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网 购物 网址 万年历 小说 | 三丰软件 天天财富 小游戏
TxT小说阅读器
↓小说语音阅读,小说下载↓
一键清除系统垃圾
↓轻轻一点,清除系统垃圾↓
图片批量下载器
↓批量下载图片,美女图库↓
图片自动播放器
↓图片自动播放,产品展示↓
佛经: 故事 佛经 佛经精华 心经 金刚经 楞伽经 南怀瑾 星云法师 弘一大师 名人学佛 佛教知识 标签
名著: 古典 现代 外国 儿童 武侠 传记 励志 诗词 故事 杂谈 道德经讲解 词句大全 词句标签 哲理句子
网络: 舞文弄墨 恐怖推理 感情生活 潇湘溪苑 瓶邪 原创 小说 故事 鬼故事 微小说 耽美 师生 内向 易经 后宫 鼠猫 美文
教育信息 历史人文 明星艺术 人物音乐 影视娱乐 游戏动漫 | 穿越 校园 武侠 言情 玄幻 经典语录 三国演义 西游记 红楼梦 水浒传
 
  首页 -> 小说文学 -> 《罪妄书》:奇诡迷案,铁血警魂的硬核往事 -> 正文阅读

[小说文学]《罪妄书》:奇诡迷案,铁血警魂的硬核往事[第2页]

作者:向庸
首页 上一页[1] 本页[2] 下一页[3] 尾页[3]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三十九、少妹







    ?????7月20日

    在杨各坮抓获的犯人,是个斜眼,他没有看你,也会让人觉得他在偷偷看。他一直找不到老婆。在布控前我了解到,他杀死的第一个女人,是他们同村的一个嫂子。她平时说话大大咧咧,做事也大大咧咧,喜欢给光棍做媒。有一天,她正蹲在草丛里小解,起身时看见了斜眼,说他偷看,活颜悦色的,并不责怪,反而说要给他介绍个媳妇,让他看个够。斜眼高兴得说不出话来,就是笑。
    很快,斜眼就和隔一条河的女孩见面了,两人在嫂子家里吃了荷包蛋面条,他按照嫂子的安排,带去了一匹花布。
    对象没成。后来多次有人介绍给他对象都没成。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奸杀了这个媒婆嫂子,割掉了一只乳房逃跑了。我们在媒婆家里搜出了那块花布,里面还夹了一张购物票。我去商店里问,知道了斜眼去买过布,这才确定了案犯。
    接二连三有女性被害,都丢失了一只乳房。
    锁定斜眼后,经和村民攀谈,我发现了几个细节。一是他很孝顺,他家里只剩一个老娘,脚坏了,行动不便,冬天他天天抱她出来晒太阳。另外,他家里有一条牛,大清早骑着牛到河洲最深的草丛里放牛,那头牛长得油光水滑,他喜欢用篦子给牛梳毛,谁都知道他把牛养得肥溜了。
    老娘无疾而终后,他就把花嫂子杀了,好像怕他老娘知道他干坏事儿。
    那头牛还在,我们就围着那条牛布控,放出烟雾弹说家里没人管,那头牛被牛肉贩子偷杀了,晚上就见一堆白骨,村里人把那堆白骨埋在了河滩上。
    我们就在河滩上堆起一个假坟,埋伏在四周。晚上斜眼来了,他给土包磕头,给牛哭。我们冲上去一人反扣住他一只胳膊,他一直哭,没有反抗。
    在审问时,斜眼总是不看我们,眼睛像瞟着窗外。他只认花嫂子是他杀的,其他女人不是。他说花嫂子(死者姓花)说他找不到对象,是因为他总爱斜眼偷看女人屁股。
    为什么一句话就带来杀身之祸?我有时候问自己,如果罪犯是我的对手,我真的了解我的对手吗?甚至,我了解他们的疾苦吗?他们肯定有不如意的地方,我一直希望自己可以了解。
    有时候我很难过,就像自己是个上帝,来到了人间苦难的现场把罪人带走,除此以外,什么也做不了。我也无法提前到达现场,大部分时候是滞后,滞后许多年。我抓住他,又把他拉回犯罪时间,逼着他回忆犯罪过程,许多罪犯会对过去做的坏事漠然,好像他早就不关心那件事情了。我努力做的是唤醒他的罪恶感,他有罪恶感吗?我也不知道,我一直想读一本关于人的百科全书,真的能够对人有些了解,可一直找不到这样一本书。


    门梁上方挂着一块匾额,上书“皮府”两个镀金大字。
    大磊脚刚迈上大门台阶,一条藏獒嗷嗷迎接,所幸系着铁链。从屋后传来老妇人声音:“虎伢,莫乱咬,谁来了?”
    狗继续乱叫。老妇人满头银发,瘪着嘴,蹒跚从后门进了堂屋。她具有久经岁月的平淡,招呼李明杰等人坐在堂屋两边摆的黄皮沙发上,嘴里还说给他们倒茶。看老妇人吃力倒茶的样子,李明杰示意小贺去帮。
    “您是皮少军的奶奶?”大磊问。
    “婆婆!”老妇人慢声。这里婆婆就是奶奶的意思。
    “家里就您一人?还有其他人吗?”李明杰话音刚落,从后面又走进来一中年妇女,她声音先到:“婆婆,少妹还是疼!”
    妇女看见有几个生人坐着,讪讪笑了说:“你们稀客了!”遂拿一玻璃杯去后门了。
    “皮少军去哪里了?”大磊问。
    “啊?”婆婆耳朵时好时背。
    “皮少军去哪儿了?”大磊提高声量。
    “忙他的生意,每天开着个车,不落屋!”
    “他做什么生意?”
    “猪,四邻八乡收猪!成火车皮给北京送猪!”老人眼睛瞪着大磊,用力说话。
    “刚才那个是皮少军妈?”
    “那不是的,那是我的侄孙,她过来帮忙我照顾孙女。”
    “孙女是皮少军的妹妹?”
    “少妹!”老人嘴嗫嚅了一下,眨巴了眼,突然用身上的围裙揩被皱纹包围的眼睛,像是擦拭眼泪,自语:“遭死罪咧,这么好个伢,怎么得这么怪个病咯!”
    “皮少军爸爸妈妈咧?”
    “我儿子,死在矿山了,死了大几年了,儿媳妇也在镇上公司里,她忙得很。”老婆婆吃力说完。
    李明杰心里基本清楚了,这是一个仅有皮少军一枚男丁的家庭,妹妹病情严重。
    侄孙兼保姆又走进来,扫视了屋里人,拉着婆婆低说话,婆婆听不清大声问:“啊?要么事?”
    侄孙提高音量;“止痛药,快点!少妹疼得发抖!”
    婆婆从布围裙里掏出一个小玻璃瓶,里面装着白色粉末。
    “小心点别撒了,少军说这个药蛮贵咧!”婆婆叮嘱。
    保姆拿着玻璃瓶去后门,原来后面是个天井,四周还有几间厢房。天井里坐着一个女孩,她脸色卡白,眉头无力皱起,一条腿是金属的,另一条腿肌肉萎缩跟金属腿差不多粗。她浑身颤抖,豆大的汗往下淌。
    保姆动作麻利把玻璃杯放在杌子上,用不锈钢勺从瓶里舀出一勺倒进玻璃杯里。李明杰伸手端起玻璃杯凑到鼻子边闻了闻,问保姆:“你们给她用这个药多久了?”
    “我来有半年了,一直在用,以前用没用不知道!”保姆说。
    “她什么病?”
    “骨癌!”
    “多久了?”
    “三四年了!”
    少妹痛得下巴开始哆嗦,身体要往下出溜。保姆伸手来要玻璃杯,李明杰无意识缩避了一下又慢慢松手,保姆接过玻璃杯,在上面加了咖啡杯那样的盖子,插上一根医用吸氧气的管子,然后把玻璃杯放在固体酒精火苗上烤杯底。
    “以前用锡纸,好多烟子都浪费了,这个她都能吸进去。”保姆把弯弯曲曲的管子递给少妹,少妹凑在鼻孔边努力吸气,她仰着头微闭眼睛,像一条缺氧的鱼在水面吸露水。
    李明杰知道少妹吸的是K粉,一种易于合成的毒品,医用镇痛、麻醉,老闯运的邻酮只需几个简单化合工序就可以生产出来。
    “这药从哪儿买的?”李明杰问。
    “少军给他妹妹带回来的。”保姆轻声说,“听人说蛮金贵!”
    少妹的眉头慢慢展开,豆大汗珠也不流了,微闭着的眼轻轻睁开,似看非看,与李明杰有一丝眼神交流,那种无助的神情他非常清楚,在戒毒所他见过。
    保姆用一条毛巾给少妹擦汗,说:“她喜欢在外面推着走,又怕风吹,所以只能在院子里转圈。这房子是少军花钱翻盖的,都考虑到了少妹养病。”见少妹安静了,保姆放低了声音说:“少军对妹妹真是有心,自从查出骨癌就一直花钱治病,后来为了防癌细胞扩散,一条腿腿保不住了,又出钱接到省城里住院截肢。腿都锯两年了,为了好看,少军专门给她装的假肢。”
    “皮总每天回来看妹妹吗?”李明杰问。
    “少军忙得很,他只是偶尔回来住一下!”
    “少军多长时间买一次药回?”
    “这个记不得了,没有了就给他电话,他就带回来了,药金贵,他只给婆婆保管。”
    “你把他电话给我们一下!”大磊说。
    “你们一起做生意的,没有他的电话?”保姆眼神打量他们,又低头翻手机。
    “哦,来的路上不是下雨嘛,手机进水号码丢了,要不我们到这里怎么不联系他呢!”大磊笑着说。
    保姆念电话,大磊和小贺都埋头记。保姆念完说:“你们运气真不好,他刚刚走了十几分钟你们就来了。”
    李明杰问:“少军今天会回吗?”
    “他说了不回,不用给他们做饭了,他和助理一起去看猪了。”
    “他公司开在哪里?”
    保姆下意识给少妹擦了下脸,望着李明杰说:“我哪去过他公司啊,不知道在哪里。”
    “我们找他谈生意,一批黑猪肉,有点急着见他。”大磊搭上一句。
    保姆又望着大磊,似笑非笑说:“办公室在哪里真不知道,不过总听他说个子路餐馆。”
    “什么餐馆?”大磊追问。
    “子路餐馆!”保姆肯定地点头。
    “怎么写?”
    “不晓得,只听说子路餐馆!”
    李明杰笑了笑说:“子路也开餐馆了!去看看吧!”
    离开时李明杰望了一眼少妹,少妹闭上眼睛似睡着了。李明杰一行回到堂屋里,婆婆坐在沙发上像一尊雕像,一动不动,只有嘴在嗫嚅着,李明杰没有打扰她。
    村里眼线复杂,李明杰怕在家里等皮少军反而走露了风声,赶紧离开皮府。这时保姆到门口问:“你们贵姓,哪里来的朋友,要不要我告诉少军?”
    “你就说老同学,他知道的。”大磊大声说。
    出村口时,李明杰让车在小卖部旁停下,他从车窗探出头来问疤脸:“子路餐馆怎么走?”疤脸望了他认出来,笑着说:“我们村里条件只能这样,许多客人都去子路餐馆消费。”
    “那儿可以干什么?”
    “商务会所嘛,吃饭,住店,打麻将,洗浴,干什么都行。”
    “子路餐馆几个字怎么写?”
    疤脸从小卖部走出来,拿圆珠笔在烟盒上写下四个字:梓路禅馆。
    大家凑上去看,都笑出了声。
    车根据疤脸的提示走。大磊拿出皮少军的电话号码念给李队,李明杰记下来后叮嘱说:“我把号码发给技侦,任何人不要给皮少军拨打这个号码,我们在没有任何实质证据前,不要惊动他。”
    车离开村头的宽路,上到了弯曲狭窄的山路上,车尾渐渐消失在视线里。疤脸对着玻璃柜上的手机按了一串号码,拨通了电话,他按免提冲着手机说:“皮总,您家里今天来了三个客——三个男的——车牌号是江A5599——说是您生意上的朋友——他们去梓路禅馆找您了!”
    三十九、少妹







    ?????7月20日

    在杨各坮抓获的犯人,是个斜眼,他没有看你,也会让人觉得他在偷偷看。他一直找不到老婆。在布控前我了解到,他杀死的第一个女人,是他们同村的一个嫂子。她平时说话大大咧咧,做事也大大咧咧,喜欢给光棍做媒。有一天,她正蹲在草丛里小解,起身时看见了斜眼,说他偷看,活颜悦色的,并不责怪,反而说要给他介绍个媳妇,让他看个够。斜眼高兴得说不出话来,就是笑。
    很快,斜眼就和隔一条河的女孩见面了,两人在嫂子家里吃了荷包蛋面条,他按照嫂子的安排,带去了一匹花布。
    对象没成。后来多次有人介绍给他对象都没成。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奸杀了这个媒婆嫂子,割掉了一只乳房逃跑了。我们在媒婆家里搜出了那块花布,里面还夹了一张购物票。我去商店里问,知道了斜眼去买过布,这才确定了案犯。
    接二连三有女性被害,都丢失了一只乳房。
    锁定斜眼后,经和村民攀谈,我发现了几个细节。一是他很孝顺,他家里只剩一个老娘,脚坏了,行动不便,冬天他天天抱她出来晒太阳。另外,他家里有一条牛,大清早骑着牛到河洲最深的草丛里放牛,那头牛长得油光水滑,他喜欢用篦子给牛梳毛,谁都知道他把牛养得肥溜了。
    老娘无疾而终后,他就把花嫂子杀了,好像怕他老娘知道他干坏事儿。
    那头牛还在,我们就围着那条牛布控,放出烟雾弹说家里没人管,那头牛被牛肉贩子偷杀了,晚上就见一堆白骨,村里人把那堆白骨埋在了河滩上。
    我们就在河滩上堆起一个假坟,埋伏在四周。晚上斜眼来了,他给土包磕头,给牛哭。我们冲上去一人反扣住他一只胳膊,他一直哭,没有反抗。
    在审问时,斜眼总是不看我们,眼睛像瞟着窗外。他只认花嫂子是他杀的,其他女人不是。他说花嫂子(死者姓花)说他找不到对象,是因为他总爱斜眼偷看女人屁股。
    为什么一句话就带来杀身之祸?我有时候问自己,如果罪犯是我的对手,我真的了解我的对手吗?甚至,我了解他们的疾苦吗?他们肯定有不如意的地方,我一直希望自己可以了解。
    有时候我很难过,就像自己是个上帝,来到了人间苦难的现场把罪人带走,除此以外,什么也做不了。我也无法提前到达现场,大部分时候是滞后,滞后许多年。我抓住他,又把他拉回犯罪时间,逼着他回忆犯罪过程,许多罪犯会对过去做的坏事漠然,好像他早就不关心那件事情了。我努力做的是唤醒他的罪恶感,他有罪恶感吗?我也不知道,我一直想读一本关于人的百科全书,真的能够对人有些了解,可一直找不到这样一本书。


    门梁上方挂着一块匾额,上书“皮府”两个镀金大字。
    大磊脚刚迈上大门台阶,一条藏獒嗷嗷迎接,所幸系着铁链。从屋后传来老妇人声音:“虎伢,莫乱咬,谁来了?”
    狗继续乱叫。老妇人满头银发,瘪着嘴,蹒跚从后门进了堂屋。她具有久经岁月的平淡,招呼李明杰等人坐在堂屋两边摆的黄皮沙发上,嘴里还说给他们倒茶。看老妇人吃力倒茶的样子,李明杰示意小贺去帮。
    “您是皮少军的奶奶?”大磊问。
    “婆婆!”老妇人慢声。这里婆婆就是奶奶的意思。
    “家里就您一人?还有其他人吗?”李明杰话音刚落,从后面又走进来一中年妇女,她声音先到:“婆婆,少妹还是疼!”
    妇女看见有几个生人坐着,讪讪笑了说:“你们稀客了!”遂拿一玻璃杯去后门了。
    “皮少军去哪里了?”大磊问。
    “啊?”婆婆耳朵时好时背。
    “皮少军去哪儿了?”大磊提高声量。
    “忙他的生意,每天开着个车,不落屋!”
    “他做什么生意?”
    “猪,四邻八乡收猪!成火车皮给北京送猪!”老人眼睛瞪着大磊,用力说话。
    “刚才那个是皮少军妈?”
    “那不是的,那是我的侄孙,她过来帮忙我照顾孙女。”
    “孙女是皮少军的妹妹?”
    “少妹!”老人嘴嗫嚅了一下,眨巴了眼,突然用身上的围裙揩被皱纹包围的眼睛,像是擦拭眼泪,自语:“遭死罪咧,这么好个伢,怎么得这么怪个病咯!”
    “皮少军爸爸妈妈咧?”
    “我儿子,死在矿山了,死了大几年了,儿媳妇也在镇上公司里,她忙得很。”老婆婆吃力说完。
    李明杰心里基本清楚了,这是一个仅有皮少军一枚男丁的家庭,妹妹病情严重。
    侄孙兼保姆又走进来,扫视了屋里人,拉着婆婆低说话,婆婆听不清大声问:“啊?要么事?”
    侄孙提高音量;“止痛药,快点!少妹疼得发抖!”
    婆婆从布围裙里掏出一个小玻璃瓶,里面装着白色粉末。
    “小心点别撒了,少军说这个药蛮贵咧!”婆婆叮嘱。
    保姆拿着玻璃瓶去后门,原来后面是个天井,四周还有几间厢房。天井里坐着一个女孩,她脸色卡白,眉头无力皱起,一条腿是金属的,另一条腿肌肉萎缩跟金属腿差不多粗。她浑身颤抖,豆大的汗往下淌。
    保姆动作麻利把玻璃杯放在杌子上,用不锈钢勺从瓶里舀出一勺倒进玻璃杯里。李明杰伸手端起玻璃杯凑到鼻子边闻了闻,问保姆:“你们给她用这个药多久了?”
    “我来有半年了,一直在用,以前用没用不知道!”保姆说。
    “她什么病?”
    “骨癌!”
    “多久了?”
    “三四年了!”
    少妹痛得下巴开始哆嗦,身体要往下出溜。保姆伸手来要玻璃杯,李明杰无意识缩避了一下又慢慢松手,保姆接过玻璃杯,在上面加了咖啡杯那样的盖子,插上一根医用吸氧气的管子,然后把玻璃杯放在固体酒精火苗上烤杯底。
    “以前用锡纸,好多烟子都浪费了,这个她都能吸进去。”保姆把弯弯曲曲的管子递给少妹,少妹凑在鼻孔边努力吸气,她仰着头微闭眼睛,像一条缺氧的鱼在水面吸露水。
    李明杰知道少妹吸的是K粉,一种易于合成的毒品,医用镇痛、麻醉,老闯运的邻酮只需几个简单化合工序就可以生产出来。
    “这药从哪儿买的?”李明杰问。
    “少军给他妹妹带回来的。”保姆轻声说,“听人说蛮金贵!”
    少妹的眉头慢慢展开,豆大汗珠也不流了,微闭着的眼轻轻睁开,似看非看,与李明杰有一丝眼神交流,那种无助的神情他非常清楚,在戒毒所他见过。
    保姆用一条毛巾给少妹擦汗,说:“她喜欢在外面推着走,又怕风吹,所以只能在院子里转圈。这房子是少军花钱翻盖的,都考虑到了少妹养病。”见少妹安静了,保姆放低了声音说:“少军对妹妹真是有心,自从查出骨癌就一直花钱治病,后来为了防癌细胞扩散,一条腿腿保不住了,又出钱接到省城里住院截肢。腿都锯两年了,为了好看,少军专门给她装的假肢。”
    “皮总每天回来看妹妹吗?”李明杰问。
    “少军忙得很,他只是偶尔回来住一下!”
    “少军多长时间买一次药回?”
    “这个记不得了,没有了就给他电话,他就带回来了,药金贵,他只给婆婆保管。”
    “你把他电话给我们一下!”大磊说。
    “你们一起做生意的,没有他的电话?”保姆眼神打量他们,又低头翻手机。
    “哦,来的路上不是下雨嘛,手机进水号码丢了,要不我们到这里怎么不联系他呢!”大磊笑着说。
    保姆念电话,大磊和小贺都埋头记。保姆念完说:“你们运气真不好,他刚刚走了十几分钟你们就来了。”
    李明杰问:“少军今天会回吗?”
    “他说了不回,不用给他们做饭了,他和助理一起去看猪了。”
    “他公司开在哪里?”
    保姆下意识给少妹擦了下脸,望着李明杰说:“我哪去过他公司啊,不知道在哪里。”
    “我们找他谈生意,一批黑猪肉,有点急着见他。”大磊搭上一句。
    保姆又望着大磊,似笑非笑说:“办公室在哪里真不知道,不过总听他说个子路餐馆。”
    “什么餐馆?”大磊追问。
    “子路餐馆!”保姆肯定地点头。
    “怎么写?”
    “不晓得,只听说子路餐馆!”
    李明杰笑了笑说:“子路也开餐馆了!去看看吧!”
    离开时李明杰望了一眼少妹,少妹闭上眼睛似睡着了。李明杰一行回到堂屋里,婆婆坐在沙发上像一尊雕像,一动不动,只有嘴在嗫嚅着,李明杰没有打扰她。
    村里眼线复杂,李明杰怕在家里等皮少军反而走露了风声,赶紧离开皮府。这时保姆到门口问:“你们贵姓,哪里来的朋友,要不要我告诉少军?”
    “你就说老同学,他知道的。”大磊大声说。
    出村口时,李明杰让车在小卖部旁停下,他从车窗探出头来问疤脸:“子路餐馆怎么走?”疤脸望了他认出来,笑着说:“我们村里条件只能这样,许多客人都去子路餐馆消费。”
    “那儿可以干什么?”
    “商务会所嘛,吃饭,住店,打麻将,洗浴,干什么都行。”
    “子路餐馆几个字怎么写?”
    疤脸从小卖部走出来,拿圆珠笔在烟盒上写下四个字:梓路禅馆。
    大家凑上去看,都笑出了声。
    车根据疤脸的提示走。大磊拿出皮少军的电话号码念给李队,李明杰记下来后叮嘱说:“我把号码发给技侦,任何人不要给皮少军拨打这个号码,我们在没有任何实质证据前,不要惊动他。”
    车离开村头的宽路,上到了弯曲狭窄的山路上,车尾渐渐消失在视线里。疤脸对着玻璃柜上的手机按了一串号码,拨通了电话,他按免提冲着手机说:“皮总,您家里今天来了三个客——三个男的——车牌号是江A5599——说是您生意上的朋友——他们去梓路禅馆找您了!”
    三十九、少妹







    ?????7月20日

    在杨各坮抓获的犯人,是个斜眼,他没有看你,也会让人觉得他在偷偷看。他一直找不到老婆。在布控前我了解到,他杀死的第一个女人,是他们同村的一个嫂子。她平时说话大大咧咧,做事也大大咧咧,喜欢给光棍做媒。有一天,她正蹲在草丛里小解,起身时看见了斜眼,说他偷看,活颜悦色的,并不责怪,反而说要给他介绍个媳妇,让他看个够。斜眼高兴得说不出话来,就是笑。
    很快,斜眼就和隔一条河的女孩见面了,两人在嫂子家里吃了荷包蛋面条,他按照嫂子的安排,带去了一匹花布。
    对象没成。后来多次有人介绍给他对象都没成。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奸杀了这个媒婆嫂子,割掉了一只乳房逃跑了。我们在媒婆家里搜出了那块花布,里面还夹了一张购物票。我去商店里问,知道了斜眼去买过布,这才确定了案犯。
    接二连三有女性被害,都丢失了一只乳房。
    锁定斜眼后,经和村民攀谈,我发现了几个细节。一是他很孝顺,他家里只剩一个老娘,脚坏了,行动不便,冬天他天天抱她出来晒太阳。另外,他家里有一条牛,大清早骑着牛到河洲最深的草丛里放牛,那头牛长得油光水滑,他喜欢用篦子给牛梳毛,谁都知道他把牛养得肥溜了。
    老娘无疾而终后,他就把花嫂子杀了,好像怕他老娘知道他干坏事儿。
    那头牛还在,我们就围着那条牛布控,放出烟雾弹说家里没人管,那头牛被牛肉贩子偷杀了,晚上就见一堆白骨,村里人把那堆白骨埋在了河滩上。
    我们就在河滩上堆起一个假坟,埋伏在四周。晚上斜眼来了,他给土包磕头,给牛哭。我们冲上去一人反扣住他一只胳膊,他一直哭,没有反抗。
    在审问时,斜眼总是不看我们,眼睛像瞟着窗外。他只认花嫂子是他杀的,其他女人不是。他说花嫂子(死者姓花)说他找不到对象,是因为他总爱斜眼偷看女人屁股。
    为什么一句话就带来杀身之祸?我有时候问自己,如果罪犯是我的对手,我真的了解我的对手吗?甚至,我了解他们的疾苦吗?他们肯定有不如意的地方,我一直希望自己可以了解。
    有时候我很难过,就像自己是个上帝,来到了人间苦难的现场把罪人带走,除此以外,什么也做不了。我也无法提前到达现场,大部分时候是滞后,滞后许多年。我抓住他,又把他拉回犯罪时间,逼着他回忆犯罪过程,许多罪犯会对过去做的坏事漠然,好像他早就不关心那件事情了。我努力做的是唤醒他的罪恶感,他有罪恶感吗?我也不知道,我一直想读一本关于人的百科全书,真的能够对人有些了解,可一直找不到这样一本书。


    门梁上方挂着一块匾额,上书“皮府”两个镀金大字。
    大磊脚刚迈上大门台阶,一条藏獒嗷嗷迎接,所幸系着铁链。从屋后传来老妇人声音:“虎伢,莫乱咬,谁来了?”
    狗继续乱叫。老妇人满头银发,瘪着嘴,蹒跚从后门进了堂屋。她具有久经岁月的平淡,招呼李明杰等人坐在堂屋两边摆的黄皮沙发上,嘴里还说给他们倒茶。看老妇人吃力倒茶的样子,李明杰示意小贺去帮。
    “您是皮少军的奶奶?”大磊问。
    “婆婆!”老妇人慢声。这里婆婆就是奶奶的意思。
    “家里就您一人?还有其他人吗?”李明杰话音刚落,从后面又走进来一中年妇女,她声音先到:“婆婆,少妹还是疼!”
    妇女看见有几个生人坐着,讪讪笑了说:“你们稀客了!”遂拿一玻璃杯去后门了。
    “皮少军去哪里了?”大磊问。
    “啊?”婆婆耳朵时好时背。
    “皮少军去哪儿了?”大磊提高声量。
    “忙他的生意,每天开着个车,不落屋!”
    “他做什么生意?”
    “猪,四邻八乡收猪!成火车皮给北京送猪!”老人眼睛瞪着大磊,用力说话。
    “刚才那个是皮少军妈?”
    “那不是的,那是我的侄孙,她过来帮忙我照顾孙女。”
    “孙女是皮少军的妹妹?”
    “少妹!”老人嘴嗫嚅了一下,眨巴了眼,突然用身上的围裙揩被皱纹包围的眼睛,像是擦拭眼泪,自语:“遭死罪咧,这么好个伢,怎么得这么怪个病咯!”
    “皮少军爸爸妈妈咧?”
    “我儿子,死在矿山了,死了大几年了,儿媳妇也在镇上公司里,她忙得很。”老婆婆吃力说完。
    李明杰心里基本清楚了,这是一个仅有皮少军一枚男丁的家庭,妹妹病情严重。
    侄孙兼保姆又走进来,扫视了屋里人,拉着婆婆低说话,婆婆听不清大声问:“啊?要么事?”
    侄孙提高音量;“止痛药,快点!少妹疼得发抖!”
    婆婆从布围裙里掏出一个小玻璃瓶,里面装着白色粉末。
    “小心点别撒了,少军说这个药蛮贵咧!”婆婆叮嘱。
    保姆拿着玻璃瓶去后门,原来后面是个天井,四周还有几间厢房。天井里坐着一个女孩,她脸色卡白,眉头无力皱起,一条腿是金属的,另一条腿肌肉萎缩跟金属腿差不多粗。她浑身颤抖,豆大的汗往下淌。
    保姆动作麻利把玻璃杯放在杌子上,用不锈钢勺从瓶里舀出一勺倒进玻璃杯里。李明杰伸手端起玻璃杯凑到鼻子边闻了闻,问保姆:“你们给她用这个药多久了?”
    “我来有半年了,一直在用,以前用没用不知道!”保姆说。
    “她什么病?”
    “骨癌!”
    “多久了?”
    “三四年了!”
    少妹痛得下巴开始哆嗦,身体要往下出溜。保姆伸手来要玻璃杯,李明杰无意识缩避了一下又慢慢松手,保姆接过玻璃杯,在上面加了咖啡杯那样的盖子,插上一根医用吸氧气的管子,然后把玻璃杯放在固体酒精火苗上烤杯底。
    “以前用锡纸,好多烟子都浪费了,这个她都能吸进去。”保姆把弯弯曲曲的管子递给少妹,少妹凑在鼻孔边努力吸气,她仰着头微闭眼睛,像一条缺氧的鱼在水面吸露水。
    李明杰知道少妹吸的是K粉,一种易于合成的毒品,医用镇痛、麻醉,老闯运的邻酮只需几个简单化合工序就可以生产出来。
    “这药从哪儿买的?”李明杰问。
    “少军给他妹妹带回来的。”保姆轻声说,“听人说蛮金贵!”
    少妹的眉头慢慢展开,豆大汗珠也不流了,微闭着的眼轻轻睁开,似看非看,与李明杰有一丝眼神交流,那种无助的神情他非常清楚,在戒毒所他见过。
    保姆用一条毛巾给少妹擦汗,说:“她喜欢在外面推着走,又怕风吹,所以只能在院子里转圈。这房子是少军花钱翻盖的,都考虑到了少妹养病。”见少妹安静了,保姆放低了声音说:“少军对妹妹真是有心,自从查出骨癌就一直花钱治病,后来为了防癌细胞扩散,一条腿腿保不住了,又出钱接到省城里住院截肢。腿都锯两年了,为了好看,少军专门给她装的假肢。”
    “皮总每天回来看妹妹吗?”李明杰问。
    “少军忙得很,他只是偶尔回来住一下!”
    “少军多长时间买一次药回?”
    “这个记不得了,没有了就给他电话,他就带回来了,药金贵,他只给婆婆保管。”
    “你把他电话给我们一下!”大磊说。
    “你们一起做生意的,没有他的电话?”保姆眼神打量他们,又低头翻手机。
    “哦,来的路上不是下雨嘛,手机进水号码丢了,要不我们到这里怎么不联系他呢!”大磊笑着说。
    保姆念电话,大磊和小贺都埋头记。保姆念完说:“你们运气真不好,他刚刚走了十几分钟你们就来了。”
    李明杰问:“少军今天会回吗?”
    “他说了不回,不用给他们做饭了,他和助理一起去看猪了。”
    “他公司开在哪里?”
    保姆下意识给少妹擦了下脸,望着李明杰说:“我哪去过他公司啊,不知道在哪里。”
    “我们找他谈生意,一批黑猪肉,有点急着见他。”大磊搭上一句。
    保姆又望着大磊,似笑非笑说:“办公室在哪里真不知道,不过总听他说个子路餐馆。”
    “什么餐馆?”大磊追问。
    “子路餐馆!”保姆肯定地点头。
    “怎么写?”
    “不晓得,只听说子路餐馆!”
    李明杰笑了笑说:“子路也开餐馆了!去看看吧!”
    离开时李明杰望了一眼少妹,少妹闭上眼睛似睡着了。李明杰一行回到堂屋里,婆婆坐在沙发上像一尊雕像,一动不动,只有嘴在嗫嚅着,李明杰没有打扰她。
    村里眼线复杂,李明杰怕在家里等皮少军反而走露了风声,赶紧离开皮府。这时保姆到门口问:“你们贵姓,哪里来的朋友,要不要我告诉少军?”
    “你就说老同学,他知道的。”大磊大声说。
    出村口时,李明杰让车在小卖部旁停下,他从车窗探出头来问疤脸:“子路餐馆怎么走?”疤脸望了他认出来,笑着说:“我们村里条件只能这样,许多客人都去子路餐馆消费。”
    “那儿可以干什么?”
    “商务会所嘛,吃饭,住店,打麻将,洗浴,干什么都行。”
    “子路餐馆几个字怎么写?”
    疤脸从小卖部走出来,拿圆珠笔在烟盒上写下四个字:梓路禅馆。
    大家凑上去看,都笑出了声。
    车根据疤脸的提示走。大磊拿出皮少军的电话号码念给李队,李明杰记下来后叮嘱说:“我把号码发给技侦,任何人不要给皮少军拨打这个号码,我们在没有任何实质证据前,不要惊动他。”
    车离开村头的宽路,上到了弯曲狭窄的山路上,车尾渐渐消失在视线里。疤脸对着玻璃柜上的手机按了一串号码,拨通了电话,他按免提冲着手机说:“皮总,您家里今天来了三个客——三个男的——车牌号是江A5599——说是您生意上的朋友——他们去梓路禅馆找您了!”
    @江南毛老四 2022-02-14 10:13:07
    新年新一周,携虎威,乘虎风,我们曝虎头[xyc:加1]
    -----------------------------
    虎年大吉大利,谢过!
    @西风教主 2022-02-15 09:32:13
    前来学习
    -----------------------------
    切磋会友:)
    四十、大卫故事会






    船行在江心。
    两岸奇峰高耸,古柏探崖,仿佛出离人间进入天庭。
    这一截长江最秀美壮丽的篇章,有《水经注》专门书写:
    自三峡七百里中,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岩叠嶂,隐天蔽日,自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
    至于夏水襄陵,沿溯阻绝。或王命急宣,有时朝发白帝,暮到江陵,其间千二百里,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

    船是一艘小型游船,分上下三层,经改造只有两层带起居房间,顶上是观光平台。平台上有二十多人背手站立,大卫也站着。
    大卫举起一只手,好像对着群山,又似面朝江水,他说:“在一群人里,你算老几?大家凭什么信你?你凭什么不像他们一样一败涂地!远离人群,你才能看清自己!”
    人群寂寂,头上脸上都是油汗,目光凝聚一处。
    大卫一袭白衣,江风吹起下摆和袖口,远处看像似御风。他毫无表情站在高处,声音从空中传来:“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大家都期待着故事降临。
    大卫抬了抬胳膊接着说:“以色列,你们都知道吧!那时候,以色列的扫罗王,与菲尼斯人作战,中间隔着以拉山谷。腓力士有一员猛将叫歌利亚,他是个巨人。他说,你们不是扫罗王最忠实的仆人吗,可以从你们中间随意挑选一个人过来和我战斗。如果能够把我杀死,我们腓力士人就做扫罗王的仆人。如果我胜了,你们就做我们的仆人,服侍我们。事情就是这样简单,你必须赢了,才有资格站在这里。”
    大卫好似说甲板上的人必须赢了才可以站在这里,没有人不这么认为。
    他两只胳膊放松下垂,肃立,接着说:“巨人歌利亚,有六个胳膊肘加一手扎高,大约是两米六七,比姚明还高。他头戴铜盔,身穿铠甲,甲重六十公斤。就是这样一个巨人,每天到扫罗王营前叫阵,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应战。
    “耶西有八个儿子,其中三个都在扫罗王阵营里,但没有一个人敢出战。耶西最小的一个儿子在家里放羊,他叫大卫,还负责给前线的哥哥们送饭。”
    故事讲到这里,有个人突然扑倒在甲板上,炽烈的太阳让他晕倒,两人把他拖下了甲板。
    大卫不受其影响,目不转睛接着说:“那天他送饭到前线,看见巨人歌利亚在叫阵。大卫说:‘我去杀了他。’扫罗王看着这个少年说:‘来,穿我的铠甲,拿我的宝剑。’大卫穿上扫罗王的铠甲,沉重的铠甲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走起来还歪歪扭扭,那把剑重得无法挥舞,少年被困在这些战斗装备里。
    “这时牧羊少年大卫说,王,我没有经过训练,这身铠甲只会限制了我,我有我的办法。少年大卫光着脚板,轻快地跑到阵前,他掏出一颗光滑的鹅卵石,包在投石带里,奋力抡圆摇起来,像启动一个看不见的轮子。歌利亚哈哈大笑,骂道:‘扫罗王,难道你们以色列的勇士死绝了吗?派一个放羊的孩子来!’
    “大卫松开投石带,鹅卵石飞将出去,击中了歌利亚的眉心,巨人歌利亚还没有弄明白怎么回事儿就重重栽倒在地上。大卫跑上去踩着他的肩,拔出歌利亚腰身上的利剑,割下了他的头。就这样,以色列人战胜了腓力士人。”
    故事讲完了,人群更加寂静,像四周群山。
    “如果按照正常的格斗,大卫赢得了歌利亚吗?”大卫开始提问。
    “赢不了!”一群年轻低沉的声音回答。
    “当然,少年大卫如果不用新思维,新武器,他不可能战胜比他高大,格斗经验更加丰富的歌利亚。但是,大卫在放羊时要击退狮子、狼群,他是跟强大的敌人战斗过的,他用的是投石带,一根柔韧的皮革带子,包裹着比狮子头颅还坚硬的石块,所以歌利亚败得毫无还手之力。”
    说完,大卫双手拍了两下,船尾甲板处两个穿沙滩裤的肌肉男拉一根绳子,慢慢升上来一个东西,大家细看是一张网,网里兜着一个人。
    人被放在甲板上,甲板被太阳晒成铁板烧,他在网兜里翻滚起来。两名壮汉子走上去扯动网袋,把反手捆着的男子拖过来在大卫面前扔下。
    有人端了一把看上去清凉的不锈钢椅子,放在大卫屁股后面,大卫坐下来,又有人拿来一根雪糕,大卫坐在椅子上吃雪糕。
    有人满场发雪糕,不一会儿已经是人手一根雪糕。
    水手抱着胳膊,肌肉勃发,他站在大卫旁边也吃着雪糕。
    “大家都看见了,有一个人,一个老革子,在我的新游戏规则里,还在用一套陈旧打法做事,而且带出了一群陈旧的年轻人,这才是最可怕的。”
    大卫话音未落,大家目光早就聚焦在这个人身上,他手捆在背后,但是依然在向大卫磕头辩解,汗水在甲板上画画。
    “大卫哥,我真的没有带货,渠道里走的都是我们自己的新产品。”
    “大卫就大卫,怎么还带一个哥字,这就是旧思维。你们说,空气需要建渠道吗?”大卫大声问。
    没有人回答,只有那人的告饶声在应和。
    “我们这样好的产品,需要建自己的渠道吗?你建一个不就是一个雷?”
    “大卫,真的不是我建的,那些原来就有,这些人就喜欢聚在一起溜,不关我的事情。”被捆绑的家伙还在辩解。
    “鳑鲏,我们经营的是功能饮料,你那是要掉脑袋的,不能让我们这些人都陪你掉脑袋吧?你说说,你自己走的货赚了多少钱?”
    在场的眼睛都向鳑鲏射出了愤怒的火焰。
    “没有,刚刚想做,就被你发现了。”鳑鲏嘶声辩解。
    “你说我有多神?我发现了你大脑里的想法?!”大卫站起来把冰棍棍子扔进了江里,轻声询问:“你说怎么办?”
    鳑鲏只是磕头:“看在梅姐的份上,你就饶了我!”
    “你建议我怎么办?”大卫问身边的水手。
    水手一脸严肃把冰糕咽下去,犹犹豫豫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你觉得呢?”大卫问鳑鲏。鳑鲏伏在甲板上低声呜咽,不停磕头,甲板上已经有血印。
    “鳑鲏,你是江里最小的鱼,是翻不起大浪的,你必须跟随一个大卷浪,才能够越过龙门。我查了,你不是一次两次了,而且引来了不必要的麻烦。录像我都看了,长港那个点谁也不要送货了,那个点我们要主动切除了。”
    鳑鲏似乎有些虚脱,浑身开始筛糠。
    “鳑鲏,你如果自己不吸,手头会那么紧吗?手头如果缺钱,找我大卫要,需要你自己想那么笨的办法吗?夹带来路不明的私货,那是要翻船的,我们这一船人都要落水。”大卫深明大义说给一船人听的,这才是重点。
    鳑鲏浑身筛糠,继续磕头。
    “事到如今,你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把你扔进江里,另一个是你自己跳进江里,其实没得选择就一个选择,你必须进江。我不是上帝,我没有权利判你死刑,你就这样捆绑着跳进江里,是死是活看你的命!”
    鳑鲏反扣着胳膊匍匐在大卫的脚背上不停求饶,眼泪鼻涕都出来了。
    大卫扫视了在场的二十多位说:“你们都是骨干,我警告每一位,如果还有被毒控制的,一定要戒。在我的团队里,是我控制毒,不是毒控制我。你们如果不懂得新产品的意义,新产品怎么经营,可以及时来问我。如果还接来路不明的货,还吃里扒外,这就是下场。”
    说着,大卫望了一眼水手。水手拎起鳑鲏如同拎一条还在挣扎的鱼,将他从船上扔了下去。
    鳑鲏直直落下去,砸出巨大的水花,与螺旋桨的水花融为一体,水面翻起血色漩涡。
    四十一、梓路禅馆



    小贺把“梓路禅馆”设成导航目标,车在弯弯曲曲的山路颠突。
    李明杰点上一颗烟,梳理进山来遇到的情况,正思忖时,电话屏不停闪烁,戴蓓蕾的寸头照片亮起,李明杰接起了电话。
    “阿戴,有什么情况?”
    “一切还算正常,我在酒吧认识一个人,他间接认识大卫,我想采取非常规手段,摸清大卫的情况,把他查清楚了,所有的事情可能就都明明白白了!”戴蓓蕾语气肯定。
    “你的想法,杨局知道吗?”李明杰问。
    “我跟杨局单独提过,他说我的事情他做不了主,要跟我爸聊聊!”
    “是啊,这个太危险,我也建议你要慎重。”李明杰提醒。
    “我的工作我自己做不了主,还需要一个爸来跟着签字同意吗!”戴蓓蕾不服气。
    “我建议你不要轻举妄动,等我回来跟你好好商量。”李明杰态度鲜明。
    “来不及了,我已经跟进了一个吸毒窝点,也发现了一些线索。在他们那边,算是发展了一个线人,我不能天天去单位了,需要隐蔽工作了。”戴蓓蕾声音激动。
    “你现在至少还没有暴露吧,先停止一切行动,你太冲动了!”李明杰带着责备的口吻。
    “李队,你也不支持我吗?”戴蓓蕾郑重问话。
    “阿戴,你这样做太危险了!”李明杰推心置腹的口吻说,“这个事情的复杂和危险,远远超出你听到学到的,跟你想的也不是一码事。”
    “李队,您放心,我也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简单。”戴蓓蕾语调上升,一股子倔劲上来了。
    “那你在局里跟谁备案了?”李明杰问。
    “当然是杨局,只是他没当真,所以我想跟你也说一声,算是另外一条线备案。”戴蓓蕾先斩后奏的架势。
    “那你跟你们张头说了没有?”
    “没有,我不想让那么多人知道,目前我在局里的公开情况是调离,去检察系统干一份清闲工作去了,这样他们都会信以为真的。”
    李明杰想了想说:“好吧,既然已经这样了,那你换个手机号,以后也别打我这个号,我另外给你一个号,所有的联系方式要和原来的脱钩,重新建立通道。”
    “明白了,李队!打这个电话来,我也是想告诉你我的新号。”戴蓓蕾笑着。
    “阿戴,你一定小心,不要操之过急,经营线索安全第一。安全不是孤立来看,不仅仅是自己的安全,包括线人的安全,还有每个环节的保密情况,因为一旦出现纰漏就前功尽弃,可能就要死人,你千万记住了。”李明杰再三叮嘱。
    “记住了,李队!”戴蓓蕾停顿了一下问:“李队,你那儿怎样了?”
    “这边也发现了一些线索,我怀疑遇到一个毒窝子,光靠我们这几个人可能搞不定。”
    “你要多加小心!李队!”戴蓓蕾关切说。
    “当然了,咱们相互提醒吧!阿戴,从你让我叫你阿戴时,你是不是就在想卧底这件事情了?”
    戴蓓蕾停顿了一会儿说:“是,也不完全是!”
    从阿戴的语气里,李明杰听出了多重意思,他挂了戴蓓蕾电话,深深吸了一口气,望着窗外迅速后移的山影心情复杂,此前他见到太多无畏的牺牲了,有一些是可以避免的。

    车在山路上走了两个多钟头,路边出现白底绿字的招牌“梓路禅馆”,沿箭头转入一条幽静的林荫道,顺道移步换景,慢慢有了归隐的感觉。
    行至一面湖前,突然右转,一道白墙立于道路中间,似影壁,上书墨宝“梓路禅馆”,让人顿觉幽雅。
    白墙两边各分出一条路,右进左出。
    车缓缓开进,过了白墙,就是一片麻灰色石头幔地的停车场,随山势错落三层,停满了各色车辆,多为豪华越野。
    从皮家冲开出来的那辆改装陆虎令人印象深刻,大磊下车后,马上在车群里搜寻,快速走遍三层停车场,没有发现它的踪影。
    一栋古色古香的徽派民居组合呈现在三人面前,建筑线条多为黑,立面多是白,如同一幅水墨勾线画。屋顶立了许多防火山墙,装饰性效果,元宝顶造型,看起来像举起了许多仕女蒲扇。
    走进大门即是大堂,中间有一方天井,将大堂规划成“回”形。
    服务员胸牌上都着“婵娟”两字,清一色荷青色短袖斜襟上衣的婵娟,个个双手交替搭在右腹,一副小女子这厢有礼的招牌架势。这倒没有什么大碍,把婵娟当服务员意思理解就顺了。
    在前台登记时,李明杰跟一位婵娟说:“我有个朋友叫皮少军,他提前进山,说就住在这里,信号不好没联系上,你帮我查一哈子他住哪间。”
    婵娟低头敲击电脑,上下游移目光,抬头说:“先生,没有叫皮少军的先生入住。”
    李明杰换着法儿问婵娟,包括皮总、皮老板、生猪公司总经理,猪老大,婵娟说全没有,对这样一位老板不熟。
    大磊站在一旁观察,恳问肃立一旁的圆脸婵娟:“梓路禅馆是什么意思?”
    “梓,就是一种树嘛,你们来的时候有没有看见,通往我们这个客栈的路,两边都是一种开满白花的树,叶子像鹅掌!我们老板说这个客栈,是山里面最高档的客栈,来住的多是在外面挣了大钱回乡探亲炫富的。桑梓,古人就指家乡,古人喜欢在门前屋后种两种树,一个是桑树,一个是梓树。”
    大磊笑着不停点头,感谢婵娟详尽的回答。
    拿了房卡,几人进了房间,李明杰仔细打量起来。房间都是明窗,从窗口望出去,可以看见一片远山,阴天不好判断方位。目光转回房间,在桌上见到一个折页宣传资料,是关于梓路禅馆禅修班的介绍:
    禅修作为一种古老而崭新的文化形式,颇受对心灵成长有要求的高端人士喜欢。禅的特质是纯净、直接、当下、不二。禅修帮助人解决心灵认知问题,洞见实相,熄灭烦恼。宗教的形式与仪规,是随着历史的发展而不断附加上去的外衣。因此,禅和禅修,可以单纯到只解决普遍存在的人类心灵问题,不涉及宗教信仰。
    禅修非常简单,这个心理实验谁都可以做,不需要实践者成为佛教徒,也不需要遵从某种仪式和仪规,不需要宣誓,只要出于对内心的清凉需求,只是来滋养过度劳损的精神和生命,只需要在任何可以找得到的时间安静下来,观察一下呼吸……

    李明杰在窗口看天气,厚重的阴云在天空翻滚,眼看要有一场大雨。他让大磊和小贺去梓路禅馆各处仔细转转,看看有没有其他院落,比如VIP独栋,卡拉OK包房,独立棋牌室等等消费区。
    大磊和小贺在客房区转了一圈,整个客房区是更大的回字形院落,有上下两层。一楼天井里有假山盆景,烧烤架,大型垂钓伞,防止阳光和雨露,伞下还摆了松木长桌和条凳。回廊一侧有一家“若非禅食”农家菜餐厅。
    两人进“若非禅食”里转了转,跟其他餐馆没有什么不同,除了猪肉还有山野味,只是多了不少蘑菇品种,若非全素。餐厅一角还摆了一个卖土特产的小卖部。
    大磊注意到粉衣婵娟拎着两层的枣红漆饭盒,从餐厅后厨旁一个侧门进去,就再也没有出来。大磊假装找厕所晃悠到侧面,推开门进去,原来里面是个大院子,院子里停了几辆人人都认识的豪车,比如兰博,比如法拉,所停车辆一览无余,就是没有那辆升高车架的陆虎。院子四周排列着一栋栋风格迥异的别墅,每栋都有一个名字,“比利弗”“摩纳哥”“阿尔卑”,等等。
    小院自有大门,朝开阔地带开着,有打扮得像特种部队的保安检查出入。大磊明白过来,从普通客房前台进去,是遇不到这些车的。
    为了在小院多待一会儿,发现更多秘密,大磊让小贺去餐厅小卖部买了两瓶啤酒过来,两人坐在一栋别墅的台阶上喝酒,好像就住在这别墅里。
    经常有婵娟从餐厅拎菜盒过来,甚至还有小推车推一满车切好的果盘。来来往往的婵娟和保安没有注意到在台阶上抽烟喝酒的大磊和小贺,以为他们是别墅里闷坏了的嘉宾。
    这时候从一栋别墅里走出来一群穿酒红色西服的女孩,边走边讨论着培训课程,从大磊进来的侧门进了餐厅。
    夜色黑下来,大磊和小贺从侧面回了餐厅,那群西服女孩正在桌上吃饭,叽叽喳喳。
    回到房间,大磊给李明杰汇报情况,别墅区是高端客人和团体消费区,供客户包整栋楼开会消费,特别强调在院子里没有发现皮少军的陆虎。
    李明杰听完点了一颗烟说,那个皮家保姆给的电话号码,技侦部门做了监听,保姆给表哥皮少军打过一个电话,说家里来过三个人,是他生意上的朋友,去梓路禅馆找他了。皮少军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哼了几哼就挂了。
    “那他是不是知道我们来找他了,起了疑心就没住下来?”
    “有这种可能,但我觉得他另有洞天!”李明杰说。
    在餐馆吃晚饭时,暴雨如注落下,噼里啪啦砸在天井地面,带着回声混响。
    吃完饭,李明杰转到前台问一位娥眉婵娟:“咱们这里有没有其他消费?”
    娥眉婵娟意味深长地笑着说:“别的客栈有的,我们都有!”重音落在都上。
    李明杰不动声色,继续问:“都有哪些?”
    “洗浴、桑拿、棋牌、按摩、高尔夫,还有特殊定制服务!”
    “怎么定制?”
    “这个我也不是太清楚。”娥眉婵娟脸红了,说:“我找我们总监来给您说!”
    婵娟对着斜挂在肩头的对讲机说了一通方言,不一会儿来了一名身形高大的男子,他穿着对襟灰色亚麻布衫,剑眉入鬓,像一名功夫了得的道士,只是没有仗剑。他有真诚的笑容,对着李明杰身体轻轻前倾,鞠了个躬说:“这位老板,您要什么样的特殊服务?”
    李明杰问:“你们有什么?”
    道风总监一伸手,身体向前微倾说:“请您跟我来!”
    这架势,由不得李明杰不跟着去!
    四十二、劳力士




    戴蓓蕾成了劳力士的陪聊,好像她真有了一个男朋友。
    她不知道,或许她也知道,只是没有亲身体验,这世界上有一种叫爱情的东西可以毁掉一切,也可以改变一切。
    不知道劳力士为什么喜欢自己,也不知道劳力士会魔性到一种地步,他向戴蓓蕾检讨到了童年摔死邻居家一只猫,以及他对这只猫进行的忏悔。
    他约她,如果他说的信息没有价值,她会以各种理由不见,因为她压根就不喜欢面对劳力士那幅涎皮赖脸的样子。她又不能明说,暗示让他更加兴奋,她几乎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对他的热烈冷处理。
    劳力士开始向灵魂开刀——假如还有灵魂,他决定再也不杀生,不碰白货,改吃素。最关键的是他不发小广告了,他要痛改前非,如果戴蓓蕾喜欢他,他可以回去卖猪肉。
    “你何苦这样?”戴蓓蕾随意搭一句。
    “因为我可以为你去死!”她感觉劳力士说到做到。
    “没有人追杀我!别在一颗树上吊死了,你是可以海阔天空的!”戴蓓蕾有口无心应付着,脑子里的词儿都是大学宿舍里室友谈恋爱时卧聊蹦出来的一些话,想不到如今派上了用场。
    这天劳力士终于悟道了,他对戴蓓蕾说:“朵朵,我知道你要什么了,尽管我不能给你,但我可以帮你实现你的梦想。”
    戴蓓蕾奉上一个惊诧的表情,劳力士就认为他已经说中了,她等着劳力士召唤,但劳力士却突然消失了几天,微信里没了动静。

    这天三个彪形大汉把劳力士堵在屋里,把门关上。中间的花臂男子说:“你去鳑鲏家,把这个给他老婆,告诉他老婆一句话。”
    那是十几扎红票子,劳力士知道是封口费。听说大卫清理了谁都会给家属一沓钞票,这钱挺唬人,家属见到这么多现金就蔫了,闹的少。用钱把家属的嘴扎实了,真叫板的人几乎没有。
    劳力士神情不自然了,紧张问:“带什么话?”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
    “鳑鲏死了?”劳力士艰难问出来。
    “不该问的你莫问!”花臂在掌心摔打着一叠钞票。
    “怎么死的?”劳力士悲伤的样子。
    “你还问?”花臂推了劳力士一掌说,“要不是水手哥打招呼,老子早就下拳头雨了!”
    劳力士脸红耳赤,吞咽了一下口水,蹲下来抱着头呜呜哭起来。
    花臂嘲笑道:“就你这个怂样,你能把信带到吗?”说着花臂一捆捆钱砸向劳力士的头。
    劳力士慢慢松开手,一捆捆把钱捡起来抱在怀里,还在流泪。
    当天劳力士就带着十几扎钞票去见鳑鲏的妻子,在路边他蹲在一颗大树后面又大哭了一场,抹去泪痕收拾好情绪才走进哥哥的家。
    鳑鲏本名劳动,哥俩就是劳动力,估计父亲给他起名时这么构思过。
    初中毕业,劳力在家里跟父亲养虾。虾是一种活泼但不可爱的小动物,每只虾都有一颗自由的心,它可谓水陆两栖,顺斜坡可以自己爬上田埂,攀护栏可以翻墙越院,这些越狱行为都在面上,还是比较好防范,最难搞的是打洞。虾喜欢用钳子在田埂打洞,如果田埂薄了,它可以在水底挖出一条通道,直接连着河沟逃跑。打洞行为深潜水底,没日没夜,防不胜防。又不能把田埂都做成水泥的,不让虾打洞它就不产卵。
    在家里与小龙虾斗争了一年,劳力精疲力尽,连虾都不爱吃了。哥哥劳动一直叫他到城里看看有没有什么机会。劳力进了城睡在哥的地下室宿舍里,一天天到处乱转,发现自己只对一种操作充满信心,他想找哥借点钱开一个肉案。劳力在卖肉时,就已经有了劳力士的名号,后来才在一个屠宰场老板手腕上见过一块蚝式恒动劳力士金表。
    跟着他哥的一个小崽子叫哥鳑鲏,劳力隐隐感觉劳动可能是有组织的人了。鳑鲏是一种比小龙虾都还小的鱼,扁扁的,红眼睛,好像是急红的。
    后来,他哥住的地方到了地面,然后到了单元楼,最近搬进了新盖的“华府世家”,步步高的节奏,这种财力增长肯定不是一般买卖可以支撑的。劳动从未正式说自己做什么生意,也从未有拉弟弟入伙的意思,劳力早就想好了,就算哥哥拉自己入伙也不会去,他喜欢自由。
    在肉案卖肉的那几年劳力士赚了些钱,但很无聊,他就根据一段网络视频每天对着手机练习耍刀,一把25CM长的剔骨尖刀在他手里像连了弹簧,又像装了磁铁,耍得天地浑圆,画龙点睛,但见挥刀处白刃直入罅隙,随之骨肉分离。庖丁解牛一定也是在无聊状态下练就一手刀法。

    慢慢走进哥哥的家,嫂子正在给四岁的小侄子鹏鹏喂饭,她抱着鹏鹏开了门,看见劳力士的脸。她把孩子抱到一个满是玩具的房间里,出来时眼神黯淡,对劳力士说:“你哥好几天没有任何消息了!”
    劳力士拎起黑色塑料袋放在饭桌上,用手扒开袋子,露出鲜红如后臀尖的钞票,说:“别找了,也别出声,搬一个地方,不要告诉任何人!”
    听到这里,嫂子呜呜哭起来。劳力士一言不发走到房间里摸着鹏鹏的头,小鹏鹏冲他笑,他也冲鹏鹏笑,时间艰难流逝。
    劳力士知道自己收不住表情了,不能多聊,赶紧离开了哥哥家。
    在江边游荡了两天,劳力士的心理建设结束,他带着那把许多年没有耍的尖刀去见水手。
    见面的地点是汤湖边一座毛坯楼里,这片有的楼装修得富丽堂皇,有的还是框架立在那里,里面黑洞洞,可以随便出入。
    在花臂的安排下,劳力士在烂尾楼里见了水手。以前见水手很方便,那是鳑鲏在的关系。现在鳑鲏出事了,水手的态度变得不可捉摸。
    水手坐在一把白色沙滩椅里,就着一身肌肉像装置艺术,他微笑点头打招呼。
    劳力士主动上去跟他握了一下手,很奇怪的感觉,因为以前从不握手。
    “你想好了?就要吃这碗饭?”水手问。
    劳力士认真点头,像个需要组织安置的烈属。
    花臂在三步开外站着。劳力士掏出了尖刀,水手突然坐起来,花臂也要往上逼,劳力士开口说:“莫紧张,面试嘛,我耍个刀给水哥看!”
    说着,那把寒光闪闪的尖刀就像按下了电钮,在劳力士的手心手背不停旋转,变成了一个风火轮。当风火轮减速,刀形渐露,劳力士一翻腕刀从手尖飞脱,满腹动能直直扎在木楼梯的扶杆上,发出噔的一声闷响,刀柄强有力左右颤晃。
    水手从白色椅子里站起来,虚张声势哈哈大笑,拍打着劳力士的肩膀说:“这年头,好刀胜枪,枪出事儿就是大事。”
    劳力士细看,水手的手背上纹了一把钢叉,五只指头就是五根锋利的叉尖。
    “水手哥,我能为您干点什么?”
    “以前咱们只是见面打个招呼,没想到鳑鲏的弟弟还有这么好的身手。我们在江滩公园里有个仓库,那里三面环水,环境优美,你帮我们守那个仓库吧。”
    “可以!那能够见到大卫吗?我很崇拜他!”劳力士说。
    “当然,当然,员工都有见到老板的机会!”水手频频点头。
    四十三、摊牌



    戴蓓蕾带了淑女防身辣椒水,站在精品酒店房间门口。她没有带任何警用防身器械,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露出格斗招式,这时候她才意识到做卧底的危险是全方位立体几何级数上升。
    劳力士约她,不是微信是电话,带着语调呼吸和一切不同寻常的感觉,喜欢没话找话的劳力士在电话里用简短问:“朵朵,你真想见大卫?”
    “当然!”戴蓓蕾也简短。
    “今晚,爱尚精品酒店520!”劳力士干脆。
    “好的!”戴蓓蕾也干脆,电话完了才意识到,孤男寡女在房间号520的酒店约见,如果被劳力士纠缠,问题会弄得很麻烦。转念一想,要想接近大卫,这种粉红色的困扰迟早会遇上的,必须能够应付,只是想不到会来得这么快。
    戴蓓蕾敲门,里面传来脚步声,门兀然开了,劳力士满眼冒着精光,好像吃错药。戴蓓蕾嗅出房间里充斥着奇异的香氛味。
    劳力士把戴蓓蕾带到长条茶几前,茶几上用桌旗布盖着什么。
    戴蓓蕾坐正位沙发,劳力士坐侧位沙发。
    “你要干什么,神神秘秘的!”戴蓓蕾矜持着问。
    劳力士一脸严肃:“朵朵,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人和人之间,有高低贵贱的区别吗?”
    “没有!”戴蓓蕾直截了当。
    “你会爱上我吗?”劳力士少见的严肃。
    “这个问题好无聊。”戴蓓蕾脸发热,以前从来没有直面过这样的问题。
    “不无聊!今天你回答会还是不会,对我来说是两码事!”劳力士意味深长的表情。
    “我的态度有那么重要吗?”
    “你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劳力士认真望着戴蓓蕾。
    “我回答后,你不允许再纠缠,接受事实,可以吗?”
    “可以!”
    “我不可能爱上你!”戴蓓蕾带着微笑慢慢说。
    “为什么?”劳力士脸上还是挂不住。
    “不是说好了不问的吗!”
    “好的!你的回答反倒让我松了口气,我不是个气量小的人。”劳力士眨巴了几下眼睛,
    笑得很勉强,他起身把茶几上的桌布揭开,露出了许多东西,像药片、粉末和糖果,还有盒装饮料,五颜六色。戴蓓蕾心里清楚那是些什么。
    “我来告诉你吧,我就是因为爱上一个女孩,这些东西我都沾过。她死了好几年,我还
    没有完全从这些东西里爬出来。现在我眼看就要爱上你了,你像她一样单纯,当你提出要找大卫时,我就一直在琢磨,你到底是个魔鬼还是天使!”劳力士一本正经说。
    “你琢磨出来了吗?”戴蓓蕾故意轻松地笑。
    “你既不是魔鬼,也不是天使,你是警察!”劳力士突然提高声量。
    “警察有单纯的吗?”戴蓓蕾笑得前仰后合,心里暗暗吃紧,劳力士是何许人,反倒让她琢磨不透了。
    “你是警察也没什么,其实我和警察无冤无仇,和谁也无冤无仇。以前是,现在不是,现在我有仇人了。”劳力士瞪圆眼睛。
    “你的仇人是谁?”戴蓓蕾惊讶。
    “大卫!”劳力士用力吐出两个字。
    “他怎么你了?”
    “他把我哥害死了!”
    戴蓓蕾暗自惊叹,劳力士的话完全出乎意料。
    “那你想怎么办?”
    “我刚刚加入他们,因为我想查个水落石出再采取行动。”劳力士坚定望着戴蓓蕾,戴蓓蕾一时判断不出劳力士的行为是否会破坏她的计划,只好不置可否。
    “你是不是想得太简单了,如果是大卫杀死你哥的,他怎么会同意你加入他们呢?除非他也想除掉你!”戴蓓蕾分析案情似的。
    “你说的我都懂,不过他们以为掩盖得很好,我也不能肯定我哥是意外落水还是被他们做掉的,我现在被安排看管一个仓库。”
    “你不是要带我见大卫吗?我跟你在江边一起看管仓库,等大卫来仓库视察?”戴蓓蕾带着嘲笑的口气。
    “当然不是这样,你赶上好机会了,大卫最近需要大量招人,加入大卫集团都是需要保人的,水手保我,我保你,他们正在拉新,这次是招销售代表。”
    “销售代表,不错啊,挺挣钱吧,我还真缺钱!”戴蓓蕾故意笑起来。
    “我看你不像缺钱的,缺钱的人我一闻就知道了,不过我担心你在大卫那里赚不到钱,还把自己搭进去了,所以专门叫你过来一趟,了解这些东西。”劳力士指着桌面一溜。
    “卖这些东西?”戴蓓蕾认真打量桌面上的货色。
    “你不要给我装轻松了,朵朵,加入大卫的人,需要过这些关节!”劳力士指着茶几上的一溜说,“有些人过不了这个关,沉迷进去了,不但做不到高层而且毁了自己。但是不沾这个,你入不了门槛,更别说做到高层了,可越做到高层越要抗拒这些东西,这就是自相矛盾,也让一个人死去活来,你看看大卫这个人多变态。”劳力士一摊手笑着。
    “你是什么意思呢?”戴蓓蕾故作紧张。
    “我来教你,怎么来过这些白货的鬼门关。”劳力士拿起一片粉色药丸来。
    “有那么可怕吗?”
    “比可怕还可怕。”说着,劳力士把粉色药片递给戴蓓蕾说,“你把它吃下去就知道了!”
    戴蓓蕾拿过药片不知所措:“要真吃?”
    “你看,你这一犹豫就露馅了!你要成为他们其中一员,要他们相信你,就要大大方方吃下去,你吃下去!”劳力士怂恿戴蓓蕾。
    劳力士这么一将军,戴蓓蕾身上开始乍汗,自己以前仔细想过这个问题,当一片药丸抵在嘴边时,她有些不知所措了。
    “劳力士,你不是说你爱上我了吗?你就是这样爱我的?”戴蓓蕾责备起来。
    “是啊,这药催情!你去见大卫前,咱俩不该好好风流一下吗!”劳力士露出坏笑。
    “劳力士,你看着我,我是那么随便的人吗!”戴蓓蕾一脸怒气!
    “咱俩今日一别,也可能是生死一别,谁知道呢!”劳力士转而认真说。
    戴蓓蕾愣在那里,这一刻她演技不在线,或者说她根本就不在演戏了。
    劳力士深深望了戴蓓蕾一眼,把粉色药片扔进自己嘴里,嚼冰糖一样咯嘣发声,笑着说:“朵朵,你现在退出还来得及,我不管你是找大卫发财,还是像我一样找大卫报仇,我觉得对一个女孩来说,都是毁灭之路。我爱你,所以我劝你退出!”
    戴蓓蕾满脸为难说:“加入他们一定要吃这些吗?”
    “以前是这样,后来听我哥说,他们的纪律越来越严明,据说许多事情都是坏在他们下面的马仔管不住自己的嘴捅出大漏子来,他们正往正规化产业化上转,我就觉得我哥不是新路上的人。”
    “大卫吸毒么?”
    “听说不吸!”
    “那我不吸又怕什么?我肯定是他们要的有追求的新新人啊!”戴蓓蕾反驳劳力士。
    “你吸不吸,不是由你决定的,是由公司的业务需求决定的。你还是来一颗吧!”劳力士又拿起一颗冰蓝色的药丸。
    戴蓓蕾恼怒:“劳力士,你不能乘人之危!”
    劳力士诡笑说:“这些都是面粉做的,假的。你把这些带在身上,如果在关键时刻不得不沾,你就趁机来个偷梁换柱。假如没有机会偷梁换柱,我再教你一招,怎样把毒品危害降低到最低。”
    “劳力士,你吓死我了!”戴蓓蕾如释重负,重重打了劳力士的肩一拳。
    四十四、指路





    道风总监在前,李明杰随后,两人上了二楼,沿着回廊继续走,在一处“EXIT”标识处,总监推开一扇自动回位的弹簧门,用手把住门,李明杰迅速穿过。
    出门即是天台,上面别有一番嘉构:朝水一面筑了座楼上楼,也是青砖黛瓦,却更加精致古朴,全木质梁柱,卯榫结构,横平竖直,交接处却寻来古旧雀替装饰,不知集了多少老建筑遗存。
    进了小楼前的院落,一股空山新雨的气息,和着高山老檀香。
    总监停在亮灯的方形楼阁前,轻轻叩黑铁辅首,屋里传来一声中气
    十足的平调:“请进!”敲门节奏特殊,回答声音讲究,像是提前排练好的。李明杰跟着进去,一位面容儒雅的男子安坐蒲团上,看上去50出头60不足,他长方脸卧蚕眉,青白头皮连着浓密胡须,似出家人却不是出家人。
    “朋友,请坐!”男子并不起身,而是优雅伸出一只手来,请李明杰入座。
    “您好,这是我们禅馆创始人清和老师!”总监开口介绍。
    “清和老师!打扰了!”李明杰抱拳。
    “客从哪里来?”清和老师淡问。
    “凡尘!”李明杰拿着腔。
    清和哈哈笑起来,说:“凡尘是世外,世外也是凡尘!”
    “您这室外可真不是凡尘!”李明杰笑着望了立着的总监。
    “不知道这位朋友您怎么称呼!”清和端起小号紫砂壶来,紫砂暗沉细腻。
    “李杰!”李明杰故意漏掉一个字。
    “好名字,有礼节!”清和又附会起来。
    “木子李,木四点,杰。”李明杰解释。
    “李先生,来这里,不知有何见教!”清和开始挑茶。
    “见教不敢,我很少进山,今天住在您这禅机满满的‘梓路禅馆’,被这大雨一浇,略有风寒,想做点特殊服务,听说您是个世外高人,特来请您调理身心。”
    “专程来调息身心!李先生,您真是有心人。”说着,清和望了一下总监,总监鞠躬后,从方室退出。
    清和接着说:“李先生,不知道您烦恼在身外还是身内?”
    “像我这样的凡夫俗子,这个有分别吗?”李明杰笑着说。
    清和不急着回答,用茶刀撬下一块黑色茶块,用竹镊夹住放进铁壶里,置于身旁的红泥小炉上煮。夏天屋里有炭火却不显燥热。
    “李先生做什么生意的?”
    “人坏救人,物坏救物。”李明杰说。
    “救得过来吗?”
    “勉强还行!”
    “来,喝一口老砖茶,存了一百多年了,尝尝时间是什么味道!”清和用青花压手杯给李明杰沏茶,李明杰接杯,看见杯底卧一条红鱼纹。
    李明杰细品一口,有一股儿时熟悉的干草气息,味儿微苦,到舌根时发涩。
    “那您是会木匠活的骨科大夫?”清和微笑着。
    李明杰听了笑起来,说:“您这一杯茶,融通时空,身心都舒泰了!言归正传,在山里开这么一家客栈,您眼光真是很独到,这十里八乡,富起来的人没地方消费,衣锦还乡的需要找个地方请客吃饭,到这里来再好不过。不过,您起这么雅个名字,大家伙儿知道是什么意思吗?我一直当指路餐馆找来的。”
    “您说梓路禅馆啊?就当餐馆理解,没什么不好!这年头,你不搞点新概念,就叫个餐馆或者客栈,价格便宜了,还没人重视。”清和说着也笑了。
    “就餐馆的意思?真没有修身养性的项目?”李明杰用期待的目光望着清和。
    “有啊,我们有禅修营,房间里有资料介绍。不过,那个就是非盈利,属于打高端文化牌,让这儿真有跟别处不一样的东西。”
    “看见了,这么好个地方,不来禅修一下,真是一种遗憾。除了住店,怎样才能在这里长期待下来?”李明杰期待的目光。
    “李先生,您是指?”清和有些不解。
    “您这儿有对外长租的地方吗,最好有宽带,会议室,可以办公。”李明杰说得像要在这里开公司。
    “哦,有啊,那一块才是我们最稳定的收入,不受季节干扰。”清和给李明杰换了茶,续上新泡的,不再那样拿腔拿调了。
    “还有空地儿吗?”李明杰认真问。
    “没有了!除非有人退出来。”清和浅笑。
    “哦!太遗憾了,那就只能等咯!”
    “只能等!”清和沥茶海。
    “您当初开馆能够选这么个僻静的地方,真是眼光独到,您是本地人吧?”
    “土生土长,后来出去挣了些钱,年纪大了,想念家乡的山水又回来,修了个餐馆。”清和自我打趣。
    “这里人都靠什么发财?”
    “以前砍树,挖矿,炸石头,现在都不让了。开始养冷水鱼,小龙虾,贴牌大闸蟹。有一段养猪不赚钱,现在养猪又火起来。”
    “现在养猪怎么就赚钱呢?”
    “有个老板,帮农户改善猪的生长环境,用高技术养猪,让猪听莫扎特,高价收购,现在全国紧缺猪肉,他逮着一大笔了,您跟这个养猪老板熟吧!”
    “一路听说一些,皮老板嘛,听说他蛮低调,不过乡下低调没有用,有一点事情就传开了。”李明杰慢慢品着茶,随口说,“我做猪肉深加工,有大仓储,全自动灌装线,猪肉多多益善,想结识一下这个老板,看看能不能跟他合作,您方便引荐一下吗?”
    “这个,恐怕不太方便!”清和手上的茶壶犹豫起来,水注也游移,溢出杯沿。
    “有什么不方便,有机会一起赚钱嘛!”李明杰笑。
    清和望了李明杰一眼,面露难色:“皮老板不是一般的低调,在我这里租了个独栋办公,我一直想请他吃顿饭都没请到!”
    “哦,原来皮老板就在这里租了办公室,那还挺有缘分,我拿出我的诚意来去三顾茅庐,他不会不见吧?”李明杰表现得急切,像个嗅觉灵敏的生意人。
    “李先生,恕我直言,皮老板也算是个成功企业家,不会随便见一个陌生人,您还是不要唐突拜访他,凡事看缘分。”清和紧张起来。
    “您就告诉我他在那栋楼,我自有办法!”李明杰说完还呵呵笑起来,凭着感觉去演嗜利如蝇的样子。
    “李先生,我们这儿受高端客户欢迎,其中一个关键的因素,就是我们注重保护客户隐私,这里租出去的地方,就相当于是他们的领地,我们无权擅自进去,门卫都是他们自己雇的,我觉得您想见他,还是拿出足够诚意来,等待机缘。”清和倒掉变凉的茶水,一脸无奈。
    “哦,懂了,那我天天在禅馆门口守着,来个程门立雪,总会感动他吧。”李明杰笑着说。
    “我建议您不必这样!如果您真心想结识他,我可以约他来喝茶,只是他愿不愿意就不知道了。”
    “明白!明白!您有面子,对他来说我是谁啊,就按照您的意思来!”李明杰突然意识到自己过于急切,调整了姿态。
    接下来,话题又被清和引导到了人的心性上来,李明杰似乎没有插嘴的机会,如同小沙弥在听老僧讲经,睡意不觉上来了,只好说时间不早不再打扰了。
    回到房间,大磊在做俯卧撑,满脸通红双臂颤栗。
    李明杰进到洗手间洗了把脸,感觉屋内闷热,推开窗户,雨已停歇,窗外好端端一轮弯钩月,锋利冷峻。
    大磊起身击掌,俯卧撑结束,李明杰意识到清和的话不可全信。
    “大磊,有新发现,皮少军办公的地方就在禅馆某处,咱们需要保持警觉,找视野高点守着禅馆进出车辆动向。”李明杰说完,点了颗烟慢慢踱步思忖,他担心清和去约皮少军反倒给他传递了信号,连忙给清和打了一个电话。
    “清和老师,您好,刚才那位,李杰,打扰了!”
    “哦,李先生,您客气,直管来打扰!”清和谦和说着,还是略感意外,“您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在我这儿?”
    “清和老师,没有,我们明天有点儿着急的事情要离开这里,皮老板那儿就先别约了,我们改日再约。”
    “好的,好的,您下次来提前告诉我!”清和如释重负。

    天还蒙蒙亮,大磊从“EXIT”出去,在楼顶平台上慢跑锻炼,借机四处察看,往封闭管理的办公出租小院望去,看见有几辆车停在小院里,车型看不太真切。
    大磊叫小贺把望远镜拿上来,望远镜对准几辆车,那辆比例失调的车正是车桥升高版陆虎。
    清晨安静,除了鸟鸣,就是车发动的声音。大磊用望远镜扫视,只见削瘦的皮少军和另外两人走向陆虎,很快钻进车里。大磊意识到情况不妙,那辆车已经启动倒车,转弯冲院门去了。
    两人撒腿就往楼下跑,清和此时出来打太极,看见两个大小伙子你追我赶,不知道他们激动什么,他疑惑地望着背影,又望了望办公出租区,似乎明白了什么。

    等三人驾车出现在路面时,陆虎已经无影无踪。好在门口有一摊水,车辙压过去向清晰。
    小贺踩紧油门加速追赶,大约跑了两公里,隐隐看见前面有方正的车尾转弯。李明杰知道已经咬住尾巴了,让小贺不要太快,能够看见车影就行,不要引起前车注意。
    拐了几道弯,车进入一条岔路,路面泥泞起来。小贺认真审视路面,回避大的水坑,歪歪扭扭开了十几分钟,没有再见到那辆陆虎的身影,车辙在一片砂石路段消失了。
    李明杰让小贺把车停下,他慢慢掏烟点烟的功夫,仔细查看地形。
    前方几十米是一道急弯,大磊走过去看弯道,发现车已经爬到了一个高点,右手边就是悬崖,防护栏杆是木头钉的,没有任何提示,车速快了就危险。
    过了弯道看,远方是谷底平地,阵阵烟雾笼罩着一个村庄。
    大磊说:“李队,咱们是不是走错了方向,那车没准从哪条岔路跑了。”
    李明杰沉默了几秒,说:“走,绕过这个弯,往前看看。”
    小贺没按喇叭,小心绕过急弯,车开始下坡。能够听见溪水淙淙,还能闻到一股奇怪的气味。
    车继续走,前方出现岔路,往右是主道,左边分开一条小道,隐没在杂树丛中。
    小道通往村庄,要想进村就得把车停在路边步行进去。
    正赶上下雨,路面已经泥泞。李明杰让大磊走在前面,小贺和他走在后面,相距100来米,假装不认识。
    沿着路进了一片杂树林,在里面拐了两下,就看见树丛里停了一辆车,正是那辆陆虎。大磊蹲下,李明杰马上用手示意警戒,各自找隐蔽点观察。陆虎没有任何动静,排气管也不震颤,无法透过墨黑色防晒玻璃看清车里。
    李明杰让大磊配合警戒,自己掏出枪靠近陆虎,缓慢起身从侧后方玻璃望进去,车里没人。
    李明杰又转到侧前方,慢慢探起头往里看,再确认一遍车里无人,然后挥了手,大磊和小贺快速靠近。李明杰用手拉了拉车把手,车门纹丝不动。靠着这俩车,他心里小有波澜,刘浩死前就与此车同框,尽管车体被减震钢衬升高,轮胎换宽,增加了越野性能,它依然是个沉默的证人。
    “我们守在这里?”大磊问李明杰。
    李明杰挥手示意,他们跟他走到一边,三人蹲在树丛里仔细判断林间小路。他小声说:“从老闯大货翻车开始,这一路过来,你们觉得皮少军回到家乡干的什么买卖?”
    大磊攒起浓眉想了想说:“我看生猪收购只是个幌子,他在组织农户分散制毒,再挨家挨户收购,刚才在溪边闻到的那个气味,是邻酮没有反应完全的废料气味。”
    李明杰重重点头,这时远远有车用力爬坡的声音,大家不再说话,静静等待。
    @一声晨磬 2022-03-10 14:59:55
    真好,顶顶顶
    
    -----------------------------
    好美图!
    四十五、魔境



    按劳力士说的,酒店对面果然停着一辆黑奔中巴。戴蓓蕾打量着过马路看清了车牌号,到车头去敲玻璃,一个带墨镜的瘦子伸头看了一眼按下按钮,车门哐打开。戴蓓蕾上车前后扫视一番,车里坐了五六个年轻女子,每人都戴着墨镜。
    酒糟鼻司机冲她嚷:“座位前排兜里有墨镜!”
    戴蓓蕾靠车门的位置坐下,戴上墨镜往外看,发现几乎看不见什么,墨镜似日全食戴的那种纯黑镜片。
    又上来几个年轻女子,都戴上了同样的“墨镜”。
    坐满后,车毫无提示就开动。宽边眼镜几乎把余光都挡住,每个人像蒙眼睛捉迷藏无从判断汽车行驶的路线。
    市声嘈杂,车穿梭在步行街口,只见许多黑影子在窗外晃动,好像施了魔法。
    巴士过了几道红绿灯就入隧道,偏执狂般行进在笔直的深黑里,终于出了隧道,沿主干道开了十几分钟,转入一条幽静的马路。不一会儿,从倒退的坡影知道进了山,偶尔有鸟声和船的汽笛声,附近应有水。
    树荫浓重更多鸟鸣,感觉一直在沿着山路前进。
    车开始盘旋转弯,时急时徐多达十几次之后,车上人已现麻木或放弃,有人用塑料袋接呕吐物。车突然来了一段滑翔,直直往下冲去,向右划了一个大弧线停下来。
    酒糟鼻开始嚷:“到站了,摘下眼镜,放回原处!”
    大家都摘下眼镜,日光刺出泪来。有两个女子抢在戴蓓蕾前面下车,脸色苍白冲向绿化丛呕吐不止。
    戴蓓蕾此行无不良反应,她在警校专门旋梯训练,那比这个更加疯狂。她走下车注意打量起四周,眼前堵着一栋设计简约墙体雪白的度假山庄,山庄前空地上停着10几辆一个模样的奔驰黑巴。同车来的女孩们衣着多姿多彩不乏考究,她们散在空地上,显然都是来参加应聘的。
    两名黑西服男子双手交叉搭在裆部,彬彬有礼的样子对大家说:“各位请往这边走!”
    大家从山庄入口进去,在导引下进入一个扇贝形大会议室。等所有人聚齐,眼睛适应了微弱的光线,才看清会议室中心有一名穿灰西服的平头男子,脖子上缠着黑底金色斜条纹领带,他旁边立一名高挑女子,着莹绿套裙,两人散发出非人类气息。
    戴蓓蕾在第一排,她看清了灰西服男子今天没刮胡须。
    男子浅笑,摊开手说:“女士们,能够在这里见到大家,真是缘分不浅。当坐上这趟穿越巴士,你们就经历了DAV公司第一个入职测试。请注意看,你们每个人面前的桌面上有一张白纸,这就是大家在DAV公司的样子,干干净净。那么,测试的第一道题,就是每个人在这张A4纸上描出刚才你们经过的路线,不要画你们看到的细节,就是路线。谁先描好了,就马上离开这间房!”
    平头男子郑重点头,一只手做OK状说:“开始!”照在平头男子身上的聚光灯消失,男子也消失。
    许多女孩面面相觑,马上意识到时间滴答,赶紧低下头拿起铅笔,努力想象或者回忆刚才那段盲人般行进的神秘旅程。
    不到十分钟,每个人都留下了自己的答卷走出房间,戴蓓蕾也不例外。她天生是个路盲,努力回味和比对这路线,却没有任何吻合,最后凭着生物陀螺仪般直觉记忆,在纸上留下了一条蚯蚓曲线。

    一百多人在椭圆形咖啡厅里喝饮料,像一群太空游客在等待下一段旅程。
    没有人注意到咖啡厅人在减少,从一开始就有人接到邀请悄悄离开了咖啡厅。戴蓓蕾从落地玻璃察觉到陆续有大巴离开。
    没多久大厅里只有20多个女同胞,望着仅剩的3辆巴士,戴蓓蕾心存一线希望。
    果然,平头男子出现在咖啡厅,旁边还有那位莹绿女孩。在日光下男子的神秘感消失,他像个指挥家向厅里剩下的20多人表示祝贺,然后让大家跟着他去另外一个地方。
    在咖啡厅后侧,一道不被人注意的电视墙裂开两半成为通道,大家鱼贯而入。
    等电视墙关闭,戴蓓蕾发现已经置身正方形房间,四周纯白,房顶和脚底也纯白,颠倒了黑白的白,失去方位感。
    灯熄灭后,从全白到全黑,人如同一下子坠入地狱。
    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十秒钟时空寂灭感,谁也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这时候有声音从某个角落传来:欢迎各位,很高兴通知大家,你们已经通过第一道测试,正在第二道问题现场。请记住问题:刚才在咖啡厅,你们看见的咖啡有几种价格?
    黑暗中传来唏嘘声,一个活泼女孩的。谁也没有想到喝着咖啡问题就来了,接着有几个女声议论起来,似乎用记忆在对账。
    微孔声道从四面八方传来了声音:不要商议,请独立完成问答。
    戴蓓蕾不确定有几种咖啡,却不至于交白卷,说出一个数字来还是可以的。在咖啡厅时她习惯性从上到下扫过一遍价格单,记住有3种一个价,2种一个价,另外一个价格最高,尾数8。
    六面白的墙某一面伸出一个方盒,盒上有孔供手伸进去,就像银行输入密码的小键盘。大家排着队,轮到谁就把手伸进去,按照咖啡的价格按出数字来,如果按对就有一道门打开,此人进入下一个环节。有几个人输入数字后已进入下一环节,也有几人输入后键盘锁死,只好退到一边。
    戴蓓蕾属于临场发挥型选手,她向前迈一步走到键盘前将手伸进去,深吸一口气,沉着输入每一个数字,墙壁上一道门开了,她顺利通关。
    一条镂空的长廊,显然这是一个栈道架设在两道山峰之间。透过镂空口可以看见外面苍松翠竹,低坡处是一片灰白光斑密密麻麻,仔细辨认是一座陵园。
    戴蓓蕾提醒自己不可小视这个长廊,指不定里面又藏着考题。戴蓓蕾曾经是个考试狂,读书时她总有征服考题的欲望,甚至站在出题人角度想怎样出题更具有挑战。
    到了栈道尽头,有莹绿女孩拦住了戴蓓蕾,果然是提问环节,一个厚唇女孩递上来一张卡片,戴蓓蕾接过来。卡片上一行字:在白立方里,您听见的曲子是哪一首?下面有ABCD四个选项。
    My God!戴蓓蕾差点叫出声来,在那个黑白颠倒的空间里,大家拼命在想咖啡的价码,谁还注意到当时还有BGM(背景音乐)。
    问题已经递上来了,戴蓓蕾没有什么好犹豫的。她在警校学过行为心理学,其中有一条是人对声音的反应,一般人在熟悉的环境里对熟悉的音乐会充耳不闻,遇到陌生环境时对熟悉的音乐会特别注意,这跟一个人置身异乡突然听见乡音会激动一个道理。
    反而用之,那个背景音乐显然没有那么熟悉,如果很熟悉戴蓓蕾会注意到。看了四个选项,选了那首没听过的曲目。
    莹绿女孩收了卡片,示意她继续前行。走了几步,戴蓓蕾回头看见莹绿女孩让一个答错题的女孩从旁边的“Exit”退出了。
    过了栈道就进入到钻形空间,站在钻石的尖端,巨大的钢架玻璃幕结构钻石型露天游泳池呈现在戴蓓蕾面前。在幽静的山顶还有游泳池,这出乎她的意料。
    泳池有两个通道供人进入,几个穿白色连体运动服的女子站在每个通道口引导游人,显然到这里来的人不仅仅是面试者,这是个对外开放的区域。
    戴蓓蕾挑选了一套天蓝色连体泳装从女宾通道进入,脚踩在消毒池冰凉的水中深深吸了口凉气,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她不知道接下来还会有什么测试,至少在这个公共游泳池里不会再答题了!
    一个性感如豚的女孩从眼前经过,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已经被淘汰出局了!
    客人陆陆续续进来,人人穿着泳衣带着护目镜罩着游泳帽,几乎每个人都是伪装者,很难分辨哪些人来自白立方。
    戴蓓蕾带着困惑不紧不慢游着,她绕着钻石边游了一圈,猜想如果以游泳池作为出题地点会有什么花样。她突然意识到,大卫就在某个地方观察着每个泳装女孩。
    一想到这里戴蓓蕾反倒兴奋了,她下潜后滑行一段然后出水,趁满脸都是水珠淋漓,她仔细顾盼,用手抹脸上的水,一次次抹一次次看。大卫魁梧的身材,艺术家发型,这些特征在泳池里无从谈起,护目镜泳帽让所有人在水里像海狸。
    游泳真是个不错的游戏,她渐渐明白起来,她可以近距离不打扰接近任何人。
    估计这么流连有半个小时,穿连体火焰纹泳装的女子递给戴蓓蕾一个手环,告诉她去手环所指的贵宾间。
    戴蓓蕾内心激动:看来自己没有被组织淘汰。她拿起手环察看,上面写着“慕尼黑”三个金字。
    随着水的浮力,她缓慢向泳池边靠近,手撑着池边一跃出水,感到谜底即将揭开!

    @一声晨磬 2022-03-13 10:36:07
    写的真好,顶顶顶
    
    -----------------------------
    祖国万岁!:)
    @向庸 2021-12-07 18:30:16
    这是解封了吗?
    四十六、猪栏






    从悬崖上方转过来一辆农用三轮。
    三人站在小路边抽烟聊天,像迷路的样子等那辆车下坡。车还没靠近李明杰就喊:“老乡,能搭我们进村吗?这路泥泞得简直没法走!”
    中年男子停了车,腿蹬在车门上说:“你们进村里搞么事?”
    “收猪!”
    “收猪?这里不都是皮老板收猪嘛?!”
    “生意不能一个人做完嘛,能带我们进村吗?”李明杰给老乡递上一颗烟,大磊暗中开始录音。
    男子扫了三人一眼说:“顶多可以带两个,三个肯定不行,车受不了。”
    李明杰看了眼小贺说:“你去车里等着,有事电话。”小贺意会了,往悬崖上面停车的地方走。
    坐进三轮后面的车厢里,腿只能放在蓝色大塑料桶的缝隙间,邻酮那股熟悉的呛鼻味道又来了。
    “大哥,您贵姓?”
    “免贵姓麻。”
    “你们这儿麻姓挺多,麻镇都姓麻?”
    “那可不是,听老人讲,我们老祖宗麻叔谋,给隋炀帝挖运河的,爱吃小娃,造孽太多被人追杀,就带着族人逃进深山了,我们这方圆十几公里,姓马姓麻的都是一家。”
    第一次听人毫不粉饰老祖宗的劣迹,大磊笑起来了。
    “麻大哥,您这桶里装的么事?”李明杰漫不经心问。
    “原料!”
    “干什么用的?”
    “做猪饲料的添加剂。”
    “给猪吃?”
    “不能直接给猪吃,皮老板来收走,这个饲料添加剂工艺复杂,有人直接给猪吃了,把猪吃发疯了,乱拱乱撞,还掉膘了。”说着,麻大哥自个儿笑了。

    村中间的道路变成水泥抹地好走起来,车没有停的意思继续往里走,刺鼻的气味越来越浓。
    “你们村有几户给皮老板养猪?”李明杰问。
    “就两户,我算一户,一般人没这个条件,皮老板选农户对猪场有要求的,旁边要有坡地,可以排水,猪栏要有像样的场地,旁边再配一个添加剂加工间,设备都是皮老板配齐了。”
    说话间车过了村庄继续往里开,路面变得狭窄,两边的树枝拢上来光线变暗。
    “你家不在村子里头?”大磊警觉起来。
    “我村里有老房子,猪栏盖在村外,你们看猪还是下来看风景?”麻大哥觉得他们不像做猪生意的,脸上掩饰不住的疑惑。
    大磊像个游客好奇地用手机一直拍个不停。
    “看猪,看猪!”李明杰连忙说,又掏出一颗烟来递给麻大哥叼在嘴里,再给他点上火。
    转过一道弯,车在一丛茂盛的毛竹林边停下来,能听见水声从脚底下传来。
    停好车,麻大哥一手拎一桶邻酮,李明杰和大磊一人也帮忙拎一桶,三人进了一道木门,有猪被惊到开始哄哄叫。
    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喊:“老麻,回来哒!”
    “回来了,路上不好走!”说话间,老麻拎着桶进了一间用活动房板封好的大棚里,两个大排风扇发出嗡嗡声。
    大家都把蓝桶放下,李明杰和大磊还要回身帮老麻去拎剩下的蓝桶,老麻说:“不用不用,我有推车,你们来的是客,歇哈子!”
    老麻出去了,李明杰和大磊仔细察看房间里的布置。棚房里靠窗一边有像餐馆一样的大铝锅放在煤气灶上,靠墙还有冰箱微波炉,在一处昏暗的角落有塑封机,食盐一样的小塑料袋,市场卖菜一样的小秤,许多奇形怪状的玻璃器皿摆在一个带轮小推车上。
    “像进了化学实验室!”大磊嘀咕着如饥似渴拍照。李明杰走到冰箱旁边拉开门,里面有2袋粉末的东西,他轻声叫:“大磊,这个也拍一下!”
    李明杰伸手拿起一袋来刚凑到鼻子边,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你们稀客哒!”
    李明杰连忙放下白色粉末袋,让大磊拆开拍照,自己向女人走去挡住她的视线。女人手里拿着一把锹,刚清理过猪栏的味道还在。
    李明杰笑着说:“大嫂,猪养得不错啊!”
    大嫂用方言说了些什么,李明杰不是听得太懂,大意是肥猪没人要瘦猪斤两少。
    麻大哥推着小推车进来了,上面码满了蓝色塑料桶,每个桶20KG。
    李明杰说:“大哥,这个车间就是做添加剂的?”
    “是的,这冰箱、微波炉、塑封机,这些,全是皮老板扶贫资助的。”
    “那怎么做这个添加剂,可以给我们讲一讲吗?”李明杰望了一眼大磊,大磊知道要重点录音。
    麻大哥指着远处的大铝锅说:“我说得不好。”女人在旁边拉男人胳膊,带着警觉说:“皮老板说了,这个是商业秘密!”
    麻大哥面皮笑着说:“不太好讲,是商业机密咧!”
    “我们收猪,皮老板多少,我们一斤高他一块钱。”
    “那个不行,皮老板说,我们都要讲诚信的!”看上去羸弱的麻嫂坚持说。
    麻大哥带着歉意的笑征求老婆的意见:“那我简单给他们说一哈子?”
    女人一脸不高兴,扛起铁锹转身走开。麻大哥指着铝锅说:“这是用来煮料的,那个蓝桶料最关键。”
    刚开始说手机铃声嘹亮响起,是一首《爱的誓言》铃声,麻大哥接起电话脸上顿时严肃,只听见里面严厉的声音。不一会儿麻大哥挂了电话,眨巴着眼睛说:“这是商业机密,皮老板不让说。”
    “刚才是谁?”李明杰警觉问。
    “皮老板!我老婆给他打电话了,说征求他的意见,他是财神爷嘛。”
    “他在哪里?”
    “另外一家!”
    “你马上带我们过去找他,我们找他合伙做生意。”
    麻大哥警觉瞟了一眼李明杰,说:“你们到底是搞么事的?”
    “做猪生意,直接抢皮老板的猪源也不好,刚好可以跟他谈谈怎么合作嘛。”
    “你们自己去找,我们不带路,你们去!”麻大嫂很不客气,铁锹在地上一杵,直接下
    逐客令。
    “那么样走?”李明杰故意手叉着腰皱起眉头。
    “就拳头大个村子,你们自己找也找到了。”麻大嫂控制了对外发言权,麻大哥灰头土
    脸默不作声,转过身去把邻酮码在一角。
    事不宜迟,李明杰马上带着大磊往外走,上了小路往村里跑。边跑李明杰边给小贺打电话:“注意警戒,可能会有车出来,给堵住!”
    正要进村,只见两辆电动车从村里蹿出来,左拐往来时的路快速驶去。两辆车坐了四个人,其中有个削瘦的八九不离十是皮少军。
    “皮少军,皮老板!”李明杰喊了一声。
    那个削瘦的人转头来看了一眼马上转过去,他们继续逃跑。
    李明杰和大磊在后面奔跑,很快就气喘吁吁,两辆车离得越来越远了。两人沿着泥泞的小路继续追,跑过那片树林,发型刚才停在树林的陆虎已经不见了,留下两辆电动车。
    李明杰连忙给小贺打电话,却没人接听。李明杰心里发慌,感觉情况不妙。
    前面逃跑的人慌忙中丢弃电动车连钥匙都没有拔下,李明杰和大磊一人骑一辆电动车穿出树林,爬上那段坡路,却没看见小贺和车。
    两人站在高处仔细搜寻,大磊隐约看见草丛里冒出一小截黑影,车已经侧翻在路边。
    “错了拐!”大磊喊。
    两人边跑边掏出枪来,李明杰靠近车,大磊警戒左右观察没发现任何动静。
    车左后屁股尾灯粉碎性破裂,车身凹进去一块,左侧车门被撞瘪,一道长长的擦痕似一道蜿蜒的小溪。
    “小贺,小贺,你么样了?!”大磊喊。
    李明杰把枪别在腰上,他蹲下来透过前挡风玻璃看见小贺满脸扭曲疼得直冒汗。李明杰使劲拔拉车的侧门,门被撞变形怎么也打不开。小贺意识清醒,只是忍住痛在说腿压住了。
    李明杰用枪柄敲碎车门玻璃,伸进手去拉小贺,小贺疼得直摇头。此时大磊把朝上的后门给打开了,他上半身爬进车里,去掰前座的滑轨手柄,尝试了几次终于将前座往后滑了半尺,再把前副驾靠背放平,拽住小贺的两个胳膊腋,李明杰在外面抱着大磊的腰一起使劲将小贺从前座拖到后座,让他斜躺在后座上。
    小贺手扶着右腿,吃力地说:“估计骨折了,动不了了。”
    “你就这么躺着,别乱动,我看看有没有明伤需要包扎的。”大磊仔细看了看,腿上没有血迹。
    李明杰仔细观察车况,靠外的车门被撞瘪,侧翻压在下面的那半边看不清楚。他两头看有没有来车,寂静的山路上一如往常寂静。
    大磊从车地板上找到水壶给小贺喝水,小贺咕咚咚喝了一大口才拿下壶来,说腿感觉舒服多了。
    “刚才什么情况?”李明杰问。
    “你给我刚打完电话,我就马上调整车位把车卡在路中间,差不多就堵住了整个路。不多一会儿就听见汽车轰油,我从后视镜看那辆陆虎已经冲过来了,我在想要不要下车掏枪直接逼停,心里有点拿不准,没想到那辆车像疯了一样冲上来猛烈撞车后屁股,我的车往旁边侧移,我连忙挂挡准备调整车卡位,那辆车后退又加速前冲,直接撞到左边侧门,我的腿感觉一阵麻车就侧翻,陆虎已经撞出了一条路,直接冲过去了。”
    李明杰正要继续问,一辆农用三轮车开过来,大磊和李明杰先后都不自觉伸出了手求助,让司机帮忙拖车。
    司机打量着两个人,又打量车,问:“多少钱?”
    大磊大声嚷:“就牵引一下,这还要钱?”
    李明杰连忙笑着拦大磊,说:“你说多少?”
    “五十!”三轮车司机一脸平静。
    “五十就五十。”李明杰甩头让他开干。
    司机下车左右观察了一下,脸上为难,说:“怎么连呢?我没带拖车绳咧!”
    大磊虎着脸侧着身从后座去掏后备箱,终于把拖车绳拉出来了。
    李明杰说:“你把小贺扶出来坐着,别拖车又翻动了,我怕他吃不消。”大磊挽着小贺的胳膊慢悠悠把小贺扶出来。
    农用车司机张着嘴半天没有合上,等小贺坐在远处草坡上他才问:“人伤着没有?”
    “伤着了,所以我们赶紧拖正了好送他去医院!”李明杰说着,开始把拖车绳一头钩子挂在SUV顶行李架上,大磊已经把另一端绑在农用车后杠上。
    司机坐上驾驶位不太放心,反复问:“系结实没?”
    “可以了,开拖吧!”大磊挥手。
    农用车没怎么用力就把SUV从侧翻拖正了,随着惯性车要翻滚了,李明杰连忙喊停。
    大磊急忙上去用双手往相反方向拉车,车摇晃了两下停稳了。大磊赶紧取下了拖车钩,怕老司机万一误操作车就滚了坛子。
    李明杰迫不及待去驾驶室检查档杆,挂停车挡点火,发动机腾地就着了,看来车只是些皮外伤。
    大磊给了司机五十元,收了拖车绳,再把小贺扶进车里。李明杰亲自开车,脑子里琢磨下一步行动。
    从掌握的离散信息可以拼贴出皮少军控制着一个制毒网络,特点是小规模分散,像打游击一样隐藏在崇山峻岭千家万户,要迅速全面打掉这些制毒窝点需要调动大量警力,而且需要当地警方配合,涉及广大群众,甚至需要调派武警助阵。如此规模的警力调动,李明杰决定回江东市跟杨局长做当面汇报,同时把小贺送回江东市治疗,一举两得。
    四十七、朵朵娇艳



    戴蓓蕾边走边回望泳池,火焰服女子还在向其他女孩发手环。戴蓓蕾用白毛巾慢慢搓头发,注意到能拿到手环的女孩不超过十个。
    进女宾室换完衣服,戴蓓蕾循着火焰女子指引找到了“慕尼黑”,门口已侍立着两名莹绿女子向她颔首神秘一笑。戴蓓蕾亮出手环,女子拉开门,她侧身进去。
    一张直径足有四米的大圆桌摆在贵宾室中央,已经有三个年轻女子坐在圆桌旁,她们都在玩手机。
    戴蓓蕾在紧邻主座的位置坐下,她猜大卫即将坐在主座。
    女孩们围住桌子,彼此并不聊天,就像某公司最后一道面试象征性进行着,由公司最高主管出面跟大家打个招呼,甚至是致欢迎词,因为进了这个屋顶的人都是过五关斩六将的佼佼者。
    不一会儿又进来两名高挑的女孩,身高脸型和步伐表明她们做过模特或者还在做模特。
    等模特坐定,圆桌边除了正位空着已经没有多余的位置,今天的幸运之星就是六位。戴蓓蕾还注意到房间四角都装有摄像头,无死角关照。
    随着一声清脆的敲击声,金光闪闪的门打开,大家齐望过去,原来是直通贵宾室的一部电梯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了一袭白色装束的男人,准确说是白马王子,只是他穿的白外套垂到脚尖,让自己更像一个修行者。毋庸置疑,他就是一直被提及的大卫。只见他微微昂首,一脸克制的笑容,目光关照每一位,又没看具体哪一位,那种自信像他那长袍一样雍容。
    戴蓓蕾有一刻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为什么这世界上还有这样的男人?他因何如此?她相信他不是有魅力,是有魔力!
    修行者翩翩而来,坐在六朵金花留出的空位上,他抬手头向左右示意,开口说:“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
    六朵金花有四朵不自觉低头,有经验的马上又抬起头,戴蓓蕾马上也抬起头。只有两名模特始终落落大方看着大卫,她们什么动物没见过!
    “你们喝点什么?”大卫关切问着空气,每个人都觉得在问自己。
    没有人回答,只是微笑望着大卫。每个人面前摆了四只杯子,郁金香型、苹果型、超大号苹果型和漏斗型。
    侍者推着餐车从两面上来,车台上摆着许多种果汁、气泡酒、酸奶,最多的却是各色德国啤酒。
    六朵金花各自要了一杯自己喜欢的饮料,大卫要了德国啤酒。
    见人人杯中都有了,大卫站起来举起大杯子说:“今天的啤酒都是直接从德国空运进来的,特别是原浆白啤还带着麦香,来,我敬大家一杯,这一杯酒过后,我们都是DAV集团的人,请举杯!”
    一听到举杯,金花们被抑制的肾上腺素终于可以毫不冒失地放飞了,大家不管喝什么果汁,都有一杯金灿灿的白啤陪伴,大卫在诚恳地尽地主之宜。
    这一圈酒水后,六朵金花开始相互交谈起来,笑容一直挂在脸颊上。
    “女士们,我还是给大家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大卫。今天各位过五关斩六将,最终坐在这个圆桌前,我感到非常荣幸。顺便我给大家介绍一下DAV集团,DAV集团是一家从事幸福指数饮料研发生产和销售的家族企业,所以从今天起,我们在坐各位可以称之为Happiness Family。”
    每个人似懂非懂,又感到无上荣光。
    大卫继续说:“在你们中间,可能流传着一个误解,就是DAV集团薪酬高,在这里做销售拿提成,甚至可以发大财。最多的年薪能够拿多少呢?传言是八位数。对这个传言我不评价,不过我要谢谢这些传言,这些传言让你们今天可以和我见面,这是个充满善因的奇迹。”
    这次六朵金花都笑开了。
    大卫举杯,大家都豪啜一口。大卫下意识用手把一边的卷发往后捋,接着说:“就在今天早晨,我还不知道我将和哪六位人中龙凤见面,你们是从120名候选人里选出来的6位,那是个什么概念,就是百分之五。这个百分之五是完全公平的,所以我见到你们,也像中大奖一样。”
    说完,大卫好像怕大家误解,连忙笑着补一句:“是我中大奖!”
    这句话把在坐的女孩,包括旁边侍立的女服务员都激得大笑。
    戴蓓蕾暗自惊叹,大卫是个情绪调度魔术师,他的一席话让所有人都忘我聆听,他让每个人觉得自己非常优秀,大家是一群优秀的人在干一件了不起的事。
    戴蓓蕾虽然在笑,却觉得不轻松,她不知道大卫为什么选了这6位,也不知道下一步大卫要说什么,可能只有她知道大卫不是吃素的。

    “那么,我有几个问题,从我左手边开始问,大家轮流着来回答。”大卫的表情稳定在似笑非笑间,开始望着左边第一个,那意味着最后一个即是戴蓓蕾。
    大家不约而同紧张起来,原来这才是真正的考试。
    大卫说:“这样,你们肯定都有自己的中文名字,我现场给各位推荐一个英文名字,相比较,我记英文名记得更加牢一些,好不好!”
    没有一个人说不好。大卫的权威性是建立在知识体系和神秘感上的。
    左边第一位女孩报上姓名:陈菲。
    大卫点头,凝视着陈菲说:“你就叫Sophia吧。”
    Sophia开心点头。
    大卫接着说:“我的第一个问题,你戴墨镜过来,一路颠簸后,画出的路线是什么?”
    “我是个超级路盲,戴上眼镜后就更加不知道走的路线是什么,我想走了那么远,路总是弯弯曲曲的,我就画了一连串的波浪。”
    大卫笑着说:“在坐各位美女们,你们怎样画路书,我不太清楚。但是有一点我是非常清楚的,因为我制定的通关条件就是不需要会记路的人,画得越离谱越好。”
    这么一说戴蓓蕾豁然了,自己就随便画了一条蚯蚓。
    左手第二个女孩脸庞带着婴儿肥,说话嘴唇喜欢翘,声音颇多柔媚,她叫胡嘉恒,一个很中性的名字,也可用于楼盘,比如嘉恒中心。
    大卫举起杯子自己小啜了一下,说:“Helen,你说说,你在白色房间里听到了什么曲子?”
    “我是学音乐的,那上面有四首曲子只有一首我没听过,我刚进白色房子时很紧张,注意到曲子里有小提琴的声音,很安慰人,所以我就选了我没听过的这首曲子。”
    大卫举起杯说:“CHills!”
    Helen陪大卫干掉了一大杯蓝莓汁。
    第三个女孩言之灼灼的样子,很正式说出自己的名字温碧雅。
    大卫把酒杯在桌面上轻轻一磕说:“Wendy,你老家是哪里?”
    “就这里啊!江东市!”
    “哦,听口音,是不是去台湾公司待过?”
    “大卫,你好厉害,这个也能听出来的!”Wendy夸张地把啤酒杯倒满,泡沫四溢,她起身端起啤酒杯要给大卫敬酒。
    大卫用手往下按了按说:“就这样,人不用过来了的。”两个人隔空碰撞喝下。
    “Wendy,你是怎么把咖啡价格记住的呢?”大卫期待的目光望着Wendy。
    “这个真的是有缘分啦,以前我搞期货的,本身就比较关注数字啦,看咖啡价格的时候,我还在想,这些数字怎么跟我的姐妹们的年龄一样的。”
    “姐妹?”
    “是的啦,我们以前在那个公司经常是上夜班的,因为美国开市是晚上啦,我们就在公司有个宿舍的。”Wendy依然带着台湾腔。
    “世界是普遍联系的,这句话真是说对了!”大卫举杯示意自己干了,六朵金花都一起跟杯。
    第四位女孩离大卫比较远,大卫站起身走到女孩旁边,女孩也站起来告诉大卫她叫王瑞思。
    大卫略停顿后问道:“Grace,你从栈道走过来时,看见了什么?”
    “山坡、树林!”
    “还有什么?”
    “陵园!好像是陵园!”
    “你相信有天堂或者地狱吗?”
    “我相信有地狱!”Grace笑答。
    “不能只有地狱没有天堂吧?太苦了!”大卫盯着她问。
    “我不知道,我就相信肯定有地狱,要不谁都不怕干坏事了!”
    Grace的回答引起了大卫的笑感神经,大家都跟着笑起来。
    这时候一位厚唇佳丽已经起身,她穿着修身上衣,曲线完美呈现,下身是齐膝盖的珍珠白百褶裙,仿佛无数贝壳粘在一起。她举起一杯香槟,落落大方给大卫点头,再轻轻歪一下头说:“如果我没记错,David,在圣经里是一位有勇气有神力的少年,巨人歌利亚败在他脚下。大卫帅炸了天,意大利文艺复兴著名雕塑家米开朗琪罗,打算雕刻这枚帅哥的裸体雕像,可是他怕雕刻不出大卫的美,就在工作室里每天观察这块巨石,终于有一天获得灵感,找到了雕刻的主题,就是对人身体本身的赞美,也是人本之美,不是神之美。当世人揭开大卫雕像落成的幕布时,整个世界为之惊叹,大卫,是洁白如玉的美男子的代言!”
    性感佳丽说完,大家不约而同爆发出掌声。
    大卫眼睛大睁,喜悦的心情溢于言表,好像刚才这位女子夸的是他本人的裸体。他大步上前牵起女子的指尖吻了一下说:“奇女子,请问尊姓大名!”
    “Amanda!大卫,来,干杯!”Amanda举杯轻碰然后仰饮,一气呵成,俨然见过大世面的,这一趟她有备而来。
    “你是个有故事的女同学,以后我慢慢听你讲故事!”大卫举杯致意,好像他是阿拉伯王子,需要一个会讲故事的王妃一样。
    可以说Amanda的讲述将自我介绍推到了一个小高潮。
    高潮之后轮到落幕了,戴蓓蕾有一点小紧张,大卫把目光落在了戴蓓蕾身上,她就坐在大卫右手。
    大卫回座位坐下,用手扶着杯沿说:“世界是无限循环的,你们看,同样是靠我最近的距离,左边是第一个,右边却是最后一个,这位巾帼不让须眉的短发女子,请问芳名。”
    戴蓓蕾不紧不慢起身,稳稳说出自己的名字:戴蓓蕾
    大卫用杯沿碰了一下戴蓓蕾的果汁杯,微笑着说:“Deborah,你在泳池里看见我没有?”
    戴蓓蕾有些意外,不知道大卫会问这个问题,一时没有回答上来,脸微微红了。
    “你肯定没有认出来,你们肯定都没有认出来,其实我就像大卫裸体雕像一样站在高高的地方,只是没有一个人注意!”大卫端杯子站起来有些得意地说:“我是那个坐在岸边高台上的安全员,我看着你们每一位下水,看你们在水中的表现,然后才选取你们每一位。其实,前面的所有测试环节,都是借用这个场地设计的,所有问题,都是假问题,你们怎么回答都可以,都不重要,我是靠看面相和骨骼决定你们入选的,我这个安全员,只要你们进到了这个池子里,我就要负责你们的安全了。”
    大卫举着杯继续说:“反过来,你们就是我的左右手,我的安全也在你们手里!”
    说完,大卫在桌面上重重磕了一下杯底,笑着对六朵金花说:“从今天始,我们就是DAV家族成员,为了一个共同的梦想,来,姐妹们,干杯!”
    桌面发出整齐的锵锵声。
    四十八、雷霆






    起伏,颠簸,车爬行两个多小时,大磊和小贺闭目养神。
    雨后潮湿的空气被太阳烤成红雾,山路顿显陌生,驾驶员李明杰总觉得错过了路口,导航仪也做马后炮,车开得疑神疑鬼。
    车过麻镇,看见醒目的路牌,李明杰加油门大胆冲。不多一会儿,左手边出现一大片湖水,大磊睁开了眼,禁不住喊起来:“李队,我们快到观音货场了!”
    听到观音货场,李明杰皱起眉头,他把车缓停路边问小贺要不要下车小解。小贺自己开车门,僵直着一条腿挪出车,腿部伤痛在缓解。
    “小贺,疼得厉害吗?”
    “不厉害了,就是发麻,下车立一立可能更好。”小贺靠着车身小解。
    大磊兴奋,冲着湖面一声喔喔叫,真把两大一小白鹭一家子给惊飞了。休息完,大磊换李明杰开车。李明杰坐在副驾上不停吸烟,他扭过头来问小贺:“腿现在什么感觉?”
    “没那么麻了,也不那么疼,只感到重,像根铁腿。”
    “那用手轻轻搓一下,疼就绕着边搓。”李明杰说着在想别的。不一会儿“观音货场”大牌子出现在前方。“慢着,慢着!”李明杰叫嚷,又望了一眼后座小贺:“你腿还能坚持吗?”
    “李队,没问题的,您要干嘛尽管说!”
    “大磊,你把车开进观音货场,停在接近门口的位置。”李明杰吩咐。
    大磊一把轮抡圆,车倏忽进了观音货场。货场里没有大车,只停了几辆农用车。
    已经过了午饭时间,大家都饥肠辘辘。李明杰说:“这个地方不是普通货场,你俩都留心点儿。小贺,你吃完饭就自己先进车里待着,我和大磊见机观察下。”
    那条伤腿闷痛,大磊扶着小贺三个人进了面馆。三碗大份蘑菇面,端面的老哥上面时眼神先陌生又转意外,说:“哥几个,山里头好玩吗?”
    “玩是好玩,可路不好走,车差点就滚进山沟里了。”
    “你那条腿不是野猪顶的吧?”老哥发现小贺的腿不对劲。
    “没那么好运气,车翻滚时扭了。”小贺停下嗦面说。
    老哥依然穿那双看着就捂得慌的劳保鞋,大磊笑着问:“老哥,你穿着大厚鞋,不怕捂出脚气?”
    “就是有脚气才穿着的哦!”老哥一脸无奈。
    李明杰望了老哥一眼,问:“你们胡老板在吗?”
    “你找他有事?”
    李明杰咽下一口面说:“嗯,有一批山货出来,不知道他能不能给我组织运输力量。”
    “找他找对了,这一带他调度能力最强,赶巧,他今天过来了。”
    一听到这个信息,李明杰放慢了嗦面,说:“你们这蘑菇面味道不错,都是山上采的?”
    “当然,都是野蘑菇。”
    “我们在山里也看见不少,但是不敢采,怕有毒。”
    “是的,你们城里人最好不要随便采,弄不好出人命!”老哥一脸奥妙的表情。
    “胡老板在哪里?”大磊问。
    “吃完面,我带你们去他办公室。”老哥说着,手里拿一块黑抹布随便在一张空桌上抹了一下,赶一群苍蝇。
    三人吃完面走出面馆在门口抽烟。老哥伸头望了一眼,见他们没走远,又去收拾桌上的碗筷。
    李明杰小声叮嘱小贺:“一会儿在车里注意警戒,一有动静,马上把车开出院子,停在马路旁边待命。”意识到什么,李明杰又纠正说,“对了,你右腿动不了,开不了车。”
    小贺笑着说:“我左撇子,腿部灵活,能交叉双盘。”
    大磊故意轻松气氛说:“你可以在梓路禅馆参禅悟道了。”
    李明杰对大磊说:“胡老板应该有来拉料头的农户信息,这个非常关键,必要时我们采取强制措施。”
    “明白!”大磊点头。
    “好了吗?胡老板应该午睡起来了。”老哥在门口问李明杰。
    李明杰说:“你带我们去吧。”
    小贺进了车坐在驾驶位上,半边屁股偏中间坐着,左腿居中间位置试着踩刹车启动,自动挡就是残疾人车,一条腿操控完全可以。
    老哥走在前面,李明杰和大磊跟在后面向板房走去。胡老板门紧闭着,三人停下来。老哥用骨节粗大的手指头叩了几下门,没有回应,改用拳头砸。
    门嘎一声开了,不耐烦的声音:“敲么敲,敲死?”
    “胡哥,有人找你谈生意。”老哥不卑不亢。
    “谈生意?谈么生意?”胡老板好奇往外望。
    李明杰和大磊已经走进去,老哥在门口候着。
    “胡老板,我们来了几次,一直错过了,这次听说你在就直接上门了,有个事情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解决。”李明杰一板一眼说着。
    胡老板红脸中等身材,看着结实。他望了李明杰和大磊,摸起保温杯对老哥喊:“你把门带上。”
    老哥把门带上,铁门抗议两声。李明杰坐下,大磊站在后面,李明杰和胡老板四目交错。
    胡老板来回打量李明杰和大磊,点起一颗烟深吸一口,说:“你们认识我?”
    “您这么大能力,周围的人都认识您吧!”大磊说。
    “我们在哪里见过面?”胡老板还是警觉。
    “在街头随便问个跑运输的,谁不知道胡老板和您开的观音货场。”李明杰笑着也点起一颗烟。
    “你找我有么事?”胡老板弹烟灰。
    “我们想要一份您这里拉邻酮农户的电话。”李明杰语气郑重。
    胡老板马上表情严肃,直直盯着李明杰说:“这是我吃饭的本钱,为什么要给你?”
    李明杰浅笑,一只手慢慢伸进口袋里,掏出个黑色小本,又缓慢打开,亮出警察证。
    胡老板凑上来仔细看了一下,又靠后,故作镇定说:“你们警察找我搞么事?我一不偷二不抢!”
    “犯罪,不一定要偷要抢!你涉嫌给制毒作坊提供原料及运输,如果现在和我们配合,可能获得宽大处理!”李明杰拿着腔,字字带威。
    胡老板突然站起来,大声喊叫:“你们简直是瞎搞一气,我做正当运输货场,有观音菩萨作证,没有任何非法行为!”
    大磊走上去,定在胡老板后面,用手压了压胡老板的肩,说:“坐下说,有理说得清,莫激动唦!”
    老哥听见里面大声喧哗,拉开门,一脸紧张,手里还拖着个千斤顶。
    胡老板望着老哥,用当地方言说起来。老哥不停点头,左右望李明杰和大磊,转身走了。
    大磊要去拉老哥,李明杰让大磊不妄动。
    胡老板斜对着李明杰,手里扶着保温杯,胸膛起伏,一副莫名惊诧的样子。
    李明杰言辞紧严:“从现在开始,我每问一个问题,都不重复第二遍,胡老板,你要认真回答,撒谎就是隐秘事实,也是一种犯罪行为。”
    胡老板一推保温杯,杯子倒了,水谁差点溅到李明杰。李明杰扶住正要滚到桌子沿的杯子,望着胡老板说:“这杯子没有掉下去前还是完整的。”
    胡老板如坐针毡,左右摇晃着身子说:“你们肯定搞错了!你们绝对搞错了!”
    “胡建国,皮少军皮老板你认识吧?”李明杰提高声量。
    胡老板望着李明杰,沉默了一会儿说:“认不认识与你莫相干!”
    “胡建国,我再次提醒你,这是在跟警察谈话,不是猜哑谜,你是认识还是不认识?”李明杰再问。
    “算是认识!他是我的老客户,也是大客户。”胡建国故作镇定说着,手机开始在桌面不停振动,屏幕上出现两个字:皮总。胡建国如同看见不详之物。
    李明杰眼疾手快,马上命令:“胡老板,顽抗还是立功,就是一念之差,你接起来,按免提!”
    胡建国眼珠不自觉快速眨,缓慢伸出生锈的胳膊,艰难按下接听键,声音外放。
    “胡老板,你在哪里?”一个男子细小清晰的声音。
    “哦,皮老板,我在货场,有么事?”胡建国平静问。
    “最近货场来了陌生人没有?”皮老板冷静的声音。
    胡建国迟迟不说话,望了李明杰一眼,李明杰摇头。
    “没有啊,么样了?”
    “冇得事,我这边原料出了点问题,估计一时半会儿不会来料,你跟下家打好招呼,大家不要急,不要慌。”
    “哦,晓得晓得,还有么事?”
    “冇得了!”皮少军停顿一下,仿佛要挂又接着说,“如果有人打听我的消息,告诉他们我回市里了,回来再联系。”
    “好的!”胡建国回答完,刚想再说什么,皮少军把手机挂了。
    回江东市就相当于一条鱼回了大海,抓起来就难了。李明杰眼睛从手机屏幕移开,望着胡建国。胡老板微笑,想打破高压气氛,说:“你看,李警官,我和皮老板就是生意关系。”
    “胡建国,从这个货场运出去的蓝桶,货主就是皮老板吧?”李明杰问。
    “这是商业机密!”胡建国讪笑。
    “这个也是商业机密?警察来调查,作为一个公民,你有义务提供真实信息,不得隐瞒,你是不打算给自己留条后路?”大磊沉不住气了。
    “蓝桶是皮老板的,里面装的什么,我不晓得。”胡建国强调。
    “怎么都是农户来拉走?他们拉去干什么?”李明杰问。
    “这个我哪里晓得呢!”胡建国一脸无辜。
    “那这些农户是谁,每次拉走多少桶,你总得通知他们到货了,等每家每户拉走后,你总得给皮老板有个交账单吧?”李明杰拍起桌子来。
    “这个有的!”胡老板低声点头。
    “那你把这个单子给我们!”李明杰盯着胡建国。
    “这个不在我手里!我不管这个。”
    “那在哪个手里?”李明杰追问。
    胡建国显得为难,左右看,摸耳朵,大磊拍了一下桌子:“胡老板,你以为你不说我们
    就搞不到?我们是在给你机会!”
    “在会计那里!”胡建国垂头说。
    “会计在哪里?”
    “会计在镇上!”胡老板尽量显得客观。
    “好,你打电话叫会计来,让带着货场台账来。”李明杰清晰给出要求。
    胡建国起身说:“这个铁棚子里信号不太好,我出去打个电话。”
    李明杰给大磊递个眼色,大磊跟着胡老板出去。胡老板走到货场一角开尿,举在耳边的手机也响了,他用方言说了一通。
    李明杰在铁屋里拨通了杨局长电话,开口就说:“杨局,本来我们打算送小贺回来治病,同时给您汇报下这几天的情况,现在情况有变,应该说,有个一网打尽的天赐良机。”
    “怎么讲?”杨局长被李明杰的情绪感染。
    “我们堵住了观音货场老板胡建国,他有所有参与制毒农户的名单,我觉得这是个一网打尽的绝佳机会。”
    杨局长一听,沉默了一会儿谨慎道:“明杰,你们现在可能面临一个比较大的风险,小贺腿伤怎样了?”
    “伤情稳定!”
    “你们三个马上开车回来吧!”
    “不行啊,杨局,我一路考虑了很久,既然皮少军发现有人在追查他,我们的行动就不能拖,必需马上派规模警力过来,一举控制这些农户,端掉所有制毒窝点,固化证据,否则可能功亏一篑。”
    “你们现在的处境很危险,我命令你们马上撤回!”杨局长态度转为鲜明。
    “杨局,我们现在是做诱饵的最好时机,把参与农户都诱过来,如果我们撤出了,打草惊蛇农户就不会来了。”
    “现在你没有证据怎么抓人?而且面对的都是农户,那些人不分青红皂白冲过来围堵你们,你们怎么办?”杨局语气强硬。
    “我们拿到名单就拿到间接证据了,就剩顺藤摸瓜!”
    杨局沉默了,李明杰马上赶一句:“办案哪有按照剧本走的,我对面就坐着观音货场老板,我无路可退!”
    果然不出杨局预料,外面农运车喇叭声此起彼伏,老哥出去后就开始给周边农户打电话了。
    李明杰听见外面嘈杂声,胡建国也迟迟不来,感觉情况不妙,说了句杨局我出去看看情况,就把电话挂了。
    已经有十几辆农用三轮车开进了货场。最近的作坊农户在接到老哥或会计的通知后迅速抵达,他们下车后将大磊和李明杰团团围住。如果不出意外,应该还有更多作坊主开着农用车正往这里赶。
    李明杰往小贺停车的方向望去,SUV已经不在货场,远处马路上许多蓝色农用车沿着路向两个方向延伸。
    李明杰连忙用手机来拍照,把大量人群聚集的画面发给了杨局,紧接着给小贺打电话。
    小贺声音很疲惫,吐词还算清晰:“李队,打110说半天说不明白,而且他们逐级调动起来太绕,这儿离镇上派出所没几公里,我正驾车去请当地警方赶来配合,他们总得给我这条断腿一个面子吧,我觉得您和大磊势单力薄,可能会有危险。”
    “我量他们不敢!你开车千万要小心!”李明杰嘴上说着,心里悬得紧。
    胡建国变了一副嘴脸,他指着李明杰嚷上了,他的方言李明杰大体可以听清楚,胡老板的意思是:李明杰破坏了农户的养猪生意,还诬赖大家制毒犯罪,今天如果不搞个清楚,大家不要轻易放他们走。
    不知觉间,一群人已经把李明杰和大磊围在货场板房门外。几个酱紫脸盘农户光着膀子,在太阳下油光闪闪,他们怒气冲冲在嚷着什么,四肢随时有失控的可能。
    四十九、拿捏



    农用车把观音货场门堵死,外面马路已无法通车,沿途停放的农用车一眼望不到尽头。
    老哥手里握着一根压千斤顶用的铁杵站在李明杰旁边,像是保护他们又像是押解他们。
    大磊始终把一只手插在兜里,手里握着枪,目光来回观察几个方向。
    胡建国腰杆硬直,他站在一辆农用车后斗里,比李明杰和大磊高出个头,他挥着手反复说:“老乡们,法不责众啊,法不责众,大家心要齐,我们都是正规的家庭作坊,我们何罪之有!”
    人群中各种声音抛出来,有的说他们是假警察,有的说把他们抓了交给警察,另一个声音说他们就是警察,马上有人说他们跟皮老板是竞争关系,是来搞破坏的。
    李明杰和大磊背靠背对付着来自各面的冲击。
    一个虎背熊腰的壮汉走上来,他一声不吭挤到跟前,其他几人都靠边站,大磊已经注意到壮汉。
    壮汉伸出手来说:“你们说你们是警察,有证件吗?”
    大磊掏出证件来递上去,壮汉看也不看说:“这个胶皮玩意儿,谁都可以做一个,既然你们坚持认为你们是警察,那你们有枪吗?”他问了一个古怪的问题。
    壮汉话音一落,场面安静了,看样子在这里枪是检验真假警察的唯一标准。
    李明杰低声告诉大磊别掏枪,千万稳住。
    见两人半天没有拿出枪来,壮汉带头开始起哄:“把枪拿出来我们看看,有枪才能证明不是假警察!”
    许多人就跟着喊把枪拿出来!
    李明杰意识到问题复杂起来,他让大磊应付着,自己马上给杨局长拨通电话。
    “杨局,长话短说,情况危急请求增援!两个途径最快,一是马上派特勤队来,二是通过高层协调当地警方火速赶来。”
    杨局长已经听见人群在喊“掏枪出来看看,掏枪出来!”,他意识到李明杰的来电相当于求救信号,这么大的场面要能够镇得住,不出群体事件,必须有足够的力量介入。一刻也不能耽误了,杨局头上渗汗,他让李明杰稳住,马上给市局张东强电话。
    “东强,李明杰和另外两名干警在玉兰山里,被一群愤怒的山民包围,情况异常危急!”
    “那我能做什么?”张东强平静的语气。
    “能不能马上派缉毒特警,还有武警中队人马火速赶到现场,甚至先派一架直升机过去!”
    “为什么要缉毒警介入?”
    “现场是一群制毒农户!”
    “你不是答应我,让李明杰暂停参与缉毒工作吗,怎么还在惹事?”张东强质问。
    杨忠平尽量稳住情绪细说:“时间紧,我长话短说,李明杰这次是带人去侦破一名干警牺牲的案子,没想到他们跟踪的人是制毒团伙的头目,李明杰发现了他们的料头中转站,从货场老板这儿拿名单,他们就唆使制毒农户来围攻。现在这帮人要缴他们的枪,随时会有爆发极端冲突的危险,这个利害轻重你我都知道的!”
    “李明杰就是个吃独食的,一定是处置不当,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才激起群体事件!”张东强压抑着愤怒。
    “东强,就目前这个局面,不管是什么性质,咱们一定不能坐视不管,你我都是上过战场的,这个情况相当于李明杰从阵地前线向后方发求救信号,万一他们在万危之际拔枪自卫,伤了群众,事情就闹大了,恐怕要惊动全国惊动中央,你我更加背负不起这个责任!”
    杨忠平把话说得满满的,他不容自己也不容张东强含糊。
    张东强沉默了片刻说:“这个事情,可以向更高层向市委省委汇报,让他们调配精兵强将去嘛,你非要我这个分管缉毒的去顶这个雷吗?李明杰闯这么大个祸,事发地点在山沟里,我这儿恐怕也鞭长莫及!”
    “东强,出事地点尽管是远郊,也属于江东市公安局管辖范围嘛,当地公安部门领导,许多是轮岗去的,好多是你的老部下,你总是熟悉的嘛。我建议你马上打电话到当地公安局,让他们派人先到现场稳住人群,市里再派人马过去接应。”
    “你都想好了嘛,那你来指挥!”张东强挤兑道。
    “东强,得罪得罪,我比你提前了解一些细节,所以才给你些建议,你莫见怪。”杨忠平连忙解释。
    “忠平,我知道了,有些事情急也没有用,你等我消息!”张东强挂了电话,开始来回踱步,此情此景他遇到不多,记忆中所知的几例,但凡没处置好的就成了严重的警民冲突事件,弄不好就丢乌纱帽,谁也无法来说情。他似乎想出了一个好办法来,正准备打手机,座机又响了,张东强连忙接起。
    “老杨,怎么又是你?你不相信我?”张东强生气了。
    “不不,你误会了,东强,有个细节我必须提醒你一下,李明杰在电话里再三给我强调,这次行动意外发现大量山区农户参与制毒,这些来围攻的农户经常到观音货场拉料头,如果这次借处理群体事件,一并把农户的制毒窝点跟踪捣毁,相当于一举两得,否则打草惊蛇,再找证据就难了,李明杰就是在货场拿制毒农户名单才被围攻的!”
    “知道了,我没说错吧,他这是在没有报备的情况下,擅自行动导致的群体事件,你这既要救人又要激化矛盾抓人,那你到底要我怎么做?”张东强很不耐烦。
    “东强,那我不客气了,谈谈我的看法。我觉得务必调动全市缉毒警力,包括武警力量,汇同地方警力,一举抓捕全部现场嫌疑人,然后顺藤摸瓜,捣毁每个制毒窝点。去的人数少了,一是走漏风声,跑掉一部分嫌疑人,二是现场力量不够威慑不够反而会失控,容易出群体事件,这个厉害关系你比我更懂!”杨忠平激动起来。
    张东强皱紧眉头说:“好了,好了,你让我安静一下子,仔细想想,要么不行动,要行动就一定不能出纰漏,反而把窟窿捅得更大了。”
    挂了杨忠平电话,张东强吸上一颗烟,先拨通一个电话,简短问了麻镇地面的情况,挂了电话后,马上拨通了缉毒支队长宋发科的电话。
    听完张局长的电话,宋发科沉默了一会儿,以试探的口吻问:“张局,您打算怎么处置这起警民冲突?”
    张东强反问:“发科,你认为怎样处理最好?”
    “张局,我说一下自己的看法,说得不对,您别怪我多嘴。”
    “发科,你照直说!”张东强鼓励。
    “好的,张局,您看,李明杰越职跨区进山办刑侦案,这本身就不合规。现在与民风彪悍的山民发生冲突,场面可控不可控,我们都没有十足把握!按说,这件事情应该由当地警方出面调停解决,处理得好不好,这都是他们应该做的事情。当然,李明杰作为我们的同事,在外地办案遇到险情,您第一时间协调当地警方,尽到了责任就可以了,无法对结果负责。从操作层面,我觉得他们地方警力人熟行动快,可能还认识挑头闹事的人,一句话就平息了混乱,所以……”宋发科说着停下来。
    “你照直说!”张东强催促。
    “最好由当地警方出面来解决冲突,我们外围策应!”
    张东强嗯了一声,不置可否,紧接着提出一个问题:“听杨局长说,李明杰在那边发现了农户成组织的制毒证据,如果我们加派大量缉毒警力过去,是不是就可以一举两得,办一件大案?你对当地地面制贩毒的情况,有一些了解吧?”
    宋发科沉吟了一会儿说:“张局,据我所知,毒贩还不会傻到大面积小规模制毒,这牵扯的人数越多,越容易走漏风声。”
    “如果利用信息闭塞,网点散落,交通不便,警力不足,单点危害不大的特点,在山区以涓涓细流之势形成规模呢?”张东强条分缕析,逻辑严密。
    “从逻辑上成立,但抓毒贩就要抓证据,以李明杰给出的情报,有多少农户参与制毒嫌疑?”
    “杨局长提供的信息是50多接近100户!”
    “张局,您想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对100户分布在漫山遍野的农户实施控制取证抓捕,每户就算最少派两辆摩托4人进村,加上各种布控,机动配合,需要调动800多人的规模,而且牵一发动全身,一户走漏风声,100户全部串联,他们销毁起来半个小时就完成,我们还没有到目的地就已经没有证据了。”宋发科分析得头头是道。
    “嗯,你的分析有一定道理,恐怕毒贩主谋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他们才采取了我们认为很傻很笨的办法,的确是一个好办法啊!发科,你的意思我明白了,现场情况是比较复杂,但我们干警的生命比什么都宝贵,咱们的同志在山里遭围困,不能见死不救。而且危与机是辩证的,挖掉一个毒窝子立大功也是有可能的。我这样定了,给你调动两架直升机,全副装备,火速抵达现场,目标不是缉毒,是把我们的人给我接回来!对了,带催泪瓦斯,不到万不得已不用!”
    “好的,张局,您想好了,我马上执行!”宋发科大声回答。
    挂了宋发科的电话,张东强看着指头的烟呆坐了一会儿,从抽屉里掏出一个平时不用的手机来,拨打了一个电话,在电话里他只问了一句话:“玉兰山的情况你知道吗?”,然后就一直是对方在说他在听。听了一会儿,张东强又问:“能够切割干净吗?”又听了一会儿,张东强轻轻点头把电话挂了。
    被素昧平生的版主慕容余华老师推为“红脸”,终于弄明白了红脸原来是勋爵一样的东西,闪着荣誉之光。周末了,借这股喜气,再续几章!:)
    五十、铁屋




    小贺用左腿踩刹车和油门,探着身子开车狂奔麻镇,他已经从后视镜看见有几辆农用车在穷追不舍。
    因视觉差,加之左腿操控不灵活,在超车和规避行人时,车几次侧歪,在进麻镇前的十字路口车撞击到一辆拖砖石的牛车后部。
    牵牛的人毫发无损,牛被牛车把扫中,牛太结实,车把断掉飞出。牛受惊狂奔,拖着残破的车。牵牛人狂追,惊牛在百米开外稳定了情绪,牵牛人的情绪却不稳定了,他生气地拿着一条鞭子向SUV冲过来,用鞭子抽打铁疙瘩。
    小贺担心牵牛人失控,连忙按下车门锁,马上拨打电话报十字路口车祸。
    这时四辆农用车已追上来,一辆开到车头横停,另外两辆卡在侧面,还有一辆卡尾,彻底将小贺的车围住。
    牛车主人冲着玻璃窗里的小贺骂个不停。小贺把警察证准备好,在围观的人群里搜寻交警身影。
    一个农运车司机气势汹汹拉前车门却拉不开,后车门也拉不开,开始用拳头捶车玻璃。另一个去地上拾起一块板砖。
    农运车司机声嘶力竭嚷:“这个外地猪贩子,他破坏生猪行情。”围观群众感觉莫名其妙,只看热闹,没有代入愤慨。
    另一司机拽撞坏的那扇门,看到一线缝隙,继续用力拽,终于可以他把头伸进去,他用手抓小贺的后肩。
    小贺大声警告:“老乡,你们有理说理,有冤喊冤,不能动手,我是警察,动手就是犯法了。”
    一个农户听了提高声量骂道:“你莫吓唬老子,老子没见过世面的,你没干坏事你跑什么,你去搬救兵,以为老子不知道!”
    小贺没有力气跟他理论,感觉眼前一阵阵发黑。
    农户司机伸出手来抓到了小贺的肩,小贺一个反手切,扭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一搭拷,把他伸进来的手拷住了,手铐另一端拷在副驾驶的枕杆上。
    农户知道厉害,在车里大声喊:“乡亲们,警察打人了,假警察打人了。”
    看热闹的人往玻璃里看,农户的半个身子探进车里,其他人就没法再进了,这很好保护了小贺。
    一个农户用板砖拍玻璃,拍出一个蜘蛛网裂痕,但是没有破。他停下来嚷:“乡亲们,不能让人家欺负到咱家门口了,把车掀翻了,不让他走。”
    几个人上来一起用力,拿鞭子的赶牛人也上来,车被搬得左右晃动,没有翻过去。半边身子在车里的农户叫上了:“别掀别掀,别把我给折成两半了!”
    两个农户把他的半个身子塞进车里,其他几个看着着急的人一起上手,车被掀到侧翻。小贺和老乡在车里调整身体,尽量让自己好受一些。
    这时候两辆警车喇叭长鸣开到事故现场。警灯闪烁,人群闪开,两个农户上前去跟交警讲理。
    一个黑脸警官掏出录音笔,另外一个见场面这么壮观,连忙拿出了微型摄像机拍摄执法现场。
    小贺在里面敲玻璃,喊叫,根本没有人听见。黑脸警官探头往车里望,发现里面人都活着,他一脸镇定,叫大家都往后靠,保护好事故现场。
    拿牛鞭的人冲上来说他的砖车被这辆小车撞了。警察问车呢,他指着不远处停靠在路边的砖车,牛正在安详吃路边的野草。
    “怎么,他的车把你的牛车撞了,这辆车翻了,你牛车没事?”黑脸警官有些诧异。
    “不是没事,我那个把手给撞断了,这辆车也不是我的牛车撞翻的。”牵牛人着急解释,越说越乱。
    “那你什么意思?这辆车撞了你牛车后,自动翻车了?”
    “也不是,车是他们掀翻的。”牵牛人指着旁边一直想插话的农用车老乡。
    一个嘴快的农户上前说:“这个车上的人,生猪贩子,还当假警察,扰乱市场秩序,断我们财路,想去搬救兵来打我们人呢,我们就把他截在这里了。”
    黑脸警官似乎明白了,对另外一个警官说:“小马,赶紧组织人把车搬正了,把人救出来。”
    一群人上手很快把车掀正了,小贺第一时间从窗户递出了自己的警察证。
    黑脸警官看了警察证,行了一个礼才说:“贺刚同志,刚才就是你打110吧!”
    贺刚喘着气说:“真正的危险在观音货场,江东市警察请求地面支援。”
    几个农户见情况不对,趁警官在询问情况时开着车溜掉了,只有那个拷在副驾上的农户还在里面嚷着:“你们把我给放了啊!”
    黑脸警官回头看拷着的农户,贺刚突然侧身重重倒向车体,然后顺着车身滚落在地,那条受伤的腿像一块铁铅把他带倒。


    一百多公里外两架直升机准备就绪稳稳升空,四十多辆特勤防爆警车更早就出动。
    李明杰了解群体事件的演绎路径,以前多是他出面帮忙解决问题,没想到自己这次成了问题。在黑压压的人群包围下,他和大磊像两坨饺子馅,随时有可能被包住吃掉。
    此刻唯有保持镇定。李明杰举着警察证大声说:“老乡们,我们是警察办案,不会坏了你们的财路,你们如果没有搞清楚情况就被人利用,围攻警察,自己莫名其妙就犯法了,多不划算。”
    一个身材高廋脸色黄黑的男子站在一辆农用车后厢,他举起手来高呼:“乡亲们,他们怀疑我们制作猪饲料添加剂是制毒,我们连毒品是什么玩意儿都不晓得,这不是冤枉好人吗?如果他们不说清楚,保证我们不是制毒,我们不能放他们走!”
    喊话的这个黄黑脸汉子是胡建国的弟弟胡爱国。他的话很有鼓动性,尤其是对制毒贩毒半懂不懂的农民,他们情绪变得激动起来,大家叫出威胁的话来,要把李明杰和大磊捆起来。
    人群在你挤我搡的过程中,一个四肢粗壮的男子跳将起来,把李明杰的警察证夺了过去举在眼前看,这一举动让人群沸腾起来。
    胡建国举起手大声喊:“庆国,你别瞎来!”刚刚夺警察证的是他最小的弟弟胡庆国,他已经把警察证一扯两半抛洒在空中,还高喊着:“老乡们,他们是假警察!”
    人群如岩浆入海剧烈涌动,在火热的太阳下一片肉色波涛。
    大磊脸紧绷着,手护着枪与李明杰交流眼神。
    胡庆国大声喊:“如果是真警察,你们应该有枪,把枪掏出来我们看看!”
    李明杰低声说:“稳着,别掏出来。”
    这个一直挑唆看枪的人就在眼前,大磊真想上去一拳把这张造谣惑众的嘴打歪。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山民反复喊:“拿枪出来看哈子!”还有站在远处高点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年轻人喊:“缴枪不杀!”
    五十一、对峙




    李明杰最担心枪被抢夺流失,他抓住胡建国的领口大声说:“胡老板,今天这个场面是你搞起来的,任何一方出了人命,你都要付死责!”
    胡建国感到事态要失控,他跟两个弟弟喊:“你们别胡来,给我稳住场子,我今天只想拿到一个保证书,让警察给我写个保证,我们这些农户被人利用制毒,我们是无辜的,我就要个保证书!”
    这句话激起了大部分农户的兴趣,他们觉得这个保票才是关键。
    李明杰脸色为难,他强做微笑望着骚动的人群。
    胡庆国继续喊:“制毒就是死罪,我们不能这么稀里糊涂就被判死刑,乡亲们,一定不能放警察跑了,一定要他给我们写个保证书。”
    这句话如同深水炸弹掉进人群激起了剧烈反响,大家开始毫无规律涌动,喊声刺耳。挤得太紧,枪硌得腰生疼,李明杰感到利器在身的危险,他说:“乡亲们,法律是讲究公正公平,讲究证据,大家莫要激动,我们公安讲求实事求是!是非真相,我们去屋里谈,你们派代表跟我谈。”
    人群都同意这个办法。
    胡建国叫了胡庆国,还有一个人高马大的农户代表,三个人和李明杰大磊进到了办公室,农户代表把铁屋关上,外面的嘈杂声弱下去。
    李明杰和大磊两个对三个,在这个小环境里相对安全许多。李明杰担心的是枪,不是自己。怎么谈判李明杰早已心里有数,就是拖延战术,等到杨局长派人来。

    外面有几串警笛声,来了八辆警车。这是应小贺报警当地镇上赶来的警车,他们拿出手持喇叭开始喊话:“请大家不要在这里聚集,远离是非,请大家不要堵塞交通,远离是非!”
    大家谁也不拿交警当回事儿,依然左顾右盼议论纷纷。
    李明杰知道群体事件有个特点,往往核心人员只有几个,大部分带着看热闹的心态,并不真跟警方作对。场外只有胡爱国嚷得最起劲,他要乡亲们不要慌,一定要拿到保证书,千万不能一哄而散。
    来的警察并不是交警,他们只围胡爱国一人,拽住他的胳膊往外拉,让他到一边交待情况。现场并没有死磕的群众上去帮忙,胡爱国的气焰消去一半。
    铁屋里的较量刚刚开始。胡建国显得冷静许多,极力排除自己的违法犯罪嫌疑,他说观音货场只是个货物堆放的地方,不存在任何参与制毒贩毒的行为。农户代表提出,他所有制作猪饲料添加剂的设备,都是皮老板投资的,所有权不是他的。所有猪饲料也是皮老板收购,自己无论是主观上客观上,都没有跟任何制毒贩毒交易沾边。所有在场的农户跟自己一样,没有任何主观制毒意愿。
    农户代表还有点法律意识,李明杰反而觉得好谈了,不知不觉中已经掌握了主动权。犯法者可能装作不知情,但是当他们要求降低自己违法程度或者规避犯法的可能性,就意味着他们其实对自己违法是心知肚明的,只是在装糊涂。
    李明杰没有继续去指证他们犯法,而且也不是时候,关键是口说无凭,抓制毒要证据。为了拖延待援,李明杰假装同意起草一份保证书,以警察的名义保证这些人并没有参与制毒。
    李明杰说保证书是个严肃的事情,措辞非常关键,他就在措辞这件事情上消磨时间,双方好像在进行一场大国谈判,来回讨论起内容来。
    胡建国执笔,李明杰看条款,有些条款李明杰不同意,说警察的权限也是有限的,哪些能保证哪些不能保证,需要仔细琢磨。胡建国把写好的条款划掉再写,废掉一张纸重新再列,如此反复。
    这时铁屋突然震动起来,写保证书的桌子也跟着一起跳动,巨大的螺旋桨声波覆盖了一切声音,李明杰知道特警大队的直升机抵达现场了。
    两架直升机故意在人群上空盘旋,巨大的气浪把围观的农户吹懵了,眼看事态变得严重,一些人脚底抹油开溜。许多农运车也悄然启动,往可以钻的缝隙钻,争先恐后逃离观音货场。
    胡建国手直哆嗦,他把笔放下,眼巴巴望着李明杰不知道说什么好。
    大磊紧张护着腰部看着三个人,以防他们狗急跳墙。
    直升机巨大的噪声落下去,可以听到警笛声响成一片。青彼区多辆防爆警车和江东市禁毒大队及防爆特警的两架直升机几乎同时赶到现场,双方沟通好时间打了一个漂亮的配合,治安警、缉毒警、防爆警和武警特警组成的联合编队有秩序进驻观音货场。
    警用摩托车穿行在人车缝隙里,电棍不停闪出火花,喇叭反复广播:这里是江东市缉毒联合行动组,请与此无关的车辆人等迅速离开现场。
    这话的意思很清楚了,谁留下来谁就是跟毒品有关。不到二十分钟农用车全都走光了,围得水泄不通的公路松快起来。
    警队早已布控好大批便衣充当摄影师,在农用车必经路口不停拍照录像,没有一辆车牌遗漏。多个机位在两个高点摄录了执法全程。
    李明杰用耳朵完全可以判断外面发生的一切,他感觉事态已经扭转,给大磊使个眼神,大磊拧开铁门从里面走出来,看见观音货场满是警力。
    宋发科已经看见了大磊,他带领两名手持微型冲锋枪的特警向铁屋走过来。
    铁屋里的胡建国已经明白了一切,他不再要保证书,只是频频跟李明杰保证,他的观音货场绝对没有存放和流通过任何毒品,假如有人别有用心利用他运输制毒料头,他实在是完全不知情。
    李明杰什么也没说,胡建国说了这么多,事情已经再明白不过了。
    当宋发科带着特警进入房间时,胡庆国额头的汗流个不停。
    高大的农户代表低着头,从几个警察身后往外挤。大磊拦住他说:“别急着走,等配合调查完了再走!”这个活生生的群体事件证人加制毒嫌疑人不能放跑了。
    李明杰给宋发科敬礼,然后对胡建国说:“胡老板,这是江东市缉毒支队宋队长,请你配合我们进行调查。”
    胡建国像鸡子啄米一样点头,说:“我一定全力配合调查,全力配合!”
    李明杰说:“光嘴上说没用的,你那份农户名单呢?”
    胡建国犹豫了几秒钟,抬了下眼,感觉没有退路了,低头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份上面做满记号的名单来。
    李明杰甩动着名单说:“胡老板,你早配合我们就不会闹这么大动静了!这么一折腾,连直升机都折腾来了,至少要多判两年!”
    胡建国无言以对,只是流汗。
    宋发科望了一眼李明杰,对胡建国说:“我们需要你配合收集农户制毒的证据,你要把握住这个立功的机会,你的机会不多了!”
    胡建国抬头望了一眼宋发科大声说:“宋队长,您官大,说话要算数,我争取立功!”
    “我们说话都算数!我不算数,法律也会算数!”宋发科说。
    两名特警一人携胡建国一只胳膊,跟着宋发科往铁屋外走。
    李明杰让大磊拷上胡庆国。胡庆国左右象征性扭动,没有做强力对抗,大声问:“你们凭什么拷我?”
    大磊说:“你忘了你撕掉了李队的警察证了?这已经是造谣惑众,严重妨碍警察执行公务了,其他的事情还没有查呢!”
    走出铁屋,阳光像刀子落下来,刺得所有人都顿了一下。
    李明杰首先想到了小贺。
    五十二、森空






    六朵金花就像六滴香水滴进了DAV集团。
    总裁助理往往是个无限大又无限小的职务,戴蓓蕾就是总裁助理,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见到总裁。总裁大卫不在这里办公,具体在哪里办公没有人能够说清。
    有人说大卫不需要办公室,他只是在总部大楼里有一个与维也纳金色大厅效果雷同的听音室,他在那里听古典、雷鬼、朋克、Rap、Hip-Hop、新世纪……各种奇怪的音乐,经常有黑胶大碟从德国寄过来。
    戴蓓蕾有听音室的指纹门禁权限,她可以随意开门进去拖地擦灰搞清洁,整理散乱的碟片,这不是一般保洁有的待遇。
    大卫告诉戴蓓蕾,她可以随便听碟,喜欢什么就听什么。
    戴蓓蕾在整理时边干活边听,有时候陷在情绪里,她反复擦抹一个地方,这让她害怕,马上关掉音乐出去。她想了解大卫,又在排斥大卫喜欢的一些东西,害怕自己也喜欢上这些东西,喜好会影响自己的判断,她提醒自己是带着任务来的。
    这天Amanda来到总裁室,她挽着戴蓓蕾的胳膊像姐妹一样亲热。戴蓓蕾需要在DAV集团多些信息渠道,跟Amanda“亲”来“亲”往称呼起来。
    Amanda上楼来时带了两杯喜茶,眉眼向上喜滋滋的拜访了戴蓓蕾,两人好像是黄埔同期的校友似的。Amanda是个急性子,没聊两句就问戴蓓蕾:“听说老板有个超豪华的卡拉OK厅?”
    “卡拉OK厅?”戴蓓蕾没有反应过来。
    “就是那个克隆了维也纳金色大厅的歌厅!”Amanda眼睛一轮。
    “哦哦!你要这么叫也可以,不过大卫很少唱,他只是听。”戴蓓蕾笑着说。
    “他在不在?不在的话带我进去瞜一眼,也开开眼界嘛!”Amanda精灵古怪的表情。
    “那还是需要给大卫请示一下!”戴蓓蕾谨慎道。
    “你每次进去,都需要请示吗?这点小事就不用了吧!”Amanda怂恿。
    “那儿毕竟是他的私人空间!”戴蓓蕾强调。
    “我们又不拿不动,就是听听音乐,MUSIC,就像空气,用了不会坏,也不会有人发现的,你说是不是!从那次面试酒会你也知道,他不会是那么小气的人!再说,他是我们的老板,如果不了解他我们怎么在这儿发展呢?”
    Amanda看似耍嘴皮,其实很认真,有点不依不饶。戴蓓蕾想了想说:“那就算跟我进去一起搞清洁吧!”
    “没问题啊,给他整理得一丝不挂,不不,一丝不苟,瞧我这激动的,你真是好姐妹!”Amanda高兴得像只手舞足蹈的大熊,就差抱起戴蓓蕾旋转。
    “不经意说出了你的心里话!”戴蓓蕾揶揄她。
    “别磨蹭了,咱们赶紧去金色大厅洗洗耳朵!”Amanda催促着。
    两人到了听音室门口,戴蓓蕾将中指按在莹绿色指纹扫描板上,一声清脆的滴多,门缓缓移开,Amanda挽着戴蓓蕾的胳膊迫不及待走进去。
    空间不大,从四面八方透出幽蓝的光,像显化的宇宙射线,还有一个个点光源在头顶遥远的地方忽明忽暗。
    “哎呀,这里搞么鬼?像到了外星球!”Amanda故意抱紧戴蓓蕾,一阵浓香扑来。
    戴蓓蕾也觉得这个听音室是模拟某种外太空效果布置的。
    在房间中央有一张高背靠椅,像立在苍茫宇宙中的一根柱子。Amanda适应了里面的幽暗,跑过去坐在那张高椅上,手搭在扶手上,从地上缓慢升起一面屏幕,触摸菜单罗列着不同曲名。
    戴蓓蕾走到正中间,依着高台椅两人一起琢磨控制菜单。
    Amanda随便点了一行英文,深空里发出了各种奇奇怪怪的声音,也可叫噪音,比如打桩机的声音,电锯的声音,有猛兽从水中跃起的声音。
    Amanda像一只猩猩进了录音棚开始一阵乱点,古怪的声音终于灭了,换成更加古怪的声音,好像有人在宇宙深处发功。
    戴蓓蕾点了一下屏幕上的话筒图案,这时候从头顶星空慢慢降下来一只钻石般晶莹的话筒。
    Amanda用鲜红的指头在话筒上磕碰了一下,话筒发出通通的声音。
    “唱首什么呢?”Amanda望着戴蓓蕾,兴奋又无措的样子。
    “你最喜欢的歌吧!”
    “没有伴奏啊!”
    “你对着话筒说一句就行,它会自己找。”戴蓓蕾说她看见大卫这样操作过。
    “私奔到月球!”Amanda稳稳念道。
    空间寂静了两秒,熟悉的伴奏音乐想起,两人好像从外太空回到了人间。Amanda拿起另外一个话筒递给戴蓓蕾说:“双人对唱,我们一起唱吧。”
    “这个我不太会唱啊!”戴蓓蕾说。
    “跟着我哼就行啊,帮我搭个腔嘛!”Amanda已经随着节奏抖晃,像个常客。

    你才是绑架我的凶手
    机车后座的我吹着风逃离了平庸
    这星球天天有五十亿人在错过
    多幸运有你一起看星星在争宠
    这一刻不再问为什麽
    不再去猜测人和人心和心有什麽不同
    一二三牵着手四五六抬起头
    七八九我们私奔到月球
    ……
    戴蓓蕾边学边哼,渐渐也能够跟上调子,Amanda眯着眼睛陶醉其中。
    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卫进来了,他从戴蓓蕾手中轻轻抽去话筒,接着跟Amanda对唱起来:

    其实你是个心狠又手辣的小偷
    我的心我的呼吸和名字都偷走

    大卫磁性稳定的男中音一出来,Amanda像触电一样停下来,只停了两秒又接着唱。大卫不受干扰,继续稳定输出。
    就这样,Amanda从突兀紧张到放松投入,最终抵达化境和大卫成了最佳CP。
    当音乐结束,Amanda反倒紧张起来望着大卫古怪笑着。无论得体不得体,女人冲着男人笑总是可以的。
    大卫依然风度翩翩,手向眼前的一切伸展,说:“喜欢这儿吗?”
    “太喜欢,喜欢死了!”Amanda扭捏,扶着戴蓓蕾的肩在那儿大幅度晃动。戴蓓蕾颇为尴尬地说:“大卫,不好意思,没有提前给你打招呼!”
    “没关系的,我不会这么小气,能够听见你们的歌声,这儿一下子就有了生气,不再是我以前把这里当做宇宙洪荒的设定。”
    “这儿一直是你独自一个人待着,不寂寞吗?”Amanda耸了下肩,故作惊讶。
    “寂寞不是也很好吗!”大卫笑着说,“你们看了有何感受?一个一个说来!”
    “寂寞嘛,我刚说了!”Amanda快语。
    “Deborah,你觉得呢?”大卫侧着头期待戴蓓蕾。
    “像宇宙,也像深渊!让人冥想!”戴蓓蕾认真寻找最合适的那个词。
    “你说得有些沾边,这儿就是按照宇宙深空布置的,里面的许多声音,是科学家在探索宇宙时录制或者波长转换而来的声音,我喜欢来这里,一个人坐在这个凳子上,打开音乐,或者聆听宇宙,或者独自冥想!”
    “你想什么呢?”Amanda好奇问。
    “宇宙中最深奥的东西是什么!”
    “那是什么呢?”
    “大脑!人的大脑是最神秘的!你们听说过吗,中国有个富豪向加州理工捐赠了10亿美金用于脑科学研究,我在人脑开发方面的投入,将比这还多。我觉得我们对宇宙知识的了解,超过我们每天顶着的大脑,大脑就像个神秘莫测的宇宙深空,我们如何打开它,如何在里面遨游,真是令人神往。”大卫像个脑科学家。
    “老板,你说的好深奥,还有点吓人!”Amanda一副崇拜的表情。
    “惊恐本身就是人类探索的源动力!”大卫说着望了一眼戴蓓蕾,戴蓓蕾缓慢点头,似乎听懂了他说的。
    “好吧,多谢你们来到‘森空’,我刚好有一丝灵光闪现,需要在森空发展完善,Deborah,你们出去后,在门口设免打扰提示。Amanda,欢迎你常来!”大卫的逐客令也让人陶醉,毫无不适感!
    门缓缓开启又关闭,大卫像一个影子慢慢被挡在门后。
    两人从房间出来,Amanda才发现门旁边有一行可以忽略不计的莹绿小字,英文用方括弧括着——森空[deep space]。Amanda激动得双手握拳喋喋不休,还在戴蓓蕾面前快速扭动丰满的臀部,像一只刚刚获得交配权的企鹅。
    从此以后,Amanda隔三岔五来一次,她也喜欢在森空“冥想”,刚开始还喜欢借戴蓓蕾的手指开门,后来她也可以直接用手指开门了,这虽然只是个微小变化,但说明大卫进一步认可了她。

    这天Amanda御风而来,穿着无吊带束胸裙,连戴蓓蕾都好奇这件裙子仅靠她的胸部支撑如何做到不掉。
    还有更出乎戴蓓蕾意料的,Amanda把大卫那辆白色跑车借出来兜风。敞篷车里两个女人,一个长发飘逸,一个寸头如刺,巨大的排气管啸叫,扰乱了一街视线。
    车绕过繁华的滨江路,进入清末租界留下的殖民风格建筑群里,江东市曾经有东方芝加
    哥的称誉,老派豪门底子还在。
    今天没有什么重大主题,Amanda带戴蓓蕾出来吃零点——EIS,一种纯正德国口味的冰激凌。
    两人挑了一处僻静处坐定,Amanda拿出一根细长红烟点上摇灭打火机。
    “今天我请客,你别跟我抢啊!”Amanda霸占了埋单权。
    “怎么想着请我吃冰激凌?”戴蓓蕾好奇问。
    “好吃啊,就想着一定要请你来吃,感谢你带我去森空冥想!”逆光中Amanda手臂上每根毛孔都灿金光,她用舌尖勾碗里的冰激凌还能说话。
    “大卫来请我吃过一次就念念不忘了,他说德国每人一年消费110个冰激凌球球啊!”
    “你到底是对冰激凌念念不忘,还是对大卫念念不忘?”戴蓓蕾打趣,想不到Amanda的公关能力比自己强几倍,她心里暗自沮丧。有些差别真的不是演技,是人格障碍!至今自己还没有找到自己在大卫面前该用何种人设。
    Amanda没有马上反驳,停顿了一下认真说:“大卫这样的人,你不觉得跟他在一起,就像,像初中时做化学实验,把一颗什么元素扔进杯白水里,然后平静无味的白水里就燃烧起来了!”
    “还有嘭的一声,爆炸了啊!”戴蓓蕾坏笑着。
    “爆炸吗?我忘了,都还给老师了。你不觉得大卫简直是个奇迹?!要说有许多女人自愿为他生孩子,为他去死,我完全相信!”
    “你也算一个吧!”戴蓓蕾用坏坏的眼神逼着Amanda。
    “我嘛,不在评价之列!”Amanda歪头一副无所谓。
    “别不好意思!告诉我,女人为什么为他发狂,因为他有钱吗?”
    “不是不是,他,有那种什么气质来着,迷人!对,迷人,像魔法一样迷人。”Amanda陶醉刮着纸桶。
    “你着魔了,爱上他了!”戴蓓蕾笑起来。
    “不是啊,阿戴,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和平年代啊,有什么还让人五腹六脏颤动的,是他把我点燃了,无意间把我点燃了,他可以不知道,我没法不燃烧!真的,我的五脏六腑,很深的地方被他揪了一下,然后我望到了我的森空。”Amanda像在梦游。
    “有这么邪乎吗?”
    “真是夏虫不可语冰,打个比方,我觉得我这颗神秘的大脑,以前真是像颗大白菜码在地窖里,现在才是真正的大脑。”
    “还是颗大白菜!只是有点邪乎的大白菜!”戴蓓蕾故意逗她多说。
    “问你个严肃的问题,你真觉得大卫有魅力吗?”Amanda一脸严肃。
    “无可奉告!”戴蓓蕾神秘一笑。
    “你就是个闷骚。”Amanda仰头叹了一口气说,“你全懂的!你就是不承认!”
    男人有时候就像冰激凌,冰激凌吃完了两个女人谈论一个男人的兴奋劲过去了,Amanda说:“大卫觉得我是块做销售的料,派我去营销公司那边做,你在总裁身边信息灵通,咱俩多多交流哈!”
    戴蓓蕾点头:“销售什么呢?”
    “我现在要独立开发一款新产品市场,总之是什么氨基酸啊多肽啊碱性啊,全是我搞不明白的一些名词,这种饮料喝了可以让人精力充沛,说二战时德国士兵喝了可以三天三夜不睡。”
    “听上去很厉害,那别人都在睡觉你在加班,能不是人生赢家吗!”戴蓓蕾点评。
    Amanda看了一下手表说:“对了,我马上要给一个老板交货,一个人显得气场不足,你跟我一起走一趟吧。”
    “我说怎么就突然请我吃冰激凌,拿我当跟班,什么货?”戴蓓蕾认真问。
    “总之是食品营养添加剂,具体什么功效我搞不懂,大卫说原来的人他信不过,让我接管这个老客户。”说着,Amanda起身,戴蓓蕾跟着,两人走到停车场。
    Amanda打开后备箱,里面有两个精致的包装盒,每个都有月饼盒那么大。
    一人拎一个白色包装盒,坐电梯换电梯,曲里拐弯进了一个长廊。正往前走,戴蓓蕾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穿着便装从长走廊往电梯那边转,她只能看见一个侧影,不能确定刚才看见的就是父亲。
    戴蓓蕾想过去探个究竟,又觉得有Amanda在不方便,打住了念头。
    跟着Amanda进到一间普通的办公室,里面装修简洁,细看却不乏精致,德式那种低调奢华感。
    两人在一面Logo墙下的沙发上坐着,不一会儿一位缀满耳钉的男子彬彬有礼走过来。
    “请问两位女士找谁?”
    “你是Hugo吧,大卫让我送货来!”Amanda站起来说。
    “哦,是你们!,那把东西就放在这里吧!”男子让Amanda把盒子放在茶几上,Amanda也把戴蓓蕾递过来的盒子接住放在茶几上。
    男子低头躬身,目光专注打开盒子,用手捏了捏隔着包装的物品又扣上盒盖。
    “两位女士,你们要喝点儿什么?”男子平静的神色,既不亲和也不陌生。
    “不喝了,要是没什么事情我们就走了!”Amanda言辞像戴蓓蕾的短发一样干净利落。
    “那好,我刚好有个会议,就不久留两位了!”男子轻轻点头送客。
    “您忙吧!”
    两人出了办公室,沿着长长的廊道走着,都一言不发。
    到了跑车前,Amanda才让戴蓓蕾举起手来和她击掌相庆,说:“想不到赚钱这么简单!”
    戴蓓蕾笑着不置可否。
    Amanda甩头,示意戴蓓蕾上跑车,戴蓓蕾说:“你开车先走吧,我顺便在这儿约了个人!”
    “你才是真玩家,男朋友?”Amanda诡笑。
    “不是啦,今天帮你赚钱了,回头再请我吃大餐哈!”戴蓓蕾笑着。
    “冇门台!(没问题)”Amanda点火,猛踩油门,排气管的叫啸声比来时还大,她一阵风飞了。
    五十三、心照






    戴蓓蕾装作若无其事在会所四处走动,希望再次看见父亲的影子。她回到了刚才看见父亲身影的电梯口,这时候手机响了,她接起来,果然是父亲打来的。
    自从她转入卧底,父亲一直约她见面,她总是躲着不见。父女俩无法说服对方,吵了几次,戴蓓蕾以见面会影响到自己的工作,甚至影响到安全为由,将父亲吓退。
    电话里父亲恳切,甚至连哄带求,他说他看见她了,要她到对面的茶馆里见聊。
    戴蓓蕾耳朵贴着手机四处观望,看见了父亲说的那间茶馆。她觉得这个阶段还是不应该见父亲,可父亲突然出现在这附近让她感到奇怪,好像她的行踪被他知道,或者他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
    戴蓓蕾怨恨父亲的主要原因,还是几年前他们突然就离了婚,事先一点预兆都没有,对她绝对保密。她不认为离婚这件事情不可以发生在父母身上,只是一家人在重大决策前应该有个商量,哪怕通过频繁吵架给出预警,亮个红灯,给点蛛丝马迹。Noting!什么提示也没有!知道他们离婚的那一刻她恨透了,但不知道恨谁,就恨自己,自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像个无关紧要的玩具,被他们视而不见。
    这次卧底操作她几乎复刻了他们当年的离婚方式:不给一点先兆!
    那时候她在警校不经常回家,父亲一个月会顺路来看她一次。有一次父亲照旧来看她,请她吃了顿大餐,同时告诉她他们离婚了,她当场跟父亲大吵了一架,父亲说她还小,迟早会懂的。
    离婚后搬出去的居然是母亲。母亲一向严厉管教,对她的前途和幸福的关心溢于言表,突然对她显得无暇顾及的样子,这太伤她心,一定是母亲有难言之隐。
    终于期盼来了那一天,母亲专程到学校找她,问长问短,装模作样倾听了她的学习生活,突然提出要戴蓓蕾和她一起出国,态度非常坚决,甚至提出学业没有完成可以退学,去那边后再找一所常青藤大学接着上。
    一向办事很有逻辑的母亲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不讲策略!戴蓓蕾觉得父母变得不可捉摸,她甚至怀疑这两个人都患了轻度精神病,她实在无法接受母亲的要求。
    短短几个月整个家都乱了套,可以说分崩离析了。戴蓓蕾开始彻夜难眠,她想不到好端端的家,那么慈爱的父母,怎么突然变得不可理喻。未来的人生就像一口看不见底的深渊,也是一片“森空”。
    濒临崩溃的戴蓓蕾毫无方向,仅凭直觉全身心投入到学习中,除了刑侦课还有散打搏击术,她打算让自己学死累死,这总归不会错的。
    等她安静下来再去努力追忆父母的种种表现,还是没有发现他们离婚的任何缘由,或许应了一句口水话“爱需要理由吗”的翻版:离婚需要理由吗!是的,人们只喜欢听爱情故事,只有她才那么在意父母的离婚故事,她一直期待着父亲或者母亲给她好好讲讲他们为什么离婚,她接受任何理由,只需要他们中的任何一位亲口讲出来。
    就这样,她强行被家庭爆裂产生的离心力甩出来,抛向茫茫人海构成的“森空”,她无坚不摧,也随时会脆断,她喜欢看见强人,看见李明杰就觉得人应该是那么永恒不变才好,她看见他就踏实。

    穿藕粉色短袖衫女孩在茶室门口恭迎,戴蓓蕾说找戴总,女孩准确说出位置。
    茶香,熏香,各种香钻入戴蓓蕾鼻孔。戴蓓蕾走到顶头,看见了右手包间,门关得严实,门格楞都用福瑞图案的窗户纸裱糊着,无法知道里面有没有人。
    安静得出奇,戴蓓蕾手指头在门上轻叩,一连两次,里面发出轻缓的一声:请进!
    是爸爸的声音!第一次在茶室里找父亲,古怪的环境让自己以为找错地方,当门开了,父亲站在自己面前时,戴蓓蕾眼底潮湿了。
    茶室墙壁被黑风唐卡、宋人字画捂得严实。简洁的明式长条桌上置荷叶造型茶台,茶台不大,却摆得下几件龙泉青瓷茶具,小包间里适合两人对饮。
    戴兴国微笑着示意女儿坐,然后给她沏茶。
    戴蓓蕾从来没有和父亲这样正儿八经对坐聊天,虽然只有不长的一段时间没有见面,父亲苍老许多,方正的脸上潜伏的皱纹忍不住爬出来,咖啡色眼袋变得明显。
    当知道自己卧底后,从来不说一句重话的父亲在电话里咆哮过,严厉之势让她暗暗发抖。现在见了面,父亲又回到那个任凭自己撒娇,由着自己任性的老样子。在父亲面前,她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
    戴兴国微笑着,怕女儿看不出来他的态度,给她递了一杯茶。
    戴蓓蕾不带表情,她其实想微笑,叫爸爸,可是笑不出来,也叫不出来。父亲变了,她不知道父亲哪儿发生了变化,本质的变化。
    “爸,您怎么知道我在附近?”
    戴兴国头微抬,目光冲茶盘笑说:“你爸我是公检法什么都干过的人,办法多得很,想知道你在哪儿只需动动嘴。”
    “爸,您找我有什么事儿?”戴蓓蕾说完马上补充,“您如果想要我停止特殊侦查,那只能免谈,我退不出来了!”
    “是啊,其实抓坏人的方式很多,你怎么突然钻牛角尖钻到这里面了呢!”戴兴国的失望尽量不表现出来,只是随着话语无意识缓慢摇头。
    戴蓓蕾面对父亲摊牌还是觉得别扭,双手捧着小杯子稳定情绪。
    “不说这个了,你注意就好!”戴兴国一副莫可奈何的表情。
    “您血糖控制得还好吧!”戴蓓蕾轻声问,眼泪不争气就掉出来了,她从来不会在别人面前掉泪,这好像是个难得掉泪的机会。她本觉得此处不该有泪,就在几个月前她还是个孩子,现在和父亲是大人跟大人的对话了。
    “都很正常,这个你不用担心。你妈最近跟你联系了吗?”戴兴国目光低垂倒茶,他不像以前总是饱含慈爱望自己,眼里似乎有愧,这让她悲哀。
    “没有!她是不是很忙?”戴蓓蕾随意问。
    “我估计她也联系不上你,你把原来通讯方式都停了吧?”
    戴蓓蕾点头。
    “所以你妈找到我,我给她说了你的情况,她就跟发了神经病似的,每天半夜打电话过来问你,我只好瞎编一些你的事情,让她觉得你安全,我这段时间熬得,你看,灰眉耷眼的。”
    戴蓓蕾瞟了一眼憔悴的父亲,怕自己忍不住,连忙说:“您给我拍张照片发给我妈吧,这样她就安心些。”
    戴兴国笑着拿出手机来,一连拍了好几张,举得远远的看,他眼睛老花得厉害。
    “你这短头发,我倒是觉得挺适合你。”戴兴国有些无话找话。
    “爸,您找我不是闲聊的吧,肯定有什么事情!“戴蓓蕾喝下一小杯茶。
    “要说有也是有!你妈又死缠烂打,要让你过去跟她一起生活,她说她在那边投资了一个什么项目,生意好得不行,要你过去帮忙。”父亲笑着。
    “要我改行?那怎么可能!那不是我要的生活!”戴蓓蕾不想给他们任何让她辞职的念想。
    “你要的生活是什么,是这样人不人鬼不鬼,连老爸都躲着吗?”戴兴国终于埋怨了一句,但声音很轻。
    “您曾经是个老公安,我不允许您这么说我!”戴蓓蕾认真起来。
    戴兴国望了戴蓓蕾一眼,一言不发。
    “爸,您别以为我是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您和妈在我刚上大学时还很恩爱,怎么就感情不和了?没见你们争吵,怎么说离婚就离婚了?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变故,是您背叛她还是她背叛您?”
    “按你说,离婚就非要第三者插足才行?婚姻的事情你不懂,离婚就一定要吵翻天吗?两个人连话都不愿意说,才是最可怕的!”
    “哀大莫过于心死?我不信,我看不出来你们的感情有什么裂痕。”
    “不需要裂痕,一直就不平衡,最终就会倒,我这辈子为她付出的代价够大的了!”
    “既然付出那么大,不更应该珍惜吗?”
    “你还小,不懂!你有男朋友了吗?”
    “您别管我。您正面告诉我,你们到底离婚没有?”戴蓓蕾鼓起勇气盯着父亲。
    “你自己看吧!”戴兴国掏出离婚证来扔到茶台上。
    戴蓓蕾伸手拿起离婚证,才觉得这个对开小本子的份量,她无论如何不相信这是铁的事实,不觉流起泪来。一直在她面前秀恩爱的夫妻离婚了,从此陌路了,这真是太残酷了。
    “你妈一直就想过自己要的生活,她现在在那边发展得非常好,可以说衣食无忧吧。我觉得,那种地方环境好,空气干净,人的基础素养好,非常适合女人过去生活。”
    “按您说的,中国女人都去加拿大享受生活,男人都留下来搞建设是最好的搭配!”戴蓓蕾忍不住呛了一句。
    父亲不自在转了眼神,找到茶海倒茶。
    “爸,您别再说这个了,我已经是一名警察,人生不过几十年,我怎么会对那样提前养老的生活有兴趣呢!”
    戴兴国抬头重重望了戴蓓蕾一眼说:“想不到,我从小惯着你,结果是害了你!以前爸爸总是尊重你,由着你,你看你现在弄成什么样了!我今天专门堵住你来谈这件事,是思考了很长时间的,是百分百为你好,你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说着,戴兴国哆嗦着拉开手包,掏出一本东西来。
    “我已经把你的护照办好了,要签证随时去,我提前给你约指定的签证官走个过场就行。你必须离开这里,你现在这个工作太危险了。”戴兴国情绪激动起来,显然他一直在忍着。
    “我绝对不能离开这里,于人于己于公于私都不能!”戴蓓蕾毫不嘴软。
    “现在是你离开的最佳机会,卧底还没有搞出什么名堂来,对方也没有发现你,也没有打草惊蛇,你现在刚好脱离了单位人的视线,大家也不关注你了,你低调离开,真的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爸,您别说了,您这不是帮我,是在拉我下水。”戴蓓蕾大声制止。
    “蕾蕾,你,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戴兴国站起来了。
    “没什么意思!您和妈那点工资我还不知道,她一个工会干部退休,一句外语也不会,去那边还能把生意做得红红火火,衣食无忧?是不是我过去了,您再随后过去,我们一家人就完美逃脱,抱着一大堆不明不白的钱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你们要是没事干嘛溜啊?我猜也猜得差不多了!”
    戴蓓蕾毫不示弱也站起来。
    “你胡说八道!”戴兴国气得甩起手摔掉了一个鹧鸪纹建盏,这要是真品得值千万。戴蓓蕾望着震怒的父亲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门外茶室小妹在用力敲门询问:“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戴兴国转头对外面喊:“不用,别多管闲事!”
    两人默不作声站着,戴兴国换了舒缓的口气说:“护照你拿着,随时等我电话!”说完戴兴国把护照扔在茶台上,抓起手包往外走。
    茶室小妹拉戴兴国胳膊,她知道他损坏公物。戴兴国拉开手包从里面往外扔钞票,扔到第三张小妹松了手,戴兴国气冲冲往茶室外走。
    戴蓓蕾跟出茶室,一脸无措目送戴兴国离开。
    茶室门口传来戴兴国一句话:“你只有离开这里才是安全的,其他都是绝路!”
    戴蓓蕾知道父亲说的这里不是茶室,也不是江东市,而是这个国家。她不知道父母为什么混到最后只有离开这个国家一条路。
    五十四、颤栗






    哀乐低徊,一排排藏蓝人托帽垂首。在警察的时间表里,这是最不可预知的日程,也是时时都准备好的日程。
    贺刚的追悼会在局礼堂举行。
    武大磊哭得不像一米八多的男儿,他万万没想到和他一起入职的贺刚躺在那里再也不能动弹了。这个沉默稳重的哥们儿,入警队的梦想是成为摩萨德那样的人物,胆大心细沉稳干练,悄不声就拯救了以色列。摩萨德那是特工,处理的多是敌我矛盾,警察处理的多是人民内部矛盾,在和平年代牺牲最多的正是他们。可他好像入错了行,连人民内部矛盾都没赶上,只是当了几年司机就牺牲了。
    贺刚在山路横车堵截皮少军时,遭到那辆陆虎的猛烈撞击致股骨骨折,看上去完好无损,内部裂骨错位切断腿部动脉,导致严重内淤血,恶液扩散开,等晕倒被送医时已经失去了抢救的机会。
    李明杰紧绷着脸,尽量不让自己哭出来,他不相信这是真的。当他和大磊从村里出来见到贺刚时,他就已经在和死神搏斗,只是这一切都在悄无声息进行着,李明杰一点都没有觉察到,还派贺刚守在观音货场出口。贺刚以他的直觉,在生命的最后半个小时里用一条腿开车,与几辆农用车展开了一场生死竞速,耽误了最后一点点抢救机会。
    杨局蹲下来扶着李明杰的肩。李明杰眨巴眼睛,旁边女警员递给他纸巾。李明杰收拾好面容,摇晃着站起来,红着眼内疚地对杨局说:“是我疏忽了,没有想到他伤得那么严重,贺刚的牺牲,我负有极大责任。”
    杨局拢着李明杰的肩一起往礼堂外走,到了一片树荫下,杨局递给李明杰一颗烟,望着李明杰轻声说:“我干了一辈子警察,背靠背搏命、过命的战友不下十个,其中四个都牺牲了,每个人牺牲前我都没有想到。我也是挖心挖肝疼,悔得睡不着,抽自己嘴巴。贺刚的牺牲我们都很痛心,最痛惜的是,我觉得他是个干警察的好苗子。他沉稳,心理素质好,而且没有半点儿警察自我膨胀的毛病。电脑、各种电子警具,他一玩就精,车也开得又快又稳,是个值得培养的大才,所以我才派他到你手底下磨练,让他先跟你开车学办案,没想到就这样走了。如果真要怪,那还得怪我!”说完,杨局长叹一声。
    李明杰沉默如铁,脑子里还在过贺刚的音容笑貌。两人低眉在树影下待了一会儿,都戴上帽子回办公楼,杨局好像想起什么来说:“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进了办公室李明杰坐在沙发上心里想起一个人,戴蓓蕾没有参加今天的追悼会,如果她参加肯定会哭得惹眼。
    杨局长亲自给李明杰泡了一杯铁观音搁到茶几上,语重心长地说:“有个人,我要单独给你交待一下,你要特别注意她。”
    “谁?”李明杰直觉杨局有重要事情交待。
    “戴蓓蕾!检察院老戴的女儿啊!”杨忠平说完深深吸了一口气,眉结紧攒着。
    “她今天没有参加贺刚的追悼会,她怎么啦?”李明杰紧张起来。
    杨局长抽出一颗烟来,慢慢递给李明杰,自己也抽出一颗来,习惯性在茶几上摔结实烟叶,点了自己的又记得过来点李明杰的,李明杰连忙欠身凑上去,两人吐出的烟圈盘旋到了一起。
    杨局长说:“老戴这个千金,是个直肠子,一身正气,一腔嫉恶如仇的热血,这是做警察的极品,如今这样的孩子难找,现在已经有人把警察当做吃快活饭的公务员看待,这完全是个误会。”
    杨局长这样没着没落地说着,李明杰听得心里一阵阵发紧,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杨局不至于这么郑重这么愁云笼罩。
    “按说,她是违反组织规定了。”杨局长还是愁眉不展,一口口抽烟。
    “违反什么组织规定?”李明杰按捺不住。
    “她擅自从事特殊侦查工作,据她跟我说,她已经打进了毒枭大卫的圈子,掌握了许多有价值的线索,所以她要冒险进一步深入这个制毒贩毒团伙。”
    李明杰心里一惊,他感觉到她的异样,但没想到她会这么极端。
    “带她的张头还以为她失踪了,前几天她爸故意路过这里,闯进我办公室找我要人。这孩子,先斩后奏,这可是多危险的行为啊。除非必要,我们一般不会采取这样的方式办案子,真要安排卧底,就会有一套严格的保密流程和联络机制,而且经过一段脱钩训练,不能让犯罪嫌疑人反向跟踪,那可是分分钟出人命的事情。”
    李明杰曾经做过卧底,他太清楚杨局程序般的语句里蕴含的真实所指。
    “她给我打了个电话,在外面约我见了一面,把情况说了,还拍了张照片录了音为证,说出了事责任全在她。我肯定不同意,她说不同意也得同意,因为她已经成为大卫团伙的一员了,正在接受考验。一知道这个情况,我就跟老戴通气,老戴急晕了,但也没有办法,女儿也不回家,他管不了。最后我俩商量,不寻常事不寻常办,我给她补了秘密工作程序,特批她开展工作。现在的孩子,有任性坑爹的,没有这样任性卖命工作的!”
    “那她现在只跟您单线联系?”
    “是的!张头应该也猜出个七七八八来,这个事情知道的人越多她就越危险,我让他莫声张。这个戴蓓蕾,你说她小孩子气吧,她思维缜密,卧底前就把手机号换了,邮箱停用,以前只要和局里相干的联络方式全部放弃,再也不来办公室。我让人事补了个调令,对内说她调动到某个保密部门工作了,这样总算没有人再过问这个黄毛丫头去哪里了。局里有少数人知道她是戴副检察长的千金,觉得她这只凤凰迟早会飞高枝,现在她应该是飞了。”杨忠平满脸殷忧,像个失独的父亲一样毫无顾忌。
    李明杰头上开始冒汗,止不住冒,身上却是冷的。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腿开始颤抖,刚刚参加完贺刚的追悼会让他对失去战友还心有余悸。
    离开杨局那儿,李明杰恍惚着回到了自己办公室,坐在椅子上点上一颗烟,反复想杨局说的话。杨局让他做戴蓓蕾暗中的联络人,这是戴蓓蕾向杨局提出的唯一要求。
    他从手掌心里拿出那张握皱握湿的纸条小心翼翼展开,上面是11个阿拉伯数字,那是杨局用墨水笔写给他的号码——戴蓓蕾最新的手机号,她的生命通道。
    李明杰干过卧底,他也和其他卧底、各种线人合作过,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紧张,不仅仅是紧张,是惶恐!
    他生怕11个数字被自己握烂了,用手机记录下来,反复核对,又生怕误拨。他知道不能用现有的手机号给她打电话,必须换一个新号码。现在还不是打电话的时候,或许戴蓓蕾和毒贩在一起活动,任何一个电话号码都会引起他们的怀疑,多疑是犯罪嫌疑人最大的特性,没这个特性他们无法生存。
    李明杰知道,戴蓓蕾应该还在他们严苛的考察期,她的“投名状”是什么?他不敢往下想。
    他不知道自己该干点什么,突然伏下身把头埋在办公桌下面,在谁也看不见的地方,双手抱着那个纸条剧烈颤栗,无声抽泣起来。他太怕失去她了,这是他此刻唯一清晰的意识。
    他带着疲惫回到家里,父亲腿伤明显好转,举着的腿已经卸掉石膏板放下来了,只是还不能撑力。
    他需要干点什么不相干的,否则他会疯掉。他痛痛快快洗了一个澡,去了趟超市,稀里糊涂接受了一个推销女孩的一大块雪花牛排。回到家里,他用剪刀把牛排剪成细长条,居然独创性给父母煎起牛排,因为无法掌握火候,最后还是按照古老的中国烹饪技法用葱姜蒜炒了。
    果汁或牛奶或燕麦,他给父母准备了三种可选的。他像个观察员,静悄悄坐在一旁看他们吃喝。
    母亲很喜欢牛排,歪着脖子像吃羊肉串。父亲牙不行了,吃了一口就一直剔牙。
    他和钟点保姆最后成为打扫战场的主力,他还莫名其妙开了瓶红酒,又后悔没人喝,自己不停喝起来。
    饭后他走进书房里拿起那根军刺,看了灰冷的韧光,用手轻轻抚摸刃沿,又慢慢放回书架,他的思维在遥远的地方,在戴蓓蕾那儿。
    只剩下一件事可做了,他一直不敢做。他去超市时已经购买了5张电话卡。他拿起一张来,把原有的SIM卡抠出来,把新卡插进手机卡槽里按实了,手机上显示出新卡的信息。
    他犹豫了一会儿,快速拨打了戴蓓蕾的新号码。他知道不恰当的时机,一个号码也会要了她的命。
    时间凝固了,闹钟滴答像定时炸弹的计时器。戴蓓蕾一直不接电话,盲音就那么僵持着。他正准备挂断,盲音被一个女孩含混的声音替代。
    “阿杰!你回了?”那声音温柔了,像变了一个人,却肯定是戴蓓蕾的声音。
    “刚回,你在哪儿?”他迟疑问候了一句,他能够明白戴蓓蕾这样称呼自己,这种灵活应变反倒让他放心。或许此时在戴蓓蕾那端,她是把他当做恋人关系来故意呈现给同伙,故意让他们知道她有一个男朋友,这个电话是有情景预设的。
    “单位呢!明天晚上你有时间吗?”
    “有啊!”
    “好,这会儿我还有点忙,那我们在老地方见!”戴蓓蕾不知是喝多了还是故意装给其他人听,吐词含糊,语速缓慢,好似一个柔情似水的软妹子,这和她英姿飒爽、快言快语的风格判若两人。一切符合他的预判,戴蓓蕾好样的,可他心里难过。
    “记住了!不见不散!”戴蓓蕾叮嘱了一句,把电话挂了。
    他久久站在那里,等待魂魄回到身体里。
    五十五、两面






    洪峰正漫过浅滩淹没绿化带,李明杰走在江滩高处。此时的戴蓓蕾在李明杰看来正身处危机四伏的滩涂杂丛,死活完全靠她的演技。
    尽管戴蓓蕾已经表现出一名警察超常的悟性,可她毕竟缺乏训练,以前他有意无意把她当做办公室调节气氛的绿植,她缺乏做花朵的气质,更不是令人生畏的猛禽。她抱怨过,不让他叫她小戴他才叫她阿戴。他以为这只是小学妹成长烦恼的一部分,没想到对她有严肃的意义。
    李明杰想了很多,包括见面后如何给她面授机宜,把自己曾经卧底抓人贩子团伙的经验和盘托出。
    前方灯影下,李明杰看见身着粉绿短裙、白色短袖搭衫,留刺猬寸头的女孩,她肩上斜抹着巴掌大的手包,摇晃着走来。他不敢相信这就是戴蓓蕾,准确说,他一眼就看出她了。
    “阿杰!“戴蓓蕾热烈的声音,以前没有的热烈。
    “阿戴!”李明杰心头颤了,想不到戴蓓蕾改头换面后,新形象新气质实实在在撞击了 他的心
    戴蓓蕾没有丝毫犹豫,一把牵起李明杰的手往绿植旁去。
    李明杰知道这是演戏,戴蓓蕾是怕后面有眼线,他必须像她的男朋友了。两人在江滩边花丛旁的公园椅上落坐,戴蓓蕾把头倚在李明杰肩上一身酒气,像是喝多了。
    男女关系在谍报行动中是最佳关系,可以公私事混搭处理,不易露破绽,在革命战争年代,这样的搭配屡建奇功。戴蓓蕾凭想象就这么和他私定关系了,既儿戏又好像合乎情理。
    “怎么不找个酒吧坐坐!”李明杰笑说。
    “角色需要!”戴蓓蕾嬉笑了一下,又补充道,“酒吧里到处是他们的人,一不小心就撞上了熟人。”
    “这么快就认识那么多人?”
    “我认不了几个人,可我经常跟着老板,他们认识我啊!”戴蓓蕾翘起高跟拖鞋。
    “你混得不错!”李明杰故意轻松气氛问,“现在是什么职位?”
    “总裁助理,我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职位!”戴蓓蕾撅起嘴。
    “我是你的什么角色呢?”李明杰笑道。
    “这还用问,资深男友,所以我们才不去酒吧,恋爱都乱熟的人谁还去酒吧啊!”戴蓓蕾说着,把头从李明杰肩膀移开说:“大卫要我尽快和男友分手,他感觉我处处在拿有男朋友当挡箭牌,在工作上不思进取。”
    李明杰听到这里笑起来,问:“你在那边的名字是什么?”
    “黛贝瑞!大卫给起的,说是《美国往事》里一个女孩的名字。”
    “他要你干什么?”
    “他还没要我干什么,我觉得,他在下一盘很大的棋,我会很有用。”
    李明杰本来想教一些如何跟烂人周旋的技巧,可眼前的戴蓓蕾让他完全没有这种担忧了,没想到她的潜能爆发得这么快,方向这么刁。
    “你觉得我这身装扮怎样?”
    李明杰歪头仔细打量了一下说:“你早有这身打扮,我肯定不收你做警察!”
    “嗯,你还是看不上我们女流之辈啊。”戴蓓蕾轻捶了李明杰的肩。
    “肯定不是,只是觉得浪费了人才!”李明杰笑道。
    “那怎样才不浪费,嫁给大款?”戴蓓蕾凌厉劲出来了。
    “你还有心思胡言乱语,说说这个传说中的大卫,我真想会会他。”
    “不用着急,现在我对他的货从哪里来,屯在哪里,在哪儿散货,都没有十足的把握。”戴蓓蕾强调。
    “那他带着你在干什么?”
    “要听实话吗?”
    “当然!我必须了解你的处境!”
    “他好像喜欢上我了,简直是色胆包天!”戴蓓蕾嬉笑。
    “那我们现在可是情敌啊,这辈子真没想到跟毒枭做情敌!”李明杰也笑。
    “所以他要我把男朋友甩掉嘛,然后带我去好吃好喝,周游世界,看山和大海,这样的人生也挺惬意的!”说完,戴蓓蕾故意抱住李明杰一只胳膊拢了拢。
    “经不起考验!”李明杰侧脸望戴蓓蕾。
    “谁说啦!给你提供些有用的情报吧,总跟着大卫的人,一个叫水手,一个叫灰马,有什么事情,他就派这两个人去办。”
    “有一件事情我要提醒你,跟他们在一起,饮食上一定要注意,总在河边走难免会湿鞋。”李明杰表情严肃。
    “你要我怎么注意?不喝水不吃饭?”戴蓓蕾一脸无奈。
    “毒品这个东西,一沾就脱不了,你懂的。”李明杰郑重道。
    “这也是我纳闷的,大卫不沾毒,他居然要求身边的人也不沾,能够戒的尽早戒掉,他不用毒瘾控制人。”
    “他这么好?真有点让我意外,他是个狠角色!”李明杰问,“你从他身上一点破绽都没有看出来?”
    “他们提到一个叫皮筋的人,好像是生产线出了点什么问题,所以我马上就约见你!”戴蓓蕾望着李明杰。
    李明杰追问:“皮筋本名叫什么?”
    “没有提,水手一口一声皮筋,他们提到生产线,大卫望了一眼窗外,顺带瞟我一眼,就不再提生产线的事情了。”戴蓓蕾说。
    “阿戴,你提供的线索太有价值了!”李明杰马上联想到进山追踪皮少军捣毁制毒网络的事情。
    “如果皮少军绰号皮筋就合情合理了。”戴蓓蕾又问,“这次进山收获如何?”
    “有收获,也有失误!皮少军跑脱了,他很警觉。”李明杰停顿了一下说,“贺刚牺牲了!”
    听到贺刚牺牲,戴蓓蕾陷入沉默。到嘴边的话本想不说,李明杰觉得还是让戴蓓蕾知道更好。
    为了缓和气氛,李明杰说:“这次我们拿到了上百个农户制毒的花名册,目前当地警力根据花名册和拍摄的证据逐户在清查,我怀疑皮筋遇到这么大的打击,快到大卫那里露面了,你注意这个人,就是监控录像里精瘦的样子,这次追击时打了个照面。”
    戴蓓蕾连连点头。两人起身肩并肩走着,戴蓓蕾突然问:“我如果牺牲了,你觉得值吗,李队?”
    李明杰站住,扶着戴蓓蕾的肩,望着她的眼睛说:“这样做确实很危险,如果你想就此收手,我想办法来处理善后!”
    戴蓓蕾笑了,说:“皮筋被你们盯住,我又突然消失,大卫本来防范意识就很强,可能会引起他们全面收缩,抓起来就更加困难!”
    “既然已经盯上他了,我们放长线,总会挖出他的全部罪证。”
    “很难,他有一套令人捉摸不透的做事逻辑,而且疑心特别强,据说他有个防火墙理论,外围人都传他心狠手辣,只要有一个贴近他的人违背了安全行事原则就会人间蒸发,听他们说我们某个部门安插的线人被他除掉了。”
    “那你就要更加小心了。”李明杰关切望着戴蓓蕾。
    “你是我的护花使者,我怕什么!”戴蓓蕾戏谑。
    “就是!有我在,怕个么事!”李明杰语调活泼,心里却沉重。与戴蓓蕾在灯光昏暗的路口分开,看着她打车离开,李明杰好像经历了一场梦游,他更希望戴蓓蕾卧底的事情没有发生,这只是个梦。可这一切正在发生,既危险又充满吸引。
    五十六、灭皮




    技侦科送来一份监听报告,被监听的手机号正是李明杰给的。从报告来看,这个一直静默的号码昨晚十点有人用它接听了一个电话。只知道有人接听,但无法判断是谁接的,因为接电话的人连吭都没有吭一声就挂了,显然这是一个非常谨慎的人。
    李明杰把监听录音点开,走了一段不短的电流声,冒出一个女人惶急的声音。
    “少军哪,少军,你妹妹已经走了!”
    说完女人在等电话回音,回音是沉默。
    女人又补充一句:“你要快点回,斋宫爹爹说,少妹在家里停灵只能停一天,你快点回来哈!”
    电话那端还是沉默,然后就挂掉了。
    李明杰头皮一紧,马上给大磊打电话,让他即可组织车辆,他要带队火速赶赴皮家冲,他推断皮少军会在妹妹的葬礼上露面。
    按照乡里的规矩,青年皮少妹停丧的时间只有一天,如果不能够在追悼会前赶到皮家冲这一趟就有可能扑空。
    三辆车急驶,一路逢车必超,惊得鸡飞狗跳。到麻镇时,在一家卖花圈寿衣店门口买了几束白花,没来得及装饰车继续赶路。
    到达皮家冲时,远远就见汽车似甲虫趴满了村中空隙,一直延伸到小卖部门口。此时小卖部已经歇业,全村人都停下了手头的活儿参加皮少妹的追悼会,葬礼规格直接彰显实力。
    李明杰让大家把白花从车上取出来,用透明胶固定在每辆车前盖上,每人再戴上黑袖章,提前在车里检查了装备,开始步行进村。
    大磊一组三人,任务是寻找到皮少军的陆虎车并破坏之,让其无法行驶,然后就近蹲守皮前来取车。
    其余五人跟李明杰进核心区,先勘察追悼会四周环境,假装寻找厕所绕至皮府后,发现一条通山小路,李明杰让两人蹲守路旁树丛,守株待兔。
    追悼会在屋后内院举行。东头搭起了一个地台,靠墙挂着少妹巨幅黑白画像,一个清秀倔强女孩的样子。透明冰棺紧贴画像,苍白少妹躺在里面,鲜花围满冰棺,让她显出几分圣洁。
    哀乐停下,黑西服司仪一脸哀戚请皮少军上台致悼词。
    话音落时,李明杰已带三人挤入内院努力往前贴,终于在第一排找到位置。
    皮少军背对他们走上白布幔地台,转过身时眼里噙满泪水。他拿出一份稿子念道:“各位亲朋好友…”他声音变形,喑哑念着一份悼词,这悼词出自一个文化水平不差的读书人之手,悲戚而隐忍,正如皮少妹短暂的人生。
    李明杰仔细观察皮少军,也同时观察周围的环境。
    皮少妹的童年和少女期都是在艰苦的劳作中度过的,父亲去世后少妹成了家里干活的主力,种地养猪下矿送饭,用各种方法赚钱供皮少军读高中上大学。尽管后来皮少军不停往家里寄钱,劳动已经成为少妹的习惯和必须,直至查出癌症也没停止操劳,截肢后皮少妹才真正脱离家庭主要劳动力地位……
    悼词追述少妹短暂人生中,皮少军几次哽咽不能发声,只好停下来,引发人们一起哽咽,有女人干脆哭出声来。亲朋好友对一个人平时含蓄的感情会在他的追悼会上彻底释放出来。
    李明杰有几次也哽咽了,思绪甚至飞到了童年,想起父亲在前线作战,母亲在家里带着哥哥和他干活的情形,还有夏天汗滴蒙住视线以及浸进眼睛的灼痛。
    皮少军的一举一动让李明杰内心纠结盘亘,他知道此时抓捕皮少军有违人情世故。可罪犯就在眼前,机会稍纵即逝,在他的警察生涯里有同辛叔抓斜眼一样遇到过让人惋惜的罪犯,他们有非常可取的一面,情与法的冲突没有少折磨他,犹豫间甚至还流了血死了战友。可一遇到类似情景他还是少不了思想斗争,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重新理一遍情与法的界限。皮少妹和皮少军彼此的命运不能补救,少妹的癌之痛少军替代不了,少军的罪行不能因他对家庭的承责而减轻。斗争的残酷就在此,从做警察的第一天这个问题就一直纠缠着自己,每当此时他就会举棋不定,这甚至影响他判断什么时机才是适合出手的时机。
    皮少军念完悼词引领大家三鞠躬。这时候抬灵杠夫已经到位,挡住了皮少军的大半个身形。李明杰调整站位,目光紧紧锁住皮少军。
    起灵锣鼓齐响,锁喇呜咽,突然有五六个妇女冲上去围住了皮少妹的冰棺。
    头上扎着白练的皮少军哀戚走着,沉浸在悲伤里,他缓慢走出内院,穿过道进堂屋的一刹那,李明杰和他的眼神有一刻相撞,或许只是个错觉,但这样的对手只要有过一次四目交错就会刻骨铭心。
    杠夫抬着冰棺像一阵涌浪进了过道,狭窄的过道一下子堵死,哭泣的女眷们还拼命往里挤,李明杰等人被挤得后退了几步,透过人群只能看见皮少军的背影。意识到情况不妙,李明杰蹲身钻进杠夫中,随杠夫贴冰棺前行。
    杠夫跨过前屋大门,李明杰已经跳到屋前空地,只是屋外人头攒动此起彼伏,喇叭和哭泣声让场面显得混乱不堪,皮少军的身影业已消失。
    李明杰马上通知守山路的干警注意警戒,自己带人四处搜索,边跑边通知大磊看好陆虎车,皮少军可能会驾车逃走。
    刚转入侧面巷子,李明杰就看见皮少军和一名随从的背影晃过,他拔枪举在手里狂奔起来。
    屋后连续传来两声枪响,耳膜振动。当李明杰赶到时,守上山小路的一名干警大腿负伤,坐在地上用手掐着腿根,血流汩汩,另外一名干警正追去。
    李明杰留下一名干警帮伤员包扎,剩下人风卷般向上山小径赶。
    一口气跑过急上的小路,山势平缓起来,路继续蜿蜒向上。前面追的警员站着喘气,向李明杰报告情况。
    李明杰挥手让继续追,边喘气边叮嘱大家:“皮少军不是等闲之辈,警校毕业,格斗冠军,大家要十二分小心。”
    五人呈离散面追击,跑到岔路口停下来,见一条道往山上去,另一条通往山下,李明杰正犹豫该不该分头追,一名干警看见通往山下的路旁灌木上挂着白孝带。李明杰观察了草丛和白练的朝向,判断是诈,指挥大家继续往山上追。
    大家卯足劲奔跑,转过一道弯视野开阔了,见皮少军消瘦的背影在乱石间攀爬,他从一个高点跳下后消失在坡另一面。
    队伍分成两拨,一拨直冲乱石上去,一拨沿山路向上,李明杰担心皮少军仗着地形熟悉的优势从侧路杀个回马枪。
    李明杰正缓慢攀爬乱石,一颗子弹从对面高处射过来,击得褐石飞溅。李明杰赶紧趴下,看见皮少军爬到了居高的山崖,旁边崖洞是一个简陋的娘娘庙,他一袭白衣在庙边崖缝隐蔽射击。大家分散避弹,气氛紧张。
    从侧路绕过去两名干警,顺着简陋的台阶接近娘娘庙,找凹处埋伏起来,企图堵住皮少军下来的路。
    皮少军开了两枪,没有沿台阶下来,而是猫着腰向上爬,翻过山崖消失了。
    李明杰带领人马顺着台阶追击,翻过高点后发现崖后坡势平缓,树丛茂盛,皮少军身影消失在树林里。
    大家一口气顺着坡势往下冲,很快抵达树林边缘。偌大一片树林,就此搜山人手肯定不够,李明杰命令大家分散守在外围。显然警力不足,李明杰连忙给大磊发了定位,通知他拿出车里的无人机俯瞰这片树林,并驱车前来策应。
    大磊通过无人机发现有另外一条上山的路通向树林,他推测皮少军很可能会从这条路下山逃跑,赶紧驱车赶往那条上山路口。
    车加足马力向那条路口堵去,接近时迎面飞速冲来一辆吉普车,车外形眼熟却没有挂车牌。这辆车像一只慌不择路的兔子,始终占据路中央开着,见大磊的车过来不靠边闪躲也不见减速。大磊连忙打方向盘到路肩躲让。呼啸一声两车错过,大磊侧头往去,看清那人的轮廓像周宏副队长。车里也有人惊呼:“这辆车好像周队的车!”
    大磊再看后视镜时,那辆车已经变得很小,随即拐弯消失。大磊无暇多想,飞快抵达那条上山路口,就见一人从树林里晃悠着走出来,四处望了望,迈着飘忽的步子过来。此人瘦如一片刀刃,大磊马上提醒大家目标出现,车内人马都扎紧穿戴,子弹上膛,准备围堵。
    此人一只手揣在口袋里,踉跄着向车走了过来,他以为是一辆私家车,到了车侧面拍门说:“伙介,带我一段路,我给钱。”
    车里的人都一动不动,大磊手抓紧门把手,准备以迅雷之势开门擒人。拍门门没开,刀刃打起精神来,才发现车里情况不对,拔腿返身往灌木丛跑。
    大磊跳下车提枪射击,刀刃回头向车开火。另外两名干警已经下车,三人的火力展开。
    刀刃身体摇摆得厉害,像躲避又像喝醉,跌撞着消失在灌木丛里。
    三人迅速进入灌木丛,大磊发现树枝和地上的血迹,判断刚才他已经中枪。大磊提醒目标很危险,需隐蔽搜索,众人放慢脚步仔细查找血印。
    血迹时有时无,三人散开慢慢向前推进,荆棘撕扯着衣服划着胳膊。前方是一个弧形坡,大磊轻轻猫上去,发现后面是一个凹坑,在胡枝和荆条交织的灌木丛里白衣显眼,地上仰面躺着满是血污的人。
    三人谨慎围上去,大磊踢开此人手边的枪,他并无反应,只是眼睛微睁,嘴里汩着血沫,胸口还在微弱起伏。
    铐了他一只手,大磊蹲下身仔细检查他身上的枪伤,有一颗子弹从左肋穿进胸腔,半个肺肯定炸了,随之伤及心室组织。大磊小心从他裤兜里掏出一个棕色皮夹子,里面有两张卡片,一个是身份证一个是驾照,指向同一个人:皮少军。在夹身份证的皮夹后面,有一张皮少军在警校的照片,这是一名相貌英武一脸朝气的学生,他至死都带着这张照片。
    皮少军完全丧失行动能力,三个人把他抬出灌木丛,平摊在路边草地上。
    “李队,我们在白狐沟已经抓获皮少军。”大磊给李明杰汇报。
    “肯定是他?”
    “证照人对齐了,确定无误!”
    “有人受伤吗?”
    “没人受伤,不过皮少军挂了伤,不轻。”大磊语气谨慎。
    “打中了哪儿?”
    “初步判断,子弹从肋骨缝钻进前胸!”
    “神志清晰吗?”
    “有呼吸,无言语和意识!”
    “那赶快,马上送最近的医院抢救!我马上赶过去!”李明杰匆忙挂了电话。

    大家把皮少军抬上车,大磊驾车向镇人民医院狂奔。李明杰也在赶去的路上。
    半个小时后,皮少军像一条等待料理的鱼躺在医疗床上,一名胡须刮得铁青的大夫说他肺部淤血堵塞呼吸系统,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疏通,已经有一名护士正在用吸痰器吸喉管的凝血。
    血压已经降低到不能维生,脉搏弱不可触,大夫在不停打电话,向各级单位协调血库存血。
    吸痰器起到一定作用,皮少军头突然微微转动,监测仪指针左右晃动起来。
    李明杰伏在床头,贴到皮少军耳朵根轻声问:“皮筋,刘浩是怎么死的?”
    皮少军喉部梭动起来。李明杰提高声量连问几遍,皮少军眼睛睁开一条缝。
    “刘浩怎么死的?”李明杰再问,皮少军动了一下嘴,却不说话。
    李明杰连喊皮少军也无反应,连问旁边的大夫:“现在该怎么办?”
    “如果马上有合适的血液,他可能还能撑一段时间。”大夫无法肯定的表情。
    李明杰沉吟一会儿说:“我是O型,用我的血,马上给他输!”
    大夫连忙说:“他伤势太重了,可能输了也是白费血!”
    李明杰已经躺平在旁边床上撸起胳膊等待着,大夫说这样做没有意义。
    “还愣着干什么,快来!”李明杰咆哮起来,所有干警惊诧看着满脸通红的李明杰,他疯狂的举动让大家面面相觑。
    大夫弯下身整理李明杰的袖子,还在强调:“伤势太重,可能血也输了,人还是救不过来!”
    “你不用管结果,只管执行!”李明杰捶打床沿,大磊连忙走上来轻拍大夫的肩,认真点头:“我作证,不用您负责后果,马上开始输血!”
    医生和护士们紧张忙碌起来,输血设备将李明杰与皮少军连接起来,血液从李明杰身体里流出进入到犯罪嫌疑人皮少军体内。
    时间一秒秒过去,几分钟后大夫在另一只胳膊上给皮少军注射了一针药物,皮少军嘴微微动了一下,脉搏仪低频启动。
    大磊接过警员递过来的录音笔,轻轻按了录音键,蹲在皮少军身边轻声问道:“刘浩怎么死的?”
    皮少军含混的声音吐出一个字:“枪!”
    李明杰躺着侧过头问:“打火机是怎么回事儿?”
    “大卫没说!”
    “你给刘浩用毒品了?”
    皮少军点头。关于刘浩的问题,皮少军努力回应,可多是只言片语,他似乎想好好说说他和刘浩的友谊或愧疚。关于大卫的事情皮少军似乎所知不多,问也没有回答。
    大磊全神贯注录音,皮少军停停歇歇说着,隔了一床之位的李明杰几乎听不见。话语缓慢从皮少军嘴里出来,一串变成一滴,最终一滴也没有了,时间也静止了,大家都静静等候着,直到心电仪上的曲线躺成一条直线。
    大夫又给皮少军注射了强心针,用电击板击胸,那条直线跳跃两下又下去,像一根立不住的皮筋。在妹妹去世不到二十四小时后皮少军也离开了人间,他曾经是妹妹的骄傲,一家人的骄傲。
    李明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眼角缓慢洇出泪水。他的血或许给了皮少军片刻悔过的时间,如果有轮回,这片刻的悔罪或许会帮到皮少军。
    五十七、枪






    ?????3月25日

    岱山桥头检查站的枪击现场,把“二王”到江东市的传言坐实了。
    那天我和小胡章铁林正在明月闸设了检查站值班,手里都拿着印有二王的通缉令,防止他们从市区出逃到周边县,进山了情况就更加复杂。派出所一个星期前内部通气会,对“二王”进市和周边区域做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宣讲。
    参照岱山检查站案情分析,我们设卡检查是不合格的,因为我们压根就没有带枪,总觉得没有那么巧。其实岱山检查站的处置基本是到位的,首先,李信业发现一人骑着自行车神色紧张过来就引起警觉。二王是两个人,虽然只有一个可疑人,李信业伸出红旗还是拦下此人,和民兵熊继红两人把可疑人押进检查站屋里。
    带到屋里后,站长王越盘问可疑人自行车没有牌照怎么回事儿,这个操普通话的人说车牌在派出所办没有下来。他的普通话太标准了,肯定引起高度怀疑。而且上车牌正确的流程,应该自行车牌照属于交管部门,不是派出所。
    王新非常警觉,手摸着枪,让李信业搜嫌疑人身。李信业马上摸到了枪,连忙喊:“站长,他有枪!”说着就下了嫌疑人王坊的枪。
    此时王新已经掏出枪对准王坊,很快三人就控制了王坊,把他捆绑住,这些操作都非常及时有效。
    谁也不会想到,王坊乱喊乱蹬无济于事,可他的呼叫是管用的,一个路过的工人师傅听见屋里动静,进了屋看怎么回事儿。此时最危险的人在马路对面厕所里,他将枪上了膛,跑过马路冲进来。王玮进来就连开几枪,屋里四个人都被击倒。王玮解开王坊的绳子,拿了王新那把枪逃出检查站,两人骑一辆自行车掉头往市区骑了。
    这个意外关键是,没有人想到二王是两个人打配合,实在太可惜了,但二王就是两个人打配合,这个根本点大家都忘了。对我们来说,最大的教训是没有意料到二王说有枪就掏枪,打了我们个措手不及。
    王新李信业两位民警牺牲了,还有那个看热闹的工人师傅也死了,民兵昏迷不醒。后来我们再去明月闸检查站都带着枪,都觉得社会情况变得复杂了。


    通过对录音和事实的推断,基本上可以呈现皮少军和刘浩的友谊轨迹。
    皮少军在警校格斗比赛险胜刘浩,反倒让刘浩在校园爆红。这颇像在小镇街头混帮派,愣头少年出手把老大干掉,江湖名声鹊起。
    皮少军比刘浩高两级,从此就像大哥,对刘浩照顾有加。
    刘浩还是刘浩的样子,大大的,憨憨的,对谁都笑脸相迎,世界还是那样新鲜。他还是喜欢拿起照相机去附近的凯德广场拍照,还是一看见女孩就脸红,如果躲在镜头后面看他会淡定许多。
    那天他又端起相机,对准了一个穿齐臀装的女孩,葱白的玉腿让他入迷,忘了女孩已经走近,她一把薅住他的相机背带不松手,骂他个婊子养的,要他把卡拿出来交给她。
    刘浩认死理说自己是无害拍摄,绝不上传网络。刘浩其实一直都是个认死理的孩子,只是没有人贴近他才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刘浩说他只拍了一张,前面拍的都不是她,他可以删掉照片,不可能把卡给她。
    美臀女孩的两个跟班不干了,上去就用了擒拿术,刘浩没有反应过来,直接就被架了飞机,把他按在地上跪着反踩脚踝,让刘浩一动不能动。
    这时候皮筋出现了,他每天这个时候都会从这里经过,到前面100多米远的“德华搏击俱乐部”兼职,他是那里的教练,下午三点半就会有学员过来了。
    皮筋认出跪着的人是刘浩他的小学弟。皮筋也不过问原因,上去左踢右踹,两个晃晃就倒下去了。皮筋扶起刘浩时他还没认出皮筋。美臀女孩扔下仓皇的表情扭头就走了,还扔下一句“个婊子养的”。
    皮筋和刘浩肩并肩离开了凯德广场,走进了“德华搏击俱乐部”。一进去,扑面而来的香氛和空调的冷气裹挟着,一股幽冷的暗香将刘浩覆盖。
    俱乐部里吊着长条形沙包,墙上挂满肥胖的拳击手套,一面墙架满健身器械。
    皮筋拿起一瓶全是英文字的瓶装啤酒,用指力直接抠开瓶盖,把冒着冰爽泡沫的酒瓶递给刘浩。
    刘浩虽然不喝酒,却无法抗拒皮筋的诚心,拿起来灌了一大口,此时就算是一瓶毒药刘浩也无法拒绝。
    皮筋自然也开了一瓶,一口给咕咚光了,接着他在人形靶前舒展筋骨,啪啪踢打了几下靶子,那个坏笑的人形靶在那里大幅度摇晃。这场景让刘浩想起一个人:李小龙!联想是对的,皮筋正是李小龙的击打姿势和肌肉塑型。
    皮筋让刘浩也活动活动,刘浩腼腆笑了笑开始活动,他戴上一双红色拳击手套,照准坏笑人一顿猛拳,被弹回来的靶人追得他四处躲避,他露了几分狼狈。
    皮筋在一旁哈哈大笑起来,刘浩还在那儿跟坏笑人搏击。
    这时候一个风韵十足的女人从里间走出来,看不出她的年龄,但很耐看。她一只手搭在另一只手背上,温婉站立,面带微笑说:“少军,带朋友来玩哈!”
    刘浩垂立,手套都没摘,就那么冻在那里。
    女人给刘浩点了一下头,转身走进里间。
    皮筋拍了一下刘浩的肩说:“你自己玩着哈!”然后快步向里走去,好像急着办什么事。
    刘浩望着皮筋的背影陷入了无尽的遐想,他对这个搏击俱乐部有了好感。
    这时候有学员进来了,一男一女,女子健硕的身材,肤色黝黑,男子惨白,他们很快站在一面大镜子墙前做准备活动,臀部高耸。
    刘浩举起拳击手套开始击打速度球。他几乎屏住呼吸疯狂出拳,像个专业高手。
    等弄出一身汗来,刘浩去洗手间,沿着刚才女人出来的那条走廊走到一半就是洗手间了。走廊尽头是一个神秘而令人向往的世界,皮筋应该进入到那个世界了。
    从洗手间出来往练习室走,后面传来皮筋的声音:“刘浩,让你久等了!”
    刘浩站住回头,看见皮筋换了一身行头:米色西服、细腿裤和白皮鞋,完全变了一个人。皮筋抚着刘浩的肩说:“我和梅姐要出去一趟,你在这里再玩一会儿。”
    到了门厅,梅姐也出来了,她换了一声黑色绸质低领短袖衬衫,铜绿一步裙,带着一顶米色遮阳帽,大墨镜遮挡住半边妆容精致的脸庞,摇晃有度走过来了。
    皮筋马上笑着给刘浩介绍:“这是梅姐!”
    刘浩腼腆点头。梅姐也频频点头,隔着眼镜片能够看见她眼里的微笑。
    “刘浩,我的学弟,在学校格斗时,我差点儿就输给他!”皮筋望着梅姐介绍刘浩。
    梅姐伸出手来,隔着手套握着刘浩的手说:“好身手,有空到俱乐部来玩哈!”
    说完梅姐转身离去,皮筋拉开门,梅姐先走出去,皮筋跟出去,外面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刘浩感觉自己差点儿融化。
    后来刘浩去俱乐部找过皮筋玩儿,两个人切磋格斗术,聊两人认识的同学。皮筋有一次提到刘浩如果喜欢这里也可以到这里来干,梅姐是个很开明的老板。
    如果这邀请是梅姐发出的,刘浩可能就答应了。后来再也没有在俱乐部里碰到梅姐,刘浩有点怅然若失。

    有一次刘浩跟随民警去抓捕一个制假贩假的小团伙,他们不是造假药假币,而是仿制真枪,达到了乱真的水准。
    通过侦查获得的消息,犯罪嫌疑人交货的地点选在人流密集的武胜闸市场。这个市场在城乡结合部,人流复杂。市场有6个口进出,6名干警带着10几名实习生守在进出车的物流口,那里人流不多。
    所有人马到位后抓捕行动开始。几名干警在一个卖甘蔗的窝棚发动突袭,按倒了2个,另外1个逃脱。警犬的嗅觉很准,他们在甘蔗堆里搜出了5把短枪3把长枪。
    守物流口的干警看见4个人向这边跑过来,冲上去围堵,4个人很快就分成了3股。10名实习生也穿着警校服装冲上去壮声威,场面壮观。
    这时候刘浩看见一个矮个子钻进车底。他猫腰跑过去,那个嫌犯已经从另外一边钻出来,沿着一堵大白菜墙绕圈,刘浩默守在离出口一边的白菜墙边等他过来。
    不一会儿,嫌犯悄无声息摸到了出口处,像飞蛾看见亮光一样猛扑向出口。
    刘浩轻轻一伸腿,矮个子重重扑倒在地,翻滚了两下从身上飞出一块黑铁,落在地上摔出声响。
    刘浩跑上去捡起来一看,是一把92式手枪,那黑蓝的光泽迷人,刘浩端详着枪几乎忘记了嫌疑犯。矮个子嫌犯爬起来,居然回过来夺枪,刘浩快速把枪插进腰带里,与矮个子打斗起来。
    矮个子手里握着一把匕首,脸红扑扑,眼睛也是红的,他是要拼命,刘浩知道这把枪的重要性了。
    刀尖在鼻尖左右划弧线,刘浩左右闪躲,脸上还是被划出血印,肾上腺被激怒,他几个伏身飞踹,终于有一招击中嫌犯腹部,嫌犯就直接飞出去,连同白菜墙一起溃败,倒在一片苍翠里。
    刘浩说时迟那时快,跃起扣压,把嫌犯脖子和胳膊全扣住,反手一拧卸下匕首,扔到爪洼国去。
    此时此地却异常安静,只有刘浩和嫌犯。矮个突然说:“拐子,你肯定喜欢这把枪,这把枪的模具跟真枪一模一样,就一个地方故意多出来一点,跟真枪差一层窗户纸,捅破了就是真枪。你放了我,这件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刘浩四顾,无人看见他们在这里搏斗。他脑子里异常混乱,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教科书上没有的警情,他凭着直觉抬起腿站起来,矮个子满脸通红翻了个身,麻溜爬起来消失在白菜墙拐角。
    他追击了一段,没有看见嫌犯踪影,这时他感觉脸上有一道疼痛线,走进旁边洗手间,在支离破碎的镜子上他看见有血珠从脸上滚落下来。
    他用冰凉的自来水冲洗了脸,想起什么,进了旁边带门的蹲坑,缩着头靠在门上。厕所墙是用红砖码砌的,有很小的缝隙透进光来,他凑上去看了看,外面是一条乡间公路,路边大部分是笔直的水杉,只有一颗古怪的柳树正冲着这间厕所。
    刘浩发现有一块砖断裂,他抽出那块砖,里面是个空洞,他把枪放进去,然后把砖块拼上去。等了许久等来小便,他呼吸平静下来走出洗手间。
    干警和实习生四处在寻找他,他们在白菜墙处相遇。
    刘浩一脸落寞,有人上去安慰他,有人拿出了红药水给他抹脸上那道印,让他脸上火烧火辣。
    刘浩跟着队伍走了很久才说了一句:“可惜,让他跑了。”
    警队负责人说:“你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人没大事就好!”
    回学校后,刘浩像个有心事的人,或者更像个失恋的人。
    一天晚上下雨,刘浩穿上雨衣,打了一辆蹦蹦(出租三轮),沿着武胜闸公路走,终于找到了那颗怪柳。
    他让三轮车停下,给了十元车费让车走了。他沿着一条土路慢慢悠悠走着,到了厕所旁边他没有打手电,只凭着铅灰色天空投下的微光摸进了厕所。
    镜子里的影子似乎不是自己,一切很陌生也很熟悉。他进了那个蹲坑,抠开那块砖摸到了那把枪,心脉陡然加速。
    五十八、兰贵人






    大学剩下的几年,刘浩一直偷偷研究该如何捅破这层窗户纸,92子弹在靶场少用多报,也藏了几颗,但是放进枪里一直没有击发成功。
    有一次皮筋找他喝酒。皮筋以前很少约他在外面喝酒,一般都是在德华俱乐部见面。
    在青陂路一个小馆子里,皮筋喝得酩酊大醉。皮筋的妹妹患了骨癌,可能一条腿保不住了。那天刘浩带着枪,本来想让皮筋一起来研究该如何捅破这层窗户纸,听了皮筋的苦水刘浩就没有提枪的事情了。
    皮筋酩酊大醉,刘浩准备送皮筋回去,一辆头顶着小人标志的车来接皮筋。司机把皮筋扶进车里。透过灯光,在宽大的车后座深处,他看见一个女人安然坐着,刘浩知道那是梅姐。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刘浩不太想跟皮筋来往了。
    皮筋越来越喜欢找他,也越来越瘦。皮筋总是带他去江东市最好的馆子吃饭喝酒,偶尔露出富有的证据,比如一块腕表价值30多万。刘浩很快记住了世界上有一款叫“僵尸单炖”的手表。还有一次,皮筋认为刘浩马上要毕业了,需要一套穿得出门的西服,那天皮筋从车后座拎出一架全是英文的高级成衣罩,沉甸甸的,拉开拉链看,里面是意大利手工西服,线脚细整,价值2万多。
    无功不受禄,皮筋干嘛送自己这么贵重的礼物!刘浩心里开始有压力。
    “我毕业了就去派出所,每天穿制服,西服派不上用场啊。”刘浩笑呵呵跟皮筋说。
    “那留着结婚穿嘛!”皮筋执意要给。
    “万一我不结婚呢!”刘浩说时还是笑,他那天下了点狠心才拒绝了皮筋的西服。
    有一次皮筋约刘浩去江滩新开的酒吧,说去给一个朋友捧场。那晚皮筋点了两瓶饮料,都是原装封盖的,打开还带嘭的一响。
    饮料喝起来很舒服,让人意气风发。这时候来了两个女孩,那是真美,刘浩忍不住望了两眼,没想到两条美女认识皮筋,一屁股坐在皮筋和刘浩旁边,皮筋又要了两瓶同样的饮料。
    刘浩看着比较面软,心里颇有主意。皮筋那天又拉他到搏击俱乐部来一起干,他觉得搏击俱乐部天地太小。皮筋说梅姐还有其他生意,他觉得梅姐有他就够了,自己不需要去瞎掺和。
    不一会儿就感觉热躁,皮筋说去酒吧后台弄些下酒小吃。
    四个人相互搀扶着,刘浩感觉是飘到了后面一间屋子,里面有一块长条桌,旁边都是厚实的沙发可以当床了。
    桌上有各种切好装盘的新鲜水果,两个女孩坐在那里罗衣不整,似乎喝多了。后面的事情刘浩记得迷迷糊糊,从此以后他怕见皮筋了。
    一个多月不见,刘浩又期待皮筋约他去酒吧喝酒,他知道自己上瘾了。

    冬天,下了自到江东市读书以来最大的一场雪,天气邪冷。
    皮筋来了,他开着一辆陆虎把他拉到东大湖边。湖面冻结实了,雪还没被人踩过,皮筋拿出了两副拳击手套,吼了一嗓子,说:“打一场,浩子!”
    刘浩带上那副猩红的拳击手套,皮筋挥舞着油亮的黑套,两个人开始在冰面奋击,你来我往,谁也没打着谁,力气都散在空气里了。
    相互击打抵挡了几个回合,皮筋开始脱衣服,直到最后光着膀子。刘浩也不甘示弱,露出了憨实的肌肉。一个魁梧一个精瘦,一个苍白一个黝黑,两个人在冰面上挥拳猛击,大汗淋漓,只到累得躺冰。
    晚上两个人喝了四瓶毛铺,够劲没醉,皮筋依然要开车,刘浩也不拦。
    车开得挺稳,穿过五颜六色的夜,穿过长江大桥,进了“兰桂坊”小区。这片楼盘冬天也绿意盎然,高档无疑。
    精致的大堂像五星级酒店,刘浩以前从未见过开发商对住宅小区可以这样大方的。
    电梯无声无息,很快却上了十八层。皮筋带他进了一户单元房,推开有霜花的窗户,看见了苍茫的长江。刘浩呆住了,他以前总是在江边看江,觉得自己渺小。没想到从这个高处望过去,整条长江尽收眼底是另外一重感受。
    皮筋说:“我以前一直住在这里,现在要搬出去了,你要是不介意可以住进来,反正这个地方是梅姐的,她永远不会把它租给别人。”
    皮筋知道刘浩家不在江东市,毕业了就得租房住,这套房他就住着,喜欢就一直住下去。皮筋还知道,如果把房直接送给刘浩,估计他不会要,刘浩是那种蔫有主意的人。
    刘浩笑了笑,不置可否。
    两个人借着酒劲聊天,刘浩问皮筋:“梅姐是做什么生意的?”
    皮筋说:“搏击俱乐部啊!”
    刘浩说:“俱乐部能挣几个钱?那只是个幌子吧!”
    皮筋盯着刘浩说:“浩子,你真的想知道?”
    刘浩点了点头。
    皮筋说:“特种饮料!”
    “功能饮料?”
    “也可以这么说。”
    “就跟以前酒吧喝的那样的?”
    皮筋换了个坐姿说:“那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梅姐这个人不错,跟着他可以干一番事业。你我家都不是这儿的,这样抛家舍亲出来混,不都是要干一番大事吗!”
    “当警察干不了什么大事!”刘浩说。
    “警察可以只是你的一个身份嘛!”皮筋意味深长的笑。
    “这话什么意思?”
    皮筋说:“话怎么说都不重要,事情还得靠自己悟。”
    刘浩坐在宽大的飘窗台边,望着雾蒙蒙的远方开始悟着什么……
    那晚皮筋收到梅姐的电话急匆匆就走了,刘浩一个人窝在床上过了一晚。天亮后,他下楼在小区散步,渐渐有点喜欢上这里的江景和绿植了,真有打算住进来的想法。
    在楼下吃完早点上楼,刘浩随手拉了拉床头柜抽屉,发现了一件酒红色的镂空内衣,抓在手里打量,不是新的。刘浩的心跳加快,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刘浩离开了兰桂坊小区,专门打电话给皮筋,那儿距离未来上班的地方太远,他不打算住过去了。
    五十九、梅说






    刘浩最终决定实现警察梦,不再去酒吧喝酒,皮筋和刘浩来往密度下降。
    有一天,皮筋亲自到学校里来见刘浩,拿出一个粉绿色的信封郑重交给刘浩。
    刘浩没见过这么讲究的信封,小心翼翼打开,原来是一副请帖:快毕业了,梅姐要请刘浩吃饭。
    在帝豪海鲜城,一个可以坐20人的包间,里外都金碧辉煌。
    当刘浩抵达时,里面已经有两人,皮筋和梅姐先到了。
    在这样大而无当的地方,三人围着夸张的自动旋转桌吃饭,每一处都是某种仪式,场面让刘浩忐忑起来。
    这时候皮筋急于求成说出了他的想法:“阿浩,你不来搏击俱乐部也挺好,在警察系统里好好干,在这个社会上,要把生意做大做得体面,离不开警察的关照。”
    虽已临近毕业,可警察该是个什么样儿,该如何关照皮筋,刘浩心里没多大底,他笑着起身给梅姐和皮筋斟酒,自己先干为敬,不置可否。
    梅姐始终微笑着,像个局外人,也像个做局人。她目光里多是关心,而不是需要谁关照,看上去更像个想关照他的大姐姐。
    在刘浩不知所措的时候,梅姐制止了皮筋的大白话,她跟刘浩聊家乡,聊异乡人在江东市的感受。梅姐说她已经在这个地方生活了近30年,这里什么都好,但缺真朋友,如果在这个大得像海洋的城市里没有称为知己的朋友,跟一个人结庐荒野无异。
    梅姐的话引出刘浩的伤感,他是个不善于交朋友的人,皮筋算是主动打上来的朋友。
    接下来的饭局有了基调,在浓浓的知己难求的渴望中大家开怀畅饮,有了姐弟相称。微醺中这顿饭局就像一场梦,事后想时感觉还是不真实。
    吃完饭,梅姐和刘浩并肩走在前面,皮筋跟在后面。梅姐坚持要刘浩同车把他送回去,刘浩恭敬不如从命。
    在警校门口刘浩下车,梅姐也下车,她握着刘浩的手,眼眸朦胧说:“你真像我的小弟弟!”
    说完梅姐似乎已无法抑制自己惆怅的感情,快速转身进了无限深广的后座,从里面看着刘浩。
    刘浩脸颊发烫,看着深处的梅姐反复挥手。皮筋拍着刘浩的肩告别,到驾驶位开车,刘浩一直目送那辆车远去。
    往学校宿舍走时,他对梅姐的话有种异样的感触,快要毕业了,很快这里不再是自己的窝了,自己马上就会变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人,心里不禁冒出一句歌词:姐姐,我想回家,牵着我的手,我有些冷了。

    春节后节奏骤然加快,紧跟着接受单位领导面试,各种该喝不该喝的告别酒,很快刘浩有了新领导,他叫李明杰,一个话不多的中年警官。
    刘浩在心安渡铁路桥蹲守,那天在酷热的水塔里闷了一天,李队一阵风似的出现了,晚上请他吃饭,银龙泉啤酒沁人心脾。
    晚饭后跟李队分开,刘浩早早就回到快捷酒店。前几天蹲点的新鲜劲儿过去,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感觉有些疲乏,连衣服鞋都不脱直接倒在床上,不觉想起梅姐来,这让他感到有些恍惚,不想从这似醉非醉的恍惚中出来。
    这天大卫派给皮筋一个简单任务,让他去西辛店见一家家政公司主管。见面后,胖且干练的中年妇女给皮筋一个黄铜打火机,皮筋拿在手里掂了掂,然后用打火机点了颗烟,把它揣进兜里。
    皮筋开着陆虎车回江东市路过心安渡,他想起了刘浩。
    皮筋消失有一段时间了,突然打来电话,这让刘浩有些兴奋。
    晚上8点多皮筋抵达,两人在刘浩住的快捷酒店里见面,皮筋坐在一个沙发上,把腿翘起来搁在另一个沙发靠上,打火机从皮筋裤袋里溜出来,他毫无察觉。
    两人到了一家卡拉OK厅,在包间里开着MV画面听歌喝酒。皮筋话没那么多,一个劲喝,刘浩喝着等他说话。
    皮筋没精打采说:“梅姐退休了!”
    “提前退休?”刘浩感觉梅姐没到法定退休年龄。
    “按年龄,不算提前退休,梅姐被架空了,不退不行了。”皮筋说着,把酒瓶在桌面磕得哐当响。
    听到这里刘浩大大喝了一口,说是自虐更准确。他想到梅姐那么一个优雅自重的女人,也被人逼到迫不得已的地步,有些让人心疼。
    “什么人能架空梅姐?”刘浩用牙直接咬开一瓶“红颜”。
    “这里面挺复杂,面上看是她儿子要接班,又感觉不是那么简单。”皮筋倦眼轻抬说。
    “梅姐现在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她跟我谈过一次,让我好好辅助他儿子,她对他很不放心,然后就很少见到她了。”
    “他儿子你们以前熟吗?”
    “不熟,突然从德国回来了,我才知道她有一个儿子。”皮筋掏出一个不锈钢盒子来,像女人的粉盒那么精致。
    “好伺候吗?”刘浩看见皮筋用锡箔纸卷成小勺在粉盒里沾了沾,凑在鼻子上吸。
    “不好伺候,原来那一套都看不惯,说要把国外的那一套推广开来,尽提出各种难题吓唬我,让我去搞一把枪,你说我去哪里搞,他以为是国外呢。”皮筋无可奈何的样子。
    “你继续跟他干,还是准备退出?”
    “退出?你开玩笑吧!”皮筋换了个坐姿,好像要他离开体制那么难。
    不知不觉,两人喝得飘忽起来。
    皮筋问:“要不要叫两个姑娘伢进来陪酒?”
    刘浩笑着说:“不了,皮哥,我现在身份不像读书的时候,也是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
    皮筋笑着,让服务员上了一大盘水果。
    刘浩让皮筋不要那么发愁,梅姐的安排或许是家族企业接班。他开始点一些大学时一直没有放肆唱的歌曲,拉着皮筋唱起来。
    两人这样不知不觉到了凌晨,酒瓶多得在玻璃茶几上放不下,地上也绕了一圈。皮筋从包里拎出了两瓶饮料,说:“梅姐爱喝这个,现在指不定她也在某个地方独自一人喝这个呢。”说着,皮筋拉开盖痛饮起来。
    看包装感觉没见过,刘浩犹豫着喝起来,对梅姐的悲怜心转移到这两瓶饮料上,仿佛和梅姐共饮同一种人生况味。
    痛饮大半瓶,刘浩浑身燥热起来,开始不停流汗。皮筋眼泪鼻涕下来,不停的抹,嘴里还在抱怨大卫太猛了会栽跟头的。
    刘浩不自觉松了松皮带,感觉膀胱憋不住,起身去厕所,这时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哐当一响。刘浩转身捡起来,是自己那把黑幽幽的92式手枪。皮筋假装没看见继续唱歌。刘浩把枪揣裤兜里,去了洗手间。
    皮筋放下麦克风,他知道现在警察开始装备92式,对他来说简直是个梦想。他呆想了几秒钟马上激灵起来,从包里拿出那个精致的粉盒,打开盖给刘浩的饮料里倒了一些白色粉末,停顿片刻又倒了两下,使劲摇了摇瓶儿后盖好瓶盖,把粉盒放回包里,拿起话筒继续唱歌。
    过了几分钟,刘浩满面卡白进来了,走起路来似风摆柳。
    皮筋站起来猛烈干嚎,好像要把藏在屏幕里的妖魔鬼怪吓出来。兴头上,他拿起自己那瓶饮料碰了刘浩的瓶子,一口见底。刘浩毫不示弱也让酒瓶见底。
    皮筋依然在与卡拉OK搏斗,刘浩不到两分钟就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皮筋用话筒戳刘浩的嘴,说该你唱了,刘浩没有一点反应。皮筋把话筒搁在茶几上,缓慢走到刘浩身边,蹲下来听了刘浩的鼻息,轻轻去掏刘浩的口袋,把92式手枪掏出来,揣进自己口袋里。他站起来,望着死猪一样的刘浩想起什么来,按了一下服务呼叫键,叫服务员来一大桶冰块,再来10瓶农夫山泉。
    服务员很快就把两样上全,皮筋把刘浩摊平在沙发上,然后把冰块码在刘浩的肚皮上。接着他开始给刘浩嘴里灌水,猛灌,尽管许多水都流到地上。
    干完这两件事情,皮筋叫来服务员说:“我有急事要离开,我这位兄弟喝大了,就在这里面休息一下,麻烦你多照顾照顾他,只要他想喝水就给他喝。”皮筋给服务员塞了500元小费,然后去前台结账。
    停车场找车的功夫,皮筋手一个劲在裤兜里摸那把枪,他真觉得踏破铁鞋无觅处,突然狂笑起来。
    刘浩迷迷糊糊缓过神来时,觉得房顶在旋转,天已经大亮了。他想到先去蹲点的位置打个照面,实在顶不住就在水塔里休息一下。今天李队不过来,这喝大酒的事情可不能让他知道了,只要不误事就没事儿。
    走到接近水塔的那条巷子,他看见梅姐站在前面向他招手,他笑着走过去。等快到梅姐跟前,却发现巷子里空无一人。他怀疑是幻觉,可又不甘心,继续往巷子尽头走,到了头发现旁边就是铁路,许多人从这儿穿过铁路去对面的便道上行走,他怀疑梅姐也去对面了。往西200多米就是心安渡铁路桥,浓雾从桥底的河面升腾。等他过了铁路看见铁桥时,发现梅姐散着头发,一幅落魄的样子沿着铁轨枕木往西边走。刘浩喊了一声,梅姐停住转身看了他一眼,笑得很凄凉。刘浩加快脚步走到铁路边,梅姐消失在腾起的白雾里。
    刘浩泪都出来了,他突然斜穿铁轨继续追去,他一直就在晃动,并没有觉察到脚底强大的震动,此时头发像铁屑一样竖起,一列火车从弯道后高速冲过来。
    六十、线人





    至纯则刚,有漏必补,人不可大意。一把假枪,一些好奇,一场不必要的结交,让刘浩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李明杰每每遇到这样的惨剧,那股惋惜的痛不知道如何释放。
    通过复盘与皮少军的缠斗过程,结合临死前的口供,一些案情渐次明朗,一些情况显得更加复杂,梅姐像一场游戏里的大BOSS不知藏身何处。
    那天抓捕时,皮少军的马仔从另外一条路下山,在灌木里蜷缩着被一条狼狗叨住衣服拖了出来,他叫王大安,麻镇人,他积极主动交待了参与的犯罪活动,他是皮少军的保镖兼陆虎司机,他对开车撞击小贺的车记忆犹新。
    这次大面积扫毒工作并不彻底,少数没有到场的农户听见风声就把成品和原料藏起来了,想等风声过去再和皮老板做生意。李明杰挑了两名精瘦的干警,化了僵尸肤色妆容,看上去就是瘾君子,由王大安带路,继续开着那辆陆虎一家家拜访锁定。
    “扫雷行动”前前后后进行了一个多月,终于将分布在各处的作坊统统铲除,各种成品半成品堆满观音货场,一把大火烧得烟焰冲天,臭气熏人。这次扫毒行动对江东市周边地区制毒贩毒起到极大震慑作用。
    皮少军的尸检报告出来,从他身体里掏出来的那颗弹头却不是从大磊小组射出的,也不是李明杰小组射出的,这颗不明弹头让李明杰坠入迷魂阵。
    皮少军制毒网络的覆灭在大卫那边已经击起波澜,戴蓓蕾告诉李明杰大卫已经把他列入死亡名单,希望他万万小心。李明杰对这样的警告置若罔闻,他早已经习惯了。
    杨局先给李明杰搞了一个内部表彰会,拿着奖牌李明杰显得并不高兴,他走进了杨局的办公室。
    “杨局,有一件事情,我们可能需要借助国际刑警组织的力量来查!”李明杰首先给杨局打招呼。
    “什么事情?”
    “您看这个!”李明杰给杨局看了打火机照片说,“这个是从辛传斌家里被犯罪嫌疑人皮少军带出来的,他是给老板大卫取的。在这个打火机里黄练发现了放射性金属钚,辛叔恰巧在用过后患了癌症!”
    “哦,那是怎么到辛叔手里的?”
    “辛叔的女儿从德国寄给他的!”
    “那怎么可能?”
    “所以这其中必定有鬼,我想您通过市局跟国际刑警组织交涉一下,能否查一下辛叔女儿辛燕在德国的情况!”
    “好的,你把辛燕准确的身份信息给到我!”
    李明杰说完这件事情松懈下来,掏出烟来给杨局递烟,杨局指着喉咙摆手,李明杰自己点上一颗烟抽了两口,有些欲言又止,杨局看出来了。
    “你还有什么事情?跟我还不好说!”
    李明杰扭了下脖子,说“杨局,以前我还真没脸来问,刘浩怎么死的弄清楚了,现在我可以问了,我哥李明星的案子有什么新进展了?”
    “案子还压着呢,没有什么新消息!”杨局叹了口气。
    “这次从皮少军这儿得到的信息,不知道能不能帮到李明星!”李明杰迟疑着说。
    “这次要是抓了皮少军活口就好了,事情就完全不同了!”杨局惋惜的口吻,停顿了一会儿又说:“为抢救嫌犯,你还白损失了几百毫升鲜血,这也算是破天荒!你哥哥的事情你不要内疚,你尽力了!”
    让皮少军致命的那一枪来得很蹊跷。大磊告诉李明杰,那天在车进入白狐沟的路上看见疑似周副队驾车经过,如果那一枪是周副队所为,问题就变得复杂了。而且他又是如何知道李明杰的抓捕计划以及皮筋的具体位置的?一种可能是大卫知道皮筋暴露必须切除,这符合他的行事风格。那么大卫和周副队长之间是如何建立联系的?联想到之前“鱤鱼行动”泄露和“仓库”酒吧被举报,似乎有一双上帝之眼俯视着李明杰的一举一动,许多疑团在李明杰脑袋里盘旋,却又不能轻易说出来。李明杰呆坐了一会儿,起身离开了杨局办公室。
    李明杰离开后,杨忠平马上给张东强挂了一个电话。
    “东强,我建议能否这样,在没有确凿证据下,给李明星取保候审。这样有个好处,如果李明星沾毒,放出来后会露出蛛丝马迹,这样给仓库藏毒破案带来新的转机,而且‘鱤鱼行动’泄密问题也真相大白了。”
    “涉毒嫌犯,咱们一般还是从严监管为好。如果李明星出去后,被他们杀人灭口清除了,岂不是我们犯了一个错误!”
    杨忠平觉得张东强的担心很有道理,在毒品犯罪领域犯罪分子大多心狠手辣,知道自己的建议无效,杨忠平又提出一个建议:“东强,你看功是功过是过,兄是兄弟是弟,李明杰在破获农户制毒作坊案件中,起到了关键性作用,你看能否在市局层面给李明杰一个嘉奖?”
    张东强犹豫片刻说:“老杨,你先形成一份材料交上来,市局层面的嘉奖,我一个人说了不算,需要市局办公会审议通过。”
    “好的!那我尽快!”杨忠平挂了电话坐在那里思索。
    这边张东强挂了电话后一颗一颗抽烟,似乎想明白了什么,拿起座机拨打电话,不一会儿缉毒支队长宋发科走了进来。
    张东强一脸平静示意宋发科坐,宋发科有些不适应,选了一把硬靠背椅坐在张东强的办公桌前。
    张东强稳稳开腔:“发科,这次李明杰带队,把玉兰山周围方圆几十公里的乡间制毒网络扫除,这件事原则上也在你管辖范围内,从市局季度缉毒成果的角度,也值得大书特书一下啊。”
    宋发科先是愣神,调整一下坐姿说:“张局,对李明杰这次行动模糊处理,事情也就过去了,如果真较起真来,他是违规办案。”
    “哦,你这么看!”张东强微微点头,又接着问,“单从破案这件事儿来说,你觉得李明杰算不算立了一大功?”
    “我不这么认为!”宋发科语气升高了说,“李明杰这次扫毒行动犯了一系列错误,表面上肯定是破坏制毒网络,战果显著。可从我这个位置来看,也就是从缉毒大局层面来看,他是搞了一次彻头彻尾的破坏。”
    张东强提起精神盯着宋发科问:“这个话怎么讲?”
    宋发科说:“您可能都忘了,这次缉毒惊动了当地十里八乡,差点酿成重大群体事件,如果不是我们动用各方面力量处理得当,犯下的错误恐怕连您的乌纱帽都要晃三晃。”
    张东强皱了一下眉,身子往后靠了靠,显得很不高兴。
    宋发科连忙笑着说:“张局,我话直了点儿,意思您是懂的,李明杰这次的冒失行动,最大的破坏力是把我的线人搞死了,我们无法挖出真正的贩毒主谋啊。这些农户制毒,可能他们真不知道是在制毒,更不知道谁是买家,销往哪里,因为皮少军的死,这些全断在那里了。”
    张局疑惑地问:“谁是线人?”
    “皮少军啊!”
    “这个制毒主犯是线人?”
    “他算不了主犯,只是个执行人,当然,这个人备案不在您这里,给您看过资料可能您印象也不深。”
    张东强沉缓抬起头,望了宋发科一眼示意继续。
    宋发科接着说:“经营一个线人需要好多年,这个皮少军还在警校时我就已经发展他了,我让他跟了梅姐两年,渐渐取得她的信任,快要接近核心信息,梅姐突然洗手不干让儿子接手,企业大张旗鼓转型,我怀疑只是幌子,换汤不换药。从各种现象分析,大卫不打算用梅姐以前的人,斩断跟以前业务的任何联系,另起锅灶做新产品,其实是新型毒品。大卫团伙内部斗争,让线人工作更加难做,皮少军好不容易获得了大卫的信任,快要挖出达夫集团背后的核心利益链,没想到李明杰办案把皮少军办死了,您说我们的损失大不大!他到底是在帮哪边?”
    张局听完脸色难看,敲着桌子说:“你说的这个人啊,我想起来了,以前你给我提过,有两次行动你提前告诉我要对这个人网开一面,放长线钓大鱼,几次都是些虾米,也没弄出个名堂。你说他跟梅姐几年,却没搞出任何有价值的信息。我还听说他没少拿梅姐好处,在老家盖豪华府邸,在地方影响很大,他这是两面吃好处不干事,这样的人死不足惜,怎么还能用?”
    听到张局这一通敲打,宋发科头上微微发汗,他抠着后脑勺,想不到张局暗中也在了解皮少军,没用好皮少军成了自己的工作失误和污点。说实话,他也在甄别皮少军是否属于线人失控,现在人死了也算是给自己少了些麻烦。
    张东强收回难色,点燃一颗烟慢慢说:“这次李明杰是去破他下面一个实习生的命案,涉毒的案件是在这个过程中意外发现的,并不是他去越位缉毒。为了拿到这份制毒农户名单,他被一群人围在小铁屋长达1个多小时,面临生命危险,为了救这个同志,市局才派你亲自带队去现场处置这起群体事件。后来李明杰死咬不放抓到了皮少军,为了从他口里得到有用的信息,李明杰差点晕死在输血台上,我们对李明杰这样拼死破案的警察,旗帜鲜明点赞,我们不能在真正的业务环节搞官僚,用违规办案去扣帽子,去抹杀他的功绩。而且你也知道,‘鱤鱼行动’失利后,局里上上下下都需要一次完胜来鼓舞一下士气!”
    张东强态度鲜明的话,让宋发科彻底明白领导的意思,他看张局的脸色拉长,连忙打着哈哈说:“张局,还是您想得周到,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您看给他嘉奖的事情,我赶紧对接杨局那儿!”
    张东强转换了坐姿,一脸严肃盯着宋发科说:“至于你提到的梅姐,已经是过去时了,你怎么还安插线人在她那边呢,这不是浪费纳税人的钱吗?还闹出不必要的人命来!德华集团以前涉嫌制毒贩毒,我们派警力跟了两年进行彻查,案情不是很清楚了吗,就是他们公司一个总裁利用职务之便夹带私货,这个案子都已经结案了,事情都铁板钉钉了,怎么还拖泥带水!”
    张东强一串强火力让宋发科哑口无言。停顿一下张东强缓和口气说:“发科,禁毒工作异常艰巨复杂,有时候搞得人疑神疑鬼跟神经病似的,我坐在这个位置二十年,你的感受你的状态我都懂。但你要有觉悟,有高度,不要有大功独揽的想法,也不要忌惮年轻人,更不要辜负了领导对你的信任!”
    宋发科彻底缴械,努着笑说:“张局,还是您明察秋毫,李明杰的功过我岂敢评说,您来定就行了。”
    “你和李明杰,不要有抢功的意识,从缉毒这条线,虽然不是现管,他还算你的下线,他的功劳也是你的功劳,从前面几件事情来看,你们彼此好像有些成见,都是一条战线的,都是为了革命工作,我希望你们不要有个人矛盾,这样对谁也不好!”
    “明白!明白!张局,谢谢您及时提醒,我注意我的工作作风,我这也是对事不对人。”宋发科连连解释。
    从张局办公室出来,宋发科浑身不自在,他已经不关心李明杰怎么回事儿了,他觉得张东强一眼看穿了自己,让他有种无处藏身的感觉。他不得不仔细盘点与张东强共事的全部经历,看看哪些属于一般过失,哪些触碰到了他的底线,官大一级压死人,他想自己以前太自以为是了。
    按照张局的要求,杨忠平将请功报告打上去,两周后一纸嘉奖令从市局下发,李明杰所带缉毒大队被授予了市级禁毒优秀团体,李明杰荣立二等功一次。

    从第一次进入玉兰山摸底,到最后清除行动结束,李明杰很久没在家待了,这次他特意找杨局请了几天假,想在家里好好陪一下父母,特别强调这属于嘉奖的一部分。
    父亲已经能够站起来,扶着轮椅在家里四处活动。
    家里的钟点阿姨每天下午给母亲右半边身体搓半个钟点,搓热搓红,没想到这个起了作用,母亲奇迹般将歪着的脖子正过来一大半。虽然还不能说话,半边身子依然不能动,但是她的笑肌找到了正确的记忆,每个笑容都那么准确清晰。看见这些,李明杰百感交集,把嘉奖令中代表物质奖励的部分全部给了阿姨。
    穿水红色绸布衫的阿姨是个讲究人,她坚持只要一半,她说她母亲被车撞了也是被好心人送到医院才捡了一条命,她是报恩。
    李明杰亲手给父母烧了一顿饭,做了他们最爱吃的糍粑鱼,开了一瓶红酒。从来不沾酒的父亲主动要了半杯红酒,边吃饭边时不时抿一下。阿姨念叨喝酒可以活血化瘀,看来父亲听进去了。
    正吃得热闹,父亲突然望着李明杰问:“你哥好久没来我们这儿了,你们最近见过吗?”
    李明杰一时语塞,马上笑着说:“见过,见过!”
    李明星平时一年也来不了两次,本来是很正常的情况,经父亲这么一问,李明杰心里吃紧,怕有李明星的风声走漏到他耳朵里了。种种证据都表面李明星无罪,但没有一样得力的证据,身为警察却无法帮到哥哥脱离囹圄,李明杰的愧疚上来了,连连喝了几大口酒。
    老铁们,《罪妄书》有声剧在喜马拉雅也开始播出了,演绎得非常不错,值得去踩踩:)
    https://www.ximalaya.com/album/65827595 《罪妄书》有声剧强力推出,限时免费
    六十一、问底




    红酒上头,李明杰倒在床上闷闷睡觉,既睡不着又不清醒,一个陌生男人打来电话,声音低沉:“如果你想黛贝瑞活着,请马上到长江大桥铁轨上来。”
    李明杰惊起,电话号码来自加拿大魁北克。李明杰连忙给戴蓓蕾打电话,手机关机。明知有许多诈骗电话来自国外,他顾不了那么多,急忙下楼开车往江边去。
    在江东市众多过江大桥中,只有一座桥通铁路,那是早年在苏联专家指导下建成的新中国第一座跨江大桥。
    一想到戴蓓蕾会死他有几分绝望,直接翻过公路桥面的栏杆,顺着灰色铁梯向下来到了铁路桥层。
    迎面开来一辆玉琢般白色火车头,巨大的气浪冲刷过来,整个腮帮都在颤抖,眼泪也颠出来。高铁产生的气浪比小时候在心安渡铁路桥遭遇的还要强劲。
    车头遁去,他茫然四顾,希望看见戴蓓蕾的身影。铁轨空茫寂静,他从桥上往下望去,江面许多缓慢移动的轮船像纸扎假鞋瘆人。
    他沿着铁轨走动寻找,时不时看手机,希望那个魁北克男人再打来电话,但是什么也没有。他想回拨,电话号码却消失了,他们用了自动删除科技。
    只能这样沿铁轨搜寻,总长1.6公里的大桥走一遍差不多需要半个小时,李明杰不敢走快,他怕漏掉了什么。
    桥面不再有火车通过,他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还有远方轮船汽笛冷漠的呜咽声。风从侧面钢铁桁架间穿过,夏天的轨道上却显得阴凉。
    不知不觉来到桥中间,依然一无所获,冰冷的声音突然响起。
    “如果想拯救你的爱人,请马上停止你的脚步!”
    李明杰伸出的腿收回来,他四处张望,不知道谁在高声说话,像在朗诵。他什么也没有发现,也没有高音喇叭。他正欲抬腿声音又响起:如果想拯救你的爱人,请马上停止你的脚步!
    他疑惑收回了腿再次四处看,依然没有戴蓓蕾踪影,或者疑似她可以藏身的地方。
    他就这么站着一动不动,铁轨微微震颤,他抬头看远方,一辆冒着白汽的货运列车缓慢开过来,越来越近。
    他抬腿往旁边躲,那个声音又从天而降,不容置疑:如果想拯救你的爱人,请马上停止你的脚步!
    已经迈出的腿停在那里,列车正向自己冲来,他额头开始流冷汗,却咬牙坚持着一动不动。
    那个君临天下的声音又开始了:“很好!你经受住了考验!请抬起你的头!”
    李明杰抬起头。
    “继续抬!”
    他头向上继续抬,火车冒出的白烟在眼皮底下了。
    “继续!继续!继续!不要停!”
    李明杰整个人仰向后,这时候他才发现戴蓓蕾穿着白裙子被反捆着胳膊,吊在自己头顶正上方,她嘴里塞着白布无法出声。
    李明杰仰着脖子大声喊:“阿戴,我来救你!”
    他跑到铁路桥边缘,企图攀援铁桁架上去救戴蓓蕾,此时戴蓓蕾像一枚炸弹直直往下坠落,正下方就是他刚才站立的铁轨,列车已经冲上来……
    他抱着头疾呼:“不!不要!”

    醒过来时,李明杰感到头发痛,浑身大汗淋漓。他不相信刚才只是一个梦,反复翻看手机,确实没有魁北克来电,但有戴蓓蕾来电。
    戴蓓蕾约他在公园见面,这是一座精致的江边小公园,树木葱茏。
    李明杰还沉浸在梦的余悸里,目不转睛盯着戴蓓蕾看,戴蓓蕾笑了,有些不好意思,四处望了望说:“你怎么啦?”
    李明杰马上意识到自己失态说:“做了个梦,吓死我了!”
    戴蓓蕾扮了个鬼脸说:“还有能吓住你的!什么梦?”
    “我站在铁轨中央,你吊在我头顶,像一把剑悬着,一列火车冲过来,如果我选择躲,你就会掉下来被火车碾压,如果我站在那里不动,我就被碾压。”
    戴蓓蕾轻松说:“咱俩必须死一个呗,幸好只是个梦,这种惩罚,我估计只有大卫可以设计出来。”
    两人往一片茂密的灌木丛走去,选取一处树间缝隙坐下,可见远处的长江大桥。
    戴蓓蕾说:“我在公司门口遇到一个女人,跟保安拉拉扯扯,我听她的口音是外地的,把她带到一边问了几句,她说她是从重庆来的,她女儿死得不明不白,她来DAV公司讨说法。我问她女儿叫什么,她说叫匡丽芳,死前曾经在DAV公司做兼职。我问她怎么知道的,她说女儿给家里寄了一个包裹,里面有一张银行卡,还有一些日用杂物,用DAV公司的包装盒装着。”
    “里面还有什么?”
    “保安说这个妇女是来DAV公司搞讹诈的,她开口就要五十万。后来这个妇女拿到五十万就回重庆了,再也没来了,我觉得这里面有蹊跷。”
    李明杰说:“这个匡丽芳正是那个毒驾电动车淹死的女孩。”
    “嗯,匡丽芳的死因如果摸清楚,李明星的冤屈可能就昭雪了。”戴蓓蕾不免有些激动。
    李明杰思忖着,决定去匡丽芳老家一探究竟。

    时空转换并不复杂,从江东市出发的客轮直抵小小山峡,李明杰上岸后根据匡丽芳的身份证地址很容易就找到了她生活的那个小镇,。当他出现在匡丽芳家门口时,天色已近傍晚,那是一个带屋檐的民居,隐藏在偏僻的后街。
    一进门,赫然入目的是两面并排挂在墙上的黑白遗像,相框向前微微倾斜,似认真看着来人,眼里还有一丝幽怨。李明杰认出一个是匡丽芳,另一个中年妇女应该是匡丽芳的母亲,这太让人意外了。
    家里坐着一个老婆婆,没有其他人。李明杰和她交谈了两句,知道她是匡丽芳的外婆。
    老人握着一根盘曲的拐杖,身子蜷缩好似发冷,此时却是盛夏骄阳。
    “阎王爷太狠了,不到半年,女儿和外孙女都比我先走!”老人反复抱怨:
    “外孙女和女儿留下什么东西没有?”
    “你们来过好多次了,车祸也没抓到闯祸的司机,来有什么用!”老人还是按照自己既定的思维说着,以为李明杰是交通大队的。
    李明杰拿出证件来,说自己是公安局的。老人抬头仔细望了望李明杰,问:“公安局怎么没穿那身衣服呢?”
    李明杰笑了,继续问:“您外孙女有没有往家里寄东西回?”
    老人起身进一个房间,李明杰也跟着走到房门口打量,里面并不宽敞,靠墙放置一木质单人床,床头边还有张书桌,书桌上方贴着一张画,一个女孩像一片羽毛横躺在空气里缓慢坠落,她胸前戴着一块魔法石,可以让她克服重力。画面上有几个字“天空の城”,可以判断写的是“天空之城”。
    这时老人已经从床底够出了一个盒子直起腰给李明杰。李明杰抱着粉白色包装盒,盒面布满淡金色“DAV”字纹,显得很高档。李明杰将盒子放在书桌上,戴上手套一件件仔细查看里面的物品。主要是一些化妆品,有开封用过的,还有没开封的。似乎怕瓶瓶罐罐碰磕,有粉色和白色内衣用来包裹它们。在盒底有一张粉色底纹的纸条,如果不注意完全会错过它,李明杰拿起来看,上面写着一行字:我知道了不该知道的,觉得自己有危险,如果我有什么意外一定跟大卫有关,去DAV集团找他!
    这是Sisley溺水前几天寄出的一个便条,母亲应该是收到这个便条后去江东市DAV集团门口堵大卫的,大卫拿出五十万让她不闹。
    当李明杰跟老人说要拿走这一盒东西回去检验时,老人不太情愿,她说这是外孙女给她留的纪念品。
    万般无奈,李明杰只好以警察的名义把这些物品连同DAV包装盒全部带走了。
    他再以警察的名义,在当地银行配合下,很快查出匡丽芳一年前开的银行卡。这张银行卡曾经一次性转入30万,匡丽芳死亡后两个星期被人以现金方式取出。银行人员回忆是一个胖妇女来取的,她带着女儿的死亡证明书。
    这个胖妇女就是匡丽芳的母亲,街上左邻右舍的人都知道,她在为女儿的意外死亡去江东市维权,就在半个月前出车祸死了。有目击者说她背着一个双肩包,被车撞飞后,不 晓得多少钞票从包里飞出来,像下了一场红包雨,用手机查阅当地门户网站还可以看见这条奇葩新闻。
    大卫用钱摆平了纠缠,又用一场车祸抹平了后顾之忧?
    李明杰去当地交通大队了解情况,肇事司机是本地人,那天他开着一辆小型货车,敞口车厢码满了立方铁笼,里面装满了法国红头番鸭,当一辆空载的大货从他的小货侧面扫过时,许多铁笼散了架,里面的鸭子飞了起来,有两只还扰乱了他的视线,胖妇女就出现在他的视线盲区。司机奋力应对翻车,完全没有注意到车头正冲一个专注埋头走路的行人。
    李明杰根据交通部门提供的信息,再去拜访这位番鸭运输个体户时,这个人被刑拘,又赔偿了一些钱财,就当普通车祸结案了。后来他稀乱便宜把他的货车卖给熟人,连户都没来得及过,本人据说去尼泊尔淘金去了。
    在普通人眼里,匡家人命犯太岁倒了大霉。有时候犯罪分子就像上帝在幕后操弄着一切,但在常人眼里只是意外事故。李明杰抱着DAV盒子,站在匡丽芳故乡的大街上,满脑子都是疑点。他带着这一盒证据,还有一些新增加的故事回到江东市,将盒子交给了黄练。
    六十二、强戒





    口供、物证不断丰富,大卫组织生产销售毒品的轮廓渐渐清晰,但缺乏核心证据,最关键的人证,最好是根据交易情报抓个现行。
    皮少军的死如同斩断了一个节点。如果有人在跟自己对弈,那他确实是一个高手。往深了想,大卫背后似乎有一张看不见却异常强大的保护伞。
    李明杰在白板上画联系图,圈点与刘浩皮少军匡丽芳三位逝者相关的各类信息,强行把大卫画在中间,却意外在旁边一角写下“梅姐”两个字。他打电话给检察院,想调两年前结案的德华公司涉毒案卷,检察院以德华集团是大型纳税企业,卷宗需经过张局签批才可以查阅为由给挡回去。他私下查询德华集团法人信息,发现德华集团已经注销,原来的法人代表男性姓吴,在股东和高管名单里也没有梅姓人员,底下传闻公司出事后梅姐隐退不知所踪。
    皮少军近五年的全部通信记录都翻出来了,大约一年前有人给皮少军业已注销的微信号发了一个地址:狮虎山强制隔离戒毒所,发地址的微信号署名为“军港之夜”,目前该号是弃用状态。再查微信留用手机号,发现“军港之夜”注册是用非实名制时代的手机号码,业已停机。
    技术组回溯跟皮少军相关的所有手机号通话记录,发现在皮少军被击毙后两天内,有一个号一直试图拨打皮少军手机号,通过查询此号半年内通话记录,显示皮少军此号相当于专线,只接此机打来电话,且通话时间多在深夜。办理此卡的中移动营业部正在狮虎山街道,两个狮虎山地址绝非巧合。
    李明杰凝视狮虎山,与那儿相关的信息丰富起来,而且还主动找上门来。市禁毒文明办搞了一次“拒绝毒品珍爱生命”的公益活动,为那些正在戒毒所努力与毒瘾作斗争的人们加油打气。这次文明办请到的主讲嘉宾是滨江区杰出青年杨佳,他曾经是一名资深瘾君子,在市强制戒毒所几进几出,如今要重返强戒地现身说法。
    单人不成行,文明办觉得只有一人现身说法教育面不够丰富,望市局派在缉毒一线的干警来镇场子,把制毒贩毒者的悲惨下场给瘾君子们生动呈现一下。
    任务从上面派到杨忠平局长头上,他正在犯愁派谁去,李明杰找上门来问杨局在强戒所有没有什么人脉,杨局想李明杰正好拿下制毒大案,各方面都有些透支,这活儿不累也无风险,两人一拍即合。
    在四渡桥,李明杰和杰出青年杨佳见上面。杨佳中等身材,不胖不瘦,眉眼都干净利索,看得出曾经是个美少年,他笑容满脸,一点儿也看不出曾经深陷毒泽。
    一路上,杨佳边驾驶FT大皮卡边嚼着腌制的槟榔,讲述他传奇吸毒前史。他递给李明杰一颗槟榔,那股咸涩味儿让李明杰直接将槟榔吐出了窗外,只好点起一颗烟来压压嘴里的余味儿。
    杨佳说他曾经是一家房地产公司的老总,年纪轻轻就发了大财,钱经常用行李箱装着放在床底下,发工资时一拉杆箱一拉杆箱派小伢拖着在工地上派发。谁也没有想到,和发小损友在一起,从吹麻果开始,逐步向K粉注射冰毒升级,毒瘾彻底让他什么也干不成,在戒毒所强戒两年,总算从云里雾里平安落地,告别黑白颠倒的日子。
    出来后,朋友几无,家人全躲,打工没人要,自己憋着股劲儿从零开始创业,积极接纳从戒毒所出来的人员重返工作岗位。有吸毒史的人最怕被环境孤立,精神上空虚,这是导致重返吸毒的主要原因。他们在杨佳这儿工作特别卖力,人齐心泰山移,杨佳干什么成什么,很快又积累出花不完的钱。
    杨佳的故事讲完了,李明杰一直想问个问题,感觉今天问杨佳比较权威,如果毒品存在AB两面,杨佳可是两面都熟。
    “杨佳,你觉得毒品是什么?”
    杨佳沉默着,槟榔也不嚼了,开了十几秒车才说:“毒品是这样一种东西,它是介于物质和精神之间的一种圣物,相当于古时候祭司才能碰的东西,你不是祭司碰了就会被处死。你拿着一克海洛因,也可以说拿着一公斤妄想,一公斤快乐,一公斤精神TNT,它可以轰开人的大脑深处,人格是大脑的守门员,会阻止你去干一些事情,不是什么都能干的。但是对不起,毒品是精神TNT,就像炸药轰开头盖骨一样,把守门员给炸飞了,大脑深处藏着的原始野蛮的不受制约的欲望就控制了脑系统,毒瘾爆发时这个人就不是人了!”
    说到这里,杨佳感觉缺一口气上不来,深呼吸后吐掉了碍事的槟榔,接着说:“如果想毁掉一个人,分杀死肉体和杀死精神,毒品就是用来杀死精神,徒留肉体!”
    李明杰听着频频点头,然后笑着说:“听说槟榔也给人带来妄想的快乐?”
    “没有,没有,要说有也是跟香烟差不多吧!”杨佳突然有些失措,堆笑望李明杰,车轮差点压了一只穿过公路的老母鸡,慌乱躲避回正。
    说话间,地处城乡结合部的狮虎山强戒所到了。这所省级强戒所用药物、心理干预、精神治疗、希望重建,让许多人修好了人格大门,又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
    跟普通人谈希望可能有些矫情,谁也不缺希望,只是叫欲望或梦想罢了。但是对掉入吸毒深渊的人来说,希望重建非常重要。大部分吸毒者在强戒过程中可以脱离毒瘾,目前强戒所面临的核心问题不是戒毒,而是如何降低复吸率。正如杨佳所言,复吸的主要原因是这些人离开强戒所后没有健康的社交圈层,或者社交死亡,导致精神空虚。
    副所长邝新提前给门卫打了招呼报了车牌号,杨佳直接把车开到了主楼门口停车场。
    戒毒所主楼正对着大操场,绿色草坪,红色塑胶跑道,一股校园气息。站在五层办公主楼落地玻璃走廊可以俯视整座操场,操场四周是各类戒断恢复室场。办公楼后面是强戒人员宿舍,每栋楼都涂了一种颜色,黄、绿、橙、蓝,明快醒目,充满秩序的个性。
    宣讲会还有一段时间,杨佳和李明杰在礼堂旁边接待室闲坐无事,邝新陪同他们四处看了看,最终大家都停在玻璃墙旁俯视整座操场,围观一群大脑失去了守门员的人。
    戒毒人员上操服装分为蓝白橙和荧光绿,四个方阵四种颜色。今天的操场上有些奇特,台上一位白髯老者在领操,提前录好的动作要领伴随老者的招式在两边的大屏幕播放。
    只见老者双臂左右推挡,强调呼吸吐纳,意在让身体的每个毛孔向宇宙打开,吐故纳新。
    人体染毒就是嗜恶太深,破坏人体本元。据邝新介绍,这次戒毒所动了心思,专门从武当山请来养生大师张无忌的二十八代世孙做养元辅导,为期一个月。
    操场集体养元结束后,大家四散,等出现在礼堂时,所有人都换上了海蓝色的统一服装,蓝色让人沉静,统一起来肃穆。
    杨佳是主角,李明杰以警察身份出现在这里代表官方力量,情势微妙。
    看到眼前乌泱泱的人群站定,李明杰刑警本能启动,扫视着疲态各异的瘾君子们,他知道自己在找一个人,虽然过去30年了,已经不知道她是什么样子,但只要见到她他就会认出来。
    戒毒人员的身份和服刑人员不同,但是为了有效戒断,这里有权对隔离戒毒公民使用强制措施,这就像没有犯法的精神病人也会遭遇强制措施一样,有毒瘾的人如同精神出现异常。
    杨佳上台讲的一番故事,跟刚才在车里给李明杰说的差不多,只是不开车他增加了许多肢体语言,表现力大增,凡尔赛体自嘲部分近似脱口秀,礼堂里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轮到李明杰开讲时,他没有讲事先杨局提到的玉兰山缉毒,因为此案并没有尘埃落定。他只好临场发挥,讲了在缉毒一线牺牲的干警,他想到了新近的贺刚、刘浩,脑袋又蹦到了戴蓓蕾这里,戴蓓蕾是他天天提心吊胆的人。
    为了消灭毒品对人类的危害,整个社会付出了高昂的代价,逻辑又落到一个俗语上: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假如人类不吸毒,哪里又有毒贩呢?人类嗜好之恶就像深渊、恶魔,吞噬着许许多多曾经幸福健康的人。
    李明杰的讲话没有鼓起大家多少希望,倒像是要引起大家思考或忏悔,刚开始下面有几声掌声,马上这几声也凋零了,陡然从后面翻上来几阵响亮的掌声,是邝副所长组织的面子掌声。
    第三阶段是戒断优秀成员分享会,一个个被抽取精气神的人在分享着自己与欲望作斗争的喜悦,虽然夸张却也真实。一位靠戒断药物和认知更新获得成功的年轻女君子讲到了断舍离,所有人都听得如痴如醉,礼堂里笼罩着一股神力,那是甘露与禾苗的遭遇。
    “人生说起来简单,不知不觉就复杂了,再回到简单何其之难!”她感叹从断舍离开始重返简单。
    李明杰没有置身事外的感觉,借着女君子的余韵也飞升起来,谈到人生,他无法释怀自己和李明星抵牾的关系,辛叔和燕燕姐,还有汪俊华的父亲——那个与猪互为依靠的老人!
    李明杰靠在窗户边抽烟,观察陆续从出口退场的戒毒人员。男人女人高矮胖瘦俊丑白黑,无论怎样的都被贴着一个无形的标签,要撕掉这个标签需要何其大的毅力。任何一个所谓的正常人,都能够感觉到这里的味儿很特别,一种放弃和希望混合的味道。
    在各不相同又千面一律中,一个中年女人的面孔抓住了他。那幅标致的脸如果一定要描述是困难的,李明杰看出了平静和丰富,这张脸本身就回答了所有厄运和欢乐的不值一提,放弃和希望也与她无关,她在这些评价之上。
    她微微昂着头,随着人群的推搡往前移,像这群羊中普通的一只,又像羊群里的牧人。她看似洞悉了人生,无意计较这狗血的人生,却又被某种无法推辞的引力制约着,就像万有引力,谁都知道,但谁也拿它没有办法,可她还是优雅地凌驾其上!
    李明杰赶紧掐灭了烟跟着人群往前挪动,眼睛一直盯着她的背影,他想到了“军港之夜”画报。
    人群开始分流,不用挤着走了。穿咖色长衣的女子,对了,他才注意到她今天没有穿蓝色所服,而是一件深咖色长款衬衣。李明杰四顾,发现不穿蓝色制服的还有其他人,这咖色似乎也不特殊,只是她太引人注目了。
    中年女子拐弯往长廊走去。李明杰也跟着拐弯,邝新在后面喊:“李队长,走错了,座谈会在这边。”
    李明杰说了声我去趟厕所,然后快步跟上已经走远的女子。
    女子倏然进了一间宿舍。李明杰凭着目测距离走到501门口,宿舍门已经关上。李明杰在门外敲门,里面传来不疾不徐的声音:“谁啊?”
    凭声音,李明杰知道就是她,这声音与气质合得上。
    李明杰说:“您是不是掉了东西?”
    开门了,中年女人微微抬起头,问:“您找谁?”
    李明杰拿出自己的钥匙串说:“这是您的吗?”
    女人目光停留在钥匙串上,淡然说:“不是我的,谢谢!”说着要关门,李明杰用手轻轻抵住门说:“我见您特别面熟,我好像认识您!”
    女人微微笑了,说:“是吗?我们在哪里见过?”
    李明杰说:“三十年前见过!”
    这话像玩笑,女人也不惊,上下打量李明杰说:“那是哪里?”
    “心安渡农场仓库!”时间和位置对应了。
    女人笑开了说:“您是在讲故事吗?”
    “没有,都是记忆蛮深的往事!”
    “您今天讲的恶魔,讲得真好,您知道它长什么样吗?”女人意味深长问。
    李明杰不明要义,那是个随口说的比喻而已,没想到她记得这么牢。
    “恶魔确实存在,你吸过毒就知道了。”女人眨眼笑着。
    李明杰微笑着说:“三十年前,我们真的见过面!”
    女人停顿了一会儿,仔细打量了李明杰说:“那儿确实有个仓库,我也是那一方水土长大的。”
    这时候邝新在走道里喊:“李队,李队,所长等着您呢!”
    凭直觉李明杰知道就是她,在李明杰心里深藏着这个女人,那时候她是仓库舞台上唯一的星光,唯一的灿烂,没想到时间把她带到了这里。
    女人笑着说:“快去吧,所长找您了!”
    李明杰笑着说:“咱们后会有期!”
    女人目送李明杰出门,轻轻将门合上。李明杰注意到她一个人住着一个单间,在这里这是不同寻常的待遇。
    罪妄书精品有声剧已经隆重登场,请老铁们在免费订阅期间,先加入喜马拉雅书库,有时间慢慢来欣赏,拜托!https://m.ximalaya.com/album/65827595
    六十三、勋章






    火车一路往西。
    窗外的风景线从林立的高楼,逐渐变成城乡结合部的红瓦民房,低矮宽阔的厂房间有成片的水杉林。戴蓓蕾的神经松弛下来。
    有一阵子大卫让她一直保持短发,不要让它们长起来。大卫会带她外出吃饭,何时需要她,何时需要另外一个女孩,谁也不知道。
    戴蓓蕾见的人都是生意人,喝红酒,聊德甲或者F1,俨然大卫在江东市的一个留德同学会。或许他会带着另外一个总助,见的是另外一群大卫亲友团,他们过着另外一种生活。
    大卫的完整行踪图,似乎没有一个人能够掌握。每个女孩都相信,大卫最看重她的能力。除了戴蓓蕾跳出圈来看,其他女孩可能都身在其中自得其乐。
    一小时前,大卫叫她去马可孛罗酒店豪华包房,那是大卫的一个办公室,大卫这样的办公室应该也不止一间,没有人知道大卫常在哪里办公。
    戴蓓蕾走进办公室时,大卫正在听古典音乐,乐章突然拉高突然冲低,像一只雪鸮在狂风里独飞,或者一只风筝在云隙狂舞,都是累心的音乐。
    大卫见她进来,凝视她,嘴角一翘说:“黛贝瑞,一件东西!”
    戴蓓蕾正要问什么东西,大卫接着说:“你交给一个人。”
    戴蓓蕾问:“给谁?”
    大卫说:“都在里面了。”说着递给她一个黑包。
    她接过黑包,拉开拉链,里面有个牛皮纸口袋,一张卡片,上面写着地址,但是没有人名和电话。
    “你今天就送到!”大卫指令清晰,表情似笑非笑看着她,像看一只扑打翅膀的鸟。
    戴蓓蕾点头说了一声:“您放心,一定办到!”
    “对方会给你一件东西,你拿到后就马上回来找我。”
    “明白!”
    “你可以出发了!”大卫目光犀利,似威严又似深情,她不确定大卫是不是给任何一个女孩的感觉都这样。
    戴蓓蕾走出了大卫纯白色装饰风的办公室,那里每一件物品可以用一尘不染来形容。
    列车过心安渡铁路大桥,戴蓓蕾才从回味中缓过神来,她不知道大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仔细判断里面隐藏的风险,做卧底不是什么都能干的。
    铁灰色钢梁一晃而过,刘浩在这里被火车撕扯成碎片的那个上午还历历在目。李明杰告诉过她,刘浩死于皮筋投放在饮料中的过量毒品产生的幻觉,这总账迟早也要算在大卫头上。
    出西辛店火车站后,戴蓓蕾直接打车去了“名典咖啡”。这地方不大,起步价就到了。戴蓓蕾付了钱,肩上挂一个黑白花格的大购物包走进了“名典咖啡”,清脆的风铃碰撞声没有惊动任何人。
    她环顾店内,没有人喝咖啡,只有一个和小镇气息完全贴合的胖妈妈,她带着一个胖男孩在吃早点。
    戴蓓蕾找地方坐下,点了一杯美式咖啡斜对着门坐着,任何进出的人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等了差不多半个小时,依然无其他人进来。这时候那个妈妈带着怯生生的微笑走过来,问道:“是超哥派您来的吗?”
    戴蓓蕾马上反应过来,只有极少的几个老员工知道大卫还有超哥这个称谓。戴蓓蕾点头,一脸精干的妈妈问:“东西带来了没有?”
    戴蓓蕾从大购物袋里取出黑包给那个女人,女人拉开黑包拉链,从里面掏出牛皮纸信封,打开后点了点,显而易见是八扎百元大钞。女人把牛皮纸包揣进了身上挂的一个花布包里,说:“你在这里等倒!”然后她牵着孩子就走了。
    戴蓓蕾起身去前台点了一杯咖啡,换了里面一个僻静的位置坐下来搅拌着咖啡。她就这样坐在咖啡馆里等,不知道在等什么,但必须等,大卫的任务总是有些古怪。这时候李明杰打来电话。
    “阿戴,说话方便吗?”
    “方便!”
    “从匡丽芳寄回家的内衣上,取到了其他人的DNA信息。”李明杰难掩兴奋。
    “知道是谁的?”
    “猜是大卫的,需要你弄到大卫的DNA做比对。”
    “嗯,这个机会应该挺多的,我尽快吧!”戴蓓蕾爽快答应。
    “你那儿很安静,你现在在哪里?”李明杰警觉。
    “西辛店!”
    “去那里干什么?”
    “给人送钱!大卫交办的任务!”
    “送钱?”李明杰停顿了一下说,“送钱干什么?”
    “不知道!”
    “按说不会是白货交易,你千万小心!”
    “好的,李队!”
    “叫我阿杰!”
    李明杰提醒戴蓓蕾后,带着疑惑挂了电话。
    不知不觉咖啡见底,那个带孩子的女人还没有来。戴蓓蕾忘了应该留那个女人电话再让她走。转念一想大卫没让给她留电话,那就不能电话联系,如果是一个电话一个汇款就能够解决的问题,大卫何必让她跑一趟。
    为了熟悉周围环境,戴蓓蕾出了咖啡店在附近街头走动。她在小吃店吃了一碗冰粉,然后穿过服装一条街,出来后沿着“火车站”指示牌走。
    这时候戴蓓蕾手机铃声响起,她连忙接通,是一个儿童稚嫩的声音:“阿姨,您到镇委大院来,我有东西给您!”
    “镇委大院怎么走?”
    小男孩没有多的话挂了手机。戴蓓蕾用手机地图查相关字眼,确定了一片小区。她根据地图穿过一条马路,就进入立着军事管理区牌子的林荫路,高大的法国梧桐树冲军事管理区一边的树枝全被锯掉了,好像剃了阴阳头的人。
    走了百多米见到一个老式小区,里面花木葱茏,隔着铁栏杆可以看见健身器材齐全,绿植修葺整饬。
    戴蓓蕾看见了那个小男孩,他在健步器上摇晃,头不到扶手高,他艰难迈步想征服它。
    小男孩看见她,跳下健步器向她跑过来,二话不说交给她一个纸包。戴蓓蕾迫不及待打开看,里面是一枚制作不算精良但造型考究的奖章。
    戴蓓蕾端详这枚奖章,它是五角星造型,五角都是搪瓷红,中间一个椭圆形空地呈黄铜色,凸出八个大字“自卫还击 保卫边疆”,最下面还有“一等功”三个字,这是一枚自卫反击战的奖章。戴蓓蕾翻到奖章背面,白色医用胶布上面用圆珠笔写着“辛传斌”三个字,此人是一等功臣。
    等戴蓓蕾观察完徽章抬头时,那个小男孩已经无影无踪了,她紧紧握着徽章莫名紧张起来。她突然意识到女人只是用一个小男孩来拖延时间,这个女人应该溜之大吉了。辛传斌这个名字听着耳熟,关键是大卫为什么花八万元购买一枚徽章呢?
    戴蓓蕾用一张咖啡纸巾包好徽章,把它放进了购物袋里,急匆匆往火车站走去。在回江东市的火车上,戴蓓蕾连忙给李明杰打电话。
    “阿杰,我离开西辛店了,现正在回来的火车上,我感觉情况有点不对劲!”
    “大卫交办的任务完成了?”
    “完成了,对方给我一枚奖章,我还是不知道大卫交办的任务是什么。”
    “什么奖章?”李明杰吃惊。
    “一枚对越自卫反击战一等功奖章!”
    “你快拍照发给我看!”李明杰头皮发紧,在西辛店那样的小镇,恐怕有这种勋章的人只有辛叔。
    戴蓓蕾拿出了那枚奖章,放在火车座位前的折叠餐板上用手机拍完照,随之发给了李明杰。
    旁边座位的胖大男孩眼疾手快,未经同意就一把将奖章抓过去端详,还念出来:“自卫还击,保卫边疆!一等功!这是干什么的啊?阿姨!”
    戴蓓蕾连忙把奖章拿过来,小心包好放进包里轻声说:“战斗英雄,你知道吗?”
    “知道了,像奥特曼那样!”胖男孩个子比戴蓓蕾相仿,心智看来只有八九岁左右,讨狗嫌的阶段,喜欢一切新鲜事物。
    没一会儿李明杰电话来了,声音紧迫:“阿戴,你找个避开人的地方接电话。”
    戴蓓蕾呼吸急促起来,她拿着手机走到连接处,到处都是人,她干脆钻进厕所里。
    “怎么了,李队?”
    “你把奖章翻过来,给我拍一张。”
    戴蓓蕾连忙掏出奖章来,说:“李队,背面写着三个字‘辛传斌’。”
    “阿戴,就是它,这是辛叔的一枚自卫反击战勋章。”
    “怎么啦?”戴蓓蕾焦急问。
    “你等会儿,我先挂了!”李明杰马上挂断电话。
    戴蓓蕾收好奖章,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她紧张时在电话里叫李队,这是一个非常低级的错误,一个缺乏训练的人关键时候只会毫不犹豫地露出马脚。
    她下意识拿出口红在嘴上抹了抹,深呼吸,拧开厕所门走出去。
    回到座位上,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已经想起来那个下午,她在李明杰家里看见那把军刺,李明杰给她讲过一个错案提及的辛叔就是辛传斌,莫名的担忧在戴蓓蕾心里无限放大。

    李明杰打给辛叔的电话一直是盲音,他又给父亲电话要辛阿姨的电话号码,父亲过了十几分钟回过来告诉他号码。在等待父亲电话号码的时候,他调出了辛叔家里的监控视频,房间和客厅都空荡荡,看不到辛叔的人影,这反而让他安心一些。
    李明杰给辛阿姨拨了十几次才有人接电话,从环境音里听出辛阿姨置身在一个嘈杂的世界里,她没有反应过来打电话的人是谁。李明杰带着父亲的名字,把自己定位给辛阿姨,辛阿姨哦了一声终于搞清楚了李明杰是谁,她说:“小杰,我在泰国嘞,泰国清迈,双龙寺,礼佛,请佛牌,给你辛叔叔请了一个,还给你爸爸请了一个!”
    “辛叔跟您在一起吗?”
    “他不来,他哪儿也不去,你给他的那本红黑色的书,他天天读咧。”
    “那,家里谁在照顾他?”
    “有个钟点阿姨,每天给他做饭。”
    “是我见过的那个吗?”
    “是的!翠姐,她很踏实,这两年都没有换!”
    “您有她的电话吗?”
    “没有,我问问家政公司。”
    等辛阿姨问家政公司的功夫,李明杰又给辛叔电话,还是没有人接。李明杰抽上一颗烟,再查看监控录像,辛叔家依然寂静无人。无论如何大卫已经盯上了辛叔,在打火机抵达辛叔手中的那一刻大卫就盯上了辛叔,这一次他到底要干什么?李明杰硬着头皮往最坏的方向想。

    火车缓慢进站,戴蓓蕾刚出站就接到了大卫的司机灰马的电话,在她举着电话寻找司机时,灰马已经到了她眼前。
    坐进车里,灰马驱车带她去见大卫。路上有些堵车,戴蓓蕾心神不宁,不自觉去摸包里那枚奖章却怎么也摸不着。她反复回想在火车上还健在的那枚荣誉牌,现在却没影儿了。
    戴蓓蕾干脆把包里的东西全倾倒在后座上,再一件件放进包里去。堵车给她赢得了时间,她彻底清理了一遍包包,也彻底失望——勋章不翼而飞,她擦了几遍冷汗。
    车终于杀出重围,到了另外一座豪华酒店停车场,司机灰马只是说了下房间号,就把戴蓓蕾放在酒店门口驱车走了。
    戴蓓蕾提前去了大堂洗手间慢慢收拾好情绪,她拿出手机来翻看照片,刚才在火车上给李明杰拍的那枚奖章照片还在,这让她镇定起来,至少这个照片也是很好的佐证,遗憾的是她没有拍下奖章背面“辛传斌”三个字。
    电梯接近楼层时,戴蓓蕾收拾好的情绪又崩盘,她担心是否因为这件事情大卫就不再相信自己的能力,甚至怀疑上自己的身份。公司里流传着大卫心狠手辣的传言,只是没有人见过,或许见到了的人都没有机会再说出来,因为他们已经死了,这如同宇宙黑洞,任何物体出现在它面前时就已经被巨大的引力碾成了粉末。
    六十四、投名状





    戴蓓蕾希望电梯一直上升,电梯却突然停下来,门哑然而开。她深吸一口气走到1201门口,停留两秒后按了门铃。
    门寂然打开,大卫亲自开的门,一张苍白的脸望着戴蓓蕾。
    一天还没有结束,大卫就已经换了一身,像跆拳道练功服也像睡袍,还是白色的。
    大卫走到茶几旁坐下,戴蓓蕾跟着他走过去,大卫请她坐下。
    茶几上两个高脚杯在瑟瑟抖动,大卫拿起一瓶棕色液体或威士忌,他很顺手将酒倒进杯里,又给戴蓓蕾倒上一杯,浅红才没杯底。
    大卫把浅杯拿起来递给戴蓓蕾,然后用夹子从冰桶里夹出一块冰来放进酒多的杯里。
    “你要不要加冰?”大卫微笑着,体贴询问戴蓓蕾。
    戴蓓蕾点头微笑,大卫给浅的那杯也加冰,她望着眼前的酒杯不知所措。关于饮料投毒的故事听得太多,戴蓓蕾对任何喝进胃里的液体都紧张。
    “这一趟辛苦吗?”大卫有种志在必得的轻松,一口喝掉半杯液体。
    “蛮顺利的!”戴蓓蕾故意显得轻松。
    “东西拿到了?”大卫开门见山。
    戴蓓蕾轻轻点头,她不敢多出声,怀疑自己的声音变了。
    大卫举起酒杯说:“你没有辜负我的眼光,把东西给我看看。”
    戴蓓蕾在心里预演过一遍,现在该正式登场了,她面带微笑开始在自己包里翻找,上下左右摸了个遍,脸上渐渐难堪,开始不停眨眼睛。
    “怎么回事儿?”戴蓓蕾低头在包里看。
    “丢了?”大卫问。
    “不可能!”戴蓓蕾继续翻找。
    大卫手里举着威士忌,慢慢晃着杯子等。
    戴蓓蕾终于抬起了头,胆怯的目光碰到了大卫锐利的目光。
    “真丢了?”大卫声音变冷。
    戴蓓蕾想起了什么,说:“哦,对了,我还拍了照片。”说着她从手机里翻找出照片递给大卫看。
    大卫接过手机歪了一下头,仔细端详着照片说:“对方给你的该不是照片吧?”
    “不是,不是,这是我回来时在火车上拍的,幸亏拍了张照片,我怀疑是火车上那个胖男孩拿走的。”戴蓓蕾紧张的样子很真实,她此刻才想起了旁边座位那个胖大男孩,奖章或许就是他拿走的。
    大卫眉毛向上扬了一下,努力让自己笑着说:“看得出来,这是在火车上拍的,除了这张照片,你还记得什么细节?”
    “对了,这个奖章背后还贴着一个白胶布,上面写着‘辛传斌’三个字。”
    “这三个字比照片还重要,这事成了!”大卫打了个响指说,“阿黛,来,放松一下,我看你有点紧张。”大卫兴致高涨,用水晶玻璃杯靠了一下戴蓓蕾那杯,把剩下的半杯一饮而尽,显得豪爽抑或得意。
    让大家觉得自己紧张是对的。戴蓓蕾也拿起玻璃杯喝了小半杯,味道是熟悉的威士忌。此时空中传来清脆的铃声,立体声的铃声,那种高档门铃发出的声音。
    “My I Come in,Dinner!”送餐员在外面用江东腔英语。
    “Come in Please!”大卫说着还拍了下巴掌,故意让黛贝瑞放松下来。黛贝瑞觉得这顿晚餐像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沼泽,她不知道自己会在哪儿踩错地方陷落。
    移动餐车到茶几边停下,一名男服务生要卸一车精致,大卫一挥手说:“你出去吧,车留这儿。”
    服务生出去了,门被带上。
    大卫转动起小餐车,拿起车上一瓶胡椒又放下,又拿起一瓶盐,对戴蓓蕾说:“阿黛,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可一见到你就忘了问。”
    戴蓓蕾望着大卫:“什么问题?”
    “你到我这里来应聘,是冲着什么来的?”
    戴蓓蕾有些羞涩的样子,说:“我可以不回答吗?”
    大卫在左手虎口那儿舔了一下说:“你不回答,我也能猜到。”说着用眼神叮了戴蓓蕾一眼说:“我教你一个新的喝酒方法。”说完,他把盐撒到虎口湿处,喝一口威士忌舔一下虎口上的咸盐。“这是央格鲁·萨克逊人一种古老的喝酒方式,什么菜都不要,只要一点点盐就酒,你不想试试?”大卫调皮的表情。
    戴蓓蕾微笑着慢慢舔了一下自己的虎口,接过了精亮的盐瓶,轻轻抖动手腕,细沙一样的白盐落在虎口。戴蓓蕾啜了一口威士忌,也舔了一下虎口上的盐。
    “这个社会,许多人什么都不缺,就缺一点点盐。我希望我做的事情,就是给大家添加一点点盐。盐不能多吃,会齁嗓子。没有盐,身体就没劲。”大卫说起来煞有介事。戴蓓蕾认真聆听大卫的教诲,他喜欢给不同层次的人说不同的人生哲理。
    有两杯奶油蘑菇汤用粉彩大丽花纹碗盛着,大卫从小餐车上端给黛贝瑞一碗,自己一碗,用精良的小银勺轻轻绕圈搅动着汤说:“水手是你什么人?”
    大卫的问题太突然,戴蓓蕾想了想该怎么回答,端起汤来用小勺喝了一口又一口,迟迟才说:“远房亲戚!”
    大卫似听非听,并不在意黛贝瑞的回答,从餐车下面一层拿起一个大瓶子,上面有个铁丝扳手的结构,大卫稳稳把铁扳手往上一扳,酒瓶发出浑厚的嘭声。
    大卫说:“这是从巴伐利亚进口的原浆白啤,那里盛产伐木工人,他们喝的酒醇厚有劲。”大卫向一只胆形瓶里倒了满满一杯橙黄的啤酒,泡沫控制得很好。
    “来,阿黛,不管以前他们怎么说,今天你就是我大卫的知己,这件事你办得很漂亮。咱们中国人的老规矩,入伙要缴投名状,今天你缴得很漂亮,不需一颗人头,一张照片就够了,我敬你!”
    说完,大卫缓慢均匀坚定喝完这一大杯,举着空杯诚恳等着黛贝瑞,她不喝他不放下。
    戴蓓蕾端起杯,让液体在唇舌间轻轻游动,她品出是啤酒的味道,渐渐扬起胆杯,不觉喝掉了满满一杯。
    大卫又揭开了一个长条形不锈钢盖,里面卧着两根香肠。大卫拿起餐刀来切了一截放进黛贝瑞的餐盘,说:“法兰克福香肠,就像这儿的热干面,是最普通的日常食物,不过很正宗,值得一尝。”
    恭敬不如从命,戴蓓蕾用叉子拿起来咬了一口。
    大卫叉起香肠,沾着一小碟咖喱酱吃着,说:“你可以试试这种吃法。”
    戴蓓蕾笑着,躲避大卫沾过的区域轻轻点了一下,把香肠全部塞进嘴里,她感觉自己和自己的味蕾行驶茫茫大海上,不知道风暴会来自哪个方向。
    “这一趟很累吧,你多吃点儿!”大卫说着转动小餐车,把最大的一个不锈钢盖子打开,露出了两只夸张的猪蹄髈,在它周围候着三个晶莹剔透的骨瓷小碟,里面盛着芥末酱、椒盐、半湿辣椒。
    大卫用叉子给黛贝瑞分了一只焦香透亮的猪蹄髈,回到座位举起了威士忌杯子,轻碰黛贝瑞的杯沿自己喝了一口。
    戴蓓蕾意思了一下,拿起刀叉开始解剖蹄髈。
    大卫已经用叉子扎起一块递进嘴里,戴蓓蕾还在笨拙地演练刀叉配合,大卫看不下去了,起身走到黛贝瑞身后手把手教她拿刀叉,一股浓烈的松木香水味道袭来。
    烤焦的蹄髈并不容易切断,戴蓓蕾用力终于切断连着的蹄筋,同时刀走位过度,跳到了大卫握着她的另一只手的手背上,刀锋虽不锐利也足以让大卫手背洇出血来。
    大卫像被咬了一口,手连忙弹开。戴蓓蕾连连说着抱歉,拿起自己未用的湿毛巾给大卫擦血迹。
    大卫说:“没事的,只是一点皮外伤。”说着自己从口袋里掏出了创可贴,将伤口蒙上。一切又恢复如初,大卫酒兴正浓。






    六十五、红颜






    “阿黛,我还不知道你芳龄?”
    “二十四!”
    “锦瑟年华!你有什么梦想吗?”
    “多赚些钱,周游世界!”戴蓓蕾说着笑了,觉得浑身开始热躁,头也晕起来。
    大卫仰起头略带惆怅说:“等你赚了钱,就忘了要周游世界了。”说着大卫起身走到音响边把唱针搭在黑胶唱片上,里面流出了一个女子深情的声音:

    天地悠悠  过客匆匆  潮起又潮落
    恩恩怨怨  生死白头  几人能看透
    红尘啊滚滚  痴痴啊情深  聚散总有时
    留一半清醒  留一半醉  
    至少梦里有你追随
    我拿青春赌明天
    ……
    戴蓓蕾觉得是一首似曾听过的老歌,她对流行歌曲不感兴趣,对过时的流行歌曲更加不感兴趣。不过这歌词却好像是大卫精心安排,此情此景此酒,歌词有几句击中了她,至少是她扮演的那个想赚钱的女子,那个女子又是阿谁!
    “这歌你听过吗?”
    “没有,谁唱的?”
    “叶倩文,我是通过另外一个歌手林子祥,才知道她的。”
    “林子祥是谁?”
    “她老公啊!”大卫哈哈笑起来,笑出了几分调皮。不自觉大卫已走到黛贝瑞身后,他把双手搭在她肩上,轻轻低下身子问:“红尘啊,就像一团迷雾,有几个人看得清。”
    戴蓓蕾侧脸莞尔一笑。
    “你喜欢谁的歌?”大卫低声问。
    戴蓓蕾有几分惭愧,她曾经看不起那些追星的同学,这份傲气至今没变。大学几年下来她没有记住一个歌手,到局里就更加没有心思听歌,她除了从收音机听听社会新闻,全部心思都在工作中。要说歌者,她还是有一个喜欢的声音,那不是人的声音,那是机器合成的歌手,她叫“言和”,她陪伴她度过寂寞,度过每个月的低谷。那声音没有人的欲望和欺骗,那是天上的声音。
    “言和!”戴蓓蕾说出了自己喜欢的歌者,她不愿意说她是歌手。
    “什么?没听说过!”大卫故意侧耳倾听。
    “言和!一个机器歌者。”
    “好啊,你真潮!她唱什么?”
    “《刀马红颜》!”
    “好个刀马红颜!怎么唱的?”
    “这首歌只能听,不能唱。”
    “是怕跑调吧!”大卫笑着说,“没关系,在我这儿由你定调!”大卫定定的眼神凝固的微笑让戴蓓蕾起了鸡皮疙瘩,这不属于胆怯是生理反应,她觉得还是一展歌喉更好!

    披挂长靠挥马鞭

    我掂银枪挑幕帘

    足踏蟒靴登台前

    回腕遥指敌三千

    桃花马走破尘烟

    一舞翎刀如飞雁

    纵它风雨程途远

    江湖笑傲我红颜

    大卫双手轻轻拍打着戴蓓蕾的肩,从后面拢着她慢慢将面颊垂下来,几乎贴着她的脸,他眼里有了泪水。
    戴蓓蕾轻轻晃了一下肩,测试大卫的臂力,她知道自己的擒拿术在万不得已时完全可以制服他,可她现在制服他干什么呢!
    大卫轻轻把手松开,在房间里慢慢走,那几滴泪终于滴下来,他念叨:“刀马红颜,你愿意做我的红颜吗?”
    “您应该不缺红颜吧!”说这句话时戴蓓蕾咽部作呕,身体酥软,连呼吸都混乱。她感觉不妙,进餐这么久到底是哪一杯哪一水哪一口有问题?劳力士交给自己的没有一招管用。
    “我去下洗手间!”戴蓓蕾故意让柔弱一览无余,大卫深情目送她消失在暗处。
    在洗手间戴蓓蕾把水龙头放得哗哗响,俯身用手指抠小舌让自己呕吐不止。漱完口后,她喝完了洗手镜旁放的两大瓶免费矿泉水,站在那里不停喘气。她仔细端详镜子中的自己,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一只聊斋故事里的狐狸,她做了个笑脸,狐狸却哭了。
    她稳住自己,努力让三只狐狸变成两只,最后变成一只。她拿出一管鲜红的口红,又从卫生包里取出一片卫生巾,打开水龙头让细流打湿卫生巾中间,然后把口红管拧出来在卫生巾上反复搓揉,只至整个卫生巾中间鲜红一片。她摇晃着走到马桶边,把它轻轻放进去,确保红色朝上。
    坐在马桶盖上她一直没有勇气再出去。不知道过了多久,大卫在外面敲门,问:“黛贝瑞,Are you OK!”
    “我没事儿!”戴蓓蕾勉强喊出来,又坐了两分钟,她从洗手间出来,踩着棉花走回餐桌边,见到了白马王子大卫正在那里跳舞,他扭动身躯,时而像奔马,时而像战士,时而像霹雳,音箱里换了一曲铿锵的曲子:

    风沙之中 追追赶赶
    彼此热烈在歌唱 HA HOO HA
    不识担忧 摔跤饮酒
    彼此面上尽欢畅 HA HOO HA
    奔奔跑跑沙丘上 马壮牛强
    威威风风马背上 胸襟开朗

    戴蓓蕾趁他转身偷偷把沾有他血迹的湿毛巾放进包里。头依然晕旋,戴蓓蕾装作站不住走向沙发,整个人扑入沙发里。
    大卫才发现她出来,收住了四肢,静静望了她一会儿,向洗手间走去。
    戴蓓蕾放心闭上了眼,脑海反而被打开,那里万顷碧波光芒四射,海豚欢畅跳跃,缠绕。有一只叫李明杰的海豚抱住了她开始飞翔,她任由他起舞,任由他飞翔,音乐好像战鼓,让他们多欢畅。
    大卫出来也扑倒在沙发上,下面正是黛贝瑞。大卫亲吻着她的脸庞,抚摸她,有泪水流到她脸上。大卫开始喘息,又慢慢平静,抚摸她短茬头发,像抚摸刚刚被收割的麦茬,轻声说:“太可惜了!”
    戴蓓蕾听见了许多种声音,听到太可惜时她放心了。
    大卫不再动手动脚,耳语着说:“黛贝瑞,不需要你做刀马红颜,去掉刀马,只做红颜,我不让你沾这一切,你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退出什么?”戴蓓蕾心里一惊。
    “在我说出这个秘密前,你退出,你还是一滴没有落进浑江里的甘露。”大卫邪魅笑着。
    “大卫,我不明白你说的什么?”戴蓓蕾故意缓慢摇晃着头,柔软的水草声音含糊不清。
    “你想好了吗?”大卫又补充一句。
    戴蓓蕾不再出声,只是微笑。
    “你知道辛传斌是谁吗?”大卫把脸凑近,语气神秘。
    “辛传斌是谁?”戴蓓蕾一副毫不在乎他是谁的样子,继续笑。
    “辛传斌这个人,在世界上已经不存在了,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情是没有代价的,他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了代价!”
    “什么错误?”
    “阿黛,你真的想知道吗?”
    “想知道!”
    “那我就告诉你,你听见了,就不能退出了。”
    “你说吧,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戴蓓蕾空洞傻气的笑。
    “三十年前,他抓错了人,让我失去了父亲。现在,他变成了他们,他们又杀死了我母亲的心头好。母亲守寡生下了我,我的一切都是母亲给我的,我不能再让他们肆无忌惮作恶,我让辛传斌为自己赎罪,他的命并不值钱,但他的死很重要。今天你给杀手付了酬金,完成任务带回证据,你真的干得很出色!”
    听到这里,戴蓓蕾眼睛微微睁了一下又闭上,紧紧闭上,浑身微微颤抖。
    “辛传斌患癌,他本不需要我再多此一举,只是他们一而再再而三伤我母亲的心,我必须要警告他们,而且不留一丝痕迹,他们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是我,只会感到无边的恐惧。”大卫极速呼吸,鼻孔发出嘶嘶的声音。
    戴蓓蕾身体还在颤动,她睁开眼睛看着大卫得意的表情,浑身没有一丝力气反应。
    “我说完了,你都知道了,现在我们是真正的刀马红颜,是这个世界最完美的传奇。”说着大卫的手向里摸索,戴蓓蕾有气无力说:“今天我不方便!”
    大卫止住了手说:“好吧,我在洗手间看见了!我也浑身稀软,今天这蘑菇汤的劲儿真大!”
    六十六、毒噬



    戴蓓蕾浑身已经湿成一条鱼,还在冒热汗,没完没了在天花板上行走,她知道那是幻觉。大卫让灰马送黛贝瑞离开,她执意不肯。
    车离开酒店,戴蓓蕾斜靠在后座上把玻璃摇下,看见江东市的灯火漫天飞舞,像赶赴一场盛大的典礼。当滨江路钟楼也掠过天空时,她意识到什么,身子慢慢坐起来,凭借部分天际线她判断出了车所在的位置。她让灰马开慢一点儿,在一个狭窄的巷子口她说到了。
    灰马把车停下,扭头问:“阿黛,你没搞错吧!”
    “没有,我没喝多少,挺清醒的。”说着,戴蓓蕾扶着车门出来,强挺起身子往巷子深处走。灰马看了一眼,觉得她行动尚可自理,启动车走了。
    在巷子里戴蓓蕾扶着墙喘气,她已经迈不动步,星斗从狭窄的巷子顶不断坠落。她沿着墙壁出溜坐在地上,用手机拨打李明杰电话,马上又挂断准备换另一张卡再打,劳力士的电话却钻进来。
    戴蓓蕾看着电话就是不接,她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让劳力士看见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发生什么她也无力阻止。
    挂了电话,戴蓓蕾切换卡,劳力士又打来了,戴蓓蕾乱中按了接听。
    “朵朵,你在哪儿?”
    “在家里!”
    “那我去找你!”
    “我在家旁边的马路散步!你有什么事情?”
    “你还好吧,我怎么听着你像刚嗨过的?”
    “瞎说,你有事吗?”
    “冇得事情,想你了!”劳力士夸张笑着说:“看码头挺无聊,我今天来回在江里游了5公里,至少5公里!”
    劳力士在她这儿晒健身记录,戴蓓蕾没气力搭话。
    “听水手哥说大卫很欣赏你,他让你做什么任务了?”劳力士换了口气说,戴蓓蕾还是没气力回答。
    “喂,你怎么啦,我马上来找你!”劳力士牵肠挂肚的说完挂了电话。
    劳力士出现只会把事情搞复杂,她赶紧给李明杰打了电话,让他马上来接自己。
    李明杰把戴蓓蕾扶上车刚离开,劳力士的摩托车轰鸣着就找到巷子来了,他看着黑幽幽的巷子向里开去。
    李明杰看着副座上的戴蓓蕾已猜到八九不离十,他一路飞驰将车开到了自家楼底。
    老楼没有电梯,李明杰背起戴蓓蕾爬楼,到家门口时已累得眼冒金星。他扶着戴蓓蕾艰难找钥匙,戴蓓蕾就翻倒了,死鱼一样仰在那里嘴角有泡沫。
    他连忙开了门,抱着浑身湿透的戴蓓蕾直接把她放进浴缸里,拧开水龙头放凉水,俯身用手拍打她的脸摸她的颈脉,又赶紧跑出屋。
    他额头急出豆大的汗,在父母屋抽屉里翻找,终于找到了抢救休克用的盐酸肾上腺素和注射器。他一边走一边毛毛糙糙将药吸入注射器,跪在浴缸旁找她惨白胳膊的静脉。他不会打针,只能凭想象实施一种打法,那是小时候护士阿姨用得最多的打法——臀部注射法。他努力翻过戴蓓蕾,让她趴在浴缸沿,他举着针管推走了一小串气泡,在她腰部以下反复逡巡。他大吸一口气奋力将针管扎下去,针刺激她哇了一声吐出了一团空气。
    不存在什么会不会了,他尽力控制速度推完液体,拔针头时只拔下了推进管,针头还在她苍白的皮肤上抖晃,他颤抖着用手指捏紧针头用力一拔,针头下来了他的两行泪也出来了。
    戴蓓蕾依然没有反应,他拍打着她的脸,不停喊:“阿戴,阿戴,你醒醒!”阿戴沉默如铁,李明杰伸出食指抠她小舌,用力往下压,她咽部连续耸动,终于开始呕吐。他不停拍打她的背部。
    她大大张着嘴缺氧般吸气,他用凉毛巾给她擦拭嘴角,又用凉水给她浑身冲洗。她软坐在浴缸里过了好久,嘴角慢慢翘动微笑似的说:“阿杰,我还活着吧!”
    “你当然活着!”李明杰声音打滑。
    “我好冷,你抱紧我!”
    李明杰公主抱把她抱进房间,轻轻摊平在床上,拿来浴巾给她浑身搓擦明水。她摇着头说:“擦不干净的,我从大卫那儿来,擦不干净的!”
    “别说话,休息一会儿就好了!”李明杰知道药物把她的意识撕扯成碎片了。
    “阿杰,你抱着我,你再不抱着我,我就死了!”她用力吐出话。
    “你死不了!”李明杰伤心。
    “阿杰,你觉得我好吗?”她像开玩笑又像拿出最后的力气说话。
    他耐心看着她,轻轻握着她的手心疼的笑,他不知道她想说什么,他用凉毛巾擦拭她的脸,他知道她在经受煎熬。
    “我杀了一个人,冒着生命危险来到你这里,你要对我好一点儿!”戴蓓蕾说着,像只风筝四肢散开滑翔,一把勾住李明杰的脖子,勾得死死的。
    “阿杰,快点儿,我渴,浑身火辣辣,布鲁诺的火刑你是知道的,我着火了,快给我浇
    水!”戴蓓蕾蹬掉浴巾。
    李明杰想把头从戴蓓蕾的胳膊弯里退出来去给她拿喝的,她却箍得更紧,说:“阿杰,我可以做你的刀马红颜吗?”
    他不明白什么是刀马红颜,不回答,只是说:“别乱说了,你好好休息!”
    戴蓓蕾在李明杰耳边说:“刀马听着好威风,我不要,我就要红颜!”
    李明杰感到戴蓓蕾的脸烫人,他想去拿块凉毛巾来,戴蓓蕾勾住他的脖子就是不放,话汩汩往外涌。
    “阿杰,我知道我不可爱,我爸把我当男孩养,我是个没有女人味的女人,我活得很失败,我这皮囊居然成了我的负担!阿杰,是不是这样?”
    李明杰努力托着戴蓓蕾的双肩怕她把自己抱死,故意轻松地说:“你别乱说,阿戴,你蛮有魅力,不说别的,你看你有七分女孩的英气,又有三分男孩的爽快,为人正派,心地也善良,这该是个多好的姑娘伢!”
    戴蓓蕾夸张笑起来说:“好假,你别说了,好像在给我写大龄女青年征婚启事,你就实话实说,你这种人会喜欢我这种傻不拉几的类型吗?”
    李明杰板正了脸说:“阿戴,这个问题是个值得回答的好问题,等你清醒了我再回答,你醉成这样子,我说了也白说!”
    “不白说,我清醒着呢!”
    李明杰伸出小指头来拉钩,说:“这是个严肃的问题,等你好了,我们一定好好谈谈这个事情,眼巴前我更关心你那儿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浑身好臭!”戴蓓蕾放开胳膊。
    “你稍等,我去给你换块毛巾!”
    李明杰去了一趟回来洗手间,将毛巾仔细淘洗干净,心里踏实许多。回到房间时戴蓓蕾已经坐起来斜靠床头,望着李明杰一举一动把毛巾递给她。
    “你感觉好多了吧!”李明杰微笑。
    戴蓓蕾有气无力说:“李队,我怕我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我现在就交待给你,如果有一天我要你做你一定要去做!”
    “做什么?”李明杰反倒紧张。
    “我觉得我现在没有退路了,迟早我会变得特别丑陋,人不人鬼不鬼,让人讨厌,如果到了那个时候,我请你一枪结束了我的性命!”
    戴蓓蕾语气虽平静,表情却像临终遗言一样郑重。李明杰心里掠过一丝难过,却笑着说:“阿戴,你这不是逼我犯错误吗,无论如何,我不能把枪口对准自己人!”
    “这不是重点,我说的是,我有一天会变得丑陋无比,人见人躲,那样还不如让我痛痛快快死!”说到这里,眼泪从戴蓓蕾眼角流出,李明杰走上去轻轻握住戴蓓蕾的手,稳定了情绪说:“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人不人鬼不鬼,不会让你说的事情发生!”
    “你不是神仙,你办不到,到那个时候连我爸妈都不会觉得我可爱的!你就假装看错了,借一次执行任务的机会误杀了我,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
    “别胡说!你忍心让我犯错误吗?”李明杰显得生气。
    戴蓓蕾淡淡一笑说:“那我就自己来,不有劳你了!阿杰,迟早我会遇到比今天还要大的危险,我都想好了。我就怕我付出了这么多,还没有把大卫一锅端掉。”
    “大卫已经在我们掌握中了,先不管他,你需要补充些水分,你想喝点什么?”
    戴蓓蕾虚弱眨动眼睛说:“你给拿杯凉水来。”
    李明杰出去了,戴蓓蕾把自己的衣衫整理一番努力坐端正。李明杰端了一杯加冰鲜榨橙汁,戴蓓蕾一口气将橙汁喝完,突然意识到什么。
    “李队,你把我那个包给我!”戴蓓蕾看着书桌上的包。
    李明杰递给戴蓓蕾,她拉开拉链掏出一个白色的毛巾,上面还有殷红的血迹。
    “这是大卫手破的血迹,能够从里面提取到DNA,你赶紧叫人来取去化验。”
    李明杰接过白毛巾出去了,等他进来时戴蓓蕾已经坐在书桌前的转椅上,把今天从送钱见胖女人拿徽章到大卫在蘑菇汤放毒整个过程说了一遍。
    “大卫透露了他要这枚奖章干什么吗?”
    “这枚奖章是杀手完成任务后由我给他复命的一个证物。”
    “那大卫说没说,他为什么要杀辛叔呢?”
    “大卫说过辛传斌三十年前办了一个错案,害死了他父亲,现在我们又害死了他母亲的心头好,所以他要让我们尝尝恐惧的滋味,我猜这个心头好就是皮少军!”
    听到这里,李明杰连忙拿出手机远程察看辛叔家里,家里依然没有动静,灯也没有,他不由得心慌,再次拨打辛婶电话却一直占线。
    李明杰走到书架前抽出那柄含着灰白光的军刺说:“这样我就都通了,你上次在这里说过的复仇完全可以解释大卫针对辛叔的行为!”
    “那大卫会不会知道一切了,包括我的真实身份?”戴蓓蕾望着李明杰。
    “你回来时,后面有人跟踪吗?”
    “没有!我故意在中途下车,没有让大卫的司机知道我下一步去了哪里!”
    “你有很大危险,应该马上撤出行动了。”李明杰一字一顿。
    “我感觉现在大卫只是在试探我的可靠性,我做任务也是在缴投名状,还有他释放的消息如果在警方里反应出来,他就知道我是什么身份了。”
    “你今天提供的消息非常重要,大卫和他家族的犯罪脉络就很清晰了,但现在他们制毒贩毒的证据还不够充分,不到收网的时候,你一定要小心为上。卧底的第一条原则是保证自己活下来!”李明杰说。
    “明白!我该走了,你这儿我不能待久!”戴蓓蕾从椅子里勉强站起来,浑身半湿的衣服贴在身上。
    李明杰说:“你稍等,我给你拿衣服换一下。”
    “嗯,这样也好,我换装再走。”
    李明杰拿出了两件母亲的衣服,大红大绿,戴蓓蕾穿在身上只想笑。
    不一会儿出租车到了,戴蓓蕾出了门,她不让李明杰送下来,还说:“既然要保密,那就要做到绝对!”
    李明杰望着虚弱的戴蓓蕾下楼,反复叮嘱:“记住,胆大心细,没有十足把握切勿轻举妄动!”
    戴蓓蕾点点头摸着墙缓慢下楼,李明杰站在门口一直等到听不见脚步声。
    站在阳台上,李明杰望着月光下一团花花绿绿的影子移动,然后进了出租车。他点上一颗烟,掏出手机来给法医科打电话,让他们马上派人来取走那条血染的毛巾。
    六十七、鱼线






    李明杰坐回椅子,再次调出辛叔家监控,发现客厅里有一群人在忙着摆设东西,细看是灵堂,在客厅中央搭起的木板上躺着一个人,可以看清正是辛叔。
    李明杰顿觉气急,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这时候手机响了,是辛婶悲泣的声音:“小杰,应了你的直觉,你辛叔走了,几个侄儿已经去了家里,正在帮忙设灵堂办后事。我去泰国前他还好好的,你也过去看看,帮辛伟支撑下场面,送你辛叔最后一程吧。”
    “辛叔到底怎么去世的?”
    “详细的情况,你问我那大侄儿辛伟,他在化工厂上班,离我那儿不远,我一直联系不上你辛叔,就让他去家里看看,他下了夜班连忙赶过去,就发现辛叔倒在厕所里,已经过世了。”
    “辛婶,您保重身体,我马上赶过去。”李明杰安抚着。
    “我还没有订回国的机票,你们弄个冰柜把他冰着,他一点都不给我心理准备,我回去要好好跟他说会儿话。”辛婶说到这里已经咽不成声。
    挂了辛婶电话,李明杰马上给辛伟打电话,叮嘱他尽量保持洗手间现场,再马上叫大磊开车来接他,两人连夜直奔西辛店。
    在车上,李明杰又调阅监控,画面显示中午12点保姆做好了饭和辛叔在客厅里一起吃饭,接着辛叔去午睡,保姆去厨房收拾,虽然看不见厨房里画面,但一切看上去很正常。收拾完保姆去了一趟书房,在书柜上擦灰,随手拿起过一个东西。保姆在玄关处还有半个身影换衣物拎垃圾出门。保姆的样子跟翠姐相似,但从监控不能确定是同一个人。
    下午1点20辛叔从房间里出来,急向厕所去了就再也没见他回来,可以判断辛叔是在1点20以后出现意外的,不知道厕所里发生了什么。
    李明杰快进调看一直看到有男子进来找辛叔,在每个房间看,最后去厕所,然后回客厅不停打电话,大约半个小时后来了一拨人,辛叔的遗体被他们从厕所抬出来。
    车到辛叔所在院门口天已经大亮,门口停满了私家车,其中还有好几辆警车。
    李明杰和大磊停车后进到院子里,看见许多穿警服的人在院里抽烟聊天,辛叔的死看样子惊动了当地警方。这些警察松散的表现,还有楼下小院摆满的花圈,李明杰明白过来,他们只是辛叔原来的同事或者部下,听说辛叔过世后前来吊唁。
    一个魁梧的中年汉子在指挥几个人搭建凉棚,花圈摆在左右,有人在喊他伟子,李明杰猜他是辛伟,拍他的肩叫他到屋里说话。
    穿过客厅,看见冰柜如监控里那样摆在正中央,辛叔躺在里面,额头有一块暗红斑,其他颜色如常。
    李明杰一只手扶在冰棺上默立良久。辛伟拍了他的肩说:“我还有事,你先在这里慢慢看!”李明杰才意识过来,说:“走,我们去一边说两句。”
    两人进了书房,李明杰扫视那枚一等功臣奖章,自然不再看见。他装着若无其事问辛伟:“你看见辛叔时是什么情况?”
    辛伟看了一眼手机揣进兜里才说:“辛婶一直打不通,让我过来看一哈子,结果,他就趴在那里。”
    “具体些,趴在哪里?”
    “你来,我指给你看!”辛伟拉开房门在前面走,每一步都像在跺脚。到了厕所他推开门,红塑料盆里几条乌鳢惊跳起来。
    “这,就这里,头冲那头,腿在这里,鱼是我钓的,前几天送给他老的,只吃了一条。”辛伟用手比划着。
    “你进来时,辛叔有呼吸吗,你慢点说!”李明杰见辛伟说话没有个方寸,提醒他。
    “我刚下晚班,辛婶就打我电话,说她做了个梦,辛叔被一道光吸走了。她一直打不通辛叔电话,就让我马上到家里看看辛叔,她见了大宝法王就回来。我从后院进来的,四处找不到辛叔的人,叫也不应,我想是不是蹲厕所里了。我推厕所门推不全开,已经看见辛叔的腿了,他趴地上,一只脚还顶门上了。我轻轻够着把他的一条腿拨一边把门打开,他整个人的脸趴在鱼盆里,鱼还活着,还在他脸边挤来挤去,他已经僵了。我连忙抱叔起来,他整个身体是直的,胳膊也僵硬着,一只胳膊还抱着塑料盆边子。我怀疑他是夜里起来上厕所,本来身体也不稳,绊了一下,就脸朝下摔进盆里,给淹死了!”
    李明杰垂头望着红塑料盆,两大三小五条鱼,它们恢复平静挤在塑料盆一头慢慢翕动腮呼吸。
    “养鱼要盛这么满的水吗?”李明杰问。
    “这还好,水多氧多!”辛伟回答。
    “辛叔趴进去时,还溢出一部分水,说明之前这盆里水要漫出来了。”李明杰带分析口吻。
    “这个我没注意咧,怎么了?”辛伟疑惑望着李明杰。
    “我怀疑辛叔不是自己溺水死的,最好做个尸检。”李明杰望着辛伟说。
    辛伟很不高兴,大声说:“辛叔都这把年纪,还患了癌症,死也死得了,谁还会害死他?”
    李明杰一只手扶在辛伟肩上说:“小声点儿,钟点保姆来了吗?”
    “来了,她每天上午8点才来,比我来得晚,她看着蛮平静!”辛伟还是大声说。
    “你去忙吧!”
    辛伟走出去,李明杰蹲下来看鱼盆周围。在厕所门口仔细看门,在不锈钢铰链上发现了一截透明的尼龙线,他再仔细看门底防撞墩,上面也有一截尼龙线,这太不寻常。
    此时辛伟进来了,有些气急说:“那个胖子是你的人吧,他把冰棺打开了。”
    李明杰知道是大磊在收集证据,说:“他知道分寸。”
    辛伟压低声音生气地说:“辛叔死了,还不让他安生?反正我是做不了主,你要解剖你跟辛婶说去!”
    李明杰说:“我晓得,你去忙吧!”
    “那个胖子?”
    “我来管!”李明杰说着探头望了一下外面。
    辛伟要出去,李明杰拽住他的袖子说:“你看这个!”
    辛伟看了尼龙丝,说:“哦,钓鱼线!”
    “辛叔钓鱼吗?”
    “他不钓我钓啊!”
    “这截线是我在门后边地上发现的,你记得你在这里整理过鱼线?”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有时候鱼拉上岸来钩脱了或者线断了,鱼嘴里还有钩和线,抓紧钓鱼懒得清理,换套钩线接着钓。”
    “有这么巧?”李明杰望着辛伟。
    “你什么意思?有人用鱼线勒死了辛叔!”辛伟生气呛话。
    “好了,好了,你出去忙吧!”李明杰连连拍辛伟的肩,让他出去。辛叔摔倒或许跟这根看不见的鱼线有关,他伏低身子再次察看在防撞墩和门铰链上遗留的尼龙线,并用手机拍照。
    六十八、归根

    院外时不时有人放鞭炮,许多警察来是为了看老领导最后一眼。如果是刑事案,今天这吊唁活动就得取消,李明杰也管不了,应该交给辛叔的部下来处理。看着这一切,还有飞机上无法接通的辛阿姨,李明杰实在左右为难。
    回到书房,李明杰一边抽烟一边思忖。辛伟进书房,后面跟着保姆翠姐,她给他做过乌鳢面。
    翠姐低垂着眼连话都不会说。李明杰示意辛伟出去,让翠姐抬起头来,翠姐哪敢抬头。
    “不管怎样,你实话实说对你最好!”李明杰自带严厉口吻。
    翠姐开始挤牙膏式回答,挤了十来分钟,李明杰才弄明白:翠姐昨天有事请假一天,家政主管给她替班,发生的一切她也是刚刚知道的。
    李明杰从手机里翻出打火机照片,目光紧紧盯着翠姐:“人命关天,你如果只是做错了一件小事,继续隐瞒下去,成为杀人犯的帮凶,就划不来了!”
    翠姐情绪崩溃哭起来,含含糊糊说:“我只是帮我们主管偷了个打火机,她照顾我的活路,别的什么都没干!”
    “去见你的主管!”李明杰觉得事不宜迟,叫上大磊,让翠姐带路去家政公司,不给她中间托词撒谎的时间。
    车到了家政公司,李明杰亮了证件要见家政主管,公司人四处找,电话也没联系上她,李明杰料到家政主管十有八九跑路了。
    公司老板急急忙忙从外面进来,当李明杰说明来意,老板也表达对家政主管的不满,她仗着给公司带来一批得力的保姆,经常做些违规的事情,公司也不好把她怎么样。
    老板打了几个电话,表情尴尬说:“死活联系不上,我看她溜了!”
    “她有一个儿子?”李明杰问。
    “哦,那是我儿子,她喜欢带他玩!”
    “孩子还在吧?”
    “在啊,怎么啦?”
    李明杰想了想说:“在就好,一会儿我们和他聊两句。”
    “孩子知道什么?”老板有点不高兴。
    “您不用担心,我们就是聊天,他知道什么说什么。”李明杰故作轻松。
    “把主管的身份证复印件给我们一份吧!”大磊跟老板要,老板从手机上发了一张给李明杰。
    李明杰叮嘱老板不要声张,一有家政主管的消息马上给他电话。出来后,李明杰让大磊想办法排查火车和长途汽车售票信息,还有重点路口的监控。

    回到辛叔家里,灵堂里只有一个老人,大家都去吃酒席了,老人是辛叔的弟弟,他在照看辛叔的遗体。
    李明杰走进辛叔的书房,看见桌上还摊开着他带给辛叔的红黑书,书翻开着,他凑上去看,那一页是《撒母耳记》“非利士人和以色列人打仗.以色列人败了,各向各家奔逃.被杀的人甚多、以色列的步兵仆倒了三万。神的约柜被掳去.以利的两个儿子何弗尼、非尼哈也都被杀了。 ”
    辛叔最后的日子过得不易,但愿这本书在辛叔患病的这段时间里让他好熬一些。李明杰帮辛叔合上古老的大书放回了自己的包里,留在这里也无用,他带来的他带走吧。
    李明杰又想起什么来,蹲下身从书柜下拖出那口箱子,辛叔收藏的警服却少了一件,这让他非常纳闷。
    有知宾回来看有没有漏掉的人,推门看见李明杰蹲在那里整理箱子,热情招呼他去酒店吃饭。
    李明杰用手机拍了一张冰柜里的辛叔,跟着知宾到了酒席桌,许多人在推杯换盏。李明杰看见辛叔单位来的领导正在进餐,他打算把辛叔死亡的疑点给他交待一下,如果是一个案件应移交给属地警方,这时大磊打来电话,李明杰走到旁边接电话,大磊告诉他家政主管昨天下午购买火车票逃走了。
    李明杰望了望那位正在拒绝下属敬酒的副所长,觉得辛叔的案件背后有太多不宜公开的疑点,犯罪嫌疑人大卫或许正在围绕自己布一张大网,这个案件还是放在自己手里来办更加稳妥。

    辛吴岗的家族墓地在汉北河堤内高地上,婆娑的垂柳围成一片阴翳,树林里气温比外面低几度,如同清凉胜境。
    树丛中墓碑林立,多为中西合璧造型,天使、十字架、狮子墩、长方形墓碑进行各种组合,按照中国人的习惯,碑文依然是“故显考”“故显妣”,子孙列于碑体左下方。
    辛叔自高中离家住校读书,后参军,转业后成为警察,与家乡渐行渐远,终于成为一个地道的游子,如今游子回家了。
    给他主持葬礼仪式的不是那个族长爹爹,他已经见上帝去了,那件黑袍还在。从此他儿子披着他的黑袍,拿着书给村里的人做葬礼告解。
    辛叔不信教,但因他是村里出去的成功人士,有一颗落叶归根的心,村里同意他葬在辛家墓地。
    那天在辛叔葬礼上,最亲的人是辛婶,燕燕姐联系不上。
    李明杰站在参加葬礼人群的前排,族长儿子念颂词的声音不大,他还是能够听清他说的每句话:人啊!你要记住,你原来是土,将来还要归于土。从世俗人的角度看,我们失去了一位亲人、一位好朋友,一位能够提供生活经验的长者,但我们从信仰的角度看,我们喜庆他的重生,因为死亡并非生命的结束,只是生命的改变。主对我们说的:我就是复活,就是生命。信从我的,即使死了,仍要活着!
    这句话击中了李明杰,他潸然落泪。他想起了辛叔到家里来询问他目击焚尸的那个夜晚,月光那么亮堂。
    望着崭新的墓碑,李明杰心想:那桩案如果真是错案,你若有罪我亦有罪,我们都是戴罪立功的人。

    ??9月21日

    他们信上帝,辛吴岗的人都信,我不信。现在许多人都无法无天,如果有个地狱是不是好一点。也不见得,西方人信教,犯罪的花样比我们不会少!
    我知事就读书,高中毕业在家里务农两年,就参军,我受的都是正统的教育。辛吴岗的人信天主教,主要体现在几个方面,一是家里都贴一张画,上面画的圣母玛利亚抱着个胖娃娃,说那个娃是耶稣基督。二是生孩子会做洗礼,村里有个神父抱着新生的婴儿洗个澡,嘴里念些话。三是辛吴岗的人不能随便找其他村里人结婚,方圆20公里,在刘隔镇附近有个田家坮与那里的人通婚,那个村里人也信天主教。我出生时敢上神父发烧漏掉了给我做洗礼,也没有人再提,参加工作离开了辛吴岗,我不知道他们的习俗。
    老山前线时,在猫耳朵洞里我想起许多这方面的事情来,我对战争已经不好奇,对儿时忽视的事情念念不忘。据村里年长人讲,咸丰年间,从江东市临西区的柏泉天主堂来了一个传教士到村里,他会用金鸡纳奎宁治病,大家都信他。后来听说这个由意大利传教士1840年建的柏泉天主堂,为江东市地区最早的教堂。柏泉天主堂又称圣安多尼小修院,位于江东市市临西区柏泉农场刘咀,我一直想去看看,一直没有机会去。我知道看了也没什么用,它改变不了我的想法,也回答不了我的困惑,我就是想去看一哈子。
    六十九、梅姐






    李明杰从未意识到面前果然横亘着一座大山,或许这座山因其不高从未引起他注意,现在却挡住了整个南湖的波光。
    狮虎山隐于平常,李明杰体会到了奥秘。一来二往,他以研究戒毒复吸人员重返社会为课题,成了狮虎山强戒所的熟客。
    热情的邝新带着李明杰在山间缓坡游走,到了戒毒所密林深处,一栋低矮的灰色建筑物引人注意,它看上去像一座战争年代的防守地堡,表面的绿苔平添几分神秘。
    邝新引李明杰走到了堡垒前,他一伸手指,指纹锁滴一声开了,一股强烈的的冷气扑面而来。
    “这里面刚装修完,设备也到位不久,还没对外开放!”邝新在昏暗的地堡通道里退着走,时不时对两边的展陈指点一二。
    展陈室背景灯闪着微蓝光芒,带着高科技气息。拐过一道弧形通道,两人进入一个相对宽敞的厅室,一颗比常人大好十几倍的大脑模型用细钢丝悬吊在空中,如同悬浮的圣物,既神秘又恐怖。观者可以绕着这颗大脑四周走动,从每个侧面观看脑回路肌理。
    邝新拿起PAD操作,屏幕上闪烁一颗3D大脑图像,下面有许多个图片,还有中英文标注的各类毒品名称,他用手左右挥动,这些图片就左右梭动,空中巨脑开始缭乱闪烁光芒,像早些年迪厅里悬挂正中的旋转灯。
    “这是目前国内最先进的毒品——脑神经作用4D模型。”邝新说着,操作PAD面板让大脑停止闪烁,然后从大脑模型下面摘下一个挂件,是一个VR头盔,他递给李明杰。
    “科学家研究发现,人们为什么很难戒掉毒品,并不是意愿或意志不坚定,而是毒品改变了大脑的部分机能,劫持了大脑的动机系统,甚至改变了人体的基因序列,导致新生婴儿也会有戒断反应,毒品的危害之大跨越了代际啊。”邝新声音高亢。
    李明杰把VR头盔挂在脖子上,神情专注听邝新讲解。
    “每一种毒品对大脑神经作用部位有重合,但并不完全一样,所以造成的脑损伤也不尽相同,有些可以恢复,有些就是永久性伤害,比如记忆力损伤、多巴胺分泌障碍。临床中有些人离开毒品,就会完全失去快感反射,有的人则完全相反,性兴奋神经阀一直关不上,古人说的精尽而亡,没准就是吃了类似的补品。”邝新讲到一个新知识点,总会投来期待的目光,李明杰则频频点头。
    围着巨脑转了一圈,邝新按下PAD上的“海洛因”图标,只见巨大的大脑模型上有一区域闪烁出冰蓝的光,一个甜美的电脑女声忧心忡忡:朋友,当你吸食了海洛因,阿片类物质进入了你的血液循环系统,而且顺利通过了血脑屏障,进入了中枢神经系统,相当于占领了你的总指挥部。阿片类物质与阿片u受体结合,抑制GABA神经元功能,多巴胺神经元的紧张抑制被解除,多巴胺释放量增加,与多巴胺受体结合,人脑获得欣快感,成瘾启动。多巴胺大量释放,影响到前额叶皮质,杏仁核、海马区域和背侧纹状体。
    李明杰戴上VR头盔体验海洛因进入人体,感觉到眼前缭乱颠倒,有微麻的静电刺激后脑勺头皮。
    邝新继续挺进:“这些部位关系到记忆中枢,认知障碍和抑制冲动能力,试想一下,一个人记忆力只有5秒,假如被火烧了手指,下次遇到火还会把手指放上去,就算有危险也无法抑制尝试的冲动,那这个人就不是个正常人了。”
    “毒品绑架了人的大脑,真可怕!”李明杰带着VR头盔叹道。
    “您说得很到位,拿海洛因举例,如果人体不断摄入海洛因,神经系统将发生代偿性适应,这个就像爱上一个人,适应了她的一切,她突然消失了,失恋那种滋味会很难受的,搅扰得人茶饭不思,寝食难安!”邝新笑着。
    李明杰缓慢取下头盔,邝新连忙问:“您有什么感觉?”
    “头晕!心慌!还有恶心!我受不了才取下来。”
    “您的感觉正是第一次摄入毒品的大部分人的感受。一般来说,吸一次上瘾的很少,反而给了人体一个非常重要的预警,如果不小心喝了这样的饮品,身体已经给出这样的警告,千万要注意回避。”
    “我们办案时,发现摄入过毒品的人,哪怕不小心摄入的,都不想跟人说自己摄入过,这是个很隐私的话题。”李明杰说道。
    “您很了解涉毒人的心理,许多人认为涉毒是不道德的,这当然对防范涉毒有正面作用,但是从科学法理的角度说,海洛因绑架了大脑,毒瘾并非道德堕落,主动防范和远离,就不会陷得更深。”
    “可毒瘾发作的人,会做出各种稀奇古怪甚至道德堕落的事情,毫不夸张的说,毒品会让人丧失做人的资格!”李明杰说。
    “您真是一针见血!”邝新说着,继续操作大脑模型,把几种主要毒品对脑神经作用的不同区域全部试一遍,整个大脑被毒作用效应刺激得七彩闪耀,仿佛爆炸前的预警。

    从“地堡”出来,外面的空气让李明杰感觉真实。
    “如果你要得到一手资料,我们这儿有一个来这里强戒的女强人,几进几出,终于彻底戒断,你要不要认识她一下?”
    李明杰一听到这里自然想起一个人:“她姓梅?”
    “您认识她?”邝新有些惊讶道,“她在我们这里挺有知名度的,她现身说法影响了好几个强戒不断的人,最终都戒断成功。”
    “我在宣传栏看过她的介绍,说她是戒断红旗手,她以同理心与其他戒毒人员分享心得,启发开导了不少人,她那身气质,也让大家都希望成为那样的人吧。”李明杰微笑着说。
    “李队,你上次来看得真仔细,堡垒总是从内部容易攻克,她因为戒断成功,又自愿成为我们这儿的助断员,确实起到非常大的作用,按说她已经克服毒瘾,可以离开戒毒所了,院长觉得她愿意留一段时间,那就晚一点出去也没关系。”
    “喜欢上戒毒所,真是一个奇女子!”
    “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吧。”邝新说。
    上次短暂见面攀老乡,梅姐的戒备意识很明显,李明杰觉得有副所长背书,梅姐对他会更加信任。
    邝新敲了501门,无人应门。等了几秒邝新再敲,门开了,女人站在门口,看见李明杰也不惊异。
    “梅姐,您好!这是李队李明杰,他的硕士论文是做一项关于吸毒者复吸率及重复戒断研究,有一些困惑点想跟您聊聊。”
    梅姐笑着点头示意说:“那请进!”
    “你们熟悉了,以后见面就不需要我带了,你们可以自己约时间。”邝新笑着说。
    “好的,多谢邝所!”李明杰连忙补话。
    对接妥后邝新走了,梅姐把房门轻轻关上,把电视节目换到讲养生的综艺,然后问李明杰喝什么茶。
    “随意,跟您一样!”李明杰跟梅姐故作熟悉。
    “李队,您这次来,恐怕不只是为了关心吸毒人员心理健康吧。”梅姐把茶盏递到李明杰面前。
    “梅姐,您莫叫我李队,我这次来跟您攀老乡的,您就叫我小李吧。”李明杰故意用小时候家里的方言说话,微笑望着梅姐。
    梅姐目光沉浸了两秒,又笑说:“小李,听口音,我们老家相距应该不远。”
    “都在汉北河边!”李明杰说。
    “连着,我老家门口是沦河。”
    “离心安渡铁路桥不远吧,我小时候上街就从那道桥上过。”
    “不远,走路十几分钟。”梅姐选茶。
    “过了桥,左拐沿着沦河走,没有多远我记得就有一个场部仓库。”李明杰说。
    “嗯嗯,上次你也提到这个仓库,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梅姐新泡一壶。
    “我小时候跟着大人去仓库里听他们搞演出。”
    “这个你也晓得!”梅姐目光里闪过一丝兴奋,马上收敛住说,“真是巧啊。”
    “梅姐,您是不是那时候也会去仓库听歌。”
    “嗯,是的,那时候没有什么娱乐。”
    “您除了听歌,是不是还唱?”李明杰继续探问。
    “是啊,我就跟着朋友们瞎混,偶尔也帮腔。”梅姐露出了明显的笑意。
    “您唱的是不是《军港之夜》?”李明杰准确定位。
    “不止啊,不过我会唱这一首!”梅姐拿着闻香杯遮挡住嘴说。
    “梅姐,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您叫梅艳华!”
    梅姐微笑着不置可否,也不惊讶,轻声说:“你那时候多大?”
    “九岁!许多歌我还听不太明白,《军港之夜》算是最明白的。”李明杰笑道。
    “是啊,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要不提我也不轻易想得起来,你要一说,那个仓库的舞台就像昨天一样,挂几个大灯泡,再搭一些彩纸,不知道他们从哪儿搞来大小不一的彩灯,转的闪的,就在仓库里穷高兴,都是年轻人,唱什么都开心!”
    “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听歌像过年吃肉一样高兴!”李明杰说着笑起来,抿了一口茶。
    “想不到啊,这些都像在梦里了。”梅姐漫说着,有一刻沉浸在时间的远方。
    “如果不是那天看见您那么眼熟,这些记忆就只能一直在沉睡。”李明杰感慨。
    梅姐用纤弱的指头扶着自己的脖子揉捏着,望着窗外。
    “我那时候小,所以大人的世界我不懂,后来再也不记得谁了,唯独对您有印像,您好像喜欢穿一身黄色连衣裙?”李明杰轻声探问。
    “在仓库里,可能我是为数不多的女孩吧!”梅姐浅笑着说,“那时候,在我爸眼里,我就是个不听话的女伢,跟一帮游手好闲的男孩鬼混。”
    “那时候没有流行文化这一说,恐怕年轻人穿喇叭裤都归作不正经吧。”李明杰笑言。
    “是的,我们还是比较赶时髦的,按照现在人的说法比较前卫,是个浪姐。那时候许多事情不知道怎么回事,朝气蓬勃,男男女女在一起就兴奋,闹出许多事故来,有的人就此搭进去一生。”
    “我记得那时候你们好像喜欢斗歌,我那次去看表演,就遇到两帮人斗歌,最后打起来了,还死了人,您记得吧!”李明杰说时故意扫一眼梅姐。
    “那次动静挺大,怎么会忘记!”梅姐表情收敛。
    “时间这么长了,我不知道自己记得准不准,当时应该是一个叫张德才的年轻人,在仓库做主场,另一个叫汪俊华的年轻人来单刀赴会,汪俊华刚从自卫反击战退伍回来。据说他们两个都喜欢一个女孩,那天晚上他们以比唱歌来做一个了断,没想到现场失控,汪俊华被张德才伙同人动手打死了,还焚尸灭迹,后来张德才被抓起来,还判了死刑。”李明杰尽量客观冷静的语气说着,目光始终望着梅姐。
    “是的,你记的一点儿也没有错,那个女孩就是我。”梅姐说完深深闭了一下眼,脸色陡然发白。
    李明杰没想到梅艳华这么爽快就承认了这段往事,一时不知道再说什么,端起茶杯来。
    “你那时候才九岁,大人的事情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梅姐,在回答您的问题前,您可以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我还有什么问题不能回答!”梅姐淡然一笑。
    “您当时已经与张德才在一起了,心里还暗自喜欢汪俊华吗?那场仓库歌会,是您安排的现男友和前男友和解还是决斗?”
    “你不愧是李队,那么多年前的一个场景,在你这儿变成故事,你猜得八九不离十了。”梅艳华微笑着,歇了一口气说。
    “张德才组织人群殴汪俊华,死人后把他拉到小树林里焚尸灭迹是事实?”李明杰沉稳中带着迫切。
    梅艳华望了李明杰一眼,说:“你把事情看简单了,汪俊华的死跟张德才没有关系,跟我有直接关系。”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汪俊华是怎么死的?”李明杰微调坐姿。
    “汪俊华是怎么死的,我不是目击人,也不是很肯定,有一点我非常肯定,两个男人都是因为我死掉的。”梅姐说完优雅地捂住嘴,开始大口喘气眼圈发红。
    李明杰等待梅姐情绪平复,希望她透露更多细节。辛叔到死也没有弄清这件案子的真相,自己就是这件迷案的目击证人,却也一直被真相困着。
    梅姐下眼袋变得青黑,似乎眼泪把眼底粉给冲刷掉了,她低垂着头说:“今天我们就聊到这里吧,不知道怎么跟你聊这些,这都是比梦都遥远的事情了!”
    说着,梅姐起身送客,李明杰还沉浸在谜团里,梅姐走到门口拉开门给李明杰点头,李明杰只好缓慢起身,无奈走到门口说:“梅姐,我愿意做您的倾听者,如果您有什么难言之隐我可以绝对保密!”
    梅姐平静望着李明杰说:“我该说的都说了,你这么好奇未必是好事!”
    李明杰微笑着不置可否缓缓走出房间,如同退潮后被带到岸上的一条鱼,看见的每条鱼都自顾不暇。
    七十、珠线


    出强戒所大楼时,李明杰没有坐电梯,循着楼道抽烟,一级级下来,他从窗口往下望,看见一辆警车缓慢驶入停车场,那是一辆奥迪车喷涂的警车,来人级别不低。
    李明杰从下斜角俯视看不清人脸,但觉此人眼熟,他连忙靠在窗户边仔细打量这位警界领导,目送他走进楼门,李明杰可以肯定来人正是主管戒毒的市局副局长张东强。
    李明杰本能缩回身体,直觉让他不希望在这里和张东强打照面。他犹豫下一步该走哪个通道,选择楼梯往上爬。在最高层六楼的两条走廊交汇处,他贴墙站住仔细听动静。等了一会儿,他判断张东强无论走楼梯还是坐电梯都应该到达目的单元,绝对不会在楼道里与自己碰个正着,他这才开始下楼。
    下到五楼后,李明杰背对着走廊翻看手机,屏幕上可以映衬出身后长长的廊道。不到一分钟,他听见电梯在五楼开合的声音,有人出电梯。李明杰把手机镜头调转为自拍,连续拍摄那个人走路的身影,此人正背对着他向501走去,完全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李明杰转身走向另外一条廊道,顺势他向501方向瞟了一眼,看见张东强站在501门口敲门。
    从戒毒所大门出来,李明杰松了口气,这时邝新打来电话,抱歉说他没有送李明杰出来,因为他急着要安排一个领导来访。
    李明杰猜张东强就是来访领导,梅姐应该不仅仅是张局认识的一个戒毒模范,事情变得复杂起来。

    梅艳华独自喝着茶,两声熟悉的敲门声让她抬眼,她犹豫三分把李明杰用过的茶盏收起来才起身开门。
    和着一股秋风张东强从容走进来,脸上带着无意掩饰的疲态。
    梅艳华把门关上,径直去了一道帘子后面。
    张东强坐在刚才李明杰坐的皮革软垫椅上,感觉到椅子的余温。他不自觉环顾了一下不大的房间,从兜里掏出烟来,在茶台上摔了摔。
    梅艳华从帘子后出来,手里拿着一个亚麻色布袋递给张东强。
    “这么快编好了!”张东强随口说着,从布袋里掏出一串紫檀手串,这是前些年在归元寺请的,托庙里老方丈开过光。前阵子就在这个房间里珠线断了,整串珠子从张东强的手腕上散落滚了一地,好在找回来时13颗一粒不少。梅艳华说她会穿珠子,这是她在戒毒所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儿,纯手工活儿好消磨时间。
    张东强把手串摊在掌上看了看,轻轻套到手腕上。
    梅艳华从茶台下拿出一个高仿建盏来,给他洗盏沏茶。
    “最近忙些什么?”张东强随嘴问。
    “还是那些,一些手工玩意儿,开始学抄经。”梅艳华微笑着。
    “抄经!抄什么经?拿给我看看!”张东强看上去一副心事。
    梅艳华佯装推辞:“依葫芦画瓢,没啥好看的!”
    “拿来看看!”张东强漫不经心却催。
    梅艳华遂起身从旁边开放式书架上慢慢抽出一本16开大书,上面有若隐若现的字。她把它在书桌上铺开,张东强走过去看,篇名是《佛说未曾有因缘经》,细看是经文法句,所谓抄经就是拿毛笔蘸水,照着这些若隐若现的灰色字迹描画,描完就成为清晰的经文,等水干了就又恢复成若隐若现的灰字,一切像没有发生,如梦幻泡影,一本经永远也抄不完。
    “母子恩爱,欢乐须臾,死堕地狱,母之与子,各不相知。怎么想到抄经呢?”张东强念了一段,轻声问。
    “最近不停做梦,梦的啊,都是不想回忆的事情,越不想越梦见。”梅艳华感慨起来。
    “立秋了,换季的缘故吧。”张东强漫不经心说。
    “不知道,昨晚梦见小超了,他最近跟你联系多吗?“梅艳华问。
    “他不给你打电话吗?”张东强反问。
    “最近不知怎么了,除非我打给他,打给他也不一定接,接了也说不了两句就挂。”梅艳华忧郁着说。
    “这孩子也总是躲着我,最近找过我一次,又问我他父亲的情况。”张东强望了梅艳华一眼又说,“我跟他多说了一些。”
    “你怎么说的?”梅艳华语速快了。
    “我觉得这个事情,你跟他说比较好,我说他肯定是半信半疑。”说完,张东强一直望着梅艳华。
    “你怎么说的?”梅艳华目光炯然。
    “我当然跟你说的一样,这个说法恐怕不行了。”
    “怎么不行了?”
    “你以为他还是个三岁的孩子,好哄?小超太聪明,我说这个他就笑,笑得抽气,他认为他父亲是冤死的,他要我帮他父亲平反……”
    “你怎么回答他?”梅艳华眼睛张大盯着张东强。
    “张德才怎么死的你清楚,这个事情深究对他没有好处,可我觉得他什么都知道了。”张东强眼神游移后又望着梅艳华。
    “知道什么?”
    “咱俩的关系!”
    梅艳华反倒平静了,说:“这也不奇怪,打小开始,除了我就是你在他生活里出现得最多,一直到他出国。小时候可以哄,说是叔爷爷来看,长大了他看见母亲终身不婚,你尽心尽力照顾娘俩这么多年,他能不多想吗?”
    “问题是,他以为我就是他亲生父亲!”张东强一脸严肃。
    梅艳华眼睛睁大,不自觉收回来,随手卷佛经描本说:“这都是作孽!”
    “如果他真认为我是他父亲,他的行为就更加肆无忌惮了。”张东强深深叹口气,停顿了一会儿说:“那真对他没有好处,所以我把他父亲怎么死的说了!”
    “你怎么说的?”梅艳华语气急迫。
    “也没有完完全全说!”张东强皱着眉头。
    “既然你要说,就说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别让他再误会!”梅艳华提高声音说,“当年你侄儿给你背黑锅,现在也是你报答他儿子的时候了。”梅艳华口吻里透着坚硬。
    “这些年来,我对你娘俩还要怎样?我罩着你赚了大钱,我帮你几次脱罪,把你安置在这个不易被打扰的地方,让你的毒瘾也戒掉了,整个人焕然一新,你见不得阳光的事业也洗白了,可以光明正大地交给儿子,这不都是我这么多年苦心安排的吗!我这个身份,压力不是一般大,你想过没有?”张东强不疾不徐咬着字眼委屈的语气。
    “你后悔了?”
    张东强望了她一眼,空叹气摇头不说话。
    “这一切不都是由你引起的吗?你忘了?”梅艳华赶着说,“三十年前你为什么不勇敢点儿站出来?一夜之间我失去了两个对我都不薄的男人,不都是因为你吗?我那段时间度日如年,每天想着怎样自杀既让遗容安详,又不能腐烂了才被人发现,如果不是怀了小超,我早就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何苦需要用药物来麻醉自己?何苦烦恼你,何苦……”
    “你闭嘴!”张东强大力拍打桌子,将《佛说未曾有因缘经》震到地上展开。
    梅艳华并不惊讶,只是冷眼看这个男人,露出平静的微笑。
    张东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从地上捡起佛经卷起来搁好,转而带着温和的口吻说:“你再忍忍,尤其劝小超收敛一些,一切都快熬出头了。灰马告诉我小超在生意上还是一把好手,现在就怕他乱来,尤其是在他父亲这件事情上别纠缠,他怎能偏执到去报复一个患癌症的退休警察?这太危险了,有些事情不在我范围我是罩不住的。我来就是要跟你好好细聊一下,对好了口径,他要是知道我这个叔爷爷欠他父亲的,他的行为就更加无法无天了。”
    “你感到害怕了?你有今天不都是当年他父亲拿命换来的吗?”梅艳华冷冷的口气。
    “艳华,你又来了,又不理智了!现在重要的不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是让小超不要乱来,法律不是谁家的,到时候我也保不了他,你岂不要恨我一辈子!”
    “我已经恨你一辈子了!小超父亲的死,这么长时间我都消化了,你放心,我不会给他瞎说的。我这辈子也到头了,我真不希望我们的孽缘毁了小超,他是我十月怀胎一点点养大的,他的胆子和野心、他的狠劲都超出我们,他还带回来一些稀奇古怪的所谓国际化思想,我把几个工厂交给他也是迫不得已,如果没有那几个工厂打掩护,他干的那些出格的事情你可能都无法给他圆场了。”梅艳华恢复平静细说着。
    “总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我还有几年就退休了,能给我面子的也差不多都要退了,现在我也是留意扶持有前途的儿辈孙辈警察,万一哪天他出了事,也是希望他们高抬贵手,尽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张东强叹口气望着梅艳华拉她坐下来,梅艳华开始倒弄茶具沏茶,两个人像吵完架后的夫妻还想着日子怎么过。
    “老戴现在怎样了?我觉得咱们出去的事情要尽快,小超不走也由不得他,这样才最安全!”梅艳华说。
    “老戴爱人在那边打理得还算顺利,基本上都洗得干干净净,够过去花几辈子的,等你做通小超的思想,你们随时准备撤,一定要切割得好,别踩自己的尾巴。”
    “那你呢?”
    “以我现在的身份,我不动你们越安全,只是现在啊,出了个棘手的事情,老戴的女儿跑到大卫那儿去了,这个事情让老戴反而瞻前顾后了,他特别让我来给你强调一个事情,让小超一定不要动他女儿坏心思,保她平安大家都平安。”
    梅艳华哭笑不得,叹口气说:“这孩子们真是一个比一个倔强,真没有一个省心的,这个事情我怎么给大卫说呢,说明了老戴女儿更不安全,大卫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搞法,有些具体的事情我们管不了啊!小超就像我当年一样,执迷不悟!”梅艳华说。
    “最近我安排下,你出去就医,跟他说你身体很糟糕,这孩子倔是倔,但他孝顺你,你的话她还能够听两句,你们娘俩见面好好聊聊。”
    张东强一只手扶在梅艳华肩头,梅艳华轻轻点头长舒了一口气。
    “你这里刚才有人来?”张东强准备起身走,突然问。
    “一个老乡,我猜是你们警队里的人。”梅艳华望着张东强。
    “这个人的背影有些熟,哪个部门的,叫什么?”张东强望着梅艳华问。
    “忘了问他名字,只知道他姓李,小邝应该知道他叫什么。”
    “他找你干什么?”张东强警觉起来。
    “他说正在做一个戒毒人员研究的硕士论文,结果聊到了老家,我们是老乡,我那会儿正年轻气盛,他才几岁,把我当舞台上的演员崇拜了。”
    “恐怕没这么简单!这个人你一定要留心,我们永远也不要当舞台上的演员,能够悄无声息平平顺顺就很好了。”
    张东强拥着梅艳华的双臂,梅艳华头贴在张东强的胸前,眼神茫然。
    七十一、鬼母子




    邝新亲自开车送梅姐到江东市第一医院例行体检。
    根据强戒所规定,戒毒人员没有正式办理重返家庭的手续一概不能外出。当然这一条早已经不约束梅姐了,邝新送梅姐属于所里领导对梅姐的特殊关照。
    医院对口的精神科大夫是张东强的关系,梅姐和大夫之间不像病人与医生,更像是朋友聊天,聊天也是一种治愈方式。
    “小邝,今天我要细查一下,你下午两点来接我吧!”梅姐主动约了邝新来接车时间,只是比平时要晚。
    邝新放下梅姐,车绕门诊楼弧线出来正出医院大门,李明杰打来电话,邝新连忙靠边停车接听电话。
    李明杰直入正题:“邝所长,我们调看了从梅艳华进强戒所以来的监控录像,除了市局张东强副局长经常来看望,还有一个已经归案的制贩毒人员皮少军也经常和她接触,梅艳华这个人不简单,建议你对她的行踪多加关注,如果她要是出什么篓子,那就是大篓子,弄不好会影响你副所长的前途。”
    “哦,您得出什么结论了?”邝新深吸口气。
    “暂时没有,也不能让对方觉得有!”
    “懂了,懂了!”邝新总觉得梅姐让人捉摸不透,今天李明杰一番话让他坚定这种预感。
    挂了电话,邝新不自觉往门诊大楼方向看,梅姐正从门诊楼姗姗出来,一身黑绸白领高级套装格外打眼,完全跟病无关。梅姐刚站定,一辆林肯领航员SUV缓缓从不远处启动进入楼前临时停车区,车里下来一名男子,他把车钥匙递给梅姐。梅姐戴着墨镜不苟言笑,男子点头哈腰回车旁开门,梅姐坐进驾驶位关上门,车缓缓启动,平稳加速向出口开去。邝新马上启动车跟上去。
    领航员SUV出了医院门,加速转弯后往东直奔二桥。邝新也毫不含糊,始终保持视野范围跟进。
    领航员随着车流过了江继续往省博方向去,抵达东大湖又沿着湖边道路继续往山林里行进。
    沿山道蜿蜒起伏走了十几分钟,在一片茂盛的树林边路肩变宽,有一辆白色奥迪跑车停在路边,梅姐未加犹豫将车停在与奥迪相距不远的地方。
    下车后梅姐扶了扶墨镜四望,沿着一条小路走进了树林。
    邝新抵达梅姐车旁,拍了一张奥迪车照片,毫不犹豫向前拐过一道弯,眼前出现了停车场,原来是一座陵园的入口。
    邝新把车停好,戴上墨镜沿路返回,那两辆车还停在那里。邝新疾步斜穿树林,边走边寻找什么,很快就看见了梅姐隐约的身影。她沿着那条小路走到了陵园边,在高处张望了一下,就俯身下到碎石铺就的路上,若无其事走进了陵园。
    此时正值鬼节过去不久,来扫墓的人不在少数,梅姐的身影在人群里格外醒目。
    邝新没有进入陵园,他找个隐蔽条件好的灌木缝隙俯视陵园,盯着梅姐的一举一动。
    不一会儿,梅姐在一块黑色大理石墓碑前停下脚步,墓碑旁斜倚的一个男子站起身来,邝新这才注意到他。
    男子年轻高大,身着一袭白,对梅姐熟得无话可说,两人一起看了一会儿墓碑,男子点燃三炷香鞠躬,然后将香插进墓碑前香炉里。
    扫墓结束,梅姐和男子一前一后离开墓碑向陵园后面的小道走去,最终进了树林。
    邝新随之转换蹲点,躲在一丛山梅花后,透过树叶能够看见梅姐和白衣男子斑驳的身形,他们说话的声音清晰可辨。
    梅姐质问白衣男子:“皮少军是怎么死的?”
    “我不知道!”
    “你还要瞒着我?”
    “皮筋是叔爷安排人处理的,我还生他气呢,可我有什么办法!我听您的重用着他,他死了对我损失也很大!”
    “他怎么那么点儿气量,还吃他的醋!我都给他解释多少遍了,我一个女人管理公司的方式就是打亲情牌。”
    “我觉得叔爷不是吃醋,他说皮筋是双面线人,两边拿捏着行事,以前一些情报真真假假起到一些作用,虽然没有坏我们大事,指不定哪天为了保自己就牺牲我们。还有一点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以前他妹妹需要钱他肯卖命,现在他妹妹死了不用钱了,我们也不一定拿得住他了,他既然已经暴露了,留着更危险!”白衣男子摊手。
    “这最后一句是你的意思吧!”
    “事该如此,这有什么分别吗!”
    梅姐长叹说:“我就这个命,你就胡来吧。以我对皮少军的了解,他是个有情有义的人,绝对不会干出卖我们的事情,这个我有把握!”
    “人都是会变的!”
    “那也是你给逼的,”梅姐不满说,“以前那么多跟着我死心塌地的人,怎么一到你那儿就不忠诚了?你瞒着我都清理得差不多了,以为我不知道?你做这些都是有因果的,谁知道哪个冤家不要命拼上来,你我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您放心,我一直按照您说的原则在处理人事问题!”
    “什么原则?”
    “钱可平息一切愤怒,如果还有人闹事,那是给钱没给足!”
    “你误解我的意思了,你是没遇到真正愤怒的人!”
    “您是真正愤怒的人吗?”
    “我不是!”
    “我是真正愤怒的人!”大卫狠狠踢飞一颗石子。
    “你这孩子还是经历太少,以后千万不要蛮干,我们躲都躲不过,你还去惹警察?”
    “我早不是孩子了,这么干我也不是无缘无故的,您应该清楚!”
    “上辈人的事情不需要你记恨,三十年前的案子不要再纠缠了,各人因果个人担!”
    “您整天吃斋念佛谈因果,皮筋是您的什么因果?要讲因果,我都不该出生!”
    梅姐掏出纸巾来擦了擦脸和眼底,白衣男子某句话让她溢出了泪花。
    “你把我气糊涂了,有件事情我要提醒你,你不能再越雷池半步,你那儿是不是来了个叫戴蓓蕾的女孩?”
    大卫好奇望着梅姐点头。
    “我好些年没见过她了,你千万别伤害她!”
    “为什么?”
    “莫问为什么,你记住就行,她安全你就安全!”
    “她不让我安全,我怎么能安全?”大卫反问。
    “小超,我该怎么说你,我让你干什么你都反着来,当初你说把业务接过去转型做不带料的时尚饮料,这样我才让你来接管,你当初怎么保证的?现在你看你干了些什么?”
    “我正在努力转型,您看我发际线上去多少,我还要怎样努力!”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再不整改,我只能断你的资金链了。”
    “您给我一点时间,新产品打开市场不是那么容易的!”
    “好的,我再相信你一次,戴蓓蕾这个事情你百分百听我的,不能打半点儿折扣了,这是你叔爷郑重交待给我的,也关系到我们母子俩的唯一退路。我们这代人都是过去时,我们做的事造的孽也好,你要彻底忘掉,你真的有机会踩在我们的肩膀上重新开始,只要你好,哪怕踩在我的尸体上都行!你要知道,如果不是你叔爷顶着雷,咱们这点儿伎俩警察早就给查个底掉了。他要退休了,罩你也罩不了多久,如果你不急时退出,会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白衣男子动情低头,似乎用手抚眼睑下的泪,却慢慢提高了音量说:“到现在您才告诉我这是深渊,以前干什么去了?你们玩够了,说因果报应就要来了快闪人,我年纪轻轻干点儿自己喜欢的事情不行吗?我怀疑躺在墓碑下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我爸,张东强才是我爸,他不应该为我的梦想冒点儿风险吗?”
    梅姐向前迈出步子吼道:“他是你叔爷爷,隔着辈份呢,你胡说什么?”
    白衣男子后退两步,瞪着梅姐阴阳怪气说:“我没胡说!是你们不敢面对自己的过去,也不敢面对我!”
    梅姐有苦难说悲从中来,眨巴着红眼圈用手上来摸白衣男子的头,男子后退躲避,梅姐放低了声音:“小超,我的祖宗,我就跟你实说了,他曾经是你母亲的相好,是帮了我们不少,但他绝对不是你父亲!”
    “您的相好多着呢,他犯得着冒那么大风险吗?”大卫不满地嘀咕着。
    梅艳华猛地甩了白衣男子一巴掌,男子趔趄后退,频频点头说:“打得好,好极了,你们都想好了退路,让我坐在火山口,现在又告诉我赶紧撤,你们干什么都是有理由的。”说着,男子转身往树林外跑。
    梅姐满脸煞白,抚着胸口闭眼喘息,等平息了怒气从小包里拿出化妆盒来补妆,然后缓慢迈动步伐,循着白衣男子的路线走出树林。
    他们的对话让邝新目瞪口呆,他坐在树丛里静想了一会儿,起身回陵园停车场开车。刚走几步他想到了什么,放慢脚步向梅姐和大卫停留过的那块墓碑走去。不一会儿邝新找到了那块黑色大理石墓碑,只见墓碑上用金色填描着几排打字:“先夫 张德才 之墓 爱妻 梅艳华 爱子 张超”。
    从碑文可知张德才立碑时间为2013年,显然他们后来移灵到这个地方。
    邝新快步往陵园外走,边走边掂量该不该将今天的见闻向所长汇报,又该如何告诉警官李明杰。他感到遇见了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浑身开始冒汗。
    出了陵园进到车里,邝新匆忙启动引擎,眼下就只有一个目标:赶到梅姐前抵达医院,她担心梅姐去了医院找不到他,一旦梅姐怀疑他自己的位置可就不保了。
    邝新选择了抄近道,驱车上了沿湖马路,满脑子止不住联想,可总是往最坏的结果上想,不知不觉开进了一个施工现场,看见有人摇旗帜才发现前方马路一半施工一半通行,他随着误入的几辆车走到一处弯道就彻底堵住了。几辆钢铁巨人般的施工车辆在泥泞路里拖泥带水行进,发出震耳发痒的低频吼声。
    邝新坐在车里心乱如麻,数着一辆辆缓慢通过的渣土大车。车后上来一辆水泥搅拌车,拖着巨型橄榄状水泥搅拌舱,在邝新的车旁边与一辆渣土车抢道,水泥车转弯过急发生侧翻,大铁铊一样的搅拌舱倾倒,稳稳碾压在邝新驾驶的小车上。
    七十二、三角洲





    这世界上最累的事情是演另外一个人,而且没有原型,是大脑中想象的一个拜金女。不自觉中自己的性情就流露出来,刚开始还想往回找,慢慢又觉得真性情更加真实,就不演了。
    司机灰马在楼下打电话,还是那天晚上下车的地方。戴蓓蕾觉得这样也好,以后那个巷子口就是自己上下车的点,离自己住的地方隔了一条街。
    灰马圆脸,头上溜光,眉毛奇浅似无眉,本该像一只剥皮的鸡蛋,却生生用剃刀刮出了胡须,倔强地在下巴上留了一撮毛。
    戴蓓蕾开了后门,窝进车里,今天她穿了白色套裙。
    “戴姐,你这身穿对了,大卫喜欢白色。”灰马不忘溜须一番,车已经稳稳启动。灰马车开得顶好,从不闯红灯,也不强行并道,起步急停都有余量,稳却不肉。
    “是吗?他还喜欢什么?”戴蓓蕾声音懒洋洋。
    “我感觉,他喜欢你!”灰马说完嘿嘿笑。
    “是吗,他好像是女的都喜欢吧!”戴蓓蕾平静的语气。
    “你把他说成种马了,大卫很自爱的!他连单独和女孩吃饭都非常谨慎。”说完,灰马哈哈大笑起来,还习惯性扭头看了一下后座上的戴蓓蕾,说话间车跑在贯穿开发区的国道上。
    戴蓓蕾感觉累,眯着眼半睡不睡。
    “戴姐,从今往后我每天负责你的通勤接送,这待遇在公司只有副总级别才会有。”灰马几分讨好的语气。
    “今天我们去哪儿?”
    “三角洲工业园,我们一个工厂在那儿,大卫在工厂里等我们。”灰马说。

    楼不高,纯白极简设计,简略得几乎连窗户都不愿意有。整栋楼面没有多余的字,只有一个银蓝色Logo“DAV”,牢牢抓住了戴蓓蕾的视线。
    灰马减速,车离开主道缓慢驶入白楼前。
    “DAV什么意思?”戴蓓蕾问。
    灰马左右揉方向盘笑着说:“达夫!大卫说,达夫的意思是,做人要做达观的伟丈夫。我觉得,达夫嘛,应该是做发达有钱的男人。”
    “那像我这样的女员工呢?”戴蓓蕾故意挑话。
    “嘿嘿,做富婆嘛!”灰马油腻腻的笑声又起。
    白楼下自动门开启,车继续往里开,是由两层长廊式建筑围成的四方院子,地上全部是高档进口草坪,无一丝杂草,轮胎碾压上去看着让人不忍。
    戴蓓蕾跟着灰马进办公室,在一张长条白漆会议桌两边已坐着男男女女,每个都西装革履,戴蓓蕾觉得自己今天穿套裙穿对了。
    不一会儿,大卫从会议室一扇不易觉察的白门里出来,身着一袭白西服,很快坐到离她最近的主位。如果稍不留神,大家会觉得大卫是突然变出来的。
    大卫举起手打了个响指,正前方穿深色西服戴眼镜的小伙子像通了电说起话来,他操控一个翻页器,悬挂在高处的大液晶电视被唤醒,他开始翻动PPT。
    这是达夫集团关于年轻态饮品的产品包装设计创意会。许多包装戴蓓蕾似曾相识,就像在中国鞋业里许多鞋的Logo不是对勾符号拉长就是压扁,或者向下带个倒刺,总之始终可以感觉到“√”在搞卧底。其中有几款包装跟戴蓓蕾在酒吧喝过的,或者被推销过的“赢时1号”很相似。
    大卫指名道姓让几个中层管理人员对新包装谈看法,大家谈起来头头是道,只是每个创意都有好有坏,说了跟没说一样。
    大卫站起来一伸手,小伙子将翻页器递给大卫。大卫不用任何PPT,开始凭空讲起营销理念来,一招一式像在国际论坛上开讲。他强调:“这些设计在消费诉求、情境创新上都不够,最好的设计感,应该像一个从沙漠走出来的人,看见一汪水,他跪下来扑上去,不顾一切喝饱,哪里管有没有微生物进了消化道,一只青蛙进去都可以!在互联网时代,品牌忠诚度是个伪命题,要不停创造客户新需求,需求有时候不是刚需,是刚刚需要,就在眼前,不信你们去检查过去一个月用手机支付的购物清单,有许多是刚刚需要,顺手才买!”大卫停了一下,左右扫视被语言风暴弄得紧张的员工们,接着说,“现在年轻人的消费,已经进入词语消费,就是搞一堆新词来刺激消费,因为当工业制造质量水平到达人人放心的水准时,纯卖概念的时代来临了。”
    仔细一想,大卫的某些观点简直太有洞见和穿透力了,纯净水这种无差别的物质不已经是这样了么。不得不说,大卫的这番鼓动性很强的演说足以与乔布斯聘美,戴蓓蕾觉得斯人不可小视。
    会议在销售驱动的压力和压强中结束,这是最好的效果,人人都摩拳擦掌想在下次向老板汇报时有好的创意呈现。
    大家整整齐齐从会议室鱼贯而出,在一条廊道里等待上车。
    廊道地面全部刷成黄色,颇像NBA球场,几辆类似旅游景点摆渡用电瓶车开过来,大家逐一上车。
    大卫向戴蓓蕾挥手说:“来,跟我坐在一起,你是第一次来看工厂,我给你讲讲。”
    戴蓓蕾感到大卫对自己的态度发生了明显变化,语气随意多了。两个人如此统一的白色,让大卫和戴蓓蕾在人群颇具联想。
    大卫告诉戴蓓蕾:“这些生产线全部从德国进口,都是精密操控的罐装车间,可以实现小批量多规格包装,前端销售和后端生产可以实现当日反馈当日调整,昨晚反馈今早调整,OnDemand,随需应变!这种响应,以前家里仆人才能做到!大工业化消灭定制消灭个性,智能化生产时代,又向个性化需求迈进!
    大卫说话时饱满的精力和自如的神情俨然一位企业家,他这样的人如果心思全部在做正经生意上该多好,可经侦部门抓的那些经济犯罪分子多是脑瓜子特别灵的家伙。
    这世界只有雨果没有如果,戴蓓蕾的思绪回到现实,她闻到了大卫身上丝缕不绝的暗香。这世界一点儿也不公平,或者说很公平,五毒不因精致皮囊而避之。
    参观快要结束时,大卫接了一个电话,他小心听着谨慎挂掉,郑重跟大家说了一句继续参观就走了。
    戴蓓蕾望着大卫离开的背影,知道眼前整饬的生产线是大卫的A面,他此刻赴会他的B面,她不能一同前往他的B面,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大卫把他的时空分割成若干块,哪一块是禁区,哪一块与人分享他泾渭分明。
    参观完毕,公司给每个人发了24瓶试喝装,实际上有6个品种,每种4份,设计师们拎着试喝装结合味道再去构思包装设计。
    从车间出来,阳光让眼睛睁不开,戴蓓蕾用手搭帘仔细打量了DAV大楼,蓝天下它发出淡淡的晕光。
    七十三、突停




    戴蓓蕾拎着试喝装回到家里,怀着好奇打开一瓶饮料喝下去,一直等待某种感觉,好像来了又似虚无,她不禁感到害怕,赶紧约李明杰见面。
    戴蓓蕾换了身运动款便装出门,浑身燥热,走路像踩棉花,她可以肯定这种饮料的娱乐价值。
    坐在靠里边的一个小包间,戴蓓蕾看着李明杰,一脸迷之微笑。23瓶饮料摆在桌上,有6种包装,颜色造型不一,李明杰抽出一瓶在手中来回转动看。
    “这饮料肯定有问题,我出来前喝了一瓶。”
    “什么感觉?”
    “不大正常,醉酒前的感觉你应该清楚,自己感觉很清醒,但又飘飘然,你喝一个就知道了。”
    “喝只是感觉,我拿回去化验一下吧!”李明杰说。
    “这样更准确!”
    “今天不仅仅是送饮料吧,有大卫新情况吗”
    “他狡兔十窟,许多事情不带我,不过今天他让我接触了生产线。”
    “生产线?”
    “嗯,全是德国进口最先进的罐装设备,可以按需定制!”
    “在哪儿?”
    “三角洲科技园!”
    李明杰缓慢点头,过了一会儿说:“那个工业园新旧分几期,不是开发区管委会统一管理,情况比较复杂。”
    菜上来了,李明杰不停劝戴蓓蕾多吃,戴蓓蕾努力打起精神,吃得比平时要多一倍。李明杰还点了餐后甜点,戴蓓蕾有一口没一口吃着问:“杀害辛叔的嫌疑人有线索了吗?”
    李明杰沉吟一会儿说:“有是有了,跟没有一样。”
    “什么情况?”
    “那个家政主管逃回老家后,给了妹妹5000元钱,因为妹妹在家里常年照年迈行动不便的父亲。妹妹很高兴,在街上买条肥鱼回来做大菜给姐姐接风,没想到两姐妹食物中毒,家政主管给毒死了,妹妹抢救过来了。”
    “吃了啥?”
    “说是那条肥鱼是条河豚,毒腺没清理干净。”
    “那老父亲吃了鱼没事儿?”
    “没事儿!蹊跷就蹊跷在这儿!”
    “难道妹妹故意害死姐姐?为了八万块也不可能啊!”戴蓓蕾皱眉。
    “应该不是,说不通!”李明杰缓缓摇头。
    戴蓓蕾本想让李明杰帮忙分析父亲的行为,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对父亲存疑是她心里的秘密,她本能抗拒揣度父亲干违法乱纪的事情,一旦触及这个问题她头就痛若炸裂,感到整个世界要崩塌。戴蓓蕾紧紧抱着自己的头,不再看李明杰一眼,李明杰以为戴蓓蕾疲倦,赶紧送她回去休息。

    两天后,李明杰告诉戴蓓蕾:“你的怀疑有了证据,饮料里发现违禁物质!”
    戴蓓蕾兴奋:“那我们是不是可以采取行动了?”
    李明杰说:“暂时不可以,首先,这几瓶饮料是不是从你参观的车间生产的还无法确定。你想想,如果真是这样的车间,大卫不会这么大张旗鼓带众人参观。或许这个车间只是个幌子,就是应付工商税务食品卫生甚至警方检查用的,因为市面上贴牌生产非常便利,许多三无产品都是采取打一枪换个地方的贴牌操作,大卫未必不会用更加隐蔽的方法。”
    “那他给每人送一打这种饮料,是什么意思?”
    “每人,未必是真的每人,可能就给你的饮料里放了添加剂,就让你给警方检查,然后我们去突击,什么也没查出来,你就暴露了。”李明杰条分缕析。
    “总顾忌我暴露,什么也干不成了,万一就是三角洲工厂生产的呢?”戴蓓蕾不死心。
    “我不能把你的安危放在万一上,如果你暴露了,你付出的那么多努力也前功尽弃了!”李明杰关切的说。
    “好吧,李队,那我们等到什么时候?”戴蓓蕾在电话那头喊口令似的说李队,马上伸出舌头来表示不该。
    “你可以先隐秘调查,抓住生产线关键证据!”
    “明白!”

    李明杰和戴蓓蕾万万没有料到,就在他们通电话时,一队警车浩浩荡荡从市局出发直奔三角洲。
    “达夫”工厂查出违禁饮品的事情被嗅觉灵敏的宋发科知道了,他马上派人突击检查工厂涉毒,而且还带了江东市影响力最大的《江东都市报》和《江东晚报》及江东电视台记者,一旦有成绩会显著放大,这是个立功的好机会。
    大磊连续打进来5通电话,李明杰感觉情况紧急,连忙挂了戴蓓蕾的电话转接大磊电话。
    “李队,突发情况,宋队要去’达夫’集团围剿工厂制毒,嫌人手不足找杨局抽调人手,杨局见你不在派我带几个人一辆车跟上。”
    宋发科此次行动如果抓不到现行,明显是帮倒忙。他调过来的估计不是临西区一个分局力量,而且多个分局,形成一种协众办案的效果。李明杰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给大磊说了厉害关系,告诉他说词,让他赶紧追上宋发科的车队截停此次行动。
    大磊深刻理解了李明杰的意思,把随行司机换旁边亲自开车狂奔,一路走马路牙子闯红灯,如同尾巴点着的奔牛,奋力往车队前冲,终于在即将进入高架前将车打横,堵住了整个出警车队。
    警队头车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直直撞向大磊的车腰。接下来是以车为道具的多米诺骨牌,反应迟钝的车相继追尾。
    好在大磊打横车时驾驶位在另外一边,门轻易就打开了,他跳下车开始逆车队方向奔跑。宋支队已经从车里钻出来,一只手伸出抓在行李架上一只脚站在车门框上居高张望。
    大磊喘着粗气跑到宋发科前敬礼报告:“宋支队,李队有新证据,那批饮料有新来路,不是达夫三角洲工厂生产的。”
    宋发科一脸恼怒吼道:“谁是这次行动总指挥?是听他李队的还是我的?”
    大磊涨红了脸,死拧着反复说情报来源有误。
    宋支队不理那一套,强行命令大磊把车开一边给警队让路,如果耽误执行任务将连李明杰一起按纪律处分。
    大磊见好说歹说宋支队不听,他干脆挤进宋发科车里说:“外面不方便,有一个绝密情况,我只能跟您说。”
    宋发科不屑地说:“你赶紧回去写检查,准备关禁闭,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大磊拢起手来凑近宋发科耳朵说:“宋支队,这次情报是咱们的卧底拿到的,信息链不够完整,现场证据也没有,万一这次行动毫无所获还打草惊蛇了,我们的卧底岂不是就完玩了。”
    一说到卧底,宋支队气不打一处出说:“他李明杰也知道要照顾到卧底安全?他怎么行动前也不跟我商量,把我培养了几年的线人给整死了!”
    大磊惊讶地问:“谁呀,宋队!”
    “那个你不该知道的就莫问,这次卧底是谁你告诉我!”宋支队反而抓住大磊话头不放了。
    大磊憨笑着说:“宋大队,不好意思,李队也不告诉我,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略知一点点,说这个人情况非常特别,她父亲是公检法系统里的高官,到底是公还是检还是法,我也不知道。”
    “你瞎说什么啊?哪个高官让自己孩子去干卧底啊!”宋支队一脸嘲讽。
    “具体情况蛮曲折,我也不大知道,但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大磊认真说着。
    宋支队看了一眼手表,估计此时再去工厂证据都烟消云散了。他瞪了大磊一眼指着大磊的鼻子说:“我相信你一回,敢堵截执法警队,如果没有确切消息,你小子也不敢这么瞎干,不过回去还是要写检查,李明杰必须在上面签字,他也有份儿!”
    大磊敬礼,赶紧往前跑,故意拖拖拉拉挪车。
    警队已经开始掉头,有的车突然鸣笛一下又一声不响走掉,大磊看着车一辆辆掉头走才松了口气。
    宋发科的车最后开过来掉头,把头探出来对大磊说:“这个事情很严肃,请李明杰到禁毒支队来做当面解释,卧底人员信息也要来市局备案,什么乱七八糟的!”
    大磊连忙敬礼喊着:“是,宋支队!”然后他开着撞瘪的车停到马路边马上给李明杰复命:“李队,宋支队人马已经打道回府了!”
    “干得漂亮,不过,咱俩得弄个豪华检查报告交给宋支队了吧!”
    “您料事如神,要深刻反省,肠子都掏出来的那种!”大磊呵呵笑。
    李明杰挂了电话,紧绷的弦终于松了。就在刚才他已经叮嘱戴蓓蕾以身体不适为由先请假,等这次突击行动结果出来再考虑是否去集团上班,现在可以让戴蓓蕾把警戒解除了。
    第二天大卫意味深长笑着告诉戴蓓蕾:“三角洲差点就被警察查了,要是真来查就好了,如果让全社会知道他们在破坏达夫集团正常生产,以后他们的行为就要大大收敛了,三角洲生产线反倒安全了。”
    戴蓓蕾微笑点头表示赞许。大卫歪着头盯着戴蓓蕾似笑非笑问:“你说是谁举报三角洲工厂的呢?那24瓶试用装给谁我可是都登记了的!”
    “应该不会内部人举报吧,至少我就没觉得试用装是在三角洲工厂生产的,一个新产品通过配料勾兑试喝定型,才会开模规模生产,才可能上大生产线!”
    戴蓓蕾按照李明杰的说词,把大卫的行为逻辑都猜透了。
    大卫哈哈大笑,给戴蓓蕾竖起了大拇指。
    七十四、鳑鲏






    值守实行三班倒,达夫集团江滩仓库二十四小时有人看守。
    劳力士闲不住,在仓库狭窄的围墙里不停转悠,像只狼狗。他喜欢结交朋友,跟其他保安问这问那,几个保安很快就烦了,觉得他多事,这种敌意是明显的。
    中秋还没到,公司发了对面海上花餐馆的中秋加餐券,那里298元海鲜不限量自助闻名江东市。几个保安把加餐卷妙用,轮着进去吃了一顿大餐却没叫他。他那张独券也不够吃顿大餐的,气得他当着这些人的面把券撕掉了。
    一个黑皮保安斥他:“疙瘩汤,你他妈有毛病!”
    劳力士吼:“老子的劵,想么样就么样,你管不着!”
    两人呛呛几句就动了手,一个头破一个嘴流血,不分胜负被人拉开,从此劳力士从荒岛变成了孤岛。
    找不到说话的人,他没事就用手机找戴蓓蕾聊天,戴蓓蕾从不回。
    劳力士认为这个破地儿完全没有调查鳑鲏死亡真相的机会,他打算找水手哥换工作,水手也不接他电话,他甚至怀疑这正是水手的安排,让自己知难而退。
    下了班他一个人沿仓库码头下到江里游泳。秋水已凉,他激灵了一下却没上岸,他喜欢这种刺激,继续沿着江岸顺流往下,没有目的地。
    前方江边停了一艘满载的货船,吃水很深容易爬,他决定爬上去,爬上去干什么还没想好。
    劳力士拽着垂下的揽绳爬到了货船上,一条狗看见了他,咧牙冲他叫起来。他并不惊慌,等着它再靠近点儿,狗看破了他的心思不往前了。
    这时候船老板光膀子披着外衣走过来,他手里夹着烟,握着根铁棍子。
    劳力士浑身湿漉漉,不准备再跳下水去,他瞪着船老大,远远就把话传过去:“船老大,我落水了,借你船休息下。”
    船老大不说话,站在离劳力士五米开外的地方,望着浑身滴水的劳力士,好像在等他漓干后再动手才公平。
    江风吹着,劳力士开始发抖,嘴里说:“休息哈我就下去了”。他主动释放善意,表明自己只是一只无害的江豚。
    船老大还是不说话,像个哑巴,他蹲下来掏出一只烟扔给劳力士。劳力士举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有烟和打火机。
    劳力士在抽烟,船老大开口说:“今年总是遇到落水的人,前阵子在上游,我的船捡到一个人,只有一只胳膊,差点死了。他像你这样,在前胳膊这一节,纹着一条鳄鱼。”
    劳力士一听鳄鱼心里发紧,鳑鲏胳膊上纹了一条鳄鱼,后来又介绍他去纹了一条,两条鳄鱼打了六折。
    “那个人死了没有?”他顾不得掩饰急迫的心情。
    “差点死了!感觉那个胳膊是螺旋桨打断的,人没有力气了,抱着个大塑料油壶泅在水里。我把他捞起来,用柴油浇伤口给他消毒,他说他是江东市人。在船上养了两天,伤口化脓了发烧,我也不晓得该么办,到了宜昌,他自己要求上岸去医院,我巴不得就让他走了。”
    “人去宜昌了?”劳力士眼睛发光。
    “嗯,上岸了,没再联系,我在船上总遇到落水的事情,这个月遇到特别多。”船老大心不在焉说:“这种事不稀奇。”
    劳力士认定那个人就是哥哥,他说了声谢谢,转身跳到江里游到了岸边。他坐在岸上,又是哭又是笑,拿出电话给嫂子打。
    嫂子接了电话,劳力士告诉嫂子,哥哥可能没有死。嫂子停顿了一会儿说:“嗯,你哥已经回来了!”
    劳力士大声问:“我哥回来了?”
    嫂子笃定:“回来了!”
    “哥哥他回来了,怎么没有给我一个信儿?”
    嫂子稳着:“他只回来了两天,少了一只胳膊,还没有想好下一步该么办,又怕外人知道,跟谁也冇说!”
    “差一点就错了拐!我在大卫公司暗地调查他死因呢!”劳力士抱怨了一句。
    嫂子说:“你等一哈子!”
    过了一会儿,鳑鲏接过电话来对劳力士说:“劳力,你千万别乱来,马上辞职不干了!你到我这里来,我们好好商量一哈子后面事情该么办,大卫迟早会知道我冇死。”
    劳力士挂了电话,激动得不知干点儿什么好,拿着手机胡乱翻了半天,给保安队长打电话说:“你妈X吃大餐不带老子,老子不干了!”
    劳力士连扔两个老子,回家好好洗了个澡,把自己整利落了,骑上摩托车浑身飘起来。活在这世界上轻松愉快点儿多好,谁没事喜欢报仇血恨!
    嫂子已经把家搬了,在远郊靠近娘子湖的一个新小区里,劳力士见到了鳑鲏。鳑鲏眼里有显而易见的疲惫,他那只丢了手的胳膊还吊着,鳄鱼纹身只剩下尾巴。
    劳力士看到这场面,还是忍不住流眼泪。
    鳑鲏反倒笑着说:“捡回来一条命,应该高兴哈子!”
    嫂子端上来一盘切好的黄金瓜,这是哥哥喜欢的,也是自己喜欢的,儿时的口味,父亲这瓜种得最好。
    吃着吃着鳑鲏开始说:“真是捡回来一条命,我手脚都被绑着,大卫让人把我扔进了江里。你想,水性再好,如果绑成粽子,肯定喂鱼儿了。没想到我落下去被船侧面的小螺旋桨给绞了,胳膊切断了,手臂上的绳子也断了,我用一只手把腿上的绳子解开,在水里慢慢飘,抱住一个机油桶在水里漂了两天,被一个货船救起来了。”
    “我见过那条船!”
    “你见过?”鳑鲏惊讶。
    “你打算怎么办?”劳力士闷闷问。
    “什么怎么办?”鳑鲏一脸疑惑。
    “大卫害你性命,就这么完事了?”
    “我命也保住了,还落了一大笔抚恤金,胳膊拧不过大腿,孩子也小,我们躲得远远的,过安逸日子就行了。”鳑鲏温和说着,像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觉者,完全不像从前的哥。
    “哥,你说实话,你跟着大卫,手里有没有命案?”劳力士盯着问。
    “没有!绝对没有!”
    “大卫为什么要除你?”
    “他?脑壳烧坏了,神经病!他把他老娘的基业都快败光了,以前他老娘重用的人,只要不服从,甚至不按照他脑壳里的想法做事,都一个个收拾得差不多了。”鳑鲏愤慨起来。
    “你算他老娘原来的人?”
    “可以这么说!不过,他这次想弄死我,我觉得核心是我知道他的命门。”
    “什么命门?”
    “嗯,他存料头和成品的仓库。”
    “江滩那个?”
    “谈都不谈,怎么会在那里呢!那个仓库很隐蔽,设计得蛮巧妙,听说如果有风吹草动,他遥控按钮,几秒钟就可以把毒品自动转移或者销毁,跟核按钮似的。”鳑鲏说得神乎其神。
    “嗯,我晓得了,你完全可以把这个消息告诉警察,借这个机会戴罪立功!”劳力士建议。
    “你是个榆木脑壳?那我不是自投罗网,去坐牢?以前我会考虑这个问题,现在我已经‘死了’,外面都传我死了,我怎么能够再暴露自己呢!”鳑鲏一脸不屑。
    劳力士被哥哥的话堵住了。

    七十五、苦肉


    从鳑鲏那儿出来,劳力士漫无目的走着,遇到一颗树他就拍打一下,他在想一个活人不可能装一辈子死人,鳑鲏迟早会暴露,他要么复活,要么真从这个世界消失,至少从江东市消失。
    他站在树下给戴蓓蕾发信息,然后继续走,时不时看手机,戴蓓蕾不回,他只好拨打电话,她不接。他留言:有大卫制毒的重要线索,见面聊!
    戴蓓蕾和大卫一起出席“保护长江滩涂退耕还湖公益基金年度发布会”,听这条语音时,她连忙退到人群后向洗手间走去。
    主持人邀请热心公益的企业家达夫集团总裁张超上台讲话,大卫整理了一下白色西服两襟,器宇轩昂走上去。
    戴蓓蕾在洗手间跟劳力士约好了见面时间和地点,若无其事回到会场。
    场面的事情结束,到了庆祝酒会环节,戴蓓蕾以身体不适向大卫请假,大卫关切望着她,让她回家好好休息。
    到了见面的地点,为了确保无人跟踪,戴蓓蕾和劳力士沿着江滩休闲便道走到树丛里。
    “你最近么样?”劳力士问。
    “哪方面?”戴蓓蕾装作不懂。
    “当然是跟着大卫!”
    “还好,他也不是老虎!”
    劳力士扶着戴蓓蕾的一只胳膊问:“你觉得你现在安全吗?说实话!”
    “你什么意思?”戴蓓蕾故作紧张。
    “好吧,你莫绕弯了,告诉我你有没有帮大卫送白货?”
    “开玩笑吧,大卫是企业家!”戴蓓蕾笑着说。
    “你还防我?我怀疑你是警察看样子冇得错!”劳力士挑衅的目光望着戴蓓蕾。
    戴蓓蕾也盯着劳力士说:“你还是蛮不稳重,这种玩笑能够随便开的吗?万一有人听到我们聊天,我这不就冤死了!”
    劳力士坏笑起来说:“冇得那严重,我注意点儿场合就是了!”
    “这么急见我,没正经事说?”戴蓓蕾脸上不快。
    “我说了你可莫当真,我哥冇死,他死里逃生,丢了一只胳膊,他知道大卫的命门。”劳力士郑重望着戴蓓蕾,好像参透天机一样自信。
    “怎么回事?”戴蓓蕾故作镇定。
    劳力士扶着戴蓓蕾双肩说:“大卫在一条游艇上清除我哥,捆了他的手脚扔到江里,结果螺旋桨绞断了一只胳膊,给他也松了绑,他大难不死回来了。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原来在大卫家族库管部,知道大卫放毒品的仓库在哪里!”
    戴蓓蕾惊讶说:“那太好了,你报仇的机会来了!”
    “我报什么仇?我哥活着回来了,还拿到一笔抚恤金,是你报仇的机会来了!”
    “我报什么仇?”戴蓓蕾压着情绪说。
    “你莫装了,还是信不过我?”劳力士说:“不管你信不信得过我,我喜欢你是事实,我也希望你早一天离开大卫,好不好?”
    “你这么一说,我真有些担心,如果大卫背后在偷偷贩毒,我跟到他也会受牵连。”戴蓓蕾紧张起来。
    “当然了,所以我马上找你唦,你干脆明天直接就辞职不干了。”劳力士鼓动着。
    “明不假说,我真的缺钱,大卫给得蛮高,你想都想不到的高!”戴蓓蕾解释。
    “缺几多?我这里有一些,先转给你去用!”劳力士开始点手机。
    戴蓓蕾:“没那么急用钱,你倒是提醒我给自己应该留条后路。我认识个警察,不如把仓库这个事情提前告诉他,让他们去查,免得我们冒风险,我还能拿到一笔奖金,一举两得。”
    “那个警察是你男朋友?”劳力士认真看着戴蓓蕾。
    “你怎么猜出来的?”戴蓓蕾莞尔一笑。
    “你忘了?上次开锁你叫错了人,把我叫来当灯泡,那个人的声音虽然只隔着屏幕,我闻都能够闻出来他是个警察,如果冇得警察你有这么大胆子跟我打交道!”劳力士一撇嘴说。
    “你别瞎猜,他不算是我男朋友,就是原来街坊邻居,后来搬家了,多年不在一个地方住了。”戴蓓蕾说。
    “你莫把我饶糊涂了,我再次郑重提醒你,绝对不能把这个事情告诉警察,不是我不信你,警察挺麻烦的。我哥不太想让大卫知道他活着,怕他报复,我肯定要听我哥的。”
    “那你到底什么意思?不想让我知道的秘密你又告诉我干什么?”戴蓓蕾生气了在前面走。
    “我只对你个人负责,只是觉得这个事情对你蛮重要,让你防着大卫,哪个要你告诉警察咧。”劳力士紧跟上来。
    戴蓓蕾停下来说:“我饿了,找个地方吃宵夜吧!”
    劳力士笑起来,像个大男孩,他拉着戴蓓蕾开始跑,一直跑到摩托车旁骑上摩托,带着戴蓓蕾去夜场吃宵夜。

    各种小吃让劳力士嫌手指不够用,两人等位二十分钟终于等来小炕桌一枚,相对蹲坐在小马扎上,就小桌子左右开弓撸了五六串,才想起啤酒没有打开。
    戴蓓蕾少有的豪爽,或者说只有跟劳力士在一起的豪爽,很快干完一瓶啤酒,接着又起了一瓶。
    劳力士连忙劝戴蓓蕾少喝一点,戴蓓蕾眼前恍惚,眼泪突然就出来了,她一把抓住劳力士的胳膊,望着劳力士说:“劳力,我为什么麻大胆去达夫集团,其实你猜得八九不离十,我有个弟弟是警察,今年刚从警校毕业,他在一个地方蹲点,被大卫的手下放毒出现了幻觉,让火车撞死了,他才刚刚二十二岁,我找大卫就是为弟弟报仇的。可贩毒这种事情,如果没有证据,我就没有办法给他报仇。这个事情我一直不想跟你细说,也是怕把你牵连进来,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冒险就行了。哪晓得我现在狗屁用冇得,像块肥肉扔到了大卫嘴里。”说完,戴蓓蕾不管不顾伏在脏兮兮的小桌子上痛哭起来。
    劳力士连忙拍着戴蓓蕾的肩,整个人比戴蓓蕾还软,哄着说:“朵朵,你莫哭唦,你说的我完全理解,不过,我觉得你这样做真的不值得,既然我是你的朋友,你遇到难子我么样能不管咧。听你这么一说,那大卫就是我们共同的敌人,这个忙也是我份内的事情了,我一定帮到底。我想办法从我哥那儿搞到仓库地址,你听我一句,先从大卫那儿离职好不好,你现在就给他打电话,说你男朋友不让你上班,要准备婚礼了!他要是不信,你把电话给我,我当场灭了他的念头!”
    戴蓓蕾伏着发声:“大卫这个人蛮狡猾,我得好好想哈子,我待的这段时间有没有知道公司什么机密,否则就算我离职,他肯定不会放过我的。”
    劳力士一脸愁容说:“你说的也有道理,这个事情还是做得圆滑一些,不能太突然。我看你喝得路都走不稳,你今晚去我那里,我给你一个药,如果不小心吃了不该吃的,这个蛮管用。”
    “我明天一大早就要跟大卫出去开会,今晚就不去你那里了。那个药你下次带给我,今天我给你说的,你千万莫跟任何人说,晓得吧!”戴蓓蕾坐起来,一脸红湿。
    “肯定的,我这个人搭白算数,你说的我只会烂在肚子里。”劳力士重重拍打着胸脯。
    很晚了,劳力士送戴蓓蕾回去,在路上戴蓓蕾一言不发,显得心事重重,劳力士问:“怎么,你还在想你弟弟的事情?”
    “他蛮可爱,没工作几天人就没了,太可惜了,我不抓住害死他的人,真的死不瞑目!”戴蓓蕾顺势说。
    劳力士把车一歪,用脚支地说:“我约一下我哥,想办法让他信任你,把仓库情况告诉你!”
    戴蓓蕾夸奖说:“我晓得你是个蛮仗义的人!”
    “我何止仗义,林冲的所有美好品质我都具备!”劳力士调皮笑着,扶着戴蓓蕾的肩,过来嗅她的头发。
    戴蓓蕾轻轻转了一下头说:“你还林冲,明明是高衙内!现在不是时候,你别乘人之危!”
    “你看我是那样的人吗?明明是你乘人之危!”劳力士突然变得很不高兴。
    戴蓓蕾微笑着说:“那我来个乘人之危,你马上送我回家!”
    劳力士笑了,扭身轰油门,摩托车开始冲锋。
    七十六、灰马






    与鳑鲏见面的地点是戴蓓蕾定的,在警校门口一条狭窄的斜街上,那个地方据说是警界一个据点。
    因为已经据说了,所以道上人一般不会去那个地方,鳑鲏反而就踏踏实实来了。他穿着一条驼色长袖T恤,秋燥让嘴皮开裂,他紧张或不舒服,时不时舔嘴唇。
    劳力士坐中间,鳑鲏和戴蓓蕾对坐。戴蓓蕾打量了他们,兄弟俩眼睛以上部分神似。
    “你想打听么事?”鳑鲏开门见山,他不想在这里待得太久。
    “你真的在仓库干过?”戴蓓蕾也不拐弯抹角。
    “老仓库!”鳑鲏强调。
    “老仓库装些么事?”
    “饮料和加工原料,那时候还是他老娘当家。”
    “你们除了生产饮料,还搞些么事?”
    “除了饮料,还能有么事?”鳑鲏反射性戒备。
    “新仓库在哪里,告诉我唦!”戴蓓蕾说。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鳑鲏这么一说,劳力士有些沉不住气了,在一旁说:“哥,我们不是说好的吗?朵朵是我朋友,你真的不用那么防倒!”
    “你说得几简单,我一家老小的性命现在还随时受大卫威胁。”鳑鲏露出难色。
    “我理解!”戴蓓蕾轻轻点头,故意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闭眼后缓慢睁开,接着说:“我每天见到大卫,随时因为一道命令执行错误,也会遭到他怀疑,你捡回一条命那是运气,从这一点来说,我们只有除掉大卫,才真正安全。”
    鳑鲏沉默着,慢慢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黄鹤楼大彩香烟,捏了捏头点燃。
    戴蓓蕾为了拉近和鳑鲏的距离,故意伸出手:“嗯,这个黄鹤楼蛮少见!”
    鳑鲏把烟盒推过来,戴蓓蕾抽出一根,鳑鲏给点上。当戴蓓蕾把烟吸进去吐出来时,空气中的蓝色烟道将两人笼罩在一起。
    鳑鲏放松下来,慢悠悠说:“不是我不想报仇,你们不想哈子,从他老娘到他,都在贩毒,为么事冇得人能够真的动得了他呢,他肯定有保护伞唦!”
    “事在人为,如果我们拿到实打实的证据,再让媒体曝光,他想跑也跑不脱。”戴蓓蕾信心满满望着鳑鲏。
    鳑鲏眼神往窗户和门左右望,突然问:“你弟弟真的是警察?”
    戴蓓蕾重重点头,她想刘浩当然是警察。
    “那你找大卫,不是鸡蛋碰石头!按说应该由警察去破案,不是我不给你情报,就算给了,也只是自投罗网!”
    说完,鳑鲏起身往外走,劳力士拉鳑鲏,拉到了空袖管。
    鳑鲏对拉着空袖管的劳力士吼道:“你苕不苕(傻)啊!”然后急匆匆走出了餐馆包间。
    劳力士追出去,戴蓓蕾站起身又慢慢坐下来,透过窗户看见劳力士和鳑鲏在门口争执,最终劳力士骑着摩托车带着鳑鲏离开了。

    戴蓓蕾独自坐在那里掐灭了烟,慢慢拆解出烟丝来,在桌子上拢成直线,收拾好了情绪,她拨号等待李明杰接。
    “见面了,鳑鲏戒备心蛮重,溜了。”戴蓓蕾恹恹说。
    “他能够见面,说明对你没有敌意,我看他只是信不过他弟弟看人,想亲自把关,不要急,我觉得后面还有戏。”
    “我估摸他怀疑我是警察了,我能给他摊牌吗?”戴蓓蕾说。
    “你什么意思?”李明杰提高嗓音。
    “我告诉他,我也是为警察弟弟报仇,才接近大卫的。”
    李明杰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说得太多了,你要小心了!”
    “所以,还不如我直接给他摊牌,告诉他我是卧底,然后你出面代表警方直接介入,派人保护他一家大小安全,让他把大卫藏毒品的仓库抖出来,他现在没有安全感,所以不愿意配合。”
    “阿戴,不能这样!你的真实身份绝对要保密。就算别人怀疑,你依然要镇定,你一慌就相当于承认了。”李明杰言辞激动。
    “我没慌,我只是着急!”
    “不能着急!仓库只是一个空间,仓库还有可能是空的,我们证据没有拿到,你这条线也暴露了,鳑鲏一家谁24小时保护得了?你还得稳住,不能操之过急,最好还是让大卫信任你,抓住一次他们交易的机会,人赃俱获。”李明杰强调。
    “听鳑鲏的意思,达夫集团曾经由大卫的母亲经营,现在母亲已经退居二线,能不能也查一下,或许也能挖出一些线索。”
    “你怎么知道我没查!”李明杰马上转移话题说:“这个网可能足够大,大得我们都在网中,所以还是要谨慎推进,没有十足的把握,有些事情我们都要藏在心里。”
    “嗯,知道了,李队!”戴蓓蕾会意道。
    “你怎么样?”李明杰关心问。
    “什么怎么样?”戴蓓蕾明知故问。
    “还整天欠瞌睡的样子吗?”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就不用操心了!”戴蓓蕾不想说这个,赶紧挂了电话。

    事情发生转机,两天后劳力士打来电话:“我哥告诉仓库情况了。”
    戴蓓蕾惊讶问:“你哥没有顾虑了?”
    劳力士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把他灌醉了。”
    “醉了也不可能给你说吧!”戴蓓蕾不太相信。
    “他嘴紧,要不这样他也活不到今天,就算他喝醉了口也紧。”
    “那你怎么让他开口的?”
    “你别问了!”劳力士嘿嘿笑着。
    “你要和我对口径啊,弄不好我们在他面前露馅了。”戴蓓蕾提醒道。
    劳力士犹豫了一会儿,说:“提前打预防针,你听了不能生气哈!我说你是我女朋友,还怀了我的孩子,你在大卫身边很危险。我可不想你像我哥那样少胳膊少腿,所以如果能够拿下大卫,大家就都安全了。”
    “你这人怎么这么恶心!”戴蓓蕾生气。
    “还有更恶心的,你记好了。”接着劳力士将仓库所在位置,平时值班看守情况一一给戴蓓蕾说了。
    “你哥有没有告诉你,达夫集团谁还清楚这个仓库?”
    “我哥说你要注意灰马,这个灰马不在仓库工作,但一有重要行动他都会提前去仓库落实情况。”
    没想到司机灰马居然是个核心人物,他看上去唯唯诺诺像个老实人,戴蓓蕾暗叹。
    从劳力士提供的信息,仓库隐蔽在一个旧钢厂附近,地处偏僻地带,许多外来人口在四周私自搭建窝棚。有一条钢厂自营的货运列车支线进出厂区,这些年萧条后整个厂区变成一个大物流中心,各类物流公司在这里租用仓库。
    警局很快上了技术手段,旧钢厂被天眼盯住。

    李明杰和戴蓓蕾还是在那家餐馆包间见面,戴蓓蕾脸色灰白。李明杰点了戴蓓蕾最爱吃的黑胡椒牛排,在她吃东西的功夫,李明杰掏出了四个甲壳虫大小的东西,是坚硬如钢的小盒子。他打开其中一个,拇指和食指像镊子一样夹起一块小黑方来。
    “这是强磁贴无线跟踪器,带录音功能,强力双面胶,防水,可贴在任意物体表面,你随身带上几个,关键时候用得着。”
    戴蓓蕾接过微型跟踪器来仔细端详,拉开一个绿松石色的零钱包,把四枚跟踪器放进去拉上拉链。
    “有段时间我几乎天天和灰马见面,最近他不怎么接送我了。”戴蓓蕾说。
    “可能有什么情况,从他这里找缝隙比较稳妥!”李明杰慢慢点头。
    灰马是个热情的胖子,有时候还给戴蓓蕾带早点,下雨天他总在车里多备了雨伞,生怕戴蓓蕾被雨淋着。从第一天接触灰马到现在,通过灰马对自己的态度可以感觉大卫对自己越来越信任了,这就像一个朋友去拜访另外一个朋友时,从看门狗的表现能看出亲疏,这是一种直觉。
    无话则短,李明杰和戴蓓蕾迅速分开。从李明杰眼里戴蓓蕾看出了担忧,她故意笑着伸出手,两人紧紧握手告别。
    大卫集团办公楼门口戴蓓蕾看见了灰马的车,她就一直等灰马出现在停车场。
    “灰马,不坐你的车觉得好不适应!”戴蓓蕾笑容可掬。
    灰马抽了最后一口把烟蒂扔地上说:“最近太忙,时间完全被打乱了,一会儿还要去接人,不过可以带你一小段。”
    “是吗,那我不客气了!今天穿上新鞋,我的脚指头都夹肿了!”戴蓓蕾声音发软。
    “自己给自己穿小鞋,那就怪不得谁了,哈哈哈!”灰马整个人笑开了花。
    灰马启动车,戴蓓蕾悄悄将跟踪器压进后座沙发缝里,眼睛望着灰马的后脑勺。
    “灰哥,最近忙什么呢?”戴蓓蕾随口问。
    “迎来送往,还是那些事情,大卫让我亲自跑腿,就忙不开了。”
    “听说你是唯一在老董事长那儿当差,大卫还接着重用的人!”
    “听谁说?!呵呵,没有,没有,我就是个司机,要说有什么本事就是路熟,车开得稳。”灰马习惯性侧头看了下车后视镜,继续开。
    “司机和秘书,都是领导会重用的人!听说集团所有业务板块你都熟,连有多少仓库多少库存都熟,DAV集团的家底只有你知道,大卫离了你就转不动!”戴蓓蕾继续抬举灰马。
    “这个嘛,你听说了,就不说为好!大卫这个人,如果一句话转一圈又回到他耳朵里,这个当事人就有麻烦了,做人不要被人注意为好,你懂的!”灰马语气郑重起来。
    “明白了,贵人无戏言!戏言不贵人!”戴蓓蕾笑着说。
    在一处公交站旁戴蓓蕾下了车,灰马继续驱车上高架,往机场方向去了。
    一道黄线开始在监控屏上移动,灰马对此完全不知情。
    七十七、 布网






    前台瓜子脸女孩满面春风迎接灰马。
    “你又瘦了!”灰马递客人身份证过去,忘不了说句让女孩开心的话。
    “老马,怎么不见你瘦!这是房卡,还是靠把角那间哈!”女孩笑着递给灰马早已经办好的房卡。
    灰马笑嘻嘻点头,拿了房卡往电梯走,一个中等身材着灰西服的客人拎一个手包跟上来。两人进了电梯,到三楼出电梯,走到廊道尽头转弯处,灰马说:“这是市局内签酒店,李先生,您放心在这里好好休息,下面的行程会提前通知,还是我来接您!”
    灰马回到停车场打开车,后座上坐着有两个人。灰马简短说了一番,两个人下车,灰马开车走了。
    两人去前台办理入住,然后乘电梯上楼,悄然在李先生隔壁住了下来。
    大磊抵达前台,掏出证件来给瓜子脸女孩亮了一下,女孩一丝不苟把刚才入住几人的信息给大磊。回到车里,大磊向李明杰汇报情况,李明杰让大磊派人盯好勿动。
    记录显示,灰马的车下午5点08分到达“兰桂坊”,在“兰桂坊”小区门口停了7分钟后离开。
    调出前后时间段的监控反复甄别,李明杰辨认出从车里出来的女人正是梅艳华。
    李明杰对大磊下达指令:“抵近跟踪灰马,但注意千万别暴露。”
    大磊精心安排了AB组实施跟踪,一组在轿车里静候,一组则扮成某通快递,全员套上快递服见机行事。
    从“兰桂坊”离开后,灰马直接开车回家了。夜晚灰马突然从住处下楼,匆匆开车外出。
    大磊叫醒同车人员,为了不惊动灰马,待他离开小区才缓慢驱车上路。灰马车上的跟踪器运作正常,大磊始终让车保持200米开外距离跟进。
    灰马的车驶入旧钢厂外小路,车候在一道滑轨铁门处,几秒后门轻轻分开,灰马车进去后,滑轨门缓慢关闭。大磊着快递服拎着两大提打包好的热干面大摇大摆抢步进去。
    从安保室里出来两个人,他们认识灰马,跟着灰马的车缓缓往前走,车进了一个废旧钢材库,停在里面。
    灰马下车,三人打着强光手电往一个狭窄的长廊走。大磊潜行在暗处缓慢跟进,大气不敢出,却不小心碰到一根钢条,有弹性的钢条来回碰撞,发出渐次衰减又有节律的声响。大磊顺势推动一块钢料,碰撞声解释了钢条来回弹碰的声音。马上有手电照过来,两个保安跑过来察看,灰马站在原地不停叮嘱:“看仔细点儿,四处都看一哈子!”
    两个保安分头看,其中一个看见地上散落的钢片,骂了两句“个巴马的”就往回走。大磊吊在一根钢缆上,腿蜷缩等他们走远了才轻手轻脚下到地面。
    三人在前面消失了,大磊赶紧跟过去进了一道长廊,他退转身子仔细查看,发现长廊边有一道电梯,按钮一键抵达没有区分上下键,让人发懵。
    灰马三人已经乘电梯到达底层,从电梯出来后左右顾盼,眼前景象似太空舱,许多个模样一致的门迷宫般延伸排列,镜面门照出哈哈镜效果。
    灰马略过多扇门,在影子扭曲成一头牛的门前停住,他凑上去刷虹膜门就开了,两名保安站在门左右警戒,灰马一个人进入。
    大磊判断仓库的要害就在电梯下,他仔细观察角度,掏出一个无线摄像头黏贴在管道上,摄像头正对着电梯口,从此出入的活物全在监控中。
    灰马半个小时后从电梯出来,一切平静如初,他走出了长廊,大磊从隐蔽处出来跟进。灰马等人进了车,启动后缓慢驶向铁门,车却停下来。灰马想起什么来,他握着枪出车,上到露天钢架楼梯,爬到最高处仔细察看,铁轨从仓库区穿过延伸到远方,灰马心里清楚远方连接着心安渡铁路桥仓库,那里水路陆路都方便。
    等灰马下了高台返回车里,铁门缓缓打开,灰马驾车从容出了院子。此时大磊已经摸上了高台,他不忘在必要视点安放摄像头,视角覆盖了仓库院子,随后他坐在钢架楼梯上点了一份外卖。
    不一会儿,一架无人机飞到了仓库上空,大磊站在空地上等待无人机缓缓降落。几个保安都出来看,大磊接下快餐说是灰马加要的大份肥牛。保安说灰马都走了,大磊骂了几声无人机真慢,就把肥牛饭送给大家伙儿加餐了。保安接过肥牛,也不说谢谢就进了屋。
    大磊显得悻然无趣,急匆匆往院门外走,保安按下按钮铁门开了,大磊走出了仓库。

    屏幕上Amanda突然蹦了一句出来:“最近要出货,忙得一批,做完这单请你吃大餐。”
    “又拉仇恨,同在达夫集团,你穿金戴银我吃糠咽菜!”戴蓓蕾故意贴着Amanda喜欢听的说。
    “你有条件,就是不会用!”Amanda说。
    “我有什么条件?”戴蓓蕾加了一个崩溃的表情。
    “老板很欣赏你的!只是你明白自己要什么,或者你要的太高了,老板觉得无法满足你罢了。”Amanda吹口哨的表情。
    “你别误会了,我们进来不都是冲这儿能赚快钱嘛!”戴蓓蕾大笑表情。
    Amanda后面不接话了,好像正忙着出货。
    Amanda时不时会给戴蓓蕾发来一些美好的事物,也称奢侈品,还有美食美甲美体,她和一切美好的事物联系在一起。
    戴蓓蕾对这些没有兴趣,但装作虚心好学,同在达夫集团打工不懂这些真是情何以堪。Amanda晒的一切戴蓓蕾都会问个不停,再忙Amanda事后也会给黛贝瑞普及一下奢侈品常识,她们之间的关系正好是一对供需关系,非常合拍。
    戴蓓蕾给李明杰电话,把Amanda要出货的信息告诉了他,李明杰通知监控组加强对Amanda的监控。

    感觉DAV集团正在进行一项大的交易,可自己完全没有被老板计划在内,左思右想,最可靠的信息应该来自大卫,戴蓓蕾直接给大卫打了电话。到这个火候,她觉得她可以给大卫打电话要求点儿什么,这样大卫才更加相信她。
    大卫接到戴蓓蕾电话怔了一下,马上说:“黛贝瑞,你找我有事?”
    “想跟你聊聊!”戴蓓蕾语气低落。
    大卫迟疑了一下说:“那你到我这里来一下!”听得出来他还有话没有说出来。
    见大卫的地点还是酒店豪华包间,戴蓓蕾有些紧张。
    大卫握着戴蓓蕾的手,牵引她到厚软的沙发区坐好。大卫正在做榨汁,好像在录制一档厨艺节目似的,用不到的器皿一大堆。
    大卫不紧不慢把清洗干净的苹果、草莓、火龙果放进榨汁机里,目光专注按下按钮,机器恣意发出噪音,糊状果汁成形。戴蓓蕾看着完整的水果变成了果汁,心里踏实许多。
    戴蓓蕾想着该怎么说,大卫端着榨汁机坐到沙发上,拿起两个郁金香小杯,往里倒到杯沿三分之二停下,递给戴蓓蕾。
    大卫一脸严肃,或有几分忧郁,这很少见。
    一气喝掉果汁,大卫望着戴蓓蕾礼貌性笑了一下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戴蓓蕾想说自己希望能够在达夫集团大有作为,直白一点说就是能够多赚点钱。最终戴蓓蕾还是没有说出口,她对钱的渴望不足,怕自己装不好。沉吟了一会儿,戴蓓蕾说:“大卫,我能够像Amanda那样吗?”
    “她怎么样?”
    “成为公司的营销骨干,直接接触客户,这样能多赚钱,靠自己的能力提升生活品味!”戴蓓蕾结尾加一句堂皇的理由。
    “你已经很有品位了,说真话,你真的觉得钱可以提升人的品味吗?”大卫盯着戴蓓蕾,表情小有失望。
    戴蓓蕾不确信了,停了一小会儿又认真点头。
    “黛贝瑞,如果只是成为Amanda那样的人,你就太小看自己了!”大卫起身开始踱步,叹了一口气说,“是不是我对你的欣赏还不够明了?这可能怪我,我是个对完美有强迫症的人!”
    戴蓓蕾微笑着应对,她不能确定大卫的真实意图。
    见戴蓓蕾不说话,大卫怕自己的话太有压力,转换了方式说:“黛贝瑞,你知道那次入职的六朵金花,在公司里还剩下几朵了吗?”
    “这个我哪里知道!”戴蓓蕾暗自吃惊。
    “两朵!”大卫伸出食指和中指,目光如炬望着戴蓓蕾,两只指头像剪刀一样开合。
    “其他四朵怎么了?”
    “细的不多讲,一个人如果忠诚度不够,能力越大可能破坏性越大。你知道我交给你的事情,都是她们不可能碰的事情。我对你不同,我在考虑一件事情时,会用己不欲勿施于人的角度来看你愿不愿意,我对待你就像对待我自己。”说完,大卫轻轻点头微笑着。
    戴蓓蕾似懂非懂听着,等大卫停下来,戴蓓蕾说:“大卫,我来达夫集团这么久,老实说,对集团业务有哪几块构成,公司怎么赚钱的还是一头雾水,我觉得我的贡献很小。”
    “这个很正常,公司是大海,你只是一滴水,一滴水去想象大海往往会出错。”大卫的笑像是嘲讽,又似提醒。
    戴蓓蕾用崇拜的目光望着大卫。
    大卫轻声对戴蓓蕾说:“在这个公司里,除了你,没有人能够真正理解我,也没有人能够帮到我,你跟他们都不一样。这个公司在转型,可董事会不认同我的方向,我要跟难缠的客户试探诚信,商场里哪里有诚信可言?全部是尔虞我诈!可这么多人要吃饭,还要挣高薪,买房买车,我看不上的业务在赚钱不能停,我想做对社会更加有价值的事情,却要冒很大风险。”
    大卫突然停下来,苦笑了一下说:“黛贝瑞,我怎么跟你说这些了,不过,我只有跟你才有说这些的冲动,恐怕只有你能够听懂。在我眼里,你跟他们都不同,你才是那个具有成为事业伙伴,甚至人生伴侣的那个人。”说完,大卫眼眶湿润望着戴蓓蕾。
    大卫一段舞台剧Solo让戴蓓蕾浑身不自在,她微微一笑,倒了一杯果汁递给大卫。大卫接过果汁啜了一口说:“有些事情,只有你能够帮助我,因为你能够让我信任,其实也就能让许多人信任,你具有让人信任的气场。”
    戴蓓蕾笑着说:“你该不会说我傻吧!”
    大卫耸肩说:“那我们傻到一块儿了。其实有一件事情,我正想让你去办你就打电话来了,真是心有灵犀。”
    “什么事情?”戴蓓蕾紧张站起身来。
    大卫拿出一个档案袋来:“你把这份财务报告,亲自送给董事会一位大股东李先生,关于这份报告的详细解读都附在里面了,不需要你做解释。”
    说着,大卫拿出一张卡片来给戴蓓蕾。戴蓓蕾接过来,上面只写着一个地址,是大卫笔迹:兰桂坊 8栋1818。
    看到这个地址,戴蓓蕾心跳加速,她想到了刘浩。出了大卫办公室,戴蓓蕾打了一辆车,司机是自己人。
    “戴蓓蕾,需要看一下档案袋里的内容吗?就在车上技术处理,绝对让收件人看不出动过手脚,不需停车,时间完全来得及!”司机边开车边建议。
    戴蓓蕾想了想,给李明杰打电话商量。
    李明杰的指示清晰:“一定严格按照大卫的交待完成送件,切不可出差池引起大卫怀疑。另外,你即将见的人可能是梅姐,你心里要有准备,知道该如何应对!”
    戴蓓蕾摩挲着档案袋决定不打开它。在摇晃的车里,她想起小时候见过的梅阿姨,大概自己这辈子只见过一个姓梅的。
    抵达兰桂坊1818,戴蓓蕾轻轻叩门,不一会儿门开了,一名黑衣便服男子干练开门,戴蓓蕾缓慢走进去,客厅里已经坐着一位灰西装的中年男人,他彬彬有礼起身。
    “您好,请问您就是李先生?”戴蓓蕾微笑着问。
    “鄙人正是!”李先生轻轻哈腰。
    “我受大卫安排,来给您送一份财务报告!”说着,戴蓓蕾将档案袋递上,李先生接过档案袋神情庄重起来,他用手电一样的工具照了照文件袋口,发现无异常才开启它。显然袋口盖有丝光水印,幸亏路上没有擅自拆动档案袋。
    戴蓓蕾毕恭毕敬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李先生审阅着报告,不停用手机操作起来,似乎报告上有些账户密码,他输入手机逐一确认。大概有十分钟,李先生仔细确认完报告,站起身走向戴蓓蕾,带着满意的表情说:“大卫办得很周全,额很放心,你可以回去告诉他了。”
    戴蓓蕾礼貌告辞,带着满脑疑团离开,虽然没有见到李明杰说的梅姐,可事情应该没有
    差池。在电梯间戴蓓蕾不自觉抬头长舒一口气,看见电梯一角的摄像头俯视自己。
    上车后戴蓓蕾赶紧给李明杰电话,李明杰听了戴蓓蕾汇报叮嘱她注意安全。戴蓓蕾感觉自己浸泡在危险的大海里,危险可以来自任何地方,却又不知道危险来自哪里。
    在戴蓓蕾离开后,一个仪态优雅的女人从房间里走出来,李先生像老朋友一样笑望着她。
    “梅姐,虽然你不主事了,额还是信得过你,这次你想得周到。”李先生满脸红光说着。
    梅姐点头微笑,像一股和风拂面,她轻问:“刚才送报告的那个女孩,你看出什么来了吗?”
    “她很专业,令公子用人有自己的一套!”李先生不忘又奉承一番。
    梅姐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缓慢点头,沉浸在某种情景里。
    七十八、琴谈



    电话是宋发科亲自打来的,这很罕见。他约李明杰在琴台茶馆见面,那是江边一处高台,可见汉水无声注入长江。
    茶汤碧绿。宋发科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
    虽然不是现管,无论如何宋支队是自己的上司,李明杰依然恭敬,外加谨慎,不知道他约他来的意图,但肯定不是聊天。
    杨忠平曾点拨过自己,要想吃好缉毒警这碗饭,一定要注意和市局宋支队长搞好关系!李明杰反思过,他与宋发科本人并无原则性冲突,主要还是气场不和,核心问题是两个人太像,都觉得自己很有两刷子,作业起来都不惜命,不太瞧得上别人办案。有真本事的人,一个警察一个军人,那种骄傲往往写在脸上,越遇同类越一览无余。
    宋发科主动约见自己,地点不是办公室,没有等级森严的气氛,在李白送孟浩然的江畔,Sisley就在下面江滩不远处溺亡。
    “明杰,你缉毒警干了几年?”宋发科知道李明杰是从刑警转过来的。
    “七年了, 刚开始还经常串场刑侦呢!”李明杰故作轻松。
    “缉毒警的危险跟刑警比,可不是一个量级!”
    宋发科这个人喝茶的品味就是竹叶青,喜欢一片片叶子像剑一样挺立在水中,其他茶一窍不通。他拿起烫手的玻璃杯仓促吹了一口又放下。
    “宋支队,您找我有么事?”
    宋支队肯定不是来找他聊刑警和缉毒警哪个更危险的。
    “找你肯定有事,不急,明杰,先喝茶!”宋支队说着望了一眼江面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就在那个洼子,有个叫匡丽芳的女孩毒驾溺水死了。 ”
    “这个事儿您还记得!”李明杰略带惊讶。
    “我这个人看上去大老粗,不细心能活到今天?如果我没记错,女孩大学即将毕业,花样年华啊。”宋发科摘下帽子,抠了抠后脑勺感慨着。
    “宋支队记住这个案子,恐怕还不仅仅是女孩年轻的原因吧。”李明杰笑。
    “这是个大案啊,所有与这个案子相关的材料我都要调看。我还晓得你后来亲自去她老家,拿到了女孩寄回家的包裹,从女孩的私人用品上查到了另外一个人的DNA,这个人被锁定很关键,可以说解开了我这些年来的困惑!”宋支队说着,点起了一颗烟。
    “什么大案?”李明杰装糊涂。
    “依我判断,你哥哥李明星酒吧里出现过的这个大卫,只是一条浮在水面的鱼。我知道你很为难,你哥的案件你要回避,可我一直没有放下,李明星涉嫌窝藏毒品的案子进入尾声,从我们调查到酒吧消费者、周边监控信息,包括匡丽芳和大卫金钱账务往来,可以肯定是大卫拉匡丽芳下水,借用‘仓库’酒吧完成了新产品测试和栽赃,一举两得。现在等办完相关手续李明星就可以放回家了。”宋发科点晃着头说。
    “宋支英明,要我怎么感谢您呢!”李明杰难掩兴奋,这件事情让他一直在父亲面前抬不起头来。通常来说涉毒的嫌疑人押个半年一年真不算什么,以前总觉得宋支队官威彪悍,咋咋呼呼,没想到他粗中有细。他端起茶来敬宋发科。
    “你哥的事情算是我宋发科把自己洗白了,至少你不再怀疑我是在小题大做压服你李明杰吧!”宋发科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从玉兰山办案回来我就不这么想了,我感觉宋支您有难言之隐。”李明杰微笑望着宋发科。
    “明杰,怎么说呢,有你这句话,说明我宋发科在缉毒线上不缺知音。伙介,我们虽然谈不上一起出生入死,但业务上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长话短说,今天我不是来讨好你的,也没必要,我跟你聊个事情,你还记得当时‘鱤鱼行动’是怎么收场的吗?”
    “一个陌生人举报,说出了‘鱤鱼行动’来栽赃我泄露机密。”
    “你不觉得这个举报人掌握的时机太巧吗?”宋发科歪着头看着李明杰。
    “我关禁闭时还跟您提过这个问题,当时您在指挥‘鱤鱼行动’,我正在府河上查一条嫌疑船只,您的电话把我按下,让我临时撤离现场,老实说,我当警察以来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
    “在我警察生涯里也没有第二次。”宋发科把烟深深吸进肺里,缓慢吐出来,说:“你知道是谁让我叫停你的吗?”
    “张局?”李明杰脱口说完又有些后悔。
    宋发科笑了笑,左右扫视茶室,压低声音:“那次‘鱤鱼行动’被强行叫停了,后来市面上多了不少白货,这件事情我纳闷了几个月,还冤冤地挨了内部警告。”
    李明杰深吸一口气,想不到“鱤鱼行动”后面还有这么多事情。
    “就远的不说,最近我去达夫集团突击检查,叫了几个分局的援军,还随身还带了几个媒体记者,耀武扬威扛着摄像机一起去,你觉得这是我办案的风格吗?”宋发科摊手。
    李明杰不明其意,微笑期待进一步信息。
    “这是张局亲自派我去的,他说有情报DAV集团在三角洲的生产线可能制毒,让我抓教结合,带着媒体,带着各分局人马,来个现场教科书式的打击制毒行动。”
    “哦,更加看不懂了!”李明杰喝了口茶。
    “看不懂吧!我告诉你,前些年我一直对德华集团涉毒咬住不放,结案了还心中存疑,张东强以为我在质疑他拍板了结的案子,一直耿耿于怀。这个三角洲生产线肯定没有问题,他这样让我大张旗鼓去查,就是要故意出我洋相,给我头上扣破坏生产秩序的帽子,也给所有警察敲警钟,不要再轻易怀疑DAV集团。要不是武大磊拦截,我就坡下驴打道回府,出的糗就大了。”宋发科一脸无奈。
    宋发科说的事情在一步步印证自己的直觉,张东强始终有让人看不清的地方。李明杰笑了,但不宜做过多评价。
    见李明杰一言不发,宋发科用手背敲了敲桌子,李明杰觉察到他强势的表情里有一丝苦涩,身体回坐接着说:“明杰,从业务线上我是你的上级,张局当然更是我的上级加现管,我的前途我的老命,可以说都是他的。我是从小在长江里打鼓球长大的,土生土长起来,什么情况没见过?这些年你看哪任缉毒支队长有好果子吃?我也感到自己快吃恶果子了,但我不甘心,我看不懂也看不惯张局的行事方式。我刚当这支队长时,他喜欢插手一线的案子,我以为他就是这个习惯,领导喜欢下沉过问工作,这也冇得么事。不过经历多了,我这个地方陷入了混乱(宋发科指指两鬓斑白的头),可以说寝食难安。回顾近几年几次大的缉毒行动,我追踪到一个叫梅艳华的女人,在搞她的证据时受到重重干扰,一直无法立案拿人,有时候材料都送到检察院了,检察院一补充侦查又因为证据要不足保护企业家而撤案。我只好偷偷安插人侦查,拿到了德华集团涉毒的现行,那时候梅艳华是德华集团董事长。我亲自带人马去截获了从上海来的滚装船,查扣了十六辆进口车,从底盘查出48公斤海洛因。滚装船运送的车是德华集团的资产,没想到德华集团总裁吴真在办公室跳楼自杀,他还留下一封遗书,将整个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说毒品是他私人带的货,跟德华集团没有丝毫关系。当时我不相信,不依不饶查下去,发现遗书是找书法家伪造的,案子在节骨眼上张局找到我,说这个案子既然人赃俱在,赶紧结案上报市局。后来大家庆功酒也喝了,我也被内部通报嘉奖,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从那以后,这个德华集团的事情就越来越少了,那个董事长梅艳华也淡出了我们的视野,再后来听说她也是毒品受害者,已经完全脱离公司业务不知去向。这两年达夫集团悄然崛起,他们做新型饮料,总裁是大卫。这家公司很奇怪,有一个庞杂的持股关系,我请懂行的朋友专门审计过,发现原德华公司的资产经多次产权交易全部转入这家公司了,达夫集团现在受到的待遇简直跟当年德华集团无二。”
    “梅艳华的事情我也听说过!”李明杰如醍醐灌顶。
    “谁坐到我这个位置,谁就走到头了,除非他完全为张东强所用,你也不例外。这些年,我从区缉毒警,一步步做到市局缉毒支队长,可越做越不踏实了。”说到这里,宋发科大大喝了一口温水说,“明杰,我静下心想啊,我都奔六十的人了,我不怕业务上的压力,甚至不怕执行任务时牺牲,怕就怕跟错了人,走错了方向,稀里糊涂就给绊进去了,我出生入死干了一辈子警察,最后可能被裹挟进去身败名裂,这样我觉得最不甘心。”
    李明杰没有马上置评,只是啧啧叹息。
    见李明杰一言不发,宋发科叹口气说:“明杰,干我们这行,对有疑点的案子,搁心里总是疙疙瘩瘩的,一般人犯不着说,也不能说。从我对你的了解,我敢赌一把,把我的屁股都撅起来给你看,只有这样你才会相信我!今天我找你来,是跟你商量一件事,也可以说是上级对下级做的工作安排,这个你可以放心去干。”
    宋发科把茶杯在桌面上重重放了一下,原来的状态消失,完全回到了工作状态,高层领导那种切换频道的能力。
    “我知道,你们一直在跟踪大卫的案子,肯定掌握了一些关键的线索。不过如果只是从你们那个层级,一是看不清案子的全貌,二是无法获得市局资源的有效支撑,很可能就会错失良机,最后把自己折进去。我这儿经营了一条线索,从西边来了一个大买家,其实在德华集团时这个买家就出现过,大卫最近要给他出一大批货。交易时间,出货方式,资金转移方式,我们摸得七七八八,估计你那边也掌握了不少情况。我希望咱们打通信息联合行动,一举把大卫拿下。如果我们把人财物三证拿齐全,就算上头真有什么人在当保护伞,恐怕也得舍车保帅,拿我们没有办法。还有,就我们这年纪,说老也不老,还要干好几年,如果总是头上顶着个雷工作,干得再好也会死得很冤。我想挽救我们自己唯一正确的方式,就是通过破获大卫贩毒集团,连同把保护伞都给拔了。”
    宋发科说完,做了一个拔草的动作,目光炯炯望着李明杰。
    “您作为上级,这事您说了算,用不着给我商量啊!”李明杰笑了,心里却七上八下,不知道宋发科是用巧妙的方式来抢功,还是缉拿大卫过于敏感,他需要一个万全之策拿他当挡箭牌,这样无论案子办得如何他都进退自如。可身为下级,多想无益,领导说怎么办那就怎么办。
    想到这里,李明杰故意靠前坐,提起声音说:“宋队,我就坚持一条,以警察誓词为作业纲领,不带任何利益驱动因素办案,办案讲证据,绝对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跑一个坏人。如果这样了,还被人穿小鞋打击报复,那是天负我,我可以怼天,就算明天让我死,我还是睡得香香的!”
    “老弟,老弟,瞧你把话说的,你的作业风格我是太了解了,这个我不担心。可我要提醒的是,这个案子不是个公事公办的事情,有些话我不说透你应该也明白,可我还是要说透。大卫这个案子如果你来抓,我不出头,把大案小办,降低声势,市局完全不参与,可能更加好,从前面的几次办案经历你是知道的。这次他们的交货地点在一个旧钢铁厂,现在是个物流集散地,鱼龙混杂,刚好在你们心安渡管辖区域,只是交货时间还难以确定。”
    “我们有办法知道!”李明杰笑着说。
    “当然,这个我相信你的能力!不过,现在犯罪分子高智商,使用的各种作案装备和手段,老实说,可能比我们还先进,如果拿不到有力证据我们也干呵气。这一年来,在我的争取下,市局更新了不少侦查装备,我无条件给你们开放。我把这次摸到的交易地点,交易双方人员,资金兑付方式,交易地点方圆几公里的电力、交通、通信、户籍等等数据全部给你共享。还有,我把市局刚从德国进口的移动集成化侦查房车开出来支援你们。我唯一的要求就是这次办案以你为主,听你指挥,市局不派警力,不参与抓捕行动。我为什么这样做,你心里应该清楚!”宋发科越说越严肃,脸变得通红,生怕李明杰不领情。
    “明白了,宋支,还是您想得周到!”李明杰恍然一笑,宋发科把大案小办,把此案完全压缩在一个区警力所逮的范围,这样他就不需要向张局报备,避免他直接干预办案。
    “你明白就好!我看时间不早了,咱俩没必要一直坐这儿聊了,各有各的事情,行动时你千万小心,大卫听说非常狡诈!”说着,宋发科起身伸出手来要跟李明杰握手,李明杰迟疑了一下把手伸过去,当两只手握到一起时,李明杰明显感觉到宋发科给了自己一个东西。宋发科把另外一只手拍在他的手背上,点着头说:“咱俩不打不相识,这是刚才我们的谈话录音,我说的每一个字现在都交给你,办这个案子,我不给自己留后路了!哪一天我出意外死了,别人不知道原因,你李明杰不能装糊涂,一定要查下去!”
    说完宋发科抽出手,拍了一下李明杰的肩,笑着离开了。
    李明杰望着宋发科的背影,摊开手看着黑色的微型录音笔,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为自己过于谨慎感到羞愧。

    没过几天,张东强副局长组织了一次新型毒品打击专项经验分享会,各区缉毒大队长在列,会后张东强专门找李明杰谈心,他开门见山说:“明杰,你干缉毒大队长几年了?”
    “七年!”他知道张局这是随口一问。
    “七年之痒啊,你想不想动一动?”张东强说完意味深长望李明杰,转而低头抓桌面的烟盒。
    “我觉得干得还挺带劲,好像只干了七天!”李明杰强笑出来,他知道虽然是闲聊天,但自己的态度不能含糊,大卫案子正在节骨眼上,辛叔之死也不明不白,自己一定不能挪窝。
    听李明杰这么说,张东强呵呵笑起来,说:“没说你不带劲,没有干劲怎么能跑到深山去捣毁那么大个制毒窝子。你的成绩一直就在那里,只是从玉兰山案后,市局对你更加关注了,上次组织部长找各领导谈话,说需要从年轻人里挑选有经验有见识的警界高级人才,以应对未来毒品犯罪国际化高科技化的复杂形势,他主动问我们这条线里是不是有个李明杰,我顺水推舟就推荐了你,等回头送你到国际刑警组织进修两年,前途无量啊!”
    进修两年回来,恐怕大卫早已经脱罪不知所踪。李明杰故作受宠若惊,从椅子上站起来给曾经是军人的张东强行了个军礼。
    “谢谢张局长,我感觉离这个标准差距还很远!”
    “咱俩就不客气了,远的不说,宋支队最近工作压力大,身体不大好,需要个副手来帮衬帮衬,副支待遇,跟杨局是评级呢,你考虑考虑!”说着,张东强还指脑袋补充道:“宋支神经性偏头痛,有时候很影响对业务的判断,上次‘鱤鱼行动’你是知道的。”
    这么沉重的话题被张东强以轻松的方式说出来,李明杰感到玄妙。而且恰恰在这个时候张东强要提拔自己,这到底是走的哪一步棋?难道宋发科早已觉察到了这一步,提前就暗示自己该如何选择?
    “我现在的工作,也是在帮助宋支队吧!”李明杰犹豫着说。
    “在分局工作和在市局工作,对你发展前途那还是不一样的,这你不会不明白吧?你不要这么急着回答,再考虑考虑!如果杨局那里不放人,我可以帮你敲边鼓!”
    “好的,我一定好好考虑,谢谢您看得起我!”李明杰觉得自己应缓兵之计才好,不宜一口回绝,在这件事情上如果张东强局长认真起来,自己肯定没有多少退路,只看有没有变通之路。
首页 上一页[1] 本页[2] 下一页[3] 尾页[3]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小说文学 最新文章
长篇小说《程咬金日记》寻出版、网剧、动漫
亲身经历我在泰国卖佛牌的那几年(转载)
噩梦到天堂——离婚四年成长史
午夜咖啡馆
原创长篇小说:城外城
长篇小说《苍天无声》打工漂泊望乡路底层小
郭沫若用四字骂鲁迅,鲁迅加一字回骂,世人
原创先秦历史小说,古色古香《玉之觞》
北京黑镜头(纪实文学)
长篇连载原创《黑潭》
上一篇文章      下一篇文章      查看所有文章
加:2021-12-16 18:37:12  更:2022-09-04 02:25:37 
 
古典名著 名著精选 外国名著 儿童童话 武侠小说 名人传记 学习励志 诗词散文 经典故事 其它杂谈
小说文学 恐怖推理 感情生活 瓶邪 原创小说 小说 故事 鬼故事 微小说 文学 耽美 师生 内向 成功 潇湘溪苑
旧巷笙歌 花千骨 剑来 万相之王 深空彼岸 浅浅寂寞 yy小说吧 穿越小说 校园小说 武侠小说 言情小说 玄幻小说 经典语录 三国演义 西游记 红楼梦 水浒传 古诗 易经 后宫 鼠猫 美文 坏蛋 对联 读后感 文字吧 武动乾坤 遮天 凡人修仙传 吞噬星空 盗墓笔记 斗破苍穹 绝世唐门 龙王传说 诛仙 庶女有毒 哈利波特 雪中悍刀行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极品家丁 龙族 玄界之门 莽荒纪 全职高手 心理罪 校花的贴身高手 美人为馅 三体 我欲封天 少年王
旧巷笙歌 花千骨 剑来 万相之王 深空彼岸 天阿降临 重生唐三 最强狂兵 邻家天使大人把我变成废人这事 顶级弃少 大奉打更人 剑道第一仙 一剑独尊 剑仙在此 渡劫之王 第九特区 不败战神 星门 圣墟
  网站联系: qq:121756557 email:121756557@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