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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我的北美雇佣兵生涯》(长篇原创)[第42页] |
| 作者:healsony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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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哪个让你们采访的(4) 张永坚连忙出示记者证,那几个村干部模样的男人看了看,依然怒气不止:“没有我们的批准,你们不能到我们村子里采访,请立即离开!” “我们是合法记者,我们有采访的自由……”雯雯争辩道。 “听到我的话没有?马上给我滚!”最凶的那个干部不等雯雯说完,厉声喊道,他身旁的两个村干,捋起衣袖,一副欲冲上来拖人的样子。好汉不吃眼前亏,张永坚拉着雯雯,急匆匆地离开村子。 还没等张永坚和雯雯走出村口,身后,那几个凶神恶煞的村干,带着一队人,叫嚣着从后面追来,他们嘈杂的叫嚷声中,似乎是要张永坚和雯雯留下所有采访的记录。 张永坚拉着雯雯狂奔,走出大路,刚好碰上一位好心的司机,把他俩接载逃离村子。回到招待所,张永坚决定马上坐火车返回G市,多年来的经验让他感到留在L市不安全,得马上离开。 急急忙忙赶到火车站,购到回G市的车票,还有两小时火车就开启,两人计划直接到候车室等候。这时,雯雯有点内急,跑到洗手间小解,出来时,却远远看到候车室里涌出一队警员,中间束拥着一个中年男子,那男子,手腕上还扣着手铐——正是张永坚。 很明显,为了掩盖变卖儿童的丑闻,当地政府已经开始启动国家机器,雯雯明白到,试图坐火车或飞机逃离这个城市,已经不大可能,除非,交出所有采访的材料。 这次采访的民众共有十多人,材料有好几本,除了一部分放在张永坚的皮箱之外,雯雯的背囊中也塞了好几本,虽然相片都在张永坚那,但录音记录却在雯雯背囊中。 机智的雯雯立即若无其事地退出火车站,消失在人丛中。火车和飞机走不了,那只有走陆路。雯雯截了辆出租车,打算从国道逃到A省的N市,那里距离L市虽然并不太远,但雯雯估计,离开H省,应该就越过L市的管辖范围,那里相对安全,可以再想办法从N市坐飞机或火车返回G市。 然而,当出租车走在出城的国道上时,却发现那儿排着长长的队伍,出租车司机通过无线电通话,得知堵车的原因是前面路段有警察在查车,似乎在搜查通缉犯。雯雯心里慌了起来:通辑的莫非是我? 雯雯借口时间太紧不愿再等,让司机把车子掉头,返回城中,她马上拔通公司的电话,把事情的来由作了简要报告。然而,事关重大,采编组的领导一时间也无法作主,只能再向上级请示。 刚挂上公司的电话,雯雯就想起我,或许,在这危难之时,“不务正业”的小虎反倒可以帮上忙,于是,雯雯向我打来求救的电话。而当晚,雯雯不敢再住进招待所,甚至不敢在街上流连——强大的国家机器一旦启动,莫说是人,即便是鬼,也难以逃逸。 看着楚楚可怜的雯雯,这个忙,即使真的打断了腿,我也得帮。只可惜我的能耐就那么一点点,具体一点,也就是只认识老怪,“朝中有人好办事”,虽然不清楚远在深市的老怪是否能触及到H省的L市,但此刻死马当作活马医,那怕只有一丝希望,也要尽力尝试,即使没能显示我小虎的能耐,也得表达出我积极的心意。 但首要的任务,是为雯雯找一个安全的栖息场所,很显然,昨晚雯雯流落街头,一整夜没睡好,她最需要的是休息,最佳的当然是在我强劲的臂湾下好好睡上一觉,但是前提,还是要找一个宁静而又安全的地方。我估摸着,在大陆,越是高级的场所,越能显示显赫的身份,警察就越是怕你,安全系数就越高,相反,身份低微的人最容易被警察看不起,有事没事都要挨查,少带一张什么身份证呀暂住证呀什么的,直接就拉走,幸运的亲友带钱赎人,倒霉的便成为孙志刚,让你心脏病突发死,玩躲猫猫撞墙死,吊鞋带被自杀死,甚至喝水给咽死…… 我立即为雯雯找了家理发店,让雯雯换一个最新潮的发型,同时,在Angela的搀扶下,我到百货商场女装部,凭借曾经触摸过的印象,为雯雯买了套最合身、最前卫的套裙,还有礼帽,还有丝巾,还有高跟鞋。埋单时,售货员一边打包,一边看着我和Angela,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我似笑非笑地告诉她:我买来是为小姑娘长大后穿的,眼红了么? 穿着合身的套裙,戴上挡了半张脸的礼帽,披着紫纱丝巾,踩着“咯咯”声响的高跟鞋,几乎让伴在雯雯身边的我显得有点寒酸。截了辆出租车,我直截了当地告诉司机:“载我们到L市最高档的那家酒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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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哪个让你们采访的(5) “老板,哪家才是最高档的酒店我不大清楚,但L市最贵的酒店倒有两家,一家是动物园旁边的北国大饭店,另一家是市公安局对面的华龙酒店,不知道你要去的是哪一家?”出租车司机油腔滑调,口才比我还要好。 “你看我们是来看动物的吗?”我阴阳怪气地反问道。心中嘀咕着,离市公安局越近越好,最好就住到他们楼上——越是危险的地方越安全,这是傻子也明白的道理。 在华龙酒店,我和雯雯、Angela装得像是一家三口,用我的香港身分证登记入住,回想起来,当年那架势,有点像皇帝出巡,酒店侍应见到我们几乎都是虾着腰——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先敬罗衣后敬人,在中国,这是不变的真理,更何况当时的我用的是港人的身分? 而据后来了解,我选华龙酒店入住,还真具有先见之明:一连几晚,L市的警察都在四处出击,搜查全市的出租屋、招待所和旅馆,企图把雯雯搜出来。但他们万万没想到,雯雯就在他们眼皮底下——住进距离市公安局仅一路之隔的华龙酒店,这家只接待官员、商贾、外宾、政要的高级酒店。 刚住下,我立即拨打老怪的电话,拨了好几回,终于联系上。我把雯雯故事的来龙去脉详细地作了汇报,老怪默不作声的聆听,最后,我向他请示,这事有什么解救办法? 老怪告诉我,H省已远远超出他的能力范围,但他会在系统中想办法尝试联系,寻救解决的方案,老怪让我留下电话,一旦有信息立即通知我。 劳累的雯雯洗洗便睡,看着躺在床上一大一小的两个女人,我埋头沉思:倘若老怪也没有办法的话,我应该是带雯雯去“自首”,还是带着她冒险勇闯关卡呢? 思来想去不得要领,我在客厅的沙发上昏昏入睡,这时,电话铃响起,传来的是老怪的声音——他办事,讲究的就是效率。老怪让我记下一个名字,一个地点,明天早上十点钟,到那指定的地点,等那个名字出现,那人,将会为我们想办法逃离险地。 第二天早上,我把两个女人留在酒店,独自一人,撑着一柄拐杖,前往指定的地点。十点钟,我站在一家书店的门口,翘首以待。 四月的天气,依然有点冷,天上下着毛毛细雨,催促着街头的行人。 “叶先生吗?”一个头带灰色鸭舌帽,身穿黑色风衣的男人向我走来,看他的样子,约莫四十来岁。 “我是。” “咱们到对面那餐厅坐坐吧。”那男人转身就走。 印象中那是一家很普通的餐厅,但在当地,算是比较高档,或许因为价格较贵,食客并不多,正好方便我和那男人的密谈。 “我姓袁,你可以叫我细辉。” “细辉哥,我叫小虎。” “小虎,你的腿没事吧?” “小事情,骨头有裂缝,很快就能康复。” “嗯,这年头,要多保重,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的事,昨晚朱队长和我简要说了个大概,今天一早我探了探情况,还不至于太差,解决的方案有两个,可软可硬,不知道你选哪一个?” 从细辉说话的仪态与口气,感觉他绝不是普通老百姓,但既然他没说明干的是哪一行,我自然也不必相问,据我猜测,他和朱队长相熟,或者也和老怪相识,那么,极有可能也是公安系统里的人,当然,也或许是老怪的战友,但可以肯定,他是L市本地人,因为他能一早就在L市出现,还“探了探情况”,而且他说话的语调,也明显带有本地口音。 “何谓软,何谓硬?不知细辉哥能否明示?” “所谓软,就是服软,向政府投降,把你们收集到的材料一件不漏全部上缴,并保证不再提起这件事,我估计两个记者关上几个星期,风声过后,再与报社方面沟通沟通就可以放人,这方案风险较小,但我个人不主张采用这方案。” “哦?” “老实说,在L市出现这种事,我也脸上无光,不仅愧对老百姓,自己良心上也过意不去,可惜,凭我一己之力,不能改变多少现状。现在,L市表面上一片和谐、欣欣向荣,但背后藏着多少疾苦,多少黑暗,又有多少人知道?多少人会关注?难得这趟有外省的记者摸到这里来,让这事儿曝曝光,救救那些孩子,救救那些家庭……” 细辉盛意拳拳的话说到我的心坎上——骨肉分离的痛苦我最能体会,尽管性质不尽相同,但自己的儿子却被别人抚养,终年难以见上一面,无论哪个当父母的,心情的沮丧都是不言而喻。 “那硬的呢?” “所谓硬,就是直接把那个关着的记者解救出来,让他们带上采访的资料立即返回G市,凭良心做他们该做的事。”细辉咬着牙低声说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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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哪个让你们采访的(6) “直接解救出来?”我倒吸一口凉气,据我所知,张永坚应该是被警察带走的,要把他解救出来,也就是要在警察手中把他夺回来。警察逮人我见多了,但从警察手中要人,印象中还没听说过。我吞着口水:“怎么救?” “小虎,你放心,我从来不说没把握的话。现在张记者正关在黄岗派出所,要把他解救出来,其实也并不是难事,只是……” “只是什么?” “小朱告诉我你的身手不错,但你现在腿有伤,万一真要你同时对付几个干警,你有没有十足的把握?” “对付?”我有点犹疑,“你的意思是……” “就是制伏,让他们暂时失去行动的自由,明白么?” “那没问题,我有个利害的助手。”我阴险地笑了笑。我所指的助手,当然就是Angela了,与成年干警对仗,她未必不是对手,更何况她的外表,最容易让人麻痹大意,再加上出其不意的攻击,还有那几柄小飞刀,能制伏的又何止一两人。 “那咱们先研究这方案倒底能不能行得通。”细辉从怀里摸出笔和纸,画了份平面图,和我研究行动的方案细节。细辉对事情的考虑很周道,说得头头是道,直觉告诉我,他或许就是警察,而且应该是搞邢侦什么的,他即使不是带队干部,也肯定是得力的干将,尤其他对那黄岗派出所更是了如指掌,可以具体到每个岗位上该有个什么人,甚至每个门口的钥匙会放在哪里…… 直到下午,我才买下一堆食物返回酒店。雯雯和Angela看到我留下的字条,一直留在酒店房间里,并没出门。我把今天和细辉商量的计划和她俩说了一遍,计划明晚立即行动,而这晚的任务,除了设法再与报社联系之外,剩下的就是为明晚的行动进行紧张的彩排,务求十拿九稳。 第二天中午,接到细辉的电话,再次约我到餐厅,对今晚的行动方案作详细的布置,一切安排妥当后,他拍拍我的臂膀:“小兄弟,那今晚就看你们的表演啰,祝你好运。” “谢谢。如果这趟真能顺利出逃,我肯定督促记者们尽力,把这事的真相公之于众,让更多的人关注这些不幸的故事。” 细辉没多说,笑了笑,拿起风衣消失在路人之中。 傍晚,我和雯雯、Angela吃过晚饭后,收拾好行李,退了房间。刚走出酒店,一辆黑色轿车驶来,我们立即上车,车里的细辉向我们打了个招呼:“都准备好了?” 我点点头,车子马上驶向黄岗派出所。这晚的行动,十点半正式开始,我们的车刚好提前半小时,停到派出所马路对面,我和Angela趁着这半小时,立即在车上进行简单的化妆,要求并不高——尽量让自己也认不出自己来…… 大约十点二十分,可以看到派出所驶出两辆警车,鸣着警笛离去,我知道,一切正按照细辉的计划进行着。细辉对了对表,时间差不多了,他向我交带几句,便让我和Angela立即行动。 我和雯雯道别后,拄着拐杖,在Angela的搀扶下,一同离开小车,直闯马路对面的派出所。 “你们两个什么事?”派出所大厅只有两个民警,比预想中还要少一个,其中一个在打电话,另一个埋头抄资料。看到一个小女孩搀扶着一个“残疾人”闯进大厅,打电话的警察向我俩厉声问道。 “同志,我要报案!”我大声回应,一边四周打量着。这派出所不算太大,大厅里摆放着七八张办公桌,相当简陋,大厅尽头对着楼梯,根据细辉介绍,楼上是资料档案室,而楼下,则通往审讯室和临时关押所。楼梯两边是一条长廊的入口,长廊两旁都是办公室,这天晚上,应该只有一个办公室的门亮着灯,那是晚上值班的领导。 打电话那民警的脸上显出不悦的神情,爱理不理继续聊他的电话,抄录的民警连头也没抬,把我和Angela当作隐形一般,我俩就那样傻傻地站在那儿。 好一会,那民警放下手中的电话,不耐烦的招招手让我们过去:“说,什么事?” “我们被抢了,就刚才,人行道上。”我向门外指了指。 “啥?敢在派出所门口抢劫?”那民警好像挺好奇,盯着我,仿佛要从我的眼神中辨别我是不是在说谎。 “就刚才,两个男人从树荫下冲出来,抢了就跑,喊人也没用……”我正说着,Angela却弯着腰,猛拉我的衣袖。 “能不能再忍忍?回家再尿嘛。”我一脸不耐烦,转过脸向那民警陪着笑,挤出恳求的神情,“同志,能不能借用你们的厕所?我侄女忍了好一会了。” “我们这里不是公厕。”民警立即喷了一句。 Angela依然猛拉我的衣袖,跺着脚。 “忍一下行不行?报了案子咱们就回家……要不,你到门外拉好了。”我向派出所门口摆了摆手。 “什么到门外拉?你要搞什么?”那民警变了脸,最终还是妥协了,“——唉,算我怕了你,楼梯转右,尽头就是厕所,快去快回。” 在一旁埋头抄写的另一个民警觉得挺有趣,也干笑两声。在他们眼中,Angela只是一个小女孩,对她根本没多少戒心。 Angela得到指示飞奔而去,她心中对这派出所的地形了如指掌,我给她的时间只有五分钟,五内钟内,她要无声无息地把留守办公室的值班领导制伏,对她来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任务。但事实上,Angela执行这任务有几个明显的优势,一来是她的外表,容易让人放松警惕;二来是她敏捷的身手,这是她多年来在森林生活所练就的,像猿猴一样灵活;三是Angela胆子特大,具有越乎她年龄的狠劲,尽管我相信天生的她是善良的,但后天的耳闻目睹,在她身上注入了暴戾的血液,一旦达到特定的条件,就会爆发,正如她在深市那派出所长手臂上扎下一个窟窿,手起刀落,丝毫没有半分犹豫,再加上少女特有的细心,让她执行这个任务,那是再适合不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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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哪个让你们采访的(7) 在大厅中,那民警和我录口供,我胡编乱吹着,耳朵却聆听着走廊那边传来的声响,很明显,那儿发出了几下嘈杂声,但我都能及时崩几句“牛话”,把大厅里民警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什么,抢钱的人穿着警服?你有没有看瞎了眼?” “什么,你包里有三千块?你咋带那么多钱逛街?还买菜?” “什么,刚才那不是你侄女?是你媳妇?她倒底有多大?” …… 总之我是“语不惊人死不休”,逗得那两个民警“花枝乱颤”,这时,Angela从走廊中闪出来,突然冲向那抄写文书的民警,朝他的喉咙一掌打过去,这突如其来的攻击,那民警根本没有闪避的时间,痛得缩在地上不停地咳嗽。 和我录口供的民警吓了一跳,正要离座冲过去,我却已轮起拐杖,对着他的后脑勺狠狠拍了一下,“啊”的一声,他竟没跌倒,正要朝派出所门口逃离,而Angela的一柄小刀却及时飞去,狠狠地钉在他的小腿上,脚一麻,那民警重重跌倒,我马上扑过去,对着他的太阳穴猛挥几拳,这家伙才老老实实的晕倒。 那边,Angela已找来手铐把两个民警的手脚铐起来,我也脱了他们的袜子,把两人的嘴堵上,然后再合力把他们拖到办公桌底下。 根据细辉的指示,Angela从那领导的办公室里找来楼下拘押室的钥匙,把铁门打开。这“地牢”的环境并不太差,房间不多,关在里头的只有六个人,带着眼镜斯斯文文的张永坚很轻易就能认出来。但我和细辉商议过,虽然我们的目的只是救出张永坚,但为了迷惑警方,因此要尽可能把拘押所里的人全部释放,让警方一时之间猜不透我们的目的。 看到铁栏无缘无故被一个瘸子、一个小女孩打开,关押着的人一个个面面相觑,不敢出来,还是我大叫一声 “他妈的还不跑?”之后,他们才醒悟过来,夺门而出,我拉着张永坚,小声说道,“是雯雯让我来救你的,请跟我来。” 冲出派出所,没走多远,就看到路边停着辆“五十铃”,闪着坏车灯。我们连忙上车,我的拐杖直接扔到路边,扬长而去。 司机像个农民,也是细辉安排的,车后面载着一整车的生猪,散发着浓浓的猪骚味。五十铃一刻不停,马上北上,向H省的省会驶去——这条路线也是细辉选定的,他告诉我,警方估计漏网的记者倘若从陆路出逃,多半会选择东进,逃到不远的A省去,以便躲避H省警方的追辑,因此,东行的道路封锁较严,相反,如果我们反其道而行之,直接北上,勇闯L省的首府,转而再西行到J省,这样出其不意的路线,反倒相对安全。 刚上国道,司机立即停车,安排我、张永坚和Angela躲到车厢的猪笼后,并拉下帆布,驾驶室里只留下他一人,以应付关卡的问话。 果然,北上国道的关卡并不太严,司机用土话告诉警察,他是拉生猪到省府的屠宰场,赶明天的早市,他还有肉菜市场的证明。而警察只是挑起车厢的帆布看了一眼,就退了出去,生猪那呛人的气味,那些警察哪受得了? 没一会,我们的货车就顺利过关,向北狂奔。一刻不停地奔袭一整个晚上,终于赶到路边一家旅社,我们在那里和细辉以及雯雯汇合,转乘细辉的小车,继续向省府驶去…… 路上相对安全了,我们才把这次“劫狱”的详细经过告诉张永坚,这令他目瞪口呆。细辉告诉他不用担心,他和雯雯只是省内的通辑,还没摆到“桌面”上,只要走出该省,就相对安全。不过,也不能大意,跨省追捕也有可能发生,细辉叮嘱张永坚和雯雯,半年内尽量少出门,新闻专稿最好是签署笔名,而内容除了严谨之外,尽可能把责任引导在一定范围之内,因为一旦超出L市,“烧”到省一级部门,这事就难以收拾…… 这次的专题将如何报道,张永坚自然有分寸,只是能不能见报,并不是由张永坚说了算,类似的采访,张永坚在这十几年来也碰过好几回,辛辛苦苦编写好的材料,报社也不敢发布,其实大家都有苦衷,即使张永坚敢于承担责任,但报社的总编却未必敢,甚至G市的宣传部也不敢,一旦牵涉到政府阴暗的一面,一句“维稳”,就足以把一切真相掩盖,只剩下一些“不明真相”、“别有用心”的人在瞎折腾……这是怎样的一个社会? 转了好几种交通工具,我们几个总算平安回到G市,H省那边表面上似乎并没有追究这事,但张永坚和雯雯递交给报社的材料果然石沉大海,唯一的专题仅是《外国人为何偏好领养残障儿》,尽管这专题也吸引了不少读者的兴趣,但H省儿童收养中心与地方计生委之间的黑幕交易,却无法曝露在阳光底下,或许,骨肉分离的惨剧依然在发生,那些可怜的父母,他们凄凉的哭泣声,只有他们自己才能听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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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炼狱(1) 回到G市,我的心情一直很低落——回到国内才那么一年半时间,但我和可亲祖国的警察,包括地方执法大队的干警们,已“亲密接触”过好几回,虽然每次都是逢凶化吉,但这样的幸运,又能维持多久?而事实上,我的好几次幸运,还多得位居朝庭的老怪关照,没他的帮忙,或许我已栽了好几回。 那么,倒底是我有问题还是人民警察有问题?是我有问题还是国家机器有问题?是我有问题还是这个社会有问题?是我有问题还是制度上出现了问题?……我希望有问题的只是我,那是只要几片药就能解决的问题,大不了关进疯人院,一了百了。但若是问题不出自我身上,那么这个世界就相当可悲,当然,最可悲的是生活在这世界底层的劳苦大众,他们的逆来顺受还要坚持多久?正如鲁迅先生所言:“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发。”我不清楚有多少人具有“爆发”的心理准备。 回到大胜家休息几天,一直胡思乱想着,却接到老六的电话,说是又要带Angela远行旅游。我说:你怎么这么清闲,一年四季好像都在旅游?老六却说了句让我无可奈何的话:“如果我忙,那绝对不是好事。” 说真的,老六干哪行,我心中清楚,他忙,这个世界就更不太平,还真巴不得他天天旅游。 Angela对老六最有好感,满嘴“六哥哥”的,知道又可以和“六哥哥”远行,兴奋得立即收拾行李——“难道和我练习毛笔字不好么?这可是中国的国粹……”话还没说完,Angela已提着皮箱,钻进老六的军牌轿车,一溜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保姆”一走,家里顿时冷冷清清,回复到每天都在盼望傍晚的日子。大胜在东莞的项目即将结束,深圳的项目仍由怪兽、猩猩管理,而建材订购、运送则由老八和斑马负责,大胜的主要精力放在大雄那酒店的工程上,他在G市的时间自然特别多。幸好,大胜在珠海洽谈一个新项目,他也很有兴致开着那台标志来回跑,让我偶尔也能和四姐单独共进晚餐。 四姐对我依然是那么柔情似水,有种若即若离的感觉,我和她之间,像是隔了一张薄纱,可以清楚的看到人影,听到声音,感觉到彼此的呼吸,但却无法把这层纱纸捅破,我清楚地知道,这层纱,就是大胜,他是我的大哥,我又怎么能忍心破坏它?尽管我对四姐是那么渴望,或许正如四姐对我那样…… 眨眼间就过了龙舟节,几次强化训练后,我偶尔不用拐杖也能走一会,但换来的代价却是打封闭,医生告诉我,要彻底恢复绝不能操之过急,欲速则不达,而且会适得其反……于是,我又想念起Angela了,除了她的拿手好菜之外,在她耐心的搀扶下,我可以慢慢学步。少了她,我总是急于求成,结果不得不打封闭——老六的旅行,也快两个月了吧,怎么还不回来? 一天,闲在家里偷看大雄借来的毛片,一个人看得正欢,却接到腊鸭的电话,说是过来和我一同去迎接狗熊回归。 “什么?狗熊今天出狱?”回国后,我几次想到监狱探望狗熊,但都因为没有亲属关系而没有获批,想到今天终于能和他见上一面,我兴奋莫名。 “我也是通过几个哥们才知晓的,就今天中午出狱,现在出发刚好来得及。” “那赶快去!” 在监狱的大门外等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满以为“收错风”,大门却徐徐开启,走出四五个人。仔细辨认了好一会,腊鸭才大喊大叫:“狗熊!狗熊!” 烈日下,一头青茬的狗熊瘦得弱不禁风,完全没有当年那倜傥的模样,焦黑、皱裂的皮肤与他的年龄极不相符,站在眼前的仿佛是个三十来岁的民工,即使是当年那双充满杀气的眼睛,也显得无精打采。四年,仅仅四年的牢狱,竟可以让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脱变成中年,这其中,必定发生过无数辛酸的故事…… 狗熊在我和腊鸭以及几个小弟的束拥下钻进面包车,直达白云宾馆,在那儿,我预订了房间,让狗熊先住上几天休息休息。据腊鸭说,狗熊入狱后不到一年,他的奶奶就去世了,租赁的房子被房管局收回,现在,狗熊举目无亲、无家可归。我让腊鸭想办法为狗熊找个栖身之所,住酒店总不是长久之计,另外,也要为狗熊购置所有的生活必需品,让他感受到“回家的温暖”…… 一路上,狗熊一直默不作声,和当年那个趾高气扬的他判若两人,看到他的精神状态并不大好,我决定这几天干脆住进酒店陪陪他,尽力开解他心中的郁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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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炼狱(2) 油腔滑调的我偶尔聊聊这几年的往事,尽挑些不痛不痒的——太苦的故事只会让狗熊更加郁闷,但兴高彩烈的故事却又会刺激狗熊不大稳定的心情。看来,我的尝试是有效的,经过两天的沉默,狗熊开始偶尔和我简单对话,尽管话语不多,但终究是个好的开始。 狗熊入狱的原因,或许与我有关,正是当年的我,带着狗熊走上黑道,占地盘、收砣地、打群架、走水货……哪一样与我无关?我坐到狗熊身旁,诚恳地道歉与忏悔,不乞求得到狗熊的原谅,但求自己心灵上得到安慰。我明白,狗熊不仅是因为他的过失而坐牢,他是替我们一大帮人坐牢,承担了一切的罪过,在他审讯、坐牢期间,没有一个兄弟受到牵连,这就是义气,骨气…… 腊鸭在白云山脚租了块地,埋了狗熊奶奶的骨灰。那天,我与狗熊一道跪在他奶奶的坟前,看着他啕啕大哭,这让我回想起当年狗熊被捕之后,我到他家与老人家见面的往事。当时,我说尽不少安慰的话,得到的却是老人家痛心的谩骂,她骂我把她的孙子带坏,后悔自己没有好好管教孙子,让他与我这类不三不四的社会人渣走到一块……时日如飞,此刻,言尤在耳,却是物是人非,我不禁眼泪连连,期待天国的老奶奶能原谅我,能平静地安息…… 拜祭过老人家后,腊鸭设宴为狗熊接风洗尘,几天来狗熊的心情都不大好,这顿接风宴是一推再推。 在小弟们频频的祝酒声中,狗熊似乎得到解脱,放尽喉咙喝了好几瓶。我没有制止,任由他自我灌醉——人生难得几回醉? 醉醺醺回到酒店,狗熊立即躲进厕所呕了老半天,似乎要把内心的郁闷一并呕吐出来。好一会,我才把他扶到床上,倒了杯浓浓的红茶,为他醒酒。 “虎哥,有烟吗?” 我递上一根万宝路,为他点燃。 “四年呐,这四年过得真漫长……”吐着淡淡的烟圈,狗熊终于回过气来,眼神中没有焦点,自言自语一般向我追忆着这四年来他的牢狱生活。 狗熊被控告的罪名是“聚众斗殴,扰乱社会秩序”以及“组织黑社会,收取保护费”,万幸的是,第二条罪名由于没有人出庭作证,也没有确凿的证据,庭审时没能通过,罪名不成立。但仅是 “聚众斗殴,扰乱社会秩序” 一条罪名,狗熊就被判了四年有期徒刑。 G市监狱,对狗熊来说,那是地狱,人间地狱,那里阴暗、潮湿、闷热,散发着阵阵恶臭,不到二十平米的仓房,关押着十多人,他们的吃喝拉睡,全在这拥挤的空间里解决。 监狱外,狗熊可以说是个小头目,但进了监房,却连猪狗也不如。牢房里,每个监仓都有个老大头领,他们通过各种方式,跟狱警打好关系,稳坐仓房领班的交椅。新来报道的劳改犯,除非得到狱警的点名关照,否则,将一律受到仓房老大的欺凌。 狗熊当然也不能例外。刚进牢房那天,还没弄清楚自已该睡哪张床,狱警就锁门闪人,同房的两个大汉,不由分说冲过来,一胳膊把狗熊反拧,另外冲来的两人,几下子把狗熊的裤子剐光。两大汉把狗熊压弯腰,分开腿,翘起屁股,这时,老大慢条丝理走下床,挺起他的老二,搓硬了朝着狗熊的屁眼猛捅,痛苦、恐惧、屈辱,如同冰水一样,灌注狗熊全身…… 据说,这是牢房里例牌的见面礼,美其名曰“通天炮”,初来报道的身体比较干净,刚好满足老大压抑多时的性欲,当然,老大尽兴后,轮到手下们续个干,弄得狗熊死去活来,红肿的屁股三天也排不出大便。 接下来的几个月,狗熊在仓房里被安排当“马桶石”。仓房里,十多人的大小便只提供一只塑料桶,踮高脚跟举起屁股,屁眼才刚好够到桶边,要拉大便很不舒畅,倘若两手叉着桶沿,当然会好受一点,但手一滑,很容易就坐到粪桶里,因此,老大拉大便,两边就得站两块“马桶石”,全程扶着老大畅快,稍有闪失,肯定脱不了一顿狠揍。而老大一天至少畅快一次,每次少则二十分钟,长则一个多小时——没办法,在仓里没事干,拉屎可以打发时间。就这么一站,不但要吸入大量废气,还得架着一个人,那滋味,实在无以言表。当老大完事后,通常已腰骨梗直,动弹不得。 有一天,来了个新人,很瘦,外号“排骨精”,或许因为他刚被仓友们捅了屁眼,还没站稳,就和狗熊拍档当起“马桶石”。当老大畅快正甘,排骨精却没支持住,膊子一歪,老大就滑进粪桶里,惹来一身骚。 盛怒的老大一声令下,打手们全围过来,痛扁狗熊和排骨精,打得他俩眼冒金花,由于事情由排骨精而起,他又是新人,更受到老大的特别“关照”,当晚就被罚“乌龟驮碑”,也就是跪爬地上,背上压着那个塑料马桶,保持平衡,万一马桶翻侧,就得舔干净地上的粪便…… 在仓房里,根本无法记清日子,甚至分不清白天黑夜,日子过得特别漫长,某天,正当狗熊擦着铁栏,狱警突然吹哨集合,整个牢房十几个班,几千犯人集合到放风天井,排成整齐的行例,像军人一样盘腿而坐,原来,这天公、检、司的领导在所长的陪同下,进行突击检查,领导们按照官帽的大小,一溜唾沫横飞地演讲下来,听了半天,原来这趟要举行一场轰轰烈烈的运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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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炼狱(3) 监狱隔三间五几个月,总会搞几次运动,这一回,开展的是“坦检运动”,台上的领导大谈党的政策如何宽大,如何仁慈,只要争取主动坦白,经过调查属实的,该减刑的减刑,该酌情监外执行的决不留在牢房里,但所长特别强调,坦检的宽大政策只限两个星期,过时不候,到时候哪怕你跪着求政府交待也没用,该从重的还得从重…… 大会结束回到牢房,狱警就发下每人一支铅笔和白纸,让大家坦白“还没交待的问题”。仓友们咬着笔杆,蹲在墙角写呀画呀的,一蹲就是好几个小时。 狱警终于过来审卷了,随机抽样几个,“不行,犯罪事实写得太轻微。用刑!不狠狠教训一下,你们总不会老实交待……” 监仓老大立即带着打手把人拖到一边,削光衣服,点火烧毛,腿毛、腋毛、阴毛一下子烧个精光,紧接着开始“上烟”——点燃的香烟烫手烫脚不过瘾,还要烫 ,让人把老二搓硬了,一烟头压上去,那种痛苦叫出来谁听了都起疙瘩,但老大和狱警却窃窃偷笑。被烫几次的人,无论怎么搓,老二再也难以挺起,折磨够了,舀一脸冷水,扔过笔纸还得重写,没坦白 “有份量”的内容,老二还得搓,还得烫……说到这里,狗熊已带着痛苦的呜咽。 “坦检运动”来来去去一连搞了两个星期,仓里除了老大和打手,几乎所有的仓友都拉不出尿,大伙只得乖乖的编故事,这个写贩毒走私,那个写偷盗强奸,有的干脆把杀人放火也写上,破罐子破甩,哪个刺激写哪个,大不了打靶,总比活受罪要好。 收到一叠叠“罄竹难书”的坦白书,狱警们开心得眉开眼笑,仓友们却是忐忑不安,不知大难将在哪天降临头上。果然,还不到一个星期,狱警再次吹哨集合,全所的犯人在放风井正襟危坐,等待所长宣判。意外的是,大会撤下“坦白检举动员大会”的横幅,最而代之的却是“打击牢头狱霸动员大会”。 所长一声令下:“把触犯刑法的牢头狱霸押上来!” 狱警立即拖出七个监仓的老大,摁倒在地,他们手上脚上铐着大镣,一个个拖沓着脑袋,等待批斗。 原来,这次“坦检运动”中,四号仓、五号仓、九号仓和十二号仓都有人经不起拷打,死了三个,还有六个伤重要拉到医院,家属们到处闹,闹到市委,市里领导发了批示,要求严查。尽管所里以“心脏病”、“肾病”等推托,但这些毕竟不是传染病,不可能一下子死伤这么多。所里又是赔钱又是道歉,软硬兼施好说好歹总算把家属摆平,但所长被行政警告,闷了一肚子气,只有找那些狱霸开刀。 七个原本耀武扬威的老大,全部押进耗子洞。那是在山边挖下的,如同棺材大小的山洞,深不过两米,宽不到一米,终日不见阳光。人关进出,连坐起来都困难,铁栅一关,比畜牲还畜牲,无论多强悍,在耗子洞关上几个月,保证肌肉萎缩,并且因为缺钙而骨脆如瓷。 “打击牢头狱霸”运动让仓里的老大们有所收敛,但风声过后,老大还是老大,再次重出江湖。这是制度的问题,这是狱警默许下的产物,在这片土地上,没有特定的关系,没有金钱的孝敬,量你强壮如牛,也别指望坐上监仓老大的交椅。 幸好,狗熊的奶奶把当年我留下的一千块全数作了“孝敬”,表现得老老实实的狗熊才少受些罪。四年了,四年后狗熊能基本完整地走出这个牢房,那可算是一个奇迹…… 狗熊还受了多少罪,他没有一一细说,有些,我也没有记清楚,即使这样,也足以让我不寒而栗,牢房,我在香江已领教过,但与狗熊口述中的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受到震憾的我抱着呜咽的狗熊,不知如何安慰,只希望他尽早走出痛苦的阴影,回到现实世界,这个充满危机、恐惧、矛盾、不公的和谐世界。 “狗熊,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或许打份工,攒点钱,以后开家小食店,做点小生意吧。” “嗯,大的愿望我满足不了你,但开店的事尽可包在我身上,以后只要我有饭吃,决不会让你挨饿。” “虎哥!……”狗熊抱着我痛哭,我抚着他一头青茬,心道:这,是我欠你的…… 腊鸭办事还算利落,没过两个星期,他就在西关租了个单位,置备好所有家具,让狗熊搬进去。我也一连跑了好几天,在长寿路、上下九、珠玑市场一带谈了几十家小食店,好说好歹终于和一家粥粉面店的老板谈妥,花了将近三万块,连店带人一笔过买下来,让狗熊当个小老板,这一切,是狗熊应得的,我只希望这微不足道的帮助,能弥补他失去的四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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