日记本抢去了,弄得我们都哭笑不得。你以为我都没有眼睛耳朵吧?你问我江豪怎样,我怎么说呢?预考前他偷了徐发隆等人二百多斤饭票,去了武汉,你没听说吧?仿佛在我们预考的时候,你到宗老师那儿找过他的地址,对吗? 我不管你过去,只要你现在能真心对我,我便发誓也真心对你。你以为我猜你,其实你还在猜我。我说过我有悔恨的事,没有告诉你,但以后告诉你不会算晚吧?因为这并不能影响什么。我有要你认真想过,不要冲动,你于是这么做了。我说你会后悔,你就怕了。你在找理由推脱,就怕以后我这悔恨是什么不得了的事。你要我过去无后悔的事,我怎能做得到呢?我只能保证将来。 你不该如此对我的。假若你真正这样做,你知道会使一个人多么痛苦。他已经发誓真诚待你,况且他从来没有爱过其他女孩子。他只能专注于此,怎能移情呢? 我感谢月桐还能记着我,并能默默地鼓励我。我没能完成她所希望的考上清华大学,并且我也没有想到她能这样对我。我做不到,我对不住她。 日记本我记了许多坏话,真的,我不愿退回。既然我接了,你给了,我就希望能永远给我。你答应吗? 祝你永远是个 好女孩子。 一九八七年十二月二日 安之 史微边看边想:“我没有搞错,他是爱我的。”“许多人谈论我,思振也说我。我究竟做过什么事碍了他们?他们自己就比我清白、纯洁吗?我从不在背后乱说别人,他们扑风捉影地说我,这是‘好孩子’道德品质中的哪一条优点?谁需要你用勇气去爱了?我最初和你交往,我存过那样的心吗?是你自己先说要我爱你。”“哼,原来你们都知道‘做游戏’。苏月桐也说‘玩游戏’。我当真,你没有办法?你们为什么这么虚伪?到底是我要你们浪费感情和眼泪,还是你们要我浪费感情和眼泪?这个世界,为什么这样黑白颠倒?”“江豪,江豪又怎么样?我问你,我去向宗老师打听他的地址,这难道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明人不做暗事,我像你那样明明不爱别人,却又和别人保持那样的交往吗?”“你不管我过去?我过去到底惹着了谁?你以为你有多么崇高、纯洁,我需要你的宽恕?你有什么悔恨的事,关我屁事?你多什么情?谁要你保证将来?”史微又气又恼,又怨又恨,及至把信看完,心迷神乱,乃是茫然自失、不知所以。 然而恼恨过后,她原谅了秦安之在言语措辞上对她的不恭:“我的直觉是精确的,他是真心爱我,正如我在心底希望拥有他一样。我想苏爱他就像黎爱我吧。我曾说过多次,我决不会爱黎昪:因为我们骨子里都是趾高气扬、锋芒毕露的人;他拥有的优点,我无不一一具备;我所需要的是另外一种胸襟宽厚、性情温和的人;但我确信他是人才,因此敬重他。苏听我这样的回答只是沉默,痴情的她相信安之终会归她,所以我的真诚被她否认。记得青青问过同样的问题,我也是这样的回答。只是她们不肯信我,她们都主观地认为我该爱黎昪而不该爱秦安之。可是,生活中每个人的观点和看法都应该是一样的吗?看来苏和黎昪都是在单思。我愿做出牺牲,为苏,也为一颗即将消失的灵魂。不料我竟深深伤害了自己时刻思念的他——秦安之。他是一个真诚的人,对他趋于保守的思想,与他接触中也有所认识。那次写信竟是顾此失彼,我伤害他的语气、用心太多,我失去了一份真爱。我将如何补偿自己呢?愿这一次挫折使我成熟、稳重。瑜卿,放心吧,我的爱情再不会给他人。可你是否知道,你的误解,你的错误分析和认识也激烈地令我生气。我是自己命运的主宰,只有我知道我真诚。就是这容不得半点虚假的真诚,使我易于被人伤害。我不在乎,我会坚强地走下去。” 史微白天在学校上课,晚上在出租屋学习,倒也称心如意。 肖紫英闹情绪,昨天一天不来上课。史微早上见她还没有来,心里很不安,担心她又躲到什么地方去伤心了。 前不久,肖紫英既没有请假,又不和任何人打招呼,就缺课两天;以前她曾有过出走行为,大家看她好好地回来才放心。史微初来该班,见帮助她的好心同学有不少,就和她没有多少往来。一次大家谈论生日,她俩惊喜地发现她们竟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此一点,无形之中她们内心就靠近了一些。生日那天,肖紫英写了一首诗送给史微,她们说到各自的遭遇,共度了一个美好的十九周岁。此后,尽管她们表面上并不热乎,史微内心还是多了一份特别的牵挂。肖紫英六岁遭遇车祸,史微六岁遭遇父母离婚,她们认为自己生辰八字不好,注定了命途多舛。这有一点宿命论的味道;但史微相信。史微相信冥冥之中有神灵存在,可她并不迷信。她以为,神灵像明察秋毫的裁判,所做的判决是根据人的行为定夺的;因此,她从来没有想去乞求他们特别宽待;她只要她所做的一切无愧于心,只要他们看了不厌恶不失望,她的内心就安宁。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比拥有一颗坦然的心灵更好呢?如此说来,相信神灵存在未必不是好事。 第一节课结束了,史微望着出出进进的同学,正在心焦地想着肖紫英;这时,肖紫英住着拐杖出现在教室门口,史微眼睛一亮,悬着的心终于塌实了。 |
第二节是语文,冉老师上完课,宣布下课之后没有马上离开。他若有所思地收拾好教本,冲史微道:“史含华,你来一下!”说完捧着教具往外走,到走廊才停下来。史微一边琢磨是不是不住校不来教室自习,他知道了不放心要问一下原由,一边就跟了出来。她做好了心理准备,默默等待他问话。也许史微严肃的模样让冉超感到有趣,他看她一眼,非常神秘非常高兴地笑了,却并不急着说话。他抬起右手,从左手一堆教具里抽出一张叠好的东西,一边望着史微笑,一边把它抖开。史微正在纳闷,只见他笑眯眯地说:“你看这是什么?《绿苑报》!”说着用左臂夹好其他东西,一手拿着报纸,一手指点道:“你看,这上面有你的诗歌!你在这儿!”犹犹豫豫的史微看着满版密密麻麻的铅字,终于艰辛地看到了“史含华”三个字。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拿过《绿苑报》,原来是她的诗歌《得失》挤在那里面发表了。她正要细看一番,却感到冉老师在抽取报纸。她下意识地捏紧了一点,可冉老师用了更大的力。她松开手,用不解的目光望着他。冉老师笑吟吟地把报纸叠好,和其他东西放在一起,又看一眼史微,然后就笑眯眯地转身走了,一边走还一边回头冲着她笑。史微茫然地站在原地,暗想:“为什么不肯让我看一看?看一看都不行吗?既然您不肯让我看,又何必告诉我?您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是要我来求您吗?您为什么会这样?我一直在心里感激您的知遇之恩,难道您一定要把这种师生情谊庸俗化吗?既然您不肯给我看,算了!”也不吭声,默默目送冉超离去。此时教室的同学,早已站起来好奇地看着他们。 这天晚上史微做梦了。梦中,她疲惫不堪地回到家里,极其舒服地躺在床上睡着了。醒来时,感觉被窝热烘烘的好温暖,享受极了!她欢欢快快地爬起来,预备整理简洁的床铺,此时发现是睡在伯伯家堂屋的一角;不禁想:不知道爸爸又到了何方?沉思之际,床头的鸡笼内,源源不断地散发着鸡粪的恶臭,一阵一阵地向她袭来,打断了她想念父亲的思绪。她这才注意到,刚才睡的床竟是紧挨着伯娘的臭鸡笼。她开始清理床铺,却发现自己所盖的东西,最上面是一件烂蓑衣,蓑衣下又有一件破旧的棉衣,再往下,才是发了黑的被子。不幸的是,尽管有蓑衣、棉衣为她遮蔽,屋顶瓦缝里漏下来的雨水还是把棉被浸湿了。她不当一回事,好像习惯了,仍然欢欢地整理着,把蓑衣挂到发油的黑壁板上,把棉衣、被子叠好,把床单拉整齐;于是,这紊乱的一切顺眼多了。她亲切而留恋地看了一眼被自己整理整齐的地方,又要走了。 史微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是躺在出租屋的床上。回想清晰的梦境,不禁暗忖:“自从奶奶去世后,伯伯堂屋就再也没有铺过床。伯娘把鸡笼放在屋旮旯是实,但那屋顶是从来不漏雨的。伯伯一年检视一次瓦片,每次都慎重其事,怎么会漏雨呢?这是一个梦,只是它要预告我什么呢?那烂蓑衣、破棉袄、被雨漏湿的棉被、臭鸡笼,究竟代表什么?我虽然很穷,可也没有穷到这般地步。这个梦可真怪!不过我既不在乎这个梦,又非常喜欢这个梦:不在乎的是梦境中的贫寒遭遇;喜欢的是梦境中有一颗充实的心灵,使我对待不幸有了那一份安然和洒脱的心情。我是坚强的,我有寄托,就像苏所说的那样,我真的拥有了一个自己的世界,一个在精神领域宽阔无边的世界!瑜卿你说你不太了解我,的确如此。别人说我的坏话你就信了。你们这些人,怎么会知道我的追求?我怎会是你们想象的那种人?话说回来,我也不在乎你们的看法。看将来吧,等我真做出了成绩,你们就知道我是什么人了。说到爱情,我会把我的爱情拴在你那儿,至于别的感情,我还会流动、迁移。因为我只有把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爱以我的方式传递出去,我的生命才会真有意义。”史微想不透梦兆,就天马行空地想了别的。 别的无非思念。她虽然决定放弃秦安之,但无法禁锢自己的心。她的心说:“瑜卿,你听到了我的呼唤吗?我要你,我想着你也在想我。伴随着这无处倾诉的思念,我的心在痉挛。我相信我们之间有感应,这感应正安抚我。愿你也得到相同的安慰。”“瑜卿,我多么希望你能吻我,我多么希望我给你带来的不是痛苦而是幸福,我多么希望我之广博胸怀能为你无际的胸膛所容纳——我的爱情能舒服地躺在你那儿,而我对于人们深厚的爱的意识能够自由往来。我不在乎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不是一个好女孩子,我只愿自己的天性能为你所接受,并且也希望你像我把你引以为自豪一样你也把拥有我作为光荣的事。瑜卿,我多想告诉你我所想的一切,好让你更好地爱我痛我支持我;然而,我现在不得不保持沉默。” 正如史文远所说,作为一个寄宿生,没有比住在学校更方便的。史微住到外面,其他的都好,就是洗澡不方便。这二天早上,一个多星期没有洗澡的史微实在忍不住早晨热水房大量热水的诱惑(在学校,早晨的热水过剩,而晚上的热水总是供不应求),洗了头发之后,又痛痛快快地洗了澡,第一堂课上课铃响了才扛着湿淋淋的头急匆匆地赶到教室。这引来了许多同学的目光,可看她毫无表情,他们也见怪不怪了。 第四堂课是体育。史微站在大家后面,梳理还没有彻底晾干的头发,准备绑了上课。这时老师已经到达操场,同学们都开始自觉排队。史微梳好头发,偏头往口袋插梳子,发现唐大业落在一旁,正怔怔地站在那儿,面带温和的微笑,痴痴地注视着自己,连队也忘记排了。史微知道,那是一种由衷地爱慕;但是,她漠然地看了他一眼,无动于衷地转过头,一边捆头发,一边往队伍里走。唐大业见她那样冷淡,犹如遭遇一顿无可辩驳地抢白,一下子就阉了兴。他低了头,兴味索然慢吞吞地踱到队伍里。 如果说史微以前只是猜测,那么这次她非常肯定唐大业是在爱她。想起他平时常在自己面前做一些很天真很可爱的小动作,一种爱莫能助的烦躁涌上心头:“我曾被你这副模样诱惑得很想恋爱;可是,如果说我们在这方面曾经互有好感,互有爱慕之心,那现在是绝对已经成为过去。座谈会上,你是那么肯定地否认了自己的感情;那一次,我的心就冷到了极点!我也曾分析过自己的感情,我是被你唤起过疯狂的恋爱欲望;可是,那一种欲望说冷就冷了,就真的冷了!不像我对瑜卿的那种感情,千锤百炼还在那里。也许,这就是诱发性的爱和真爱的区别吧。上次看电影,如果说芳韵讲你对戴雨薇有那个意思是在试探我对你的心意,还不如说芳韵在无意之中使我加固了对你的提防。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你和戴雨薇她们才是。冉老师公开说你很有潜力,我们班那么多漂亮女生都看好你,你的前途不可限量,何必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史微机械地跟着同学转,想到此处,不免又想:“你其实真的很不错,我也很欣赏你。作为文学爱好者,我们为什么不能成为纯粹意义上的朋友呢?我喜欢你那种阳光般的微笑,我研究过,你对其他女同学也是这样笑的;如果你能像我那样消除那种心态,我们能够像其他同学那样坦然地相视微笑,那有多好!异性同学之间,不应该局限于仅用那种爱意来维系其亲密关系。我们首先是人,其后才有男女性别之分,我们为什么不能回归到人的概念之内,凭共同爱好、高尚情操结成一种纯洁的友谊?我们这一代青年人应该有这样的胸怀。” 史微这天又穿上了芳韵赠送的那件衣服,再次得到女同学的夸赞。她省视镜中的自己,发现真有一股军人气派,就像同学们所说,她与众不同,魄力无穷。她知道这一切来自于哪里,暗下决心:“我要去照一张相片,把我青春岁月里桀骜不羁的模样留下来,作为纪念。”她没认识到,她和以服从为天职的军人有着本质区别:她从不屈服于任何她不愿接受的人、事、理。 |
二十七、我管不住别人嘴巴 十二月十一日,苏月桐来告诉史微:“黎昪昨天转回辰阳中医院。怀化医院对他无能为力了,他家人听说中医能治好白血病,决定带他回辰阳继续治疗。他的病情越来越恶劣,很多时候是昏迷不醒,全靠输血维持生命,现在只能寄希望于中医治疗。”史微意想不到的是,黎昪转院回辰阳,也完全打乱了她的生活。她离开学校租房的目的和愿望变成空想。 史微放学后去了中医院。她想起前些时候的决定,很感慨:“真不知道自己做过多少荒唐事!想一想那份天真和善意,竟造成很多人情绪不佳,自己日子也不好过。可是,事已至此,如果不这么做,又该怎么做呢?看来,荒唐也有荒唐的道理。瑜卿,你要明白这个世界没有人能和你争我。”这样想着,不觉到了中医院。前年楮绿珠生病,她曾跑上跑下地照顾她,因此她轻车熟路地找到了黎昪的病房。 病房里只见黎大娘站在角落里听一个女医生说话,黎昪静静地躺在床上。史微望着那位女医生,只觉眼睛一亮:她高挑的个儿足有一米七五,她细腻光洁的面庞又嫩又白,她的双眸又亮又大;她举止大方自信,语言热情奔放,行为干练大度;她的美丽端庄使你猜不透她的具体年龄。见史微进来,她朗声道:“黎昪,你又有同学来看你啦!”转过来又对史微说:“他刚刚躺下休息,你坐着陪他说一说话也可以,但不要太久了。”接着又对黎大娘说:“我回去了,您老人家也休息一下吧。”黎大娘千恩万谢地说:“您赶快回去吃饭吧,都下班这么久了!”史微望着她翩翩离去的背影,觉得要多好看,就多好看;不禁问:“她是医生?”黎大娘说:“唉,她是医生。傅医生人非常好!”史微就知道了,这个别具风姿的女医生姓傅。 黎昪躺在床上,原本高大的躯体已经干枯,现在被白色的被子遮盖,只隐约可辨。史微拣了一些可说的话、可问的事和她母子说。这时一个年轻的男人疾步走了进来。他走路的姿势很洒脱,他的模样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是黎昪的兄长。他比病前的黎昪要矮那么一点点,要瘦那么一圈儿;最大的区别在于,他的眼睛大而有神,似乎凝聚了天地间所有灵气,因而活力无限。这灵气,好像正在燃烧且永不会熄灭的生命之炬!和他相比,病前的黎昪身板显得太庞大,眼睛显得太呆滞。史微看见他,一下明白黎昪身上多出了什么缺少了什么:那就是不该有的死板之气,和应该有的灵巧之气!换而言之,黎昪给人的整个感觉是大而不当,小而不精!黎昪啊,你要原谅她的可怕想法,因为这一刻她所感悟到的真是这些!上帝啊,饶恕她的可怕想法,因为这些都是自动从她脑海里跳跃出来的!她不想冒犯、看定一个正在生病的生命,她深感这些思想不着边际;可是,这些骇人的想法真是自动跳出来的!世上的事情,有多少是你想控制却控制不了、想说清又说不清的呢?更何况一个人闪动的思绪?这人果然是黎大娘的儿子,他叫黎明,可用两个字来形容:“神俊!”黎昪非常欢喜地把他和史微作了相互介绍。看得出,黎昪是万分喜爱、景仰他这个哥哥。 外面的天早已黑下来。史微再坐了一会儿,就告辞回去了。 第二天星期六,史微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苏月桐班上自由复习,因此她和她们结伴看望黎昪。路上,大家议论复读班几个男同学争先恐后为黎昪献血的事情,都为他们的精神感叹不已。为了黎昪,复读班许多男生查了自己血型,其中两个和黎昪血型相合,都愿意献血。到达医院,看到傅医生和一群早来的男生正围着黎昪说笑话儿。黎昪上午输了一个同学献的300CC血,精神好多了。他们在议论:专门靠卖血赚钱的人,他们头天晚上会喝大量盐水,买那种血,质量不好。这几天,傅医生对黎昪的关心、热爱,很快在男同学当中被传为美谈。给黎昪输血的男生都是上午不上课来医院,他们直接和傅医生打交道,了解的多,因此非常仰慕她的人品,也对她颇为好奇。也许是环境特殊、目的一致,大家忘了忌讳,你一句我一句地和傅医生说笑,有意制造愉快气氛。傅医生对大家说:“他那天从怀化转来这里,第一个碰到的人就是我。是我把他安排进这间房子,是我把他扶上这张床。我说这么一个男娃儿,躺在担架上看不出什么,站起来那么高高大大的。那么一个英俊、漂亮的娃儿,怎么会得这种病呢?我有一种预感,他一定会好!他和我有缘,他遇上我就一定能好!我这人命大福大,我叫他认我做寄娘,他是我寄儿了,他就休想把我落下!”说到这里,又冲病床上的黎昪道:“黎昪,有寄娘在,你不要怕!寄娘会竭心尽力地想办法医治你!你看你的同学那么热爱你,大家都舍不得你,老天爷他看着呢。你会好起来!我们娘儿俩要有信心!”一个男生说:“您那么年轻,黎昪认您做寄娘,那我们怎么叫您?”“你这个小鬼头!你是黎昪的同学,跟着他喊,你该叫我阿姨啊!我儿子都已经满八岁了,你们都是他的大哥哥、大姐姐,叫我阿姨,我还占了你们的便宜不成?”黎大娘就说:“人家傅医生的爱人是这中医院的院长!父母是抗美援朝的老将,南下的干部!她还是在朝鲜战场上生的呢!”闻此大家几乎是齐声问道:“是真的啊?您真是在战场上生的?您的孩子真有那么大了?”傅医生说:“这还有假?我老板是谁难道黎昪妈妈还会乱说?我听我老娘说,生我的时候,美国佬的子弹就在她头顶上飞!他们也没有想到我能活下来,要不怎么会说我命大呢?”说着又把话题转移到黎昪身上,可见她是真的喜欢黎昪。而大家听了她那带有传奇出生的故事,更是倾慕不已。 傅医生走后,大家说笑了一会儿,也都回了学校。 史微的所作所为,芳韵看在眼里,说:“你不要那么自负!你以为你是谁啊?你那么做有什么用?”史微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情况。复读班那么多男同学争相为他献血,谁不知道希望他病好只是一个心愿?可他们为什么还要那么去做?”善良的芳韵就不做声了。因为来自同一地方,朱青青觉得自己有责任提醒史微,回到学校后,她来找史微谈话:“你到底爱不爱黎昪?”史微说:“我记得你以前问过这个问题,我也告诉你了。”“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在说你不爱他吗?那别人为什么说你爱他?”“我管不住别人嘴巴。”“你不要太自负了。你要好自为之!”朱青青是真心爱护史微,史微记道:“现在一切矛盾都聚集到我身上,我执著地要把这一切缓解,使之都得到妥善解决;然而,一颗坦然的灵魂因为平时紧闭大门,当她敞开着要向这个世界奉献珍贵的爱意时,大家竟然都不相信。”想到同学的普遍看法,想到自己对黎昪的怜惜、对苏月桐割舍不断的友情,以及秦安之的误解,史微就心中的爱和爱情,以《给你》为题向“瑜卿”倾诉: 独自爬过万变的路段 我细嫩的心儿 在煎熬中变坚 我生命的原色 在煅烧中日趋纯净、鲜艳 我大胆地宣布我之所爱 我爱春风吹绿的枝蔓 我爱骄阳烧烫的沙滩 我爱硕果累累的秋季 我爱萧条无遮蔽的冬天 我爱风和日丽 也爱阴雨绵绵 我爱热烈的白昼 也爱寂静的夜晚 瑜卿,我至高无上的神 别以为我的爱泛滥 它各有姓名 并不兼管 以它之真诚与纯洁 我愿轻浮庄重、讥讽恳切 我愿敷衍化为强烈的责任感 我愿虚伪销声匿迹 欺诈羞愧难展颜面 我愿啊,以爱唤醒爱 爱能切断一切罪恶之源 爱填平苦难,让世界生机盎然 瑜卿,我的神 别以为我的爱泛滥 你那样高明缘何变得这般愚顽 爱情和爱难道很难分辨 爱我吧,接纳我的天性 别去理会别人的偏见 你的爱情深居简出 我早已痴迷,并且期盼 我珍重地守护着 一直在内心独自缱绻 如今我在怯懦中说了谎言 也许你品尝了青春的苦涩 但爱我的未来可能很甜 我们的爱情心意相连 史微写完此诗,柔肠寸心已是不能自制。现在她的身边,知道她情感动向的,能够给予她一定理解和支持的只有芳韵一人了。 |
十四日,史微放学就赶去医院看望黎昪。 病房里只有余航标在陪黎昪。余航标是副县长的儿子,史微记得他成绩一般,可一点也不顽皮,脾性又是特别怪。他从不跟任何人恼,总是笑模笑样。缺课、迟到、不完成作业遭李老师骂,他是那个样子;欺软怕硬的同学取笑他,他也是那个样子;他好像可长可短、可圆可方;可谁也没占他的上峰,因为你作用于他的力都是白费。他不威不恼,独来独往,自得其乐,史微从初中到现在没和他打过一次交道。他见史微进去,就带着他那菩萨般的微笑说:“史含华,这里有你 。”史微先看了一眼黎昪,此时他睡着了;她以为余航标所说的信是黎昪应她的请求写给她的,就问:“在哪儿?”余航标指了指床边,说:“在那儿。是你写给他的。”指了指黎昪又道:“我要看但他不允许我看。”史微一下明白:“难怪这两天关于我的谣言变多了,原来是你故意把我暴露了。你把我暴露给大家看,是要告诉大家说我史含华在爱你、追求你吗?你为什么还那么爱自炫其能?”她心里透亮,却不露声色:“我还以为是他写给我的。我写给他的信,你告诉我做吗?我还不知道我自己给他写过信?”他们聊了起来。 黎昪还没有醒,黎大娘去搞晚饭了,余航标说了几句之后,叫史微照看黎昪,告辞了。余航标走后,史微翻了翻他指的地方,发现自己写的信果然在那儿,于是顺手拿起来揣进口袋。这是她对黎昪个人的承诺,不愿旁人观看。 史微收好信,四处打量,刚想为黎昪做些什么,张皓岩老师由一大群同学簇拥着从门口走了进来。史微礼貌地站了起来,一边叫他一边让地方。大概史微一个人在这里出乎大家意料,许多男同学不看病榻上的黎昪,反而都注意地来看她。史微迎着这些目光,知道自己又为大家提供了闲话的资料。张老师用不经心的目光答了她,问:“黎昪他还好吗?”说着把目光转向黎昪。史微小声答道:“他睡着了。我也不大知道。”黎大娘端了东西紧随人群之后,由他们让了道儿,这时走上来反复叫唤:“昪儿,昪儿,你老师、同学来看你了。”边摆放东西边请张老师坐。因为人多,先到的围在病床边;后边的站在离病榻远一点的地方,挤挤插插地把整个病房塞满了。张老师看着这位属有将才之风的爱徒如今苍白、消瘦成这样,一时竟默然无语。“张老师!”被黎大娘唤醒的黎昪,看见张老师和大家,边喊边想坐起来。这时张老师才稳住情绪,急忙上去摁住他,叫他依旧躺着;但黎昪还是坐了起来。大家赶忙又请张老师坐。张老师坐下后,握着黎昪伸出来的手,嘘寒问暖,说了许许多多安抚的话。史微看着这位头发花白、清瘦矍铄之中流露出沉稳、坚毅的老师,听着他那低沉、厚实的声音,内心涌出一股暖流。 天黑了。张老师走了。同学们逐个与黎昪招呼后,也陆续跟着走了。史微站在最里面,因为不是和他们同来,平时也没有交往,没随他们一起走。大家散尽后,史微怕黎大娘弄来的东西放冷,忙催他们先吃东西。黎明早到了,一边和黎大娘说话,一边端东西招呼黎昪吃。时间不早了,史微准备返校。黎大娘看出史微用意,牵一牵她的衣角,走出病房,史微会意跟了出来。在距离病房不远处,黎大娘停下来,小声道:“史妹妹,你昨天一天没来,我黎昪睡醒了就问我你来过没有。昨天星期天,你们很多同学都来看他了。每来一群人,他都要往他们背后望,今天一天也是。我看他情形,那些娃儿来不来看他他都不那么在意,我琢磨他是在望你。”黎大娘吞吞吐吐地说完,眼巴巴地看了史微一眼,低了头。史微看着这位老人家殷切的、小心谨慎的目光,不吭声儿,默默地又回到病房。隔了一会儿,黎大娘装着去哪儿做了事的样子也进来了。史微和他们娘儿三人拉起家常。 八点多钟,赵慧琴一个人来了。大家连忙和她打招呼。她说她刚从学校来,准备回去,随便来看一看黎昪。赵慧琴家距离这儿不远,黎明生活在辰阳,知道那地方。大家说说笑笑又闲聊了一阵子,史微就和赵慧琴结伴告辞出来。 两个姑娘默默走了两分钟,赵慧琴打破沉默:“史含华,你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哦?”史微说:“独来独往仅仅是我的身影,这是表面现象。其实我朋友很多,他们都给了我很大支持。精神上,我有自己的依靠和寄托。”赵慧琴说:“遇上一个朋友比登天还难。大家说高考难,但比找朋友容易。”史微说:“你不是有那么多朋友吗?”赵慧琴不做声。史微又说:“那是因为你太苛刻了。你的条件太高。”赵慧琴沉默了一会儿说:“可能是吧。我可能是要求太高了。”史微脑子闪出秦安之,他们是同类项:平时成绩非常优秀,认为靠近的同学就是看她成绩好。他们有这样的成见,免不了感到寂寞。史微想起一直拒绝接近她,而心眼里从来没有忽视过她,经常和楮绿珠、苏月桐、朱青青谈论她,不禁感慨万千:“这么多年,她何尝不是在你脑海里占据着一个显赫位子?同学久了,朝夕相处,点点滴滴,哪一个人不在脑子里存着?更何况她?”想着初中时化学老师把自己当作她来提问的情景,一股酸溜溜的味道涌上心头:“你那么在意她,她其实也愿意靠近你。初中毕业,是她叫你在送给李老师的日记本上写字;高三时,她常和傅伊曼在一起,也有意和你修好。你在意她就像在意黎昪、邓磊他们一样。你常常在日记里提到她,激励自己向她学习;你不是不喜欢她,你只是太要强。你和大家认为喜欢巴结人的同学刚好相反,你成绩不好又自视甚高。在同学面前既自惭形秽,又自命不凡。你这种矛盾性格使你失去了许多应该珍惜的东西。”想到这里,不禁问赵慧琴:“你喜欢做什么?”赵慧琴说:“我喜欢读书。”顿了顿又补充道:“我是说喜欢读人生这一部大书。”史微说:“这可能比高考、找朋友都难。”赵慧琴道:“惟其难,所以才更有读的价值!”史微没有接话。 岔口就在前面,赵慧琴要往右走,她们相互致意就分开了。史微走在返校路上,又悟出了一份隐藏在心底的情谊。她回到住所,照常记述了发生的事情,最后写道:“作为一个在思想上有一定相通之处、在精神上对对方有所希求的老同学,我祝愿她在读人生这一部大书时,不至于像我这样在读的过程中感到困惫不堪,艰辛无比!愿她像我一样感到真正的快乐,并真有所获!愿顺利和成功永远伴随着她!” 史微写完日记是十点半钟。她决定马上就寝,第二天早早起来看书。她时刻记得搬出学校的目的,她不想放松学习。 然而,她五点半钟才醒。想起这些天并没有如打算的那样一心一意投入到学习中,她对自己的痛恨盖过了一切:“惰性使我失去了宝贵的时间。我恨你,史含华,你是一个贪图享受的卑劣家伙。打算两、三点钟起来看书,为什么挨到五点多?你是惧怕冬天,依恋热烘烘的被窝,你无法做到刻苦学习。你的意志呢?你这个寄生虫,你这个腐朽的家伙,你来到这里仍然是碌碌无为,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你会死去的,史含华!你死去谁也没有责任,谁也不会有一丝悲哀,因为杀伤你的是你自己的懒惰。悔改吧,为那一丝还没有泯灭的良知!”在她的潜意识里,她觉得对不起父亲,因而常常梦见父亲贫病交加、穷愁潦倒。 中午放学,苏月桐来叫史微陪她上街去熟人家取钱。回校后,她们没有踏上校门口的台阶,而是顺着河边马路走了下去。苏月桐说:“昨晚我和朱仲燕谈了一夜,朱仲燕说你固执,但我平时一点也不觉得。”史微说:“你不是说我在某些人面前显得特别强硬,而在某些人面前显得非常软弱吗?其实你知道你已经俘虏了我的心。”苏月桐笑。她们来到河面竹排上,又谈到了黎昪。苏月桐告诉史微现在有许多关于她和黎昪的流言蜚语。史微说:“对于不了解我的人,我计较他们那么多干什么?我不后悔自己的选择!芳韵理解我。你也理解我,是吗?对我来说,这便够了。”苏月桐说:“你看过一首诗吗?这首诗的大意是:我看着你起航,看着你在大海上拼搏,但我不能与你同行。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是站在岸上的。”苏月桐说到后面那个“我”字加重了语气。史微说:“我理解。本来要起航的是我,要去拼搏的也是我,我为什么要因为有没有人同行而后悔呢?”这是一个深入灵魂的话题,她们都不轻松;于是用沉默来代替说话。在她们之间,沉默也是一种交流。下午上课的时间快到了,她们离开竹排往学校走。走到入校口,苏月桐突然停下来,问:“秦安之的地址是什么?”史微一愣,心禁不住一阵绞痛,但她非常平静地说:“八七级化学系化学班232号信箱。”边说边感受心痛的滋味。不知何处涌来一股细流汇入眼眸,为了不让细流溢出来,她偏了偏头,那股细流就此打住。她笑自己昨天还在和赵慧琴说有依靠,可现在她分明感到支撑她生命的重要柱子被抽走;她不知道她生命的大厦是否坚固依然?她急忙止住伤口,接着说:“小妹妹要给小弟弟写信了?”苏月桐说:“你为什么直到现在才主动想起要当姐姐?”“怎么?迟了吗?”她微笑着轻轻松松地说。 |
下午是历史和地理。自从转入文科班,第一次听张皓岩老师讲历史,史微就深深地迷上了这门课。她不再觉得枯燥,相反,她感到历史在她面前拉开了帷幕,她看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广阔世界。她考试成绩平平,但她觉得因为真心喜爱而体悟得比较深入,深得伟大和永恒的奥妙。对于地理课,松溪中学时,她对当女兵不感兴趣后,就开始梦想当女地质学家,像电影里的地质队员,满世界地去跋山涉水搞勘测、看风景。地图上该知道的每个地方,她基本上都知道;因此每次考试填图题,她基本都能拿下。有时候光是一本地图册,她就能够看得如痴如醉。可是,今天,上帝啊,不管什么,她统统地不感兴趣——她脾气粗暴地拒绝了历史与地理!她什么也不想做,只想到她父亲,一边想一边在痛苦里徘徊,一任时间浸泡了她的痛流逝!她说:“上帝啊,保佑我吧,不要再使我的父亲因为我而感到痛心疾首!什么叫做残忍?我为什么不感到我这样虚度光阴对父亲来说是一种残忍?天啊,人类的感情究竟如何理解?上帝啊,您明白我不想对不起我父亲吗?您明白吗?”上帝不明白,她自己也不明白。她身不由己地唱道: 掉念夭殇的爱情 滋长着,滋长着, 我泪腺内的清波。 你暴涨漫溢, 突然涌流成河! 我的爱情渐渐远逝; 它百病缠身难愈沉疴。 我幸免成为爱人的累赘, 我积重难返劣性太多。 我与凛冽的河水一同寒噤; 我邀冬日的阳光一起曼歌。 无知砸毁玉帛, 无意伸出锋利干戈, 无端蹂躏嫣红的心, 痛苦一如寂寞狂舞的嫦娥! 看捕者擒获一双飞客, 多情的犹在空中盘旋婆娑。 悲怆的思绪在轻歌曼舞, 轻歌曼舞中我的岁月蹉跎! 元遗山悟情作《雁丘词》, 累石黄土变巍峨。 谁知道哀伤复哀伤, 是唐人的《登幽州台歌》! 史微的心痛无以复加。在追逐爱情的世界里,她潜意识里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骄傲的公主;但是,现在,她再也扬不起她那优美的脖子高傲的头颅。她就那么为秦安之的爱心痛,一如她为母亲的爱心痛,一如她为父亲的爱心痛。 史微一方面悲痛爱情,一方面仍然为一种纯粹而高尚的爱付出关切之情。她照常去看黎昪。也许真挚的情感足以令人温柔,以前不可一世的黎昪此时特别亲善可爱。黎大娘乐见儿子面带喜色,有时支吾有事拜托史微照看黎昪而有意离开。史微初次告辞因时间尚早被黎昪挽留;第二次告辞因黎昪孩童般的央求又留了下来。这时黎大娘说她要去黎明家取点东西,嘱咐史微陪她黎昪一会儿,她去一去马上就回。史微等了许久,想告辞,黎大娘却又不在病房。她几次告辞不成,时间却不知不觉到了十一点多钟。黎大娘拿了一包东西终于回来了,史微笑着起身告辞,他娘儿俩担心夜深不安全,又没有人能够送她,就留她在病房的另一张床上歇息。冬天的夜晚大家都窝在家里,史微畏惧黑暗深巷不可预测的因素,因此谦让了一回,就在黎昪的病床边睡着了。也许因为黎大娘两次起来照护黎昪,史微也被惊醒,第二天清早,当她从糊涂的梦中抬起头时,黎大娘已经煮熟了一锅鸡蛋,热情地来招呼她吃。史微不肯,急忙告辞回学校,但黎昪却表现出无法理喻的固执,叫他母亲拉住她,非让她吃了才肯罢休。史微只得依他。 回到学校,史微又被另一种感情围困。她说要成全苏月桐;可秦安之说他并不爱苏时,她对秦的爱情又进了一步。她认为她的爱情和她对待黎昪的感情不矛盾;她那样做既无愧于圣洁的爱情,也无愧于神圣的友情,所以她并不畏惧烽烟四起的流言蜚语。然而,当她知道苏月桐真要开始行动后,她方寸大乱,无法自控地乱了阵脚。苏月桐的只言片语利过万箭穿心,她无法再做任何事,决定开诚布公地给苏月桐写 : 苏: 昨天你问我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想起当姐姐,其实在某些方面我早就发现我是你的姐姐。你一直以成熟自居,对我的“疯狂”表示了万分难得的理解;于是我的感情里多出了一个依赖的对象。感谢慈祥的上帝,在我短暂的十九年生活里,赐予我两个永生难忘的好姐妹!但我不得不告诉你:长期以来,我对秦安之的感情,和我对黎昪的感情,你的认识在很大程度上是错误的。正如你所说,你是站在岸上的,我在大海上航行、拼搏,究竟遭遇了什么,我是遭遇了惊涛骇浪?还是凶残的鲨鱼?又或者是其他未知的海魔?这一切,你都不知道! 我说你是妹妹,是因为你固执得有点“专横”。我们谈过多次黎昪,我不止一次地在你面前说过,他在某些方面给我的印象极好,但我仅仅是相信他的才能,佩服他的胆识,我没有对他产生过爱慕之情。我觉得我和他的性格既不能相容又不能互补。但你不信,你主观地认为我更适合他。你那样兴致勃勃地说他属于我,我保持沉默,你又把我的沉默当作默认,你还兴奋地笑我、批评我不愿承认这一点。几次,我只能无可奈何地笑,记得吗,妹妹?其实和你提出同样问题的还有青青,我的回答是完全一样的,她似信非信。她还几次问我到底爱不爱秦安之。你也不断告诉我,我不是被这个人爱慕,就是被那个人爱慕;可你心里就是不愿承认在我们之间还涉及到秦安之这个人。当然,在你面前,我也常常是避免回答这些问题。你知道我并不是一个虚荣心特强的人,我为什么避而不谈?我想我们常在一起,我之所以讲出“阴差阳错”这个词,这也并不是很难理解。正如你所说,黎很爱我,这是其中一个原因。但他如果不是得了那种病,我永远不会承认这个并非事实的事实。是的,他太需要我了;而这,正暗合了你潜意识中的心愿——你爱秦安之,你巴望我撇下秦还能够巧遇奇缘。 我一直坚信自己的情感犹如一口深无底洞的井,井面水雾缭绕,井底泉水喷涌。因为水雾缭绕,因为深无底洞,便有了外人眼中的“神秘”或“疯狂”。尽管我表面被水雾笼罩,但我心中之水清澈、甘甜:我爱,我爱所有的人;然而,我的爱情只属于一个人!我从来没有把爱情同时寄托在两个人身上,我也从来不奢望有两个男孩子同时爱我,我只渴望一对一的互动,没有任何外在因素的干扰。不错,我们常常谈论黎昪等男生;可你仔细回忆一下,我们何尝不是经常谈论赵慧琴、朱仲燕?就因为性别差异,我们无知地在他们身上冠上了不同的情感名称。我们也常常谈论其他同学,只因没有产生过磨擦,我们便不是很在意。而对于我们在意的人,男同学也好,女同学也罢,我们何尝不是付出了真感情?你知道我在意赵慧琴,我也知道你在意朱仲燕,难道你能否认我们欣赏她们与欣赏黎昪、冷波等等男生有什么两样?你知道爱情和爱完全不一样;你也知道我把爱情和爱分得一清二楚;你说过我拥有了一个世界;你说过我为了隐藏自己的优点不惜暴露别人的缺点你还认为这是残忍;你说过我善于欣赏别人的优点;你说过我很富有。我以为,你比任何人都了解我;事实上,你也比任何人都了解我。只是,不知道是我情感井口的水雾遮蔽了你的视线,还是你自己情感井口的水雾遮蔽了你的视线?你好好地想过没有? 我知道我对不起许多希望我好的友人,以及相信我的那些同学,还有我的父亲。我力不从心,辜负了大家。你也说过我是魔鬼。我深感自己的自私、无情和任性;但我却不能改变自己的本性,我不得不按照自己的意愿活下去…… 史微写到这里,笔头滞了,心也凝固。她想告诉苏月桐,她爱秦安之;她想告诉苏月桐,秦安之爱的不是她苏月桐,而是她史含华。然而,她觉得不妥当、不可以;她的心告诉她这样做是真正地不行。如果说苏月桐该清楚这个事实,那有责任有资格使她清楚的人不该是她史含华,而是她苏月桐自己或者秦安之。在秦安之这个问题上,她苏月桐有权利自己去弄清楚;她史含华只能保持沉默。因为有了此种想法,史微,她写给苏月桐的信半途而废,她自己则滑入更深的情感泥潭。《金缕曲》叹曰: 人类灵魂路,几盘旋、高低往复,莫猜归处。东海昆仑无伯仲,各有传奇无数。水与土、捏成儿女。清浊随人如影伴,究缘由还往源头去。东出日,每西暮。 多情总把痴心驭。叹当年、开天辟地,壮哉盘古。无缝天衣天崩后,缝补休言如故。血汗泪、殷勤生旅。寂寞如风吹孤独,到人前化作丝丝雨。肠百结,情千缕。 |
二十八、去邮局追回寄出信 痛苦主宰了史微,她受伤的心在不断地呼唤妈妈。她知道,她又掉进了生活为她成长设置的陷阱里,前次是理想的陷阱,这次是情感的陷阱!她非常清楚自己的处境,却无能为力。她说:“我正接受着爱的燎烤,我倍受重压的神志在痉挛。爱的矛盾猛烈地冲击我,使我精疲力竭。妈妈啊!要是我身边有一位妈妈,哪怕只是看我一眼,也是对我的慰勉啊,妈妈!”她的灵魂叫得声嘶力竭,她几次几乎冲口而出;但这个世界没有谁答理她。妈妈遥不可及,她断了叫妈妈的“心声”;觉得最应该向之敞开心扉的是父亲。星期天,她坐在教室给父亲写信,准备不辞烦冗地向父亲讲述秦安之、黎昪、苏月桐。是的,她爱秦安之;是的,她不能拒绝为黎昪付出她的友爱;是的,她不想伤害和苏月桐之间的友情。她告诉父亲,她现在是多么矛盾、痛苦;她长久以来是多么地渴望有一位能够安抚她心的妈妈;可最后她不得不承认:“然而我只有爸爸您。爸爸,您说我遇到这样的事情该怎么办?爸爸,您会不会骂我、怪我?” 时间飞快流逝,学业一日荒芜一日,她知道她辜负了父亲的期盼,以及父亲的爱和劳累,这种愧疚和自责也有如炼丹的火,正炽烈地把她煎熬、灼烧! 正在这时,苏月桐来找她,朱仲燕在下面等苏月桐,她们是来邀她去二中玩。路上,三位姑娘从议论同学到议论黎昪到议论同学如何议论黎昪和史微。史微始知,爱黎昪的女同学很多。不仅如此,朱仲燕说:“许多同学认为你是‘一相情愿’地在恋黎昪。”史微听了,心里先是一喜,于是连忙问道:“真的?你说的是真的?大家真以为我是一相情愿地在爱黎昪?”苏月桐道:“黎昪本来就是一个领袖式的人物!你天天去医院,你难道没有看出爱他的人很多吗?”史微像一个被强派差事后被赦免了惩罚的孩子,又意外又高兴:“这是真的?那真是太好了!”朱仲燕不知其意,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苏月桐叹息道:“如果你生活中没有秦安之、曹园菊和我,我真不知道你怎么生活!再简单不过了的事情,你却判断不出来。”苏月桐继续道:“你再也不要去看黎昪,要学习,要把你自己钉在桌子上。不管你思想上发生了什么变化,都不要动,尽量克制,做你自己喜欢做的事。”史微觉得压迫自己的三座大山顿时移去了一座,竟是又高兴又疑惑! 来到二中,她们各自去找自己的朋友。 史微见到曹园菊,把自己的处境和造成这种处境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都说了出来。最后她说:“我认为不是我‘一相情愿地在爱黎昪’,而是黎昪真的需要我。除非黎昪在怀化住院的时候也曾再三把他的地址告诉别的同学,并像嘱咐我那样嘱咐别人;除非黎大娘也曾暗地里对别人像对我那样说过。可他们有那么做的必要吗?如果他们真那么做,那不是太自私了吗?这怎么可能呢?我认为还是应该去看黎昪。”曹园菊说:“你应该把这儿发生的一切告诉秦安之,并取得他的同意。就良心而言,你做你可以做到的事情就行了。”史微说:“可苏月桐怎么办?我觉得我离不开他们两个人。我喜欢秦安之,可我也喜欢苏月桐。”曹园菊说:“如果你在只能选择他们当中一个人的情况下,你选择秦安之还是她?”史微说:“当然是秦安之。”接着又问:“假如我答的是选择苏月桐,你怎么看?”曹园菊果断地说:“这是不明智的表现。友谊固然不可少,但是时刻与你在一起的不是朋友。朋友将来天各一方,并且到处都可以交。随着环境的改变,为了适应环境,人们必须结交新的朋友。而过去了的朋友已成为过去,真正在你身边的永远是爱人。当然,刻骨铭心的朋友可以保持联系,在必要的时候可以通信联络。”史微越听越惊!她从来没有想过:友谊不能替代爱情,爱情比友谊更重要。她在心里争辩:“可是我不同。如果没有朋友,我也不会有今天。在我的生活中,友谊一直是支撑我的一根大柱子。其实这是你的行动告诉我的;没有你,我真不敢想象这些年如何走过来。朋友怎么会不如爱人呢?你一直在我心里不可动摇地存在,可那些男娃儿,不是说换就换了吗?对了,你说的是爱人,是将来可以陪伴我一生的爱人!你说得非常有道理!”史微又惊又喜又伤感:“我曾想象自己和你像马克思和恩格斯那样。这么说,我们将来也要天各一方吗?我不能和你们保持永恒的友谊吗?”史微习惯把想法藏在心里;这些年,除了在人生座谈会上假借菊花间接说过她爱她的朋友,她从不曾在曹园菊面前说过她多么地爱她、敬她、需要她;对于其他朋友,她也是如此。曹园菊也许从来就不知道,她对史微的影响多么巨大!友谊对于史微是多么地重要! 在史微的心灵深处,其实黎昪给她的压力并不大,她也并不惧怕同学的闲言碎语。她真正的压力来自于因为秦安之而面临和苏月桐竞争,以及因为不能做到专心致志地学习而深感愧对父亲。她暗忖:“我需要爱情,但我也相信、崇拜友谊的力量!如果没有苏月桐,我也不会对自己充满信心。你使我避免了许多错误,让我不做糊涂事,并给予我许多鼓励。苏月桐同样好;她使我发现自己的价值,使我增长志气、坚定信心。朋友怎么会不好呢?” 这晚,史微和曹园菊去看了电影《“野玫瑰”招婿》。看过电影之后她非常烦躁。在她看来,秦安之深沉,并忠于爱情;她担心、害怕她那样反复折腾会引起他的怨愤。 第二天早晨返校,史微找不到朱仲燕和苏月桐,一个人落了单。经过街上时,她赶去医院看望了黎昪。她想证实朱仲燕和苏月桐昨天对她说过的话。如果事情真如她们所说,她就再也不去医院了。 史微:“我经常来医院看你,有人说闲话了。” 黎昪:“你管他那么多!” 史微:“你到底要把我塑造成一个什么样的人?” 黎昪:“这个问题提得不入法呢。看来我得改变自己。塑造你是你自己的事,怎么说我呢?” 史微:“环境改变人。” 黎昪:“人改变环境。虽然人有适应环境的一面,但最终是人改变环境。” 史微知道这样说下去说不出名堂,也不敢把话挑明,就转移了话题:“大家把余航标当作一个谜,他这个人怎么样?”自那天碰到余航标之后,一次赵慧琴特意在她面前提起余航标,她估计,谣言也许是从余航标那儿开始的。 黎昪:“他是一个味人,谈不上什么谜。” 史微马上知道这样说也说不到正题上去,于是又说:“前一段时间,同学都把你当作谜进行探索。” 黎昪:“其实每一个人都很简单。把别人当作谜去谈是愚蠢的表现。” 史微:“不!这可以说是探索人生。” 黎昪:“说探索人生是光耀堂皇的话。” 史微:“怎么是光耀堂皇呢?” 黎昪:“别的不说,和我争歪歪话你还争不赢。” 史微偃旗息鼓:“我从来就是喜欢听,不喜欢说。” 黎昪笑道:“难怪你越听越哑了!你是不肯说呢。” 离开病房,史微满心想的是秦安之:“眼看着爱情就这样从我的手上滑落。瑜卿,你为什么不来第二封信?我多么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冷酷和强硬;我多么希望你能采取强有力的措施来拯救我那颗深藏着的脆弱的灵魂!” 第二天,史微去复读班,见女生都聚在一起,正在议论黎昪以及相关事情。她们先是说那个叫秦学玖的男同学又为黎昪输了200CC的血,大家担心他这样做会影响身体和学习;而他自己则满不在乎。秦学玖是这学期从二中转来的复读生,自黎昪生病后,史微久闻他的大名,听说他是辰阳街上的,自己高高壮壮,身体很好,父母还是在卫生部门工作,大概知道一些医学常识。史微就想:“黎昪碰到这样的同学,不管将来能不能好,都算是幸运的人。”接着一个女生说:“傅医生爱人因为傅医生对黎昪太好而找傅医生吵架。为了治疗黎昪,傅医生搭上了自己所有的休息时间,把精力都放在了黎昪身上。她没有空管家里,没有空管自己的娃儿。黎昪来住院后,她爱人每一次回去家里都冷冷清清,她娃儿放学也没有了着落,她爱人因此常和她闹矛盾。那天她爱人下班回家见娃儿没有进屋在外面哭,她回去后她爱人就发脾气找她吵架,俩人还打了起来。她爱人说她自己是医生,明明知道那种病治不好,还感情用事,连自己的娃儿也不管了,把自己的家也不要了,说这种日子过不下去了。他爱人还骂她更难听的话,说她是见异思迁,要找一个年轻的,竟然连一个要死的人都去爱。傅医生也生气了,俩口子打了起来。她爱人个子矮,又比她年龄大,样貌也没有她出众。”这个女生和傅医生一家是邻居。她说完,也有为傅医生不平的,说傅医生爱人嫉妒黎昪是病态;也有为傅医生爱人抱屈的,说傅医生确实失去了一个做医生的人应有的理智。说完傅医生,大家又就黎昪不见起色的病况议论了起来。史微暗忖:“难怪傅医生不像以前那样谈笑生风了!难怪这两天很少遇到她!” |
这天史微心里很不是滋味:“傅医生的热情明显淡了。这个笑口常开、固执地要黎昪叫她‘寄娘’的女子,在丈夫的纠缠下对自己热爱的病人冷淡了。无可厚非!她丈夫毕竟是她最爱的人,她的孩子和家毕竟是她生命的依凭。可我竟然有点遗憾,好像她的光彩减去了一分。然而我有什么理由要求她呢?我不是也想退缩吗?”想到这里,不禁又想:“这个时候,黎昪更需要别人的鼓励吧?我希望友谊能够给人带来精神上的慰藉,更希望爱情给我极大的支持。瑜卿,不知你是否像傅医生的爱人那样自私、狭隘?”史微决定听信曹园菊的话,把这里的一切告诉秦安之。写信前,她又把秦安之的信看了一遍,然后以一种非常平静的心态,客观、公证、真诚地说: 安之: 生活在人世,与别人相比,我真正的企求不多,但对自己所企求的对象来说很是苛刻。我的企求藏在我灵魂的深处,极不愿任意放飞。我说过,在我脆弱的灵魂里,冷酷和强硬是支撑我生命的两个重要元素。可以说我很难被人理解,因为我拒绝了某些教育。在我需要管教而又无人管教的时候,是书本和老师课堂上的教育塑造了我。理解我的人说我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不理解我的人说我是疯子。其实我只希望按照自己的原则和旨意去活。我的生命非常柔弱、渺小;然而我希望它无比坚强、伟大! 我觉得,除去自己的父亲(我辜负了我父亲对我的希望),我无愧于任何一个人。我真诚地生活,从来不对任何人虚情假意。我不隐藏自己的思想,常常把自己的观点暴露出来,任凭别人嫉恨、挑剔、评判。我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我只求自己活得心安理得。 现在我虽然还在读书,但是对于明年考什么学校,我是没有任何希望和把握的。我给你写“求助书”,就是因为成绩差,对自己很失望,又希望振作。我休学,也是因为感到呆在学校是自欺欺人。可我的本质并不是一个不求上进的人;与此刚好相反,我是一个强烈要求自己有出息的人;因此我又复学了。到现在,尽管我挣扎又挣扎,我的学习成绩还是难如人意;正如你所说,我可能不敢把自己的成绩单拿给别人看。但是,这就说明我一定将碌碌无为吗?我觉得我已经挣脱了考大学的枷锁;不管将来做什么,我不再担心自己!我唯一感到愧疚的是不能实现父亲的愿望,会令他伤心!也就是说,我是一个坏女儿。至于其他人眼里的我,说句妄自尊大的话,我根本不在乎! 这一切,可以说也影响了我对你的爱情。我不希望自己成为任何人的累赘。我连累我父亲,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但是对于别人,我可以慎重选择。在现实生活中,我是一个没有生活能力的人;正如一个同学所说,如果没有朋友的帮助,我的生活不知将如何进行下去。我的身上没有半点现实可取的价值;尽管这样,我还是想抓住最后的机会告诉你:我爱你,深深的爱你。 现实生活中,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一帆风顺的成长。由于环境影响,一个人走起来难免磕磕绊绊。我是有过和别人不一样的经历,但这并不等于我比别人坏。与别人议论的刚好相反,我认为我比生活中大多数的人都来得高尚、纯洁。我一向以助人为乐自居,我一向也是光明正大地生活。我不算计别人,我相信诚恳主宰了我,所以除了父亲,在任何人面前,我都生活得非常坦然。你说别人都在说我的坏话,我这算不算是为自己辩护呢?或许吧,但我不觉得。就我自己而言,我充分相信自己的人格。 黎昪得了绝症,这是你知道的。我对他怎样呢?在爱情这个方面,肯定地说我从来没有爱过他。我相信他的才华,欣赏他的优点;但是他的自以为了不起,处处显得比别人高明,以及由此而表现出来的优越感、爱训斥人等等,这些自以为王者实则是自我陶醉的特点,都为我所不能容忍。小时候,我受尽了别人对我的粗暴,我希望的是别人给我温暖;我再不需要任何人在我面前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势出现。所以在爱情方面,像他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人,我从来不曾对他产生过任何异想。我偶尔发现他对我有别于其他女生,但是他的骄傲不容许他有更多的流露。我不在意他,因为我一直在寻找一位性格温柔、宽厚的丈夫,因此当大家都认为他喜欢我或者我喜欢他的时候,我非常明白他不是我所要寻找的那种男孩。这一次,他病了,他希望我常去看他。我不忍拒绝一个病入膏肓的人的要求,再说撇开他让人难以容忍的缺点不谈,他也是一个值得人欣赏的人,我怜惜他的才华,我就常常去看他了。我被大家视为冷若冰霜的人,我常去看他自然引起了别人的注意,闲言碎语也在所难免。这些事情,我不在乎;我在乎的只是你。 在世俗的生活中,我看不出自己的价值;我爱你,但不敢盲目地流露,不敢对你真正有所要求。你说我时晴时雨,这一点都不错,因为我是一个时而极为自信,时而又非常自卑的人。爱情只是生活的一部分,我虽然渴望爱情,但这并不影响我的其他追求。真的,我爱所有的人。我从不真正长久地仇视过任何一个人,即使这个人曾给我带来痛苦,我对他(她)产生的敌意也是暂时的;因为她毕竟给了我一个教训。古人说“吃一堑长一智”,就为这“一智”我也该感谢,我有什么理由让自己心里阴暗? 在我,固执或许已经成性。黎昪现在住在辰阳中医院,我还得去看他。生活中我有时相信“无毒不丈夫”“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希望你能很好地把握自己。请相信,我一直希望你好,你不必顾忌我会怎么样。我只希望,你自己不欺心,你能坦率地对待你自己:你如果爱我要我,你就清楚地说明白;你如果不爱我,你也不能吞吞吐吐。我说了我的判断能力极差,我不喜欢婉转或隐约其词。请不要痛苦和犹豫,生活本来就是这样。等着你的选择结果。 祝你解决这个问题后思想上如释重负! 史含华 87。12.22 史微写完此信,下午去看望黎昪,顺便把它扔进了邮筒。 从医院回来,史微被苏月桐找了去。苏月桐毫不客气地说:“你对自己的行为极不负责任!你总是强迫别人来对你负责,在过去的时光里,你是把自己的生命交付给了别人来完成。”史微惊诧万分,以为苏月桐知道自己既和黎昪往来又还给秦安之写信。可是,苏月桐接下来的话让她慢慢地明白,她昨天去医院伤害了黎昪。黎昪转院回辰阳后,复读班看望他的女生一直络绎不绝。昨天中午、下午,他都和探望他的女生提到史微,他探她们的口气。这些女生回校后就议论,苏月桐料定史微做事、说话造次了。史微想起每一次给他念书听的情景,想起他固执地要自己吃下鸡蛋的情景,想起黎大娘可怜巴巴的话,就知道他是真的在乎自己;不觉想:“而我,竟然因为旁人的议论,就跑去医院伤害他。对于一个缠绵病榻的人,我竟然那么自私、残忍;难怪她会那么理直气壮地来骂我!我为什么总是做错事?” 这晚,苏月桐的话一直在史微脑海里盘旋,史微认真而严厉地进行了自我检讨:“苏月桐说得不错,你是总在强迫别人对你负责。黎昪也说得不错,塑造你的是你自己,你怎么能去诘问别人要把你塑造成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你这不是把自己的生命交付给了别人去完成吗?另外,苏说你对自己的行为不负责任,你为什么那么心虚、惊慌?你是觉得有愧于她吧?她对你那么好,叫你不要再去看望黎昪,叫你认真学习;你为什么真就要因为瑜卿而做对不起她的事呢?你不是说要成全她吗?为什么出尔反尔?”史微越想越对自己不满,决定采取行动,挽回错误。 第二天早晨,当一中学生从各个不同角落急急忙忙赶去上课的时候,史微行色匆匆地来到邮电局,候在紧闭的大门外等待别人上班。八点钟上班时间到了,邮电局紧闭的大门被打开。史微紧随工作人员之后,当她们在自己的岗位上刚刚落座,她就急忙对其中一人说:“我是一中学生。我昨天下午放学寄了 给同学,后来又非常后悔,我想取回那封信,您给我帮帮忙,行吗?”别人用怀疑的目光望着她,她又连忙说:“我不骗您!我真是一中学生。您看,这是我的学生证。”说着把自己贴照片的学生证递给别人看,又继续道:“我那个同学今年考上了湘潭大学,我的信是写到湘潭大学去的。不信您去邮箱翻一翻,一定有这样 。您帮帮我,行吗?我真的不能把那封信寄出去;不然我会惹祸的。”她很恳切,很着急,大家看着她,都信了:“你这娃儿也真是的,做什么事要先考虑好后果!你也是来得早,过一会儿信寄出去了你急有什么用?去找那个师傅,他负责发信。”史微千谢万谢后,顺着那位工作人员的指点找到另一个师傅。在一间专门处理信件的办公室,那个师傅把信箱的信都抱了出来,放在一张超大的桌子上,叫她自己找。史微,她在一大堆雪花般的信件中又仔细又快速地翻检,不一会儿果然找到了写给秦安之的信。她高兴地拿给师傅看,证实自己是写这封信的主人。师傅见她前后说的一致,给了她几句忠告,同意她把信拿走。 站在邮局门口,史微又庆幸,又失落。后来,她感到心中被一种视死如归的悲壮感充塞,为了安慰那个失落的自己,她找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借口:“这样也好!如果瑜卿真爱你,他自会再来找你;如果他不是真爱你,就这样断了岂不是更好、更省事?”走出邮局,她急忙赶回学校上课。 |
二十九、史含华不会再缠你 史微从邮局回来,第一节课已下课。第二节是语文,冉老师来得早,正在教室外的走廊和大家说笑,见史微走近,热情地笑道:“史含华,恭喜你啊!”史微感到莫名其妙,心慌地说:“做什么?有什么事?”冉老师抬起手中 在她面前晃了晃,高声问道:“你靖县有亲戚、熟人吗?”“没有。”“那就对了!你这封信是靖县一中来的。我猜测肯定是他们文学社的学生看了你发表在《绿苑报》上的诗歌后慕名给你写的。想不到这么快!”冉老师说完之后,又把信晃了晃才递给史微。看到那么多同学注视自己,或者是有意假装不注意而实际上又竖着耳朵在听,史微不免想:“您又不是在讲课,那么大声干什么?您是说给我一个人听,还是说给大家听?何必这样大肆宣扬?《绿苑报》我还没得看呢,您都不肯给我看呢。”又想:“原来我们和谁通信您们做老师的都知道?不是说私人信件任何人无权过问吗?您拿我的信干什么?对了,如果没有您的‘慧眼识英才’,恐怕我也不会有这封信。但您还知道我的什么事情呢?知道了又有什么了不起?”虽这么想,还是感激地道了谢,这才把信接过来,有意从容地走进教室。 冉老师一语破的,人家果然是看了《得失》之后写的。这位同学叫李新林,是靖州苗族侗族自治县第一中学“太阳岛”文学社社员。今天是二十三日,史微算一算,距离得知诗歌发表的消息,时间确实相差不久。看过此信,史微没有丝毫喜悦,相反,她在不知不觉间泛起浓浓的惆怅:“你们都在说《绿苑报》,你们都看了《绿苑报》,可我却和它无缘。按说我应该可以看一看的,但我为什么和它无缘呢?是冉老师您的做法不对,还是我做学生的太可恶?我本来可以在您面前说几句好听的话,可是……我为什么这么犟呢?我这么犟对谁有好处?谁喜欢?但是当我猜出您的用心,我就是无法迎合啊!其实您的心思并不过分,如果换了别人,肯定也希望学生能念着自己对她的好处。生活中能有几个得道的高人?可是,我心里何尝不感谢您的提携和青睐?我只不过做不出像您要求的那样把它表现出来而已。我想我也是真的可恶,活该有此烦恼;但是冉老师,我也并没有真正出息啊!” 史微给李新林回了 。关于靖县,她搜索自己的记忆,依稀记得小时候在蒋姐家的凉床上纳凉,听长和哥摆龙门阵时提起过,那里似乎山高水长,全都生活着说“苗话”的人。她对“靖州苗族侗族自治县”这几个字传达的信息发生了兴趣,就在地图册上找到了它的位置。她问了李新林许多关于少数民族的事情,并说希望交一个少数民族的朋友。当然,她也坦率地告诉对她好奇的李新林,她被大家看着是“病人”、“怪人”,而实际是非常简单的人。对于当今中学如雨后春笋般不断冒出的各个“文学社”,她同样关注。“新星”文学社的内幕她知道得很少,她就打听了“太阳岛”文学社的事情。如此,史微结识了一个缘悭一面却坦诚热情的异地朋友。 在黎昪病房,史微也认识了刘芳菲。刘芳菲是城里姑娘,斯斯文文地戴着一副眼镜。听苏月桐说,她是二中毕业,这学期来一中复读,在另一个班,是陪同别人去看望黎昪时才认识黎昪的,并马上被躺在病榻上的黎昪所表现出来的风采所折服。到现在,史微每次去医院都能见到她。史微感到难堪的是,刘芳菲常作色给她看。史微知道自己对黎昪只有友情和怜惜;如果他需要的是爱情的鼓励,刘芳菲给予他的才是他之所需。史微乐见刘芳菲的热情,减少了去医院的次数;但傅医生说:“史含华,你今天来了!你这两天怎么不来了?黎昪问你呢。”和黎大娘的行为如出一辙,黎明也悄悄地逮住了她说:“史妹子,黎昪说他和那个刘妹子没有特别关系,是刘妹子对他好,他对刘妹子没有别的意思。他要我把这个意思告诉你。你有空还是常来看看,行吗?”史微不得不常去医院,但她又无法忽视刘芳菲因为爱情而采取的排斥行为;她说:“我脑子现在一片空白,不知道什么该我做,也不知道什么是我不该做的。没有痛惜也没有愧恨,就这么活着,似是一种惯性和本能,又似是机械地被动。我的灵魂全然陷入孤独,孤独得连我自己的影子都不愿再跟随我自己。我确信自己比任何人都爱得真诚、疯狂。我爱每一个人,每个人的言行折射到我的脑海都会引起不同程度、不同部位的真爱。然而,为这些爱,我落得无援助、没响应。”“我的语文水平太差了,以至于无力描述清内心的感受。我当努力学习,应尽早掌握运用语言文字处理思想活动的能力。我知道,我有了一个虽然若隐若现但却已经存在的思想体系;总有一天,我会把它整理出来。” 这个时候,秦安之来信说: 含华: 这么久了,想必你也该知道我想的是什么。万事不亲身经历是永不会知其滋味,但对于你,我想你会有所感受。你明知道这将会带来什么,可你却还要伤别人的心。 冷静地思索一下,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不该有的,何必自作多情。我从前没有想过,自己该不该如此,而且这样做去,会带来什么后果;而今才后悔轻易去那样做了。我后悔浪费了那么多的东西,现在却还在这悲凉的冬风里,感叹着人生的悲歌。 自然过去的就已过去。既成的已是事实,自己酿的苦果,又会有谁来代而吞下。伤心的是自己,悔恨的也是自己;别人么,又不能掉眼泪。经验是财富,使人懂得了怎样做;后悔是兴奋剂,使人清醒过来。 往事如烟云,爱情似流水。淡薄的人情,我才感到这生活的凄凉。你忍心这样,我何尝不能如此。为什么还要学古人,吊昔伤今? 伟大的女性啊,眼睛为什么又如此渺小?我曾扪心自问,但是对于自己,永远的只是痛苦和羞愧;对于别人,我不曾有意伤害过,所以我便是如此这般。我一点儿也不完美无缺,许多人都知道,至少也自己觉得卑鄙。我有愧于苍天、大地、流水。傍晚的残阳在他将暮的时候,也只能倾洒他那微弱的光芒;他无力回避那黑夜的来临;可是谁又不相信明天会有一轮喷薄而出的朝阳?苍天有眼但无情,流水有声而无言;悲欢离合,自有天定;谁又能驾羁自己的命运?不怨天,不怨命,如此而已。 当命运欺骗你的时候,不要愤慨,不要悲泣。从此两分离,从此千万里。一切创伤都将会随时间流逝而修复。人生如梦,何尝不是? 一九八七年十二月二十日 史微又悲哀又伤感,一咋一惊地看过此信,冷静后完全接受了秦安之的感叹。在她心灵深处,她原本觉得秦安之是爱她的,现在他也说断了算了,她才真正感到她生命的大厦将倾。她自感落魄,去看望黎昪时,她强装笑颜。离开医院后,她徘徊在沅江河畔清冷的月光里,想起李淑琪对自己放舟河面的行为的理解,真希望在这月色溶溶的夜晚再一次在河面放逐自己。如果真那样,这一次她将如李淑琪所猜想的,真会在一叶小舟的乘载下,一任美妙的诗情画意伴随她去咀嚼她那由孤独无依的感受带来的凄凉情境。她希望这溶溶的河水、溶溶的月色消释她内心深处浓重的惆怅!但她没有小舟,也无法排遣那锐利的失落感。辰阳一中是她真爱的诞生地,也是她痛苦的渊薮,再不离开只有死亡。她说:“我已精疲力竭,似乎,我的心跳也在不断地减弱。我什么也不想做,即使想做,以我现在的力气,什么也做不了了。严重的神经衰弱症又袭击了我,我的生命在一点一点地消失。我才知道,瑜卿,你的爱情是我生命的支柱!为爱而生又必将为爱而死,面对着这残酷的命运,我却只能坐以待毙。反抗本是我的本性,我要活下去,可我的生命为什么这样纤弱无力?” 与此同时,仿佛变天的风云,一夜间关于她和别的女孩抢夺秦安之的传言说来就来,并且是铺天盖地!她并没有向谁提起秦安之,然而所有关注她和秦安之关系的同学,似乎在一刹那间就知道了他们通信的消息,于是种种传言风起云涌。可史微对这种现象一丁点儿都没有察觉,她还沉浸在痛失爱情的苦水里一蹶不振!对她来说,秦安之的信是射向她的猛烈火力,她知道内心的感受,却并不知道外在的变化。她很要强,但要强的个性无法使她避免遭遇坎坷。在这打击面前,她就像一朵正在枯萎的花,她的朋友都强烈地感受到了她的生命正在忍受前所未有的煎熬。恨铁不成钢的朱青青跑来骂她:“你是聋子?你是瞎子?还是你是哑子?你好象在真空里长大的一样!你这样下去只会痛苦一辈子!人家都晓得保护自己,你为什么不晓得?你真差火!”在朱青青看来,史微一点儿抵御外界打击的能力都没有。关于秦安之,别人说史微在和吴笑梅争风吃醋;关于黎昪,大家说史微在自作多情地和刘芳菲你抢我夺。她提醒过史微要提防秦安之,她还说过秦安之配不上她;可她听不进忠告,现在遭人非议不是咎由自取是什么?而对黎昪,她既然说了不是爱他,可她又还常常去医院,她明知这样做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她这不是讨打是什么?朱青青骂完史微就走了,因为这是活该,是自作自受,是真的不值得啊!作为同乡,作为真正希望她好的朋友,她是既同情她的遭遇又气恼她的不争气!史微木然地听完,没说半个字。朱青青走后,她似乎知道她的所指,又似乎不知道她所指何事;只觉得她骂得很对,自己真的该骂!但“你好象在真空里长大的一样!你这样下去只会痛苦一辈子”这句话,像警钟,使处于昏聩状态的她清醒了一大半。 |
看到衰弱的史微,芳韵也及时站到了她的身边:“秦安之到底有什么好?你为他把自己折磨成这个样子,你值不值得?”史微说:“我相信自己的眼睛。”芳韵叹道:“真是不可救药!真心爱你的人你不理睬,不爱你的人你偏对他痴心不改。我问你,你现在和秦安之的关系到底是怎样?”史微说:“我相信我们彼此爱着,可我们之间真正结束了。我想可能是因为我和黎昪有关系的原因吧。”芳韵说:“就你那么傻、那么死心眼。谁不知道黎昪得的什么病?你还在把责任归在你自己身上!我告诉你一个事实,你想不想听?你经受得住吗?”史微想起青青的话,就说:“你讲!”芳韵说:“楮绿珠昨天还在说,那个秦安之在和你通信的同时,他对另一个女生说:‘是她要缠我,我也没有办法,请你原谅。’你知道那个女生是谁吗?你要我告诉你吗?你为这样的人折磨自己,哼!”史微听了这话,心早已气得发痛,可还是说:“他曾经也说过他开始是为了好玩,为了安慰我,并不当真。但我相信他后来是真心的。”芳韵扭头看她一眼,摇头苦笑,不再做声。史微也不想再说下去,她们的谈话不了了之。 这天,史微碰到楮绿珠,劈面说道:“你到处乱说什么?你知道什么?你是侦探还是别人肠子里的蛔虫?如果你真没有事,也不要在背后说我的闲话。我不喜欢别人在背后说我!”也不问青红皂白,就抢白了楮绿珠一顿。她是恨自己不争气:“你为什么不安分守己?既然没有那个本事,做什么居里夫人一样的人物?谁要你做有作为的人了?你写什么‘求助书’?如果当初不写‘求助书’,哪来这么多的是非?明明你对他没有那个心思,明明是他说要你爱他,现在却落得让别人说是你要缠他!你难道还不了解这个黑白颠倒的世界吗?”不管什么是是非非,史微,她决定从此以后不闻不问;她决定逃离这里。 一天后,无心学业的史微正在看报,去校门口小卖部的胡水秀给她带回 :“史含华,湘大来的信。”说着把信扔到她桌子上。史微意外,但整体感觉麻木:“骂也让你骂了,说也让你说了,既然‘自然过去的就已过去’,又何必再多此一举?”边想边把信拆开了。秦安之说: 含华: 我也总这般想:算了,今后的时候还长,让它过去吧。可心里老不能忘记既已过去的。前时写了那封信。是的,我那样说了,说的又于心不忍;于是又天天盼有信来。你不知道,每天下午同学们就围着取信的人,兴奋地各自拿着自己的信;可我实在每每都得不到几封信。有人问我为什么总不见有我的信,我真苦笑不得。一天天地过去,可不知时间悄悄地流走,竟然天天默默地坐在桌边,倾听着别人念的收信人的名字,总是那么用心地听着,可每每又是那么多的失望;于是那么久地盼着,快又盼到了寒假。我不知为什么这样。人说痴心,我也不知啥味。我们又不是仇人,但为什么却一句话也不能说了?我知道我只这等模样,你瞧不起,但终究交往过,可是现今却是这般冷淡。 我想见见你,你愿意吧?寒假快来了,我很快就能回来。你可能不会放太长的假吧?我说过永不见你,再不与你说话了;但是我又不知不觉地这样来做了。你说声忘了很容易,可我说到却做不到。我也总默默地对自己说:忘了吧,让它过去。却每当清冷的月光笼罩着校园,清冷的晚风撩着我衣襟的时候,我又觉是多么地孤寂。我总在那无人的竹树下,无声的树林里就那么无意地徘徊着,不知什么时候,落天的霞光又照着了操场,而那稀稀落落的人影又轻快地晃动着。什么滋味,谁能说出。 你就这么忍心。过去你总是那么热情、主动,而今却成了另外的人。我知你了解到我的不是,我曾告诉过你我很自卑,你现在才知道我自卑的原因,可是实在有点太晚了。月桐她们都以为我清高,可哪知我又曾如此自卑呢?但我又不以此为不幸。我总算不是一个废人。 我给你写了两封信,你都不曾回。如今我又在等着你,你给我说几句话吧,哪怕最坏的叫人失望的也可。 祝你:新年幸福、圣诞快乐! 一九八七年十二月二十四日 安之 史微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读完此信,觉着自己僵死的灵魂被气愤激活了:“你就是因为看到别人有信而你没有你就感到寂寞了?你们读大学就是在和别人比谁收到的信多?你既然希望收到别人的信,你就不断地给别人写啊,你为什么不写?什么‘模样’不‘模样’,原来你们看重的就是‘模样’!什么‘你说声忘了很容易,我说到却做不到’?你要标榜什么?你不是说时间能够修复一切吗?是啊,我热情、主动!我不热情、主动怎么显示你的高高在上呢?你清高也罢,自卑也罢,管别人的屁事?你不是废人,你是伟人,那又怎样?”她是越看越气恼。 晚上,心灰意冷的史微回了信。是的,史微决定彻底和秦安之断了,但她并不愿意尽说别人的不是。在她心里,如果芳韵所说的话不是真的,她找不出他的任何缺点。尽管所有人,包括他自己在内,都认为他们外貌不相配,可她自始至终都觉得他是那么地亲切、可爱!她知道她从小“臭名昭著”与众不同,知道有关她的是是非非就像河流一样既有源头就不免会无穷无尽。她琢磨过世上的种种不幸,知道她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有不幸的身世还有一个不幸的、惹是生非的长相。尽管她不利用长相赚取廉价的情感,但她还是只能忍受来自世俗的偏见和恶意中伤对她造成的种种伤害。她爱秦安之,她的爱情炽热、纯正,她不希望像他打击她那样也去打击他,她希望通过最后的祝福把绵绵情意传送给他。她不希望他自卑,她也不希望自己在他心目中是一个真正可恶的人。他们正式交往了一年多,可他还对她的人格不放心,对于这样的事实,她不放弃,难道还要让他对她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她的自尊不允许。她相信自己脆弱背后的坚强。正如强硬外表后的软弱,她承认向圆圆、芳韵关于“纸老虎”一说正确的一面;但她不认同她生命的软弱背后就再也没有坚强可言。她相信置之死地而后生,相信生命的底色是顽强不屈!她毫不犹豫地把信寄了出去。 史微寄出这封信之后,整个人就像丢了魂似的变空了,又像是抽掉了筋似的变软了。她无法遏止地往死里挤压自己:“事情发展到这般地步,你惟有接受事实。”她觉得,秦安之要离去就像她母亲要离去一样,并不会因为她而改变什么。她知道她做错了什么,可她不知道如果不那么去做,事情又会怎样?虽说痛惜和后悔都是自己心底的事情;可她有千千万万个不甘、千千万万个不舍啊!尽管如此,她还是再三对自己强调:“而你惟有接受。”在这种自暴自弃的心理暗示下,自怨自艾的她走到哪里就痴在哪里。她忘记了这个世界,只在心里千万次地呼唤她的妈妈;好像妈妈在她身边,她就能重新支撑起自己。她要给她的妈妈写信,她想向妈妈倾诉她失意的爱情,她觉得惟有妈妈的爱才能抚慰她死去的心。她准备了纸笔,在雪白的纸张上写下了“母亲”二字;可是,当这两个字写出来之后,她的心又凝固了!她罢了笔,只在心里无声地感受人生的苍凉! 读者朋友,您认真严肃地想过生命是什么这个问题吗?您真正明白生命意味着什么吗?生命,生命就是不断地燃起生的本能和希望!在人生不可扭转的变故面前,只要一息尚存,就会本能地生起生的本能和希望!生命固然脆弱,然而只要一息尚存,它就能苏醒、壮大,它就能用美好的事物填充自己,它就能依靠这美好事物的填充站立起来!史微,不堪一击的史微,她对奄奄一息、凄楚悲怆的自己说:“爱情,爱情固然不可缺少,爱情固然至关重要,但人活着毕竟不仅仅只是为了爱情啊!你还有理想。你不是想过要当女兵吗?你想当画家、地质学家,想当教育家、政治家,想当诗人、文学家,你这么折腾来,折腾去,不都是为了这些吗?你的理想正在茁壮成长,你怎么可以这样自轻自贱呢?瑜卿,没有了瑜卿又怎样?妈妈,没有了妈妈又怎样?你有理想啊!你的理想和追求已经为你撑起了一片蓝天!在这片蓝天下,你有欣赏你的老师、同学以及朋友。你可以再努力再成长再壮大,这样你的蓝天也会更加宽广无边啊!让理想促进思想,让思想促进理想,让诗歌不断地把你对生活的感受用美妙的词语写出来,就像对那个李新林有启发一样,你能凭借诗歌给予人民以启示,你最终能够成为一个有用的人啊!这些年来,你不就是一门心思地要做一个有用的人吗?” |
三十、萎靡时候朋友长志 史微甩掉思想包袱,史微轻装上阵,史微又对生活充满了信心和希望。这信心,这希望,是她所在班级给予她的,也是她自己的努力给予她的。她对诗歌的挚爱有增无减,每一首诗歌的打坯成型,作为对她热爱的回敬,诗歌馈之以自信。如果说一年前她的诗歌还停留在一个可怕的模子里无法飞翔,现在她相信诗歌已经长出翅膀。从《一个疯狂的播种者》到《我挖一条河》,到《丘陵,我的情人》,到《信念》等等,她自信诗歌的品质在不断上升;总有一天她的诗歌能够传播。撇开诗歌不说,她也明确地知道自己拥有了一个完整的精神世界。不管现实如何改变,她内心总能给予她以上进的力量。她不怕,她说:“我能成就自己,我一定能成就我自己!” 史微决定停学。有别於去年休学的逃避,这次是真的辍学去开辟新天地。她认为现在这样呆在学校不是上学;而是纯粹浪费时间。如果学生在校的目的是为了读书考大学,她明白以她的势力和现状,尽管她也想读书,也想考上大学,可没有用心学业的她几个月以后是肯定考不上大学的;而她决不可能像别人那样通过复读再次敲打大学的校门。如果说读书的目的在于明理,在于增德,在于点燃生命火炬并使之永远光亮,那她觉得她已经掌握了开启、寻找、点亮它们的诀窍。你说她惧怕失败逃避竞争也罢,说她意志软弱容易妥协也罢,总之她决定辍学离开这里。听了她的倾诉,芳韵百般劝说,她仍然去意已决。 基于对自己所思所想的首肯,史微决定结交魏建东。魏建东和姚尧,因黑板报上的诗歌而与史微有过冲突。当史微意识到错了,她就用实际行动真诚努力地在双方间化干戈为玉帛。实际上,不管对自己还是对别人,她的行动都是以才德为准绳作价值取向。魏建东的杂文在班上堪称一流。杂文的立文之本在于作文者的真知灼见与胆气。它要透过现象看本质,要有敢于讲真话的正义感。基于这种看法,史微认为魏建东颇得鲁迅之风。为了钟爱的文学,为了日后有交谈的人,史微想结交几个真正热爱文学的、纯粹意义上的朋友。史微圈定了素未谋面的李新林,也想在离校前敲定和魏建东的纯朋友关系。李新林是男是女不知道,但她要打破异性之间没有纯粹友谊这一谬误。她想:“作为个体,我们首先是人。人和人的关系就像大家走进一个美术展厅,你欣赏这副画,我欣赏那副画,每个人根据自己的偏好,各自欣赏,互不干扰。这时,如果有两个人恰巧对其中的一副画,或者是一个画家都特别欣赏,而不管他们性别如何,他们是可以针对此画,或者是这个画家的风格,彼此交换观画的心得和感受。这是一种做人乐趣,如果我们因为对方是异性而放弃这种乐趣,肯定是思想狭隘。高尚、乐观、磊落的人不仅不会受此约束;而且在这种交往中人格会得到升华。”基于这种认识,依据这种认识行事、做人,这一年来,史微在这个班级基本上赢得了同学的认可。换一种说法是,同学的认可给了她勇气,她有胆量、有器量结交不同的朋友。她想到了遭遇魏建东的拒绝,但她决定一试。芳韵知道她把有关儿女私情的空间留在了过去的同学圈,所以表示了理解、支持。 十二月三十一日,一年的最后一天,同学们都沉醉在一种节日友好的气氛里。为迎接元旦,大家这两天不分你我他,关系融洽的都在互赠贺卡,表达友谊和祝福。明信片、芝麻卡这类小玩意儿由于制作精美,形式、内容丰富多彩,因此像磁铁一样吸引着处于花季的每一个少男少女。特别是到了圣诞、元旦、春节,它们在校园大行其风!它们通过美图、名言把人的幽微心意表现得尽善尽美,如果再写上赠送者的肺腑之言,每一张卡片都是一份难以回报的厚礼!在这温馨的日子,史微也收到了这种承载着真情厚意的贺卡。向圆圆选用摘录“爱不是‘我欲’的攫取,而是‘利他’的献身,是激励、是力量、是互相提携、是共同前进。爱情不是用眼睛,而是用心灵看着的,因此生着翅膀的丘比特常被描成盲目”这些名言警句的明信片送给史微,说:“赠友:史含华 最珍重的一切都应是默默地埋藏在心里……”胡灵秀对她说:“偶然的机遇,我们短距离地同行。你的过分天真和成熟织成一个难以捕捉的谜,一团无法消去的雾。我唯感觉到的是一个坚强的外表和一颗脆弱的心。难以忘怀的是浪漫的诗句。前路不免有坎坷,唯祝一帆风顺!”陈桂娥对她说:“史含华同学:新年好!向你拜年,不知当否?据说元旦以后你不再读书了,是吗?这仅仅是听说而已,可惜鄙人不能面君聆听,真感失意。所以趁此机会以碎语相赠,敬请收下。有人羡慕我们的生活,/也有人羡慕我们的年龄。/是的,我们,我们妙龄韶华,/但是我们还未真正成熟,/反而幼稚,/我们熟虑的还未透彻,/反而飘渺……/然而,就是在这矛盾中诞生了我们所谓深思熟虑的见地:此路不能通也,须别谋他路,寻求自己的天地。于是又出现了路……目标已定,雄志已立,是无须饶舌了,对吗?君此去,余恐不再见君,更不能与君语。请君多保重,珍自身,为己,为他人……半个同学、半个朋友:月中桂”胡水秀选用一张写着“理想的峰峦愈高,心胸的山谷愈深;奋斗的汗水愈多,功绩的珍珠愈美”的明信片说:“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祝君有志有力,持之以恒,努力攀登,实现夙愿。一个默默祝福的人”米兰用《让世界充满爱》的歌词开头,说:“悠悠的歌声带去了我给你的盈盈祝福:愿你永远幸福,永远生活在一个‘爱’的世界里!”李淑琪用写着雪莱诗句的明信片寄来说:“含华:让我祝福你,在这温馨的一年里。别忘了,这另一个角落里同样也有个祝福你的人。淑琪”还有考上师专的刘家燕也寄来了明信片,还有……等等,等等。史微看着这些卡片,从她们善良的关爱中觉悟到了许多从前没有觉悟到的亲切情愫,也感知了许多从前没有感知的不足和长处。这沉甸甸的情谊,她用心一一珍藏在心底,心里充满了对上苍和这些同学的感激!古人说父母养其身,朋友长其志;她就是在她们的真诚关爱下坚定了信心和意志。她感谢冉老师带领的这个充满和善和友爱的团体! 芳韵没有给史微送明信片,这些天,羸弱不堪的史微是芳韵不遗余力地开导、劝慰、关照,才得以一点点恢复精神。作为同学,作为朋友,芳韵能给史微的鼓励和帮助她全部给了,她无能为力的也都想方设法给予了史微。正因为已经倾箱倒箧,当大家祝福史微时,芳韵反而无话可说。心怀无限感激的史微在送给芳韵的明信片上说:“假若我是一只小小的飞蛾,我愿修炼成一个伟大的精灵。火焰是那样地热烈、光亮而美好,如果飞向它注定死去,我也甘心情愿:因为我向往它的明亮和温暖!”作为旁观者,芳韵曾说史微用情是飞蛾赴火,不懂现实,没有生活能力。芳韵固然清楚发生在史微身上的一切事态,但面对糊涂的史微她只能摇头叹息。糊涂的史微虽然糊涂,却对上苍赋予芳韵做她的朋友而充满感激!芳韵的慷慨仗义、悲天悯人,芳韵的宽容大度,甚而她为了史微而不惜伤害公德的私心,足以激励落魄的史微振作、奋进!因为芳韵等等同学的厚爱,史微暗忖:“苏月桐,你说对了,我是很富有。”史微因为感激而坚强,因为坚强而感念;她自警:“你有什么理由、有什么资格辜负她们纯洁而高尚的友谊?” 同学们除了互赠明信片,也有不少人给老师送贺年卡,并且不约而同地选择班主任,或者自己偏爱的任课老师。史微也想在这一天对一个老师表示她真正的敬意,经过比较,她把她的敬意送给了管理生活的张老师。其实,史微首先想到的是博学淡泊的张皓岩老师,还有正直的闵校长,可她想到一定有不少同学给他们送,而管杂务的张老师却未必有人想起,于是她心里的天枰倾向了他。史微精心选了一张明信片写道:“敬爱的张老师,也许您永远也想不到,一个平时不大听话的孩子会给您送明信片。尽管这样,我还是要把它送来,以表示我对您的一份深深的敬意。您对工作认真负责的态度足以使一颗较为散漫的心内疚。现在责任感强的人不多,而您却在这不多之列,并且您还是上了年纪的人,这不能不使我们对自己的做人态度进行反躬自问。新年到了,张老师,祝您工作顺利 永远健康、快乐!”史微还买了副年画一同送到张老师家。她内心自卑,想到张老师未必稀罕她这种“差生”的贺年卡;但她还是那样去做了。 因为节日的缘故,这晚教室里充满了温馨的气氛。史微走到魏建东座位旁,说:“魏建东,我有事找你商量,我们到走廊去谈一谈,可以吗?”他们来到教室外,史微说:“你的杂文写得很漂亮。我们都喜欢文学,我们能交朋友吗?”魏建东说:“行!”史微说:“我们先说好:纯粹是朋友,没有任何别的意思,也不可能有别的意思啦。”魏建东说:“那当然!”接着,他们就有关文学的话题继续交谈。这样,史微名正言顺、理直气壮、情分分明地结识了她的第一个纯粹意义上的异性朋友。至此,她在这个班级拥有了一个以她为中心的朋友圈,这个没有哀怨只有恩义的朋友圈成员是:魏建东、芳韵、史含华。他们的友谊像她与曹园菊一样,她愿守护终生!《一剪梅》赞曰: 桃李黉门自素心,一字千金,一诺千金,芳华相映更相箴。理想堪寻,友谊堪寻。 纵有风声时乱侵,霜也情深,雪也情深,促人成长化甘霖。大道能任,大义能任。 |
三十一、向父亲坦白所有事 “黎昪,新年好!新年快乐!万事如意!”元月一日,史微首先去中医院看望黎昪。黎昪被她异常的热情逗笑:“怎么了,跟我来这一套?”史微说:“今天是元旦呢,请接受我对你的祝福:祝你身体早日康复,好回来和我们一起读书。” 正在这时,主治医生进来查房。史微意外地看到,他的白大褂上佩带着一枚刻有“博爱”的徽章。那医生走后,史微想起傅医生的爱心,兴奋地说:“黎昪,你刚才看到他胸前佩带的徽章了吗?就像我们的校徽一样。它上面是‘博爱’两个字呢。”黎昪道:“这里面大有名堂。你看古时候那些大小官老爷外出巡视,他们都要在队伍的前面用上一条牌子开路,上面写着‘明镜高照’;可你看他后来的行经,就知道那不过是一个障眼的幌子。”史微想起电影里官老爷外出巡视清道的镜头;又想起村里胡医生只以敛财为目的的行为,确实与“博爱”无关;于是沉默。 黎昪的病况越来越糟糕。史微有次放学去医院,正碰上黎大娘在为黎昪洗脚。黎昪伸出被窝的小腿,犹如老妪干瘪得只剩下一张皮的腿棒子。史微惊得不由自主地伸手捏了捏,感觉真像是摸沈姐那枯瘦、松弛的小腿一样,没有任何弹力和紧凑感了。史微又惊又悲,又悲又怜,看着白色被子下枯瘪的黎昪,仿佛看到一个鲜活的生命就那么无可逆转地正在被快速风干!那情景,你能想象吗?那是昨日似琼枝,今如秋草萎;生涯真有限,见者起伤悲!如果说史微当初去看他动机不良,现在除了希望他活得轻松一点、快乐一点,什么杂念都没有了。 黎昪不见好转,昂贵的治疗费使黎家两个大儿子怨声载道,黎大娘也当面抱怨黎昪拖累他们生活。对黎昪动了恻隐之心的傅医生,她爽朗的声音没有了,实在的关照多了。她开始背着黎昪叹息,她的叹息里有着对自己医术回天无力的无奈,也有对黎昪注定了要离去的命运深深的惋惜。所谓天妒英才,莫过如此。最深沉的是黎明,他对黎大娘说:“我们尽人力,听天命吧。我们怎么能把他抬回去眼睁睁地看着他等死呢?他是我老弟啊,他是您儿子啊!”老迈的黎大娘就沉默了。内心最矛盾的是黎大娘,她憋闷不过,就在史微面前唠叨。黎大爷、黎大娘老了,没有挣钱的劳动能力了。黎昪生病前,他们老俩口以打鱼为生勉强自食其力。黎昪病的初始,医疗费是三个哥哥均摊,但是到后来,这重担全部压在了黎明一个人身上。黎大娘说:“我那两个大儿子骂我们,说他明摆着是要死的人,还要为他而把他们也往死地里拖,说我们是要大家都跟着他一个人去死。我这么老了,有什么办法?我那两个大的知道为自己着想,可我那个老三,他现在只一心赴在他老弟身上。他自己的事也不做了,自己的家和娃儿也不管了,他屋里那一摊子事情,全丢到了我媳妇一个人身上。为了借钱,他四处奔走,可别人又不肯借,每一次他借钱回来,我都要掉泪。钱借不着,他也跟着瘦成了皮包骨。史妹妹,不是黎大娘我狠心,黎大娘总不能够为了一个……嗨!黎大娘也是两难啊!”病房外的空场地,站着无可奈何落寞人。史微进一步得到启示:大家提倡隐恶扬善,大多数时候,人是善的,人很乐意表现出善良的天性;但若力不从心,人会权衡利弊,牺牲弱小;她史微也在被牺牲之列。 史微准备辍学,要去寻找父亲。她还不打算公开此事,于是对黎昪说:“我这几天有事回家不能来;回来后马上来看你,好吗?”交代完,她就赶时间乘车去了。 史微见到父亲和他的新妻及孩子,已是下午两点多钟。史文远依然租住在桔子家,他们生活得很平静。初见女儿,史文远很欢喜;可是第二天,史微没有着急回校,他知道出了问题。史微搬出学校,他就觉得不对劲;但她那么解释,他也就信了。本以为她遂了心愿就能一心一意把精力放在学习上,可是看情形,他知道自己又想错了。哀愁如这冬天的寒气,弥漫了整个空间,肆意地侵袭着他。 当父亲问起什么时候回学校上课时,史微搪塞两句便避而不说了。她内心犹如巨浪翻滚的大海,怎么也无法平静。生活中充满了无法预料和把握的不确定因素,她想告诉父亲是这些因素促使她不想读书了,可她能这么说吗?她开不了口!她决定写出来呈送给父亲,就躲进了桔子的闺房。史微对父亲史文远说: |
爸爸: 我的舌头结了冰。那冰坚固无比,使我难以启齿。我只能借助于笔,把自己的思想倾注于笔端,请它流泻出来。 爸爸,我们父女俩生活了这么多年,您对我多少是有一点了解的。但是终因您在外的时间较长,而我的大部分时间是在学校里度过,所以您对我的了解也还比较肤浅。原谅我这么说,爸爸,这是事实。 人活在世界,无论是谁,都有其美梦。爸爸,我不但知道您的美梦是什么,而且还对它很有一番研究。人们都说打破别人的美梦最为可恶,爸爸,女儿决不愿做这可恶之人,然而事与愿违,我不但是其中之一,而且还是最可恶中的最可恶者。我不得不告诉您,您的美梦一点儿也不现实,您遇到的事情是最糟糕的。 您的女儿是一个极不孝顺的东西,她违背了您的意愿,也违背了所有希望她好的亲戚朋友的意愿。她没能好好地安心读书学习,在学校,她尽做一些令人费解的“古怪”事情。可以说,她是一个生活的叛逆者。 人类的生命大道只有一条:哇哇坠地——成长学习——成家立业——慢慢老死。而这条大道因人而异又可派生出千万条小路。我想,一条也好,千万条也好,只要我所走的路不超出人们想象范围,他们都能为我的行为找到恰当的理解模式;而一旦我走出他们的想象空间,他们就会表示出极度的惊讶,会说我怪,把我视为叛逆者加以议论、讥讽,甚至无中生有故意说我的不是。他们的中伤对我作用不大,然而却苦了我的父亲您。我坚定而去,而您却还和他们生活在一起,他们会把对我的非议加诸于您的身上。爸爸,我知道您因为我而在忍受来自于世俗的种种责难,我也知道您对我有着和他们一样的不满,可我还是要离开学校,离开这个地方。 我早已觉得深深地对不起您。在平时,我也许还冲撞您几句,也许笑着转动在您身边,平静地说请您放心;然而在我心底,深藏着难言的内疚。我没有把时间用在学业上,我虽然努力学习,兢兢业业地在走自己的路,但我远离您指定的轨道,也远离了大家;我不能继续读书考大学,我现在也没有能力考上大学。爸爸,女儿我永远有愧于您! 您知道,我在高一的时候就因爱管闲事而得罪不少人;您也知道,在高二的时候,我因一句真话而得罪了宗老师。但您不知道,我因为自己所在的班级在一个学期里没有一个同学入团而扒在床上痛哭,让寝室的同学感到莫名其妙;您不知道,我因为学生食堂和老师食堂的馒头不一样而拿了大小不一、价钱相等的馒头送给闵校长并“上书”请他“凭心而论”;您不知道,我因为班级里一些不平的事而跑到山上去面对无边无际的天空在旷野狂喊乱叫;您不知道,我尽心热情地帮助别人(不是吗?隔壁的沈姐,她因为年老眼睛又不好,我在家时总是处处帮助她,然而有时还得瞒着您);您也不知道,我对社会上的一些丑恶事情痛心疾首。等等,等等,不但您不知道,大家都不知道;就是她们当中有人知道,她们也都不理解。然而,这就是实实在在的我:脸色冷冷冰冰,而当我的热情付诸于我的行动之中时,又有几人及得上我的诚挚?这就是您的女儿啊,爸爸,如果您肯细想,您只要想一想发生在我们父女间的一些小事情,您也能想象您的女儿就是这样一个和别人不一样的孩子! 面对生活,我困惑又茫然。我想不通,人们面对那么多可憎可恨的事情,除了极少数几个能唠叨几句外(仅仅是唠叨啊!),其他的人都能若无其事地泰然处之。许多事情的发生,大多数人除了想到自己的切身利益之外,至于别的,他再不管。更有一种老师,在教室教育学生是一套,在家里教育孩子是另外一套。其实我们大家,不都是对家里人是一套,对外人又是另外一套吗?我说想不通,可这有什么好费解的呢?这都是为了自己好,为了家人好。有时,您不也是这样吗? 我苦苦地思索:什么是教育?或许您已经告诉了我,或许在您以前奶奶也告诉了我,或许老师、书本也告诉了我;然而,我没有得到全面统一正确的答案。因为生活环境不同,因为秉承的教育者不同,哪有统一的答案呢?现实教育我,一切因人而异,正确与否也都是相对而言的。我倒是接受书本的教育多些。我读书,从小被要求背诵“为人民服务”、“向雷锋同志学习”,背诵《爱莲说》、《马说》、《师说》,背诵《过零丁洋》、“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背诵“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等等,等等。这些写着大义的文章,我不认为那是为了考试填空、默写,我认为那是在教育我们如何做人。爸爸,我小时候您不也是给我讲俞伯牙、钟子期、介子推、重耳、苏武、岳飞等等这些古人的事迹吗?您给我讲故事的时候,难道仅仅是为了让我感到有趣?您要我背诗、做诗、学画依样画葫芦,难道不是拿古人的事迹教育我吗?可是,我们的周围,有谁在这么做呢?谁说的和做的一致了?我们的父母,还是我们的老师?于是,接受了书本教育的我成了生活中的“异物”。是教育“误”我,还是我“误”了教育? 在我的同学眼里,我是一个敢冲敢闯、大胆又狂妄的人;同时她们还说我是一个自暴自弃又脆弱的人。说我自负也好,自卑也罢,我都承认,因为我本来就是一个自相矛盾的人。我知道两句话:一是“无知而无畏”,一是“艺高人胆大”,但我不在这两者之列。有一次我们摆皇帝老子龙门阵,我曾问您:“爸爸,如果我做皇帝的话,您说我是一个什么皇帝?”您还记得您怎么回答吗?您说:“如果你做皇帝,你是一个暴君皇帝!”我记得,您说完之后就笑,并一边笑一边列举我的种种不是;您还说我“对别人是马列主义,对自己是自由主义”。爸爸,您只说对了一半,实际上我对自己比对别人更残忍。我常常拷问自己,逼迫自己,我总是按照书本的大义要求自己做得更好。我热情、诚实、正直,可是无论我怎么努力,我都无法让我的老师满意。我曾经希望别人满意我,但是现在,除了爸爸您,我也不要别人满意我了。我很独特,我也认可我自己。可是,最最让我耿耿于怀的是,我辜负了您的期望,我无法考大学实现您的夙愿。爸爸,您知道吗?其实女儿我也想考上大学,因为您的夙愿和我的抱负并不矛盾;但您明白吗,爸爸,我走了一条和别人不同的路,我的路很难通向大学的校门。爸爸,我这么说,我知道您要伤心、失望,因为您把考上大学当作了唯一的出路。可是我不认同您的观点,我不认为我考不上大学就没有了成材、成事的希望! 作为一个单独的生命个体,生活中充满了无法预料和把握的不确定因素。 我小时候,当您和奶奶因为要与外婆她们赌气,把我打扮成一只花蝴蝶似的一个人见人爱的小姑娘时,您们有没有想过这样就让我和周围的小伙伴有了很多的不同?进入松溪中学,您常年不在我身边,可您爱我,您看到我猛长,您就给我做漂亮的衣服;到我十四岁那年,您还请人做了一条非常时髦的连衣裙送来学校给我穿;因为无人约束、管教,我那时很不懂事,我四处闲逛、游荡,我结交很多朋友,我常常去她们家玩耍;我仅仅是不懂事,仅仅是好玩,可是有很多人骂我“封天调日、成精作怪”地成日卖弄自己;终于,我惹了麻烦,确切地说,我是因为太出众而招来了麻烦。爸爸,当您出于一片父爱之心打扮您女儿的时候,您怎么能想到漂亮也会给她带来不幸和打击呢?当您把您的女儿托付给别人照管以为万无一失的时候,您怎么能想到实际上是放任自流呢?可这却是客观事实。如果您能深思,您会承认这是客观事实!古人说“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更令您我想不到的是,您的女儿我在那一次打击后彻底变了,变成了一个和以前完全不一样的姑娘:我不笑了,我不玩了;我学习了,我立志了。如果我今天不说,爸爸,也许您永远也想不到:就是那一次,我开始学会思考了! 是的,我思考了。我原先以为能够思考是件好事;我没有料到,思考从此使我失去了做一个平常孩子的乐趣!其实这也不要紧,问题的关键是,我和别人格格不入了。可人有社会性,有群属感,有希望被同类认可的欲望。我和别人不同,我又希望得到别人的认同,矛盾就这样萌生了。遗憾的是这些道理我是今年才想明白啊! 转学到一中,我的学习成绩突飞猛进。初中毕业时,本来姑母希望我考中专,可我不愿意,您也希望我考大学,于是我上了高中。那年暑假,我信心百倍地一个人跑去长沙学英语,我对将来考大学怀抱着必胜的信心,我一心一意要把自己塑造成一个非常有用的人。可是,就是这样一个雄心(野心)勃勃的我,进入高中后成绩每况愈下。走到现在,我是不得不彻底放弃想要考大学的梦想。当我要考高中的时候,当我犟着要去长沙学英语的时候,我哪里想到我现在会放弃考大学的梦呢? 在我求学的过程中,爸爸,如果您说我懒惰、不思进取,那您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承认。事实上,为了获取知识,为了获取知识里蕴藏的无穷力量,我总是孜孜不倦地勤奋着。我一边学习,一边思考;一边思考,又一边学习。我这么说,您肯定不会相信,因为我的成绩是如此之差。是的,我的学业成绩是不好,因为我学的很多都不是教科书上的内容,而对于一个学生,大家习惯用考试成绩来衡量,在这种标准下,不管我怎么刻苦,我都会被否定。而我的目的是要做一个真正有德有能有用的人。我折腾来折腾去,无非是想考上大学,实现自己的抱负。可是当我对学习抱着严肃、认真的态度时,当我鞭策自己不断进取向上时,当我对我的梦想充满信心和希望时,我怎么能够想到我会“中途中断”(这几个字标上引号,是我认为只是在形式上中途中断了学习,而在我的心底,我并没有中途中断)学习呢? 人生无常,生活中有太多我的能力无法掌握的东西。我设想得再好也没有用,在许多事情面前,我都是无奈,无奈啊! 记得吗?爸爸,有一次您来一中看我,我们父女俩走在三中操场时,您说将来让我考什么学校,说完此话,您就开始陈述留在农村的种种不好来;我听不惯您的话,顶撞您说:“我就是考大学也一定考农业大学。”我的顶撞使这次谈话转入沉默。是的,我要自己塑造自己,我无须别人来对我进行精雕细琢。爸爸,我不求您原谅,我一再使您伤心、失望,也早已没有资格求您原谅;但我向您保证:不管我史含华做了什么,或者是将要做什么,我能够保持我做人的本色,我会活得有尊严! 我说了这么这么多,就是想告诉您我不想上学了,我要去远方闯一条自己的路出来。我又怕您太过伤心,这才把我有这种打算的原因和理由说给您听。也许我所说的还不足以使您消除心中的疑窦,因为我还没有讲完。现在我要说的是不是这次我打算辍学的直接原因呢?很难说,但也许您对这件事情比对我的其他思想还要关心,所以我愿意坦率地告诉您。人啊,谁都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谁都是在舍本逐末过日子;现实生活中,有几个人关心现象之后隐藏的本质呢? 前年您就知道我和秦安之通信,您还警告了我。实际那时我们仅仅是同学、朋友关系。是的,后来我们相爱了;可我们经历了许多事情之后,现在又彻底分手了。爸爸,您不要老是认为我还和以前一样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我今年已经满十九岁了,我们这些人都已经知道向往异性,也在情不自禁、身不由己地爱慕自己选中的异性。不仅如此,我们还知道爱要坚定,爱是一种责任,确定了对象就应该始终不渝地保持坚贞。爸爸,我知道您担心我,怕我学坏;因为我总是在遭人议论。可是您不用担心我,我不会是一个道德败坏的女孩子。您知道我痛恨道德败坏的人,您知道我讨厌那些对别人虚情假意的人,我怎么会去做那样的人呢?我和秦安之反反复复,那是迫不得已。 在一中,有个男学生叫黎昪。他和我是初中同学,到高中后,我们在文科班又同了一年学。这次他病了,患的是绝症白血病,医生断定他只有几个月可活了。同学们都去看望他,我也去了。他对我比较有好感,希望我常去看他。对于一个即将病逝的人,我不忍心拒绝,于是常去医院探望,可这招来了很多议论。我没有理由拒绝一个重症病人并不算苛刻的愿望,所以这件事情并不影响我。 现在回过头来说我和秦安之。在我和秦安之之间,还要扯出一个女同学。这个女同学也很爱秦安之。在我之前,她对他就有这种感情,只是她埋在心里没有说出,秦安之也不知道。我们三个都是朋友。因为她深爱秦安之,从而有意无意地排挤我、伤害我。她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知识面特别广,待人又比较坦率、真诚,所以我非常喜欢她、佩服她。我知道她喜欢秦安之,知道她因为我和秦安之相好很痛苦,所以我总觉得自己对不起她。这次迫于黎昪的愿望,迫于对那个女同学的同情(她曾明确地说是我把秦安之从她身边拉走),确切地说是因为我自己的牺牲精神,我再次给秦安之写了一封绝交信。秦安之虽然是一个成绩优异的人,但他也有他自卑的事情。他认为我是嫌弃他样子不好看,本来真心爱我的他陷入了痛苦之中,他还说我是因为喜欢黎昪而不愿和他好。 走到这一步,我也不愿意。我爱秦安之,我喜欢那个女同学,我又不能拒绝黎昪的要求。看到这里,爸爸,您知道我的问题出在哪里了吗?我的感情受到了很大打击,我病了,有气无力,在学校无法学习。我学不好又觉得辜负了您的辛劳,这种内疚之情也压得我透不过气来。不过您放心,我现在又把自己的病给治好了。我既然学会了思考,就能够解决问题。 我如何向您证明我已经解决了问题呢?如果说我要离开这儿是为了摆脱痛苦的话,我承认;但我必须说清楚:这不是最根本的。 虽然我希望温暖,但我深深地懂得:生命的全部意义并不仅仅是在于获得爱情。如果因为爱情而不能爱别的人、做别的事、干有趣的活,那将是人生最大的不幸。我苛求忠于爱情的人,但我并不认为爱情至上,我更愿事业获得成功。 也许您认为我没有自己追求的事业,因为我成绩那么差。或者您还会说:“你那东西也配用‘追求’二字?”接着您可能说大不了什么、什么的,小不了什么、什么的。爸爸,我知道您瞧不起我,因此我不想解释得更多。我坚信自己相信的、追求的、并为之而痛苦不堪的一切。我不求您原谅,因为我改变不了、也不愿改变自己。我要走,我认为外面有我的天地。 在陈述这一切的过程中,我不排除为自己辩护的成分;但我相信更多的是客观分析。我不想再说什么了,我必走无疑。看您的态度吧,爸爸,如果我还配叫您做爸爸的话。 |
史微整整写了两天两夜才写完。元月三日吃完晚饭,她把它交到史文远手中:“这是我写给您的,您自己看吧。”说完她就离开了,回到桔子的房间。她想给父亲一个思考的时间和空间,同时给自己一个避免战争和冲突的空间。 出人意料,第二天见到父亲,父亲什么也不说。可是她注意到,父亲一夜间就憔悴、苍老了许多!父亲不仅不和她说话,不仅不看她,而且也懒得搭理继母。继母三岁的小孩不懂事,闹,但这天早上没有人理睬他。沉默,按兵不动的沉默,蓄势待发的沉默,不知所措的沉默,严阵以待的沉默,它像乌云一样笼罩着这个家。 史文远沉默到吃完早饭。吃过之后,他收拾一个包,嘱咐妻子几句,就把史微叫上,踏上了回辰阳的路途。路还是暑假那条路,现在虽然是冬天,但两边山上的颜色依然苍翠,山沟沟里的溪水依然活泼,空谷的气氛依然静谧,蜿蜒的公路依然干净;只是史微再也没有心情去欣赏它们的美好了。 父女俩走在谷底,也不知沉默了多久,史文远终于说话了:“微儿,你说不读书了,那你打算做什么呢?你说要离开辰阳,那你准备到哪儿去呢?”“广州。”“你去过那里吗?”“没有。”“你有熟人在那里吗?”“您当初来这地方有没有熟人?”“那你怎么就想着要去广州呢?”“看报纸。”“报纸上说的你就信了?”“我总不能什么都不信。”“现在离放假还有多久呢?离明年高中毕业还有多久呢?你就不能把高中读完吗?”史微不回答。“你想去,爸爸也不拦你。你把高中读完,拿一个高中毕业文凭。你那时再去也不迟。”“我说了我不想再在这个地方。我不想再看见这里的人!”“你不想见哪个呢?哪个得罪你了?你告诉爸爸,让爸爸去找他(她)谈一谈话。”“没有哪个得罪我。”“那你怎么说不想见这里的人呢?”史微不吱声。“是不是对爸爸有意见?爸爸当初说要娶你姨姨,你是满口同意的。你读书,爸爸会尽力供你。你是怕爸爸不管你了?”“您说哪里话?我根本没有这个意思。”“那你就听爸爸话,把高中读完。还有几个月呢?挨刀挨枪都把它挨完。到那时,考得起也好,考不起也好,爸爸都不再逼你,你想去外面,爸爸也不阻拦你。”“我说了我在学校纯粹是浪费时间。”“你都浪费那么多年了,再浪费几个月要什么紧?”“我以前不知道,我现在知道了。我知道了我就改。”“儿啊,你信中说到的那些事,爸爸也知道你没有说错。可社会就是这样,你到哪儿去它都是这样。你明白吗?”“明白。”“那你还要当逃兵?做人要自己坚强……”“您不要给我说这些了,这些道理我知道,我都知道!”史微提高了声音,他们又陷入沉默。 回到辰阳,史文远把史微送到校门外马路上,说:“听爸爸话,把高中读毕业。你心里觉得不好受,爸爸理解你。你不想见别人,你以后莫理他们就行了。高中只剩一个学期了,爸爸巴望你考大学,你考不成,你替爸爸把高中读完,拿个高中毕业证也行。”“您不要说了!您说得再多也没有用。不管您同意不同意,我明天就回去!” 史文远停了脚步,缓缓道:“这么说你是真的下了决心?爸爸说了那么多都没有用?”史微不做声。史文远继续缓慢而苍凉地说:“你长大了,你不要爸爸管了。你想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吧,爸爸也是真的没有本事管你了。”史微不做声。史文远也不再做声。史微想等父亲往回走,可是史文远不走,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史微又等了半天,还是不见父亲有动静,于是忍不住看了一眼。天啊,父亲脸上没有气恼,没有愤怒,没有怨恨;是失意,是悲伤,是郁悒,是一蹶不振的落寞,是听天由命的哀愁!父亲这神情,刺得史微的心生生地痛!她一下子意识到自己的可恨和可憎,恨不得马上死去!恨不得该死的自己即刻在父亲面前消失!她见过父亲悲伤和哀愁,可她没有见过父亲一蹶不振、听天由命的悲伤和哀愁。父亲的模样,无一处不是写着对人生的逆来顺受;她爱父亲,她如何能够忍受父亲这等无奈、绝望呢?她从不让自己真正绝望,她总是在彻底失望的最后时刻又从新充满斗志,她如何能让自己的父亲真的绝望呢?她后悔写了那该死的东西;后悔在父亲面前逞强、霸道;她恨自己啊,真的很恨:“爸爸,如果我死去您能变得幸福、快乐,我愿意立刻就死!我知道啊,这个世界除了您,还会有谁更爱我呢?可是,同样是在这个世界,除了爸爸您,我还伤害过谁?我又敢伤害谁?我在外面就是这么没有本事,却又总在您面前气您。如果死亡能够赎罪,如果我死可以换得您愁眉舒展,我何惧一死?爸爸,您为什么这个样子?您别这样好不好?情是什么呢?它总是像一把锋利的刀子插在人的心窝里发狠地搅;恨是如此,爱也是如此?” 史文远还是没有返回的意思,早已不敢正视父亲的史微胸口也就那么一直生生地痛!这样又过了一阵,最后,沉不住气的史微抬头把目光投向江面和对岸,她看到了萧索、漠然的冬天。她转向她的父亲,泪水盈盈地说:“爸爸,您不要这个样子,我读书,我把高中读完。”说完径自走进了校门。史微,她不敢面对她那个被绝望和失意彻彻底底俘虏了的父亲啊!天下,做儿女的谁有资格如此去伤父母?《金缕曲》叹曰: 苦苦追求爱。此心兮、窄如金井,宽如沧海。桐滴三更惊风露,镜水徒生波骇。 更不道、飓潮澎湃。我本寒村真痴子,况乾坤万里多无奈。躲不过,七情害。 人生一部轮回债。偶而将、三纲抛却,应邀轻快。生死是非休明问,步出红尘之 外。独释放、一身疲怠。纵性高歌青山下,向滔滔江浦沽豪迈。初涕泣,终慷慨。 |
三十二、努力挽回失去的爱 缺了三天课,史微又坐进了教室。大家看看她,笑一笑,她的生活又恢复到原样。 史微本以为和秦安之结束了,当她的心思全还在她父亲身上时,她又被告知,传达室有她的挂号信。她去看,是两封,一封平信,一封挂号,都是秦安之来的: 含华: 你为何又这么忍心呢?我并没有对不起你,可如今你使我这样痴心。以前我总那么控制自己,总怕陷入那感情的深渊里而不能自拔,以至我那么久对任何人都如此冷漠,想不到自己担心的偏偏又降临到我的头上。一天天的日子,谁也不能和我说话。上课时痴痴地一坐就是两个小时,我什么都不能做,于是就只有唯一的事情可做,给你写信。 我不知什么叫痴情,萦绕着我的脑海,就是这无穷的思绪。我也不知上次什么时候给你寄的信,就是总不见你的回信。我真不知道,你能否知道我变成怎样了?半学期我总等你来信,另外因粮食关系没转好,所以没给你写信。你为什么要变心呢?你就不知爱的人的痛苦吗?又快半学期了,我什么也学不下,捧着书本,看不上几行字,便又要想到你。不知为什么,我一点也控制不住自己。放假回来我还得准备补考。 真的,算我求你吧。我不好,但你为什么又要与我恋爱?现在的日子好难过啊,一天似一年,我多想明天就放假。我觉得我变了许多,不象以前那么无情,现在老是悲伤。你答应我吧,否则我还要受苦。我向来都不会卿卿我我的,而今迫不得已。看到你那封信,我真恨死了。我知你在找理由抛弃我。我真想哭啊,我恨你会恨一辈子的。 我最初真恨不得与你断了,可是我没有勇气。真的,我真心爱你。这么久,心里又矛盾又痛苦,现在我又只能求你了。你给我写信吧,我每天都在盼望。我也不知给你写了几封信。算是我求你,你答应吧?含华,我求你别再折磨我了。 祝你:幸福! 一九八七年十二月二十七日夜 安之 含华: 你到底收到我的信没有?我给你写了四封信,你怎么连一句话也不给我说,使我默默地等了这么久。我知我不配你,但我不相信我不配和你说一句话。看在我曾与你交往过的份上,你就说几句话呀,哪怕是骗我也好。你为什么偏要我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呢?我本想好好读书,可现在只能等着这时间慢慢流过,无可奈何。不要做得这般绝情吧,你不喜欢,我不奢望,我不会这般自私,但现在我只要你说几句话。 自从你给我那封信起,我就在打发日子了。一天一天的日子,快乐渐渐离去。我每天就这么默默地盼望你能给我写信。我什么也不能干了,只能给你写信。 对我沉默,这多么使人难受。你说话吧,不管你说真话还是假话,不要让我熬到寒假吧。我从没想到你对我能如此坏,我恨死了。你不要以为我说假话,我就是没有疯。当我看到爱情小说的时候,眼睛就会湿。小说还是小说,生活中像小说的多么少啊。 含华,我说我是怪人,我会做出不可思议的事来。我相信你看不出我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我说你会后悔,你就不要再逼我了吧? 真诚地为你祝福,祝愿你永远健康、美丽、幸福、愉快! 一九八八年元月一日 秦安之 史微看信,心就像被通红的炭火灼烧一般,一次又一次地痛!“既然如此,何必当初?你从没想到我会对你如此坏,那是因为我一直一心一意地对你!可是一个人再慷慨、再富裕,一味地付出也有穷尽的时候啊!你怕自己不能自拔,你便真真假假地做人,可你知道我是一个不会做假的人吗?我当初希望你能在学习上帮助我,我不仅得不到你的帮助,反而因为你一句假话‘希望你能爱我’,我就对你付出了全部感情。你恨死了,那我恨谁?我这一年因为爱你而荒芜了全部学业,我是葬送了自己啊!我复学本是想学得更扎实以便明年考大学,可你和我捉迷藏我竟一点不知道,我总往好处想你,沉迷在爱你的心态里以至于自己耽搁自己。我比你更恨啊!” 史微感叹的同时也陷入两难之中:如果“进”,自己已经“退”了;如果“退”,心里实在还有很多不舍。矛盾重重的她决定让自己想想清楚。又过了一天,当她确信自己爱他比恨他怨他多得多时,她说: 忘记过去的错误,相信将来。如果一声“请你原谅”能够唤回失去的一切,我向你说:“请你原谅!” 不要再想其他的,将来给你解释一切。努力学习、工作,要知道,这是成就你生命的重要因素。不要再浪费时间,我会常给你写信。 你的微儿 八八年元月六日 史微还在掂量。她猜想秦安之还没有收到她后来写给他的信,因此犹豫不决;但最终还是把信寄了出去。就在她忐忑不安的时候,秦安之的信又来了: 请你不要厌倦,耐心地看下去吧。 含华: 现在我只能来缠你了。你要我自尊,但我已连什么叫自尊都不知道了。我真想不到你对我如此怀疑。事情到现在,这已无法挽回。你说我在辩护,只要这一句话,我就不能再多说什么了。但如果这些都是真的呢?你说应该怎么办?我想其它话都是空的,但你不要激动,我只求你想想,这些如果是真的,你应怎么办?我现在才知道我隐瞒的一些事实,使我失去了你的感情。我从初三到高一,曾染上手淫坏习惯,使我几乎想自杀。这些你不可能知道,而且任何人都不曾知道。我将这耻辱、见不得人的事向你隐瞒,并向你说过这是大不了的事情,这是因为这段耻辱的历史已经过去,我相信将来一定能把它洗刷干净。你以为我玩弄一个女孩子是大不了的事情,是吗?但我向你说过我没有恋爱过。我说这话的时候就是在那个我送你去学校的皎洁的月夜。可那天正是我生日,七月十五日,我送你到学校后,并没有去我姑那儿,我不愿深更半夜去打搅别人的,我趁那月光走回来的,可脚已起了血泡,并且第二天我便病了。你知道我没穿什么,并且晚上有些风,而且我是在一点钟才到家的。妈妈给了我两个鸡蛋,可都呕吐掉了,第二天又只能去医院。 是的,你还是可以认为我是编故事,在辩护。你信不信我也不管了,但我还是想让你知道。 你看得出我过去似乎没爱你,你也看得出我过去对你有戒心,我承认,我只是害怕你不会真心爱我,我也不会相信有人喜欢我,因为过去连一个与我说几句话的人都没有。我很内向,这你都可以问问别人。但这戒心没一点用处,我还是不知不觉地陷了进去。我又怕影响学习,所以也不敢像别人那样约会,或者别的什么;可我的成绩还是下降了。 你怀疑我恋爱过,并且你还说有一个人对你说,我说过你缠我。你现在用了辩护一词,我是什么也说不清了。我自己知道没恋爱过,至于别人爱我,我不知道,并且没一个人表白过她爱我,而惟有你才说你想见我。你说月桐在等我也许可能,但如果你能真心去和她交朋友,不以怀疑的态度去对待她,她会说实话。你可以问她,我向她表白过什么没有。并且从初中到现在,我一直没跟她说过几句话,她是知道的。她曾说过我可以考清华大学,我也当作这是她以及她哥哥对我的鼓励(不知是否有兄妹关系。我与苏老师在初中的小事情你不知道,你也可以去问她)。你怀疑,我是没办法的。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说得不好听,我就是辩护吧。你的感情比别人都外向,你自己也觉得多愁善感,所以只有你才敢大胆向我表白,并且我也说过我希望你爱我,我现在还是希望你能爱我。 还有吴笑梅,算我相处又多一些,但她是为你传递情书的,当时因为我与她打交道,许多人都以为我在与她恋爱,并且许多人都看到我从她那儿得到信,但这信是你的。你曾给我们送了两朵花,我当时很奇怪,也不知什么意思,但就在我迷惑的时候,她却又叫我真心爱你。是的,也许她爱我,但她没有那么自私,而是默默地离开了,而你现在还在将她的一片好心当作秋风。我开始没给你写信,你以为我都在给她写信,是吗?恰恰相反,到现在我还仅给她写过 (从放暑假以来到现在)并且是拒绝她通信的。你不相信,可以要那封信看。我现在还不知道她在学校,还是在家里。是的,这些你还可以认为我是在辩护,但我只求你冷静地想想。你以为另一个女孩子就是她吧。我说的就是这些。为什么许多人认为我在与她恋爱呢?你心里明白,因为我与她相处很好,而且知道我从她那儿得到过信。至于是否说过那些话,我可以发誓,我绝对没有。发誓还只是话的,你不会相信的,你只有亲眼所见才会相信的,不见棺材你不会流泪,但我只能做到这步。 我写了那么多信,你说是谎话也可。我没有办法使你相信,我只能默默地忍受。我说你古怪,我只以为你同我一样古怪:性格内向,我不知你感情如此脆弱。我叫你等我,可我哪里知道你不能等我了呢?我没给你写信,我给你说过我转粮转了两个多月,现在还欠人家60多斤粮票。另外我感情是内向的,不会甜言蜜语、花言巧语。我还以为你了解我,说我深沉,所以我也不担心你会变心。我只是等你给我写信,谁知一等就是几个月。但我很天真,一点也不奇怪。我以为你忙,并且你还要高考,我知你不在乎高考的,但我还是希望你能考得上的,这无论对于谁,总会好些。这也是世俗的眼光,你很鄙夷,所以我又不敢说希望你认真些,于是我才不给你写信。并且自从我打算不建立太多的社会关系后,我就不给别人写什么信了。到现在我才给瞿平写了一封,给思振写了两封,还不知道他收到了没有。你怕我给其他女同学写信,是吗?可你为什么又不暗示呢?自从接到那封信,我还以为你开玩笑,但当我给你写信却老是收不到你的回信时,我便就恐惧了,我才知道我也面临着一种残酷的现实,于是你逼着我说了那么多话。 说心里话,我是在缠你,并且这是没道德的,简直厚颜无耻了。但我为什么要缠你呢?你当作虚情假意也可。我已做到这步,我便觉得没什么对不起你的。 我还怕你收不到我的信,所以用了挂号信,却不知你真正在躲我啊。 我后悔不该对你隐瞒,前不久还恨你,现在却又无端地恨了自己。我现在才知道真正地失去了你,我担心的真正地降临到我的头上。 你爱别人,我不会有什么怨恨的,我不会恨你的,况且别人正处于痛苦之中。病着的更需要安慰。我说过他害的是白血病,你不要以为我希望他死。我不会这么没良心,这是你同学说的,你们三个都是同学,总能知道些。请原谅我说的这句话吧。 现在我终于能求你说出话了,这就是我很好的安慰。你可能要将这些告诉笑梅,或者月桐的,但这没有用,不用告诉她们吧。我恨你已经过去,爱你会爱到死。这实在是厚颜无耻地缠你,但请原谅吧。我说的是真心话,我只能如此表白。也许将来还要给你说话,让你厌烦。我已不知廉耻,但倘若你拒绝,我会自尊些。 如果你因为我的污点而不愿爱我,这我任何人都能原谅;我没有理由去玷污别人。假若你因为我另有他爱而不能对你专一而不愿爱我,我想这必将是悲剧,你相信吗? 以上你还是认为是辩护吧。但还是求你认真想想吧:假若这是真的,你将怎么办? 我再缠你一次,给我回 ,好吗?只这一封,也只要说四个字:信收到了。 倘若你怀疑我是担心她们知道真相而不愿爱我,你就尽可以告诉她们。 祝你永远健康、美丽、幸福、愉快。 一九八八年一月三日 秦瑜卿 史微读了信,尽管被误会,也不想再计较、再和他怄气、斗嘴。她自始至终就没有不信任过吴笑梅;当她看到他自以为是地说她“你现在还在将她的一片好心当作秋风”时,她感到很不受用;因为他的这种指责是完全错误的。至于说到送花,如果他知道她给他们送花纯粹是出于一种热爱,一种希望和他们分享快乐的话,她真不知道他又会作何想象?同样是一支花,更让她感到苏月桐是多么地了解她、理解她。可如果不是因为苏月桐,他们的爱情会有这么多的反复吗?是的,她史含华顾忌苏月桐;因为苏月桐是她史含华除曹园菊之外最心仪的朋友,她不想因为爱情而失去那份友谊。如果没有苏月桐的提示、点化,也就没有她史含华今天的自觉;她是觉得苏月桐从旁帮助她认识、成就了现在的她,她不愿破坏她和苏月桐之间的情谊!这个世界,谁能理解她的这种幽微的隐忍呢?情到深处无人知,爱情如此,友情何尝不是这样?当爱情和友情难以兼得,当这两种感情她都无比地珍视时,她如何不会反复无常呢?而一旦她真的决定放弃,她就是决定两者都放弃啊,因为这样的爱情,这样的友谊,她不管是得到哪一种,她都认为是一种致命的残缺!读者啊,您不要觉得好笑。这是人的无奈,也是人的伟大! 至于说到她因黎昪而变心,那才是真正的假象:“我对你变过心吗?只能说你拒绝了我,我爱上了别人;可这个人不是黎昪;何况这早已成为过去?”她不想再提这人的名字,至于他曾经给她带来的无与伦比的“知已”和“悦己”感觉,那作为她心中唯一的秘密,她更不愿与谁谈及。光彩她生命的人出现过,她想过要抓住,但她抓不住! 至于什么污点,在这之前,她不知道有这样一个词。她也好奇,因为他把这件事情看得如此严重,于是她拿出大部头词典按图索骥;可是一看,她不以为然了:“这有什么奇怪?这是什么耻辱、见不得人?我们天天清洗自己,天天都在接触自己,并且从小就被告知要特别注意那些地方的卫生;如果为这事背思想包袱,那不免太小题大做了。”她想起小时候奶奶叫她要爱干净;在小姑母家,与赵思雯共用一盆水,一个接着一个擦洗屁股的情景。是的,史微以为这件事情极其平常;因此她根本不可能去怪罪他。所以当他袒露心迹,她感情的砝码又彻底倾向了爱情。特别是,当她看到“瑜卿”这两个字时,她女孩的全部柔情又都被唤了回来。所谓望文生义,她因此二字而对爱情和婚姻萌生出的种种美好向往,由此可见一斑。胡灵秀在明信片里说她:“你的过分天真和成熟织成一个难以扑捉的谜,一团无法消去的雾。”其实史微与别人的差别在于:她认为严重的事情,别人认为无关紧要;她认为无关紧要的事情,别人又看得特别严重。追溯起来只能归结于不一样的成长过程。是的,史微只能按照她积累的现有经验来判断现在遭遇的事情。她决定马上给秦安之发信。 由于心情迫切,史微无法静下心来有条不紊地细诉相思,于是列举了一张情感清单。她把这学期什么时候给他写过什么信,什么时候因他写过什么诗,以及黎昪何时生病、她和苏月桐那次改变整个局势的交谈时间,还有她在感情困惑时对母亲的渴望、她和她父亲的点滴事情,她都一一列举在一张信纸上。这张信纸的底部写着:“是的,我要追回失去的爱,如果这种爱还存在的话。你的微儿 88。1.7”随此清单,她把从邮局收回的信,还有几首诗歌都寄给了他。史微再也不想抑制对“瑜卿”的神往之情;但愁绪依然笼罩着她的整个身心。 寄了信,史微去医院看望黎昪。 天空灰蒙蒙的,那青灰像是病变的脓包,那苍白像是病人憔悴的脸。远处的荒山,与这似乎积了厚厚尘垢的空间,都给人一种衰老的感觉。史微纳闷:“这就是冬天的颜色?不,银白的雪花才是冬天的精神。其实哪个季节都有阴天,你何必因此忧郁?” 病房里刘芳菲见史微进去,爱理不理地瞟一眼,然后专注、温柔地府身去和黎昪说话,好像根本没有她。史微愣愣地一站就是好半天。她也很想像刘芳菲那样帮他们做一点具体的事情,可是她不知道要做什么;于是就那么木讷无语地站着,以至自己都厌弃自己。她早想从黎昪的世界退出,可是黎大娘和黎明都说,黎昪在病重的时候问她在不在。被人需要也是一种荣耀。在这种荣耀面前,史微说:“我的脑子一片空白。这种无可奈何的生活,使我失去了和别人打交道的勇气。有人因为我的痛苦在笑;也有人因为我的痛苦在痛苦。可谁知道,悲凉的面孔,紧锁的眉头,凄幽的眼神,紧闭的嘴巴,这一切后面藏着一颗火热的心?我的周围天寒地冻,它荒凉、肃杀,一场冷漠的雨泼来,热情就蒸发冰凉的水,天地间顿时生出白腾腾、障目的热气。尔后,我未燃尽的爱木然地滞留在心间,似一场灾难过后人去楼空的残垣焦梁!” |
三十三、秦安之这人真差火 李新林收到史微的信和明信片后又来了信。史微从李新林的复信里得知,“靖州,87年2月前即为靖县;2月经国务院批准,撤消靖县,建立靖州苗族、侗族自治县。”而靖州一中“太阳岛”文学社的事情,李新林应史微的请求谈得更多。他们“一学期出三期社刊。文学社周末进行文学讲座,曾邀请靖州铁中‘童子军’文学社和靖州‘女子’文学社的辅导老师若干人来校传经送宝。”看了这些信息,史微才相信《语文报》上关于各个中学文学社如百花盛开的真实局面。 今天大家都高兴。史微去医院,与黎昪聊起文学社这件事,正说得兴致勃勃,黎明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史微招呼道:“黎明哥,有什么好事,今天这么高兴?”人说患难见真情,同样是哥哥,这个风度迷人的黎明,他对黎昪的真情令人刮目相看。黎明道:“今天是他生日。”说着指了指黎昪。史微颇感意外:“真的?那你们怎么不早说?”黎昪和黎明都笑而不答。史微笑问:“满多少岁?”黎明说:“十九。”史微更加意外:“天那,黎昪,你比我都还小!我今年上半年就满十九了。”又觉得不可信,于是问黎大娘,答案是相同的。确实不大相信的史微说:“可我在初二刚来一中时他就有现在这么高大!”黎明笑:“你以为他比你们大得多,是吧?许多人都这么认为呢。他十三岁那年长得特别快。”黎明为有这样一个弟弟而非常骄傲。这让史微想起刚进松溪中学自己独一无二的“节节裤”。就在这时,好好的黎明阴郁起来。可是,只一会儿,阴云如风吹过,他脸上又满是笑容。史微看他这样,心早已变得沉重。 史微离开病房的时候,黎明追了出来,叫住史微,拿了一本日记给她:“这是黎昪送给你的。”史微很是不解:“这都是什么时候了?还有钱买这个?我不要。他生日我都没有什么送给他呢。”黎明说:“这是他坚持要送给你的,不是我们。再说本子已经买来了,你就接了吧。”“我不要。你在哪儿买的,你退回去吧。”“你这娃儿,哪儿有买了的东西又退回去的理?再说本子都已经写上了你的名字,怎么退?别傻了,你道节省这点钱有用?这是他的心意,你接受吧。”一本漂亮的深绿色日记本,黎明再次递过来。史微,她觉得不接不好,于是故作大度地接了。 回到学校,史微翻开日记,只见扉页上竖写着:“赠:史含华 愿青春常在,友谊长存。同学:黎昪”布局得当,很是美观,但是字迹分明不是黎昪的。史微这时才意识到,总是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的黎昪早已没有了丝毫力气。 秦安之又来了两封信。史微看这些信,真是不烦也烦了,并且是越看越生气越觉得不是滋味。秦安之口口声声说史微误解他和吴笑梅恋爱,并因此而敌意吴笑梅;说史微在流言、众口一词面前退却;说史微从新恋爱了,并且是“我早已听说过你和她有过旧恋”。这些都让史微非常恼火:“我什么时候认为你和吴笑梅恋爱了?如果我真认为你在和吴笑梅恋爱,我怎么可能来招惹你?对了,你说‘她没有那么自私,而是默默地离开了,而你现在还在将她的一片好心当作秋风’;秦安之,你到底当我史含华是什么人?还给她写信,要她帮你解释,你怎么这么自作多情?你怎么做得出来?我本来和她没有任何意见,我本来一直当她是好朋友,你这么做不是为了显示自己有意给我树敌吗?你如果说我和苏月桐在为你而互相猜疑,那还沾得上一点边边,因为我确实对她有所顾忌;可你怎么能够无根无据地认为我因为吴笑梅而在怀疑你呢?你真是在破坏我和我朋友的关系啊。你说我在流言、众口一词面前退却,实际上恰恰是你自己啊。我和谁有过旧恋呢?松溪中学时的张德祥?我只和他交往过,只和他恋过爱,可你听说的是关于我和他的事吗?而我除了和他曾有过一段幼稚的恋爱关系外,我还和谁有过什么恋情呢?我说我不需要写‘求助书’就有人帮助我,说的是芳韵啊,并且我明明用的是‘她’,你怎么就听说过我和她有旧恋呢?你听说过我的许多坏话,如果我像你一样为了澄清自己,而去要求别人来帮我在你面前澄清,那我根本就不知道去找谁,还谈什么证明自己清白?我怎么知道你听说过我什么坏话呢?江豪?我没有像你和笑梅那样和他相处过;黎昪?我也从来没有爱过他;就算别人说我和他好,就算我自己说过和他好,难道我现在为了证明自己清白,而要请他给你写信来向你解释什么吗?你那是什么行为?你不觉得自己荒谬吗?以前我千呼万唤你都不肯出来,现在你急什么?其实你应该知道物极必反的道理,你为什么一定要等到别人决定放弃你了你才想着别人的好处来?”可是,生气归生气,一想着“含华,我爱别人,我何必又如此苦心孤诣地来骗你呢”、“我本想好好读书,可现在我只能无可奈何地等着这时间慢慢流过”、“自从你给我那封信起,我就在打发日子了”、“你没有了力气,我也是这般一天弱似一天”,等等诸如此类的话,那些气恼就像一缕烟被一阵风吹过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史微,她对秦安之说: 瑜卿: 我不知道你是否还在发火?我已无话可说,唯希望你能安心学习。我已经说了,学习是成就你生命的重要因素。我极少苛求别人怎么样,但我希望你能记着:无论遇到什么事情,对你而言,事业应该永远占据你的心头;让它成为一盏灯,照亮你前进的路。我无法赔偿给你学业上带来的损失,唯望将来能为你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并愿你能拿出大丈夫的气概:锲而不舍地学习再学习、工作再工作。 人无完人,我们都有各自的缺点。相信你能战胜一切,相信我们能够尽量地完善自己。 离寒假已经不远了,等着你回来。 祝你愉快地学习、娱乐! 你的微儿 88。1.10 不管发生什么事,史微以为自己没有任何资格使秦安之荒芜学业,因为理想、事业是她孜孜不倦、梦寐以求的积念:“你说过将来要发明几件对生产有用的机械,你还要写几部小说。我之所以敬重你,爱慕你,只因为你有远大的、明确的目标。我可以忍受你不爱我,但我不能忍受你在追求理想、实现理想的过程中半途而废!理想,就是因为远大的理想,就是因为要成为一个非常有用的人,我才主动来靠近你。而现在,我怎么能让你的理想因为我而陨落呢?”史微一再强调学习是成就生命的重要因素,可大家议论的又是一个怎样的她呢?生活谬误百出,真伪莫辨,我们很可能一叶障目,以虚为实。放学后,史微去看黎昪的途中把信寄了出去。 也许有感于史微这些天在学校心不在焉,魏建东给史微送来了几本书看。 史含华在谈恋爱,这是公开的秘密,大家不动声色地看着、议论着;就是冉老师,也像看戏一样地在看着。史微平时除了处理信件,就是去医院看望黎昪,上课虽然在教室,但根本没有听课。冉老师作为班主任,只在课堂上深深地看史微几眼。史微没有回避,心想:“你们好奇也罢,不好奇也罢,一切都会过去的。”她只能顺其自然,并暗暗盼望随期考的临近、功课的紧张而快点被大家淡忘。在学校,混日子大有人在,但她觉得和别人不一样:“至少,我不是无所事事地让时间无端流逝,我还在看书、学习。”那么,同学在上课、做作业的时候,史微在做什么呢?我们来举个史微看书的例子吧。史微在读柳永,读柳永的“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在读方智范析《八声甘州》: “洗”字于平淡中见工力,唯其眼前景物被秋雨洗涤一过,方能显得如此明净,如此触目,而逗动作者的缕缕情思。接着便承“清秋”之意,着力为我们展示了一副雨后暮景。“渐霜风”三句有三层意思。秋风肃杀是一层;再加肃杀秋风横扫关河,旷野空阗无人,使人难忍,又是一层;更何况夕阳西沉,独立楼头,情何以堪!又是一层。在加倍渲染之中,一种江南游子的飘零无依之感,已隐然可见。“红衰翠减”,不言“花”、“叶”,而言“红”、“翠”,其意固在于使景物色彩鲜明,但与“是处”连用,则更在于有意把实物虚化,由众芳摇落写出万景衰飒、节序如流,所以下句紧接“苒苒物华休”。歇拍“惟有”两句,以江水东流,暗寓时间悠悠,更进一步化实为虚,将具体景物虚化为一种心境意绪,隐蓄着凄清落寞、惆怅万端的人生感伤……用“何事苦淹留”一句反诘,自问自责,道尽了恨极之人的难言的痛楚。 史微读了《八声甘州》,读了方智范的《析“八声甘州”》,又转过头来读柳永的《雨霖铃》、《望海潮》。她诵咏、比较、领悟,并在这一过程中得到乐趣。是的,如果我们把她的几本读书笔记拿来看看,我们就不得不相信,她确实像对她父亲所说的那样,没有懒惰,没有不思进取;她确实就是这样读、思、感,做了大量的摘要,然后又写读后感。 魏建东送来的几本书,史微翻了翻,决定先看周良沛的《流浪者》。史微看过周良沛的另一本书《灵感的流云》,现在看了书中的几篇文章后,感慨良多:“与看《灵感的流云》一样,我也摘抄了不少精辟的句子。《灵感的流云》是谈诗,于是我对诗歌有了一个整体印象,而这印象是由他给诗下的定义、判断、推理而形成的;当然,他就诗而引发的论述,以及讲解诗例时作的精辟分析有时更让人难忘。这次看《流浪者》却不知它有没有告诉我什么叫散文,或者散文是什么的,然而我却深深地感到了散文的魅力。《上海记实》是写一个孤独的漂泊者在别人真诚的帮助下的一些内心感受。看《当年我也二十四岁》、《我的心呀,在天上》,我一直在笑,似乎寻着了一个理想的境界,心儿在里面甜蜜地荡漾。我无法描写这个理想境界,只觉得好轻松。这种轻松似乎从来没有感受过,是这些文章源源不绝地洋溢着真诚、欢乐、纯洁,它向读者传递了一种理解,一种爱抚……” |
这天晚上,想起秦安之反复说她在怀疑吴笑梅,并说给吴笑梅写了信,要请吴笑梅来证明他们之间没有那么回事,史微感到着实不受用:“我明明没有怀疑过你们,你们为什么硬是要这样说我?老天爷是不会说话,如果老天爷会说话,一定会站出来为我洗清冤屈。”尽管她给吴笑梅写过三封信,吴笑梅一封都没有回,史微还是决定给吴笑梅写信: 梅:你好! 给你写信,你不愿回信,我知道自己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但我猜想,你对我产生了很深的误解:在和安之的交往中,在后来的日子里,你也许以为我利用了你。我极不愿用“利用”一词,但我无法,因为我们常常提到***,我们都认为柳锦云只是想利用她才和她相好。如果你认为你和*一样受了别人的利用而不理睬我的话,我理解你自以为受辱的心理;但是,我得告诉你,梅,你完全错了。我没有不相信朋友的时候,如果我不相信谁,我决不会和谁玩在一起。由于感情脆弱,可以说我对你存有很大的依赖心理;这一点,我想你是体会到了的,梅。 是的,我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那就是我察觉到了可能存在这种误解而不及时向你解释。我无法说清自己的某些想法,我以为某些事情解释不清便是一个例子。梅,和我在一起的时间相对于他人,你是比较多的,我的许多怪想法你也清楚,请你谅解我有这么一个复杂的感情世界。 这次,由于许多错误,使我和安之产生了一个不小的误解。这段时间,我们同嚼着爱的痛苦,别人的谣传使我对安之有了一个猜疑。有人说他在和我通信的同时,与另一个女孩子也好。我把这事给他说了,他认为我说的那个女孩是指你,他要给你写信以示他的清白。我无法及时向他解释我对你的信赖,只好再一次厚着脸皮给你写信。梅,请你不要生气。 现在我说不出许多话来,痛苦使我精疲力竭。我只希望能有一个机会向你倾吐我积郁的许多委屈。我想我会找机会见到你。梅,请你理解我。此致 祝 一切如意! 史 88.1.11 史微写完信,又写了一份自我鉴定书,最后说:“呆立在世界的一角,我声嘶力竭地呼唤:爱吧,人们,不要猜忌。行动在人流之中,我手忙脚乱地劝导大家:互通互助吧,人们,不要有太多的戒心。”是的,在这个世界,她自信生活得真诚,生活得问心无愧。第二天她把信寄了出去。 然而这天课间,苏月桐在教学楼前看见史微后,不容置疑地断然喝道:“史含华,你在搞什么鬼?你和秦安之在玩什么游戏?怎么现在把吴笑梅也扯了进去?”苏月桐的话劈头盖脸而来,史微措手不及,愣了,愣愣地站在苏月桐面前,不知道又出了什么大事?不知道她为什么又发这么大的火?不知道“游戏”一说从何讲起?更不知道“把吴笑梅也扯了进去”这句话从何说起? 秦安之用信件对史微进行“猛烈攻击”,苏月桐曾主动问起这件事,史微也正面回答了她:“秦安之说他爱我,并且也希望我能爱他。”苏月桐听后尽管直言不讳地说过“秦安之不是真爱你,他是在玩游戏”之类的话,史微还是胸怀坦荡地问她“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可苏月桐不肯讲得更具体、更仔细,于是史微以为她固执、自负,不愿承认事实。但作为亲密的朋友,她们照常往来。 可是今天,苏月桐说话的语气对史微来说真是太意外,太莫名其妙!史微尽管知道同学当中盛行“玩游戏”一说,却从不把“玩游戏”这种事情和自己的生活联系起来。而且关于“游戏”这类话题,她曾和苏月桐有过多次讨论。就像把“美好”、“优秀”、“气质”、“人性”等词语用得得心应手一样,苏月桐也喜欢把“游戏”、“报复”、“人生如梦”这些个词语挂在嘴边。史微不爱听后面这些话。自从松溪中学之后,她就在认真、严肃地做人;知道富兰克林的名言“愿诚实和勤勉成为你生活的伴侣”后,她就一直把它当作座右铭。正因为这样,她才自始至终不把这些事情和自己的生活挂钩。她曾几次问过苏月桐,你们(指苏月桐和其他同学)为什么老是想到“玩游戏”、“报复”、“人生如梦”这些事?苏月桐没有直接回答过这些问题,但她曾赞扬她“你真好”、“真诚本身就是一种幸福”。基于此,史微认为苏月桐基本上认可了她的做人品德。如今苏月桐又不容分说地这样来骂她,她真是被骂愣了。 苏月桐看史微一脸懵懂,就说:“秦安之真是差火!这个人到底在玩什么鬼把戏,把大家都搞得糊里糊涂。现在吴笑梅在喊冤叫屈。我真不知道你们在干什么?”史微看着苏月桐,问:“这和吴笑梅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总是这么说?”苏月桐说:“现在吴笑梅觉得百口莫辩。秦安之把一切事情弄得一团糟。本来简单的事情,都被他搞复杂了。你不知道,我们初中时的一个女同学还在二中等他呢!好了,你以后不要再管他的事了,我也不管他的事了,等这些事情慢慢过去吧。你不用为他担心,他姐夫还有一个妹妹在高一读书,成绩很好;她很喜欢他,也很崇拜他,他将来会好的。” 史微,傻傻的史微,就那么傻傻地站在苏月桐面前,听苏月桐把这些话一气呵成地说完,来不及思维,也无法思维,就那么傻傻地做不得声。 这件事过去十多年了,苏月桐的那声呵斥犹在史微耳边回响。如果苏月桐愿意回忆,她一定记得史微当时犹如被闷雷击中一般的痴呆情形;因为她说那段话的时候,有着一种气贯长虹般不可辩驳的气势!内心佩服她聪明、博学的史微,是被她的这种气势给镇呆了的。 预备铃响了,她们各自朝教室走去。和苏月桐分开后,史微的脑子才开始活动:“原来你把什么都安排好了。你想得那么周全,叫我不要管他,你也不管他,你把他姐夫的妹妹安排给他。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叫我不要,你也不要,是不是这样我们就都清白了?你为什么那么大方?那么会安排?”这时“安排”这个词像子弹在脑海穿梭,她垂下了悲伤的头。 秦安之果然给史思振写了信。史微看完史思振递来的信,再听史思振一说,才知道他们真的认为秦安之不是真爱史微,史微也不是真爱秦安之。他们的臆断让史微发疯:“可爱的朋友啊,你们不知,我们被你们害得好苦!苏,你的旁敲侧击,使我感到心凉。你帮助了我,可你也害苦了我。你不愿承认事实,而总是固执地自以为是。我诚恳,所以在你面前坦然。我为爱情痛苦,那是因为我没有勇气使你弄清这个事实,我怕伤你的心。在友谊和爱情面前,我贪婪,希望二者兼得。我没想到落到这般田地。我想撒手不管,然而后果是什么呢?这本已成为可怜的悲剧,作为当事者,我没有资格使悲剧加深,我也不愿意痛苦地度过一生。拿酒来,拿酒来!我愿麻木地死去,然而这样做比懦夫还怯懦;我不愿做这懦夫中的怯懦者。有酒吗?拿酒来!” 这是无处倾诉的愁闷!她不是不知道怎么做对自己有利,曹园菊给她指了路,芳韵叫她不要过多的为别人而活,秦安之也并不反对她去弄清事实;可是,她爱苏月桐,在乎苏月桐,她也不想做自私自利的小人,她只能让矛盾和痛苦积压在心里! |
三十四、真相背后还有真相 人之所以有愁苦,只在于心地善良。只要你本性纯良,生活中就不可避免地遭遇痛苦。也是这一天,史微收到了秦安之写于元月七日的信: 含华: 你想不到我真的会这么做下去吧?就是这线希望促使我这样做啊,因为你是误解了我,在你理解之后你一定会重新爱我的。 我第一次给你写信是以为你开玩笑,对我不给你写信生气了,可就是等不到你回信;没想到随便说的话使你更加怀疑。第二封信是我以为你真正看不起我,故意不给回信的,所以我失望了:既然一方已没有感情,就标志着爱情破灭,所以才写“往事如烟云,爱情似流水”的话;可还是不见你回信。我怀疑你没收到信,于是这希望又使我重新给你写信。我苦苦等了那么久,原来你误解了我,我才如梦初醒。但你却又有了恋人,我伤心死了,想不到这都在误解中错过了。现在我还是没失望的,只要你能真正理解我。 我说的你早听腻了,但我有什么办法?现在我还是在等待。 来回要八天,还有四天你就能给我来信,我又高兴又恐惧。这么久,我没上好一节课。我知道你也没上好一节课,而且都要面临考试了。我二十八号就可以回来,你一定要等着我,即便还有怀疑。 含华,你原谅我对你有些冷淡,而且这冷淡伤害了许多人的心,也伤害了我自己。占有的时候不觉得应该珍惜,而当失去了才觉可贵啊。原谅吧,含华。 愿你能等着我。 一九八八年元月七日 秦瑜卿 愁苦、悲伤的时候,史微读着这样的信,便觉得到了些许安慰。 过了两天,史微在心里能够坦然自若地对待苏月桐的那番话了,却不料看望黎昪又碰一鼻子灰。十五日,赵慧琴在黎昪病房,史微进去时与她打招呼,她讽刺挖苦道:“你还有精力来这里应付啊?”史微知道刘芳菲有意敌视和排斥是出于对黎昪的爱情;但赵慧琴对她的不满,她只能猜测她是知道她在恋爱:“老同学,你是出于义愤才给我好看吗?你以为我品行有问题?但我应该怎么做?黎大娘他们常常那样说,难道这个时候我该把恋爱的事情告诉他们,然后说我不愿意去看望黎昪就了事吗?假如是你,你会那么做吗?”史微不愿承认友谊与爱情就像孟子的“鱼”和“熊掌”,“生”和“义”,必然是“二者不可得兼”,要有所取舍。自从觉悟到每一个老同学都在自己的情感世界里占据着一定的分量后,她就很难再和别人针锋相对。苏月桐也罢,刘芳菲也罢,赵慧琴也罢,黎昪也罢,她都喜爱;她忍耐,不是为对方,而是为自己,为了使自己的情感世界和谐、美好。 也许就因为她渴望和谐与美好,老天爷才故意给她开个玩笑,让她的情感世界不时泛起涟漪?十六日,秦安之又来了信: 微儿: 我终于感动了上帝。我刚才还在痛苦中徘徊,现在却被喜悦包围。一个星期,我就在等这封信,你可知这种滋味。最难捱的还是在接到这信之前的两个小时。数学课上,我便看着这电子表,那数字静静地变着,一秒,两秒,可它并不知道还有人嫌它变得太慢。我无法等到别人把这信交到我的手上,是我自己去取来的。拿着这封信,可又不敢拆,掂量了半天,终究觉得很重,我想绝不至于一句话,于是便鼓着勇气拆开了。上帝保佑我终于没有失去你。 可是一个星期又过去了,我竟然连英语书看都没看过,十八号就要考英语了。你能从新爱我,就是万幸了。我也不怕补考不补考,还有这么久,我会做得更好。 我只望你今后不要猜我,有话只管说。笑梅的信应该到了,倘若不到,她可能收不到的。她一定也很伤心,因为我对她不闻不问。这么久了,竟然还不知她在哪里。 我早应该把我姐夫的妹妹介绍给你了。她到高中来觉得人疏,没人玩,她给我写信说她还愁闷。我把她当亲妹妹,我很喜欢她,她歌唱得非常好,也很会吹口琴。你可以要她唱歌。月桐在初中时可能见过她,不知现在她认识没有。思振是认识她的。她在高一,我还不知她在几班,倘若你有意,便可以问思振。 我想见你,你告诉我在哪儿见面吧。你还可以给我写信。二十八号我就回来。 我今后可能给你写怪信的,别人看不懂,你可以看懂。这种信可倒换顺序,倒换法有一定规律,我告诉你规律,你就能读出来。另外一种可叫密码,可用特定符号代替英文二十六个字母,你如果不会英语,就可用拼音。当然这都费时,倒换法较简单,我们可从倒换法开始。 不多说吧,只要你能谅解,我就衷心地感谢你。 还有你学习不用担心,上课认真听,做好笔记。你考得上,考不上,我都不会变心的,只要你能爱我。 祝你:称心如意。 一九八八年元月十一日 瑜卿 下午又收到你的信,才知道你还有些顾虑。说真的,我不骗你,我爱你,自从那个月夜,我便一直恋着你。而且在你说你与他恋爱的时候,我就非常伤心。我写的几封信说的也是真的。你怕我抛弃你,我也怕你抛弃我。真的,我不骗你,我知道我离开你,将会给你带来不幸,我便是在害你;但你离开我,也将会给我带来不幸。我们已真心相爱,谁也离不开谁。 我以前猜你,因为听到过你的许多坏话,我怕你不会真心。在我与你恋爱之前,我并不与笑梅很好,后来因你我才与她经常接触。我与她好,许多人都知道;我与你好,只有思振和她知道。预考后她回家了,我们再没有见面。后来她写来两封信,叫我放弃这种感情。在暑假里,我给你们都写了一封类似的信。那时我很自卑,高考又考得不好,不过也有选择的意思。其实我叫你们不再通信,但我希望你们写的。谁如果写信,我就很可能保持那种关系。假若你们都不写信,我就不打算恋爱了。可后来你们都没有回信,我非常失望。但在我要去学校的时候,你却又来送我。到那时,我才知你真心,于是我便那样选择了你。她后来一直都没有给我写信,到现在我也没给她写信。我说我将来会告诉你,可直到现在才告诉你。假若我早点告诉你,就不会有这段误解了。 我知你真心爱我,而你知我真心爱你的时候,你却又不敢把你的感情流露出来了。爱我吧,这是你自己赢得的;拿出勇气吧,微儿。 你想着他,我不会那么小心眼。我不会强迫你为了我而丢掉那种感情。 笑梅人好,我想她不会表示出你排她的意思。她是真心为我们,尽管我们也有过爱情,你不要误解她吧。 你多次提到你的父亲,可我并不知道你父亲什么情况。我只知道在你小的时候,你父母就离了婚。我爱你,我不会因为你父母怎样而对你冷淡,我也不会因为你过去怎样而轻视你。我们过去都有过悔恨,让我们忘记过去吧。 你爱写诗,就写吧,写给我。你成绩不好,不要担心,你考得上,考不上,我不在乎。即使你将来留在家里,我都会娶你,只要你真心爱我。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我不太记得这首古诗,约略写上几句,就算我表达对你的爱情吧。原谅我过去那么做,真的,请原谅。 史微读完这封信,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坛子,已是分辨不清酸甜苦辣的滋味。读前两页,她内心不由自主地滋生出甜蜜和骄傲。她感到她是被爱着,他确实是一个塌实可信的人;因为他毫不含糊地表明了他对吴笑梅和他姐夫妹妹的态度;她尽管没有疑心过她们,可他主动这样表态,不隐讳对吴笑梅的好感,不隐讳对他姐夫妹妹的喜爱,她就为他的胸怀坦荡感到骄傲。然而后面两页,当他坦率说出他曾有意在她史含华和吴笑梅之间选择其一,她心中的失望、抵触、反抗油然而生:“苏说的不错,原来你曾经真的脚踏两只船!她以前说你和我好同时又和别人好,我一点也不相信,我只以为你在真心待我,我总往好处想你。你叫我爱你,你给我送《诗选刊》,你鼓励我要‘永处奋斗之中’,最后最后,直到高考过后的那天傍晚,你还来熊首山上对我说‘你愿意等你就等吧,我还要读书’。对了,你是说‘你愿意等你就等吧’,你并不是要我等,你是说‘你愿意等你就等’。可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另有打算呢?你为什么说‘我还要读书’呢?我本已知道你在躲避我,我本来也想放弃,可你躲了之后又出现。你预考过后不该来我教室找我,结束高考那天你就该把事情说明白。难怪我生日写纸条你没有反映,难怪《诗选刊》最后一期你没有给我。既然你对我的人品怀疑,你为什么又要与我保持联系呢?不仅如此,你还总是制造假象。你是一个男孩子,为什么不敢把事情说清楚?是啊,你怪我使你成绩下降,怪我使你高考失利,现在又怪我使你学不安心;可是秦安之,我的整个学业都因为你的一句‘希望你能爱我’全都毁了、毁了,而我只怪我自己不好,你知道吗?难怪笑梅和我对面撞,我那么叫她,她都装痴;难怪我给她写了一封又 她都不理不睬。可你俩为什么都不直接说?我一直怪自己强迫她接受我那些怪想法;我只以为她不理解我的思想;我怎么知道她不理睬我是因为你们的关系已经发生了变化呢?天啊,你们做人为什么这样暧昧不清?我只以为谢一铃做事不敢承认;可我知道她是在她母亲的唆使下才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我只以为柳锦云利害,可她至少让我知道她是要和我比试高下,她至少让我知道我是处于一种什么样的境地。我只以为我在和月桐同时爱你,我们为了你赌气、争吵,分了和,和了分,反反复复;我们如何想到我们这都是真的在自作多情?既然你和笑梅在相处中感情发生了变化,你俩为什么还要把我蒙在鼓里?天啊,这是我最恨、最恨的事情,而你们那么做了。我有增无减地爱你们,信任你们;可你们却在我的背后怀疑我、说我的坏话!你不会因为我的过去而轻视我;这表示你的大度吗?可我到底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必然要遭到别人的轻视,必然需要你们大度宽容才能做人?就因为我‘在初中的时候就到处乱跑了’?可你们谁见过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难怪你说我是坏女孩子。就因为我谈过恋爱吗?可谁没有爱过?谁能对天发誓他(她)对异性的爱慕心意还如一本刚发下的新练习本,丝毫都没有动过?你没有吗?他史思振没有吗?她吴笑梅没有吗?你们凭什么认为你们比我纯洁?你们自己戴着一双不知什么人给的有色眼镜看人,你们自己被世俗的尘垢肮脏了心眼都不知道!什么是纯洁、高尚,你们弄清楚了没有?你们人云亦云地在背后乱说别人坏话,你们以为是什么?是在维护公德、主持公道?你们只知道鹦鹉学舌!”史微越想越气,越气越怨天尤人:“其实,我根本不能怪你们,我不能怪任何人。要怪,我只能怪自己命不好!如果我生长在一个健全的家庭,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如果我生活稳定,不漂泊不定,我暑假也能及时收到你的那封断交信。如果那封信在该收到的时候收到了,你现在不会这样痛苦,我现在的痛苦也早已过去。命运,命运和你们一样爱玩游戏啊!天,你们经常说大家在玩游戏,你也说过学生时代不会有人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你也说过你是骗我,我为什么就不相信这些话是真的呢?看来问题确实在我自己身上。”史微这样想着,哀怨也油然而生:“我当然知道在我之前你和她并不很好,我当然知道是因为我你才与她经常接触;因为我要靠近你的时候,她说你又矮又小瞧不起你。你只以为我瞧不起你,你却不知道她当初才真正嫌弃你。正因为如此,我才那么对她放心啊;正因为如此,我才始终没有对她起疑心啊!”史微气愤,她直到今天,直到此时才知道、才相信自己是真的被朋友卖了。她恨她把她蒙在鼓里,恨她不让她明白真相:“整整三年多的时间,从刚进高一,直到毕业,直到看这封信之前,我史含华就那么深信不疑地在相信你吴笑梅;尽管上学期我知道你已经开始在躲我,可我总以为是自己不好,总在试图用真情打动你,因为你确实给了我许许多多的快乐感和幸福感。前两天我还在写信给你,怕你误会,怕你生气。我竟然不知道,竟然愚蠢到不知道:你的心不仅早已真的离开我,你还……”一个词语在史微脑海迅速闪出,可她不愿、也不喜欢这个词;她打住了。 |
秦安之用“玩弄一个女孩子”使她觉得刺耳、别扭;史文远过年骂她用了许多特别严重的词,让她很受伤。史微觉得,这些个含有贬义、带有伤害别人意思、比较严重的不好词语于事情本身都显得过分,从而有失公正、体面和水准,因此不宜乱用。是的,史微不想把不好的严重词语用在吴笑梅身上;但她也决定从此把她尘封。 史微脑海闪现的词语也使她检讨自己。古人说“君子不欺暗室”,她开始自问有没有用情不专,有没有活得不诚实,有没有为了自己而有意去伤害别人。她想到一个人,于是把矛头转向自己:“你有什么资格责备别人?你不是因为唐大业也曾动摇过对他秦安之的爱情吗?”可是另一个她马上反抗道:“我何时有过丝毫拖泥带水的杂念?我和唐大业有什么交往?我都没有与他说过几句话。再退一步说,我有过要隐瞒他秦安之吗?我没有啊,我自始至终就没有含含糊糊的念头啊。我给他秦安之写信,希望和他交流,可他一直躲着我、躲着我啊。他说‘去者不可留,来者犹可追’,他还说‘再有者都不将回信’,他不仅那么说了,而且那么做了。作为一个女孩子,我已经把不能主动的事情全都主动地去做了;而作为一个人,我也已经主动得不能再主动了,我还能怎样?是他秦安之差火!他为什么不给我回信?他为什么不给我写信?我是女孩子,有资格、有责任使自己保持女孩子特有的骄矜。”史微,她觉得自己有太多的委屈。 史微不喜欢秦安之说的“爱我吧,这是你自己赢得的”、“我想她不会表示出你排她的意思”。扪心自问,她觉得在爱秦安之的过程中,自始至终没有排挤过谁,即使与自己顾忌的苏月桐,她也敢对天发誓她没有做过任何排挤她的事情。而秦安之那样说,她觉得他是在小看她、扭曲她。 然而,“自从那个月夜,我便一直恋着你”、“你想着他,我不会那么小心眼,我不会强迫你为了我而丢掉那种感情”、“你爱写诗,就写吧……原谅我过去那么做,真的,请原谅”等等这些话,又使她感到“瑜卿”值得她为他受任何委屈。她觉得“瑜卿”诚实、厚道、深沉,因此心里又充满了温暖。这温暖也使她检讨自己:“史含华,原来你也不过如此。别人说好话、软话,你就顺心;别人把话说得直些、硬些、真些,你就不高兴。你不是要听真话、实话吗?他坦白了他的行为,坦白了他的看法、想法,你为什么听了反而不舒服?你说别人心胸狭窄,原来你也沾染了此种恶习。你那么气势汹汹,斤斤计较,算什么?你不是喜欢山岳、江河吗?你不是喜欢无边无际胸怀宽广的旷野吗?不要斤斤计较,不要患得患失,不要让自己留于流俗!你爱瑜卿,爱那个小小的、却能不舍不弃、总懂得使自己不被淘汰的可恶家伙,是吗?你早就知道他,你不是把他比做丘陵吗?你没有把他比做高原、大海,那你计较什么?你总不至于也做出舍本逐末的事来吧?”史微,史微,她真的就这样平息了心中的所有怨愤和抵触情绪。 元月十七日,在柑橘林的小路上,一边吃饭一边谈笑时,苏月桐满脸幸福地说:“今天是我生日,今年我满十八岁。”史微非常高兴:“我差不多比你大两岁。再过三、四个月,我就要满二十了。要是我读书成绩好,不留级,我高中毕业比你还早。不过真要是那样,我们也就不认识了。看来我们还是有缘分;看来我还是留级的好。”史微兴致勃勃信口开河,苏月桐则望着她一直笑。 两人分开后,史微找出以往购买的所有芝麻片,拣拣挑挑选定两张:“航:纵使你的足迹走过千山万水 踏遍天涯海角 但愿幸福永远跟你走”“细诉:我对那无垠的正边 诉说着无穷的惦念 遥寄你无限的祝福 爱的季节里一年均是春”。史微在精美的芝麻片上分别写上了真诚的祝福,送给苏月桐。苏月桐收到芝麻片,光彩熠熠的脸上满是纯粹的喜悦。 对史微来说,苏月桐充满无穷魅力!在史微看来,苏月桐的魅力正来源于她那小小的身体上扛着的那颗不可思议的脑袋。史微相信,苏月桐有朝一日真能像她自己所说,成为一个极富智慧的大思想家、大批评家。史微爱慕苏月桐的才华与人品;就是苏月桐自以为是地骂她,史微事后想想,也觉得她那骂人的技术无与伦比。尽管两个人为秦安之常闹别扭,但不管什么原因,史微思来想去,觉得不仅自己对她割舍不下,她对自己也是依恋有加;她们称得上肝胆相照。古人说黄金易得,知音难求,有时候史微觉得她对自己的影响大大超过“瑜卿”和曹园菊。“瑜卿”和曹园菊是她心中圣坛上供奉的爱情和友谊,是理想,是梦,是和现实有着一定的距离;而苏月桐是她这两年来形影不离、实实在在的伙伴。史微相信,在这两年时间里,自己和苏月桐的生命是相反相成、相得益彰,是在相互促进的过程中一起走过来的。正因如此,她不想失去她。 给秦安之写信,史微着重讲了与外界的联系:“其实你不知道,许多同学把我叫‘病人’、‘怪人’,甚至还有人怕我;由此可见,我和外界没有多少接触,我几乎是生活在自己的理想世界、精神世界。然而我的朋友也不少,她们都很爱我,我也很爱她们……”这样,史微就把曹园菊、苏月桐、芳韵一个一个地向他作了介绍。跟往常一样,史微也是在去看望黎昪的路上把信寄出去的。 刘芳菲在黎昪病榻边,见史微进去,头也不抬地赌气道:“你来干什么?你没见我们没空招呼你吗?”黎昪静静地躺着,刘芳菲放完话就自顾自地坐着不动了。史微静默了一会儿,转身离开病房。 徘徊在辰阳县城的街道上,史微竟然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孤独:“孟子说‘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这一个多月来,他的话几乎每天都在我脑子出现。因为友爱和爱情,我一直忍受着大家的窃窃私语和睥睨。老天,我没有任何非分之想,没有任何自私自利的念头,为什么还要遭人非难?” 刘芳菲的话让史微心意难平。就像找老朋友倾诉,史微把思绪写了出来。写着,写着,她觉得竟像一首诗,又似一首歌,于是让它像诗和歌一样流泻: 致刘芳菲 果断地离开那间病房, 出来的我不知走向何方。 病友的呻吟还在延续, 姑娘,因爱情而爱的姑娘, 你赌气的话儿, 使火热的爱心变得冰凉。 徘徊在喧嚣的街头, 似一叶小舟在黑暗里颠簸彷徨。 人世间的爱多种多样, 犹如不同花卉各有各的芳香。 姑娘,因爱情而爱的姑娘, 你可听说友谊地久天长? 我们生活的这个地球, 苦难仍在肆意猖狂。 贫穷疾病遗弃如冷风寒潮, 专把无辜善良的人刺伤。 冷漠无情的人它不攻击, 因为他们是铁石心肠。 我是天生的穷匮者, 一路行来全都仰仗爱心匡帮。 如果人间没有友爱, 我也会冷若冰霜。 因为无私的爱把我温暖, 我才如此坚定刚强。 我信奉爱的力量, 姑娘啊,为爱情而爱的姑娘, 你的勇敢让人夸奖, 但友谊与爱情并不相妨。 你的爱人已病入膏肓, 请让友爱一同温暖他的心房。 |
三十五、不能真的坐以待毙 腊月初一,史文远携家带口来到辰阳,准备回史家村过年。史文远回辰阳的第一件事是去一中看望史微。他在学校看到女儿的身影后,便放心地回史茱家去了。 “眼看我就要断粮了,爸爸他正好就回来了。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中午放学,史微带着庆幸的心情去大姑母家。 上次闹辍学,史微没有问父亲要伙食费。幸好母亲给的钱她把余下的都买了饭菜票,后来父亲又给了两次十元,她才把日子过到今天。 史微去的时候,姑母正在厨房做饭,父亲则坐在堂屋隔着两道门和她闲谈。 史微叫了姑母,就对父亲说:“爸爸,我没有伙食费了。”史文远坐着没动,笑一下,说:“离放假还有多久?”史微道:“起码还要二十天。高三又要补课,要到腊月二十几。”见父亲只管笑,没有动静,史微忍不住提醒:“爸爸,您还是十二月份给过我伙食费。”史文远又“嘿嘿”笑了两声,这才起身,冲里屋叫了一声他的新妻。史微方知,继母在姑母的里屋休息。 继母露面了,但没有来到堂屋,只到门口就手扶门框不动了。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没答理史文远,也没说其他话,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 史文远走过去,站到她面前,赔笑道:“你身上那八块钱呢?微儿没有伙食费了,先给她做伙食费用吧?”对方偏了偏头,眼都不抬一下,就纹丝不动了。史文远继续赔笑说:“来咯,你先把那八块钱给她咯。”对方气色阴沉,把不快写在脸上。史文远见新妻不肯,就拉起她的手,一边讨好地笑着,一边像哄小孩一样继续说:“好啦,我晓得你也需要钱用,妈妈年纪老了,你也该孝敬她老人家。回头我就给你找!我们还有一些工钱没有收来,以后你去收,收来了你拿!来咯,你相信我咯,我保证那些工钱收到后归你!我们现在困是困难点,但以后会好的。再说我们给她盘书,她要是考上大学呢,还不是对我们有好处!她都高三了,就要考大学了。”史文远打叠起一堆好话,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以利诱之,确实像哄三岁小孩手中的那一粒糖,在耐心地哄他新妻身上的那八元钱。 史微站在姑母的堂屋门口,怔怔地看着父亲的背影,看着继母的表情,看着眼前这一幕!她刚才庆幸的那颗心,不知失落到什么地方! 姑母在厨房炒菜,似乎很忙乎,却在静听事态的发展! 史文远始终赔着笑脸,摇晃着新妻的手,用一种史微从来没有见识过的口气继续向他的新妻请求。这样过了许久许久,对方似乎默认了,一副极其勉强的样子。史文远这才试探着伸手去她口袋摸出那八元钱。 “这是在做给我看?还是真实的?这是我爸爸?还是别人?这是做什么?这不是在低三下四地连哄带骗吗?是的,这就是在低三下四、连哄带骗要那八块钱!可是,为什么是这样?为什么会是这样?” 史微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耳朵,无法相信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仿佛,那是别人的事,和她史微没有关系,和她史微父亲也没有关系!因为,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父亲!这是无法想象的,即使她再富有想象力! 然而,仿佛归仿佛,事实就是事实,她疑惑没有用,不相信也得相信! “这是真的!可他明知道我明年考不上大学,他为什么还要用那样的话去骗人?就是去向别人借钱,也用不着说那么多废话啊!如果她是我自己母亲,情况又是怎样呢?别的同学回家要伙食费,会出现这样的一幕吗?如果我以后每次要伙食费就得他低三下四地去向她讨钱,那我这个高中有没有必要读完?我爸爸他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要当着我的面那么做?他不怕自己丢面子吗?他刚从外面回来,难道真的只剩下她身上那八元钱了?我知道家里穷,知道还欠着别人许多债,可是……”史微,自那一刻起,她就在脑子里纠缠不清:“农村人读书,有几个不要拉钱扯米,东挪西借?可别人即使再穷,也决不会遇到我所看到的那一幕!在别人家,哪一个不是做娘的出面为儿女操持一切?张罗一切?哪里要做父亲的如此低声贱气求做娘的为儿女牺牲?如果我明年真能考上大学,真能像他哄她那样,这也无妨,我以后全力报答他们就是。问题是,他在骗人,而且他知道他这是在骗人!既然这样,我还有必要读下去吗?高中毕业证真的那么重要吗?如果我有真才实学,我需要那一纸文凭做什么?如果我肚子空空如也,那一纸文凭又能为我抵挡什么?为了读完这几个月书,我真要看着这一幕幕在自己面前上演吗?八块钱呢,就为这八块钱,他把什么都丢了。他丢得起,他肯丢,因为他们已经是同一战壕的人!可你丢得起吗?你又肯丢吗?爸爸,爸爸他是不是真的故意做给我看?他其实早就对我读书没有信心了,他其实早就放弃了;上一次他是不是嘴上让我把高中读完,实际上心里已经不希望我读书了呢?不管是哪一种情况,史含华,你应该知道你应该怎么做!” “史妹子,你到哪里?你有事吗?”黎明刚从家里出来,就碰到了冲冲而来、神情怪异的史微,他担心地招呼道。 史微走在回校的路上,目不斜视,毫无表情,脑子里却正天翻地覆。猛然听到有人叫,又看到旁边有个人影,才回到现实中:“黎明哥!”史微笑了笑:“我到我姑家。你黎昪这几天还好吗?”刘芳菲发气之后,她就没去医院了。 “有什么好不好,就那个样了。”黎明若有所思,话里满是听天由命。接着,他抬头看史微一眼,说:“我听说那天的事了。你不要和刘妹子计较,她就是那么个人。其实你知道黎昪以前不认识她,是她自己要那样。再说,人都那样了,好歹都是那个结果,你犯不着往心里去。”黎明以为史微在和刘芳菲赌气,于是劝说道。 史微笑了,说:“哪儿的话!刘芳菲她人很好,谁有她那样的好心肠和勇气?她对黎昪真的很好很关心,我几次去都看到只有她一个人在那儿照顾他。我们这些人再没有谁能像她那样对黎昪好。”史微说完实话,又反过来安慰黎明:“你也不要那么悲观,说不定慢慢地他真能好呢。”想起父亲,她老话重提:“我爸爸年轻时得过再生障碍性贫血,据说就是白血病;所有的人都以为他死定了,可他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所以你不要灰心,说不定你黎昪也能自己慢慢好起来。” 黎明愁眉锁眼:“如何能让他慢慢地好?我老头、老母亲、哥哥、嫂嫂这两天天天都在嚷着要把他抬回去。抬回去还不是去得快些?他现在只要停两天不输血,就昏迷不会再醒。前天我出去借钱回来得迟些,他们没有叫医院给他输血,等我回来后赶到医院,他都已经不省人事了。” 史微不知该怎样安慰,于是说:“那你一个人这么支持怎么办呢?” “如果我能支持下去就好了。现在是我有心给他治病,却到处借钱都借不到。亲戚、朋友一看到我就先躲开了,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好端端的一个人呢!” 史微沉默,和他一起叹息。 “有时我也想让他们就这么把他抬回去算了,可是想起他前天醒过来后拉着我的手、流着泪对我说:‘幺哥哥,你救救我,我还不想死。’我就不忍心。他现在晓得我老头、老母亲也要把他抬回去,他都不理他们了。他心里明白,看到我就流泪。他信我啊!”黎明说着、说着,声音就变了调儿,但他极力制住了即将崩溃的情绪。 史微真不知怎么安慰他,想到下午还要上课,就想快点结束这令人压抑、难过、又不知如何是好的谈话,一阵沉默之后说:“你现在去哪儿?” 黎明显然走进了死胡同。他压力太大了,太需要倾诉:“去借钱!去转一转,碰一碰运气,看还能从谁那儿借一点。”话说了,人却不动,踌躇、犹豫后又说:“谁还肯把钱借给我呢?凡是我认识的人,我都走遍了。他们都认为我是傻,明打明说即使有钱也不借给我。可我不出去走这一遭,又怎么对得起他?我自个儿坐在那里也不得安心嘚。” 史微被触动了:“那你是说你还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 黎明:“是呀,我能去找哪一个呢?出来了再说!坐在家里心慌,坐在医院里更难受!好好的一个人,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等死。这也说不过去。” 史微:“可他情况并不好,你究竟怎么想呢?” 黎明:“能让他多活几个月,我就让他多活几个月。总之,我要尽我最大的努力。” 史微:“我认识一个人,他可能有钱,我帮你去借试试。” 黎明:“好的,那你就是帮黎哥大忙了。你放心,我一定会还的!你说的那个人是做什么的?是你亲戚?他靠得住吗?你如实告诉他这些情况,你告诉他我一定会还清这些债!” 史微:“你先不要这么说!我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人,其实能不能借着我一点把握也没有。看看吧,试一试,我们总不能真的坐以待毙!我们尽自己的努力,成不成是老天的事!”史微,她这时的想法已经不仅仅是为别人了,她其实也是在对自己说。 |
与黎明告别后,史微又回到那个不为人知的世界。这里,父亲刚才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连同那可怜吧唧的讨好语气,与继母无声的冷漠、对抗、不情愿,就像电影,她一丝不漏地看到了每个细节;而在她看来,这些细节无一不是针对她、打击她。回到学校,她把刚刚和黎明谈话时才生出的那线希望,立即付诸行动: 母亲、伯父: 您们好! 我本没有什么理由再来打搅您们,然而“冒险”的念头一出现,便越积越浓,它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雾,紧紧地把我包裹着,以至使我不能自持。促使我再来的力量是一个病入膏肓而又贪求生存的病人的境遇。 在大多数父母的眼里,即使成人的儿女永远也是需要爱护的孩子;而在讲求实惠的“识时务者”心里,助人为乐、以他人之责为己任者永远都是傻瓜。伯父、母亲,您们同意这样的看法吗?生活在这个凹凸不平的世界,我没有学得乖巧,也没有被磨得光滑、圆润;相反,由于不顺势而行,在尖锐的摩擦中,我的身心长满了刺。我渴望爱、追逐爱、撒播爱,为爱,我义无返顾地往前冲着。别人说我是怪人,不可理解,我不在乎;因为我无愧于我的心声。我来,并说这是“冒险”,是因为我想向您们借一笔钱,为那个病重而又企望活下去的病人。这是我的本意吗?细看周围,我发现了两个危机:一是病人面临死亡的危机;二是人与人之间的互爱关系濒临崩溃。一个病人的死活不可能掌握在我的手里,因此我为他向您们借钱并非我之本意;而拯救濒临崩溃的博爱才是我真正的意图。面对这似乎是乾坤将倾的人类仁爱,我知道自己的力量极为微薄,我的行动也许幼稚得可笑,但我顾及不了,我不相信这是大势难挡;因为毕竟还有一些人在为爱而牺牲自己、奉献自己。 发了这么大通议论,我却还没有讲清事实原委。我太激动了,在信赖的人面前,我总急于把自己闷在心底的话倾吐出来。伯父、母亲,您们不会厌烦吧?事情是这样的:那个人是我同学,不幸患了所谓的绝症白血病,几乎每天都需要输血,现已耗资三、四千,家里没钱了。他虽然强烈地希望活下去,然而他的兄弟已经对他厌倦,他的父母无力且惜钱不痛人,两个兄长更是把他当作累赘,恨他没有马上死去。这就是我们一直歌颂的母子情、父子情、手足情?我气愤,然而我只能默默地流下一行凄凉的泪。生活在那样的环境里,我尝尽了困顿招来的白眼,我能理解这人世间令人心酸的一切。记得有时伙食费接济不上,三次问一位有工作的堂姐借三、五元钱将就过日子,竟然都遭到拒绝。她是没有钱吗?不,她一定是认为我想在她那儿捞油水,并认为把钱借给我无利可图。我恨这世间的无情,然而我不得不将我些许的恨意往肚子里咽。尘世那一些满面春风、红红绿绿正漫不经心地在宣告着这饥渴人拼命也是徒劳。世间,仁爱藏在哪儿?我要用这小小的行动震撼自私、麻痹的灵魂,我要呼唤。 我爱,我也恨;但是我的恨还是因为爱!我知道我无力支撑什么,但我相信这只是暂时的。开口向您们借钱,我相信将来一定能把这钱还清。真的,企求您们,请您们仁慈的心开恩。此致 敬礼! 一个等待救济、而又在救济这个世界的孩子:史含华 一九八八年元月十九日 写完信,史微,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啊,她又开始自问自答:“我这样写在他们看来是不是显得太猖狂、太张狂、太轻狂?不!我丝毫没有这些意思,我也没有要故意歪曲什么、标榜什么,我只不过是真实地说出了自己看到的、想到的而已。我的语言是比较激动,但那是因为我的心急切。可是,我这样说如果伯伯真的不能接受怎么办?”这样一想,她又看一遍,试图把语气改缓和一些。但当她再读之后,她又觉得这样写并不为过,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贴切地反映她内心的真实想法:“管他呢,等他看了以后再说。”就这样,史微给曹孝儒寄去了第二封信。 两天后,史微估计继父、母亲收到了她的信,她就约上黎明,上她母亲家了。她想到她的请求可能遭受拒绝,为了不让黎明感到难堪,为了避免尴尬的场面出现,她和黎明商量,她先去她母亲家试探口风,黎明在不远处等消息,如果她继父答应,黎明再和她一起去。 曹孝儒正好在家。这是史微第一次见到继父。他给她的第一印象是敦实、沉稳,有长者之风。史微很礼貌,但语言并不多。她平时就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她是有很多话要说,但她已经习惯于用笔“说话”了。 正如史微所料,曹孝儒收到了信,但他们除了告诉她“收到了,也看过了”之后,就避而不谈那封信了。许彩凤沉默地坐在那儿,曹孝儒则一边说话一边迈出大门往外走。他的话是对史微说的,于是史微跟了出去。曹孝儒:“一个学生不本本分分地坐在教室读书,却自不量力地管别人的事。你看你自己这身打扮:不伦不类,哪儿还有一点学生的样子?学生就要有学生的装束,穿一件军人的衣服,披头散发,军人不像军人,学生不像学生,哪儿有一点女孩子的规矩?别人女孩子……”史微站在继父身边两、三米开外,低着头,任凭继父避实就虚对自己的穿着加以攻击。她虽然一声不吭,心里却辩护道:“这些年,我什么时候有意打扮过自己?别人给我什么我就穿什么,我从来没有问谁要过穿的,哪怕一次!您不肯借钱给我也就算了,何必就我的穿着打扮大肆地做文章?如果您知道我是一个极不讲究的人,如果我今天是穿了别的什么衣服来,我真想象不出您又会找什么借口来骂我、拒绝我。唉,我要是还谈得上打扮,何必三番五次地求您?我现在是书都读不下去了,本希望您能支援我把高中读完,看来我又做错了梦。嘿嘿!算您说对了一点,那就是我自不量力!”史微见希望落空,为了不使自己立即陷入绝望情绪,她在心里玩世不恭地把自己嘲笑了一番。 在史微的下意识里,不管对什么人、什么事,她都只能尽所有的努力和虔诚去对待;至于结果,那是老天的事情,她只有接受。事实上,不管做什么,她从来没有真正强求过,因为一相情愿毫无用处;如果不能达到预期目的,她都选择放弃,或者认命。这不是通常所说的消极,而是生活中许多事情无法把控,即使再伟大的人物,也会遇到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的事态;曹操如此,拿破仑也如此,更何况她? 曹孝儒训斥完史微就回屋去了。史微没有再跟进去,而是站在原地思忖如何去向黎明交代。许彩凤出来了,她是来打发史微走。作为母亲,她也有许多话要对女儿说,因此把史微送了一程。 许彩凤劝导史微:“这个世界有很多的不幸,这些不幸不是依靠人的努力就能避免和改变。你说的事情,是明摆着徒劳无功的,我们没有责任、也没有必要去做。像这种没有任何意义的事,你以后也不能再做。你晓得吗,这确实是毫无意义,没有一点价值,你做了也是白做。说得不好听,这不仅对人家起不到任何帮助作用,反而还会加重他亲人的负担。我打听了,他得了那种病迟早是会去的。你说他父母、兄弟不好,实际不是这样,是他自己只有那样的命。他们家只有那样的能力,他们为他也尽其所能了。过日子难,他父母是不得不为活着的儿女着想。难道你那个同学他有救他的父母兄弟也不救他啊?如果他真的还有治好的希望,大家不肯借钱救他,那就是大家的错。可他得的确实是绝症,他的亲人已经为他背负沉重的债务,如果再这样拉钱扯米地借下去,他们以后的生活就会变得非常艰难,而他仍然好不了。所以他家里人那么做是正确的。这是生活原则,有头脑的人就不应该做劳民伤财、徒劳无益的事;在困难的时候,我们首先要为活着的、有希望的人考虑。这和感情没有关系,这不能说他父母对他不好。”说这通道理的时候,许彩凤态度亲切,声音柔和,但还是在许多地方适当地、巧妙地加重了语气。说完这些,她就温和、热切地望着史微问:“你和你那个同学是什么关系?”史微告诉她只是同学关系,她不放心又追问了一句:“那你对他为什么还那么关心呢?”史微说:“这个问题我在信里已经说了,我信中所说的都是真的,我真是那么想。”因为感受到了母亲真切的关爱,早就想向母亲倾吐心事的史微,主动把心中的爱人“瑜卿”给“供认”了出来。听了女儿的表白,许彩凤顾不上教训女儿就放宽心地笑了笑。毕竟,她最担心的是女儿是不是真的与那个不幸的男娃儿有关?而当她知道女儿与那个不幸的男娃儿没有深刻的联系后,她是真的大大地松了口气,她是如释重负地笑!她掏出二十元钱塞到女儿手里,然后把要嘱咐的话反复地说了几遍之后就回家了。 母亲走后,史微回想一遍她的话,又想到黎大娘对黎昪和黎明的两种不同关爱,理智上承认了她们的正确。为黎昪债台高筑的是黎明;因为爱,黎明已经做出巨大牺牲;而面对这不可改变的不幸,即使黎明还愿意继续牺牲下去,他也的确没有能力了:“这就好像红军长征,黎昪在过草地时不幸陷入了沼泽,他的亲人已经同心协力地拉了他,他们是拉他不上,他的父母才不得不领着他的几个哥哥继续前进。”史微,她奇怪的脑子总会联想到二万五千里长征,她郁闷的心结藉此解开。她感到自己虽不至于猖狂;但确实“幼稚得可笑”。“可我完全错了吗?不,我也没有错。只是在不幸面前,我们只能尽人力,听天命!”事实上,当她试图站在不同的立场和角度考虑这个问题时,她竟感觉黎昪也有一点自私。她为冒出这样的想法而后怕,也就不想了。 史微来到约定的地方,看到黎明后长话短说:“他们没有答应,我也没有办法。”黎明反过来安慰她:“不要紧,这不能怪你,也不能怪他们。”他们没有再说什么。史微把母亲给她的二十元钱拿出十元给黎明,尽管黎明拒绝接受,她还是坚持那么做。她知道这是她为他们所做的最后一事。这正是: 如背蜗牛壳。这生涯、爬来爬去,羞言柔弱。三尺阴凉漙漙露,已足微躯艰踱。又恰似、枝头孤雀。地厚天高徒哀叹,向一枝暗把幽怀酌。限未卜,适时泊。 离歌休唱人休约。况心田、当时清澈,如今浑浊。无奈光阴匆匆过,滋味临风咀嚼。莫哭笑、些些对错。如若天真长伴我,得失间无悔青春诺。从蕾绽,从花落。 |
三十六、该终止学生生涯了 史微决定立即退学。在姑母家看到父亲向继母要钱的那一幕,她就打算不读书了。路遇黎明谈起黎昪想到继父和母亲,她才又产生把高中读完的念头;可是继父不分青红皂白就穿着给她一个下马威,使她觉悟到那一丝念头多么不切实际! 史微回到史家村,直接把打算告诉了父亲。史文远得知女儿回来的意图后,似乎意识到她的决定与前两天要伙食费有关,因此想出种种解释,也向女儿做出了种种保证。然而不仅史微明白,其实史文远心里也明白,他无法给女儿继续读书提供应有保障。史微不读书的意志是坚定的,而史文远希望女儿继续读书的愿望却并不怎么坚定,他很快默认了。 对于父亲的表现,史微知道这是明智的;也知道即使父亲继续坚持,自己也不会再返回学校。可是在不为人知的心中,还是因为父亲的很快默认隐隐地生出一丝惆怅:“爸爸他还是很快就放弃了我,他现在有了新的希望,不会再管我了。”不过她很快又反过来骂自己:“明明是你自己三番五次地吵着要不读书,你怎么能返过来怪别人呢?他哪一次不是让你伤透了心?书是你自己不想读的,你可不能耍赖皮啊!”讲是那么讲,但那一缕失落的惆怅依旧驱除不去。 史文远四处求告,动员亲戚邻里来劝说史微回心转意。不过,史文谦夫妇本来就不把读书当一回事,在他们看来史微肯不肯读书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做女儿的不该让做父亲的人那么失望;因此他们骂了几句史微不该不听话,也就离去了。史文远也把史微不肯读书的事拿去史萸家说了。史萸和史文远来到史家村,但她在余婆婆家外边的石阶上露了露面,用一种嫌恶的语气远远地骂了史微“不知好歹”就则身走了,去史文谦家了。因此种种,史微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更坚定了不读书的正确性。接下来不管左邻右舍谁来劝,史微一概不顶嘴、不争辩;他们探她的口风,取她的口实,总之是要说得她哑口无言。她理解,她乐意承担责任,她把什么错都往自己身上揽;如此,她不读书的大局就定了。 史微回家的第三天,怀化的雷万利和已从寺前乡高升到县革委会大院内工作的堂伯父史文昌,他俩同时出现在她家,他们也都是特意来劝说她重返学校的。他们说她有什么困难他们都能帮她解决;他们甚至说,如果她还愿意读书,学校方面的事情都好说;如果她怕老师为难,同学笑话,他们出面都能为她解决,他们可以亲自把她送回学校。史微听了大人们这些可笑的话,就知道他们的猜度和她内心想的风牛马不相及:“原来您们把我想得这么幼稚、浅薄。叫我读书容易,可谁给我出钱呢?帮助,这不是说一句什么话就能解决的问题,这是要出钱呢!我自己的父母尚且对抚养我推三阻四,我也这么大了,也没有资格再做一个心安理得的白食者,您们说这些有什么用?难道我为了读书,就必须忍受着看他求爹爹告奶奶地问姨姨要钱吗?”她以沉默坚持自己的决定。她觉得高中文凭实在没有多大用处,除非她能像别人那样复读;而她非常清楚,她丝毫没有复读到直至考上大学的条件。复读,那得需要多少钱?多少年? 这一天是元月二十四日。史微用一种强硬和冷漠的沉默谢绝了她敬爱的三哥和有威望的堂伯父的好意劝说。接近傍晚时分,她回到学校,准备再呆一个星期,以便给自己这十几年读书生涯一个总结,也算是在心里向学生时代告别;另外,这是突发事情,秦安之并不知道,她担心他写了信来收不着。这时期她向日记倾诉:“我的心茫然得变为一片死寂。我似乎已经死去,只是还在待葬。父辈的声音在耳际回荡,地上的尘埃随行人带起的阵阵轻风在我眼前飞舞。上帝啊,我看不清,我看似明亮的双眸,这时什么都看不清!郁郁的青山,似是来势凶猛的乌云;清澈的河水,似是浑浊、污秽的煳粥;而那肮脏的一切却变成了美丽,它们紧紧地包围我,逼迫我,令我无法呼吸使我生命活跃的新鲜空气!”她认定她父亲因为她的无望而放弃了她:“这样也好,我真正无挂无碍了。以前担心他会因为失望而伤心,现在我不用担心了,他有新的希望了。我的父母都成了别人的父母,他们都有了他们各自的寄托,这很好,我只我一个人也很好。这有什么不好?孙悟空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吗?他照样活蹦乱跳!”电视剧《西游记》在热播,她想到了孙悟空。一方面她为心里那隐隐的惆怅伤感;一方面她又赞曰: 悟空颂 好啊,你这无知无畏的美猴王, 欢欣鼓舞、自封齐天大圣! 自从成熟之日石破天惊, 你脱胎于无声无息的母体, 没有痛苦,没有呻吟, 一个欢快的生命利索诞生! 你无拘无束,不亢不卑, 你是天地孕育的精灵! 面对未知的世界, 你与世人的秉性大相径庭。 见多识广的人们顾虑重重, 他们等待坐享其成。 你蒙昧无知只道好玩, 孤身独影往险象环生处前行。 你发现了洞天福地, 从此也拥有了自己的大本营。 葱郁旖旎的花果山, 飘荡着自由欢乐之声。 无忧无虑的寨王呵, 畅快嬉闹时你稳坐中庭。 你不提防变化无常的灾难, 却被灾难逼迫得胆战心惊。 随之而来的愁闷, 使你站不住、坐不成。 不甘孤陋寡闻你被新奇吸引, 眼睛一转主意铁定。 为了强壮衰弱的群体, 你结木为筏开始孤独的征程。 为了拯救苦难中的不幸, 你不辞艰辛寻访超群绝伦的高明。 你有自然天成的异秉, 好学苦练成就惊天本领。 你需要什么就寻找什么, 理直气壮从不隐藏自己的心声。 为了同类的生存发展, 你出入地狱、大闹天庭。 你朗笑于一个等级森严的世界, 桀骜不驯的性子使玉帝震惊。 你幼稚你单纯你张狂, 五百年的等待是无法回避的天命。 从此,你风餐露宿地跋涉, 遵守天命开辟伟大旅程! 谁家的兵器有金箍棒妙? 谁家的本领有七十二变精? 谁像你英勇无畏冲锋陷阵? 谁像你敢作敢为敢把理儿争? 谁有你坚定不屈爱憎分明? 谁有你情深义重一片赤诚? 可爱的精灵呵, 小小躯体发出尖亮童声, 响彻宇宙,震撼天庭, 华夏人民为你喝彩,向你致敬! 屈原有《桔颂》,雪莱有《西风颂》、《自由颂》,史微以为吴承恩的《西游记》就是一部大快人心的《悟空颂》。孙悟空,他比世界文学史上的任何一个形象都更光彩照人,他是我们中国人最欢迎的精灵。史微真希望学得孙悟空的几招本领。 史微要离开了,有感于曾经毫不留情地说过楮绿珠,于是用信的形式向她说: 楮绿珠: 我怎么对你说呢?还是让我先向你道歉吧。真的,我很后悔对你发气,希望你能原谅。 一个人看待问题总有不同于别人的地方。如果真是这样,我便也无法改变你心目中的那个史含华了。对于你说我把笑梅当敌人,我很悲哀,也很气愤。我哀自己的情怀不能为世人所理解,更气愤你们不了解真相而散播谣言、以讹传讹。在你面前发气是我的错,因为使我生气的并非只你一人,无中生有说我不是的人其实很多。秦安之自作聪明,或者是心里有鬼,所以他说我把笑梅当情敌,这也使我极为委屈。他的措辞情真意切,我想笑梅会像你一样信以为真。果真如此,我便是一个恩将仇报的人了;笑梅她该多难受?而且因为这个,我很可能失去她的友谊。 我以为世上有些事情无法解释,如果硬去分辩,就会伤害不愿伤害的人,却依旧无力改变什么。持着这个观点,我总把无法辩解的事情埋进心底。秦安之与我性格完全不一样,但我相信他的心理素质极好。我在给他的信中之所以提到他和别人好,仅仅因为一个我不愿明说的变故而拿此话作敷衍他的借口,哪知他就大做文章了。听说他要给笑梅写信洗清自己后,我已来不及阻止,只能立即给笑梅去信,请她不要跟着误解。我不喜欢“情敌”这个词,我想我也决不会因为一个男孩子去与别的姑娘结仇;因为我自信能嫁得出去;更何况痛苦是暂时的,它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漠。我这么说,你也许又会那样想,至于你又会想出一个什么样的史含华来,我是猜不着了,也是管不着了。 我不说了。我只希望你能原谅我的那次无礼行为。如果可能,希望你不要随别人一起,认为我把笑梅当情敌。“情敌”这个词确实不好,有违我心中的梦,也与我为人处世的态度不符。 老同学:史含华 史微把信送给楮绿珠之后,这晚无心看书学习的她想起了小时候父亲讲的“苏武牧羊”的故事,想起了那个苏武和李陵。在讲《中国古代史》“汉朝与匈奴的关系”时,鹤骨仙风、侃侃而谈的张皓岩老师也曾说到那个远离人寰寂寞地在杳无人烟的地方放牧的苏武。在听这个故事的时候,不管哪一次,她记得自己都发了痴:“十九个春秋,他不感孤独?他坚持什么?他坚持了自己!”想着远古时候的贝加尔湖和那个与它做伴的中国使节,她的心禁不住痛起来,为他,也为自己。后来她有诗曰: 胡天草色迷风雪,苏武牧羊北海边。岁月消磨奇志在,千秋运转异节传。 荒凉不复荒凉味,寂寞难为寂寞鲜。古往今来常颂唱,其中苦楚几人怜? 有《金缕曲》曰: 去去征夫路。更狼烟、中宵突起,梦依依处。身入胡天归期渺,自此羔羊收数。再莫说、身为儿女。凝望苍穹云与雁,厄未央消息谁捎去?对北海,独伤暮。 休言忠义从容取。十九年、茕茕老去,未思冠古。征雁年年闻呼唤,大汉一添掌故。最可叹、书生戎旅。草野茫茫人迹绝,有男儿泪化倾盆雨。号复咽,者金缕。 |
三十七、同学留言中的史微 史微决定请同学写留言。她拿出黎昪赠送的日记本,在第一页写下寄语: 同学,请留下你的关怀 此刻,我不知怎么来表达自己的这种情愫。在这原本充满友爱的日记本里,我渴望你们留下更多的情谊。 两学期的相处,对于你们,我没有奉献什么,我内疚,但是,我更高兴。你们的开朗、活泼,不仅淡化了我心中的积郁,而且还燃起了冷置于我心之一角的柴薪,我更爱了。目注你们的每一个逗人动作,我裂着嘴,悄悄地笑;每当听到你们的俏皮话,我似乎变得才思敏捷,一句更俏皮的话应声而出,那一瞬,我好得意,于是又自个儿咪咪地笑…… 在这充满热情的氛围里,我寻找到了自己的开怀。当然,幼稚的我也留下了令人不快的情绪,在此我请你们原谅,并希望得到你们的谅解和关怀。 是的,在一个人要先离群而去的当儿,谁不希望得到伙伴的友爱?同学,把你的情意用真诚烙进我的记忆吧,我渴望;并且我也渴望你们从这里带走我内心对你们的热爱! 学友:史含华 一九八八年元月二十六日 写毕,她开始由近及远地请人留言。这期间她无心学习,即使课外书,哪怕最热门的小说,她都难以看下去;想把《悟空颂》修饰润色,还是做不到集中思力。她说:“我不知自己可耻到了何等地步。为了替懒惰开脱罪责,我撒谎骗人;为了掩盖自己沉沦到愧于见人,我在心里死皮赖脸地辩护。于是意志消沉的我得逞,罪孽的元素统治了我的心志。赖皮猖狂地活动;妄想肆意横行;惰性更是嚣张,它的触角伸展到我的五脏六腑,使我懒于应付一切。我伤心不满,可我却没有力量和勇气爬起来。在这罪孽的元素面前,我不敢高呼,于是怯懦低低呻吟。我痛恨沉沦到消极的世界,却又在消极面前懦弱不堪。邪恶声势浩大,我心急,不甘,想奋起反抗,却没有积蓄足够的能力。史含华,你变成了什么?怒火在我的心中开始燃烧,它充斥我的四肢,肿胀我的神经,使我难受得渴望爆炸,然后粉碎。最后我只能对进入地狱的灵魂发出忠告:‘悔改吧,史含华!’” 我们暂且搁下矛盾中煎熬的史微,来看一看她的同学赠给她的留言吧。 赠言: 走吧,走下去!走自己的路,发挥自己的才智,不必去惦记别人的目光,别人的舌语,但只求一切的一切于自己无悔、无愧便足了。 昂起你的头,挺起你的胸走下去,义无返顾,前面定将有你所向往的绚丽多彩的朝阳。 见了你的行动,虑及我的心曲,愧然有感,万般思绪且化为这小小的藏头诗: 赠语才出心难宁, 史君何故先辞行? 含羞回府在五月, 华灯退尽是孤影。 杨红玉 草 88.1.26 “天哪,还会藏头诗,还写得这么好!”杨红玉的藏头诗让史微觉得这个班级卧虎藏龙! 怎么说呢? 作为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同龄人,似乎应该比他人更加了解,可我却觉得你高深莫测,好像你比我大了许多! 也许是由于你的诗?你的文章? 它给你蒙上了一层透明薄膜,使得我也看不清你的内心,更加了神秘感! 我好像只有崇拜,在你面前小心翼翼,惟恐闹出笑话,我竟害怕接近你。 我从来就是吝啬头脑的人,从来对任何事也不关心,更不用说去探究一个人的内心。 实质上,我是害怕,不愿去碰撞他人的心,这对于我来说,无异于慢性自杀! 因此,请不要责怪我的不经心,其中的原因想说也说不清,世上有多少只可意会不能言传的事! 只有一点永远不变;我坚信你的才气! 你百倍热情地拥抱生活,我鞭长莫及,只能望“洋”兴叹!我待人从来不用语言,只用“心”,因此无须借用华丽的词语来糟蹋我的一片真心,这样反而透出庸俗气,于你心我心不快。 我坚信冥冥之中的缘分,它带给了我一丝喜悦。一个人首先要学会自己寻找快乐——人生存的本能。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无论怎行,总离不了命运,但主行者却是自己,因此命运之神也便是自己。 然而,我更主张不要委屈自己! 就让我在心中默默地祝福。既然打定主意,决意不变,总有你自己的全盘考虑,我也就无须多伤脑筋。自己的命运由自己定! 希望能微笑着与我们道别!说声“再见”。 肖紫英 于88年1月26日 读了肖紫英的留言,史微明白一个道理:对于生活,对于自己,每个人都有独特而深刻的体会和认识。 也许我们太幼稚,拥有的情感在不在意中放弃,别离的惆怅竟然没有在相聚时想起!匆匆,太匆匆!每个人都会去寻找社会中属于自己的位置,只是迟早而已。心里明知相聚只是暂时,但无法造就那种宽阔之气。难舍人情味,依依惜别意,终难免,愿如意! 别后是一个无法预料的绯红色谜,造就的是你,揭开的也是你。躲在山洞不是过日子的方法,出去闯一闯。当有一天我问你时,先别告诉我你的成功和失败,首先希望你能自豪地告诉我:“我闯过了。” 同学:胡灵秀 “是的,成败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是否竭尽全力去做了。”胡灵秀的留言让史微大受鼓舞。 华: 我还是这样叫你。五年前的一切还在脑海时而浮现,五年之后,我们又在一起了。这一切,我不知该用怎样的言语来表达。 而今你断然决定先离群而去,面对这纪念册,我提笔却茫然不知该出何言。“常恨言语浅,不如人意深。”今天又从新体会了一番。 处在这个年龄的我们,多像一枚枚柳絮,只是在风中飘扬,丝毫不能把握自己。惟有你,像一株高粱,纯朴地含笑原野。你是幸福的,你比我们更早地得到了上帝的恩赐。你的见解,你的思想,你的作为……无不有着自己的独到之处。这便够了,人在成长的过程中不就是在塑造自我么?当我们还没有找到自己的时候,你早已开始雕塑自我了。我要为你祝福,愿你在今后的岁月里,不断地完美自己,并愿你在自己走出的路途中,早日走进自己的殿堂。 现在,你独自站在河的对岸。听到了吗,随风飘去的一缕缕音乐?那是离别时,我的一丝惆怅和更多的祝福,流出我手中的长笛。 愿你所到之处永远搏动你的诗韵,你的隽永。 默默为你祝福的人:婷婷 八八年元月二十六日 看过冉婷婷的留言,想起米兰对她的挖苦和嘲讽,史微感到:再肤浅的人都有深刻的一面,再深刻的人也有肤浅的一面,因此不能小看任何人。 朋友: 你不会惊诧于这样的称呼,我却犹豫不敢下笔;因为我怕,我怕我会亵渎这美名。 我不是怀疑我们的友谊。友谊当然无须怀疑,因为友谊始终是“开始”——既不会终老,也不会病死。 我所顾虑,只为我己。 我配不配做你的朋友? 我不会忘记那一天的。正是我满十九岁的那一天——1987年12月31日——你与我诚而公之的那一天,我一生足矣。何出此言?一年前的那天,刚满十八岁的我,得到的是一份遗书——冉超发明的我的遗书。我并不迷信,但也不怀疑巧合。有人说我只能活到十八岁。这是多么荒谬的想象,不管是今天还是昨天。谁能想到我能活到今日,还得到一个女朋友。此不足,为贪。 给你留言,却尽说我自己,足见我的自私。 你说你将离去。那天你也漏了这么一点儿,你没走成,隔了几天才来到学校。自那以后,你便在教室里坐不住了。我想找你谈谈,却错过了几次机会,因为要说的不少。后来,大概是无师自通,加上也曾有所行、有所感。你比我复杂得多,我承认。所以我想,你不会是因为像我以前所经过的而“回马”的。你有你更伟大的想法,你自己知道! 你说你定离去。这又是为了什么?这是很难回答的,也就像谁将来问我为什么要离去一样难以回答。这是很容易回答的。因为我要离去哪! 如果你已离去,我将是多么地羡慕,也会同样的想起。羡慕你的归去,想念你的离开。趁此机会,我已说,我将说。 不要把自己关在孤独里。 即使不能敞开心扉地对人说,也要用手中的笔勤奋地耕耘自己的心田。 成熟与否,一入社会便知。 导师的作用固然大;对于自己,导师必不如自己。 沿着我们自己可能走的不同的路去生活,让我们在成功里相聚。 魏建东 1988.1.26.晚 通讯地址:辰阳县某某乡某某村 谨以此连同我的友谊,赠给我的第一个异性朋友——史含华 魏建东的一声“朋友”令史微心情顿时爽快。“此不足,为贪”让她感到他作为一个杂文好手的锋利。而后面几句近似于名言的劝慰,又让她感受到了一个朋友的真诚。 渴望是一叶绿色,悄悄走进那颗迷惘、孤寂的心…… 公园的欢笑,电影院门前的争执……时间太短,路也不长! 并非你的回避,也不是我的拒绝,只是还缺少一段、一段感人的缘。 两颗心未及碰撞、融洽、再融洽,就又是海角天涯。 企愿那条长长的路上,能并肩走着我、你、她、他,并肩走着一列有爱之心的人。 再见不珍重! 这是戴雨薇的留言,但她没有署名,史微颤动着心恭恭敬敬地把她姓名补上:“你也孤独吗?你时时被人凑拥,你美丽的笑靥常如盛开的鲜花,你竟也有那么深刻的情感体验?其实人生座谈会上我就已经知道你沉甸甸的分量。如你所说,我们只是还缺少一段感人的缘。这个世界并不是有情就能相互把握;有时候可能正是彼此有意的人缘薄。不要惋惜,不要为我们失之交臂而惋惜,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你会遇到一位能够令你心满意足的朋友!” |
史含华同学: 这一刻,我不知说些什么。我只觉得内心颤抖。我们在充满快乐、忧愁、希望,又伴随着痛苦、失望的国度里相识。自从我第一眼看见你起,就非常地喜欢甚至有点儿崇拜你。也许你不相信,但确实如此。 还记得那个星期天吗?我们欢快地陶醉在大自然之中。你的真诚,你的坦率溶化了我心中的坚冰,不再叹“世情薄,人情恶”。自结识和像你一样热爱生活的人起,我也时常哼起“生活充满阳光”。 但你现今却要去了。我无力挽留你,我们各自的路都是不同的。我们不能成为同路人。人各有志,你要寻找那属于自己的梦了,而我却不能摆脱这美丽的梦幻的缠绕。也许在梦中,我会来看望你的。 但愿阳光和歌声永远伴随着你! 一个偶然相识的人:沈小常 “是啊,那个星期天多么快乐!它世外桃源般的宁静,它层出不穷的美丽,使我情不自禁地喜形于色。我们在春天的阳光下唱歌、摘花、谈笑,即使在今天,回想起那天的探幽访胜,喜悦还是会涨满我的心。我怎么会忘记呢?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你!尽管大自然美不胜收,可如果没有你与我为伴,我想再美的风景都会减色。你不知道,那次游历后,我还仿照李清照的《破阵子》,鹦鹉学舌地做了一首呢。”和沈小常出游之后,一次读了古人的几首《破阵子》,想起儿时漫山遍野寻花的喜悦,她曰: 山鸟轻吟低唱,讴歌晨露朝霞。两个女生游乐处,一线篱笆开满花。攀花人欲斜。 所喜春阳艳丽,播生万丈光华。举手摇花频致意,犹道河山美可夸。娇痴添一些。 尽管后来知道那次喜悦给自己带来了麻烦,她还是觉得那是她有生以来充满意外惊喜的最快乐的一天! 提起沉重的笔,在不是赠言的时候我赠言,心里的沉重更甚于手中的笔。你去心如瀑,我也根本无力留住你悠悠的离去之心,只希望你今后能走好自己的路,把握好自己。 过去的一切不快和烦恼,希望你不要计较。你的为人处世本来不该非议,这是你自己的权力。但我想在这里提几句,对耶否耶,另当别论。你的勇气和胆量我真心地佩服,而且深感自己永远也不会有那么大的胆量(这使我很悲哀又很恼火);但你的过分孤傲和对世人怀有的过多的警惕心却使我寒心。原谅我这样说。其实,世人并不是全都是险恶用心,为什么要将自己严固地封闭起来呢,含华? 当然,你可能会说自己的性格本来如此,无法改变。“性格”一词其实是很有学问的。而且我相信你自己一定也很明白有许多事情并不是因为“性格”造成的。有许多事情,你如果认为本该如此,而且这样做了,也就不要计较别人怎样的态度;但有些事情,根本就不是这样。这就很刺伤一颗善良的心,这样不好。刺伤别人的心,使它流血,这滋味并不好受。但愿你没有领略过这种滋味。(我不是劝你改变自己的性格) 今后的人生,也如以前你的生活一样,不会太平坦,相信你能走好。只是在对待世人时,奉劝你一句,不要刺伤善良的心。它会使你获得人生最美妙的友情。 不祝你今后的一切万事如意、顺顺利利。如果真的那样,生活还会有什么乐趣?况且也根本不可能。 原来看过你写的习作,虽然只看了很少的两篇,却知道了你的文笔很独特。继续写下去,不要放弃这份难得的欣幸好吗?还希望能常看到它们的归来。 这分离的时刻,本来是“赠言”,要说些吉利的赞美话,我却不分东西地乱扯了一通不该说的话,不会惹你很生气吧?但愿! 衷心祝愿你今后的一切美妙无比! 不要为今天的不幸悲哀,因为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千万不要拒绝幸福! 请你原谅我过去一切的过错。 一笑。 但愿我们今后还能有机会经常再见! 同学:姚晓荷 “这真是一个卧虎藏龙的班级,每一个都是那么优秀。可是,姚晓荷,我们两个什么时候为什么事情闹过别扭呢?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天啊,如果我伤害过你,请你一定原谅我,因为我绝无伤害你的本意;我肯定是嘴笨。真的,请你原谅!你怎会惹我生气呢?明明是我惹你生气了,可我真的不记得了,你还是别计较了,好吗?‘千万不要拒绝幸福!’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有过这样愚蠢的行为吗?天啊,我肯定做过这种蠢事!不仅如此,我还蠢到了不自知的程度!姚晓荷,谢谢你的提醒!我永远会记得你的这句话,永远感谢你善意的、真诚的关照!” 姚晓荷的一句“千万不要拒绝幸福”,似声如洪钟、穿透力极强的上苍之音,令懵懂的史微心惊胆战!看到这句话,一股莫名的痛涌上她的心头,她是不寒自栗!“姚晓荷,你不知道,你真的说中了我的痛处。我感谢你,因为如果不是你的提示,我还真处于愚妄不自知之中。史含华,你是真的不明白吗?不,你明白,只不过在取舍的时候你放弃了幸福而已。你是自负?你是自卑?你是……”姚晓荷的留言让史微陷入了久久地沉默中。 含华: 你让我在这珍贵的纸上留下痕迹,我既高兴又不安…… 这种留言对于我来说,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但是,今天,心情是这般不平静,笔头又是这样的重! 刚到此班,就觉你与众不同。后来,同学们又这样评价你:怪。真正使我感到你的不同是那个深夜:教室灯已熄灭,我们已带走了最后一丝蜡烛光,你平静地坐在教室里,说:“再呆一会儿。”你还记得吗?我惊诧了——“你怪。”黎昪病了,你捐了十元钱。我又一次惊诧了?“你是善良的。”开座谈会,请同学提意见。我惊诧了?“你是善于解剖自己的。”姚晓荷不高兴地讲,你当面提她的缺点。“你是直率的。”“怪?”我认为不怪。别人讲你怪,我认为你只不过拥有人们的共性少,个性多罢了。我向来对个性丰富的人感兴趣。对我来讲,每个人都是一首诗。诗有难有易,有喜有厌。你是一首诗,在这匆匆半年内,对你的了解实在是太少了——但印象深却是毫无疑问的。你的路,才刚开始,我料定你以后的路也不是一帆风顺的。本想说声“上帝保佑”,可是,不行,还是自己多保重吧! 以后的生活,我们的轨道很难再交会成一点。不管怎样,不管以后的任何时候,我总是希望能得到你的消息。也好让我再度回忆起我们这段短而美的时光! 白懿 如果某一天想起,可找我谈谈:西安市某某墩某某村23号。如果忘了,那就算了!两者我都情愿。 “生活的表面漂浮着许多平淡无奇的泡沫,身处其中的我们都被它掩盖。仔细深入地观察,其实每个人都有独到的地方。也许是你从一个大的世界里走来,你看到的、见过的、听说的都比我们多而广?不管什么原因,你看问题的视野都比我们开阔。不过,你还是避免不了高高在上、骄矜自满之气。对了,如果不是你提起那个停电的夜晚,我早就把它忘了。你不知道吗?独处也是一种享受,可以自由自在任意遐想而不被干扰。谢谢你观察我那么细致,我会常常想起你。” 并不知死后的世界,生时也不想将它改变。只有短短的那么几十年,壮丽的,无为的,都是淡然。世界繁杂得连自我也难以认清,不必用一颗心去博爱。它的高尚在于左右我在世界上的一生,只须追求生之欢乐。路很多,喜欢走哪一条你就走吧,只要走在大地上,意识到脚下是无以伦比的坚实。青春唯一希罕的值得骄傲的是真的无悔! 唐大业 88.1.26 看过唐大业的留言,史微有点糊涂,像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和心,于是又读一遍,再又慢慢地读一遍。这样反复几次之后,似有所悟实则还是糊涂的她悲从中来,生命的热流遏止不住湿润她的双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写这段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你这个可恶的家伙,你现在写这段混帐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曾经那么渴望,那么不能自持;我享受、期待,我也追随,我热切地希望弄过明白,我不自欺,我问了;可是……我又在自作多情了!这个世界如果真有所谓的‘相通、相投’,我知道唯你莫属;我也知道你比他好;但是……史含华,如果那是‘幸福’,你已经拒绝了。你这样纠缠有意思吗?那是你无法把握的,让它随岁月一起尘封吧。你只有那样的命!” 是的,人很难认清自我。史微以为自己明白一切,可是除了老天爷,没有谁知道她在世俗世界里已经没有了任何竞争能力。从她母亲说“有了人,还怕日后没有娃儿”开始,从她父亲无数次地责骂她是累赘开始,还有那些挑剔、妒忌的目光,这个世界每个人都具备的自信和竞争意识,在她的生命里已经被一点一点地蚕食掉了。她说她以“强硬”和“冷酷”保护自己,这就像她渴望看《绿苑报》,她被冉超拒绝,她也帮着冉超拒绝、淘汰自己。在人与人的交往过程中,她自始至终就是这样对待自己。 认准了路,坚定地走下去,终有所成。 张德仁 “当我请你张德仁写留言时,我没有把握,惟恐被拒绝,因为我很希望有你的留言。刚到这个班级,我第一个发现你:第四节课已经下了很久,有些同学吃完饭又回到了教室,你还在津津有味地看一本课外书。你和同学玩耍,但你更有形单影只的时候。你沉,你实在太沉了,以至于男同学在你面前也不敢轻举妄动。后来我才知道你也是松溪乡的,并且你和张德祥是同一个村子。关于你,其实早在六年前我就听说过了。你家在路边,你那时还在小学。大概因为你读书成绩好又懂事明理,你们附近一个大女孩指着你家房子说:‘就是这屋子嘚,他堂客生下他娃儿后就死了。他也不肯再娶亲,就一个人抚养那个娃儿至今。他周围邻近的人都说他是一条有情有义的硬汉。他娃儿也很听话,很争气,在学校考试年年第一。’人们总是对这类不幸很关注。我们班,男同学中你失去母亲,魏建东失去父亲;女同学中沈小常、田桂凤失去母亲;我和你们不同,我母亲活着,但我没有。我曾觉得和你们一样不幸;可我也了解到,你们父母都为抚养你们而没有再婚;我村里也有这样的例子。沈小常和田桂凤都说与我同病相怜,但我曾悲哀地想:丧偶和离婚区别很大,丧偶的人都在一心一意地守护家园,因为爱去世的亲人,他们认为护卫孩子是他应尽的责任;而离婚的人心怀怨恨,他们计较自己的付出和得失;因此我比你们更不幸。有一点我们相同:和平常人比,我们缺少了一种人间至爱。我说这些并不是斤斤计较;我是就现象反思问题的实质。社会由一个个家庭组成,对于这最小的社会单位,我是感触良多,仅此而已。我知道,我们同学久了,你也知道我是谁了。因为张德祥,因为离校出走,我在松溪中学曾经声名狼藉,你不可能没听说过我。其实我那时还只是一个疯玩的丫头,就连情窦初开都还谈不上;生活把我推到了那个位置,我也无法不担负起那个大名声。你显然对我有戒心,防范的本能使你筑起一道铜墙铁壁。其实相同的不幸不会反复重演,人类的感情种类繁多,我也并不如人们传言的那样就是一个坏女孩。同学一年,因为张德祥,因为相似的家庭,因为你的勤奋好学,你常使我心生感慨。张德仁,谢谢你言简意赅的留言。”史微在日记里如是说。 |
这天晚上,苏月桐来找史微聊天,围绕黎昪说起刘芳菲和赵慧琴:“听她们说,那天刘芳菲在黎昪的手掌上写了一个字‘爱’之后,黎昪又在刘的手上回了一个字‘情。’赵慧琴说刘芳菲的爱没有基础,她的爱较为轻浮。赵慧琴还说黎昪不可能爱刘芳菲,因为刘芳菲没有美的资本。赵慧琴以黎昪以前曾追刘华佩为例,说黎昪是一个风流才子;并还说黎昪有些难以理解,‘他为什么会爱上刘华佩?’之后又说:‘这很简单,因为谁都希望自己有一个美貌的恋人’……” 苏月桐说这些事的时候,史微没有插一句话,然而感慨万千:“这个黎昪,他可真能耐!看样子,听话语,赵慧琴好像也很喜欢他,并也自以为他对她很好。看来,自作多情还真是少男少女的通病!嗨,这有什么好叹息的?也许生活正需要我们自作多情。如果没有人的自作多情,生活怎么可能五彩缤纷、充满温暖?如果没有人的自作多情,也许生活就是一潭死水,没有一点希望!”然而她还是有点不相信:“这样的事情,你们怎么知道?赵慧琴怎么知道?难道刘芳菲和黎昪还会来告诉你们不成?另外,赵慧琴那么一个严谨的人,她怎么可能说出那样的话来?她是太欣赏黎昪才这样不顾形象?变得与我们一样?古人说日久生情,他们同班共读五、六年,又分别是男、女生中的尖子,就是有情也在常理之中。”史微边听边盘算:“我都要退学了,难道还要去医院看望他像这样遭人非议?他又不是没有人理睬,他能耐得很呢!行了,不去凑热闹、自讨没趣了,回家前去告个别就行了。” 史微不知道苏月桐为什么要来和她说这些。史微不喜欢在背后说人长短,她们一般只限于讨论自己的事情。苏月桐说了一阵子,没有得到史微的响应,拉了几句其他话就走了。 史微没有时间、精力和兴趣去管别人闲事,同学的留言早已占满她的心:“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我能看到自己吗?同学的留言成了我的一笔可观财富:概括他们的看法,我得到了一个鲜明的‘新我’。这个崭新的我是群众眼里的我,不是哪一个人所说的我。我相信大家,然而也有愧不敢当之感。这段时间,我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写留言上了:下一个请谁写?再下一个是他先呢,还是请她先?就这样,看着一段段的留言,在我头脑里不断更替的是这样的史含华,那样的史含华,从而也看到了一颗颗不同的心。这一刻,那一颗颗心是那样的真纯、美好。面对这真纯,这美好,我不敢声张,不敢得意,它们在我心中产生的影响使我默默地无言以对。我继续向未来者呼唤,我似乎是一个不知餍足的人,在贪婪地吸食同学们给予我的品鉴与关爱!” 还是让我们来继续浏览这些饱含真情因而每一篇都称得上是上乘文章的留言吧。 含华: 我们相识是在那样一个暑热的期末。你坐在我的前面,你是那样地认真,左邻右舍没谁能打动你说上一句闲话。你来时就悄悄坐下;去时就悄悄离开。长时间内,我的心中存在着你,我想了解你。 在同小常的相处中,使我对你有了不多的了解。你与我是同舟共命的人,这不幸的命运把我们的心紧紧地连在一起。 你爱文学,你也很精通它。不论在什么时候,你都以炽热的手去温暖它们。在运动场上,你想到的是它们……在将来,你想到的还是它们。 想起你,你简直成了我生命中的崇拜者。 含华,记住,在我的心中,永远存在着你;你可别忘了我。 田桂凤 本无所言语,既蒙你要请,姑且敷衍之。人生总是矛盾干戈,未有所休,原先拥有的,失之始感后悔,而人人也只仅此后悔而已,未有鉴之;或曰:有得必有失,古今之公理也。我不敢有所叛逆,然怀疑为何有得必要有失?又为何只有得而无失呢?我不得解之。 学友:姚尧 1988.1.29 看之前,万勿以为那是诗,不然的话,两秒钟后,你就会失望:“这也是诗?”所以这样写,只是因为……还是告诉你吧:“只是因为这样写占地会大些;还有一个隐藏的心思:那便是让像我一般不懂诗的大人物以为我也能做诗。这真是极大的荣耀,至高无上!” 留下永久的回忆, 走吧!和同今晨早到的浮云 一起去奔波, 直到白日落处—— 群星沐浴的地方。 在这征途中, 用五彩的、七色的 谱写出人生美妙的乐谱 嘱托回归的浮云 捎了来,可别忘了。 学友:李继云 我是从不鄙视自己的记忆的,你呢?我的诗友(可以这样称呼吗?)。讨论诗歌的情景成了回忆,但时间的流水是不会冲淡它们的。离别之时,我真挚地说: 驾驶你的笔,不要让它颓废 当辛劳把你折磨,荒凉把你侵袭 想一想荒漠里的仙人掌吧 他们可是越砍越疯长的 他们可是不畏黄沙狼烟三千里! ——张武 史含华: 勇敢的去走自己的路吧,哪怕是铺满荆棘的小路,或是曲折坎坷的羊肠小道。 愿上帝辅佐你超人般的雄心壮志,展翅翱翔、傲视一切! 戴铭 留言 本还不到那残酷的时候,你却提前来告别。虽然只是匆匆相处一年,但我知道你是一个性格坚定的人。人生漫漫,艰难坎坷,请记住:自信是做人的一条背梁;而自卑是一种慢性自杀,但自傲是夹在它们二者之间的一条可怕的深渊。 “人不可有傲气, 但不可不有傲骨。” 文思枯竭,难表薄意,如有不妥,望原谅! 王小月 88年1月30日草 还隐约记得你走进教室的第一天,我的视线一直随着你的身影移动,因为你进来的姿势是那么的不同一般:腰挺得直直的,面部毫无表情,脚步虎虎有力。闪现在我脑子里的第一个印象是:气质不凡。 “是这样的吗?”之后,我又不免产生了几分怀疑。但现在我可以直言说:我的怀疑是毫无根据的!你的言谈,你的举止,以及你的习作都无不一一给了我很好的答案。 我不知道是否还该提起你举办的那次座谈会,但我总觉得还有话要讲,不然我会认为自己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在那次会上,很少有人对你的前途作些议论,但我却认为,既然你是真诚地邀请我,那我就应该以诚相待,有什么说什么,这是做人的起码标准,更何况,我们都还是一群年龄相仿的年轻人!年轻人就更不应该对同伴的一切持虚伪态度。这是我所认为的,是否偏颇还望你思考。 提了意见之后,我就感觉我的话是不是有些影响,是不是不该在会上那样说呢?这个感觉一直压在我的心上,而且越来越重。所以罗罗嗦嗦地写下了上面那些话,只求一吐为快,好让自己尽量摆脱。望你不介意。 最后送以古人的真理,与你共勉: 人之才能,自非圣贤。有所才必有所短,有所明必有所蔽。 同学:米兰 留于一九八八年元月三十日 同学: 我曾惊慕你的才华——富有诗意的才华。虽然我知识浅薄,不能全读懂你的诗篇,然而心里总是佩服不已,佩服你能写出那么多深奥的诗! 你有男儿的气质,说话、办事、走路都不同一般。我曾对你说过:你走路时有军人的风度,有不可屈服的气势。那么,你将走入社会,用你的气质,用你的智慧,去创造自身的价值。最后赠你几句话,以表心意: 八十年代的青年, 都在探讨着希望和永生。 在奋斗中争取生活的永恒。 学友:愿你在追求中昂起努力的头! 同学:宗碧蓝 赠语含华: 1. 要想记住别人,要想被别人记住,并非易事。只有置身群体,了解别人,理解别人,才能记住别人,才能被别人记住。 2. 一个人生活得幸福、快乐与否,固然与外界的条件有联系,但毕竟是客观的。最为重要的还要靠自己,靠自己去主宰生活,自己去创造幸福、创造欢乐。而不是专为此事去寻找,特别是去寻找别人给予的欢乐。那是可望不可及、可想不可得,因为那毕竟是另外的世界。 虽然,虽然改变方式,把她装在自己的心中,那会使你向后转,直视往昔,偷偷地笑,而差点忘了明天的自我。 3. 明天(以后)的路很难正确设想,万不得置身于幻想中安慰自己,太自信了,当与现实均衡,则悬崖难以勒马。最好是在路上踏上几个脚印,然后增补、扩大、延伸…… ——陈桂娥 一九八八年元月三十日 赠史含华同学: 您是一首热情的诗,又是一首悲壮的歌。 当您第一次在台上朗诵时,从您的声音、您的表情中可以看出您的诚挚、您的豪爽。 我不敢和您过多接触,也不敢和您高谈阔论。还记得那一晚吗?您和灵秀津津有味的谈着,笑着,我却默不做声,只是偶尔笑笑。我敢说,我怕您。在您面前,我生怕说错话,我总是小心谨慎。 班上的同学这么多,我和谁在一起都合得来,但在您面前,我有话也说不出。您有男儿的气魄,走路有男儿的风度,“侠女十三妹”这个雅号对您来说我很赞成。您虽然不象“十三妹”那样做过侠客,但您是活生生的人,“十三妹”毕竟是传说中的人物,二者相比,我更敬佩您。 您的脾气很怪,您让人捉摸不透。您有时热情奔放,有时冷漠难测。这也是我怕您的原因之一。 当我第一次听说您没有母亲时,我很想成为您的好朋友,但我不敢接近您。 当您和灵秀一起评论班上的同学时,我想听听您对我的看法,但您没说,我也不敢问。 我不知您是位怎样的人,我们接触不多,您的好坏我不能说出一、二,请原谅。 我是一位不很会说话的人,尤其不喜欢奉承人;鼓舞别人的话也不会。请别笑话我。 罗罗嗦嗦说了这么一大堆,也没有一句知气的。 希望不要忘记我! 祝:龙年腾飞! 学友:胡水秀 赠语含华: 偶然相识,在于一菊,诚然荣幸。然而,君将离开,为友说几句谈不上赠语的话:不要为别人的猜度而思虑;不要过多的为别人而活;不要独吞自己的烦闷和忧郁。希你与朋友分享,希见到你真实的笑颜,希你在今后的人生之路上,拥有你永恒的自信,达到你欲想的彼岸…… 赠含华同学: 高二的一次朗诵比赛,使我第一次认识了你,也第一次被你的才华所触动。 还记得否?有一次,你笑着老是看着我。你说,你要把我留在记忆里。真的吗?果真如此,我真要感激不尽了。要看,你看吧,我不怕——你温柔、美丽的大眼睛…… 史含华: 三年高中生活,转眼就要过去。我们平时虽没有什么多的言谈,但这并不妨碍我们滋生友谊。你看,无论一个多么微小的动作,都糅合了善意的情感,即趋向帮助之意;这亦吾之情怀。这么大的集体中有你、我、他、她,就现在看并不见得怎么稀罕,但过了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时间,再回想起来,那就非同一般。正如大家所说的那样,像荷花、牡丹、鲜菊等等,所焕发的诗意,到那时,我依旧以这荷花极像你。你有荷花一般的气息,是余之薄感…… 赠:史含华 活着,不仅存在,而是要真正按照自己的意志和理想生活。我知道——你是不会屈从于命运的安排的;而且我还确信——你会有着一个不平凡的明天。燃烧吧,有理想的人,有一份热,发一份光;宁作灰烬,不作尘土…… |
三十八、穷途末路等到的信 史微继续留在学校,一半是给学生生涯画句号,一半是等秦安之的信。秦安之说二十八日回辰阳,于是她天天盼,日日数,终于到了二十八日,一中校园确实也出现了大学生的身影,史微坐不住了:“别人来了你却不来。瑜卿,你为什么不肯进校门?爱情到底由什么决定?为什么我平时的自信一到他要来时便化为乌有?现实的铁证,浪漫的空想,我等,可我该等到何时?” 三十日,结束了又一天等待的史微说:“自从听到一个归来者的声音,我就在痴痴地等待你到来。坐在教室,我时刻注意着外面的动静;卧在寝室,我不时抬手看表,我终于又等到了天亮,这个期盼中的‘明天’,它又能给我带来什么?等吧,也只有等了。” 这天,史微还是没有等到秦安之;不过,她等到了苏月桐的信: 史: 你多次问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其实我何尝只觉得他,你们不都是在玩游戏吗?而且被自己的游戏所骗,全心全意地投入游戏了。 你开始追求他便是一个错误,而结果也只能是错误的。他当初是为了挽救你,后来在交往过程中爱上了你,这是真的。你在他爱的感召下,也自觉深深地爱上了他。然而,这只不过是空中楼阁的爱情游戏而已。他不理解你,也无法适应你。至于你呢,也并不是真正地爱他,你只是因为拥有他的爱而感到幸福和满足,从而生发出一种爱他的情愫。你们的爱情不是天衣无缝的真爱。真正的爱是无声的默契。 我再重述一遍,秦不理解你,你也并不发自内心地、自然地爱他。那次晚上在井边路上,你说你的感情像一口很深的古井,别人无法探知。是的,连你自己也被漂浮在井上的雾欺骗了。你说你的感情无法被一个人全部占有,而实际上只不过因为你还没有找到能全部占有你感情的人而已。这也说明,你并没有将整个心给他,你并不是因爱他而追求他,你只是在精神崩溃心灵无助时抓住他做救命草而已。 你们自己欺骗了自己尚且不自知,现在,吴笑梅也被卷入游戏而难辨方向。这种游戏首先从你开始,然后秦被卷入,然后你们一起进行这种游戏,吴最后也被迷惑而陷入。 秦不理解你,因此无法从心底天衣无缝地爱你,他只是被自己要救你的心理欺骗了而已。然后他真的爱上了你,这其实也只是他自己男子汉的心理精神欺骗了他。 现在吴笑梅被卷入,这种简单的游戏已被复杂化。你曾经伤害了人都不自觉,这是那个过去了的史含华,那个疯狂可恶的魔鬼。你说你想忘记过去,我也是这样。过去的那个史含华,我不原谅;秦安之,我也不原谅。 现在同我交往的史含华,是因为她是现在的史含华。我继续交往的史含华,只是我新认识的一个朋友而已,而与过去那个全无瓜葛。 我们情谊从现在开始,这是因为我们现在互相认识了一个朋友。 苏 昨晚史微和苏月桐聊了一阵子,话题从考上大学的同学来学校看望老师和同学说起。当苏月桐得知史微和秦安之的关系后,她还是认定史微和秦安之不是真心相爱。史微很烦恼,问她为什么硬是要这么说,她又不肯多讲。后来她们是各怀心思而散。 和史微分开后,苏月桐就决定写这封信。为了让史微信服,为了进一步证实自己的观点,她逻辑清晰地论证了秦安之不是真爱史微。 在这最后时刻,苏月桐以“断堤”的决策,把心底的所有想法统统倒了出来。口若悬河和滔滔不绝已经不足以形容她的口才;用能言善辩和巧舌如簧来赞扬也嫌不足。总之,史微接到这封信,就如一个毫无防备的人在顷刻间被突如其来、其势汹汹的滚滚洪水淹没一般,她被不由分说地夺去了思维能力!她一点都没有料到,她的朋友这么“凶”,这么“狠”,这么不客气! 其实苏月桐一直是那个苏月桐。早在一年前,人小心眼大的苏月桐就曾用呵斥的语气武断地对史微说:“你太没有自制力,你会失去一切!”其实,苏月桐对她史微这样武断的宣判一直都没有间断过。黑格尔说:“无知者是不自由的,因为和他对立的是一个陌生的世界。”一直以冷酷、强硬等性格自居的史微,她太迷信友谊、迷信苏月桐的才华和魅力! 史微捧着这封用作文纸写的信,读啊读,想啊想……她相信,这全都是苏月桐的肺腑之言;她相信,苏月桐至少说对了一句话“秦不理解你”。然而,她无法苟同她的“游戏”之说,她永远对“玩游戏”这种说法无法苟同!“苏月桐,你凭什么说别人是玩游戏?你自己没有追求的勇气,你凭什么说别人追求梦想的行为就是‘玩游戏’?我一心一意想做一个有用的人,围着这个目标,盯着这个目标,我坦然地、勇敢地做自己认为可做的一切事情!我没有因为爱情而追求他!我靠近他,是因为我知道他是一个也有伟大目标的人,我想结识这样的人。后来,他叫我爱他,我就爱上他了。你说得对,我是在精神崩溃心灵无助时抓住他做救命草,但我知道我没有选择别人而是选择了他!也许你说得对,他是做戏,可我史含华从不知道做戏,我史含华的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都在为他活跃!辰阳一中校园里的每一寸空间,都留下了我史含华寻找他身影的目光!所以你说游戏从我开始这只是你个人因为某种失意而强加给我的观点!我靠近他的时候,并不知道你们认识,更不知道你们曾经是同班同学。我只知道,他是这个世界唯一对我说他希望我能爱他的男孩。也许我不能像你一样知道什么是爱情,什么是天衣无缝的爱情,但我知道,我认可他、依赖他,他也用一个特别的名字勾去了我的全部魂魄!他用那个名字为我描绘了爱情和婚姻的全部图景!也许我和他的爱情最终真的会是空中楼阁,有如海市蜃楼,可现在,这爱情毕竟还在给我们希望和勇气!这爱情因为使我们痛苦、欢乐而真实存在!苏月桐,我不知道什么是爱情游戏,我也从不是一个喜欢做游戏的人,如果你认为他是在自欺欺人,你应该对他去说。是的,我是说过我的感情像一口很深的古井,我是说过我的感情不可能被一个人全部占有,可这就能说明我不爱他吗?难道人类除了男女爱情,就再没有别的感情?而你所说的天衣无缝的爱情,默契的爱情,心心相印的爱情,它究竟是什么?你不是说你和他很默契吗?你不是说你和他心心相印吗?如果你们默契,如果你们心心相印,我和吴笑梅就无法打动他的心,思振也不可能使你那么自得,冷波更不可能让你那么忘情!他给过我鼓励,给过我帮助,也给了我关于爱情和婚姻的全部想象,即使他不是真心爱我,即使他是在骗我,我也心甘情愿!如果你爱他,你为什么不对他说?如果你认为他对我的爱不是真的,你为什么不亲自去对他说明白?我们同时爱他,这选择权在他手里,你对我所说的话其实是该对他说。你为什么不对他说呢?你为什么只在我面前指手画脚?我从没有想过要伤害你,我也无意与你争他。我从来就是一个遭人遗弃的人,我从不认为谁应该属于我。你知道我,了解我,正因如此,你才欺负我,你才认为我史含华好欺负!你一直都是这样自以为是地在骂我!其实对其他同学,你也一样!”挣扎中,一个不甘的声音说: 苏: 史含华仍然是史含华——那个疯狂可恶的魔鬼。昨天的她是生活在“今天”,她时刻盼望着“明天”,而她盼来的“明天”就是这样子的“今天”!她之所以仍然还要活下去,那是因为她魔鬼的贪性、恶性作梗。 她要忘却过去,彻底地忘却过去。死了的已经死去,活着的还要活着!但是,她要保留着魔鬼的贪性、恶性不放,永远也不放。 史 88。元.30.下午4点34分于教室 史微意欲送给苏月桐;然而,想起自己每一次痴心的等待,想起秦安之每一次的迟迟未到,想起自己给楮绿珠的信,想起苏月桐言之凿凿、不容否认的气势,她万念俱灰:“你争什么呢?如果是属于你的,这个世界谁也抢不去;如果不是你的,你就是拼了命去抢,你也抢不着啊!你有选择父母的余地吗?他们不要你,你也只能喊天。父母尚且如此,别人你还能要求什么?人是会变的,活的东西,有生命的东西都会变。你能把握的只是你自己,不会拒绝你的是书本是理想是山是水是相对意义上的没有生命的东西。相信命运的安排吧,不要再做徒劳的事情。更何况,你决定不久以后离开这个地方;更何况,她也仅仅只是讲了她的心里话。未来还远,爱情还远,婚姻更是渺茫不可期盼,你现在这样和她互不相让,老天爷看了不知会怎样笑话。” 史微打消了回信的念头,但她无法忽视那封信里的每一个字。她轻蔑自己软弱无能,没有勇气和能力捍卫爱情。可是,她的同学在留言里为她讲述了另一个史含华。这个史含华是那么地使她放心,使她欣赏;她知道并相信:给她写留言的同学都是用一颗无比真诚的心在祝福她、引导她、支持她、鼓励她、鞭策她。他们为她描述了一个她从前只是隐约知道的史含华,而现在这个史含华以无比生动、鲜活的面孔出现在她脑海,她就得到了巨大的满足、巨大的动力!她也有意使这种满足和动力去淹没苏月桐给她带来的挫折。她说: 史含华,你没有资格消沉,没有资格愤愤不平。看那一句句发人深省的内心话,提醒的、劝勉的、警戒的,哪一句不是掷地有声、一字千金?哪一句没有振聋发聩之功效?还有他们每一个人真诚的心迹,温柔缠绵的、慷慨激昂的、天真烂漫的、正直善良的、仁慈宽厚的……一字字,一句句,就那么一声声地敲打着你的胸膛,就那么一笔笔地刻在了你的心上。你的心为之紧缩,你屏声静气,惟恐自己做出什么有违他们心意的事。他们成了你精神上的指引者、鞭策者、勉励者、支持者、依靠者……正如他们所说,你确有超人般的雄心壮志,你确实是一个有理想的人。那么在未来漫长的岁月里,你将怎么去做?你有没有超人的恒心?有没有超人的毅力?你凭什么去实现你的远大理想?我知道,他们就是你永不枯竭的生命动力!即使将来你穷愁潦倒,沦为乞丐,你也不会丧失进取之心!我相信:有他们在你心中,不管以后怎样,你至少可以做到独善其身!你也必须做到这一点。史含华啊,你何德何能?你为他们做过什么?你凭什么让他们对你这么看好?你要知道,他们不是认可你啊,他们是认可一个聪明、善良、正直、勇敢、真诚的姑娘。而你,你有自私、狭隘、暴戾、乖僻的一面,如果说他们是认可你,那是因为他们还没有认识到你的这种劣根性。你要不断地更正自己! 史微感慨万千,发而为诗云:《一分钟即兴》: 穷途末路史含华,胆气源于大义夸。异日鹏程凭力远,飞鸣拜谢众娇娃。 在反思的过程中,史微意识到首先给予她这种鼓励和认可的人正是苏月桐;于是她对苏月桐的抵触、排斥情绪也就渐渐淡了、散了。 苏月桐只是站在一个高处阐述了她的见解。尽管她也深爱秦安之,可她并不想和她史含华翻脸,这不,她又笑着来找史含华了。史含华气史含华恨有什么意义?她难道不明白她们这样为秦安之赌气、争吵已不止一次、两次吗?她难道不明白她们都狠不下心拒绝对方、离开对方吗?她难道不明白她们彼此从心底都有一丝割舍不断的依恋吗?只一天,当苏月桐再来找史微时,她们又有说有笑了。 二月一日,秦安之还是没有出现,不过史微等到了他写于元月二十四日的信。这封信显然不该这时才来,但史微确实是这时才收到它。秦安之果然把信写成了使人看不懂的“怪信”;幸好内容不多,也附有一份“翻译稿”,并且告诉了她解读这种“保密信”的方法。他说他很幸运,英语老师还好讲话,给他面子打了62分;他买了二十九日的火车票,三十日可到家;不管她愿意不愿意,等她放假后,他要到她家里去。 史微读了这封简短的信,幸福就弥漫了整个身心。这封信没有半句漂亮话,但史微感到异常踏实。她觉得,他真正把她当成了他心中的爱人:“惟有对自己的爱人,他才会说出这么平实、亲切的话来。”她安心了,满足了,觉得也该离开学校了。同学们都要忙考试,她不能为了请他们写留言而继续耽搁他们的时间、分散他们的精力。 |
三十九、见到了爱情的样子 放学后,史微去医院和黎昪告别。 刘芳菲现在日夜陪护着黎昪,就是正常的上课也终止了。史微认为刘芳菲冲破重重阻力义无返顾的精神和勇气实在可嘉;同时也惊叹爱情力量的无所不能,觉得黎昪这个家伙很幸运,真正地很幸运!史微向他们祝福,并请黎昪送照片作纪念。听说史微要辍学回家,刘芳菲终于表示了友好。在黎昪吩咐下,刘芳菲把照片都拿了出来,放在洁白的被子上。只此一个小环节,史微意识到,他们的关系真的已经到了亲密无间的程度。照片一大堆,她们一边欣赏一边选。黎昪尽管躺着,却很兴奋地给出建议:“有一张放大的照片很好,如果要拿就拿那一张。”史微拣起一张一张的照片给他看,问他是不是;直到刘芳菲把一张英气勃勃的半身照凑到他眼前,他才满意地说:“就是这张。史含华你拿这一张吧,这是我自己最满意的照片。许多同学也都说我这张照片照得最好。我哥这一次又拿去给我加洗了六张呢。”接着他兴致勃勃地向史微介绍了他和同学互赠照片的趣话。史微这才意识到,如果不是因为辍学回家,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请他送照片,或者给他送照片。史微不敢接这个话茬,因为她没有准备任何送人的照片。刘芳菲听出黎昪的话意,把话头接了过去。黎昪看好的照片,史微在照片堆里早就看见了,但并不怎么喜欢。客观地说,黎昪的英俊不凡在这张照片里表现得淋漓尽致。史微是嫌弃它太过正规?她一时真弄不清自己想法,又不好直接拒绝,就说:“这是一张半身照呢。你还是给我送张全身照吧,以后我看照片,你的整个形象都在。”最后,在黎昪的坚持下,史微拿了一张比较生活化的照片,又接了那张推荐照。黎昪照片选定之后,刘芳菲把她送给黎昪的一张光彩照人的照片拿起来,对史微说:“你把我这张照片也拿去,和黎昪的这张半身照放在一起。贴影集的时候,你也要把我的照片和黎昪的照片单独贴在一起,不要和别人的混在一起,我要永远和他单独在一起。你记住,你一定答应我。”刘芳菲说这些话的时候,黎昪默不做声。史微请黎昪送照片并没有特别的意思,于是连忙答应刘芳菲的要求。但刘芳菲不放心,又反复交代几遍。面对这么坚定,独占欲这么强烈,对待爱情这么理直气壮,这么坦率的姑娘,史微惟有唯唯诺诺,连连笑着满口应承。就这样,史微与刘芳菲和黎昪的辞别在友好的气氛里完成。 回校路上,以至整个晚上,史微脑袋里一直盘旋着许多混杂不清的问题:“据苏讲,同学们以为我和他黎昪好,已经说了不止一年。或说我自作多情,或说我因为追他不着才退学;可我除了在他生病初始给他写信说过那句稍微温柔的话之外,我与他还有什么瓜葛?尽管我常来看他,可我在心里把界线划得那么分明,黎大娘所做的事我从不插手去做,我也从不动他的私物,也不与他谈感情方面的私事。哪像刘芳菲,愿与他熟稔到这种程度!刘芳菲给他送了那么多可爱的照片,可我从来没有想过给他送照片这类私物。就是他给我送日记本,我也觉得不应该。我请他送照片也只是想到他得了这种病,未必能治好,同学一场,这一个多月来又经常在一起,因此留张照片做个纪念。哪像刘芳菲,能想得那么深透。看来友情和爱情确实不同,即使你有意含混,彼此心里还是透亮。那爱情到底是什么呢?我认为我和瑜卿在相爱,可苏硬是说我们不是在真相爱,并且她说得头头是道,盛气凌人,大有叫人不信不行的意思。那么我和瑜卿到底是不是真爱呢?我从来没有想过把照片送给其他男生,就是对女生,我也没有这种主动送照片的意识,可我却给瑜卿选了三张照片送给他。不仅如此,我还给他送了笔、日记本、写着我们名字的自制的挎袋。是不是真的是我一相情愿地在爱他呢?不能否认,不管东西值钱不值钱,它都代表了一种情感取向。苏说得对,瑜卿是不理解我的,我当初接近他也不是因为爱情。如果当初爱他在先,我也不可能那么大胆地去接近他了。对于中学生来说,恋爱毕竟是被禁止的,如果我在这方面胆大、气壮,也不会被柳锦云打得落花流水。瑜卿说是因为我暑假那次去了他家他才真正开始爱我,是不是因为看了那些令人耳热心跳的话和那些代表我心意的东西呢?可我在去之前根本不知道他给我家里写了一封断交信,更不知道他有选择我和笑梅的意思。如果知道这一切,我肯定不会继续和他好,更不可能煞费苦心地在日记本和袋子上写诗作画了。我之所以那么做,是因为我在心里认定他在爱我。可我也没有像刘芳菲认为黎昪必定属于她那样认为瑜卿必定属于我。即使我爱他,我也不可能有这种强悍的表现。大家都说我勇气可嘉,其实我骨子里最是缺少这种强悍之气,我连苏都不如!苏为了爱情还几次三番地在我面前争,而我却一直在退缩、忍让。我是不爱吗?不,我不是因为不爱,我是因为没有那种爱的自信!是的,如果我不爱瑜卿,上学期我就不会在操场上、路上以及他可能出现的地方苦苦地寻找他的身影,我也写不出《丘陵,我的情人》、《给你》等诗歌了,一月前我也不可能想到退学。但我有过那种认为他必定属于我的想法吗?没有,从来都没有过。不管是对谁,我都不可能有这样的念头。不是好心,不是谦让,更不是骄傲自负,而是真正地害怕别人不爱我。因为害怕别人伤害我,我才一直用一副高傲的神圣不可侵犯的模样伪装自己。苏说我是个疯狂可恶的魔鬼,她不知道芳和向却说我是纸老虎,她也不知道我根子里的怯弱。如果她知道我因为知道她爱瑜卿而真的三番五次想和瑜卿断了算了,以便成全她和瑜卿,她可能也不会那么理直气壮地来骂我了。是啊,瑜卿并不理解我,他不可能像我爱他那样爱我。在他眼里,我并没有一点可取之处。他认为我不是一个好女孩子,不是一个爱学习的人,也不是一个善良的人。从现实的角度出发,我不是他期望的那种女孩。他不像苏,能够欣赏我,看到我的那点才华;他不像曹,知道我本质的纯洁。我和他交往两年,如果不是因为暑假的冒昧闯入,我用在他身上一年多的心思全都是白费。明明在他眼里我不是一个好人,他为什么就爱了我呢?是不是真如苏所说,他是为了救我才在自欺欺人?就算他不是自欺欺人,他也是强烈地希望我把书读下去,以便将来能考个学校好谋生度日。他这种想法没有什么不对,可我没有这样的条件。莫说我能像曹、苏那样复读,我就是把高中读完也是不可能的。爸爸说得好听,还请人来劝我读书。他不知道,自他上半年和姨姨订婚,我的伙食费就一直处于接济不上的状态,我如何把书读下去?我是成绩差,是自己要退学,但这并不等于我没有心眼,没有自己的看法和想法。暑假在椒坪溪,他总是无缘无故生我气,发我火,还骂妈妈狼心狗肺多年不理不看我,他难道不记得他曾经是不容许我去认妈妈的吗?我没有条件读书。如果有条件读书,谁不想读书?成绩差又怎样?正如戴铭所说,就这么读书,没有考试,没有压力。如果不愁吃用,我能像古人那样,即使读书读到七老八十岁也不厌倦。事实是,我确实没有条件;因此我也无法达到瑜卿的期望。他虽然说不管我是不是考上学校他都爱我,可我能那么自私地去拖累他吗?况且苏那么爱他,苏也有希望考上大学,说不定我退出来了以后他们真能好上呢?他不明确地拒绝苏,苏是不可能放弃对他的爱的;因为苏认定他们是默契的、心心相印的。也许苏确实说得不错,如果我不理他了,他自然会更好。即使苏不和他好,他姐夫的会读书的妹妹也会对他好。总之,不管是谁和他好,在苏看来,总比我和他好要强。而与别人相比,在人事问题上,我从来没有必胜的信心和把握。既然这样,我何必不知趣呢?我不能像在读书的问题上那样解决我的爱情问题吗?在这个世界,我能坚守不退的,我能不弃不舍的,恐怕只有我心中那个梦了——梦源于我心,不要依附任何外在的人事,只要有我就有它,这是没有任何人任何力量能够干扰、剥夺的,除非我死,除非我的生命消失!而我其他的奢望和欲求,却要依靠别人才能存在和实现。陈桂娥说得好啊,因为那毕竟是‘可望不可及,可想不可得’。可我真的到了一无所有的程度吗?不,我虽然穷途末路,可我心中有梦!班上那么多同学给了我鼓励和支持,这难道不是源源不绝的动力吗?我何其幸运!我又何其不幸!活在这个世界,似乎所有珍贵的东西我曾都能如探囊取物一般轻巧地获得,譬如真诚的友谊,譬如互动的爱情,譬如伟大的理想;因为它们都曾在我的身边真实存在!可是,我不明确地知道,命运之神也在我疏忽、怠慢、大意的瞬间就都把它们带走了。我是一个该受到惩罚的人。我也只能在心里轻轻地叹息,然后静静地感受它们悄无声息地从我身边溜过。做人有很多无奈!我没有努力过?我缺少真心真情?我辨不清什么是真金、什么是沙砾?人其实总是在自作聪明。我们越容易得到的越不重视,越难得到的越是拼命去争取。容易得到的,我们在心里为它设置重重障碍,然后告诉自己那不可能,就轻易放弃。难以得到的,我们在心中放飞希望,即使那希望犹如蛛丝马迹,我们也不气馁、不死心。可哪一位圣人告诉过我们,易得的就是平凡的,难得的就是珍贵的呢?我一直都是在自欺、自误。我对自己说,我要做一个对别人、对社会有用的伟大的人物;实际上,因为年轻、无知,我不珍惜一切能够成就自我的条件,譬如老天爷给予的宝贵年华,譬如父亲过去给我创造的优越读书条件!然而,因为这些,我就必定该有如此之多的心疼吗?我来不及抓住真诚的友谊,无法把握互动的爱情,没有办法直接走向理想。我有的只是不堪忍受却还要默默吞咽的惆怅和苦难!尽管如此,谁又可以看死我的将来呢?因为我还年轻啊!因为我本质纯真、高洁啊!因为我心性笃定,心有天高啊!是的,‘青春唯一希罕的值得骄傲的是真的无悔!’我认真地活了,虔诚地活了,我还将这么活下去,我有什么后悔的呢?是的,我有忽冷忽热反复无常捉摸不定的性格,我从不认为谁应该对我好,应该属于我,因为我没有这种尘世的自信和强悍。如果生命注定与尘世的幸福和欢乐无缘,那在精神上为自己树起一个崇高的理想就显得十分必要。我有另一种自信,那就是,我确有超人般的雄心壮志,并能依赖于这种雄心壮志支撑我整个生命的大厦。我怪,我不可理解,但这就是我,真正的我!我是可怜的,微不足道的;我也是可贵的,值得人为之侧目的。生命啊,谁能用一个标准来概括说明它的好坏利弊优劣呢?” |
这晚,史微给秦安之写信说: 瑜卿: 也许你还不自知,不管周围发生了什么性质的大小事情,你使我乐的时候我决不会悲,你使我悲的时候他人也无力让我乐。你能让我无缘无故地美上几天,你也能毫不费力地使我愁上十天半月。我恨自己被你主宰了情绪,然而没有用,缺乏冷静情感放纵的我对付自己也只能像对付任性的小孩:听之任之,让它在无趣中不了了之。 我自动退学不读书了。堂伯伯、三哥他们都很喜欢我,他们联合起来劝说我继续读书,我主意已定,拒绝了他们多方面的帮助,闹得大家不欢而散。我没有退路,因为我不给自己留退路。我不喜欢退路,只把自己往一条道上逼。我的一生只会像吃桑叶的蚕:终将作茧自缚。 我没有把谁当作敌人看待过。一是我自信(或者说是自负吧),二是我需要朋友。尽管我不乏热烈的追求,我还是相信缘,相信顺其自然一切都会好些。但你却把我看扁了,还在那儿自以为是胡说八道。我气,无奈时间仓促没有办法。另外这也是一些棘手的事情,许多问题在日积月累中误会重重,我以为一时也解释不通,惟有了解、理解。 我踏上了一条险道。有吗?其实连险道也不存在。我觉得通向那座山峰对我来说还没有路,我得把生死置之度外,去一步一步地探摸。 我很自私,也非常残忍。我不顾及别人伤心到什么程度,还要坚持自己的主张。瑜卿,也许我们真的将天涯海角了。现在我要对你说的,和我对我父亲说的一样:暂时把我忘掉,去干你应干的事情;当我有一天回来,再把我从记忆的墓地挖掘出来。 微儿 2。1. 史微的文字和泪而下。她无法预料将来,她不想让秦安之与她冒这样的没有把握的风险。她觉得苏月桐说得对,他秦安之不适合她史含华,她史含华不应该继续和他秦安之纠缠下去;离开她史含华,他秦安之会有更好的前途,更好的结果。她想到,等她回到这个地方的时候,他秦安之已经是儿女忽成行。这没有什么不好,这也是理所当然。然而,明知这都是应该,她还是忍不住簌簌泪下。她的泪到底是为何而流?她有要骗自己吗?她有要骗秦安之吗?毋庸置疑,她的情绪确实被秦安之左右了。她只说她的真实感受,她是真实的。然而,这真实的背后,是不是还有什么她自己真不知道的东西呢?她以为自己的本质是冷酷、自私、强硬,她是不是还有别的? 史微在高三(四)班的最后一天是给芳韵、魏建东、李新林写留言;其中史微对芳韵说: 每次望着你,你笑,我也笑。其实有时我们谁都笑不起来,但还是笑了。那笑很别扭、很别扭,令我感到心酸。我尽量避免有这样的时候,但还是躲避不了其本质隔阂的存在。隔阂本来普遍地存在于人与人之间,而深层的隔阂却只会发生在两个亲近的人之间。我们是朋友(可以这样说吗?),但在某些方面,我们的思想境界、所思所想却是天差地别。你也知道,我们谈过的次数不少,两个固执的人都自以为是,结果是谁也没能影响谁。你要做的事你仍然在做,我要走的路我必须去走。然而,芳,这不会影响我们对彼此的挚爱吧?愿我们的脑海里都珍藏一个“异域”的朋友。虔诚地为你祈祷,祝愿你幸福永远! 史微还请一些同学给她送了照片。女同学照片很多,男同学照片却只有张武和魏建东两个人的。史微觉得张武是一个光明磊落的男孩,将来也必是一个坦荡的大丈夫;不管哪个女孩跟他,都会非常安全、幸福。史微尽管很欣赏他,却自始至终没有丝毫杂念;她能坦然面对他,因而请这个优秀的同学送了照片。本来,史微还想请其他几个男同学送照片,这其中就包括唐大业。在她问张武、魏建东要照片的时候,她注意到教室后面站着的许多男同学都在看她,她也看到了坐在位子上的唐大业在默默地关注她的行动。可是,这似乎是一个有别于他人的又渴望又不愿又不能面对的人:“问他要照片做什么呢?是什么意思呢?”这样一想,她远远地看了他一眼,觉得了无意趣,于是连其他男同学的照片也都懒得去要了。 至于自己照片,史微没有给什么男同学送。就是确定了朋友关系的李新林写信要照片,她也没有寄。她的照片很多,但在她自己看来不是太可爱,就是太不可爱,都不适合送给男同学,所以谁都没送。她就是这样:很放肆,又很拘谨。 史微最后、最后所做的,就是把苏月桐写给她的那封信源源本本地抄写在了日记上。由于苏月桐,史微拒绝了芳韵和曹园菊的诚意关爱。这两个深爱史微的姑娘,她们都曾明确地指出史微不该那么靠近、相信苏月桐。特别是芳韵,她一心一意想把史微从以往的关系网里拖出来,她极力反对史微和苏月桐的那种关系,反对史微依恋秦安之,反对史微辍学。芳韵说史微可以撇弃以往的一切,重新拥有令人羡慕的一切;芳韵指出,史微走到这一步真的不能怪别人,只能怪自己。因为没有人逼她走这条路,要走这一条路的是她自己。然而执迷不悟的史微只相信自己,只相信苏月桐。史微最后落在了自己设下的圈套里。 史微在最后的时间里没敢和曹园菊联络。她觉得非常失败,实在没脸见她。她不想看到曹园菊对她失望,于是不联系了。 史微回家了。 秦安之没有如约而至。秦安之写来 : 含华: 原谅我吧,我不能如约来看你。我一回到家里,母亲病在床上,从那时起,到现在就一直在吃药。今天想去住院,但又见似乎轻些。其实她不愿住院,一拖再拖,拖到现在。我父母都有病,但他们不肯医治,只以为不是病,上年纪人便成这样。所以身子都很差。我妈妈病很重,在床上不能起来,天天吃不下东西。 初二来看你。你告诉思振吧。我听说他到车站接我。我现在只望你们能安心学习,我过去做的就不要计较吧。我做过许多蠢事,恨死了自己,可就是一再宽恕自己,所以天天吃后悔药。我只想你能鼓励我。你不太了解我,你若真知我所做的,你就会鄙视我。真的,我把一切寄托给你,我不再有别的奢望。假使我说我去当和尚,你不会相信,可这是事实,我多次这么想。唯能支持我走下去的,便是还有你及我的亲人。思振以为我有意疏远他,其实他不知我的苦处。我愿是他那般地步,而不愿做象我这般庸人。 你开始给我写的信,我哥哥没有寄给我,我回家后才在他箱子里找到。他希望我好好学习,可他做得恰恰相反。我也不愿伤他。他不太顾家,因为他也在学些什么。父母被他操心死了,他就是不听别人的。你不要太理他,否则他会不近情理。 你们初四开学吧。我想你们不愿到我家里,至少思振不愿的。你们时间很紧,我不想太打搅你们,真诚所在,也就够了。 我爱你。现在我毫不顾忌。我这样说了,将来怎样,只要想到现在这段时间,我便会永远属于你,只要你不嫌弃。从现在,从今天此时,我会更新我的过去,从内心纯净自己。 原谅我做的蠢事吧。只要你原谅这一次。今后若再如此,我可以咒我去死。 祝你: 健康 幸福 代我问爸爸新年好吧。 一九八七年十二月二十四日(阴历) 瑜卿 这封信的后面,抄录了《红楼梦》里的一首词。史微读过这信,不知他哪来那么多的“恨”和“后悔”?而“原谅”这个词说得多了,也让人不知所云。史微只觉得,他真和苏月桐有很多相似之处:他们都爱引用《红楼梦》里的诗词。《红楼梦》史微看过,是借表姐赵思雯的,但没有看出所以然,对它也就没有热情。他们如今老爱引用这本书里的东西,让她觉得自己无知、麻木。 秦安之后来在史思振的陪伴下真的来史微家看望史微了。那是八八年的正月初几,秦安之的到来让史微当着他和史思振的面重重地挨了父亲史文远一耳光子。 秦安之回家时,史微把他送了老远。分手时,就像自己希望和想象的那样,史微轻轻靠近秦安之,头搭在秦安之的肩上,哽咽着说希望他能对自己好。这是一种真实的心愿,这是她这一年来最真实的心愿,因此她像电影里那样,做了、说了。然而话一出口,她就感受到了生命的惊悸,接着是本能的强烈的反抗:她没有一丝一毫靠近他的心情和冲动;她没有感受到任何人生的美妙和幸福。如果说有,她明白,她心里透亮,那就是:自己靠在了一个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人身上;自己所说的话言不由衷,自己的哽咽也是假! 人在平时很容易骗自己,因为一切都是想象。《你》是想象,《丘陵,我的情人》是想象,《给你》也是想象!而当事情真的来临,一经实质性的短兵相接,爱与不爱,需要与不需要,心里明明白白。 猛然间,史微了悟,自己所追求的都是自己真心刻意去设想的;“秦安之——瑜卿”,那是她真心用意志、用观念、用品行、用希望在自己心里着意勾栏、润色、美化的一副画;而这副画本身却并不能照耀、生动、美丽她的生命。她无言,她的生命无言;她沉默,她的生命沉默!她不得不在心里承认睿智的苏月桐非常正确。秦安之不是她心中想象、期待的“瑜卿”,她心中想象、期待的“瑜卿”不是秦安之!而她自己,她这个生命,不是需要秦安之! 事实上,当史微靠近秦安之以后,秦安之确像一根木桩一般没有动!她不是需要依靠吗?难道他不是牢固的依靠? 春节后,史微离开了家乡。她坐上一列火车,奔向她向往已久的陌生的南方城市广州。 史微离开前去找苏月桐了。苏月桐说了两个令人无言的消息:黎昪死了;冷波也死了。 黎昪的消息最早是由黎明和傅医生告诉史微的。黎明和傅医生找到史家村看望史微。他们以为史微辍学与黎昪有关,并说黎昪一直挂念史微。史微无法解释辍学的真正原因,也无法讲清发自内心的对刘芳菲的尊敬。黎昪死于史微辍学后不久的二月八日。苏月桐说,他死后,他父母用渔船把他载回了他出生的村庄。渔船是停靠在辰阳一中校门外的河床边,即史微曾经登上一叶小舟在沅江上荡漾的那个地方。他的遗体是几个男生帮着他家人抬上船的;同学们男生女生都到河边送他。苏月桐还说,据参加黎昪葬礼的人讲,刘芳菲为她心中的爱人穿上了孝衣,戴上了孝帽;刘芳菲为她的爱情哭得天昏地暗,死去活来;她的悲痛使她无法行走,于是在她身体的两侧,一人挽着她的一只手臂,搀扶着她到达墓地;刘芳菲直到一个平缓的山丘上孤单地垒起一堆新的黄土才被人强行带回。可怜的刘芳菲,可爱的刘芳菲,可敬的刘芳菲,可歌可泣的刘芳菲!放眼古今神州大地,面对爱情,谁有她勇敢?谁有她坦荡?谁有她那一种为爱赴难的锐气?可她只是一个娇弱的女孩! 冷波在正月补课期间的一个大太阳天猝然而去。八八年的正月出奇地晴朗,娇艳的太阳在早春的天空尽情炫耀它的光华。那天晌午,血气方刚的一群男生耐不住早到的骄阳的诱惑,相邀下河游泳。在清冷的沅江水面上,木排排到了江心,他们从木排上下水,这一下去,冷波再没有上来。冷波的尸身打捞上来后,他父母不惜重金在辰阳一中校后的熊首山为他买了一块墓地,那地方正对着一中的教室。苏月桐说,冷波父亲讲冷波很热爱读书,他希望他儿子能够天天看到学校。随冷波一同下葬的还有他热爱的三毛的全部著作。因为冷波是他家唯一的男孩,冷波母亲几次昏死过去;冷波父亲则说他早知道他的儿子会死于非命,因为他的生命躁动不安,他喜欢做出人意料的事情,这种意外,迟早会发生。苏月桐说,她同意冷波父亲的看法,因为冷波不是人,他是“非人”。 黎昪和冷波的离去给一中校园蒙上了一层阴影。高三复读班人心惶惶,一时竟生出许多不祥的预言。史微想到了不朽的屈原。黎昪和冷波虽然只是两个默默无闻的学子,但与他们同窗共读的同学不能不承认:他们比大家更有理想、有追求。一般人读书只为考大学找好工作过好日子,但他们读书是为了实现他们那《满江红》、《白杨礼赞》式的远大抱负。他们永远无法与屈原相提并论,但他们是屈原的跟随者,其精神追求常人不可企及;只可惜如林涛所说:“天妒英才!”这让爱他们的人,欣赏他们的人空怀一腔惆怅。 史微就是在这种背景下离开辰阳的。她怀里揣着几篇稚气的诗歌,以及从报纸上抄下的《羊城晚报》的地址,直奔那里而去。她要为自己寻找一条路,她还想到达她想望的地方。她能吗? |
尾声 梦,梦人之梦 故事说到史微乘一列火车南下,本来应该打住,因为这是一个很有悬念的结尾。按说正在发展的南方可以让富有闯劲的史微找到立足之地。善良的读者也可以依据南方客观存在的蓬勃事实与史微积极进取的愿望相结合,去任意想象她美好的前途。事实是命运多舛的史微并没有在那里找到属于她的人生位置,她坎坷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史微并不是没有机会。我们知道,她勤劳、美丽,哪个用人单位都乐意接受她这样的姑娘。可是几次几次,当她接受岗位培训完毕,上岗前正式体检时,她被检查出患有乙肝。那时候广州人谈乙肝变色,每个用人单位对乙肝携带者都是一刀切,史微的命运可想而知。陈桂娥说“明天(以后)的路很难正确设想”,事实是生活不由你设想。 我们还是放下这个心高气傲、信心十足却处处碰壁的不幸人儿,来说说其他人吧。关于本书提及的可爱学生,事隔多年,只要鄙人听说过的,都愿意在此作个交代;毕竟他们都扛上了建设社会的重任。 先说史微的女同学、女朋友。 曹园菊复读一年后考上了专科卫校,后来找了一位貌似潘安的如意郎君,夫妻双双就职医院,成为可爱的、令人尊敬的白衣战士。 苏月桐复读两年后考上师专院校,成为一所中学的语文教师。由于事业心强,教学成绩非常显著,是一位倍受家长和领导器重的园丁。 曹园菊和苏月桐,史微一直主动与她们联系。曹园菊,她是史微心中一盏明灯。史微总期望自己做得更好更出色,期待有一天有信心站在曹园菊面前;史微渴望得到给予她无限爱护的曹园菊的完全认可。苏月桐,她是史微心中永远的爱和痛。史微以为,她们曾经是那样的情投意合、交相辉映,如果她人生中有一个知音,那非苏月桐莫属。她想告诉苏月桐:她爱她,她的很多论断都是正确的、恰如其分的;但生活主宰人的命运,人的努力有时是很渺茫的;她感谢生活,完全接受生活的安排。另外,她为她仅仅是教师感到可惜,因为以她的才情智慧和悟性,真的可以成为一位杰出的哲学家,或者文艺评论家,或者像王国维那样,是一个学者,形成自己独有的理论体系,永标古今。史微希望所有的人都能充分发挥自己的作用:善良的人奉献真情和爱心,不幸的人就能得到温暖看到希望;聪明的人奉献智慧和本领,愚鲁的人就能得到帮助和提高;勇敢的人奉献坚强和勇气,脆弱的人就能获得力量…… 朱青青复读两年后上了自费学校。她在高校遇到了她的白马王子。他们毕业后南下打工,成了腰缠万贯的时代白领,定居南疆。 楮绿珠后来也考上了学校。由于所学专业不吃香,婚后改行经商成了自由老板,时髦又摩登。 吴笑梅家庭经济状况最好,是最有条件复读的人,可是她父母没有让她复读。后来,她奶奶遂了心愿:她去报恩了,嫁给了那个娃娃亲。本来,她并不排斥青梅竹马的男孩,以她父母对她的爱护,我们相信:她闲暇之余侍弄一个花园,正带着她的孩子笑对满园鲜花。 事实上,自从吴笑梅预考回家之后,史微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也没有得到过她的只言片语。因为一种纯粹的情谊,因为一种绝对的信赖,史微四次给她写信,每 都一如既往地情真意浓。可是,许多年后,史微见到她当初写给秦安之的信,看到她对秦安之说: 安之: 你好! 与一位疯子去说情,真是难费口舌,再说,也是徒劳。 你不要为我失去这样一位具有十足狂人“气质”的朋友而遗憾,失去她,也许会给我减少很多、很多麻烦。 希望你能摆脱她,集中精力学习,干一番事业,恕我直言,我为你失去这样一位没有专情的女朋友而高兴,不要为那烦恼的“喜事”而发呆吧! 祝你:轻松、愉快、幸福、成功! 友:笑梅 安之: 按你说,我真不知世上该有多少混蛋。 你还骗我干什么?你不至于如此不了解她吧!听说你不知花了多少挂号费,这你比我更明白、清楚。我从心底出发是愿你们能白头到老,但无论怎样,我都望你莫忘学习,有所成就。可谁知你为了得到她,却不顾一切,太令我失望了,我真不明白,难道你如此奋斗的目的和顶点就是这个吗?我认为这也许不值得吧!请恕我直言。 好吧!让我们在电视屏上见面,听听你那动听歌谣。遗憾,放假到我处玩,我可能已离开故乡,我还过几天将到离我家较远的地方去生活两年,你如是来信,我家里会把它转交给我的。 相片,如果你是诚意要,不怕它骂你的话,我到那儿去,给你照张就是。(我把你与含华送的是一样的,丢了也没关系的,反正你们在一起) 希望你能帮助我。好吧!告诉她不要再说我坏话了,不然会起反作用的。 我爸妈很关心我,他们对我也管得较严,只是怪自己不争气。 但愿你们幸福,更渴求你在此基础上对事业有所作,莫辜负我这小人对你的一点期望。 祝: 你成功、愉快! 笑梅敬上 告诉你,我把屋周围种的指甲花……都开了,并且都是晚上开,清早极好看的,真的!可我最爱的是四季花,它能使我知道时间的流逝。每天起来第一件事乃是浇花,妈妈常说我小孩气重,可她哪里知道,我多想自己永远是一个小孩,这样,我便没有烦恼和忧愁…… (我不会书法、绘画,也没有这方面的细胞) 月亮升高了,天上有一丝淡淡的云,才知晓夜已经很深了,四周静悄悄,人们都已入睡。 史微不管任何其他事情,只一句“告诉她不要再说我坏话了,不然会起反作用的”,史微就感慨万千!事实上,史微自始至终没有在任何人面前说过她吴笑梅一句坏话,哪怕是一句稍微重一点点的话,她都不曾说过。不仅如此,她史含华心里一直保存着她吴笑梅给予她的欢乐。可是,当史微回忆往事,当史微想起自己对吴笑梅自始至终的喜爱和信任,面对这样的两封信,史微心里真不是滋味。谁之错?秦安之应该想一想这个问题。在做人这件事情上,史微还是那句话:“我除了对不起自己的父亲,对不起教书认真负责的老师,我无愧于天地,无愧于任何人。”史微无意贬损吴笑梅,但她想告诉正在成长中的孩子:“不管什么情况,不要因为一个异性朋友,而在背后去非议你的同性朋友。如果你与你的朋友爱上同一个异性,如果你不能因为友谊而牺牲爱情,那你至少不能因为爱情而贬斥友谊。公开吧,坦率地说出来,让对方知道,或许对方会自动退出呢?即使对方不愿退出,你们至少是公平竞争。因为不管结局是什么,不管将来还要发生什么,我们必然会走向暮年,而那时一切过程都已储存在记忆里;我们最终要面对的是自己良心。” 我们丢开自认无愧于友谊之神的史微,继续往下。 始终是一位强者的赵慧琴后来如愿以偿地考上了一本,学习心理学。据苏月桐和楮绿珠讲,她毕业后分在怀化,工作几年后又考了研,继续从事心理学深造,现在是一所高校的教授。不但如此,她还嫁了一位深爱她的英武的男士;不但如此,她还精通时尚的形象设计,从里到外魅力无穷。 苏月桐说,朱仲燕后来成了一所小学的校长。以她的理想和“野心”,这是大材小用。如果我国从根本上实行普选制,说不定她会脱颖而出。毕竟,我们的社会需要像她那样雄心勃勃的人才,小学校长,应该是她事业的起步。 傅伊曼、李淑琪和戴雨薇后来与史微断了消息。说句并不高明的心里话,城市的姑娘,我们其实不用为她们担心;毕竟城市人的命运普遍比乡村人好。具体到美丽、善良又聪慧的傅伊曼、李淑琪和戴雨薇,我们更没有理由认为她们的生活会遭遇很大挫折;她们的前途无疑是开阔的、美好的!这里之所以提及她们,只因为史微的感念与怀想。什么是缘分?我们知道,不管是史微还是傅伊曼和李淑琪,她们明明都很欣赏对方,并打心底里接受了对方;但是她们始终没有热乎起来,成为真正的朋友。这是什么原因?这是城乡差别这种社会制度给人造成的心理障碍。史微每当想起戴雨薇的留言,心就情不自禁地涌出一种深深的、隐隐的痛。“并非你的回避,也不是我的拒绝,只是还缺少一段感人的缘。两颗心未及碰撞、融合、再融合,就将是天各一方!”这诗一般的语句时常敲打史微的心,她遗憾与她们交臂失之。是她们太过美好?是她太过卑微?也许她们不明白,但史微心里清楚:是城乡区别硬生生地在她们之间划了一道鸿沟,是她史微思想里那种宿命论的东西阻拦了她们相通的心路。人生的憾事何其多,可是与这份失落的彼此欣赏的感情相比,对于史微,那又算得了什么?史微虔诚地祈祷:无论她们生活在哪里,都愿她们永远幸福、平安、美好!而对于这种越来越突出的城乡区别和贫富差距,史微以为这不是健康的社会现象。一个国家如一座金字塔,如果当权者没有意识到农民就是构筑这座金字塔的基石部分,如果当权者一任他们的生活永远处于没有保障的状态,国家就谈不上宏伟、坚固。这个问题,每一个人都应该想想。 芳韵不愧是芳韵。热爱舒婷的芳韵,相信“内力作用比外力作用大得多”的芳韵,尽管没有复读考大学,但她选择了南方那块沃土,正式把自己植根那里,通过不断努力,长成一棵花繁叶茂的“木棉树”。芳韵南下打工后自考英语,自考企业管理学,由普通打工妹一步步提升为公司主管,因出色能力被老板派往异国主持工作;与她同往的是和她并肩战斗的丈夫。芳韵是我国南方千千万万打工妹中的一员,南方美丽了她们,她们更美丽了南方。芳韵让史微为她骄傲。 |
再说史微的男同学、男朋友。 我们知道,和赵慧琴一样,林涛第一年没有落榜,上的是专科线,但他没有去读。第二年林涛没有上线,第三年林涛考上一所重点本科,进入中文系就读。这本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可是,进入大学以后,他真正走错了一子棋:一年半以后,他置前途于不顾,在那所别人梦寐以求的学校自动辍学了。这是一件非常、非常令人遗憾的事情,而据知道他退学原因的人说,他竟是因为喜欢史微但得不到史微和父母理解的原因造成的。说实在的,这就更加让人叹息了;因为这在史微是一点儿都不知道的事情。作者就这个问题之所以想多说几句,意在告诫后来人:如果你真爱一个人,你一定要让对方明白地知道你坚如磐石的心意;如果对方真的无意,决不对不爱自己的人继续付出恋情!爱情的本质是彼此奉献、互相愉悦,而如果我们明明知道对方不爱自己,我们有什么理由、有什么必要单方继续默默付出?年轻人,你们永远要记住:面对一份明知无望的感情,你唯一要学会的就是放弃。爱情的美丽在于坚定不移;爱情的可贵在于忠贞不渝;可这得有个前提,那就是你爱的人也在爱你。你必须明白,爱情的本质是彼此奉献、互相愉悦;所以当你知道所爱的人不爱你时,放弃就是一种气度、一种智慧和美德!放弃于人于己都意味着宽广和平坦。你要知道,没有人希望看到你因为一份无望的感情而沉沦!如果有人对你的沉沦暗自庆幸,那肯定是一种不可饶恕的自私;你更该知道你是做了一件怎样不值得的蠢事!人生的路很长,而关键的几步是青年时期;这也是我们情窦初开的时候,我们一定要好好把握,决不耽误安生立命的前途。回到本文,我们就林涛再来说说史微。史微从广州回来心力交瘁,没有着落,这时有人向她提亲,她同意了。此事之后她初次听二伯说,林涛父亲对他讲,她没有把高中读完;如果能够高中毕业,她都可以去他那个工厂顶他的班。史微不禁想:“我知道您们有前提、有条件,我也知道我不够资格。不过,我从不想高攀,我是农村姑娘,嫁在农村很好。我需要亲情的温暖,不需要别人对我挑三拣四。”九零年五一,此时早已名正言顺是秦安之未婚妻的史微出差去省会,因知道赵慧琴在此大学学习,就去看望赵慧琴;此时她才知道林涛也在同一所学校读书。赵慧琴说林涛的状况很不好,贺老师似乎为他操碎了心。赵慧琴并没有说林涛因为什么,只邀请史微一起去看望林涛,但那天太晚,男生宿舍的大门已经关了。史微第二天一早离开,特意去湘大看望秦安之。九三年寒假,已经做父亲的秦安之攻读硕士放假回家,听其哥哥说,贺老师请他回来后一定去她家一趟。秦安之不是贺老师的学生,与林涛没有交往,史微琢磨不透这是为何?不过秦安之拜访贺老师后也没有与她说什么。九四年暑假,秦安之夫妇去政府办事,偶遇林涛,史微这才知林涛已经放弃学业。林涛邀请她夫妻一起吃午饭,史微意欲拒绝,林涛说:“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亲戚呢。”史微得知林涛辍学因为自己,心里很不是滋味!在史微的观念里,没有什么能够与理想相提并论!考上大学而又弃之,走近理想而又离开,这是没有机缘走进大学校门的她无法想象、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的。她非常为林涛感到遗憾和可惜,觉得事情未发生之前他们其实可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以解开他心中的那个结。史微并不以为自己在这件事情上应该负多大的责任,因为她态度一向明朗;但是,她也不希望任何人因她而过得不好,她觉得那是一种罪,她微贱的生命担待不起;因此她曾两次去看望贺老师一家及林涛。后来得知林涛结婚的消息,如释重负的史微托一鲜花店送去一篮祝福的鲜花,她衷心地祝福他们幸福永远。不管对方是谁,谢一铃、张德祥、柳锦云夫妇、江豪、吴笑梅……是的,恩怨过后,她心里只有祝福,她祝福每一个人都生活得幸福、美满! 邓磊第一年就考上了医学院,后来读了研究生,又读了博士。现在他在一家有名的医院工作,不仅是名医,还担任一个重任职务。 魏建东回乡后从事教育工作,成为一所乡村小学的校长。教书育人,这是崇高的职业;因为在那片贫瘠的地方,无数的希望在这里播洒,发芽,成长。我们有什么理由说,比做一个“鲁迅第二”,他现在的工作没有意义呢?恰恰相反,他撑起了那片天地的一切希望!作为朋友,魏建东肯定没有想到,他对史微的劝告:“不要把自己关在孤独里。即使不能敞开心扉地对人说,也要用手中的笔勤奋地耕耘自己的心田。导师的作用固然大;对于自己,导师必不如自己。”史微是怎样地铭记于心!它成为持久的劝慰和鼓励,与张武直击心扉的告诫:“驾驶你的笔,不要让它颓废。当辛劳把你折磨,荒凉把你侵袭,想一想荒漠里的仙人掌吧,他们可是越砍越疯长的,他们可是不畏黄沙狼烟三千里!”在史微脆弱的时候,奄奄一息的时候,犹如上帝的光芒,给予她启示和力量。史微永远不会忘记这些警策良言。她感谢上天赐予她这样的同学、朋友! 姚尧、戴铭、张德仁、唐大业走上了仕途。史微祝福他们步步高升,也希望他们永远记得陈明在人生座谈会上所说的话。那一次,陈明和李小明有过一番引起大家普遍关注的争论,陈明所说的那一番话,那可是一个血性男儿应该追随实现的理想啊。现在,不管舆论怎样宣传男女平等,事实上,这是一个男权世界,男性获得机会的几率要比女性获得机会的几率大得多,男性的力量强大,男人的臂膀结实。陈明现在何处?不用讳言,三十几岁的人是青年也好,中年也罢,都是现今社会的中坚力量,再过几年,就是各个领域挑大梁的人。姚尧说“未有鉴之……不敢有所叛逆……”如果我们的社会确实有待完善,身为男子汉有什么理由推卸责任?但愿陈明不忘夙愿;但愿我们的国家有无数个陈明;但愿我们真正强盛起来,但愿普天之下所有的人都能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但愿世界的眼睛都敬佩、向往地看着东方的中国! 最后,我们再回头交代史微和秦安之的故事。 从首章我们已经得知,史微和秦安之结成了夫妻。这是一个言情大师琼瑶式的故事,迂回曲折,死去活来,满城风雨,最后由机缘、巧合加天意把他们凑成一对冤家。林涛评价秦安之追逐史微时用了四个字“心向无敌”,而史微更相信是上天的安排。如果说一个人的身体从一而终是合乎社会伦理道德的一种完美,那么史微感谢上天的成全;因为这在她只是一种幸运。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史微曾经把自己许配给一个农村男孩,她并没有刻意追求所谓的“从一而终”,她属于秦安之,完全是一种天意。社会进步到今天,说这些话很不合时宜,但没有能力把握自己命运的史微,曾经被那么多道貌岸然的人怀疑、指责、非议的史微,她承认自己性格上有许多缺陷,可她相信自己始终活得清白、真诚、坦荡。她想问那些曾经对她口无遮拦的人:“你敢对天发誓,你比我活得更加清白、纯真、诚挚吗?你的灵魂比我干净多少?”史微不怕得罪世上任何一个人,史微只想说:“请不要随便用那么多严重的词语指责一个女孩,请尊重女性、爱护女性!不管人类怎样发展,只要还有性别之分,女性的角色总会是女儿、妻子、母亲、姐妹。爱女儿是父亲的本分,爱妻子是丈夫的本分,爱母亲是儿子的本分,爱姐妹是兄弟的本分,所以请用爱护的心态对待你周围的女性!”是的,对于自己的爱情和婚姻,史微相信缘分天定;因此她衷心感谢上天对她的慈悲和怜爱!李商隐说: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不管这首谜一样的诗写的是什么,史微说:“我斗胆借用此诗对自己的情感作一个总括,我想我的夫君也自有他的一番感慨;这已不在我的话语范围了。”其实,他们夫妻之间有许多堪称经典意义的对话、思想、行为。在理想和现实的衔接过程中,在传承、坚持、摈弃、吸取、反抗、妥协、挣扎、糅合的当儿,许多妙趣横生的语言应运而生。秦安之说,他当初不知道史微是他高一的同班同学;秦安之说,史微救了他,他救了史微,他们是互相挽救了对方;秦安之说,史微说,秦安之、史微还说了什么呢?如果您感兴趣,如果您敢直面人生,那就请看另一部书《板结的土地》吧。 至于史微的理想,它真的成了梦。它是屈原的《离骚》、《天问》,它是贫病交迫的杜甫,它又是李后主的“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她曰:“人说女儿无大志,我是心心念念想做一个居里夫人、撒切尔夫人、班昭、蔡文姬、李清照式的奇女子,为社会,为人类捧奉出自己的生命之花。我也曾不遗余力地身体力行;尽管我痴心不改,我还是蹉跎了岁月。如今我像米虫一样活着,所有的成就只是生养了一个孩子。听我这么说,你们是否觉得可笑?人生本来啼笑皆非,但我还是要说,如果可以,如果还有可能,我依然希望活出自己的生命价值。当然,我也知道,梦,永远是梦;可人活着岂能无梦?”《金缕曲》叹曰: 人类灵魂路,几盘旋、高低往复,莫猜归处。东海昆仑无伯仲,各有传奇无数。水与土、捏成儿女。清浊随人如影伴,究缘由还往源头去。东出日,每西暮。 多情总把痴心驭。叹当年、开天辟地,壮哉盘古。无缝天衣天崩后,漫说而今如故。血汗泪、殷勤生旅。寂寞如风吹孤独,到人前化作丝丝雨。肠百结,情千缕。 她歌曰: 曾经年少盟誓的梦 写在日记里没有人懂 自己珍惜自己看重 一世追寻但凭一腔孤勇 为了这植根心田的梦 我们在尘世里努力挣扎 最后却活成了笑话 梦啊梦啊 它在现实的冲击下 碎啦碎啦 谁是前进的盟友 谁怀爱的初衷 我们歃血立誓孜孜以求 却在时光里碰得头破血流 我们把爱抛到脑后 忘却初衷寻找利益盟友 得到的却是雨恨云愁 爱啊爱啊 它在岁月的洪流里 没啦没啦 孤独地存在于熙攘的人丛 默默承受钻心的伤痛 生命的血液凝固又奔涌 心的沃土灵魂再悸动 那是热爱重拾的梦 纵然遭遇天崩地塌 纵然现实无情碾压 梦啊爱啊 它在倔强的心灵里 犹有根芽 2001年至2005年于长沙初稿 2021年7月21日完成第二稿 |
今天,《好梦流年》贴完了,某在此慎重感谢舞文弄墨的所有版主,及每一位进此楼的网友!祝你们写作开心、阅读愉快、生活幸福!!! |
结尾《梦人之梦歌》定稿: 曾经年少盟誓的梦 写在日记里没有人懂 自己珍惜自己看重 一世追寻但凭一腔孤勇 为了这植根心田的梦 我们在尘世里努力挣扎 最后却活成了笑话 梦啊梦啊 它在现实的冲击下 碎啦碎啦 谁是前进的盟友 谁怀爱的初衷 我们歃血立誓孜孜以求 却在时光里碰得头破血流 我们把爱抛到脑后 忘却初衷寻找利益盟友 得到的却是雨恨云愁 爱啊爱啊 它在岁月的洪流里 没啦没啦 孤独地行走于熙攘的人丛 默默承受钻心的伤痛 生命的血液凝固又奔涌 我们再把希望种 心的沃土灵魂在悸动 那是热爱重组的梦 纵然遭遇天崩地塌 纵然现实无情碾压 梦啊梦啊 它在倔强的心灵里 犹有根芽 爱啊爱啊 它在人生的试卷里 惟能自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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