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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我的北美雇佣兵生涯》(长篇原创)[第52页] |
| 作者:healsony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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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没完没了(9) “舌战群儒”的局面远没有结束,学子们经过短暂的沉默后,又开始新一轮的进攻,再次发炮的依然是厚眼镜,他那一圈又一圈的玻璃镜片下,透出的是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诚然,如果说建国初期十几年里,因为不确定的因素,因而无法实现民主、法治,那情有可原,但建国已将近四十年了——四十年,已经不止一代人了,但这四十年里,民主与法制,有多少进步?以我切身的感受,自由的空间是越来越小,司法机关越来越腐败,老百姓没有知情权,没有言论自由。难道解决了吃饭问题,就等同于拥有人权?——家里养的老猫,我也天天让它吃足睡饱,能说它就享有人权了吗?事情不能是这样,我们是平民,但不是愚民……” “我也要说两句,”坐在一旁的深大女生第一次开口,声音有点亢奋,“前一阵子,我们老家出了一单震惊全国的案子,一个叫杨嘉的年轻人,因为被警察误以为是偷车贼,关进拘留所,受到不公正的虐待,然而,当案情大白之后,警察却没有诚心道歉赔偿,杨嘉试图通过法律途径讨说法,也没半点功效,心里怨气难平,于是,他持刀冲进公安局,一连捅死好几个民警。消息传出后,贫苦大众中却没多少人为无辜死去的民警缅怀,相反,对杨嘉孤身袭警的举动互相传颂的却大有人在,因为,在这社会上,受欺凌而没处申冤的弱势群体实在太多了,他们太需要一个能为大众出一口怨气的人物,无论他的举措合理不理,只要是向强权动刀子,他就能成为英雄,而杨嘉,也得到‘杨大侠’的美誉……” “这位同学的例子实在太好了,假如法律是有效的,杨嘉就不必走向极端的路,即使司法不力,但如果有民主,人们就可以通过投票,选出一个政党,制定出公平、公正、行之有效的法律,为社会主持公道。现在社会上不公平的事实在太多了,要以法律为武器,走法律诉讼之路,往往因为司法不独立,始终被强权、利益集团所操控,正义难以申张。本来,媒体可以起到监管作用,却又往往被和谐,被勒令封口,敢言的南方某报业集团,其总编以及多名编辑,也因言获罪,根本没有言论自由。于是,人们自发地团结起来关心与督促,却又成为‘不明真相’群众的非法集会,甚至搞‘跨省追捕’,试问,为什么人民群众想知道真相就那么难?是人们真的‘不明真相’,还是某些人,某些部门想掩盖真相?人们的知情权在哪?监督权在哪?新闻自由在哪?……” 这位同学连串的敲问,让躺在上铺的我心灵上产生极大的震撼,小慈被冯书记侮辱的事,有多个目击证人,现场也留下不少证据,但是,有证人,证据确凿又如何?冯书记依然逍遥法外,他通过权力,可以让几十个证人同时封口,所有证物完全消失,并反咬一口,诬告小慈蓄意伤人。大胜也尝试通过法律的途径讨说法,但知悉被告人是冯书记后,法院根本不受理该案,而冯书记仗势欺人,步步紧逼,把大胜的公司查封,要致大胜于死地。上告无门,怨恨在胸,大胜才铤而走险,使出阉割绝招,这也导致他被警方通辑,从此踏上亡命天涯的不归路……试问,如果法律行得通,何至于出此下策,何至于走向极端?…… “毛 曾经说过:‘让人说话,天塌不下来’,一个强大、受民众拥护的政权永远不用担心被言论颠覆,也不用担心被运用非暴力手段的反对派颠覆,能颠覆一个政权的最大因素其实是独裁与腐败!”厚眼镜慷慨激昂的陈词,打断了我的思路,而全车厢的学子,情绪被激发到最高点,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你们……你们还年轻,很多事只是一知半解——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国家的难处,你们很难体会得到,也只有今后你们达到那样的高度,再反过来看问题,才能领会到个中的奥秘……”面对群情汹涌,大叔虽然脸不改色,但说起话来显得无精打彩,他似乎已厌倦了这场辩论,长长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们都聚集到北京,北京恐怕生变,要求民主,要求自由,要一步步来,不可能一蹴而就,多一点耐性,给政府多一点时间,只要信念没变,何愁没有成功的一天?我相信你们只是想解决问题,而不是制造问题……大家好自为知吧。” 说罢,大叔把眼镜放进盒子里,摇摇头,又叹了口气,慢慢躺下…… 列车的滚轮,发出“卡拆卡拆”的声音,如同历史的巨轮,辗压在岁月之上。谁对,谁错,谁是,谁非,没有必要再争论,历史就是历史,无论如何颠倒黑白、混淆是非、粉饰太平,都无法重新书写,历史,终会被后人评价,岳飞抑或是秦桧,终会被验明证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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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圈(1) 火车并没有到达北京,而是在保定市停了下来,据说北京已实施戒严,外地的学生、工人、记者等均被禁止进入北京,避免添乱。 无奈之下,我在保定呆了好几天,而这几天里,大街小巷无不谈论着北京的情况,大家都在为国家的政局担心不已…… 据说,五月十九日傍晚,赵姓领导人突然前往北京广场,含泪向学生道歉、劝学生们撤退、并承诺政府不会秋后算账,当时,他老泪纵横地向学生们说道:“你们不像我们,我们已经老了,无所谓了……”,说罢,他还向在场学生鞠躬,学子们都非常感动,或鼓掌、或哭泣,纷纷请他签名,而这次,也是该领导人下台前最后一次公开露面。 赵姓领导人夜会学生约五个小时之后,北京戒严令正式下达。五月二十日早上十点,国务院总理李姓领导人在电视上颁布北京部分地区戒严令,军队开往长安街,学生紧急到各入城路口拦截军车。当夜从外地调进北京的部队,分乘卡车、装甲车和坦克,从丰台、六里桥、沙子口、呼家楼等处向北京广场进发,路上却被市民和学生们设置的路障阻拦。 赵姓领导人失势,整个形势向着非常不利于学生运动的方向发展。北大自治会开会决定,除了继续派学生阻挡各个地方的军车外,需立即展开推动学生们撤离广场的计划。翌日,香港民众发起自开埠以来最大规模的百万人大游行,声援北京学生,并成立支联会发起筹款,数以百万的捐款立即送到支联会的户口,为北京的学子们打进一支强心针。 此时,政府与示威者展开最后的拉锯,军方派出直升机来回到广场上空撒下大量用大号字印刷的李姓领导人讲话传单,引起广场上学生的骚动。 五月二十三日,北京举行百万人大游行,不少机关,干部,文化界、科技界、工业界人士参进队伍,喊出李姓领导人下台的口号,当晚,北京高校学生自治联会(北高联)由广场迁回北大总部进行改组整顿发展会议,决定由各个常委出面,向本高校与相关院校传达会议精神,并将通过各个方面努力推动学生撤离广场,以稳定局势。 五月二十四日,北京市急救中心公布,自学生绝食请愿以来的十一天中,北京市各大医院共救治学生9158人次,留院观察8205人次,暂无一人死亡。 五月二十五日,备受关注的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长万姓领导人从加拿大飞返回国,却以身体不适为由,留在上海“治疗”,并没有回北京召开相关会议。 …… 小道消息铺天盖地,讯息万变,我已无法按捺,几经打听,以钱开道,好不容易才找到愿意送我到北京的三轮摩托车。这一程路上,碰上不少北上的学生,他们有的和我一样租乘摩托,有的坐牛车、马车,有的甚至沿着铁路步行向北走,他们的执着,让我感动。但驾车的师傅劝告我不要搭载沿途的学生,否则很难混进北京城,而事实上,这段路经常得走走停停,为了避开沿路的关卡,有时候不得不绕一个大弯,一百五十公里的路,竟走了两天。 到达北京的日子,刚好是儿童节,但北京城里,却看不到儿童灿烂的笑容,相反,处处弥漫着深沉肃煞的气氛,通往北京广场的主要干道,堆放着一道道由学生、市民建起的路障,自行车、手推车、废旧沙发、缝纫机等等,用一条条腕口粗的大铁链锁了一圈又一圈,有的路口还驶来公交车,横放在马路上,方向盘被拆掉,与粗大的木方连成一体,筑成一道民主之“墙”,而墙外,路障的另一边,停着一辆辆军车,有运兵卡车,装甲车,甚至坦克, 这架势,显然不像在吓唬, “硬命令”一但下达,难保这些国家机器会不会辗向不听话的蚊民。 关卡上,学生、工人、市民等等与军队互相对峙着,双方你一言我一语地试图说服对方:军人请求学生们尽快回校复课、工人们回厂复工、市民们回家休息,并立即为军队让路;学生这一边,也在尝试劝说军人们放下武器,一同声援这次人民大众对民主的诉求运动。尽管当时的情况有点混乱,但双方均保持克制,相互间保留着对话交流的渠道,有些民众还为部队战士送饭送水,显现出军民和睦的表象。 那一刻的我,却是心急如焚,自G市出发那天算起,已将近十天,我用了十天的时间,才赶到这个全国、乃至全世界的漩涡中心,而我的弟弟,或许正在这风起云涌的漩涡里,但我却依然没把他找到。 趁着关卡的混乱,我挤了过去,向北京广场中心进发,整条干道上,学生们骑着自行车来回送水送粮,通报“军情”,显得紧张而有序,路上的关口一道接一道,像是要把广场围成一个铁桶阵,执着的学生、市民,似乎得不到政府严正的回复决不甘休,但是,他们具体的诉求是什么?政府能答应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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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圈(2) 艰难地闯进北京广场,眼前的一切,让我有点震惊,尽管电视上不时播放广场上的画面,但那是经过挑选、经过剪辑的,与眼前的景象,始终难以完全对上号——若大的广场上,一望无际都是人,有的奔走着,有的站着,有的坐着,也有的躺着,他们的头上,不少都扎着白纱,上面用毛笔、红油、或是鲜血,写着一句句对民主诉求的话语,他们的手臂上,却捆上黑纱,不知是对逝去伟人的缅怀,还是对现实社会无奈的控诉? 广场上空,除了国旗,还飘扬着各式各样、来自全国各大专院校的旗帜,各种横幅,各种标语口号,在烈日下显得特别扎眼。而旗帜标语之下,还散落着一顶顶帐蓬、蒙古包,里头都躺满了人,据说大部分是绝食的学生,有些已经绝食十多天了,他们脸色惨白,已然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完全没有年轻人那股青春活力的朝气。没有绝食的学生,也好不到哪里去,持续多日的抗争,令他们脸色憔悴,眼圈发黑,干裂的嘴唇、暗疮痱子、杂草一样的须根,爬到每一个人的脸上,辽阔的广场上,弥漫着酸酸臭臭的味道,满地废纸、破布、垃圾,如同被扫荡过的战场。 学子们的劳累,却没有降低他们的士气,留守的学生聚成一堆堆,有的在演讲,有的在讨论着形势,而更多的是在唱歌,在互相打气。 二牛究竟在哪?我只有往一堆堆人丛中寻觅,不停地问“这里有汕大的同学么?”,然而,我得到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难得听到一群学生在唱粤语歌曲,我立即往人堆里扎,他们唱的,是汪阿姐的《勇敢的中国人》,歌声荡气回肠,激动人心: 令我锦绣故乡色变 令我娇美翠湖含恨 望向中国国土 此际浩气在腾 誓要将我苦难化为悲愤 做个勇敢中国人 热血决抛抵抗敌人 我万众一心 哪惧怕艰辛 冲开黑暗 做个勇敢中国人 热血灌醒中国魂 我万众一心 哪惧怕牺牲 冲开黑暗 …… 我也默默地跟着唱,歌声中,我似乎感觉到学生们的诉求是什么;感觉到他们有点顽固的执着,为的只是国家的前途;感觉到他们的努力是那么无奈、脆弱…… 一曲之后,我才知道他们是华师大的学子,千里迢迢来到北京,为的是声援北京的学生,为争取民主、自由贡献出自己的一分力量。 一整天,我在广场上兜兜转转的找寻,然而,茫茫人海中,始终没找到二牛的身影,天色,渐渐趋黑,我这才想到自己还没有凄身之所,茫然中,一个学生拍了拍身边平摊着的破绵被,示意我这晚可以在这里歇息——来自五湖四海的学子,放下手中的书本,聚集在这中华的漩涡中,为着祖国的未来,共同祈祷…… 躺在广场上,我仰望星空,感受着四周的热情与沮丧、喧哗与沉寂。广场上所有人的心情都难以平复,大家忐忑不安,是留、是撤,谁也拿不定主意,而我,却在为二牛担心,你在哪,你在哪? 我仰望星空, 黑暗中你是繁星点点, 似乎给予我希望, 却为何那么渺茫; 我仰望星空, 黑暗中你是那么详和, 似乎风平浪静, 却为何暗藏汹涌; 我仰望星空, 黑暗中你是那么浩瀚, 似乎能纳银川百万, 却为何容不下星斗蚊民; 我仰望星空, 祈求公平、公正与自由, 但你为何俯视着我, 似乎在取笑我无知与白痴? …… 在广场上睡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就起来,继续我寻找二牛之旅。 当时,广场上的形势相当复杂,学生们已分为主张撤离的温和派和主张留守的强硬派,双方对广场广播中心控制权进行无声的争夺。在他们眼中,谁掌控广播中心,谁就拥有指挥权,拥有财政支配权。当然,他们矛盾冲突中最迫切的问题,依然是:撤离,还是留守?考虑的时间已不多了,空气中,几乎可以嗅到来自于部队弥漫的硝烟味。 强硬派的学生领袖,通过广播公开点名有学生意图对他们实行绑架,而被点名的学生,也通过媒体进行否认,并反过来指责有人侵吞捐款……一时间,学生权力中心内部的矛盾,已搬到台面上,可怜的是,满怀信仰而来的学子们,有的在外围听令,以血肉之躯阻挡军队前进的步伐,有的还在广场上继续静坐绝食,为民主的诉求,继续贡献自己的力量。 这天,我唯一的收获是找到汕大经济系的团队,其中一个学生认识二牛,并告诉我曾在广场上见过他,但那已经是十多天之前的事了,至于二牛现在在哪,他也没有线索。 晚上,疲累的我随便找了个“床位”安枕,而这晚广场上空置的位置比昨晚更多,不少学生被军方直升机派发的传单震慑了,他们预感到军队的清场行动即将展开,坚持留守,或许要付出更大的代价。经过有序的撤离后,广场上留下的学生仅有不到两万人。 六月三日,紧张的气氛继续漫延,广播中心不停地为广场上留守的学生打气,“坚持就是胜利”这句话,每隔几分钟就重复一遍,但撤离的学生却在不断增加,大家心里开始意识到——政府,或许要动真格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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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圈(3) 我显得更加急躁。找不到二牛,我就不能离去,这是我的承诺,然而,我在广场上转了一圈又一圈,就是看不到二牛的身影,眼看着天色渐黑,一天的时间就要过去了,我像丧家之犬般的沮丧,失魂中钻进一顶帐蓬,重复着漫无目的的搜索,然而,奇迹却在这时出现了,帐篷的一角躺着一位学生,头上扎着白布,上面看不清写着什么字,但那人的面形,似曾相似,当我机器的问 “这里有汕大的同学么?”,那学生立即睁开了眼,细看之下,竟是我在广场上一连寻觅了三天的弟弟,二牛。只是他憔悴、削瘦的容貌,几乎变了个人形。我暗暗自责,或许我曾经进入过这顶帐蓬,只是因为疏忽,没能把二牛认出来。真不敢想象,倘若这次再疏忽大意,今后我还有没有再见到二牛的机会。 “二牛,是我,我是哥!”抱着二牛,我摇着他的身体,可以感觉到他额头上的高温,这小子在发高烧。 “哥……是你?”二牛艰难地说道。 “来,喝口水,你看你,嘴唇干的……” “不喝……不喝……我在绝食……” “绝食?绝什么食?你这傻小子……即使绝食,也可以喝水呀,你又不是绝喝!来,快点,喝一口!” 二牛却紧闭嘴唇。 “你这犟牛,到底想干什么?你这样作贱自己,到底为啥?” “我……我为的是国家的未来,我为的……为的是民主……为的是自由……” “哎呀,这我明白……但你不吃饭,不喝水,就有民主了,就有自由了,国家的未来就会改变了?你别傻了,人家吃喝玩乐的还不是一个样?快点,听哥的话,喝口水。” “不!” “你怎么这么固执?你知道吗,老爸老妈因为你多担心?他们知道你来了北京,马上就让我来找你,在他们心中,你是全家的光荣,咱们叶家,有史以来就你一个大学生,你却千里迢迢赶来北京绝食,你有没有想过家中的父母,有没有顾及他们的感受?你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的,你要老爸老妈的日子怎么过?……” 我的连声责问,让二牛不得不有所思考,的确,父母把二牛养育成人,从小学培养到大学,花了多少心血,二牛是父母一生中的荣誉,他有什么闪失,老爸老妈只怕难以支撑。虽然,我不敢莽断二牛的追求究竟是对是错,但从亲情的角度考虑,眼前的绝食绝不能再进行下去,自由、民主,与膳食无关,国家的未来,也不会因为你绝食或暴食而发生任何变化…… 趁着二牛犹豫之际,我一水壶往他嘴里乱灌,二牛由挣扎抵抗,到后来捧着水壶大口大口地猛喝,也不过是几十秒内的事,这样的传变,是否预兆着学生们的坚持,已经到了极限?这场运动,即将拉下帷幕? 一壶水,滋润了二牛全身,令他恢复些许气息。简单闲聊中,我才知道二牛辗转来到北京后不久,就加入接力绝食的行列,以图迫使政府接受他们的诉求。而与他一同参与绝食的几个同学,均先后晕倒,送进医院,而这些天里,他也在浑浑噩噩中度过,时间显得那么漫长,却又那么短暂,一晃就是几天。 我也把我从G市一路赶来的经历向二牛简单说了一遍,重点讲述这几天广场内外的紧迫情况:“二牛,咱们快撤吧,军队快要进来清场了,留在这里,要么被关被打,说不好连命也得搭上。” “我不走。” “不走?”我整个人坐直了身子,“为什么不走?” “没有实现目标,我不会走。” “啊?你……你不会天真地认为,咱们国家被你们几个学生绝食抗议,就会采纳你们的意见,就会拱手让出手中的政权吧?不要再孩子气了,咱们马上走吧,要不来不及了。” “哥,你走吧,我不走!” “你……”我有点恼火了,二牛什么时候变成一只蛮牛了? 就在这时,远方的夜空传来阵阵枪声,虽然声响不大,几乎被广场的喧哗声覆盖,但以我在战场上的经验,一下子就能把枪响声分辨出来。 终于开枪了,无论是示警还是动真格,枪声拨动了我心中那根弦。而我,更相信军队动真格了,因为,那不是一两声的示警枪响,而是一排排,一梭梭步枪、半自动步枪、甚至全自动步枪的枪声响。吵吵嚷嚷的哭叫声、口号声、歌唱声、叫嚣声,混杂在广场上空,是走是撤,已由不得我们选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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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圈(4) “开枪啦,开枪啦,部队开枪啦……”广场上,有学生骑着自行车奔走相告,整个广场上的人,旋即处于惶恐不安之中,“啊,真的?真的开枪了?” 广播中心的学生领袖仍在坚守,但他们的言语中,不再只有“坚持就是胜利”,或许,坚持还意味着死亡。时间,已将近午夜凌晨,是去?是留? 坚持信念的二牛,死死地捉住帐蓬,不愿离开,民主、自由,此刻在他的心中,要比亲情更重要,要比他的性命更重要。四周,原本坚持留守的学生不断撤离,广场上,死心坚持留下的学生,已越来越少,大家都在彷徨中犹豫、动摇…… “你走不走?”远方混乱的声音已清晰可闻,我歇斯底里地向二牛怒吼。 “不!” 我二话没说,朝着二牛的后脑,一掌扇过去,直接把他打晕。 “别怪哥,哥为你好!” 背上二牛,我狼狈地跟着撤退的学生,一脚深一脚浅地离开广场。此刻,广播中心也偶尔播放另一种声音,劝告在场的学生,形势所逼,需立即撤离。广场上空,除了酸臭之外,还弥漫着一股死亡的气息,口号少了,歌声少了,大家只是默默地离开。 北京,尽管我不是第一趟来,但对我来说,依然相当陌生,我没有地图,认不了路,也没有住处,像只没头的苍蝇,跟着人群瞎跑,有的学生建议我到北大,有的拉我到清华,我却是毫无主意,但我内心隐隐感到,二牛这外地大学生,无论到哪所大学,或是哪家医院,都极有可能被当局抽出来秋后算账,凭他们的手段以及二牛的倔强,结局并不难想象,因此,人多的地方不能呆,公众地方更不能去,那只会是死路一条。然而,背着二牛的我,到底该到哪里寻找藏身之所? 迫切之间,我想到呆在北京的兄弟——郭大海。我大喜那天,大海夫妇从北京赶来,参加我的婚宴,几年没见,大海与湘南更具夫妻相,一向粗犷豪迈的大海,在湘南的同化下,显得文质彬彬,他的谈吐举止,已不可同日而语,只可惜那天我忙于招呼客人,没时间与这位多年没见的二哥好好详谈。大海为我留下地址,让我有空到北京找他,他必尽地主之宜。 此刻,该是投奔大海的时候了。 摸出地址,我不断询问路人,难得有当地学生在危难中为我指路,更幸运的是,大海家离广场并不太远,背着二牛,我小跑着,与行色匆匆的学生逆流而上。 “同学,方向错了,该走这边……部队打过来了……”迎面一个学生把我拦住,气急败坏地向我嚷道。 “我……我找……我找这个地址……”我把地址递过去。 “嗯,方向是没错,但……但那边有部队,最好别过去添乱……” “我晓得,我要送他回家。”我向二牛指了指。 “那你小心留神,保重啦!”说罢,那学生骑上自行车,吆喝着,风风火火消失在夜幕之中。 背着二牛,我喘着粗气,在漆黑的马路上一路小跑,街道上,依然不时有人来来往往地赶路,一辆辆自行车更像幽灵般一闪而过。 穿过一条马路,路上的行人明显增多,像我一样背着伤者的为数不少,而更多的是推着平板车,上面躺着伤员,满身带血,不知死活。 “同志,别往那跑,都是部队,开枪啦……”街灯下,一位大叔挡住我的去路。 我连忙递上地址:“大叔,我要到这……” 大叔看了看纸条,喘着气说道:“就前面路口拐角,不远,快去吧,躲进房子里别出门,部队快到了。” “谢谢……谢谢……”我艰难地迈着步,迎面过来的人明显增多,像是逃难的难民,夜色下,大家行色匆匆,不远处,人声鼎沸,响彻夜空。而当我转过街角时,眼前的景象让我惊呆了,微弱的街灯下,黑压压的群众呼喊着“一、二、一、二……”的口号,合力推顶横卧路面的一辆公交车,而汽车的另一面,是整齐的呼喊声——“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我清楚,那是军人的口号。学生、市民与军人,在这街头的路障中对峙着,甚至干上了。 慌忙中,我借着月色查对门牌号码,快到了,快到了,我忘了全身的劳累,用力的拍打着那道铁门,心中叫道:大海!二哥!快开门!小虎求救了! 这时候,远处黑压压的人群中突然弥漫着浓重的烟雾,人们纷纷散开躲避,咳嗽声此起彼伏,路中横卧的公交车缺少支撑后,被拦腰截断,冲过来的,竟是一辆坦克,坦克里,接连扔出烟雾弹,一时间,浓雾漫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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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圈(5) 坦克的履带辗压着街面上的自行车,发与“吱吱吱”的刺耳声响,路旁有人拾起石头,扔向坦克,掷向跟在后头的军人,顿时,惹来“嗒嗒嗒”的枪响声,“法西斯,法西斯!……”站在大街两旁大楼阳台的学生市民,纷纷叫喊着,招来的,同样是密集的枪声,倾刻间,硝烟弥漫,人们鸡飞狗走,到处闪躲…… “开门,快开门!”看着逐渐驶近的坦克,我歇斯底里地撞门。 “找谁?”在我几乎绝望之时,铁门上的小窗口打开了,一位老伯向外张望。 “郭大海在家吗?我是他的兄弟!” “你是……” “我是小虎,大海的兄弟,区湘南也认识我!”我匆匆报上名号。 “你等等。”大伯把小窗口关上,却没有回音。 突然,“嘭嘭”两声,铁门上闪起两朵火花,我连忙抱着二牛伏在地下,奶奶的,不像是橡皮子弹。路中间,第一辆坦克驶过,轰鸣中夹杂着一两声枪响。 我抱着二牛的头,心里急得发毛,街灯照不到我这,我无法检查刚才二牛是否中枪,而路边矮小的花坛,根本不能作掩体,倘若再有发神经的流弹打来,我和二牛肯定会成为靶子,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实不敢说。 危难关头,身边的铁门徐徐打开一线,一把清脆的声音传来:“小虎吗?” “是我。” “赶快进来!”冲出来的是湘南,她帮我一同扶起二牛,匆匆拉进屋子,身后的老伯立即紧锁大门,隔绝了外面的凶险。 穿过前园,走进大屋,一切,恍如两个世界。名贵的实木地板上,铺着一张四十方尺的地毯,一张设计别致、暗红色的茶几,配以半圈黑色真皮沙发,两支西式仿古台灯,烘托着温暖而干爽的大厅…… 我没时间欣赏大厅两旁饰柜里琳琅满目的工艺品,和湘南一道,把二牛放在沙发上,我立即检查他身上是否带伤,却见二牛小腿上真的在渗血,我慌忙拉起他的裤脚,幸好,只是皮外伤,估计是刚才卧倒时擦伤的,并不是枪伤。 “王伯,快拿药箱。”湘南吩咐道。 那老伯没一会抱来一个应急药箱,湘南找出云南白药,为二牛敷上。 “怎么,小虎,刚结婚就闹革命了?”应急救治后,大家都喘了口气,湘南为我倒了杯热茶,笑着问道。 “闹什么革命,我像是爱折腾的吗?唉,还不是为了这小子?好好的有学不上,却跑到北京来,还绝食,你说,给老爸老妈知道了,那还不担心死了?”我说得愤愤不平,要不是看着身穿睡袍、婀娜多姿、雍容华贵、笑容可恭的湘南,我真想爆几句粗口继续骂下去。 “二牛疾恶如仇,思想上挺进步的……你大婚那天,我和他聊过,确是个很不错的小伙子……” “还不错呢,我差点给他气死了,要不是找到你的地址,我估计明天得横尸街头……” “嗯嗯,这几天有事没事最好还是呆在家里,大海到威海办事已快两个星期了,我让他先别回北京,这段时间这里特乱,等风波平息了再回来也不迟。” “就该这样嘛,哪有哪里乱就往哪里跑的,这不是害人害己吗?”我喝了口茶,舒了口气,说道,“好茶,好茶!” “这是上等大红袍,喜欢就多喝几杯……” 湘南还没说完,“砰砰砰”又是一阵枪声,王伯连忙把窗户关上,嘴里喃喃说道:“疯了,疯了,那边是部长楼啊……” 房子里,溜进一股硝烟味,外面的局势,显然仍是那么混乱。 坐在宽敞的大厅里,品尝上等大红袍,再吃上精美的糕点,我像是从地狱回到人间。我和湘南相识已多年,记忆中在某年新春团拜时第一次碰面,当时刚从国外回来的湘南,给我最大的印象,是她那性感的乳沟,几乎让我鼻血直流,想到这里,喉咙中的大红袍不经意地灌到气管里,让我咳嗽不止。 “小虎,怎么了?”湘南为我拍打后背。 “没事,没事……” “在想什么?”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我的脸肯定是一红一白。 湘南笑了,笑得相当妩媚,好一会,她盯着我,和声说道:“小虎,你们兄弟中,要数你最是一表人才,虽然书读得不多,但你有一股气质,一股正义不羁的气质……” “不敢当,不敢当,我哪比得上大海……”我假惺惺地谦虚着。 “大海当然也不错,我自然信得过我的眼光——但你具有大海没有的优点……” “哦?” “你有一颗平常的心。” “啊?平常的心?”我不知该说些什么,湘南的眼神挺难捉摸,到这时,我还弄不清她的主旨。 “呵呵,我的意思是,你没有野心。或许,野心是种动力,但野心,往往会令人误入歧途,人生兜兜转转之后,才会发现,最好的,还是没有野心。” “哦……”我还是弄不清湘南在说啥,她这半西洋女,说的话高深莫测,不容易理解。 “可是,没有野心的你,却做了一件最不应该做的事……” “啊?”我的茶杯,几乎滑落地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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