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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长篇历史小说《永乐何极》老保安值晚班写的[第1页]

作者:冬日暖阳197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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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人是一个基层的安保人员,值晚班的时间多。晚上主要工作就是看监控屏幕,不准睡觉(次日白天给时间睡),如发现异常情况就报警,不用与犯罪份子去搏斗(那是其他人的工作)。

    晚上无事,就在电脑上写小说。从三十多岁写到五十多岁,因为时间多,自己又没一技之长,只好打字打发时间。只要晚上不睡觉,打字,看电视,看手机,玩平板,都不算违反单位的上班纪律。据说领导对整夜不睡觉的人提出表扬。

    这部《永乐何极》写是朱棣的故事,从他被削藩装疯写到他病死在榆木川(在今内蒙古)为止,共四十五章,五十余万字。本人愚顽好古,喜欢传统的汉语言文风。现在一边修改,一边连载,大家有兴趣就随便看看。

    你有意见请告诉我。

    第一章

    重文治新君初理政  献谋略直臣独上疏



    新年气象

    建文元年正月初一日,新皇帝驾临奉天殿,受百官朝贺。因太祖皇帝薨逝之故,朝贺时不举乐。初八日,皇帝与群臣在南郊大祭天地,祭祀太祖高皇帝。
    燕府长史葛诚进京奏事,代燕王向皇帝请安。皇帝听了黄子澄的主意,设法笼络葛诚,让他潜伏燕府,燕王一举一动就再隐瞒不了。如何才能让葛诚为自己所用?黄子澄说得明白,作官的人企盼的无非是功名富贵,这两件东西朝廷最不缺。建文皇帝在文华殿东耳房召见葛诚,一见面就和悦地说,久闻葛先生才德之名,将来是要请先生做兵部侍郎。葛诚惊愕,还来不及谢恩,皇帝从宦官手中接了二十两银子,放在他的手掌心,算是新年的节礼。葛诚感激莫名,不知为何受此殊遇。皇帝说了几句闲话,就问燕王是否暗中谋叛,请葛大人都告诉我。葛诚才知皇帝恩赐之意,投奔皇帝岂不是远胜于燕王,不说些机密的话,如何能输忠诚于皇帝哩,就说燕王时常与一个苏州和尚来往,大小事都与和尚商量;燕王还在府中囤积许多粮草,不过暂时还未见谋叛迹象。皇帝又问燕王是否暗中制作兵器,招募军士。葛诚说府上平时有许多燕山护卫亲军来往,身上都带着兵器,并不曾看见燕王制作兵器,也不曾听说招兵买马的事。临别时,葛诚说燕王将在二月间进京拜见陛下。皇帝也惊愕了,他会进京来麽?皇爷驾崩前有遗诏不准诸王进京,去年自己又着手削藩,燕王不会有那种胆气,新年定然不会来京。
    次月,建文皇帝迫不及待地追尊父亲——太子朱标为孝康皇帝,庙号兴宗,太子妃常氏为孝康皇后,尊母妃吕氏为皇太后。册封自己的妃子马氏为皇后,立皇长子朱文奎为皇太子。皇帝忙完家事,又忙于国事——念及朝廷贤才被太祖皇帝降罪斩杀许多,不知遗漏或剩下多少贤才,诏告天下“举遗贤”,又“赐民高年米肉絮帛”,即赐给八十岁以上老人大米猪肉棉衣,毕竟七十古来稀,八十岁以上的人存世不多,官府支出不大;官府还要拨钱养着鳏、寡、孤、独、废、疾六类百姓,诏书中还有“重家桑,兴学校,考察官吏,振罹灾、贫民,旌节孝,瘗暴骨,蠲 荒田租”。在野有识之士觉得新皇帝想有所作为,但举措过于简略,他们更盼望着被高皇帝冤杀的人都能及时平反。民心容易收拾,自古以来愚夫愚妇,普天下都是,稍施恩惠,他们便感激涕零,难以收拾的是士大夫的心,他们中许多人于太祖高皇帝腹诽甚深,且是隐而不发,一旦国家有事,他们往往忘却所谓“忠君”二字。
    建文皇帝命礼部侍郎董伦、王景为总裁官,与太常少卿廖升等人奉旨纂修《太祖实录》,此事关乎皇帝继位的正统,自是十分紧要。纂修官者虽是当朝的文章之士,但新皇帝担心他们不能深会自己的用意,又命方孝儒总督此事。方孝儒与齐泰、黄子澄三人新承恩宠,意气风发,立志在新朝有一番作为。
    方孝儒接连向新皇帝奏事,建议更定官制,将许多官署改换名称,理由是原名不够高古。他建议升六部尚书为正一品,参汉朝官制,另设左右侍中,位居侍郎之上,改都察院为御史府,改都御史为御史大夫,改通政使司为通政寺,改大理寺为司。方孝儒就连太祖皇帝命名的“谨身殿”都看不顺眼,建议改为“正心殿”,增设正心殿学士一人,预备新君顾问。内外大小衙门以及官吏品级、阶勋都依照《周礼》重新制定。皇帝向来视方孝儒为当代大儒,他又是先父的先生宋濂的弟子,十分推崇他,都采纳了他复古的主意。
    翰林修撰王叔英是方孝儒的知交,二人以道义相激励。早在洪武年间,他与方孝孺、杨大中、叶见泰、林右等人同时被征召来京。那时王叔英见太祖皇帝以猛治国,自己难有作为,坚辞而归。建文皇帝即位后,因方孝孺举荐,再次召他到京,任作翰林修撰。王叔英感新君知遇之恩,援古证今,献上《资治八策》,劝皇帝“务问学、谨好恶、辨邪正、纳谏诤、审才否、慎刑罚、明利害、定法制”。又进谏皇帝说“太祖除奸剔秽,抑强锄梗,如医去病,如农去草。去病急或伤体肤,去草严或伤禾稼。病去则宜调燮其血气,草去则宜培养其根苗。”朝臣觉得他是有识之士,皇帝也答应着兴文继武,以柔和以济刚猛。王叔英觉得方孝孺推周朝的井田制 ,大不合时宜。他既不在朝会上与方孝孺辨论,也不在私底下与他探讨,就在书信中用古文细说了自己的主见——“有行于古,不可行于今者,行井田封建之类是也。可行者行,则人之从之也易,而民乐其利;难行而行,则从之也难,而民受其患。”方孝孺没有接受友人的意见。
    新年之际,建文朝君臣之间温和敦睦,有人用《尚书》中赞美尧帝的话“允恭克让,光被四表”来称颂新君。但稍有见识的人都觉得方孝儒经营的都是不急之务,是书生治国,徒费心力,于国事无补,但这些人都不说话,却等着一个人当朝向皇帝发难。
    早朝众议

    早朝上,六部与五军都督府议完政事,听到一声咳嗽,一个朝臣缓缓出班道:“臣有事要奏!”此人说话声洪亮,原来是快口御史韩宜可,群臣神思大振。朝会上有纠仪御史,凡是反复咳嗽、随处吐痰皆为失仪,必受处罚,但出班前有意咳嗽一声则属惯例,不属失仪,朝臣戏称为“打扫言路”。如今韩宜可成了先帝朝留下来的名臣,声望遍及朝野;他参与朝会二十多日,还不曾上奏一事。此时他慨然出班,文武百官都期待着他的谠言高论。
    韩宜可出班奏道:“陛下,新年数月以来,有几件事臣思虑许久,总忍着不说,却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建文皇帝惊喜,谦恭地说道:“韩先生请说。”韩宜可道:“陛下,如今朝廷之事有急缓,有轻重,有虚实,有利病。急事是齐大人和黄大人所议削藩的事,虚的是方孝儒先生倡议复古的事。方先生是一个饱读经史的人,有一肚皮学问,但做事不免有些书生气,重虚而轻实——试问都察院这个名称有何不好,为何要改回御史府?侍郎已经是尚书下面的副职,为何再在尚书之后设左右侍中?那侍中岂不成了侍郎?增设一个官位,职事并不曾减少,叠床架屋,全无道理。罢设十二道监察御史改作左右两院,左院唤作甚麽拾遗,右院唤作甚麽补阙,通政使司改作通政寺,大理寺改作大理司,尽玩些文字把戏。方先生读多了古书,尽将心力放在这些细枝末节上,是轻重本末倒置。陛下,恕老臣实言,方先生只宜修纂官家的史书,奉旨草诏也行,不宜委付他军政大事做,复古的事更不要听信他的。倘若陛下不信老臣所言,事事都依着方孝儒,早晚会误国事!”
    此言一出,有人骇然,有人讪笑,有人皱眉,纷纷议论起来。建文皇帝惊愕着半天说不出话,看了看方孝儒,他面皮上有些难堪之色。皇帝平静好一会,带着笑容说:“韩先生……韩先生……这些事多从《周礼》中来,是圣贤体制呵。”韩宜可也笑了,说道:“陛下,方先生志在复古,稍有见识的人都知道这些全是不急之务。他们不说,不知是不是等着老臣来说。老臣是先帝朝九死一生的人,蒙陛下眷顾,才得以生还京城。老臣当以忠直以报陛下,请陛下恕老臣直言之罪。”建文皇帝笑容有些僵硬,点头道:“好,好,韩先生直言最好。”
    早朝散后,皇帝传齐泰、黄子澄来文华殿,问韩老先生在朝会上所奏的事,二位先生意下如何。齐泰说:“方先生复古虽是不急之务,但也是陛下采纳的事,韩宜可老先生当朝恁麽说,有伤朝廷体面。陛下想擢他为左都御史,不不不,如今改称御史大夫了,臣以为实在不妥。”皇帝问道:“那何人适宜做御史大夫?”齐泰道:“臣推荐两个人,一个是景清,一个是练子宁,二人都是进士出身,为人忠义有才干。”黄子澄心有两难,惋惜地说:“韩宜可负朝野重望,他在朝会上说的话也不无道理呵。”皇帝看了看二人,说道:“方先生的经略都是有出处的,不宜再改回来,还未改的可以暂缓施行。方先生想要恢复周朝的井田制,朝臣反对的多,各地知府知县更不赞成,就暂缓施行,先从紧要的事着手。”
    次日早朝将散之际,韩宜可又出班奏道:“陛下,臣还有一件事要奏,在心里盘算许久。如今新朝气象是重文,与先帝重武不同。前工部尚书薛祥以营造耗费过大,与先帝争了几句,死于廷杖之下,他的四个儿子贬谪到琼州去了。臣请陛下召回薛祥的儿子,且为薛祥平反。”皇帝点头道:“韩先生说的是。”韩宜可接着说:“先帝时法网严酷,世人皆知袁凯是装疯避祸,如今闲居在乡里,一点儿也不疯,每日以诗酒为乐。他是一个才子,颇能诗文,如今陛下重文,何不召他回来?”皇帝有些惊愕,忙道:“我久闻袁白燕的声名,是要召他回来,与他翰林做。”韩宜可道:“陛下圣明。臣以为陈宁是奸臣,已经伏法,他的妻儿何罪呵?他那两个儿子被江湖侠士劫走后,不知流落何方。臣请陛下赦免陈宁妻儿的罪过,准他们还乡。”
    皇帝有些迟疑,说道:“这都是先帝的成命,谋反的妻儿都要株连,恐怕不能赦免他们罢。”说时看着齐泰。齐泰出班奏道:“陛下,陈宁虽说是奸臣,死有余辜,株连妻儿也是旧例,只是世人多不知陈宁奸中有奸,诈里有诈。他与丞相胡惟庸实不是谋反,而是谋逆,因此臣也请陛下赦免陈宁的妻儿。”皇帝有些疑惑,问道:“齐先生,谋反与谋逆有甚麽不同?”齐泰面有为难之色,睃一眼韩宜可,宜可笑了起来,说道:“恕臣快口,陈宁当年见先皇帝执法猛烈,朝臣多有朝不保夕之忧,他想与胡惟庸合谋,要坏了先帝的性命,再请太子早正大位。先帝却早探得二人所谋,洞若观火,先将二人除了。因此说胡、陈二人不是谋反,而是谋逆。路人都知道胡、陈二人不掌控军马,哪里能做得皇帝!他们只是想让太子早日做皇帝罢了。”
    此话一出,满朝骇然。建文皇帝瞠目结舌,说道:“韩先生……韩先生……不要……不要乱说呵……”韩宜可正色道:“臣说的句句是实,绝无半句妄言。当日臣奉先皇帝旨意抄陈宁的家,臣就在他家书架上《孟子》的书页里抄出陈宁的手迹,陈宁将心思写得分明。当日刑部尚书吕宗艺就站在臣的身旁,也看见了,就拿了去,献与先皇帝。先皇帝看了原迹,一怒之下引着蜡烛烧了,问还有谁看了这张手迹。吕宗艺咬定只有他一人看了,臣便不好说也看了,不然要陷吕大人欺君之罪。但臣多了一个心机,先抄了一纸,一直秘藏着,请陛下圣览。”就从袖中取出小纸一卷,宦官张清接了,转呈皇帝。皇帝看后,惊愕得半晌未说话。韩宜可又说起吕宗艺暴亡在家的事。皇帝神情愁苦,微微叹息起来,说道:“这事……这事不要再议了……唉唉……依着韩、齐二位大臣的主意,就赦免陈宁妻儿的罪过罢,都回家乡去住。”
    黄子澄暗自钦佩韩宜可刚正立朝的气度,为着被先皇帝冤死的朝臣平反,只有这个快口御史当朝敢议,但他未必没有顾虑,有的话他想说仍未说,就想引出他更大的话头来,因道:“韩先生胆识过人,不爱钱,不爱官,也不怕死,朝野共知,不知韩先生觉得还有谁要平反?何不当朝都痛快说出来。”韩宜可被黄子澄这麽一劝,心中些许顾虑全都打消,说道:“有,还有许多人。若从早年说起,先皇帝赐死汪广洋,阉割曾秉正,泰安知州王蒙涉胡党案,枭首国子监生赵麟,杀无罪御史王朴,杀南北榜考官白蹈信、张信等人,赐死前刑部尚书杨靖,这些人都是皇明的忠良之臣,天下冤之;蓝玉谋反涉案几万人,其间必有冤屈;还有太师李善长涉胡案赐死一事。凡此种种,臣一时不能全都想起来,恳请陛下着人细查自开国以来冤死的朝臣,一一平反,以塞天下官民企望之心。”
    齐泰与黄子澄连声称道。方孝儒心里有话,但又不愿意当朝与快口御史争执,以免伤了和气,索性板着面皮,一言不发。吏部尚书张紞、吏部侍郎毛泰亨、户部尚书郁新、户部侍郎夏原吉、礼部尚书陈迪、刑部尚书暴昭、工部尚书郑赐等人接连赞同。皇帝却锁着眉头,神色愈发愁苦,倘若都平反了,置先太祖高皇帝于何等地步?倘若不平反,又如何回天下官民之心哩,不由觉得两难。齐泰见皇帝面有难色,说道:“臣有一个主意,年月久远的事,暂且不议,就议近年的事。御史王朴忠贞死国,理当平反,南北榜案中考官白蹈信、张信等人实无过失,理当平反。前刑部尚书杨靖代人修改讼词只是小过,赐死如同判他死刑,理当平反。蓝玉谋反的事暂且不议,可是涉案的军官以及百姓竟多达几万人,他们的家眷连年进京申冤不绝,理当分辨案情轻重,罪罚失当的人都理当平反。如此则天下臣民尽仰陛下之德,何愁天下不治,民心不稳哩?”方孝儒突然开口道:“臣附议齐大人!”皇帝点头道:“黄大人说得好,方先生与我都是这个主意。着有司将这些人的冤情都查实了,我下诏为他们都平反,抚恤家眷。涉及蓝玉谋反事的军官若无重罪,都还职从军算了。”文武百官连称圣明。
    数日后,皇帝下诏任景清、练子宁同为御史大夫,朝臣们颇有些意外,他们以为御史大夫当由左副都御史韩宜可担任,方是德才配位。韩宜可并不以为意,朝会上仍向皇帝奏报几个要平反的人。
    齐泰、黄子澄、王叔英自宫中晚归,步出西华门,看见一颗流星滑过天宇,火光明耀。黄子澄道:“莫不朝中要失一员大臣?”齐泰道:“你也信星相?”黄子澄道:“书上有载,颇有些应验。”齐泰笑引《孟子》书中的话道:“尽信书则不如无书。”二人经过羽林卫军廊房时,又听见军马惊嘶,平时从未听见,都不免有些异样之感。齐泰道:“星坠马嘶,会应在谁的身上?”黄子澄道:“莫不是刘三吾?上回见着他,像是油尽灯枯的人。”王叔英却道:“刘三吾早不问世事,颐养晚年,还健朗着,恐怕另有其人罢。”
    次日早朝,齐泰在直房待朝时,得知昨晚左副都御史韩宜可在家中病逝,心想新帝不启用名满天下的韩宜可,不能彰显圣朝之明;启用他又怕君臣间生出许多龃龉来,谁知他竟然死在御史的职位上。真是天意安排胜过人事安排。
    君臣祭奠了韩宜可。礼部官奉旨护送韩宜可的棺木回山阴。陈宁的儿子陈孟龙、陈孟熊得知新皇帝赦免株连之罪,赶到京城,接母亲回茶陵去了。

    ——————
    注: 井田制:西周时期,田间路与渠纵横交错,把土地分隔成“井”字形态,故称“井田”。井田所有权归周王,分配给领主使用,不得买卖和转让井田,按田亩交赋。领主令庶民集体耕种,周围为私田,中间为公田。有人认为井田制可能类似乌托邦式的理想制度,可能有点类似二十世纪中国的人民公社。领主开辟和耕种许多私田,需要大量劳动力,领主制很难调动劳动者的积极性。《公羊传》有注解说,当时“民不肯尽力于公田。” 商鞅在秦国实行新政,有“废井田”的举措,承认土地真正私有化。从春秋晚期到战国初,井田制日渐告退。方孝儒喜好复古,想追慕周朝体制,在明朝实行井田制,很不合明朝的时宜。

    密疏

    “陛下,燕王过江了!”皇帝才散午朝,通政寺通政卿来报。建文帝十分意外,真不曾想到燕王二月间竟会来京,忙问燕王一行多少人。通政卿说燕王一行三人,建文帝更感意外。
    不足半个时辰,宦官周恕来华盖殿报皇帝,燕王在奉天门外求见。皇帝说声“传燕王进来”,就端坐在御座上,心里有些不自在,不知叔叔见了自己是甚麽情形。过了好一会,周恕在宫外高呼:“燕王在殿外候旨!”皇帝忙说:“有请。”才过片时,逆光中现出一个高大的人影,大步迈进宫门,气宇不凡,颇有几分太祖高皇帝气象。建文帝不由站起来。燕王近前几步,掀袍跪拜,恭敬称道:“臣拜见皇帝陛下,恭请皇帝圣安。”皇帝第一回受叔叔叩拜,第一回见叔叔称臣,难以自持,忙近前几步,伸手连声说:“叔叔请起,叔叔请起。”燕王从容起身,说道:“谢陛下。”皇帝问道:“你路上只带着三个随从麽?”燕王道:“是,人多行程慢。”皇帝说:“三个随从太少了,我从锦衣卫选一个校尉伺候叔叔,明日早朝散后,便拨付与叔叔。”燕王即刻明白皇帝的用意,忙道:“多谢陛下恩赐。”
    皇帝与燕王分君臣而坐,宦官文忠奉上茶和果品。皇帝说:“叔叔吃茶。”燕王端起青花瓷茶盏,缓缓揭开盖,说声:“谢陛下赐茶。”皇帝见四叔如此恭敬,心里喜悦,问道:“叔叔近来忙些甚麽事务?”燕王道:“臣平时常与一些秀才探讨经史,收集前朝典籍,应着陛下重文的旨意。”皇帝点点头,又问道:“听说……听说叔叔与一个和尚交好。”燕王怔了片时,才说:“他是北平庆寿寺的住持,苏州人。臣来京祭奠母后时,偶然与他相识。自从父皇薨逝,臣奉旨不得到京哭临,心里悲痛,时常去寺里听和尚讲经,因此有些往来。”他顿了顿,拈起衣襟作擦拭眼泪的样子。皇帝听叔叔这麽说,有些黯然神伤。燕王静默一会,说道:“陛下,臣有一事请陛下眷顾。”皇帝道:“请说。”燕王道:“去年父皇薨逝时,有遗诏不让诸王到京城来,只许遣世子郡王 来京师,守孝三年还国。臣远在北平,总觉得孤寂,臣请陛下准许世子这回跟着臣回去。”皇帝有些为难,说道:“这是……这是太祖皇帝的遗诏……若是叔叔接了世子归国,其他叔叔也会让世子们回去……”燕王道:“那臣请求放第二子第三子跟臣回去,也了却臣日夜思念之苦。”燕王愁苦着脸,又作出流泪状。皇帝有些不忍,说道:“容我与大臣们商量罢。”
    燕王辞别皇帝,要去钟山祭拜皇帝皇后陵墓。皇帝送燕王到宫门外,说道:“明日早朝,请叔叔也来参与朝会。”燕王说道:“臣参与朝会,恐怕不妥罢。”燕王已经揣度出侄儿的用意,想让叔叔当朝跪拜侄儿,在文武百官面前定下君臣的名份。皇帝道:“是我请叔叔来的,无妨事的。”燕王迟疑道:“臣……遵旨。”
    次日早朝,皇帝驾临奉天殿,文武百官鱼贯进殿,叩拜毕,分两班肃立。燕王才从待朝房出来,大步从御道中间登上丹陛,从容迈入殿中,站在文武两班大臣中间,并不下拜。文武百官都侧目而视。皇帝也有些惊疑,昨日四叔见着自己恁地恭敬,临朝时却为何不拜自己。殿中侍班御史曾凤韶高声说道:“燕王殿下,你参与朝会,未叩拜皇帝,是大不敬!”燕王故作惊愕之色,说道:“本王见文武百官都未拜,因此也就未拜。”曾凤韶冷笑道:“文武百官叩拜皇帝时,你还不曾进殿。你已经误了早朝,还不快拜见皇帝!”燕王看着皇帝,皇帝也看着燕王。燕王一部长须飘拂胸前,神色镇定,像是威严不可犯。四叔真像太祖皇帝呵,皇帝心里感叹着,抵不过四叔的目光,就垂视御案。宫殿中静默好一会。皇帝头也不抬,很微弱地说:“至亲不问,那就免礼罢。”
    散了朝,皇帝回到华盖殿,独坐御案前,闷闷不乐。殿外值日宦官文忠来报:“陛下,户部侍郎卓敬递来一本密疏,他说事态急迫,不曾送与通政司,让奴婢直送陛下。”皇帝忙说:“我看看。”卓敬在密疏中写道:

    燕王智虑绝伦,雄才大略,酷类高帝。北平形胜地,士马精强,金、元由是兴起。今宜徙封南昌,万一有变,亦易控制。
    夫将萌而未动者,几也;量时而可为者,势也。势非至刚莫能断,几非至明莫能察。今日燕王临朝不拜,是目无陛下,当令锦衣卫羁押,诏徙南昌,又诏命北平都司将燕山护卫与家眷尽数南迁。若此,后患顿绝矣。

    卓敬的密疏言简意明,绝无浮词。皇帝看后,心里竟然有些发慌,手微颤起来,忙令宦官周恕去传齐泰、黄子澄、方孝儒以及户部尚书郁新进宫来议。
    四人环坐在御案前,皇帝道:“燕王才出宫,卓敬便上了这本密疏。郁大人,你是户部主官,那个卓敬的才识如何?”郁新道:“陛下,卓惟恭是洪武二十一年进士,自小颖悟过人,据说读书十行俱下,虽然臣与他持议有时大为不同,却颇服他的见识。他博究天文,地理、律历、兵法、刑名诸家,是一个极有才具的人。”齐泰道:“臣也久闻卓敬的才名,不妨请他来议一议,陛下有话可当面问他。”黄子澄道:“卓敬人如其名,见识卓著,为人忠敬,还有丰姿之美,算是当朝的名士了。”皇帝立即差宦官去户部传卓敬。
    卓敬飘然而至,叩拜后入座。皇帝打量他,他身材颀长,眉目清俊,真有姿仪之美,不曾想到他竟然有如此果断大胆之想,问道:“卓大人,卿的密疏我看了。可知燕王是我的四叔,骨肉至亲呵,你怎的如此说话?”卓敬反问道:“陛下,隋文帝与杨广不是父子麽?父子之情比叔侄骨肉至亲之情如何?”皇帝被这句话问住,半晌不语。郁新睃卓敬一眼,觉得他说话有些唐突,想说又止住了。齐泰道:“陛下,卓大人是有胆识的人,迁燕王于南昌,实是果断之举!”
    @ty_144502167 2021-11-18 04:34:30
    好看,加油!
    -----------------------------
    谢谢。
    皇帝看着黄子澄和方孝儒,问道:“二位先生意下如何?”方孝儒道:“削藩之事已定,但不宜先从燕王着手,更不能将他迁到南昌,因为燕王无过失,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济。若眼下便将燕王羁押起来,强行迁到南昌,恐怕会惹诸王激变!”黄子澄道:“方先生说得在理,依臣看此计宜缓。燕王进京拜见陛下,却贸然迁他于南昌,大失叔侄之礼,几同儿戏,万万不可!”
    卓敬十分失望,说道:“黄大人,依不才所见,燕王进京不是来拜陛下以定君臣之礼,不过趁机释谋反之嫌罢了。他未必不曾想过陛下会羁押他,却图一个侥幸。他在华盖殿叩拜陛下,是让陛下安心。临朝时却不拜陛下,为何?他心里实在不想以叔父之尊跪拜侄儿,不愿当朝定下君臣的名分,想试群臣的反响——他那点小心思瞒得了谁?”皇帝见郁新未言,问道:“郁大人,你有何见解?”郁新道:“臣虽与卓大人共事户部,但臣的见解却与卓大人不同。诸王都是太祖皇帝的血脉,也是孝康皇帝的手足,还是陛下的叔父。目下未见燕王有谋反迹象,当以礼相待。常言说得是,亲者割之不断,疏者续之不坚。请陛下三思而后行。”皇帝深感安慰,连声赞叹道:“说得是,说得是。”卓敬道:“陛下,恕臣直言,燕王是强藩,若真个要削藩,宜从强藩着手,削了燕王,其他藩王便不足为虑,今日却反其道而行,大失情理。若从周、湘、代王着手,反而让燕王警觉,早加防备着,说不定三五年后,都来不及后悔了。”齐泰拍掌一响,众人都看着他,他赞叹道:“卓大人说得极是,不才久持此意!”
    皇帝被二人的话搅得心中烦乱。黄子澄道:“臣早说过,若先削燕王,诸王定将联兵反叛朝廷。周王、齐王、湘王、代王、岷王早在先帝时,就做了许多不法的事,削之有名。将他们都削了,不是剪除燕王的手足麽?”皇帝自信地道:“你们不要再争了,我自有理会。燕王从北平来京,加上随从才三个人,想必怕人多惹我们忌讳。我已从锦衣卫中选了一个校尉潘安,平时伺候着他,今日跟着他出宫了。来日燕王在北平有甚麽异常举动,潘安自会报我知道。”卓敬道:“燕王颇有太祖高皇帝遗风,能礼贤下士,臣担心潘安跟随他久了,心都会向着燕王。”黄子澄冷笑道:“那还不至于罢。”皇帝摇头,也说:“我选出来的人,如何会跟随他?”
    卓敬见自己的话皇帝都不听,高声嚷道:“陛下呵,削藩的事既然定了,要从强藩着手才是。削藩如下围棋,每一着的次第都不得乱,不然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如今燕王势力最强,先削了他,其他诸王则难成大势。臣说的实是天下至计!天下至计呵!请陛下明察!”皇帝厌倦起来,看着黄子澄,子澄见卓敬如此自信,不无讥讽地说:“卓大人,你说的话是天下至计,那皇上的远虑深谋是甚麽计?难道圣裁还不及你麽?”卓敬见黄子澄如此说话,心里憎恶,却又无可奈何。
    卓敬出宫时,遇见翰林学士王叔英。叔英问道:“老夫听说你为皇上献了个好主意?”卓敬冷然一笑,引古人的话说:“王道迂阔而莫为。”王叔英叹息起来,说道:“你已经洞见危机,却不为当局所用,这真是命中注定麽?”
    让与不让

    燕王换上青布襕裳,要出门上街,不唤从北平随行的人,却唤上潘安。二人路过一家丝绸店,燕王拉着他进店,笑说你身为锦衣卫校尉,脱下那一身锦衣,却没一件好衣裳穿,我送两套丝绸衣料与你,平时脱了公服,穿着也体面些。潘安很意外,连忙婉谢,却奈不过燕王的执拗,看着他从袖中掏出五两银子,放在柜台上,请店家量两套丝绸衣料。店家为潘安度量尺寸,定了衣裳式样,说七日后便可来取。
    二人出了丝绸店,潘安说:“出门第一天便让殿下破费,小的心里有愧。”燕王说:“区区一两件衣裳不值甚麽,你不必难为情。若将来我仍能做藩王,不会忘记你今日侍奉我的恩情。”这话说得潘安动容,忙说:“小人是何等人,侍奉殿下是小人的职事,哪里敢说恩哩。小人蒙殿下不弃,来日结草衔环也难为报。”燕王见街边无人,又道:“我眼下身陷艰难,在京城真是步步难行呵。”潘安早就会意,说道:“殿下放心便是,小人理会得。”燕王听他这麽说,心中喜悦,见旁边有人经过,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换了话头说:“来日你穿上一身新衣裳,风度就真是潘安了。今日无事,我要去京城城中拜访一个故人。”潘安道:“小的悉听大官人吩咐。”
    燕王说的故人,是诚意伯的儿子刘璟,得知他近日在京,意欲登门拜访。此前燕王听人说刘基病逝后,家中还存有几册天文异书,儿子们藏之石室。当年太祖命御史前去青田县取到几本书,一直深藏宫中,秘不示人。伯温病逝后,刘璟起初在朝野不甚知名。有一年温州有百姓反叛,太祖问刘璟有何对策。刘璟说小乱不必遣大将。太祖皇帝因命延安侯唐胜宗前去征讨,很快平定叛乱;太祖皇帝在朝会上称赞说刘璟真是刘伯温的儿子,有识时务之明,刘璟才渐渐知名于朝廷。燕王心想刘伯温有经天纬地之才,他的儿子想必也非俗物,若能为自己所用才好。
    刘璟正在家中读书。家仆来报,有一个大官人来访。刘璟挥手说不见。少间,家仆递来一张名刺,刘璟得知是燕王,心中纳闷,他登门来访为着甚麽事,就与家仆一同来到门首,燕王笑盈盈地站在门外,身边只有一个随侍。刘璟听燕王引见,笑问:“你也叫潘安?后人称潘安仁也叫潘安,此人为人轻躁,趋世利,跟错了人,后来被诛了三族,名虽安,实则难安呵。”潘安笑着。燕王听出言外之意,拱手道:“皇上见我来京,只有两三个随从,就拨付潘安先生作侍从。若刘先生看出他的姓名有不祥,请刘先生赐教。”刘璟说:“圣上拨付的人,不才岂敢多言。潘安仁事迹《晋书?潘岳传》写得分明,不消我多说。二位请进。”
    刘璟与燕王坐在堂上,潘安站在燕王身旁。燕王与刘璟说了几句闲话,就问道:“当年令尊大人收存许多奇书,不知还有抄本麽?”刘璟说:“当年家父病危时,吩咐我们全烧了,留下几页残稿后来也被朝廷差人取走,如今只字都不曾有——殿下问这些作甚麽?”燕王叹息道:“世上事吉凶难料,想有先见之明才好。”因此问及朝廷削藩的事。刘璟道:“我适才说潘安实则难安,便是说削藩的事。朝廷要削,诸王不想被削,如何是好?恐怕天下因此难安。”燕王说道:“我自当依着皇帝圣旨,当削则削,不敢违抗。”刘璟冷笑,问道:“这是殿下的心里话麽?”燕王道:“我推心置腹与先生说话,先生不信麽!”燕王觉得与刘璟话不投机,心想他真个难为自己所用,渐觉无趣,想告辞又觉得仓促,瞥见旁边小桌上有棋具,拿起黑棋子,放在星位上的座子旁边,作小飞式起手,邀刘璟对局。
    二人下了六十多手棋,燕王棋艺不熟,盘面上早就输了。燕王落子犹豫不决时,笑道:“先生就不能稍让我些麽?”刘璟正色道:“可让处则让,不可让处则不敢让!”燕王点点头,喃喃道:“说得是。”伸手将棋局拨乱,说道:“你赢了。”站了起来,拱手道:“打扰了,告辞。”
    一路上潘安见燕王闷闷不乐,说道:“小的有一句话想说,请殿下恕小的唐突之罪。”燕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在京城能与我说几句知心的话,如今就是你一人了,你说甚麽话我都愿意听。”潘安道:“殿下,恕小的实话,这个刘璟虽然有些声名,不过是借着他爹爹诚意伯的名份才有今日的地步 ,若论才学,却是狂悖迂腐,不及他爹万分之一,实是一个无真才实学的人,不值得殿下屈尊去见他。”燕王十分惊愕,回头来看潘安,问道:“你莫不是还有话说?”潘安道:“小的不才,愿意为殿下找几个有用的人。”燕王很期待地说:“你说,你说。”潘安道:“在太祖皇帝那时节,就禁止内官干政,在宫中立了一块铁碑,想必殿下看见了。”燕王点头道:“每回进宫都能见着。”潘安道:“建文皇帝自幼读圣贤书,最看不起身边的阉人,给的衣食费比太祖皇帝那时节还要少。他们平时稍有失职,皇帝轻则斥责,重则杖击,更有甚者就发配到远方做净军。这些内官多有怨言,口里不说,小的全都知情。殿下如果有意,送他们一些银子,日后宫里有事,着他们写信到北平来,殿下就不怕远在千里之外,宫里的事一概不知了。”燕王很是惊喜,握着潘安的手,说道:“你的主意极好,今晚就烦你去请两三个内官来,我在城里选一个好酒楼。我行李中还有二十几两银子,每人打发五两,不在话下。”潘安说:“请他们吃饭酒,怕人发觉。小的知道他们在城中的住所,殿下如信得过我,把十五两银子与我,我今晚就去他们家,将殿下托付的事说与他们知道便是了。”燕王道:“还是你想得周全,但我有一事不明……”潘安道:“请殿下示教。”燕王道:“皇帝差你来监视我,你为何却处处替我着想?”潘安道:“小的久慕殿下,此前想见一面都不能,今日能伺候殿下,实是小的三生有幸。”
    次日,燕王进宫辞别皇帝,再次请求皇帝放他的儿子们跟着他回北平。皇帝说与大臣们商量了,只因快到五月,太祖皇帝小祥 将至,世子郡王们都要参与祭祀,容日后再说。燕王无奈,带着潘安一行四人离京。

    相面

    北平按察司佥事汤宗上书皇帝,告发按察使陈瑛与右布政使曹昱、副使张琏私受燕王银钞,燕王必有异谋。皇帝下诏将陈瑛逮捕至京,陈瑛不招认燕王有异谋,说燕王只向自己索些米和酒。建文皇帝未治他的罪,将他贬谪到广西。曹昱与张琏免职为民。诏命都督宋忠率兵三万以及调燕山护卫精锐兵士两千余人,屯兵开平,名为备边,实为防备燕王;令老将耿炳文次子都督耿瓛在山海关练兵,都督徐凯在临清练兵,密敕北平布政使张昺、都指挥使谢贵在北平城严备;又遣刑部尚书暴昭、户部侍郎夏原吉、佥都御史景清等二十四人作采访使,分行四方,体察百姓疾苦,顺路去北平打探燕王隐情。暴昭巡视到北平后,密报皇帝说燕王多次向布政使索取许多粮草。
    皇帝又收到朝臣告发湘王谋反的密奏,就差人去荆州,质问湘王朱柏密谋何事。朱柏有谋反之心,而无谋反之实,平时不过在府上骂过新皇帝几句,不免心虚,怕皇帝以谋反之罪加于他,在宫中自焚而死。皇帝愈发相信湘王谋反的事,听从了齐泰、黄子澄的建议,将齐王朱榑、代王朱桂都废为庶人,与周王囚禁在一处偏僻宫殿中;又因西平侯沐晟上书告发岷王诸种不法之事,皇帝也将岷王也废为庶人,迁往漳州。
    皇帝一连废了五个王,并不能解心底之忧,不知如何才能将燕王削了。到了六月初,燕府护卫百户倪谅上书皇帝,告发燕府官校于谅、周铎为燕王招募勇士。皇帝下诏将二人逮至京城。审讯中,二人都据实招供,燕王确实令他们去招兵买马。皇帝依齐泰之意,下旨处死二人,以警示燕王。皇帝实在不相信燕王要谋反。燕王与父亲是亲兄弟,又是自己的亲叔叔,他的三个儿子都在京城,如何会有谋反之心?皇帝总往着好处想,如何也想不明白,就召来徐增寿询问。徐增寿是燕王朱棣的妻弟,与燕王颇有交往,想必知道燕王的隐情。徐增寿说燕王与兴宗孝康皇帝是亲兄弟,富贵已极,如何还会谋反?请陛下莫听奸臣的谗言。建文皇帝觉得此言有理,只是下诏婉劝燕王一番。

    却说燕王回北平后,日思夜虑,顾后瞻前,一直拿不定应对之策,每日忧心重重。他这日正与几个近侍闲话时,一个内官来报,说府门外有一个自号柳庄居士的人求见。燕王有些吃惊,说道:“他何时来北平了,快快有请。”内官引来两个客人,老者年约六十余岁,少者年约二十余岁,都身着青色道袍,气象不类俗客。燕王远远就笑道:“袁先生,幸会呵。”袁珙道:“老拙与殿下在金陵一别,许多年不见了。近日游食燕京,特来拜谒。”燕王高兴道:“你来得正好,一定有所教我。”
    “岂敢言教。”他回答说,就将身边的少者引见与燕王说:“这是犬子忠彻,自幼就跟着我学相术,如今也算有小成,特来引见与殿下,望殿下不弃。”燕王打量着袁忠彻,有年少老成之状,但眉宇间微有孤傲之气,说道:“甚好甚好。”燕王备酒饭款待父子二人。二人在燕王府住了三日,袁珙说自己年迈体衰,要告辞还乡,请燕王给他儿子一个差使,以免死于饥寒。燕王笑道:“有你们这样的相术,走到哪里都饿不着。小袁若不嫌弃敝府简陋,来日大有可为。”袁忠彻纳头叩拜道:“蒙殿下不弃,小的愿意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燕王想试袁忠彻的相术,就在府上设宴,请来北平远近的文臣武将——布政使张昺、指挥谢贵、都督宋忠令、佥都御史景清、刑部尚书暴昭等人。袁忠彻藏在屏风的后面,细看他们的面相。宴毕,燕王屏退左右侍从,急忙问袁忠彻相面结果如何。袁忠彻道:“都督宋忠面方耳大,身短气浮,难有大作为。布政使张昺面方五官小,行步时左右摆动,有如蛇行,不是做大事的材料。都指挥谢贵面皮臃肿,身躯肥厚而气短,都督耿瓛颧骨插鬓,面色暗红如飞焰,佥都御史景清身量短小,而说话声又太响亮,暴昭唇厚须短,气质刚烈,这些人就算于法不死于刑罚,在法外也会死于非命。”燕王很惊异,但又不敢轻信,问道:“你是信口乱说,还是依着相法来看?”袁忠彻道:“我十二岁便跟家父学相面,至今已十年,家父那部《柳庄相法》我都能通背,还指出十几处错误。后来在江南江北跟着家父阅人数千。”燕王又问:“那准不准?”袁忠彻道:“我此时说准,殿下也不会信,三五年后,便见分晓,定不会有大的差失。”燕王大为喜悦,当即赏白银一锭,说道:“我此前一直犹豫不决,听了你这一番分解,心里拿定了主意。”
    第二章

    通消息张信谒燕府 问策略朱棣谋反事



    装疯


    北平城灯火初上时,两个人来到城西一处胡同,敲开北平都指挥佥事张信的家门。门人喝道:“你找谁?”一人道:“找张信。”门人见来客都是男子装扮,却无胡须,声音有些妇人腔,问道:“你们是……?”另一人道:“我们从京城来,有公事要见张信。”门人才知他们是宫中宦官,忙说:“两位公公稍候,我这便去通报。”
    张信听说京城来人找他,连忙出来相见。一个宦官从衣里拿出一道手卷递与张信,他就着灯笼看,上面盖着御印,原来是皇帝手谕,只有一行字“着张信听朕口谕,御笔。”忙将来人迎进书房,屏进左右侍从,跪在地面。另一个宦官说:“我奉皇帝口谕,着你暗察燕王动静,及时密报京城。事关机密,切不可与他人知道。”两人连茶水都不喝,匆匆离去。
    次日清晨,张信来燕府见燕王。燕府是元朝故宫,规模宏大,宫禁森严。张信从千步回廊前进去,穿过棂星门,来到端礼门外。端礼门在元朝唤做崇天门,后来改唤端门,是进入宫城第一道门。门前几个护卫亲军挡住张信。张信说有要事要见燕王,护卫盘问身份。张信正要发作,看见一个相识——燕府护卫百户邓庸,忙高声说道:“邓百户,燕府的门槛好高,我都不能进来。”邓庸忙出门施礼,说道:“燕王早间独自出宫了,不知在哪里,我们已差人去找哩。”张信道:“那我明日再来。”
    张信步出大明门,来到前面一条大街,折向西行,来到万宝坊,才走数十步,远远看见一个人身着华服,头发零乱,拍着手掌边走边唱,像是一条疯汉。街道上的人纷纷避让。张信好奇,站在路边看。那条疯汉经过一家小店,在门外的蒸笼里抢了几只馒头,转身就跑,又到一家饭店里抢了一壶酒,店里追出两个人。那疯汉身量高大,颇有些蛮力,转身将两个人推倒在地,手指着他们说:“你们两个猪狗,知道老子是谁不?老子是北方的玄武神,信不信我能杀了你们。”说时呵呵大笑。
    张信觉得疯汉有些面熟,走近几步细看,竟然是燕王;正想前去说话,转念却去燕府,告知门前护卫军士。邓庸得知后,领着五六个人,跟着张信赶到大街,团团地拥着燕王。燕王摇摇晃晃,推搡着众人,边推边唱道:“我本是天上的玄武神,不合贬降到人世,如今镇守在北平……”唱了几句,见街旁有一堆垃圾,就在旁边坐下来,将那壶酒喝尽,壶抛在一旁,双手环抱着,身子瑟瑟发颤,口里念叨着:“好冷好冷。”张信问邓庸道:“燕王如何疯了?大六月天还冷成这样?”邓庸道:“搁谁身上都会疯。去年以来,朝廷接连削了五个藩,有的贬作庶民,有的受惊吓自焚而死。燕王人品贵重,从来都守着朝廷法度,哪里有半点不法的事?朝廷却要问燕王的罪,岂不将燕王逼疯了!”张信却生疑心,人疯了也不至于这样怕冷。
    邓庸与一个亲军将燕王扶起,燕王推开邓庸,嚷道:“休要抢我的酒壶!”连忙捡起酒壶,紧抱在怀中。一个四十余岁的军汉蹲下来,回头唤邓庸道:“邓百户,小的来背殿下。”此人是府中老卒金忠,原来是镇守通州的小卒,不知在何处学得占卜的奇术,与相士袁珙相好;曾在北平城中卖卜,多有灵验,被市民传为神人。道衍和尚在街上遇到他,觉得此人可用,就推荐给燕王,燕王就将他从通州卫调到府中,作了一个门吏。邓庸与几个亲军抬起燕王,放在金忠的背上。金忠背着燕王疾步回宫。张信回到衙门,来见北平布政使张昺和都指挥使谢贵,说起在街上遇到燕王发疯的事。二人十分惊愕。
    午后,张昺、谢贵来燕府探视燕王。邓庸出端礼门来迎,说道:“燕王病得重,是死是活都难料呵。”二人十分惊疑,跟着邓庸去东边一间便殿。北平六月天气炎热,宫中虽然稍凉,但二人进宫后却觉得炎热不减。燕王卧在床上,床前烧着两盆炭火。燕王抱着被子,面朝里面,浑身颤抖,嚷着“好冷呵,好冷呵”。
    张昺在床边轻唤道:“殿下,我是张昺,与都司谢大官人前来探望。”燕王不理,只不停地说“冷呵,冷呵,快要冷死我了。”张昺看着谢贵,谢贵多了一个心机,近前来看燕王是否出汗,如若头上出汗,必是装冷。金忠挡在他前面,劝道说:“且让殿下安静歇息,休惊扰他,我再添一盆炭火来。”张昺说道:“殿下,想不到你病的恁地厉害,我去城中请名医来。”燕王挥手大叫道:“老子只是怕冷,没病,谁请医师来我杀了谁。”张昺忙说:“不请不请,请殿下好生卧床将息;邓百户,你们要将门窗关严实些,休冷着殿下了。我们不打扰了,有事差人传个话,我们即刻再来探望殿下。”
    窥探

    燕山护卫百户林玉来请张昺和谢贵,说燕王昏睡好几天,今日总算醒来,要托付后事。二人疾忙跟着林玉去燕府。
    二人来到燕王寝宫外,亲军护卫百户邓庸进宫禀报,就听得里面一阵咳嗽声。邓庸出来请二人进宫。二人进入东暖阁,阁中闷热异常。燕王卧在床上,盖着被子,床前放着两盆炭火。两个宫女在床头侍候,门边站着两个帖心的宦官,一个叫狗儿,一个叫三保,都身着凉衫,袖手肃立着,额头上全是汗水。皇帝在京城拨付的随侍潘安站立在旁边。燕王见二人来了,挣扎着要起身相迎。张昺忙说:“殿下,不要起身,不要起身。”他看见燕王额头并无汗水,不由疑惑起来。
    燕王道:“二位父母官大人来了,小王哪能不起身。皇帝今年有诏,诏书说得分明,诸王不得节制文武吏士。小王从此要受父母官管束了。”两个宫女左右搀扶燕王,他抓住床头一根拐杖,缓缓地趿上鞋,蹒跚两三步,向二人施礼。二人连忙扶住燕王。邓庸说:“殿下使不得,请坐着说话。”二人扶燕王坐下来。燕王抓住张昺的手,气息微弱地说:“张父母官呵,小王不曾想到病得这样厉害,六月天整日里怕冷,冬月里如何过呵,我恐怕活不过今年。我死后,丧葬的事就拜托二位大人了,将我葬在燕山下便是。我死倒不怕,只是三个儿子还在京城守孝,日夜都想念他们呵。若不能见他们一面,我真是死不瞑目!”说着竟然哭泣起来。
    张昺劝慰道:“殿下不要伤心,不才回去便向皇帝上书,请放世子和郡王回来看你。”燕王感激地说:“张父母大官人呵,小王不知如何报答才是。”张昺道:“这是不才分内的事。”燕王吩咐邓庸道:“邓百户,将近晌午了,烦你领着二位大人去吃酒饭。”邓庸领着二人去后,燕王唤来林玉,递给他两只小小的锦囊,说道:“这是给张大人和谢大人的礼物,一包二十两黄金,饭后你暗地里同时送给他们,休要让旁人看见,不得让他们推脱。”林玉接着包袱道:“小的理会。”
    酒饭毕,张昺和谢贵从东面一间阁子里出来,看见燕府长史葛诚站在道旁树荫下,神色有些怪异。张昺道:“葛大人,你如何站在这里?”葛诚道:“恰才经过这里。”张昺问道:“吃饭了麽?”葛诚道:“不曾。”葛诚想近前几步说话,看见邓庸和林玉也出了阁子,就忙离开。当晚,葛诚和另一个燕山护卫百户卢振同来北平布政使司衙门,告诉张昺说燕王既没病,也没疯,二位大人千万不要被蒙蔽。张昺却道这话怎地说?他亲眼看见燕王冷得浑身颤抖,额头上一滴汗珠也不曾有。葛诚说自己身负皇帝嘱托,暗中监视燕王,每日都能见着燕王,燕王装病哪里能瞒得过他,几时见过疯汉还怕冷的。你们来前,燕王早就用冰镇过的棉巾捂着额头,因此无汗,他身上早就湿透了。张昺不信,执意认为燕王真有病,不是装的。卢振说燕王装得太像,骗过了二位大人。张昺有些不耐烦,就说你们放心好了,他自有主张。

    却说建文皇帝收到张昺的密报,燕王突然发了疯,又染上重病,大热天怕冷,已经向他和谢贵托付后事,请求皇帝放他三个儿子回去。皇帝心想随侍潘安在燕府,燕府长史葛诚也在监视燕王,燕王若是装病,骗不过二人,就等着二人的密报。
    过了几日,皇帝收到燕王呈来的奏章,乞求皇帝放三个儿子回北平,临终前想看儿子们一眼。皇帝不知真假,拿不定主意,就与齐泰、黄子澄、方孝儒等人商量。齐泰认为燕王定是装疯,不能放他三个儿子回去,要继续留下做人质。黄子澄却说不如放回去,让燕王不起疑心,然后付密诏与张昺等人,趁燕王不备动手。君臣商量了两日,皇帝采纳了黄子澄的主意,准许放燕王三个儿子回北平。
    当晚,魏国公徐辉祖来宫中求见皇帝,他告诉皇帝说,那三个外甥要回北平,来他的府上辞行,他便请他们吃一顿酒饭。燕王第二子朱高煦向来不肯读书,为人凶悍好斗,言行轻慢。他将高煦唤到一旁,劝他日后不可再使性子。他当面说好,谁知他当晚就到后槽偷了臣一匹最好的马,撇下哥哥与弟弟,一个人先出城了。皇帝笑说,我既然让他们兄弟回去,你作舅舅的就当送外甥一匹马罢。徐辉祖心想皇帝好不明事理,要放也不能将三兄弟全放回去,世子能文,颇有智略,理当留下,朱高煦能武,勇猛好战,将来定是燕王的左膀右臂,也不能放,只消放朱高燧回去就行了。高燧为人虽然傲慢,却无文武之才,但这些话不敢与皇帝说,只说恐怕高煦将来会成为祸患,请陛下差人将他追回来。皇帝道朝廷已准许放回,哪里能食言。
    葛诚的密报很快到京,他告知皇帝说燕王装疯是假,正在谋划起兵的事,张昺、谢贵都被燕王骗过了,那个潘安整日跟着燕王,却成了他的心腹人。皇帝想起徐辉祖的话,想差人去追燕王三个儿子,转想他们已经出城十几天,哪里追得上。六月中旬,燕山护卫百户邓庸、林玉二人进京奏事。齐泰心想葛诚说燕王很快就要起兵,邓、林二人必定知情,当令亲军将邓庸和林玉捉了审讯,必得实情。皇帝准了,差宫中几名心腹亲军捉住邓庸,严刑之下,邓庸、林玉都招供了,说燕王在宫中制作兵器,暗中招揽军士。皇帝十分意外,早些日子他收到北平布政使张昺密报,却说燕王重病,卧床多日,像快要死的人,张昺如何不知道燕府制作兵器的事?邓庸招供说,燕府是元朝旧宫,十分深广,燕王令张玉等人在后花园中练兵。还挖了地宫,上面建着房屋,四周修着高墙,与宫里隔绝开,墙角埋了许多瓦罐,用于消音,寻常时宫女和差役们都不知道里面在做甚麽,实是燕王令人在里面锻造兵器。燕王怕外人听见,令人在围墙里养了许多鸡鹅,外人以为是鸡鹅场。布政司和都指挥使的人进府里来见燕王,听不到后苑一点声响。皇帝问招了多少军士。林玉说燕王不敢声张,只招得乡民三两百人,都充在燕山护卫里作军,并未留在燕府。燕王有几个心腹千户和副千户张玉、朱能、丘福等人,他们节制的燕山护卫军士原来有三四千人,因皇帝下诏调军士去备边,只剩下一千多人。皇帝心想朝廷养兵近百万,北平也有数万军马,对付燕府的护卫一两千人,还是不在话下。皇帝依着齐泰的主意,将邓、林二人斩首,算是警示燕王。

    约莫三更时分,燕王早已入睡。燕山右护卫百户王真轻唤他道:“殿下,喜事了!喜事了!”燕王迷迷糊糊地问道:“嚷甚麽?”王真道:“殿下,高阳郡王回来了。”燕王一听,睡意顿消,翻身下床,一边踏鞋一边问:“他在哪里?”王真道:“就在宫外。”燕王忙出宫门,隐约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外。朱高煦见了父亲,纳头跪拜。
    燕王问道:“如何是你一人回来了?大哥和你三弟哩?”高煦嘟哝着道:“他们走得慢,约莫要过六七日才到。”燕王问道:“你为何不与他们一同走,如何恁快就回来了?”高煦支吾道:“我……我借了舅舅一匹宝马……就就就先上路了。”灯笼微光之下,燕王看见他的衣裳上有血迹,问道:“你衣上的血迹是怎地了?”朱高煦没好声气道:“儿子怕人来追,日赶夜赶,马踩踏了乡里的菜地,几个恶民揪住儿子的马缰绳,要打儿子,儿子怕被他们捉到官府,耽搁日程,便拔出腰刀,砍翻一个,才逃了回来。”燕王心想京城到北平千余里,一路凶险,他能回来已是万幸,那些草民的命哪里能与自己儿子性命相比,杀个把村夫且由着他,日后追赔些安葬银子就是,因此全无责备之意,忙让儿子去吃饭。
    葛诚的密报很快到京,他告知皇帝说燕王装疯是假,正在谋划起兵的事,张昺、谢贵都被燕王骗过了,那个潘安整日跟着燕王,却成了他的心腹人。皇帝想起徐辉祖的话,想差人去追燕王三个儿子,转想他们已经出城十几天,哪里追得上。六月中旬,燕山护卫百户邓庸、林玉二人进京奏事。齐泰心想葛诚说燕王很快就要起兵,邓、林二人必定知情,当令亲军将邓庸和林玉捉了审讯,必得实情。皇帝准了,差宫中几名心腹亲军捉住邓庸,严刑之下,邓庸、林玉都招供了,说燕王在宫中制作兵器,暗中招揽军士。皇帝十分意外,早些日子他收到北平布政使张昺密报,却说燕王重病,卧床多日,像快要死的人,张昺如何不知道燕府制作兵器的事?邓庸招供说,燕府是元朝旧宫,十分深广,燕王令张玉等人在后花园中练兵。还挖了地宫,上面建着房屋,四周修着高墙,与宫里隔绝开,墙角埋了许多瓦罐,用于消音,寻常时宫女和差役们都不知道里面在做甚麽,实是燕王令人在里面锻造兵器。燕王怕外人听见,令人在围墙里养了许多鸡鹅,外人以为是鸡鹅场。布政司和都指挥使的人进府里来见燕王,听不到后苑一点声响。皇帝问招了多少军士。林玉说燕王不敢声张,只招得乡民三两百人,都充在燕山护卫里作军,并未留在燕府。燕王有几个心腹千户和副千户张玉、朱能、丘福等人,他们节制的燕山护卫军士原来有三四千人,因皇帝下诏调军士去备边,只剩下一千多人。皇帝心想朝廷养兵近百万,北平也有数万军马,对付燕府的护卫一两千人,还是不在话下。皇帝依着齐泰的主意,将邓、林二人斩首,算是警示燕王。

    约莫三更时分,燕王早已入睡。燕山右护卫百户王真轻唤他道:“殿下,喜事了!喜事了!”燕王迷迷糊糊地问道:“嚷甚麽?”王真道:“殿下,高阳郡王回来了。”燕王一听,睡意顿消,翻身下床,一边踏鞋一边问:“他在哪里?”王真道:“就在宫外。”燕王忙出宫门,隐约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外。朱高煦见了父亲,纳头跪拜。
    燕王问道:“如何是你一人回来了?大哥和你三弟哩?”高煦嘟哝着道:“他们走得慢,约莫要过六七日才到。”燕王问道:“你为何不与他们一同走,如何恁快就回来了?”高煦支吾道:“我……我借了舅舅一匹宝马……就就就先上路了。”灯笼微光之下,燕王看见他的衣裳上有血迹,问道:“你衣上的血迹是怎地了?”朱高煦没好声气道:“儿子怕人来追,日赶夜赶,马踩踏了乡里的菜地,几个恶民揪住儿子的马缰绳,要打儿子,儿子怕被他们捉到官府,耽搁日程,便拔出腰刀,砍翻一个,才逃了回来。”燕王心想京城到北平千余里,一路凶险,他能回来已是万幸,那些草民的命哪里能与自己儿子性命相比,杀个把村夫且由着他,日后追赔些安葬银子就是,因此全无责备之意,忙让儿子去吃饭。
    过了两日,燕王不见长子和第三子回来,心里焦急。在前楹踱步时,忽听有人说道:“他们早晚会回来,殿下不必忧虑。”燕王侧身来看,道衍和尚从左楹那端踅来。当年燕王将道衍从京城接到北平,他常住城西南的寿庆寺,每日念经打座,多不与俗客来往;后来作了寺里的住持,亦不常到燕王府,倒是燕王常去寺里见他。自从新皇帝削藩以来,燕王时常差人请道衍到燕府议事。近来道衍就一直住在燕府。
    燕王微笑道:“师傅颇能安慰人呵。”道衍问道:“大事在即,殿下可拿定主意了?”燕王反问道:“甚麽大事?”道衍笑了起来,说道:“你心中日夜想着的事。”燕王也笑了,说道:“朝廷削藩是大事,小王被削也是大事。”道衍说:“削那些削藩之人,才是头等大事。”燕王道:“这个时节我岂敢妄动,还是先去城中撒疯。”道衍说:“当年袁白燕装疯,骗过了太祖皇帝。殿下先前装疯,也骗过新皇帝,他放回世子兄弟三人,如今再装疯恐怕无益了。建文君臣想必已经知道实情,将会出兵来打我们。”燕王叹息道:“我区区一个藩王,缺兵少马,如何才能自保?”道衍说:“殿下看来还没有拿定主意?”燕王说:“我近来心烦意乱,还有两个儿子不曾回来,哪里有甚麽主意。”道衍说:“皇帝既然准旨放他们回北平,早晚就会回来,想必就在这两日内。”燕王问道:“师傅如何知道?”道衍说:“高阳郡王性子急,日夜兼程,因此早归。世子与高燧享用驰驿,晚宿早起,驿马又慢,驿馆里一日用着三顿酒饭,定然要耽搁三四日。”燕王道:“耽搁些日子无妨,只怕皇帝改变主意,差人将他们追回去。”道衍说:“殿下放心就是,高阳王都平安回来,世子定无意外,就算皇帝差人来追,也追不及了。”
    过了两日,世子与朱高燧回来了,燕王忙出东殿相迎,欢喜地说:“真是上天相助,我们父子才得重新相聚。师傅真是算得准。”道衍和尚在一旁说:“殿下,这不是上天相助,是朝廷示殿下以不疑,凶事不久将至。”燕王道:“我到府门外去看看。”道衍说:“不可再出府门。”燕王道:“无妨。”来到府门前。百户王聪拦住燕王道:“殿下,不可再出门了。”燕王问道:“这是为何?”王聪道:“殿下,昨晚我回家去,遇到间隔的张老婆子,她告诉小人说,她在街上遇到一个老兵,喝得半醉,在石头上磨刀。她就问你磨刀做甚麽?那个老兵说,要去杀王府的人。”燕王心中暗惊,说道:“我知道了。”忙回宫与道衍说:“我三个儿子回到北平,也无所顾忌了,就拼着这一身剐,请师傅助我。”道衍说:“殿下只要一直向前做,贫僧一定倾力而为!”
    三谒燕王

    黄昏时,护卫百户王聪来报:“殿下,都使佥事张信求见。”燕王心想如今北平的军马多归北平都指挥使俞瑱和佥事张信节制,他来见自己一定没有好事,不是游说便是打探消息,就推说卧病在床,不便见客。
    张信在府门前等了许久,得知燕王拒见,怅然而归。在街边小店喝了几两酒,回到家中,闷坐在书房发怔,突然长叹一声。他娘正好路过门外,就进房来问:“儿呵,你为着甚麽事叹气?”张信道:“娘,儿子没甚麽事。”他娘说:“你必定有心事,就说与娘听罢。”张信道:“这事不能与你老说。”他娘笑道:“你还怕我说出去不成?老娘一双小脚,能走得几步远,就是见着外人也不会说的。”张信道:“恕儿子不孝,这事端的不能说。”
    “先生,门外有两个人求见。”他妻子在书房门外说。张信问道:“是甚麽人?”妻子说:“他们说是京城来的,昨日见了你的。”张信变了脸色,匆匆出来相迎,引二个宦官到书房,将门关上。他娘将耳朵贴着门缝,听到屋内有人厉声说:“你为何还不动手?”又听到儿子张信说:“二位公公容禀,今日晚间小的去了,想劝他伏罪,免得动了刀兵。可他不出来见我,我又进不去,一时还动手不得。”另一个宦官道:“你得尽快动手,若走漏消息,延误大事,小心你的全家性命。”张信道:“小的是知道法度的人,不会走漏消息。”这个宦官追问道:“那你何时动手?”张信也无好声气,嚷道:“明晚便动手,你们莫逼迫恁急呵。”
    张信送走两个宦官。他娘问出了甚麽事。张信说:“这事你老莫问了,我不能说。” 他娘急了,说道:“我与你媳妇在门外都听到一些话了,那两个人说话声不男不女,莫不是京城来的宦官?你休要再隐瞒,老娘虽然没有读书,但也明白事理,兴许能为你出些主意。”张信迟疑好一会,才说:“我说与你老听,你老千万不要说与外人听,也莫与我的浑家说,怕那妇道人家嘴松。”他娘见他说得这样郑重,答应道:“娘依着你。”张信道:“儿子今日突然收到皇帝的密诏,命我与张大人、谢大人一同领军马去捉燕府的官属,还要捉燕王,将他们都送到京城去。”
    他娘脸色大变,惊惶地抓住儿子的手,颤抖地说:“儿呵,使不得呵,使不得呵。燕王待你有恩,逢年过节时燕王赏赐你不少,家里剩下的豆和面,都是燕王赐的。你爹在世时,就说北平城有王气,燕王当得天下,是真龙天子,真龙天子寻常人害不着。你千万不要去捉燕王;你要是拿了燕王,我们家才会灭族呵。”张信道:“娘呵,儿子难违圣命,若放走燕王,也要灭族呵。”他娘说:“不是还有张大官人和谢大官人麽?由着他们去做。”张信不知如何决断,愁苦地说道:“儿子也是受了密诏的。”他娘怂恿道:“儿呵,你听娘这一回,你趁早将密诏的事告诉燕王,燕王会保着我们一家老小平安。万一燕王没有成大事,娘愿意陪着你死,你算是张家的忠臣孝子!”张信道:“容儿仔细想一想。”他娘焦急道:“还要想甚麽,快去求见燕王!”
    次日辰牌时分,张信又独自来到燕府端礼门前,向燕王递名帖求见。等了许久,护卫百户王聪告诉他,燕王重病在身,上吐下泻,浑身怕冷,正烤着火哩,不能见他。张信抹着额头上的汗水,说道:“我有急事要报殿下。”王聪道:“你有急事,告诉我便是,即刻转达。”张信冷笑起来,说道:“这事大如天,如何能说与你知道,烦你转达燕王,张信端的有要事相告!”王聪轻淡地说:“燕王说他知道了。”张信有些生气,悻悻回到家里,却见两个宦官坐在屋里等他。张信心中惊骇,说他上午辰牌去了燕府,燕王仍不见他,一时不能劝他伏罪。燕府有几百护卫,也不敢先惊动他们。两个宦官又严厉斥责他一番,说明晚三更之前还不动手,就要将他捉到京城问罪。宦官离开后,他娘关切地问道:“你告诉燕王了?”张信摇头道:“我递名帖进去,燕王仍不见我。”他娘吃惊地说:“燕王不相信你哩,你今晚得再去燕府,租一辆马车去,莫被相识的人看见了,如何也得见着燕王,快将消息告诉他。”
    初更时分,王聪又来报燕王说张信求见。燕王说不见。过了好一会,一个百户又来报燕王说:“殿下,张信还在府外高声叫唤,要见殿下。”燕王生气地说:“他来准没好事,是要做说客,不见。你也不要再报了。”百户领命而去。到了二更,燕王将要歇息,王聪又来宫外,与值日亲军轻声说:“那个张信一直坐在马车里等,说今晚见不着燕王,就不回去了。”燕王听见宫门外有人说话,就到门边来看,见是王聪,喝道:“王聪,我说了不要再报,你耳朵聋了不是?”王聪忙解释道:“殿下,张信还在府外,一直坐在马车里,说见不着殿下,今晚就不回去,说不定他真有急事要报。”燕王觉得张信举止异常,他平时骑马来,这回却坐着马车来,莫不是怕别人察觉。他到底为着甚麽事哩?就说:“我先到床上去睡着,左右快去生两盆炭火,你再领着他来。”
    @蓝蝴蝶大大 2021-11-23 19:56:33
    文笔深厚,支持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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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表感谢。
    过了许久,王聪引着张信进宫。燕王卧在床上,盖着厚被,床前放着两盆炭火,室内十分闷热。张信疾步进宫,王聪与两个侍从紧随其后。张信来到燕王床前,拜倒在地,哽咽着说:“殿下,我两番想见你都见不着,我可是顶着全家老小的性命来见殿下呵。”燕王微合着眼睑,只留一丝缝隙,喉咙里发出“啊啊啊”声,想说话却又说不出来。张信急了,说道:“殿下,你既中了风,如何又伤寒怕冷,你不要这样了,有心事快与我说罢。”
    燕王听他这麽说,觉得他不像作说客的人,眼睛微微睁开,“啊啊”声也停止了,头缓缓侧向床外,看了张信一眼,上下牙齿很生硬地打颤,说道:“我我我……端的有病,不是假装的,浑身怕冷,不便见见见……见人呵……”张信急迫地道:“殿下,你还是不想告知我实情!我实不相瞒,皇帝已经付我一道密诏,要我领着兵马冲进府内,捉了殿下和燕府全数官属去京城。京城两个内官日夜来我家催逼,若不是这般紧迫,小的哪里敢三番两次来惊扰殿下!你若有心,不要再忌讳小的了。”
    话音才落,“阿也!”燕王失声惊叫起来,霍地掀开被子,翻身下床,拜倒到张信面前,将张信唬了一跳。燕王伸出双手,把住张信的双臂,说道:“张将军,你救了我一家子人呵,大恩必报!”回头嚷道:“快撤了炭火盆,真个热死人了,快快拿大扇来。”燕王身上已经湿透,解开轻纱上衣道:“真个要热死我哩。”挥挥手,让王聪与侍卫都退出,留着张信在宫内,问道:“张昺和谢贵收到密诏了麽?”张信道:“我不知道,估计也收到了。”燕王问道:“那不知他们何时动手。”张信道:“内官催促得急,想必就在这两日内,殿下今晚要防备着。”
    张信离开后,燕王令王聪领着府内仅有的四五十名护卫,通宵在府内巡视。燕王和衣而卧,一夜未能安睡。
    燕王问策

    次日天未亮,燕王令宦官三保和马云去城中召唤燕山护卫军官张玉、朱能、丘福、梁明、卢振、谭渊、陈贤、陈珪、李清、徐祥、沈旺、张远、徐谅等人到东殿集会。这些军官曾经随燕王北征鞑靼,极能厮杀,向来为燕王信任。
    燕王就藩北平时,以元故宫作为王宫,规模出于诸王王宫之上。正殿大明殿是天子殿,燕王知道如果以此为正殿,必惹父皇不悦,兄弟们也会指责自己僭越。燕王从不在大明殿议事,平时将大明殿锁起来,宫门外放一道栅栏。大明殿后面有东西两座宫殿,西边为紫檀殿,皆以紫檀香木建造,有缕花龙涎香,白玉饰壁,华贵异常;东边是文思殿,东西长二十五尺,阔七十二尺,前后有轩,十分幽深,因位居东面,燕王不用元朝文思殿旧名,顺口称作东殿。当年太祖皇帝得知燕王用文思殿作王宫正殿,听着那个殿名就高兴,又得知殿中收藏着许多古今图书,更觉得燕王知道分寸。诸将先后赶到东殿时,长史葛诚、长史阎文、伴读张翱等府内官属以及近月招来的幕僚余逢辰、杜奇也先后来了。余逢辰是燕王听儒师讲解经史时的伴读,颇有才学品德;杜奇是北平的名士,以才学知名一方。自从建文皇帝削藩以来,燕王请他们作幕僚,以备顾问。
    燕王屏退左右伺候的人,关上东殿的门,说道:“天色尚早,请诸位来是事情急迫。我差邓庸、林玉去京城给皇帝奏事,却被奸臣齐泰、黄子澄等人逼供,诬我谋反,已经将他们杀了。皇帝先削了我五个兄弟的爵位,还贬了几个兄弟为庶民,这回要削到小王的头上。实不相瞒,我那个侄儿已经下了诏书,要捉府内的全数官属到京问罪,我也要捉去。如今城里全是谢贵、张昺的军马,我一时想不出好主意,不知列位有甚麽主意。”
    张玉急切地道:“殿下,只要你一声令下,我等拼命向前厮杀。”燕王叹息道:“奈何我们只有一千余人,恐怕寡不敌众。”朱能道:“城中那些兵,都是乌合之众,我们军士虽少,但个个精悍,能以一当十。”燕王神色严峻,说道:“以一当十也奈何不得,除非以一当百。列位还得想一个好计。”道衍坐在一旁,闭着眼睛数念珠,像在心里筹算。燕王问道衍说:“师傅有何高见?”道衍微睁眼睛说:“北平王师三四万人,我们府里的人加上燕山护卫军士都不足两千,要请神仙来才有好计呵。”燕王觉得他话中有话,笑道:“师傅便是神仙。”道衍问道:“殿下有甚麽主意?”燕王愁苦地说道:“我区区一个小王,如何能对抗天子呵,哪里有甚麽主意。若抗拒朝廷,名败身死,不如就依着我的侄儿,做一个寻常百姓,好歹一家人都在。”道衍笑而不语,眼睛环视着众人,想看看谁出来接话。
    “殿下真是深明事理!”杜奇赞叹道。他真以为燕王想安心做寻常百姓,如此便免了与新皇帝刀兵相见,不会坏了君臣之道,心中高兴,“如依着皇帝的圣旨,殿下做一个百姓自是不难,一生衣食不愁,仍是一个富家翁。”
    燕王嘴角微露一丝微笑,却不瞥他一眼。杜奇看着燕王的神色,见他并无怒容,揣摩着他的心思,拱手继续劝道:“殿下理当守臣节才是。”葛诚见燕王微微点头,以为他打算接受皇帝诏书,忙道:“不才身为长史,理当为殿下利害计较。杜先生说得极是,不可动刀兵呵。”燕王看了看两排武官,来到卢振面前,问道:“卢将军,张将军、朱将军、谭将军都想动刀兵,讨奸臣,你有何主意?”卢振道:“小的赞同杜先生和葛先生的主意。”道衍细察着燕王微妙的神色,嘴唇翕动着,仿佛在念经文,要超度一切愚顽众生似的。余逢辰见燕王颜色和悦,像是一个从谏如流的人,也劝说道:“殿下,杜先生说得是呵,君、父两不可负。城中防护严密,府内区区一两千余人,如何能成事,万万不可以卵击石。”燕王含笑点头,说道:“你们说得在理呵,这正是小王的忧虑所在。”
    朱能听燕王这麽说,愈加焦急,霍然站起来,大声嚷道:“殿下,不可这样束手呵。如今幼主不明,奸臣执政,要谋害宗藩,危害的是国家社稷。列位都看看,一年都不到,诸王削了近半,诸王的官属有甚麽罪?却也定了大逆的罪,妻儿都跟着遭殃,我等做军的也觉得寒心。殿下在北平有甚麽过失?没有过失却被妄削名爵,北平城里聚集恁多兵马,就是要害殿下。如今事势万分急迫,祸在眉睫,殿下却坐以待毙!我等死不足惜,可惜的是太祖高皇帝创业艰难,封建诸子,是想要传于万世;高皇帝的陵土未干,而诸王祸患不断,国除身灭,身负不道之名,来日谁为他们雪寃?殿下就算眼下想保全家性命,我只怕来日殿下的身家性命未必能保得住……”
    燕王挥挥手,打断他的话说:“莫说了,莫说了,我还不曾被削爵位哩。今日就算被捉,送到京城去,将来还可以向朝廷表白。你们不要再轻率说话了,祸从口出,我真怕你们言语无忌,招惹大祸,自取灭族!”朱能见燕王神色恼怒,又全无主意,心中愈加焦虑,哽咽道:“谁不怕死?谁不想多活几年?若要死的话,我等宁愿死在殿下的眼前,也不想被他人杀了!”他用衣袖掩面,放声痛哭起来。
    燕王露出惭愧的神色,微微垂下头,叹息道:“我一个小小的藩王,手下缺兵少将,能做甚麽事哩?还是杜先生说得好,要守臣节才是。”张玉被这番话惹恼了,猛然站起来,手指着杜奇道:“你这个穷酸秀才,是不是要殿下丢了性命,才算守了臣节?”杜奇诧异道:“张大官人,这话如何说?守臣节方能保住性命呵!”丘福冷笑道:“殿下,你若依着杜先生和余先生的话,我等都是罪臣。”张玉拍胸膛道:“殿下,休说缺兵少将,我虽不才,愿作先锋,手下还有近千人马,朱将军和丘将军也有数百人马。殿下说不要提防张信,他不会领兵杀进府来,量张昺、谢贵、俞瑱三人不能成事,先设计杀了他们两人,依着殿下的本事,等闲便能安定北平,那时便不愁没有军马和粮草了。”朱能听张玉说得痛快,抹一把眼泪,挥着手臂道:“张将军说得好,殿下,我们今晚就动手,府里有的是兵器,不才手下也有六七百条精悍壮士,丘福手下也有三百余人,都操练了多日,准备了许多弓箭。府墙高大,量张昺、谢贵一时不敢冲杀进来。”
    燕王道:“门将王聪说,他间壁一个老妇在街道上遇到一个老军,喝得半醉,在石头上磨刀。那个老妇人问他,你磨刀做甚麽?他说要去杀燕府的人。你们知道麽?太祖高皇帝在世时留下祖训,有道是‘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必训兵讨之,以清君侧之恶。’如今祸患轮到我的头上,我只想求得生路一条,阖府的官属也不想跟着我惹祸呵。”
    张玉激昂地说:“殿下,太祖皇帝的祖训有这话,便是兴兵有名,还怕甚麽?你若不想惹祸,就得立即动手,稍晚半天,后悔就来不及了。”杜奇慌张地挥手道:“不可不可,祖训可不是让诸王兴兵对抗朝廷的托辞,殿下万万不可动手,理当守臣节才是!”燕王看杜奇一眼,说道:“杜先生,你有所不知,皇帝下诏捉拿府上全数官属,你也要捉到京城去哩。”杜奇道:“不才无罪,到京城自可辩白。”张玉生气地说:“殿下,事已经这麽急迫了,休要在这里白费口舌,我即刻出府,去调八百壮士来。”燕王道:“你还出得去麽?”张玉道:“我与卢振早就将他们召集在端礼门外,赚张昺和谢贵他们说,我们也是奉皇帝密诏,令燕山护卫军士阻拦燕府大门,只消我到门外唤一声,军士们便能进来。”卢振很意外,余逢辰、杜奇急了,忙道:“殿下,这可使不得。”燕王却对张玉道:“你快去罢。”
    张玉才出门,王聪来报:“殿下,按察司吏李友直与布政司吏奈亨二人扮着送菜蔬的人,各挑着两担菜进府了,要见殿下。”燕王连忙出宫,看见李友直和奈亨跑了过来。李友直急匆匆地说道:“殿下,今日京城又来了两个宦官,带来了削藩诏,要与张大官人来府内宣诏。今儿清早张昺、谢贵已经调城中七卫的军士及在城外屯田的军士,共计两万余人,布分在九道城门防守,适才又令军士在端礼门外设立木栅栏,不准王府的人出来。殿下千万不要开府门,一旦宣了诏书,人心便乱了。”燕王握住李友直的手,感激地说:“我知道了,多谢你们二位冒死进来报信。”李友直道:“殿下,我们就不出府了,留在府内供殿下驱使。”燕王道:“难得你们有这份心,我来日要重用你们。”
    道衍献计

    道衍手数着念珠,闭目养神,突然睁开眼,说道:“有了,我等命不当绝。”燕王惊喜道:“师傅有甚麽好主意?”道衍说:“主意有了一个,只是少了两个人,恐怕难以成事。”燕王问道:“少了谁?”道衍说:“府中少了朝廷差来的两个内官,要借他们一用。”燕王道:“两个阉人,能成何事?”道衍道:“我等目下的情形,以围棋作譬喻的话,如同一片孤子,被许多棋子围着。如若我们将这一片孤子先做出两只活眼,就可以将外面的大龙屠掉,便可翻了盘。”燕王道:“奈何我不擅长围棋。”道衍道:“殿下不长于以棋子下棋,但长于以兵马为棋子,以大地为棋局,这才是大国手。皇帝差来的两个宦官,便可用他们做出两只活眼。”燕王深信道衍的话,说道:“那就请两个内官进来。”
    话音才落,朱能、邱福、谭渊、陈贤、陈珪、李清、唐云、徐祥、沈旺、张远、徐谅等人都吵嚷着“不能放进来”,声音响亮一片,都觉得放宦官们进来,宣了皇帝圣旨,便削去燕王爵位,燕王顷刻间便丧威失权。燕王问道:“怕甚麽!若诏书削了我的爵位,你们便要捉我去领赏麽?”朱能道:“殿下说甚麽昏话!我等拼死都会跟着殿下,但府上人多,人心不齐,到时怕殿下没有爵位,使唤他们不动。”燕王道:“只要你们愿意跟着我,那便好了,削爵诏书不过是一纸空文,怕个鸟!”
    张玉跑进殿来报说:“殿下,八百军汉已经进府了,今夜守着殿下。”朱能高声道:“殿下,古人说得好,先发者制人,后发者制于人,即刻动手!”邱福焦急地说:“我们冲杀出去,不可再等了。”燕山右护卫指挥使谭渊道:“事不宜迟,府外的军马越来越多了。”燕王却沉静道:“莫急莫急,眼下恐怕冲杀不出去,我与新君毕竟是骨肉至亲,一旦刀兵相见,嫌疑愈发洗刷不了,再想一个好主意才是。”朱能急切道:“殿下,如今他们在府外的人还不多,倘若将全府都合围了,就只有束手就擒。殿下向来果决,如今却如妇人女子一般。我等也不想死呵。殿下与皇帝虽说是叔侄至亲,就算动了刀兵,来日或许可以辩白。但万一落入陷阱中,恐怕难保性命。殿下要束手受戮,将来后悔就来不及了。”燕王说:“事情迫切,不利于我,我当先要告父皇母后和天地神明,由着他们裁决,表明我的心志。”张玉焦急地说:“殿下,那是匹夫匹妇做的事,岂是殿下要做的吗?”燕王说:“人常在危难时想求安心,祸来时想求福份,我们人少而祸机却大,不能求得安心反而危险了,求不到福便是惹祸。”朱能急得咬牙切齿,说道:“古语云,人众者胜天,天定亦能胜人。殿下的天,已经定了,还怕甚麽!”燕王见诸将的意气已如油锅沸腾,问道:“诸位都横下一条心麽?将来可不要相互埋怨呵?”张玉说:“如今都快死在眼前了,只求死得痛快,哪里会埋怨!”燕王问道:“你们如何定计?”张玉道:“我们共有护卫勇士一千多人,先守住王府,决不可冲出去,外面人多。”燕王却犹豫起来,像一个老秀才一般念道:“兵书上说得好,兵者,凶事也,战者,危道也,争者,末事也,唉,我真不想这样动刀动枪呵。”燕府宦官马云扯着妇人腔说道:“殿下要当机立断,不可犹豫了!”
    谭渊见燕王掉起书袋来,也用古人典故劝道:“古人也说,圣人有不得已而用之者,汤武是也。殿下,若我们的话你真个不听,我们今晚就得分手,生死难料,可能再难相见了。”燕王见谭渊的话说到这个地步,知道诸将都会横着心跟着自己,大声说道:“我本不想兴兵向奸臣问罪。但不如此,你们会跟着我受害,家小也会离散,我不得已呵。今日一不做,二不休,要死我与你们死在一块!”众将校大喜。张玉近前,在燕王耳边道:“殿下,在殿里议的都是机密消息,所有人不得私自出府,若万不得已要出府,定要三人同行,不得分开。若有人走漏消息,谢贵和张昺便捉不到。”燕王道:“你说得是,任何人不得私自出府,违令者斩!”
    巳牌时分,宫外渐起大风,树木摇动,发出呼喇喇的声响;天上乌云密布,殿中昏暗,转眼间暴雨如注。忽听得“啪”的一声清脆,张玉拔出刀,冲到门外,片时又进门来,惊愕地说:“屋檐上掉下一片瓦。”朱棣有些心虚,问道:“风雨恁地大,瓦都掉下来,是甚麽兆头?”
    “这可是吉祥之兆,可喜可贺呵!”道衍和尚笑着说。众人都惊奇地看着和尚。燕王忙说:“师傅,这哪里有甚麽吉祥!”道衍道:“殿下不曾听说过麽?所谓飞龙在天,从以风雨。瓦坠,天易黄屋也。试想当年太祖皇帝封王时,秦王去西安,晋王去太原,却将元朝旧宫留与殿下,用意遥深呵。按皇明体例,藩王府邸当亚天子一等,唯独殿下一家人居住元朝天子的旧宫,这是为何?”燕王心中窃喜,却不作声。道衍刻意问道:“今日是哪一日?”朱棣道:“七月五日。”道衍道:“这是天数。去年四川岳池教谕程济不是给新君上了一本奏章麽?据说奏章中有一句‘北方兵起在明年七月五日’,不是正应着这一日麽?”众人都惊奇起来,发一声喊,嚷着“天意天意”。
    王聪推门进来,禀报说:“殿下,张大人射进来 。”燕王打开信来看,是皇帝诏书的抄本,令燕王速将官属送到府外,自己留在府中待命。道衍说:“殿下,贫僧有了主意。”燕王道:“师傅请说。”道衍说:“殿下先去端礼门前,请那两个内官进府,让他按名册验明府内官属的人数,再差内官去传唤张、谢二人进府来。内官身负钦差之职,二人不会不依。赚他们进来后,就不消贫僧多话了。”
    燕王来到葛诚、阎文和张翱等人面前,说道:“这回要委屈你们半日,休要担心。”就令朱能等人将葛诚、阎文、张翱等六名官属捆绑,带着他们到端礼门内。燕王唤张玉来,吩咐他说:“你去请张昺、谢贵二位大人来端礼门,说我已经将官属捉了,让他们来提取。朱能、谭渊你们二人去选十几条壮健军汉,听我安排。”
    三人领命而去。燕王等了许久。张玉来报说,张昺和谢贵不在府外,外面几千军马由俞瑱领着。
    第三章

    燕王府中杀人祭旗  北平城外因势致胜


    端礼门

    张信领着八百军汉守在端礼门内,不放燕府里的人出来。燕王吩咐朱能道:“你去门外与那两个内官说,已经将府内官属捆绑了,让他们按着名册收取。”
    谭渊、陈贤、马云等人站在端礼门两边的雁翅楼上,令门外的军士将栅栏一字排开,挡在宫门前,人都退在三四丈外,才示意朱能出门。府外太阳耀眼,地面热气蒸腾,前街撑着两张太阳伞,伞下站着几个官人。朱能大呼道:“请两位公公进府查验,燕府的官属都纠集了。”两个内官从遮阳伞下出来,后面跟着两个军官。内官傲慢地打量着朱能,问道:“为何不将他们带出府来?燕王在哪里?”朱能道:“燕王病了多日,一直卧在床上,燕王令小的请二位公公进来。他令人准备了西瓜和凉茶,请二位公公进来稍歇。燕王说先要见着公公,你们要保他不死,他才会跟着你们出来。”一个内官半信半疑,问道:“你们打甚麽鬼主意?”朱能笑道:“都是明摆着的事,门外有几千军汉,府里才三两百人,能打甚麽鬼主意?”另一个内官口渴,想着鲜红的西瓜,就说:“那我们先进去看看。”两个军官跟着要进来,朱能伸手将他们拦住,说道:“你们都在门外等着,莫惊吓了燕王。”
    朱能敲了三下门,门缓缓开了一尺多宽,他领着两个内官侧身进来,门立即关上。朱能领着内官向里面走,边走边说:“先请二位公公查验官属。”就引着二人来到捆绑着的四个燕府属官跟前,说道:“请二位公公依着名册查验。”一个内官问道:“如何才捉了四个人?名册在哪里?”朱能道:“其他官属和名册都在东殿里,他们哭着劝燕王出府请罪。”另一个内官说道:“你请燕王出来说话。”朱能打了一个唿哨,张玉从一间便殿后面跑出来,与两个内官说:“燕王说了,官属都与他在一块,请张大人和谢大人进来提取。燕王要二位公公当他的面发誓,不伤燕王的性命,燕王才愿意出府。”二个内官有些疑惑,四个眼珠滴溜转动,其中一人笑道:“皇帝只是下了削藩诏,谁敢坏燕王的性命?”张玉道:“燕王便是被削藩诏吓疯的,如今六月天还怕冷,正在殿里拷火。他说了,要见张大人和谢大人,要听二位大官人亲口说不伤他的性命,他才会出来,不然宁愿病死在床上。”
    两个宦官为难了,但身陷燕府中,也奈何不得,低声商量了几句,就对张玉道:“你们去唤张昺和谢贵进来。”朱能答应着,来到端礼门外,看见张昺和谢贵才从衙门赶来,正站在遮阳伞下。朱能疾忙上前去见他们,说道:“启禀二位大官人,燕王请你们二位到府里来,要二位大官人当燕王的面说不伤他的性命,他才敢出府。”张昺笑道:“我们吃了豹子胆,敢伤燕王的性命?就算削了藩,他仍是皇叔呵。”朱能道:“燕王怕呵,不怕能吓疯麽?你们就去假装发个誓,哄他下床,好跟着你们出宫,早日回京城去。”张昺有些犹豫,看着谢贵,问道:“谢大人意下如何?”谢贵说道:“我们二人都进去,恐怕不好,万一有变,身边没几个人。”张昺看见俞瑱领着几百军士在旁边的树荫下,说道:“门外有几千人,量燕王不敢动我们。若我们有三长两短,燕王能出得来麽?”谢贵总是心存疑虑,说道:“总觉得不妥,还是差别人先进去传话,我们在外面等着。”张昺对一个差役道:“着李友直、陆安道二人先进去。”那个差役忙去人堆里寻找李友直和陆安道。过了好一会,那个差役来报,李友直近日找不着人,陆安道因父病告假在家。
    张玉从端礼门出来,催促道:“二位大人不进来,燕王不会起来,两位公公也在府内,不知二位大官人怕甚麽?”张昺与谢贵商量了几句,都说不进去。过了一会,端礼门内又出来一人,近前向二人施礼道:“我是潘安,是皇帝在京城拨付与燕王的随侍。张大官人、谢大官人放心进来,燕王卧病在床,只要二位大人当面说不杀他,他才会出宫,别人你不信,我的话你们可信。”张昺听了潘安的话,又想大军压在门外,朱棣必定忌讳,就拉着谢贵道:“那我们进去罢,请余大人领着军士在门外守着。”可是谢贵仍有顾虑,说道:“要去你先进去,何必要两人一同进去,万一有变,我与余大人在府外可以应付。”张昺摇头道:“我一个人就不进去了。”
    朱能暗自焦急,目示张玉,张玉也急,又劝说几句,张昺、谢贵不挪一步。张玉、朱能无可奈何之际,一个内官从端礼门出来,厉声喝道:“你们二位如何还不进来?怕甚麽?你们不进府来,燕王不会出宫。快快进来,了却这桩差事,我们回京后在皇帝面前为你们请功,若延误了,你们罪犯不轻!”张昺、谢贵见是皇帝钦差发话,不敢再延误,唤了五六条军汉跟着。朱能拦住军汉们,说道:“二位大官人领着这麽多人进来,燕王死活不会出宫。二位大官人先进来,见着燕王,哄他几句,保证不杀他,再让军士们进来不迟。”张昺、谢贵还在犹豫,那个内官又在骂道:“你们还在迁延甚麽?要用轿子来抬你们不是?”二人有些慌张,仓促间顾忌不了许多,就让军士们都留在门外,跟着朱能进入端礼门。
    张昺与谢贵进门后,张信欢喜地与朱能使一个眼色,立即将门沉沉地关上。张昺与谢贵都回头看了一眼,心里有些发虚,跟着内官向前走,看见另一个内官两旁站着几个军士,四个捆绑的属官站在旁边。张昺、谢贵愣愣地站住,问道:“燕王在哪里?”张玉道:“殿下在东殿,二位大官人跟着小的来。”张玉领着张昺与谢贵和两个内官来到东面一间便殿。燕王坐在当门的座位上,见张昺与谢贵来了,燕王柱着杖,从座位上站起,一边走一边喘着气,摇摇晃晃,招呼道:“两位……两位父母官大人,请……请坐……请坐,二位公公,也……也请坐……请坐……”燕王来到桌边,将拐杖搁着,缓缓地坐下,两个内官坐下后,张昺、谢贵才入坐。张昺讪然笑道:“适才张玉和朱能与我们说,要我等在你床前起誓,不伤殿下性命,殿下才会下床来。”燕王喘息道:“我不恁地说,二位大官人会进府来麽?”二人面面相觑,隐约感觉不妙。
    两个宫女捧出一只大西瓜,放在桌上,燕王道:“拿刀来!”张昺与谢贵听了有些惊疑。谭渊拔出一尺多长的腰刀,双手递与燕王。燕王挥刀将西瓜剖分两半,又将半边西瓜细切成片,鲜红汁液如同鲜血一样,一边切一边说道:“适才差人在城中买了些新瓜,请你们一起吃。”张昺、谢贵与宦官们都有些发怵。
    燕王切完西瓜,手里晃着刀,骤然变了面皮,大声说道:“如今就算是寻常百姓,兄弟宗族间尚且能相互体恤,可我身为天子的亲属,早晚却是性命难保,朝廷如此待我,还有甚麽事做不出来!”燕王将腰刀用力拍桌面,发出刺耳的声响,又拿起半边未切的西瓜狠狠砸在地上,张昺、谢贵发怔时,四名壮健军士从门外大步过来,左右扭住张昺和谢贵的手臂。燕王拿起手杖,远远一抛,霍然站起来,冷笑道:“我有甚麽病?老子身子壮健得很,都是被奸臣们逼成这样!”张昺惊慌道:“殿下,你想如何?”谢忠强作镇静道:“殿下,不要轻躁,门外还有我们几千军马哩。”燕王全不理会,厉声喝道:“斩!”
    张昺、谢贵如梦方醒,大呼道:“来人啦,燕王谋反!来人啦,燕王谋反!”燕府幕僚余逢辰、杜奇连忙跑到燕王身旁,一左一右劝道:“殿下不可,殿下不可呵!”张昺、谢贵又看着两个内官道:“两位公公,是你们让我们进府的,看你们做的好事!”两个内官愁苦地说:“我们也没奈何。”燕王将余、杜二人推开,喝道:“斩!”四条军汉任由张昺、谢贵狂呼猛叫,将二人蛮横地拖出殿外,又有四个军士押着两个人过来,竟是葛诚和卢振。张昺绝望道:“我们中了朱棣的奸计,这回性命难保!”燕王站在前楹台阶上道:“葛诚和卢振一直向朝廷暗递消息,今日还一直想向宫外递送机密。幸好我早就知道了,不然坏了大事,饶不得也!都拖到端礼门内斩了!”
    燕王与众人来到端礼门后面,看着双刀齐落,眨眼间葛诚和卢振的头掉了,又眨眼间又摘下张昺、谢贵的头。两个内官吓得面无人色,跪在地面发抖。燕王对宦官道:“二位公公休慌,我不会杀你们,请到殿中坐,吃块西瓜。” 内官伏在地面不敢动。燕王唤了几次,他们才起身,跟着燕王回到东殿。燕王给他们一人递一片西瓜,算是替内官压惊。两个内官手捧西瓜,像奉着神物,哪里敢吃。但饥渴难耐,见燕王大口吃瓜,还是心惊胆战地将手中的西瓜吃了。
    过了半个多时辰,将近晌午,太阳正足。燕王对内官道:“烦你们二位到门外说一声,说张大人和谢大人公事完毕,正在府内吃酒饭,让他们都先散去。”两个内官不敢不从,来到端礼门外,高声说道:“张大官人和谢大官人做完了公事,正与燕王在吃茶吃西瓜,令你们先回去。”俞瑱听说张、谢二人在吃喝,心里生气,骂道:“直娘贼,我等站在门外晒太阳,出大汗,水都没得喝,你们吃茶吃瓜快活!”转身吩咐几个头目守在府外,自己领着一队人先走了。那几个头目等了许久,不见张昺、谢贵出来,腹中渐渐饥饿,也各自领着所属军士回去。几千军士中许多人曾经跟随燕王北征,都不想与燕王交恶,见其他头目们都领着人走了,也渐渐散去。

    祭旗

    燕王陪着两个内官吃酒菜,说他早就在府中准备了三四个月粮草,就算被张昺、谢贵那厮围住王府三两个月,人马饮食都不在话下。你们回京后,有甚麽消息,定要及时写密信告诉我,不然我的军马杀入京城,那时就难保你们性命。两个内官忙说,愿意听从燕王吩咐。
    府内护卫军士们吃了茶饭,除巡视王府四周外,都聚集在端礼门内。守门的军士庞来兴和丁胜急匆匆跑来,报燕王道:“殿下,都指挥彭二领兵来攻端礼门了。”燕王道:“他们有多少人?”庞来兴道:“约莫一千多人。”燕王道:“那便不怕他。”就在二人耳边细语。二人赶到端礼门下,打开门。彭二领着军士冲了过来,大呼道:“燕贼谋反,跟着我杀贼有赏!”拍马独前,后面的军士蜂涌而至。庞来兴站在门外高呼:“我来领赏,开门迎彭大官人进来。”彭二拍马来到门前,丁胜手持长枪,忽然从门内闪出,一枪将彭二挑下马,顺手牵住马。庞来兴领着几百军士从府出冲出,杀声震天,将彭二的军士都震住了,远远地站着不敢近前。庞来兴割下彭二的头,双手捧着,说声“彭大官人,得罪了”,就将人头插在丁胜的枪尖上。丁胜骑着彭二的马,挺着长枪,高高挑着一颗人头,在空中摇晃,拍马向府外奔去,高声道:“不怕死的过来,要命的都回去!”军士们见彭二的头颅像在示意他们回去,都不敢近前。丁胜说:“你们回去告诉兄弟们,奸臣张昺、谢贵已经被燕王杀了,人头挂在燕府门上,你们都不要为他们卖命,想要富贵都跟着燕王罢。”军士一听,都泄了气,哄然散去。
    黄昏时,北平布政司参议郭资、按察司副使墨麟、佥事吕震等人,得知张昺、谢贵被杀,都来燕王府拜见燕王。几个人叩头时,吕震突然大呼:“燕王万岁。”郭资、墨麟都惊讶地看着他。燕王刻板着面皮,不露声色,但心里喜悦,问道:“你如何加了我九千岁?”吕震道:“北平为龙兴之地。”燕王道:“不要再称我万岁了。我听人说,你精力过人,记性颇好,世子正是读书的年纪,就请你在府中辅导世子读书罢。”吕震道:“臣遵旨。”
    到了二更时分,燕王在府内点将,令张玉、朱能、谭渊等武将领着一千余人,去攻北平九道城门——在东为东直门、朝阳门,在西为西直门、阜成门,在南为崇文门、正阳门、宣武门,在北为德胜门、安定门。燕王令他们不必动刀兵,告诉守城门的军士,说张昺、谢贵是奸臣,已经处斩,北平现由燕王统领,若敢抗拒,立即斩杀,全家诛灭。张玉等人去后,燕王与道衍等人坐在东殿吃茶。燕王心神不定,问道衍和尚攻取九门成败如何?道衍说北平群龙无首,殿下又是皇叔,谁敢与皇叔的军马为敌。燕王还是不放心,怕有的城门守军抗拒,放入城外援兵来,则大事难料。道衍说也不必担忧,有两个内官在手上,殿下无忧。
    过了一个多时辰,张玉差小军来报燕王,很快就攻取了八道城门,只有西直门几百军士不愿听命,守在城头不下来。道衍与燕王耳语几句,燕王选出老将唐云,令他脱下铠甲,穿一件草绿色单衣,不带一件兵器,领着两个内官去西直门,令内官与守城的军士说,你们不要自讨苦吃了,北平九道门已经有八道门归附燕王殿下。张昺、谢贵两个奸臣抗命,早就被燕王杀了,如今朝廷已经下诏,任由燕王自制一方。你们快快下城来,若有意迁延,小心掉脑袋,你们城中的家少也会跟着遭殃。如此一说,料他们不会不下城。唐云有些犹豫,不敢相信三个人就能说降西直门。道衍知道他有顾虑,说唐将军不要担心,你是燕山护卫中的老将,在北平素有声名,守城的军官都认识你,就算他们不相信你的话,那两个内官的话他们便会相信。谁不知道殿下是太祖高皇帝的骨肉,当今皇帝是他的亲侄儿,哪里敢与燕王的护卫厮杀,因此说降不难。万一说降不了,再调张玉等人去强攻,自不在话下。唐云领命而去。不足半过时辰,唐云差两个军士来报,西直门果然不战而下,守城的军士大都愿意归附燕王,其他的人都散了。燕王想起葛诚和卢振背叛自己,愤恨难消,吩咐几个心腹军士,借着夜色摸到城中葛诚和卢振的家里,将他们全家老小都杀了。
    次日辰牌时分,天色阴晦,风沙弥漫。太阳被云雾遮住,只露出隐微的红晕。张玉、朱能等人领着收聚的一万余兵卒,列队于端礼门外,文臣们列队站在旁边。燕王站在队前,望着天色,不免想着此举的成败——阴晦天色莫不是上苍的脸色,暗示一个不祥之兆麽?他正胡乱想着时,一队军士从宫殿后面出来,前面一个人举着一面大旗,后面许多人抬着一根大旗杆,推车上放着许多长枪、刀和弓箭。谭渊令军士们在庭中树起那面大旗,旗帜上绣着四个大字“奉天靖难”。许多军士们都换上新制作的兵器。杜奇和余逢辰看得呆了,原来燕王早就暗地里准备谋反,旗帜和兵器都准备好了。燕王令燕府纪善金忠宣读文书,升张玉、朱能、丘福等人为都指挥佥事,升小吏李友直为布政司参议,主持北平政务,布政司参议郭资、按察司副使墨麟、佥事吕震等人仍担任旧职。
    余逢辰从文臣丛中出来,走到燕王眼前,说道:“殿下,万万不能动刀兵,君父两不可负呵。”燕王微笑道:“还有谁让本王不要动刀兵?”杜奇也站出来了,说道:“殿下作了二十年藩王,理当守臣节,岂能兴兵与天子对抗?”燕王拱手问道:“还有谁劝我不要兴兵?”军士和文臣们都凝视着燕王,无人作声。燕王和悦地说道:“看来只有余先生和杜先生劝我不要动刀兵,难得你们这番好心。”余逢辰以为燕王心动,忙跪下来,手抹着眼睛,说道:“殿下,请听不才一句逆耳忠言,君父真是不可两负呵。殿下一旦兴起刀兵,苦的却是天下百姓。千百年后,殿下也落得一个骂名呵!”杜奇也不甘落后,跪劝燕王道:“余先生说得极是,殿下要守臣节,好在后世留下一个英名。”
    二人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燕王微笑地问道:“二位先生的话都说完了?”二人都说话说完了,愚忠之言,乞请殿下明察。燕王骤然变了脸色,冷笑三声,狞厉地说道:“情势已经到这等地步,你们二人还来劝我收手!眼前这面大旗未祭,我本来想杀一头牛,是你们逼我杀人祭旗!来人呐,将二人斩了!”二人大惊,不敢相信燕王的面皮变得恁快。张玉、朱能领着四员护卫亲军大步过来,左右架着二人,向旁边拖走。二人高呼道:“殿下,我们无罪呵!你不能杀我们!”燕王手指着二人道:“我请你们到府里作幕僚,是指望你们为我出点好主意,谁知你们却时时阻拦我。如今到了这个地步,还来劝阻,留着你们两个蠢秀才何用,斩!”亲军将二人拖到二十步开外,将他们按跪在地面,挥刀斩了。
    “若有人胆敢再行劝阻,都与他们一样!”燕王大声说道,“我是太祖高皇帝第四子,如今为奸臣谋害。《祖训》上面写说分明:朝无正臣,内有奸逆,必举兵诛讨,以清君侧之恶。适才余、杜两个腐儒说的甚麽‘守臣节’、‘君父两不可负’,直是放屁的话!我就藩北平近二十余年,从早到晚,无不小心谨慎,奉法守分,何时何地不守臣节?何处负了君父?谁知奸臣跋扈,加祸无辜,我被逼得发疯。如今大祸临头,我实是求生,才不得已动了刀兵,与奸臣不共戴天,必奉行天讨,以安社稷,天地神明,照鉴我心。如今只得领着你等将士诛讨奸臣,捉到奸臣后,当依着周公辅佐成王的旧例,你们要体谅我的这番苦心。”
    张玉、朱能等人听了,高呼“燕王殿下千岁”,军士们跟着呼喊,声势若雷。将近午时,天上渐渐云开,太阳明亮起来。张玉等人无不喜悦,与左右的人说这是燕王的诚意感动上天,才会云开日出。燕王问金忠道:“金纪善,你会占卜,请为我占一卦。”金忠从小囊里取出几根筮草,放在几案上,手指一番拨弄后,得了一个卦象,欢喜地说道:“啊呀呀,占得‘铸印乘轩’之卦!这可了不得!”燕王忙问:“吉凶如何?”金忠大声道:“此象贵不可言,燕府上面有北平王气,只要殿下一直向前做,大事必成!”
    燕王自洪武十三年就藩北平,至今已经二十多年,百姓们早视燕王为北平之主。燕王谋叛时,燕府官吏与军士们四处惊扰,百姓们都在街坊上看热闹,好像成败与他们无一丝纠葛。燕王令人草拟安民告示,抄了数十张,贴在城中各处,落款日期去除建文元年,署洪武三十二年。两三日间,北平城中的军民都安定下来。燕王令人写了一本奏章,递与京城。奏章写道:

    皇考太祖高皇帝艰难百战,定天下,成帝业,传之万世,封建诸子,巩固宗社,为盘石计。
    奸臣齐泰、黄子澄包藏祸心,橚、榑、柏、桂、楩五弟,不数年间,并见削夺。柏尤可悯,阖室自焚。圣仁在上,胡宁忍此!盖非陛下之心,实奸臣所为也。心尚未足,又以加臣。
    臣守藩于燕,二十余年,寅畏小心,奉法循分,诚以君臣大分,骨肉至亲,恒思加慎,为诸王先;而奸臣跋扈,加祸无辜;执臣奏事人,棰楚刺热,备极苦毒,迫言臣谋不轨。遂分宋忠、谢贵、张昺等于北平城内外,甲马骑突于街衢,钲鼓喧鞠于远迩,围守臣府;已而护卫人执贵、昺,始知奸臣欺诈之谋。窃念臣于孝康皇帝,同父母兄弟也,今事陛下,如事天也;譬伐大树,先剪附枝,亲藩既灭,朝廷孤立,奸臣得志,社稷危矣。
    臣伏睹《祖训》有云:“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则亲王训兵待命,天子密诏诸王统领镇兵讨平之。”臣谨俯伏俟命。

    都指挥使俞瑱出奔居庸关,马宣在北平城中巷战不利,领残兵周恕奔走蓟州。数日前,宋忠得知燕王在北平谋反,自开平率兵三万人来助,到了居庸关,得知北平已被燕王夺取,不敢进军,退兵怀来。
    后顾之忧

    次日,通州卫指挥房胜等人来到北平,要献出通州城。诸将十分意外,生怕有诈。燕王说房胜是他的旧部,曾随他北征纳哈出,为人忠勇,一直想调到燕山卫来,奈何朝廷不准。如今我们占了北平,祭起奉天靖难大旗,他是深谙时务的人,因此率先来投,房胜可以信任,仍着他仍守通州。
    燕王早有全盘筹算,却不说出来,想试试将校们的智略。他召集诸将到东殿集会,说起近日要聚集北平与通州的精兵,挥师南下,一直打过长江,活捉齐泰、黄子澄等奸臣们,问诸将意下如何。道衍听了,失笑起来。张玉急了,立即起身,乱挥着双手,说他不赞成立即挥师南下,如若蓟州、怀来、遵化、居庸关不先攻下,朝廷的军马从东面的遵化、蓟州、西北面的怀来、居庸关和北面的密云出来攻打北平,北平必定失守,失了根基,就会断了粮草,南下军心乱必,理当先取蓟州。朱能也说不可即刻挥师南下,要平定北平周边城池才是。一时诸将吵闹起来,以为燕王急着打到京城去,都来劝阻。燕王心里高兴,手下的将校们都是知兵善胜的人,才笑着说:“你们休急,你们想的其实也与我想的一样,请问谁去攻取蓟州?”朱能出来请战,燕王付他三千军马,明日出战。谭渊、陈贤等人说军马太少。燕王却说不少,蓟州城中的军士们不会拼死守城。
    数日后,燕王得到消息,朱能正准备攻蓟州城时,守将马宣领兵出城迎战。马宣军中有许多燕王旧部,都不想与朱能的军士厮杀,为保自家性命,索性将马宣擒拿了,献与燕王。城内守将见势不好,立即开门献降,皆大欢喜。朱能安定蓟州城后,休整一日,次日夜间发兵奔袭遵化。朱能在军中选出勇悍之士,四更时登上城头,捉住城楼几个睡觉的守军,打开城门,城中守将才得知是燕王的军马来了。遵化卫指挥蒋玉也是燕王旧将,传令全城归降。密云卫指挥郑亨得知蒋玉归降,也将密云城献了出来。
    俞瑱守在居庸关,兵少粮薄,强征关下百姓家的青壮汉子,又从百姓家中强取粮草,选出强壮军士千余人,要攻打北平。燕王探得消息,认为居庸关是一处险隘,也是北平的咽喉,只有攻占此关,才会无北面之忧。俞瑱若据守在这里,随时会猛捶自己的后背,要尽快攻下,倘若慢了几日,朝廷增兵援守,就难攻打了。燕王令指挥徐安、钟祥等人领兵攻居庸关。关上的军士多是燕王旧部,并不想力战。俞瑱守了几日,见援兵不至,弃关奔走怀来,投奔宋忠。
    燕王认为宋忠握兵怀来,一定会领兵来攻居庸关,宜乘他未至,先出兵攻他。张玉说我们兵少,目下宜守不宜攻。谭渊说双方兵马悬殊,难以争胜,不能先去攻打他们,理当守在关上。燕王笑了,说你们有所不知,与宋忠交战,当以智胜,难以力取。他们虽然兵多,俞瑱的军马与宋忠的马军才聚集一起,俞瑱又从民间强征强取,军士人心不齐;再说俞瑱军中许多人是我的旧部,哪里会拼死厮杀。宋忠为人轻躁寡谋,刚愎自用,乘他们还未安定便去攻打,定能取胜。诸将半信半疑。燕王披甲提刀,选出八千精锐军马,与诸将一同出战。燕军本来有些怯战,见燕王同行,都壮了胆色。次日,燕王领兵来到怀来城下,隔着一条桑干河,遥望着怀来城头,面有喜色。张玉问道:“殿下为何这般高兴?”燕王道:“你看怀来地势,四面是山,中间一块盆地,这一战好似瓮中捉鳖,如何不笑。”张玉道:“殿下说得极是,怀来地形易攻难守。他们如果要逃,我们的轻骑等闲便能追上了。”
    晚上,有人禀报燕王一个坏消息。宋忠给守城将士们说,他们家住在北平的,城中亲眷都被燕兵杀光了,道路上堆满尸首,满城的路面都是血。你们这一回若不拼死杀敌,也是死路一条。燕王心想宋忠在做都督之前,曾经做过锦衣卫指挥使,为人狠毒,善使诡计,他的将士若信了他的话,自己的旧部也会拼着命守城,一场恶战难免。若攻不下怀来,延误战机,等到朝廷大军一至,南北夹击之下,自己的军马或许不利。燕王向道衍问计。道衍说这有何难,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立即差人去北平城,凡家中有人在怀来做军的,都让他们家里来些人;再在军中发话,有兄弟在城中的都报上姓名,将他们都召齐了,到城下去摇旗,向城上呼喊父亲兄弟的姓名,告诉他们北平城平安无事,宋都督在骗你们。城中的军士便会安心,不会为了宋忠拼命。
    次日燕王攻城,城中军士果然无心应战,许多人逃了出来。宋忠见军心动摇,立即领兵出城迎战,阵脚还未立稳,燕王看准时机,领兵渡河,直冲宋忠军阵,杀了南军几员大将,宋忠见势不好,领兵退回城中。燕王领着军马追上去,城门关闭不及,燕王兵马冲入城中,将城门夺了下来。燕王在城门前寻找宋忠,转眼间却不见他的人影。燕王一面令人攻上城头,一面令人搜查宋忠。几个军士在城门边一户百姓家的茅厕里发现宋忠。燕王正为搜不出俞瑱发愁,却见几个守军吵嚷嚷推着俞瑱来见他。
    燕王坐在城头交椅上,左手按着宝剑,右手抚着长须,一副倨傲模样。军士推宋、俞二人来见。燕王说道:“二位大官人,我们在北平经常见着,还是有些情份,不承想今日却在这里相见了。”宋、俞二人转头看城外,目中全无燕王。燕王对着二人的背影说道:“我实在不想与朝廷军马厮杀,都是被逼无奈。休说我的兵少将寡,我的人都能征善战,再说了,朝廷的兵虽多,但降了后便是我的兵。这一战斩首数千人,获得战马八千余匹,只有都指挥庄得比你们机灵,先骑马逃走。你们都是好汉子,想必能识时务,愿意跟着我麽?”宋忠回头骂一声:“你死到临头,反贼!”俞瑱也回头骂:“反贼,日后不得好死。”燕王忍着怒火,冷笑说:“你们是忠臣,真是要为奸贼卖命,就成全你们的忠义之名,杀了!”朱能近前来请旨,问道:“殿下,城中还有百余军士都不肯降,敢问殿下如何发落?”燕王问道:“二位大官人,你们且说说,我当如何处置他们?”俞瑱怒喝道:“放他们出城,你也速速到京城请罪!”燕王失望,对朱能道:“再去问他们,若真不肯降,留在城中怕他们伺机作乱,逃出城日后仍会与我们为敌。如今局势未稳,真个不降的人都杀了,一个不剩!”朱能说声“遵旨”,转身要走,燕王道:“且慢,将二位大官人也带下城,一并杀了。”朱能欢喜道:“好哩,多杀两个不嫌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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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庆功酒宴设在城头,诸将人人欢喜,开怀畅饮。军士们在城上也有酒饭吃,都觉得跟着燕王造反好。张玉借着酒兴,说道:“殿下用兵如神,轻易就捉住宋忠,南下‘清君侧’也不费吹灰之力!”朱能也助兴道:“那是自然,北军定胜南军,估计数月之间便能杀到长江边。”燕王正提着酒壶为诸将劝酒,听二人这麽说,却忧虑起来,将酒壶搁在桌上,很郑重地说:“宋忠本是一个庸材,以口齿伶俐取悦于人,向朝廷奸恶之徒献媚,靠着贿赂得了锦衣卫指使的官职,后来掌了兵权,便恁地骄纵……”话未说完,道衍念了一声佛,觉得燕王将宋忠说得一无是处,实在忍不住,因道:“他虽是如此,却不愿降,甘愿一死,不负他名字里那一个忠字。”燕王不理会道衍的话,略微顿了顿,接着道:“此辈是一个荧惑小人,我看他如同看狐鼠一般,区区小胜,有何可喜?人一喜就容易骄,一骄便少了戒心,没有戒心则是兵败的苗头。孔子说得好,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张玉自觉失言,举杯嚷道:“殿下说得是,我自罚一杯。”
    燕王提起酒壶与他斟满,说道:“恶战还在后面,你不可轻敌,列位也不可轻敌呵。”诸将连声称是。道衍心想燕王知道朝廷大军即将杀来,因此不敢有丝毫得意。近月接连小胜,因为朝廷官军中多是燕王旧部,许多人不战而降。若要真打过大江去,却不知是哪年哪月的事了,就问金忠道:“老金,你何不再占卜一番,算算哪年能打到大江边上去?”金忠从袖中掏出几枚铜钱,在桌上起卜,口中念叨着,又掐指算了好一会,才说:“在三五年之间。”原来嘈杂的宴席立即安静下来,都看着金忠。燕王沉吟良久,道衍说:“老金向来算得准,这回定不会失算。”燕王扫视着诸将,问道:“你们都听见了?还要厮杀三五年哩,休想几个月便杀到长江边上!”
    燕军攻破怀来城后,开平、龙门、上谷、云中各城的守将都知道守不住,先后降附燕王。永平指挥陈旭、赵彝、郭亮等人见势不好,也献城归降。
    反间计

    燕王令陈旭与徐忠分兵攻克滦河。遵化守将蒋玉来报,都督陈亨、刘真、都指挥卜万领大宁军马出了松亭关 ,在沙河安下营寨,将攻遵化。
    燕王得到消息,领兵去援遵化,陈亨、刘真怯战,连忙领兵退回松亭关,坚守不出。燕王令千户李濬等领兵来到关口,架云梯佯作攻城,刘真、卜万等人闭关不战。燕王早知卜万是一个智勇双全的人,手下的兵都很勇猛,若与他硬战,恐怕要死伤许多人,一时却无好主意。燕王揣度形势,与诸将分析说,大宁军马不散,终究会成为我们后顾之忧。刘真老惫,无所作为了,陈亨原是燕山左卫指挥佥事,曾随自己多次出塞,后升任北平都指挥使。他为人笃实忠诚,早差人与自己说过,想着领着所部军马归降,但卜万手下的军马也多,因此有所顾忌。只有除掉卜万,陈亨必领兵来投。刘真寡谋好戏弄,要想一个主意离间他们,三人心生嫌隙,就可不战而下。张玉问燕王有甚麽好主意,燕王却说还不曾想出来。当晚,游骑捉了大宁城的两个巡逻的小兵,送来见燕王。燕王心想这回离间计可以施行了。诸将听了燕王的计谋,担心骗不过卜万。燕王说不是要骗卜万,骗了陈亨和刘真便可。
    四日之后,李濬来报燕王,陈亨与刘真竟然将卜万逮捕下狱,籍没他的家产,张玉与谭渊等人大惊,忙问燕王这个计谋如何施行成功。燕王才细说端详——他拟了 先差人送给卜万,在信中大加称赞,却说陈亨的不是,令看守去找那个被俘的小兵,说托他将 送与卜万大官人,那小兵还未答应时,看守就将信塞在他的衣襟里,拉着他坐下来吃酒,顺便将一锭银子放在他手掌上,说是燕王赏赐的,装着不让旁边另一个小兵看见,其实早就让他窥见了。另一个小兵未吃到酒,又没得到赏银,心里嫉恨,后来悄悄问看守说,你们要他做甚麽?给了酒吃,还给了大银子。看守说你知道有何用?这个小兵说,如果让我知道了,绝不敢忘了你的大恩大德。看守说要放他回去送信与卜万大官人,才给他酒吃,又赏银子。这个小兵央求看守说,请你为我向燕王求情,让我与他一起回去,将来燕王让我作甚麽我便做甚麽。看守说好,你回来后,将内情及时通报我们就是了,就将两个小兵都放走。那个贪心的小兵回营后,就向陈亨和刘真告发。刘真、陈亨在另一个小兵衣襟里搜出燕王与卜万的书信,以卜万私通燕王之罪,将他下狱,籍没家产。张玉等人惊叹燕王的计谋。燕王却说其实是给陈亨一个借口,这等离间计如何能骗了他,他心知肚明,只有捉了卜万,他才有机会来投奔自己。
    此时,燕王汇集各地的兵马数目,约为六七万之众,朝廷的大军很快就要来了,与官军大战时节将至,一要让将士们知道自己为何起兵,二要激发将士拼死向前之心,就与道衍说想起草一篇告谕,将兴兵问罪的事与将士们说得明白,他们方能齐心,忠勇不二。道衍说:“依老衲所见,新君实非恶人,又有仁心,锐意文治,用心甚好。但他要削殿下的藩,殿下自然要揭掉他的白帽儿。”——白帽儿就是“皇”字头上的“白”字,道衍隐约暗示燕王要去争做皇帝,但燕王心里顾虑重重,矫情地说道:“不可让天下人知我有不臣之心。”道衍笑道:“那是自然,告谕里要说他的不是,就算是无中生有也得说,让天下人知道新君不是贤君,殿下才有兴师之名。殿下何不召集文臣们一起来商量?人多主意多。”燕王道:“即刻差人去请他们来。”
    燕府纪善金忠、布政司参议李友直、郭资、按察司副使墨麟、佥事吕震等人来到东殿,燕王说了请他们来的原由,但如何写告谕文字却不便直说,就向道衍拱手道:“师傅请说,当如何写才是?”道衍看了看众人,说道:“我先举一个例子,太祖高皇帝病逝那天,据说日间还听群臣奏事,如同平时一般,可到黄昏时便薨逝了,这里便可着笔,要令天下人疑新君有不可告人的手段才是。”燕王惊愕得睁大眼睛,这个和尚也太敢想了,金忠、李友直等人都笑了起来,连声说:“师傅高见。”道衍的话让燕王心生狐疑,不免当真起来,趁机发挥道:“我们儿子辈的人不知父皇得了甚麽病,建文一直不让叔辈们知道。父皇升遐之后,建文又不让我等及时奔丧,如今回想起来,真是居心不良,必定是暗中有所图谋。”
    潘安听道衍这麽说,也想为燕王献策,想起一桩旧事,说道:“殿下,我在宫中曾见一座宫殿地基下陷,皇帝就令人拆了那座宫殿,开挖地面,重筑屋基。”道衍拍掌道:“你说得好。宫殿原本建在垫土之上,地基下陷并不足为奇,但我们却可就此作文章,写建文拆毁太祖旧殿,掘地五尺,要兴造奢华新殿,这不是遗天下人一个口实麽?”众人皆惊,不由都看着道衍,似乎在想这哪里是出家人说的话。潘安笑了起来,说道:“师傅好主意,不才却不曾想到这一层。”道衍说:“方秀才复古,可斥责新君妄自更改祖法;下诏削藩,可斥责新君屠灭亲王,危及社稷;殿下为免诛杀,方才兴兵图存,捉拿奸臣问罪,如此如此,方才出师有名,将士自会忠勇以报殿下。”燕王不停地点头,心底叹服和尚的话。
    金忠笑道:“师傅真个慈悲为怀呵。”道衍知道金忠言外之意,正色道:“佛经里说得好,护持正法者,不受五戒,不修威仪。应持刀剑弓箭,守护持戒清净比丘。”就问燕王道:“殿下信佛麽?”燕王道:“若不信佛,如何会认得师傅,如何会请师傅到北平来讲法。”道衍又问:“殿下信佛,日常可读佛经?”燕王说道:“自是读的,不明白处不是时常向师傅请教麽?”道衍说:“正是。可见殿下算是一个信佛的居士,在家念经与出家在寺庙里的清净比丘一般。如今面临生死,如何不能用刀兵来守护哩?当如经书里说,护正法者,应当执持刀剑器仗侍奉说法者。贫僧说所的话,实不离经呵。”这番话说完,众人叹服道衍的经学博洽,无言以对。

    第四章

    清君侧燕王颁告谕  遣老将初战拼输赢


    经筵

    皇帝坐在文华殿经筵的座位上,端敬得如同一个好学的学生。翰林侍讲方孝儒是经筵的讲师,正为建文皇帝讲解《周礼》。皇帝看着书上文字,细听方孝儒讲解。
    方孝儒正在讲解《天官冢宰第一?宰夫》,先念着文字道:“宰夫之职,掌治朝之法。以正王及三公、六卿、大夫、群吏之位,掌其禁令。叙群吏之治,以待宾客之令、诸臣之复、万民之逆……”接着解释文意道:“这一段是说宰夫的职责,是掌治理朝事的法令,以匡正国王及三公、六卿、大夫和群吏的职位职事,掌控他们是不是守禁令。依着官吏们尊卑安排职事,以待管理来朝宾客的事,受理诸臣的奏报,以及百姓们的上书。《周礼》上面写的不只是周朝的体制,也是周公要为千秋万世立一个治国的法则,以天官、地官、春官、夏官、秋官、冬官等六篇为间架,天、地、春、夏、秋、冬,是为天地四方六合,六官即六卿,每卿统领六十个官职。因此,六卿的官职数目为三百六十个,正是周天的度数。皇明要兴文治,当以《周礼》为根本。臣依着《周礼》和前代的制度,更改了一些官职的名称,有人便指责我一味复古。岂不知只有先正其名,方能求其实,然后名实相副。”
    “方先生说得是,因此我都采纳了。”皇帝微笑着说,接着赞赏道,“方先生谙熟《周礼》,复古处处有依据,事事有出处。太祖高皇帝当年以武开国,倡导恢复唐宋制度,如今方先生取法周朝制度,锐意文治,实是见识过人。”方孝儒受皇帝一番称赞,颇感知遇之恩。经筵快结束时,建文皇帝缓缓合上书,将笔轻轻搁在笔架上,恭敬地说:“方先生辛苦了,请吃酒饭。”方孝儒按例跪谢。
    近日方孝儒已经得到消息,燕王在北平誓师,早树起“奉天靖难”的旗帜,出兵攻取了蓟州、遵化、怀来、居庸关等地,心中担忧,就问:“燕王已经动了刀兵,要谋反了。臣请陛下暂缓经筵,与齐大人和黄大人商量对策,尽早平定燕王之乱。”皇帝说:“我想振兴文治,只恨学识不足,还得多请方先生赐教,经筵不能暂缓,每天要请先生讲半个时辰,北兵不足为忧。”方孝儒听皇帝这麽说,就问:“宋忠节制着数万军马,也夺不回北平,反而被燕王杀了,臣心中难免不担心呵。”皇帝不以为然,说道:“齐大人说,北平附近城池里的官军中多是燕王的旧部,并不想拼命厮杀。宋忠轻敌,用人不当,才打了败仗。若朝廷的大军前去征讨,定会平息。”
    翰林院散衙后,方孝儒独坐书案前,在烛光之下细致校对《太祖实录》纂修后的新稿,唯恐皇帝不满意。礼部侍郎董伦近前说道:“方先生,大家都走了,你还不回家?”方孝儒头也不抬,说道:“家中饭菜未熟,过一会再走。”董伦见旁边无人,问道:“你以为解缙其人如何?”方孝儒抬起头,愣了片时,问道:“此人虽狂,但才学可用,董大人如何问起他来了?他如今在何处?”——解缙此时正在数千里外荒凉的河州,可他一直心恋魏阙,本来想在京城求得一官,谁知求官不得,却被贬到远方。新年里他得知故交董伦现任礼部侍郎,是皇帝亲信的重臣之一,正奉旨纂修《太祖实录》,他恨不得自己也能参与纂修,于是致书董伦,辩解自己为何母丧之时父老之日,却来京城拜奠太祖——“缙率易狂愚,无所避忌……宾天之讣 忽闻,痛切欲绝。母丧在殡,未遑安厝。家有九十之亲,倚门望思,皆不暇恋。冀一拜山陵,陨泪九土。何图诖误,蒙恩远行。扬、粤之人,不耐寒暑,复多疾病。俯仰奔趋,伍于吏卒,诚不堪忍。昼夜涕泣,恒惧不测。负平生之心,抱万古之痛。是以数鸣知感,冀还京师,得望天颜;或遂南还,父子相见,即更生之日也。”悲凄之词几近乞求,董伦动了恻隐之心,就趁便向方孝儒举荐解缙,答道:“他被放逐在甘肃河州。”方孝儒惊讶地问:“竟在恁远的地方?真是屈才了。”
    数日之后,方孝儒在经筵将散时,顺便与皇帝说解缙人才可用,皇帝才想起解缙来,或许他有平定燕王的良策,就召解缙回京,任作翰林待诏,以备顾问。解缙后来一直不知道,当年竭力想在京城谋一个职位而不得,却因董伦和方孝儒一言片语,他才如愿作了京官。
    燕王告谕

    建文皇帝才进了晚膳,内官邱文来报,谷王朱橞从宣府赶到京城,现在宫外候旨,要见陛下。皇帝很吃惊,忙传他来华盖殿。谷王进殿就拜倒在地,言不成声:“陛下……陛下……燕王造反了,要杀过长江来。先在北平捕杀了张昺和谢贵,宋忠几万人都抵挡不住……”皇帝并不意外宋忠兵败身死,也不觉得燕王起兵能成大事,见谷王如此惊慌,不免有些忧虑。谷王道:“陛下,燕王令李友直、郭资等人草拟了告谕北平军民的文书,抄传军中,还在城中张贴许多本,多处诬陷陛下……天下恐怕要大乱了!”皇帝问道:“不知四叔说了我甚麽话。”谷王支吾道:“臣不便说。”皇帝问:“叔叔抄了告谕麽?”谷王道:“臣……臣差心腹人在城墙上揭得一本,请陛下过目。”
    内官邱文接了告谕,递与皇帝。皇帝细看:

    我皇考太祖高皇帝绥靖四方,一统天下,并建诸子,藩屏国家,积累深固,悠久无疆。
    皇考太祖高皇帝初未省何疾,不令诸子知之,至于升遐,又不令诸子奔丧,闰五月初十日亥时崩,寅时即殓,七月即葬,踰月始诏诸王知之。又拆毁宫殿,掘地五尺,悉更祖法,以奸恶所为,欲屠灭亲王,以危社稷,诸王实无罪,横遭其难,未及期年,芟夷五王。
    我遣人奏事,执以捶楚,备极五刑,锻炼系狱,任用恶少,调天下军马四集见杀。予畏诛戮,欲救祸图存,不得不起兵御难,誓执奸雄,以报我皇考之雠。夫幼冲行乱无厌,淫虐无度,慢渎鬼神,矫诬傲狠,越礼不经,肆行罔极,靡有攸底,上天震怒,用致其罚,灾谴屡至,无所省畏。惟尔有众,克恭予命,以绥定大难,载清朝廷,永固基图。
    我皇考圣灵在天,监观于兹,亦惟尔有众是佑。尔惟不一乃心,堕慢乃志,亦自底于厥咎,陷于屠戮。窃闻之仁者不以安危易节,义者不以祸福易心,勇者不以死亡易志,尔有众明听予言,则无后难。若彼有悛心,悔祸是图,予有无穷之休,尔亦同有其庆矣。告予有众,其体予至怀。

    皇帝看完,神情悲伤,嘟哝道:“四叔竟然将侄儿说得如此不堪。”谷王道:“那都是蛊惑愚民的话,请陛下息怒呵。”皇帝说道:“我不生气,只是痛惜叔叔竟然说了这些不情不实的话。我不令诸子奔丧是奉太祖遗诏,我哪里敢不让叔叔们来京城。我早就将安葬的日期都告诉叔叔们了,只是有的路途稍远,知道迟了些而已。四叔说我‘拆毁宫殿,掘地五尺,悉更祖法,以奸恶所为,欲屠灭亲王’,都是不曾有的事,四叔为何这般说我哩?”皇帝百思不解,静默好一会,才说:“明日早朝上,请叔叔来参与朝会,一同商量如何应对燕王起兵事。”
    天色才微微亮,朝臣们陆续来奉天殿,却见皇帝早早下了步辇,站在殿外的丹陛上,像在等齐泰和黄子澄。齐、黄二人边走边说着话,神思都有些凝重。齐泰问黄子澄道:“朱棣上皇帝书,你看到了罢?”黄子澄道:“早看了。”齐泰道:“当年叶伯巨说的事,果真出在我朝了。汉朝七国的事要在我朝重演一回。朱棣素有权谋,他不指责皇帝要削藩,说甚麽‘非陛下之心,实奸臣所为’将削藩的事尽向你我身上推。要削燕王的藩也归结在我们身上。如朝廷出师功成,天下太平,皇上锐意文治也有着落;倘若出师不利,我们恐怕要身死国事了,就如晁错一般下场。”黄子澄沉思不语,低头匆匆前行。
    翰林院散衙后,方孝儒独坐书案前,在烛光之下细致校对《太祖实录》纂修后的新稿,唯恐皇帝不满意。礼部侍郎董伦近前说道:“方先生,大家都走了,你还不回家?”方孝儒头也不抬,说道:“家中饭菜未熟,过一会再走。”董伦见旁边无人,问道:“你以为解缙其人如何?”方孝儒抬起头,愣了片时,问道:“此人虽狂,但才学可用,董大人如何问起他来了?他如今在何处?”——解缙此时正在数千里外荒凉的河州,可他一直心恋魏阙,本来想在京城求得一官,谁知求官不得,却被贬到远方。新年里他得知故交董伦现任礼部侍郎,是皇帝亲信的重臣之一,正奉旨纂修《太祖实录》,他恨不得自己也能参与纂修,于是致书董伦,辩解自己为何母丧之时父老之日,却来京城拜奠太祖——“缙率易狂愚,无所避忌……宾天之讣 忽闻,痛切欲绝。母丧在殡,未遑安厝。家有九十之亲,倚门望思,皆不暇恋。冀一拜山陵,陨泪九土。何图诖误,蒙恩远行。扬、粤之人,不耐寒暑,复多疾病。俯仰奔趋,伍于吏卒,诚不堪忍。昼夜涕泣,恒惧不测。负平生之心,抱万古之痛。是以数鸣知感,冀还京师,得望天颜;或遂南还,父子相见,即更生之日也。”悲凄之词几近乞求,董伦动了恻隐之心,就趁便向方孝儒举荐解缙,答道:“他被放逐在甘肃河州。”方孝儒惊讶地问:“竟在恁远的地方?真是屈才了。”
    数日之后,方孝儒在经筵将散时,顺便与皇帝说解缙人才可用,皇帝才想起解缙来,或许他有平定燕王的良策,就召解缙回京,任作翰林待诏,以备顾问。解缙后来一直不知道,当年竭力想在京城谋一个职位而不得,却因董伦和方孝儒一言片语,他才如愿作了京官。
    燕王告谕

    建文皇帝才进了晚膳,内官邱文来报,谷王朱橞从宣府赶到京城,现在宫外候旨,要见陛下。皇帝很吃惊,忙传他来华盖殿。谷王进殿就拜倒在地,言不成声:“陛下……陛下……燕王造反了,要杀过长江来。先在北平捕杀了张昺和谢贵,宋忠几万人都抵挡不住……”皇帝并不意外宋忠兵败身死,也不觉得燕王起兵能成大事,见谷王如此惊慌,不免有些忧虑。谷王道:“陛下,燕王令李友直、郭资等人草拟了告谕北平军民的文书,抄传军中,还在城中张贴许多本,多处诬陷陛下……天下恐怕要大乱了!”皇帝问道:“不知四叔说了我甚麽话。”谷王支吾道:“臣不便说。”皇帝问:“叔叔抄了告谕麽?”谷王道:“臣……臣差心腹人在城墙上揭得一本,请陛下过目。”
    内官邱文接了告谕,递与皇帝。皇帝细看:
    我皇考太祖高皇帝绥靖四方,一统天下,并建诸子,藩屏国家,积累深固,悠久无疆。
    皇考太祖高皇帝初未省何疾,不令诸子知之,至于升遐,又不令诸子奔丧,闰五月初十日亥时崩,寅时即殓,七月即葬,踰月始诏诸王知之。又拆毁宫殿,掘地五尺,悉更祖法,以奸恶所为,欲屠灭亲王,以危社稷,诸王实无罪,横遭其难,未及期年,芟夷五王。
    我遣人奏事,执以捶楚,备极五刑,锻炼系狱,任用恶少,调天下军马四集见杀。予畏诛戮,欲救祸图存,不得不起兵御难,誓执奸雄,以报我皇考之雠。夫幼冲行乱无厌,淫虐无度,慢渎鬼神,矫诬傲狠,越礼不经,肆行罔极,靡有攸底,上天震怒,用致其罚,灾谴屡至,无所省畏。惟尔有众,克恭予命,以绥定大难,载清朝廷,永固基图。
    我皇考圣灵在天,监观于兹,亦惟尔有众是佑。尔惟不一乃心,堕慢乃志,亦自底于厥咎,陷于屠戮。窃闻之仁者不以安危易节,义者不以祸福易心,勇者不以死亡易志,尔有众明听予言,则无后难。若彼有悛心,悔祸是图,予有无穷之休,尔亦同有其庆矣。告予有众,其体予至怀。
    皇帝看完,神情悲伤,嘟哝道:“四叔竟然将侄儿说得如此不堪。”谷王道:“那都是蛊惑愚民的话,请陛下息怒呵。”皇帝说道:“我不生气,只是痛惜叔叔竟然说了这些不情不实的话。我不令诸子奔丧是奉太祖遗诏,我哪里敢不让叔叔们来京城。我早就将安葬的日期都告诉叔叔们了,只是有的路途稍远,知道迟了些而已。四叔说我‘拆毁宫殿,掘地五尺,悉更祖法,以奸恶所为,欲屠灭亲王’,都是不曾有的事,四叔为何这般说我哩?”皇帝百思不解,静默好一会,才说:“明日早朝上,请叔叔来参与朝会,一同商量如何应对燕王起兵事。”
    天色才微微亮,朝臣们陆续来奉天殿,却见皇帝早早下了步辇,站在殿外的丹陛上,像在等齐泰和黄子澄。齐、黄二人边走边说着话,神思都有些凝重。齐泰问黄子澄道:“朱棣上皇帝书,你看到了罢?”黄子澄道:“早看了。”齐泰道:“当年叶伯巨说的事,果真出在我朝了。汉朝七国的事要在我朝重演一回。朱棣素有权谋,他不指责皇帝要削藩,说甚麽‘非陛下之心,实奸臣所为’将削藩的事尽向你我身上推。要削燕王的藩也归结在我们身上。如朝廷出师功成,天下太平,皇上锐意文治也有着落;倘若出师不利,我们恐怕要身死国事了,就如晁错一般下场。”黄子澄沉思不语,低头匆匆前行。
    翰林院散衙后,方孝儒独坐书案前,在烛光之下细致校对《太祖实录》纂修后的新稿,唯恐皇帝不满意。礼部侍郎董伦近前说道:“方先生,大家都走了,你还不回家?”方孝儒头也不抬,说道:“家中饭菜未熟,过一会再走。”董伦见旁边无人,问道:“你以为解缙其人如何?”方孝儒抬起头,愣了片时,问道:“此人虽狂,但才学可用,董大人如何问起他来了?他如今在何处?”——解缙此时正在数千里外荒凉的河州,可他一直心恋魏阙,本来想在京城求得一官,谁知求官不得,却被贬到远方。新年里他得知故交董伦现任礼部侍郎,是皇帝亲信的重臣之一,正奉旨纂修《太祖实录》,他恨不得自己也能参与纂修,于是致书董伦,辩解自己为何母丧之时父老之日,却来京城拜奠太祖——“缙率易狂愚,无所避忌……宾天之讣 忽闻,痛切欲绝。母丧在殡,未遑安厝。家有九十之亲,倚门望思,皆不暇恋。冀一拜山陵,陨泪九土。何图诖误,蒙恩远行。扬、粤之人,不耐寒暑,复多疾病。俯仰奔趋,伍于吏卒,诚不堪忍。昼夜涕泣,恒惧不测。负平生之心,抱万古之痛。是以数鸣知感,冀还京师,得望天颜;或遂南还,父子相见,即更生之日也。”悲凄之词几近乞求,董伦动了恻隐之心,就趁便向方孝儒举荐解缙,答道:“他被放逐在甘肃河州。”方孝儒惊讶地问:“竟在恁远的地方?真是屈才了。”
    数日之后,方孝儒在经筵将散时,顺便与皇帝说解缙人才可用,皇帝才想起解缙来,或许他有平定燕王的良策,就召解缙回京,任作翰林待诏,以备顾问。解缙后来一直不知道,当年竭力想在京城谋一个职位而不得,却因董伦和方孝儒一言片语,他才如愿作了京官。
    燕王告谕

    建文皇帝才进了晚膳,内官邱文来报,谷王朱橞从宣府赶到京城,现在宫外候旨,要见陛下。皇帝很吃惊,忙传他来华盖殿。谷王进殿就拜倒在地,言不成声:“陛下……陛下……燕王造反了,要杀过长江来。先在北平捕杀了张昺和谢贵,宋忠几万人都抵挡不住……”皇帝并不意外宋忠兵败身死,也不觉得燕王起兵能成大事,见谷王如此惊慌,不免有些忧虑。谷王道:“陛下,燕王令李友直、郭资等人草拟了告谕北平军民的文书,抄传军中,还在城中张贴许多本,多处诬陷陛下……天下恐怕要大乱了!”皇帝问道:“不知四叔说了我甚麽话。”谷王支吾道:“臣不便说。”皇帝问:“叔叔抄了告谕麽?”谷王道:“臣……臣差心腹人在城墙上揭得一本,请陛下过目。”
    内官邱文接了告谕,递与皇帝。皇帝细看:

    我皇考太祖高皇帝绥靖四方,一统天下,并建诸子,藩屏国家,积累深固,悠久无疆。
    皇考太祖高皇帝初未省何疾,不令诸子知之,至于升遐,又不令诸子奔丧,闰五月初十日亥时崩,寅时即殓,七月即葬,踰月始诏诸王知之。又拆毁宫殿,掘地五尺,悉更祖法,以奸恶所为,欲屠灭亲王,以危社稷,诸王实无罪,横遭其难,未及期年,芟夷五王。
    我遣人奏事,执以捶楚,备极五刑,锻炼系狱,任用恶少,调天下军马四集见杀。予畏诛戮,欲救祸图存,不得不起兵御难,誓执奸雄,以报我皇考之雠。夫幼冲行乱无厌,淫虐无度,慢渎鬼神,矫诬傲狠,越礼不经,肆行罔极,靡有攸底,上天震怒,用致其罚,灾谴屡至,无所省畏。惟尔有众,克恭予命,以绥定大难,载清朝廷,永固基图。
    我皇考圣灵在天,监观于兹,亦惟尔有众是佑。尔惟不一乃心,堕慢乃志,亦自底于厥咎,陷于屠戮。窃闻之仁者不以安危易节,义者不以祸福易心,勇者不以死亡易志,尔有众明听予言,则无后难。若彼有悛心,悔祸是图,予有无穷之休,尔亦同有其庆矣。告予有众,其体予至怀。

    皇帝看完,神情悲伤,嘟哝道:“四叔竟然将侄儿说得如此不堪。”谷王道:“那都是蛊惑愚民的话,请陛下息怒呵。”皇帝说道:“我不生气,只是痛惜叔叔竟然说了这些不情不实的话。我哪里敢不让叔叔们来京城,不让叔叔们奔丧是奉爷爷的遗诏。我早就将安葬的日期都告诉叔叔们了,只是有的路途稍远,知道迟了些而已。四叔说我‘拆毁宫殿,掘地五尺,悉更祖法,以奸恶所为,欲屠灭亲王’,都是不曾有的事,四叔为何这般说我哩?”皇帝百思不解,静默好一会,才说:“明日早朝上,请叔叔来参与朝会,一同商量如何应对燕王起兵事。”
    天色才微微亮,朝臣们陆续来奉天殿,却见皇帝早早下了步辇,站在殿外的丹陛上,像在等齐泰和黄子澄。齐、黄二人边走边说着话,神思都有些凝重。齐泰问黄子澄道:“朱棣上皇帝书,你看到了罢?”黄子澄道:“早看了。”齐泰道:“当年叶伯巨说的事,果真出在我朝了。汉朝七国的事要在我朝重演一回。朱棣素有权谋,他不指责皇帝要削藩,说甚麽‘非陛下之心,实奸臣所为’将削藩的事尽向你我身上推。要削燕王的藩也归结在我们身上。如朝廷出师功成,天下太平,皇上锐意文治也有着落;倘若出师不利,我们恐怕要身死国事了,就如晁错一般下场。”黄子澄沉思不语,低头匆匆前行。
    皇帝见二人上了丹陛,才转身进殿。文武两班站齐后,殿中御史清点人数,就开始朝会。皇帝说:“今日就议燕王的事,其他的事暂缓。先请谷王殿下说说北平的事,还有燕王在告谕中说的话。”谷王出班,就将北平的事与燕王告谕中的话陈述了一番。齐泰出班道:“据臣所知,燕王早就有预谋,因此动手很快。如今北平在他掌握之下,陛下要将燕王谋反罪状公之天下,削去他宗室属籍,然后出师征讨。”郁新却说:“不可,燕王毕竟是陛下的四叔,有叔父之尊,削藩已经惹出祸事,再削了他宗室属籍忒过了。”齐泰道:“燕王都兴兵造反,削藉不为过。陛下要明其为窃国之贼,方可克敌,若还当作叔侄之争,诸军便难着手,陛下不可大意!”黄子澄道:“齐大人说得是。目下首要的事就是选将调兵,将燕王拿下,然后依次削藩,方能开陛下锐意文治的天下。”
    早朝议了一个多时辰,仍未商定大事。散朝后,皇帝心里烦着众口难调,宣齐泰、黄子澄、方孝儒来华盖殿再议,除兵部外,其他五部尚书都未召来。君臣又议了一个时辰,皇帝采纳齐泰的主意——诏告天下,出师讨伐燕王。方孝儒奉旨草诏,下笔如河水奔流,引经据典,片时间写了一千多字,用了《尚书》里《泰誓》篇章里许多旧文,模拟周朝伐商的口气。皇帝心里钦佩方先生的才学。齐泰看后,却说文章极好,却恐怕天下臣民一时不知要义所在。皇帝问齐先生,你想如何写。齐泰也无多话,说声“方先生,恕小子不敬了”,就大加删改,只留下一百余字。皇帝看后,果然寥寥数语,就将出兵征讨的原委说得明白,问方孝儒意下如何?方孝儒说自己下笔时,出于激愤,才写了许多文字。齐大人改得好。皇帝于是下旨发布天下:

    邦家不造,骨肉周亲屡谋僭逆。
    去年,周庶人橚僭为不轨,辞连燕、齐、湘三王。朕以亲亲故,止正橚罪。今年齐王榑谋逆,又与棣、柏同谋,柏伏罪自焚死,榑已废为庶人。朕以棣于亲最近,未忍穷治其事。
    今乃称兵构乱,图危宗社,获罪天地祖宗,义不容赦。是用简发大兵,往致厥罚。咨尔中外臣民军士,各怀忠守义,与国同心,扫兹逆氛,永安至治。

    诏书一出,齐泰听说京城百姓议论纷纷,大小茶楼里的闲客近日都在争吵这些事;他回到家里,平时送菜送水上门的脚夫都与家里的仆人说,只要蓝玉还活着,守在北平,燕王未必能出得北平城;就算蓝玉死了,燕王兴兵南下,只要傅友德在,总兵官非他莫属,燕王也必败无疑。就算傅友德不做总兵官,冯胜也可做征燕大将军,早晚能平定燕王之乱。
    齐泰心想天下大事,连路人皆知利害所在,自己身为兵部尚书,荐举谁人作征燕大将军才能平定祸乱,却颇费一番心思。他听家中的仆夫说,街坊儿童在唱一首歌,莫逐燕,莫逐燕。逐燕日高飞,高飞上帝畿。齐泰十分惊愕,这首歌的意意是劝朝廷不要将燕王逼急了,逼急了燕王会攻入京城,争夺帝位。齐泰熟读书史,知道前朝许多歌谣后来都应验了,但他不相信要捉的这只燕子能飞入帝京。民间歌谣向来多出于民意,他想知道这首歌谣是谁人编的,就差人去查,得知是一个游方道士教儿童们在唱。

    耿家父子

    齐泰翻检兵马籍薄册,记下安陆侯吴杰、江阴侯吴高、都督耿瓛、都指挥盛庸、潘忠、杨松、顾成等人的姓名,与侍郎等官员考量他们的才能与战功。
    吴杰是吴复之子,算是将门之后。吴复是太祖高皇帝渡江旧将,早年做过万户,参与攻破蛮子海牙水寨之战,破集庆城亦有功。后来跟着徐达攻镇江,下丹阳、金坛,克常州,进升统军元帅。洪武元年,授怀远将军、安陆卫指挥使,积功甚多。洪武十一年从沐英再征西番,次年论功封安陆侯,食禄二千石。吴复临阵厮杀时,时常冒着箭雨和乱石,伤得体无完肤还拼死向前。解甲后在京城闲居,从不与亲友说起当年征战的事,家教甚严。吴杰成人之后,袭父亲侯爵,多次跟着大军到山西、陕西、河南、北平等地练兵从征,正是壮年有为之时。
    吴高是江阴侯吴良之子,也是将门之后。吴良是太祖高皇帝渡江旧臣,与弟弟吴祯俱以勇略闻于世。洪武三年进都督同知,封江阴侯,食禄千五百石。吴高承袭父亲吴良侯爵,多次到山西、北平、河南等地练兵,也算是有历练的人。齐泰心想将门出虎子,吴杰、吴高都可以委付平燕重任。
    盛庸在洪武年间,累官至都指挥,多次从傅友德、冯胜大军出征,也是一个将才。顾成是洪武旧将,早在太祖皇帝渡江后前来投军。太祖皇帝见他膂力过人,善在马上使一条大槊,加上他身上纹了两只猛兽,愈发令人觉得他威猛,就选他作帐前亲兵。后来历年征战中颇有战功,做到右军都督佥事,曾佩征南将军印,如今官职为左军都督。耿炳文次子耿瓛与潘忠、杨松、徐凯、李友、陈晖、平安等人皆为都督,亦多次跟随大军出征,都是知兵能战的人。
    齐泰与黄子澄商量,想推荐吴杰为平燕大将军,吴高为平燕副将军。黄子澄说他素不知兵事,无所抉择,还是与皇上临朝时商议。朝会上,君臣商量多时,也无人知道吴杰、吴高以及耿瓛、潘忠等人的才干高下。皇帝说太祖皇帝曾经亲口与他说过,曹国公李文忠的儿子李景隆如今也是一员大将,能领兵厮杀。太祖皇帝还令魏国公徐辉祖、安陆侯吴杰等人往浙江训练沿海军士,也是让他们知兵习战。老将耿炳文更是身经百战,都不在蓝玉、傅友德、冯胜之下,将来国家有战事,你用他们便是了。齐泰忙说:“陛下说的极是,臣都忘记了耿老将军。他当年跟着太祖皇帝平定天下,用兵的才干自是吴杰吴高他们不及。”议及谁作副将军时,皇帝说:“驸马都尉李坚为人忠勇可信,可作左副将军,都督宁忠也是太祖皇帝时的大将,可作右副将军。”齐泰不知二人的将才,揣摩皇帝任用李坚的理由是出于信用。驸马算是皇帝家的人。
    耿府上灯时分,耿炳文与长子耿璿和家将们坐在堂前乘凉。耿璿现任前军都督佥事,娶懿文太子长女江都公主为妻。次子耿瓛现任后军都督佥事,眼下出征在外。耿炳文今日接了皇帝委任诏书,充任平燕大将军, 亲眷与家将们很是喜悦,心想若平了燕王之乱,耿家将是建文朝功臣第一家,来日跟着主人也有荣耀。耿璿却无喜色,劝父亲辞了,举荐徐辉祖任大将军,李文忠为副将军,驸马都尉李坚为右副将军。几个心腹家将和门客不明白小主人的用意,说大官人好不容易被皇帝委付重任,如何辞了?耿璿说爹爹年迈了,多年不曾出征,恐怕将不知兵,兵不习将,再说燕王也不是等闲之辈。
    耿炳文愁眉不展,静听着儿子与家将们争论。他们停歇时,耿炳文感叹一声,说道:“璿儿说得是,燕王真个不是等闲之辈。太祖皇帝当年命他北征,老傅、老冯那一干老将们都受他节制;他在军中颇有声威,能领兵征战,老傅和老冯都袖手无事。我如今临难受命,只得以老命相拼,如何能推辞?你们要明白事理:我们耿家受太祖皇帝隆恩,眼下国家有难,我们不能只顾着安享自家的富贵!”
    @PN_一杯淡味热茶 2021-12-16 10:17: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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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自然的。” 耿璿讪然笑道,“听人说燕王很有些像太祖皇帝,端的是天生会将兵的人,爹爹若挂帅印,儿子有一个主意——”耿炳文知道儿子平时喜看兵书,兵法娴熟,自己都说不过他,总担心他是赵括空谈兵书一类的人,斜视他一眼,问道:“甚麽主意?”耿璿道:“爹爹何不兵分两道,一道从河南进取,一道从山东进取,其中一道兵马直抵北平城下,一举破城。燕王失了北平,如猛兽毁了巢穴,军心不稳,然后各个击破。”耿炳文道:“我眼下领兵出征与当年不同了。当年部属我大多熟悉,跟着我许多年,算是兵知将将知兵。如今我赋闲多年,所属的军马都分散在各处,要集结起来,恰如你说的,却是兵知将,将却不知兵,就难以上下同心,我也不知道兵部委付的副将们才干如何,不知他们的才干,我如何点将哩?”耿璿理会父亲的深虑,因问道:“爹爹说得是,那要如何用兵才有胜算?”耿炳文道:“我想先与燕王接战几回,不论胜负,先要摸清了他的虚实,也知道从征将校们的能耐,再相机调遣军马,与北军大战几场,决出胜负。燕王的军马再多,也不及朝廷多,粮草供给更不及了。只要交战时日久,燕军必然不支,然后挥师直取北平,这是后话了。”耿璿道:“爹爹说得也是,只是儿子听过,用兵始以正合,终以奇胜。爹爹一直用正兵,是图一个稳字,估计朝廷想爹爹急于求胜。”耿炳文道:“你如何知道朝廷想急于求胜?”耿璿道:“我是猜想的。”耿炳文说道:“休要胡乱猜测!”
    耿炳文入宫拜见皇帝。皇帝说兵部举荐驸马都尉李坚为左副将军李坚、都督宁忠为右副将军,老将军意下如何?耿炳文十分为难,李坚只因娶了太祖第七女大名公主,才做了驸马都尉;但他是一个文弱书生,既不能使枪舞剑,也不善骑马。耿炳文与皇帝说,想从陕西旧部中选几个武官做左右副将军。皇帝说战事急迫,来不及换了。耿炳文心想新皇帝或许并不信任自己,才安排李坚、宁忠作左右副将军,因此也就不再固执。齐泰说岳池教谕程济能预言燕王起兵的时日,有先见之明。皇帝就将他从锦衣卫监牢中放出,直接升作翰林编修,跟着耿炳文大军出征,为大军参谋军事,预测凶吉。耿炳文领了调兵金牌,到城内外各卫所调集几万军马。
    皇帝在武英殿设宴饯行耿炳文等出征将帅。席间,皇帝说道:“当年萧绎举兵进京,曾对部属们说,一门之内,自极兵威,不祥之极。如今你们要与燕王对垒,务必体察这个意思……”说到这里,皇帝就顿住了。驸马都尉李坚不明白皇帝的话,借着酒兴,问道:“陛下,请恕臣愚钝,来日与燕王对垒,理当如何应对才是?”皇帝轻轻叹息一声,才说:“不要使我有杀叔父之名便是了。”耿炳文皱起眉头,程济放下酒杯,都觉得十分意外,似乎有不祥之兆。程济道:“陛下,两军对垒,刀箭无情,若不得伤着燕王,耿老将军要如何用兵才是?”皇帝面有为难之色,愁容满面,说道:“我不敢身负杀叔的罪名。”耿炳文低声道:“老臣理会得。”
    数日后,耿炳文领大军渡江。数月之间,耿炳文召集军马共计十三万,为张扬声势,号称三十万。朝廷传檄山东、河南、山西,为伐燕大军供给粮草。八月十二日,耿炳文率领大军到来真定。此时,都督徐凯驻师河间,潘忠、杨松驻师鄚州 。炳文令先锋骁勇九千人占据雄县,意在将三座城池连成一线,相互呼应,阻断燕军南下之路。耿璿得知燕王尚在北平城中,再次劝父亲集结精兵强攻北平,活捉燕王,必定一举成功。程济也赞同此策。耿炳文说不知北军虚实,暂且按兵不动。

    中秋之夜

    朝廷大军北上,北平城中震动。燕王令李友直等人安抚百姓,就调遣军马,亲自率兵出城。燕王知道耿炳文身经百战,能攻能守,尤以守为长。北士将校们见燕王披甲提刀,奔骤在大军之前,军心大振。八月十五日,燕王领着一万余军马来到涿洲,驻军娄桑。此地是汉末刘备故里。燕王与大将张玉、朱能等十员人来到一株桑树下,当地百姓说这株树就是刘备儿时攀登的树。朱能拍着桑树笑道:“刘备是皇叔,后来做了皇帝。殿下也是皇叔,早晚也会做皇帝。”燕王高兴地斥责道:“休要胡言乱语!”招呼着众人席地而坐,商量进兵之计。
    燕王十分忧虑,担心首战不能取胜,但诸将看他神情自若,像是稳操胜券。他随手捡了一根树枝,在地面画出一个大圆,三个小方块,指点着道:“大圆是雄县,小方块便是真定、河音、鄚州三城。耿炳文征战多年,擅于攻守,先要避免与他交战。徐凯与潘忠、杨松等人都不知用兵,李坚、宁忠更不及。我们要趁着军士们锐气方刚的时节,先攻取雄县。雄县虽有九千多守军,但我们有一万五千余人,定能以多胜少,先下一城,以后再图河间与鄚州。”张玉、朱能等人早就是这样想,见燕王说得明白,一致赞同。
    入夜之后,天上一轮满月,清辉照映平野,苍苍茫茫。燕王与将士们围在一堆饮酒吃肉,战马都散放在草地间。酒食后,燕王吩咐诸将说:“今日是中秋,万家团圆的日子,南军不会想到我们恁快就来了,他们在城中饮酒快活,我们要趁其不备攻城,明天清晨就可以破城了。”诸将领命去调遣各部军马时,燕王留住张玉,细声吩咐道:“你与兄弟们说,破城之后,当日要杀要抢都由着他们。次日则不可。这话我只说与你听,你不可说是我说的。”张玉道:“小的理会。”
    燕王领大军疾行,来到雄县城外,已是夜半。军士们架设攻城器械,声响稍大,将城上沉睡的南军惊醒,揉着眼睛觑一眼城外,几架高大的云梯都快顶到鼻子尖了,睡意吓得全无,慌张大叫“燕王来了”。城下许多军士从睡梦中醒来,来到城上大骂,说今日是中秋,你们也来攻城,不知半点仁义,猪狗不如。军士们将砖石砸下来,还将马桶里的屎尿倾倒城下,惹怒了城下的北军。张玉与军士们说,我们作军的人好生可怜,在城下挨了骂不算,身上还浇了屎尿,若杀入城中,是杀是抢,全由着你们,功名富贵,就在今晚。一时军士异常奋勇。燕王见时机正好,下令四面攻城。到了天快亮时,北军攻上城头,打开城门,大军涌入城中,趁着夜色一顿乱杀。虽说南军是精锐之兵,因北军夜半突袭,早乱了军心,几员守将醉意未消,茫然无措。城中军士四散逃奔。南军愤恨极了,破城后只顾杀人,将城上的两三千守军全杀了,获得八千多匹军马。
    天大亮时,燕王骑马入城,见城门内那条街道上横尸遍地,血腥气逼人。燕王见军士们挥刀砍人如砍瓜,大声喝道:“朱能,传我的将令,即刻停止滥杀,违令者斩!”朱能正杀得兴起,又砍掉一颗人头,大声应道:“遵旨。”就收了刀,小声说一句:“不过也杀得差不多了。”燕王与他相视一笑。
    庆功宴上,有人说杀人太多,燕王自责起来,端着酒杯与诸将说:“我起兵举义是为着甚麽?是为了安社稷,保生民,岂是为了多杀人?我多次说了你们不要嗜杀,若不听我说的话,欲所欲为,却不是为了求生而为了速死。我们杀人太多,反而坚固敌军的心,都怕被我们杀了,不得不拼死厮杀;须知一夫拚命,百人莫当,滥杀不是安全之道。当年曹彬下江南,未尝妄杀,后来子孙昌盛,往往好杀者后来子孙绝灭。如今虽攻下一座小城,却是得到的少而失去的多。”张玉等人忙下跪谢罪。燕王扶起他们,说道:“这回是我的将令不明,下次不可滥杀,失了人心。”
    潘忠、杨松近在莫州,还不知道雄县已经失守,燕王推测他们必定引兵来救,令诸将准备迎战,做好生擒潘、杨的准备。张玉心想能打退潘、杨已经不易,哪里还能活捉他们,不知燕王有甚麽妙计。潘、杨领兵到雄县,路上有一座桥,名唤月漾桥。燕王命谭渊领一千余兵先过月漾桥,埋伏在桥两头,等潘忠等人过了桥,闻炮声便一发涌出,据桥以待,断了他们退路。谭渊领着军士来到月漾桥边,两边都是平野,树木疏薄,细草浅露,无处隐蔽。谭渊心生一计,领着兵士伏在河水里,又怕军士在水中忍受不了,胡乱游动,被潘忠的军士发现,令军士每人取一束野草,做成帽子形状,戴在头上;又令几员勇士伏在桥下的水中,等潘忠等人近桥,立即放炮作为信号。谭渊领兵去后,燕王在城楼上遥望,心事重重——耿炳文是皇明老将,颇有征战阅历,大军多达三十万,这一仗自己全然没有胜算的把握。倘若兵败,自己不是被捉住送到京城,就是领着残兵向北逃奔。倘若侥幸取胜,来日还有许多恶战等着自己,仍不知胜负如何。
    自武松去了十数日,武大每日只是晏出早归;归到家里便关了门。那妇人也和他闹了几场;向後弄惯了,不以为事。自此,这妇人约莫到武大归时先自去收了帘儿,关上大门。武大见了,自心里也喜,寻思道:“恁地时却好-…”

    又过了三二日,冬已将残,天色回阳微暖。当日武大将次归来。那妇人惯了,自先向门前来叉那帘子。也是合当有事,却好一个人从帘子边走过。自古道:“没巧不成话。”这妇人正手里拿叉竿不牢,失手滑将倒去,不端不正,却好打在那人头巾上。那人立住了脚,意思要发作;回过脸来看时,却是一个妖娆的妇人,先自酥了半边,那怒气直钻过“爪哇国”去了,变坐笑吟吟的脸儿。这妇人见不相怪,便叉手深深地道个万福,说道:“奴家一时失手。官人疼了?”那人一头把把手整顿头巾,一面把腰曲着地还礼,道:“不妨事。娘子闪了手?”却被这间壁的王婆正在茶局子里水帘底下看见了,笑道:“兀!谁教大官人打这屋檐边过?打得正好那人笑道:“这是小人不是。冲撞娘子,休怪。”那妇人也笑道:“官人恕奴些个。”那人又笑着,大大地唱个肥喏,道:“小人不敢。”那一双眼都只在这妇人身上,也回了七八遍头,自摇摇摆摆,踏着八字脚去了。这妇人自收了帘子叉竿入去,掩上大门,等武大归来。

    你道那人姓甚名谁?那里居住?原来只是阳谷县一个破落户财主,就县前开着个生药铺。从小也是一个奸诈的人,使得些好拳棒;近来暴发迹,专在县里管些公事,与人放刁把滥,说事过钱,排陷官吏。因此,满县人都饶让他些个。那人覆姓西门单讳一个庆字,排行第一,人都唤他做西门大郎。——近来发迹有钱,人都称他做西门大官人。

    不多时,只见那西门庆一转,踅入王婆茶坊里来,去里边水帘下坐了。王婆笑道:“大官人,却才唱得好个大肥喏西门庆也笑道:“乾娘,你且来,我问你:间壁这个雌儿是谁的老小?”王婆道:“他是阎罗大王的妹子!五道将军的女儿!问他怎的?”西门庆道:“我和你说正话,休要取笑。”王婆道:“大官人怎麽不认得,他老公便是每日在县前卖熟食的。……”西门庆道:“莫非是卖枣糕徐三的老婆?”王婆摇手道:“不是;若是他的,正是一对儿。大官人再猜。”西门庆道:“可是银担子李二哥的老婆?”王婆摇头道:“不是!若是他的时,也倒是一双。”西门庆道:“倒敢是花胳膊陆小乙的妻子?”王婆大笑道:“不是!若是他的时,也又是好一对儿!大官人再猜一猜。”西门庆道:“乾娘,我其实猜不着。”王婆哈哈笑道:“好教大官人得知了笑一声。他的盖老便是街上卖炊饼的武大郎。”西门庆跌脚笑道:“莫不是人叫他三寸丁谷树皮的武大郎?”王婆道:“正是他。”西门庆听了,叫起苦来,说道:“好块羊肉,怎地落在狗口里王婆道:“便是这般苦事!自古道:‘骏马却驮痴汉走,巧妇常伴拙夫眠。’月下老偏生要是这般配合西门庆道:“王乾娘,我少你多少茶钱?”王婆道:“不多,由他,歇些时却算。”西门庆又道:“你儿子跟谁出去?”王婆道:“说不得。跟一个客人淮上去,至今不归,又不知死活。”西门庆道:“却不叫他跟我?”王婆笑道:“若得大官人抬举他,十分之好。”西门庆道:“等他归来,却再计较。”再说了几句闲话,相谢起身去了。
    曾升便写书,叫从人还寨,讨这匹马来。史文恭听得,回道:『别的马将去不吝,这匹马却不与他;从人往复去了几遭,宋江定死要这匹马。史文恭使人来说道:『若还定要我这匹马时,著他即便退军,我便送来还他;

    宋江听得这话便与吴用商量。尚然未决,忽有人来报道:『青州、凌州两路有军马到来。』宋江道:『那厮们知得,必然变卦。』暗传下号令,就差关胜、单廷、魏定国去迎青州军马,花荣、马麟、邓飞去迎凌州军马。暗地叫出郁保四来,用好言抚恤他,十分恩义相待,说道:『你若肯建这场功劳,山寨里也教你做个头领。夺马之雠,折箭为誓,一齐都罢。你若不从,曾头市破在旦夕。任从你心。』

    郁保四听言,情愿投拜,从命帐下。吴用授计与郁保四道:『你只做私逃还寨,与史文恭说道:「我和曾升去宋江寨中讲和,打听得真实了;如今宋江大意,只要赚这匹千里马,实无心讲和;若还与了他,必然翻变。如今听得青州、凌州两路救兵到了,十分心慌。正好乘势用计,不可有误。」他若信从了,我自有处置。』郁保四领了言语,直到史文恭寨里,把前事具说了一遍。

    史文恭领了郁保四来见曾长官,备说宋江无心讲和,可以乘势劫他寨栅。曾长官道:『我那曾升尚在那里,若还翻变,必然被他杀害。』史文恭道:『打破他寨,好歹救了。今晚传令与各寨,尽数都起,先劫宋江大寨;如断去蛇首,众贼无用,回来却杀李逵等五人未迟。』曾长官道:『教师可以善用良计。』当下传令与北寨苏定,东寨曾魁,南寨曾密,一同劫寨。郁保四却闪来法华寺大寨内,看了李逵等五人,暗与时迁走透这个消息。

    再说宋江同吴用说道:『未知此计若何?』吴用道:『若是郁保四不回,便是中俺之计。他若今晚来劫我寨,我等退伏两边,却教鲁智深、武松引步军杀入他东寨,朱仝、雷横引步军杀入他西寨,却令杨志、史进引马军截杀北寨:此名「番犬伏窝之计」,百发百中。』

    当晚却说史文恭带了苏定、曾密、曾魁尽数起发。是夜,月色朦胧,星辰昏暗。史文恭、苏定当先,曾密、曾魁押後,马摘鸾铃,人披软战,尽都来到宋江总寨。只见寨门不关,寨内并无一人,又不见些动静。情知中计,即便回身。急望本寨去时,只见曾头市里锣鸣炮响,却是时迁爬去法华寺钟楼上撞起钟来;东西两门,火炮齐响,喊声大举,正不知多少军马杀将入来。

    却说法华寺中,李逵、樊瑞、项充、李衮一齐发作,杀将出来。史文恭等急回到寨时,寻路不见。曾长官见寨中大闹,又听得梁山泊大军两路杀将入来,就在寨里自缢而死。曾密迳奔西寨,被朱仝一朴刀搠死。曾魁要奔东寨时,乱军中马踏为泥。苏定死命奔出北门,却有无数陷坑,背後鲁智深、武松赶杀将来,前逢杨志、史进,一时乱箭射死。後头撞来的人马都□入陷坑中去,重重叠叠,陷死不知其数。

    且说史文恭得这千里马行得快,杀出西门,落荒而走。此时黑雾遮天,不分南北。约行了二十余里,不知何处,只听得树林背後,一声锣响,撞出四五百军来。当先一将,手提杆棒,望马脚便打。那匹马是千里龙驹,见棒来时,从头上跳过去了。

    一个多时辰后,隐见平原上一队军马奔来。军马过了桥后,燕王看见旗帜中有一个大字“潘”。燕王立即领兵出城,与潘忠军马混战起来。潘忠的军马劳师远至,早已疲惫,顷刻间乱了阵势,都退向月漾桥。伏在桥下的勇士举炮发出信号,砰砰砰,三声响亮,谭渊领着伏兵从水中出来,占据桥头。南军上不了桥,许多人涌入河中,溺死了一些不识水性的人,河中一片混乱。北军前后夹击,潘忠、杨松逃遁不及,被张玉活捉。燕王问二人南军虚实,潘忠说莫州尚有万余兵士,九千余匹战马,得知他们败了必定逃到其他城池去,殿下可以即刻攻取。燕王率百余精骑为前锋,直奔莫州,城中军士得知主将被捉,无心守城,立即开门出降。燕王将城中的军马与辎重都运到军中。次日,燕师驻扎白沟河。燕王告诉诸将说,如今潘忠等人被擒,军马都被我们收了,耿炳文在真定,一定想不到我军来了,还来不及设防。我们间道行军,出其不意,定会大破他们。诸将见识了燕王攻取雄县的谋略,人人都踊跃请战。
    官军一个将校单骑前来归降,此人名叫张保,是耿炳文的部将,也曾随燕王出征,向燕王自荐作前锋。燕王觉得有诈,问他为何来降。张保说殿下不记得了,有一回北征时,小的到百姓家里买碗牛奶吃,身上却找不出钱,被人告发了,将要处斩,殿下正好经过,得知后付了一碗牛奶钱,小的才免了死罪。燕王想起确有此事,就问张保官军虚实,张保说大军号称三十万,先到的不过十三万,一半安营在滹沱河以南,一半安营在滹沱河以北。燕王给张保一匹马,放他回去,告诉张保回去后说因兵败被获,趁机逃脱,偷得一匹马逃了回来,告诉官军燕王的大军将至。
    朱能等人不明白燕王此意,认定张保是间谍,前来偷窥军情,赶来问燕王道:“昨晚我们还间道行军,不让他们知道行程,是要攻其不备,这回如何却放他回去,让他们主将先做准备?”燕王笑道:“如今情势不同,最初我们不知道他们的虚实,因此要间道行军,是为着攻其不备。如今我们知道他们一半安营在河南,一半安营在河北,才让他们知道我们大军要来了,南岸之军必移于河北,全力来截杀我军,我们一举可以将他们打败。”朱能道:“殿下如何就相信张保的话?”燕王道:“我领兵北征时,曾偶然救过他的性命。那时军法苛严,稍有烦扰百姓的事,动辄处斩,我出了两文钱,救了他的性命。他约莫出于感激前来相投。他若说了假话,岂不是自蹈死地?他事先哪里知道我还会放他回去?因此他的话十分可信。张保定不会有诈,我自当推诚相待,何用怀疑?再说了,借他有反间之用,去一个张保,于我有何亏损?若因此成了大事,就是他一个人的功用了。”朱能觉得有理。燕王道:“张保告诉他们雄县、莫州兵败,可以夺了他们的士气,兵法所谓先声夺人便是这个道理。若不让他们事先知道,我们直抵城下,虽能打败他们北岸的军兵,南岸的军马将会乘我厮杀得苦时,一发渡过河来,便是我劳师对待他的逸师,胜负就难说了。”诸将听燕王这麽说,心里将信将疑,各自领着所部军马,跟着燕王西进。
    燕王领军马来到无极县,察看山川形势,眼下敌众我寡,想试一试诸将是好战还是惧战,问大军先用兵何处。有人说先攻新乐,看看南军情势。燕王说新乐在一个偏僻角落里,我们大军滞留在那里,锐气就被困住了,官军引大部人马来战,敌我双方势力不均,你们试想能取胜麽?耿炳文虽是老将,但他多时不曾领兵,部属都是新近集结的人,将帅间多不熟悉,因此纪律未定,人心不齐,我们要直抵真定城下,乘我士气方锐,一鼓而破之。诸将中许多人反对,只有张玉、朱能与燕王见解一致,力主攻真定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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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了三二日,冬已将残,天色回阳微暖。当日武大将次归来。那妇人惯了,自先向门前来叉那帘子。也是合当有事,却好一个人从帘子边走过。自古道:“没巧不成话。”这妇人正手里拿叉竿不牢,失手滑将倒去,不端不正,却好打在那人头巾上。那人立住了脚,意思要发作;回过脸来看时,却是一个妖娆的妇人,先自酥了半边,那怒气直钻过“爪哇国”去了,变坐笑吟吟的脸儿。这妇人见不相怪,便叉手深深地道个万福,说道:“奴家一时失手。官人疼了?”那人一头把把手整顿头巾,一面把腰曲着地还礼,道:“不妨事。娘子闪了手?”却被这间壁的王婆正在茶局子里水帘底下看见了,笑道:“兀!谁教大官人打这屋檐边过?打得正好那人笑道:“这是小人不是。冲撞娘子,休怪。”那妇人也笑道:“官人恕奴些个。”那人又笑着,大大地唱个肥喏,道:“小人不敢。”那一双眼都只在这妇人身上,也回了七八遍头,自摇摇摆摆,踏着八字脚去了。这妇人自收了帘子叉竿入去,掩上大门,等武大归来。

    你道那人姓甚名谁?那里居住?原来只是阳谷县一个破落户财主,就县前开着个生药铺。从小也是一个奸诈的人,使得些好拳棒;近来暴发迹,专在县里管些公事,与人放刁把滥,说事过钱,排陷官吏。因此,满县人都饶让他些个。那人覆姓西门单讳一个庆字,排行第一,人都唤他做西门大郎。——近来发迹有钱,人都称他做西门大官人。

    不多时,只见那西门庆一转,踅入王婆茶坊里来,去里边水帘下坐了。王婆笑道:“大官人,却才唱得好个大肥喏西门庆也笑道:“乾娘,你且来,我问你:间壁这个雌儿是谁的老小?”王婆道:“他是阎罗大王的妹子!五道将军的女儿!问他怎的?”西门庆道:“我和你说正话,休要取笑。”王婆道:“大官人怎麽不认得,他老公便是每日在县前卖熟食的。……”西门庆道:“莫非是卖枣糕徐三的老婆?”王婆摇手道:“不是;若是他的,正是一对儿。大官人再猜。”西门庆道:“可是银担子李二哥的老婆?”王婆摇头道:“不是!若是他的时,也倒是一双。”西门庆道:“倒敢是花胳膊陆小乙的妻子?”王婆大笑道:“不是!若是他的时,也又是好一对儿!大官人再猜一猜。”西门庆道:“乾娘,我其实猜不着。”王婆哈哈笑道:“好教大官人得知了笑一声。他的盖老便是街上卖炊饼的武大郎。”西门庆跌脚笑道:“莫不是人叫他三寸丁谷树皮的武大郎?”王婆道:“正是他。”西门庆听了,叫起苦来,说道:“好块羊肉,怎地落在狗口里王婆道:“便是这般苦事!自古道:‘骏马却驮痴汉走,巧妇常伴拙夫眠。’月下老偏生要是这般配合西门庆道:“王乾娘,我少你多少茶钱?”王婆道:“不多,由他,歇些时却算。”西门庆又道:“你儿子跟谁出去?”王婆道:“说不得。跟一个客人淮上去,至今不归,又不知死活。”西门庆道:“却不叫他跟我?”王婆笑道:“若得大官人抬举他,十分之好。”西门庆道:“等他归来,却再计较。”再说了几句闲话,相谢起身去了。

    约莫未及半个时辰,又踅将来王婆店门口帘边坐地,朝着武大门前半歇。王婆出来道:“大官人,吃个‘梅汤’?”西门庆道:“最好,多加些酸。”王婆做了一个梅汤,双手递与西门庆。西门庆慢慢地吃了,盏托放在桌上。西门庆道:“王乾娘,你这梅汤做得好,有多少在屋里?”王婆笑道:“老身做了一世媒,那讨一个在屋里。”西门庆道:“我问你梅汤,你却说做媒,差了多少?”王婆道:“老身只听的大官人问这‘媒’做得好,老身只道说做媒。”西门庆道:“乾娘,你既是撮合山,也与我做头媒,说头好亲事。我自重重谢你。”王婆道:“大官人,你宅上大娘子得知时,婆子这脸怎吃得耳刮子?”西门庆道:“我家大娘子最好,极是容得人。见今也讨几个身边人在家里,只是没一个中得我意的。你有这般好的与我主张一个,便来说不妨。——就是‘回头人’也好,只要中得我意。”王婆道:“前日有一个倒好,只怕大官人不要。”西门庆道:“若好时,你与我说成了,我自谢你。”王婆道:“生得十二分人物,只是年纪大些。”西门庆道:“便差一两岁,也不打紧。真个几岁?”王婆道:“那娘子戊寅生,属虎的,新年恰好九十三岁。”西门庆笑道:“你看这风婆子!只要扯着风脸取笑西门庆笑了起身去。

    看看天色黑了,王婆却才点上灯来,正要关门,只见西门庆又踅将来,迳去帘底下那座头上坐了,朝着武大门前只顾望。王婆道:“大官人,吃个‘和合汤’如何?”西门庆道:“最好,乾娘,放甜些。”王婆点一盏和合汤,递与西门庆吃。坐个一歇,起身道:“乾娘记了帐目,明日一发还钱。”王婆道:“不妨。伏惟安置,来日早请过访。”西门庆又笑了去。当晚无事。

    次日,清早,王婆却才开门,把眼看门外时,只见这西门庆又在门前两头来往踅。王婆见了道:“这个刷子踅得紧!你看我着些甜糖抹在这厮鼻子上,只叫他舔不着。那厮会讨县里人便宜,且教他来老娘手里纳些败缺

    王婆开了门,正在茶局子里生炭,整理茶锅。西门庆一迳奔入茶房里,来水帘底下,望着武大门前帘子里坐了看。王婆只做不看见,只顾在茶局里煽风炉子,不出来问茶。西门庆叫道:“乾娘,点两盏茶来。”王婆笑道:“大官人,来了?连日少见。且请坐。”便浓浓的点两盏姜茶,将来放在桌上。西门庆道:“乾娘,相陪我吃个茶。”王婆哈哈笑道:“我又不是‘影射’的西门庆也笑了一回,问道:“乾娘,间壁卖甚麽王婆道:“他家卖拖蒸河漏子热烫温和大辣酥。”西门庆笑道:“你看!这婆子只是风王婆笑道:“我不风,他家自有亲老公西门庆道:“乾娘,和你说正经话:说他家如法做得好炊饼,我要问他做三五十个,不知出去在家?”王婆道:“若要买炊饼,少间等他街上回来买,何消得上门上户?”西门庆道:“乾娘说的是。”吃了茶,坐了一回,起身道:“乾娘,记了帐目。”王婆道:“不妨事。老娘牢牢写在帐上。”西门庆笑了去。

    王婆只在茶局里张时,冷眼睃见西门庆又在门前踅过东去又看一看;走过西来又睃一睃;走了七八遍;迳踅入茶房里来。王婆道:“大官人稀行!好几时不见面西门庆笑将起来,去身边摸出一两来银子递与王婆,说道:“乾娘,权收了做茶钱。”婆子笑道:“何消得许多?”西门庆道:“只顾放着。”

    婆子暗暗地欢喜,道:“来了!这刷子当败且把银两来藏了,便道:“老身看大官人有些渴,吃个‘宽煎叶儿茶’,如何?”西门庆道:“乾娘如何便猜得着?”婆子道:“有甚麽难猜。自古道:‘入门休问荣枯事,观看容颜便得知。’老身异样跷蹊作怪的事都猜得着。”西门庆道:“我有一件心上的事,乾娘猜得着时,与你五两银子。”

    王婆笑道:“老娘也不消三智五猜,只一智便猜个十分。大官人,你把耳朵来。……你这两日脚步紧,赶趁得频,一定是记挂着隔壁那个人。——我猜得如何?”西门庆笑将起来道:“乾娘,你端的智赛隋何,机强陆贾!不瞒乾娘说:我不知怎地吃他那日叉帘子时,见了这一面,却似收了我三魂七魄的一般。只是没做个道理入脚处。不知你会弄手段麽?”

    王婆哈哈的笑将起来道:“老身不瞒大官人说。我家卖茶,叫做‘鬼打更’!三年前六月初三下雪的那一日,卖了一个泡茶,直到如今不发市。专一靠些‘杂趁’养口。”西门庆问道:“怎地叫做‘杂趁’?”王婆笑道:“老身为头是做媒;又会做牙婆;也会抱腰,也会收小的,也会说风情,也会做‘马泊六’。”西门庆道:“乾娘,端的与我说得成时,便送十两银子与你做棺材本。”

    王婆道:“大官人,你听我说:但凡捱光的,两个字最难,要五件事俱全,方才行得。第一件,潘安的貌;第二件,驴儿大的行货;第三件,要似邓通有钱;第四件,小就要棉里针忍耐;第五件,要闲工夫:——这五件,唤作‘潘、驴、邓、孝闲’。五件俱全,此事便获着。”西门庆道:“实不瞒你说,这五件事我都有些:第一,我的面儿虽比不得潘安,也充得过;第二,我小时也曾养得好大龟;第三,我家里也颇有贯百钱财,虽不及邓通,也得过;第四,我最耐得,他便打我四百顿,休想我回他一下;第五,我最有闲工夫,不然,如何来的恁频?乾娘,你只作成我!完备了时,我自重重的谢你。”

    王婆道:“大官人,虽然你说五件事都全,我知道还有一件事打搅;也多是扎的不得。”西门庆说:“你且道甚麽一件事打搅?”王婆道:“大官人,休怪老身直言:但凡捱光最难,十分光时,使钱到九分九厘,也有难成就处。我知你从来悭吝,不肯胡乱便使钱,只这一件打搅。”西门庆道:“这个极容易医治,我只听你的言语便了。”

    王婆道:“若是大官人肯使钱时,老身有一条计,便教大官人和这雌儿会一面。只不知官人肯依我麽?”西门庆道:“不拣怎地,我都依你。乾娘有甚妙计?”王婆笑道:“今日晚了,且回去。过半年三个月却来商量。”西门庆便跪下道:“乾娘!休要撒科,你作成我则个

    王婆笑道:“大官人却又慌了;老身那条计是个上着,虽然入不得武成王庙,端的强似孙武子教女兵,十捉九着!大官人,我今日对你说:这个人原是清河县大户人家讨来的养女,却做得一手好针线。大官人,你便买一匹白绫,一匹蓝绣,一匹白绢,再用十两好绵,都把来与老身。我却走过去,问他讨个茶吃,却与这雌儿说道:‘有个施主官人与我一套送终衣料,特来借历头。央及娘子与老身拣个好日,去请个裁缝来做。’他若见我这般说,不睬我时,此事便休了。他若说,‘我替你做,’不要我叫裁缝时,这便有一分光了。我便请他家来做。他若说,‘将来我家里做,’不肯过来,此事便休了。他若欢天喜地地说,‘我来做,就替你裁。’这光便有二分了。若是肯来我这里做时,却要安排些酒食点心请他。第一日,你也不要来。第二日,他若说不便当时,定要将家去做,此事便休了。他若依前肯过我家做时,这光便有三分了。这一日,你也不要来。到第三日晌午前後,你整整齐齐打扮了来,咳嗽为号。你便在门前说道:‘怎地连日不见王乾娘?’我便出来,请你入房里来。若是他见你来,便起身跑了归去,难道我拖住他?此事便休了。他若见你入来,不动身时,这光便有四分了。坐下时,便对雌儿说道:‘这个便是与我衣料的施主官人,亏杀他/我夸大官人许多好处,你便卖弄他的针线。若是他不来兜揽答应,此事便休了。他若口里答应说话时,这光便有五分了。我却说道:‘难得这个娘子与我作成出手做。亏杀你两个施主:一个出钱的,一个出力的。不是老身路歧相央,难得这个娘子在这里,官人好做个主人,替老身与娘子浇手。’你便取出银子来央我买。若是他抽身便走时,不成扯住他?此事便休了。他若是不动身时,这光便有六分了。我却拿了银子,临出门,对他道:‘有劳娘子相待大官人坐一坐。’他若也起身走了家去时,我也难道阻挡他?此事便休了。若是他不起身走动时,此事又好了,这光便有七分了。等我买得东西来,摆在桌上时,我便道:‘娘子且收拾生活,吃一杯儿,难得这位官人坏钞。’他若不肯和你同桌吃时,走了回去,此事便休了。若是他只口里说要去,却不动身,这事又好了。这光便有八分了。待他吃的酒浓时,正说得入港,我便推道没了酒,再叫你买,你便又央我去买。我只做去买酒,把门拽上,关你和他两个在里面。他若焦躁,跑了归去,此事便休了。他若由我拽上门,不焦躁时,这光便有九分了。——只欠一分光了便完就。这一分倒难。大官人,你在房里,着几句甜净的话说将入去;你却不可躁暴;便去动手动脚,打搅了事,那时我不管你。先假做把袖子在桌上拂落一双箸去,你只做去地下拾箸,将手去他脚上捏一捏。他若闹将起来,我自来搭救,此事也便休了,再也难得成。若是他不做声时,这是十分光了。这时节,十分事都成了*—这条计策如何?”

    西门庆听罢大笑道:“虽然上不得凌烟阁,端的好计王婆道:“不要忘了许我的十两银子西门庆道:“‘但得一片橘皮吃,莫便忘了洞庭湖。’这条计几时可行?”王婆道:“只在今晚便有回报。我如今趁武大未归,走过去细细地说诱他。你却便使人将绫绣绢匹并绵子来。”西门庆道:“得乾娘完成得这件事,如何敢失信。”作别了王婆便去市上绣绢铺里买了绫绣绢缎并十两清水好绵;家里叫个伴当,取包袱包了,带了五两碎银,迳送入茶坊里。

    王婆接了这物,分付伴当回去,自踅来开了後门,走过武大家里来。那妇人接着,请去楼上坐地。那王婆道:“娘子,怎地不过贫家吃茶?”那妇人道:“便是这几日身体不快,懒走去的。”王婆道:“娘子家里有历日麽?借与老身看一看,要选个裁衣日。”那妇人道:“乾娘裁甚麽衣裳?”王婆道:“便是老身十病九痛,怕有些山高水低,预先要制办些送终衣服。难得近处一个财主见老身这般说,布施与我一套衣料,——绫绣绢段——又与若干好绵。放在家里一年有馀,不能够做;今年觉道身体好生不济,又撞着如今闰月,趁这两日要做;又被那裁缝勒□【音“肯(去)”,字形左“提手”右“肯”,压迫之意】,只推生活忙,不肯来做;老身说不得这等苦

    那妇人听了,笑道:“只怕奴家做得不中乾娘意;若不嫌时,奴出手与乾娘做,如何?”

    那婆子听了,堆下笑来,说道:“若得娘子贵手做时,老身便死来也得好处去。久闻娘子好手针线,只是不敢相央。”那妇人道:“这个何妨。许了乾娘,务要与乾娘做了。将历头叫人拣个黄道好日,便与你动手。”王婆道:“若得娘子肯与老身做时,娘子是一点福星,何用选日?老身也前日央人看来,说道明日是个黄道好日;老身只道裁衣不用黄道日,了不记他。”那妇人道:“归寿衣正要黄道日好,何用别选日。”王婆道:“既是娘子肯作成老身时,大胆只是明日,起动娘子到寒家则个。”那妇人道:“乾娘,不必,将过来做不得?”王婆道:“便是老身也要看娘子做生活则个;又怕家里没人看门前。”那妇人道:“既是乾娘恁地说时,我明日饭後便来。”

    那婆子千恩万谢下楼去了;当晚回复了西门庆的话,约定後日准来。当夜无话。次日,清早,王婆收拾房里乾净了,买了些线索,安排了些茶水,在家里等候。

    且说武大吃了早饭,打当了担儿,自出去卖炊饼。那妇人把帘儿挂了,从後门走过王婆家里来。那婆子欢喜无限,接入房里坐下,便浓浓地点道茶,撒上些出日松子胡桃肉,递与这妇人吃了;抹得桌子乾净,便将出那绫绣绢段来。妇人将尺量了长短,裁得完备,便缝起来。

    婆子看了,口里不住声价喝采,道:“好手段!老身也活了六七十岁,眼里真个不曾见过这般好针线

    那妇人缝到日中,王婆便安排些酒食请他,下了一斤面与那妇人吃了;再缝了一歇,将次晚来,便收拾起生活,自归去,恰好武大归来,挑着空担儿进门。那妇人拽开门,下了帘子。

    武大入屋里来,看见老婆面色微红,便问道:“你那里吃酒来?”那妇人应道:“便是间壁王乾娘央我做送终的衣裳,日中安排些点心请我。”武大道:“啊呀!不要吃他的。我们也有央及他处。他便央你做得件把衣裳,你便自归来吃些点心,不直得搅恼他。你明日倘或再去做时,带了些钱在身边,也买些酒食与他回礼,尝言道:‘远亲不如近邻。’休要失了人情。他若是不肯要你还礼时,你便只是拿了家来做去还他。”那妇人听了,当晚无话。

    且说王婆设计已定,赚潘金莲来家。次日饭後,武大自出去了,王婆便踅过来相请。去到他房里,取出生活,一面缝将起来。王婆自一边点茶来吃了,不在话下。

    看看日中,那妇人取出一贯钱付与王婆,说道:“乾娘,奴和你买杯酒吃。”王婆道:“啊呀!那里有这个道理?老身央及娘子在这里做生活,如何颠倒教娘子坏钱?”那妇人道:“却是拙夫分付奴来!若还乾娘见外时,只是将了家去做还乾娘。”

    那婆子听了,连声道:“大郎直恁地晓事。既然娘子这般说时,老身权且收下。”这婆子生怕打脱了这事,自又添钱去买些好酒好食,希奇果子来,殷勤相待。

    看官听说:但凡世上妇人,由你十八分精细,被小人意儿过,纵十个,九个着了道儿!

    再说王婆安排了点心,请那妇人吃了酒食,再缝了一歇,看看晚来,千恩万谢去归了。

    话休絮繁。第三日早饭後,王婆只张武大出去了,便走过後门来,叫道:“娘子,老身大胆……”那妇人从楼上下来道:“奴却待来也。”两个厮见了,来到王婆房里坐下,取过生活来缝。那婆子随即点盏茶来,两个吃了。

    那妇人看看缝到晌午前後,却说西门庆巴不到这一日,裹了顶新头巾,穿了一套整整齐齐衣服,带了三五两碎银子,迳投这紫石街来;到得茶房门首便咳嗽道:“王乾娘,连日如何不见?”那婆子瞧科,便应道:“兀!谁叫老娘西门庆道:“是我。”那婆子赶出来看了,笑道:“我只道是谁,却原来是施主大官人。你来得正好,且请你入去看一看。”把西门庆袖子一拖拖进房里,对着那妇人道:“这个便是那施主,——与老身那衣料的官人。”

    西门庆见了那妇人,便唱个喏。那妇人慌忙放下生活,还了万福。王婆却指着这妇人对西门庆道:“难得官人与老身段匹,放了一年,不曾做得。如今又亏杀这位娘子出手与老身做成全了。真个是布机也似好针线!又密又好,其实难得!大官人,你且看一看。”

    西门庆把起来看了,喝采,口里说道:“这位娘子怎地传得这手好生活!神仙一般的手段那妇人笑道:“官人休笑话。”

    西门庆问王婆道:“乾娘,不敢问,这位是谁家宅上娘子?”王婆道:“大官人,你猜。”西门庆道:“小人如何猜得着。”王婆哈哈的笑道:“便是间壁武大郎的娘子;前日叉竿打得不疼,大官人便忘了。”那妇人脸便红红的道:“那日奴家偶然失手,官人休要记怀。”西门庆道:“说那里话。”王婆便接口道:“这位大官人一生和气,从来不会记恨,极是好人。”西门庆道:“前日小人不认得,原来却是武大郎的娘子。小人只认的大郎,一个养家经纪人。且是在街上做买卖,大大小小不曾恶了一个人,又会赚钱,又且好性格,真个难得这等人。”王婆道:“可知哩;娘子自从嫁得这个大郎,但是有事,百依百随。”那妇人应道:“他是无用之人,官人休要笑话。”西门庆道:“娘子差矣;古人道:‘柔软是立身之本,刚强是惹祸之胎。’似娘子的大郎所为善良时,‘万丈水无涓滴漏。’”王婆打着猎鼓儿道:“说的是。”

    西门庆奖了一回,便坐在妇人对面。王婆又道:“娘子,你认的这个官人麽?”那妇人道:“奴不认的。”婆子道:“这个大官人是这本县一个财主,知县相公也和他来往,叫做西门庆大官人,万万贯钱财,开着个生药铺在县前。家里钱过北斗,米烂陈仓,赤的是金,白的是银;圆得是珠,光的是宝。也有犀牛头上角,亦有大象口中牙。……”

    那婆子只顾夸奖西门庆,口里假嘈。那妇人就低了头缝针线。西门庆看得潘金莲十分情思,恨不就做一处。王婆便去点两盏茶,来递一盏与西门庆,一盏递与这妇人;说道:“娘子相待大官人则个。”

    吃罢茶,便觉有些眉目送情。王婆看着西门庆把一只手在脸上摸。西门庆心里瞧科,已知有五分了。王婆便道:“大官人不来时,老身也不敢来宅上相请;一者缘法,二者来得恰好。尝言道:‘一客不烦二主。’大官人便是出钱的,这位娘子便是出力的;不是老身路歧相烦,难得这位娘子在这里,官人好做个主人,替老身与娘子浇手。”西门庆道:“小人也见不到,这里有银子在此。”便取出来,和帕子递与王婆。那妇人便道:“不消生受得。”口里说,又不动身。王婆将了银子要去,那妇人又不起身。婆子便出门,又道:“有劳娘子相陪大官人坐一坐。”那妇人道:“乾娘,免了。”却亦是不动身。也是姻缘,却都有意了;西门庆这厮一双眼只看着那妇人;这婆娘一双眼也偷睃西门庆,见了这表人物,心中倒有五七分意了,又低着头自做生活。

    不多时,王婆买了些见成的肥鹅熟肉,细巧果子归来,尽把盘子盛了,果子菜蔬尽都装了,搬来房里桌子上。看着那妇人道:“乾娘自便相待大官人,奴却不当。”依旧原不动身。那婆子道:“正是专与娘子浇手,如何却说这话?”王婆将盘馔都摆在桌子上,三人坐定,把酒来斟。这西门庆拿起酒盏来,说道:“娘子,满饮此杯。”那妇人笑道:“多感官人厚意。”王婆道:“老身得知娘子洪饮,且请开怀吃两盏儿。”西门庆拿起箸来道:“乾娘,替我劝娘子请些个。”

    那婆子拣好的递将过来与那妇人吃。一连斟了三巡酒,那婆子便去烫酒来。西门庆道:“不敢动问娘子青春多少?”那妇人应道:“奴家虚度二十三岁。”西门庆道:“小人痴长五岁。”那妇人道:“官人将天比地。”王婆走进来道:“好个精细的娘子!不惟做得好针线,诸子百家皆通。”西门庆道:“却是那里去讨!武大郎好生有福王婆便道:“不是老身说是非,大官人宅里枉有许多,那里讨一个赶得上这娘子的西门庆道:“便是这等一言难尽;只是小人命薄,不曾招得一个好的。”王婆道:“大官人,先头娘子须好。”西门庆道:“休说!若是我先妻在时,却不怎地家无主,屋到竖!如今枉自有三五七口人吃饭,都不管事

    那妇人问道:“官人,恁地时,殁了大娘子得几年了?”西门庆道:“说不得。小人先妻是微末出身,却倒百伶百俐,是件都替得小人;如今不幸,他殁了已得三年,家里的事都七颠八倒。为何小人只是走了出来?在家里时,便要呕气。”

    那婆子道:“大官人,休怪老身直言:你先头娘子也没有武大娘子这手针线。”西门庆道:“便是小人先妻也没有此娘子这表人物。”

    那婆子笑道:“官人,你养的外宅在东街上,如何不请老身去吃茶?”西门庆道:“便是唱慢曲儿的张惜惜;我见他是路歧人,不喜欢。”婆子又道:“官人,你和李娇娇却长久。”西门庆道:“这个人见今取在家里。若是他似娘子时,自册正了他多时。”王婆道:“若有娘子般中得官人意的,来宅上说没妨事麽?”西门庆道:“我的爹娘俱已殁了,我自主张,谁敢道个‘不’字。”王婆道:“我自说要,急切那里有中得官人意的。”西门庆道:“做甚麽了便没?只恨我夫妻缘分上薄,自不撞着

    西门庆和这婆子一递一句,说了一回。王婆便道:“正好吃酒,却又没了。官人休怪老身差拨,再买一瓶儿酒来吃。如何?”西门庆道:“我手帕里有五两来碎银子,一发撒在你处,要吃时只顾取来,多的乾娘便就收了。”

    那婆子谢了官人,起身睃这粉头时,一锺酒落肚,哄动春心,又自两个言来语去,都有意了,只低了头,却不起身。那婆子满脸堆下笑来,说道:“老身去取瓶儿酒来与娘子再吃一杯儿,有劳娘子相待大官人坐一坐。——注子里有酒没?便再筛两盏儿和大官人吃,老身直去县前那家有好酒买一瓶来,有好歇儿耽阁。”那妇人口里说道:“不用了。”坐着,却不动身。婆子出到房门前,便把索儿缚了房门,却来当路坐了。

    且说西门庆自在房里,便斟酒来劝那妇人;却把袖子在桌上一拂,把那双箸拂落地下。也是缘法凑巧,那双箸正落在妇人脚边。西门庆连忙蹲身下去拾,只见那妇人尖尖的一双小脚儿正翘在箸边。西门庆且不拾箸,便去那妇人绣花鞋儿上捏一把。那妇人便笑将起来,说道:“官人,休要罗唣!你真个要勾搭我?”西门庆便跪下道:“只是娘子作成小人那妇人便把西门庆搂将起来。当时两个就王婆房里,脱衣解带,无所不至。

    云雨才罢,正欲各整衣襟,只见王婆推开房门入来!怒道:“你两个做得好事西门庆和那妇人,都吃了一惊。那婆子便道:“好呀!好呀!我请你来做衣裳,不曾叫你来偷汉子!武大得知,须连累我;不若我先去出首回身便走。那妇人扯住裙儿道:“乾娘饶恕则个西门庆道:“乾娘低声王婆笑道:“若要我饶恕你们,都要依我一件那妇人道:“休说一件,便是十件奴也依王婆道:“你从今日为始,瞒着武大,每日不要失约,负了大官人,我便罢休;若是一日不来,我便对你武大说。”那妇人道:“只依着乾娘便了。”王婆又道:“西门大官人,你自不用老身多说,这十分好事已都完了,所许之物不可失信。你若负心,我也要对武大说西门庆道:“乾娘放心,并不失信。”

    三人又吃几杯酒,已是下午的时分。那妇人便起身道:“武大那厮将归了,奴自回去。”便踅过後门归家,先去下了帘子,武大恰好进门。

    且说王婆看着西门庆道:“好手段麽?”西门庆道:“端的亏了乾娘!我到家便取一锭银送来与你;所许之物,岂敢昧心。”王婆道:“‘眼望旌节至,专等好消息’;不要叫老身‘棺材出了讨挽歌郎钱’西门庆笑了去,不在话下。

    那妇人自当日为始,每日踅过王婆家里来和西门庆做一处,恩情似漆,心意如胶。自古道,“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不到半月之间,街坊邻舍都知道了,只瞒着武大一个不知。

    断章句,话分两头。且说本县有个小的,年方十五六岁,本身姓乔,因为做军在郓州生养的,就取名叫做郓哥,家中止有一个老爹。那小厮生得乖觉,自来只靠县前这许多酒店里卖些时新果品,时常得西门庆赍发他些盘缠。其日,正寻得一篮儿雪梨,提着来绕街寻问西门庆。又有一等的多口人说道:“郓哥,你若要寻他,我教你一处去寻。”郓哥道:“聒噪阿叔,叫我去寻得他见,赚得三五十钱养活老爹也好。”那多口的道:“西门庆他如今刮上了卖炊饼的武大老婆,每日只在紫石街上王婆茶坊里坐地,这早晚多定正在那里。你小孩子家只顾撞入去不妨。”

    那郓哥得了这话,谢了阿叔指教。这小猴子提了篮儿,一直望紫石街走来,迳奔入茶坊里去,却好正见王婆坐在小凳儿上绩绪。郓哥把篮儿放下,看着王婆道:“乾娘,拜揖。”那婆子问道:“郓哥,你来这里做甚麽?”郓哥道:“要寻大官人赚三五十钱养活老爹。”婆子道:“甚麽大官人?”郓哥道:“乾娘情知是那个,便只是他那个。”婆子道:“便是大官人,也有个姓名。”郓哥道:“便是两个字的。”婆子道:“甚麽两个字的?”郓哥道:“乾娘只是要作耍我。我要和西门大官人说句话。”望里面便走。

    那婆子一把揪住,道:“小猴子!那里去?人家屋里,各有内外郓哥道:“我去房里便寻出来。”王婆道:“含鸟猢狲!我屋里那得甚麽‘西门大官人’郓哥道:“不要独自吃呵!也把些汁水与我呷一呷!我有甚麽不理会得婆子便骂道:“你那小猢狲!理会得甚麽郓哥道:“你正是‘马蹄刀木杓里切菜’,水泄不漏,半点儿也没有落地!直要我说出来,只怕卖炊饼的哥哥发作

    那婆子吃他这两句道着他真病,心中大怒;喝道:“含鸟猢狲!也来老娘屋里放屁辣臊郓哥道:“我是小猢狲,你是‘马泊六’那婆子揪住郓哥,凿上两个栗暴。郓哥叫道:“做甚麽便打我婆子骂道:“贼猢狲!高做声,大耳刮子打你出去郓哥道:“老咬虫!没事得便打我

    这婆子一头叉,一头大栗暴凿直打出街上去。雪梨篮儿也丢出去;那篮雪梨四分五落,滚了开去。这小猴子打那虔婆不过,一头骂,一头哭,一头走,一头街上拾梨儿,指着那王婆茶坊骂道:“老咬虫!我教你不要慌!我不去说与他*—不做出来不信。”提了篮儿,迳奔去寻这个人。



    以上是市井小说经典,发在这里,便于我自己浏览帖子里鉴赏。
    小说连载继续中
    真定城

    北军来到真定城外二十里。几名游骑进入真定城外的树林,看见有人采樵,就将他捉了来见燕王。樵夫惊恐万分,燕王抚慰他几句,问他从哪里来。他说从真定城来,采薪去城中卖,如今城中柴米价昂贵。燕王问他官军的虚实,他说官军都防备着西北面,东南面多无守军。燕王不敢轻信,樵夫不知兵事,未必知道防卫的虚实与轻重,就率领一百五十名轻骑,先来到东门外,遇到官军运粮车队,捉了两个人来问,官军果然移军到北岸,在西门外安营,营寨相连,直抵西山。燕王领着三千精锐骑兵绕到城西,先攻打官军两处营垒。遥见一道城门外有一小队人马,在城外盘桓,正要追上去围堵,那一小队人惊觉了,立即回城。张玉领着十余骑,先奔到吊桥边,砍断绳索,吊桥拉不起来。张玉看见其中一员大将,未披铠甲,只佩着剑,胡须花白,好像耿炳文,于是挺枪前去,数员大将截住张玉。那员老将连忙拍马疾走,转到另一道城门进城。燕王领着人赶到,得知是耿炳文出城送京城来的使者回去,十分吃惊,心想张玉如果率领的军马再多一些,这回就可以活捉耿炳文。
    耿炳文进城后,城上有人大骂燕王想篡皇位,不得好死。这话刺中了燕王的隐处,心中恼怒,暗中拈弓搭箭,催马来到城濠边上,约莫两百余步,突然向城上放箭,城上一名军士应弦而倒。城下北军一片欢呼。城上军士立即射箭还击,燕王转马而退。各道城门紧闭着,燕王以为耿炳文守城拒战,谁知过了一会儿,城门开了,一彪人马从城中奔出,旗帜上有一个“耿”字。耿炳文披着铠甲,手提三尖两刃刀,领着近数万军士冲出城来。燕王挥剑在阵前大呼:“迎战!迎战!”张玉、谭渊、朱能等人率着各部排好阵势,与耿炳文的军马厮杀起来。燕王与大将丘福领着几千人远远绕开,趁着两军混战时从耿炳文军马背后进击,顷刻间军马横透耿炳文的军阵。燕王身后那面“燕”字大旗紧紧跟着他,如同一道护身符,南军都远远避开打着“燕”字旗的军士。耿炳文的人马大乱,连忙退兵,急奔入城。军士争相涌入,在城门下挤成一堆,踩死许多人。耿炳文见势不好,喝令立即关闭城门,将五六千军马断在城门外。丘福等人杀到城下,见城门已闭,城外几千官军挡在城濠外面,只得退了回来。
    此时还有几员南军大将领着军马在城濠边与北军厮杀,城上军士放箭相助,射倒许多北军。一员南军大将勒住马,站在城濠边,挥剑呼喊着“向前去杀”。朱能觉得好笑,他自己不上前厮杀,却喝令军士们送死,就挺着长枪冲上去,刺倒几名南军士卒,来到那员南军大将跟前,挺枪刺去。那员大将用剑来挡,哪里挡着住,长枪刺入腰间,将那员大将挑下马来。北军士卒围上去,挥刀要砍,那员大将伏在地面,挥手大呼:“我是李驸马,不要杀我!我是李驸马,不要杀我!”朱能喝住军士,从马上俯下身来,提李坚上马,奔回阵中。南军留在城外的军马少,不敌北军人多,厮杀不足半个时辰,北军将南军残部全数围住,都俘获了。张玉让小卒依次指认军官,右副军都督宁忠、左军都督顾成、都指挥刘遂竟然都在其中。朱能独领敢死军士三千余骑,追至滹沱河,横冲官军,官军争相逃奔,一路上人踩人马踩人,死了许多,侥幸逃到河中又被淹死。有些机灵的官军见势不好,齐刷刷跪在河边投降,朱能清点人数,多达三千余人。
    此战斩杀官军三万,护城河边与河中皆积满官军尸体,滹沱河上浮尸无数,获马二万余匹,俘降的人数万。燕王下令将俘获的和归降的人都留在一处大营寨里,外面围着两道栅栏,每日按时给饭吃,有伤治伤。燕王巡营时,张玉等大将相随,远远看见大营寨里有一些俘降的人聚在一起说话。燕王问道:“他们围在一堆作甚麽?”张玉信口道:“他们想必不服罢,打算伺机叛逃。”燕王道:“我去问问。”就来到大营寨里,巡视一番后,与降获的官军道:“凡是归降我的,是去是留都由着你们。你们很想父母妻子的,想早日回去,就明着告诉我,我让人给你们路上吃的,还有些许盘缠送。你们若想逃回去,定会为逻骑捕获,那就难免要死了。我明着放你们一条生路,想必没有谁想逃回去罢?”许多归降的人都跪下叩头,说都不想回去了,来日要以死报殿下不杀之恩。俘获的人则请求回家,燕王令人送盘缠,俘兵起先都不相信,出营后时不时回头,生怕有暗箭射来,到了官军管辖的地面,才信了燕王真个放他们回去。
    薛禄令两个军士左右挟着李坚来见燕王。李坚因流血多,十分虚弱。燕王问道:“李驸马,你本是贵戚,我与你有何怨仇,也跟着奸臣来追杀我。你今日的大罪,还能逃麽?”李坚挣扎着叩头道:“是皇帝令我出战,圣旨难违呵,殿下饶了我则个。”燕王问道:“耿炳文不知我们在城外麽?如何还敢出城送客?”李坚道:“他不知道殿下进兵如此迅速。翰林程济让他多带些军马出城,以防万一。耿帅觉得程济是一个文官,不听他的话,方才吃了殿下的败仗……”话未说完,连连喘息一阵,就昏倒了。燕王说:“快送到北平去,好生医治枪伤。”谭渊等人推顾成来见燕王。燕王远远笑道:“顾老将军,是天老爷把你送与我呵。”顾成见燕王笑脸相迎,十分意外,心里发怔,近前叩头,说道:“老臣今日为奸臣逼迫,不得不出战,这回逃不得了。”燕王前来扶起他,说道:“你是我爹爹的心腹旧人,如果奸臣不逼你,你如何会追杀我。”顾成被这一句话感动了,流泪道:“老臣有幸见着殿下,如同见着太祖;若老臣不死,当竭犬马之诚以报。”燕王感叹说:“你是忠义的人,罪不在你,罪都在奸臣那里。天下忠义的人有几个能像你这样呵。”说着就解开他身上的绳索,呼左右寻一件衣裳来,换下他身上血迹斑斑的征袍。
    顾成换衣裳时,哭得如一个泪人。燕王说道:“我早就知道顾老将军的才德之名,你为人老成,又通经史,我想请你到北平教世子读书,不知可使得?”顾成叩谢道:“臣何才何德,能被殿下如此看觑,没齿难报呵。”燕王说道:“那个程济是一个奇人,若由他掌兵,恐怕是当世诸葛亮,比老耿要厉害许多。”顾成道:“殿下放心,程济虽有奇才,但老耿自恃身经百战,不会听老程的话。”他顿了顿,靠近燕王,轻声说:“殿下,皇帝送行时,曾与我们说过,不要让他有杀叔之名。殿下在交战时只管厮杀,官兵都不敢伤着殿下。”燕王惊愕道:“竟有这事?”顾成道:“是,殿下知道便是了,切不可说出去。”燕王道:“我哪里会说出去。”又感叹起来,“贤侄真有仁爱之心。”

    第五章

    战真定建文帝换将  谈兵书李景隆出征



    守真定

    朱能呼喝着军士们收聚遍地的俘兵,一个军士拍马而至,递与朱能一道卷轴,说道:“朱将军,燕王得知将军大胜,写来手谕慰劳,升将军为都指挥佥事!”朱能接着卷轴,在马上打开,呵呵大笑,双手高举着卷轴,与军士们说道:“你们都看看,燕王升了我的官。你们跟着我厮杀,功名富贵也少不了!”军士们被他的话一激,欢声雷动。
    燕王见着朱能归来,说道:“张玉善谋,朱能善战,你们是我的左右双臂。”朱能道:“殿下过奖了。”燕王道:“你领了多少人去滹沱河,竟然俘获三千多人?还踩死淹死好几百人,真是了不得。”朱能道:“臣领了三千多个敢死士,拼死冲入官军阵中,将他们吓破了胆,惊慌乱逃,他们实有六七千人,惊溃之后,便不堪一击,因此捉了三千多。”燕王笑道:“三千条敢死士对六七千人,也不算少。论功的时候,我就说你领着三十余敢死士,俘降三千余人。”朱能道:“这……这这恐怕他人不信。”燕王道:“旁人说出来无人信,我说出来就不怕旁人不信,这也是兵不厌诈的道理。这事若传到官军的耳朵里,不信官军不怕你朱能的声名。将来你领着人马出战,他们看见旗帜上一个‘朱’字,早就害怕了。”
    耿炳文吃了败仗,心里懊恼,站在城头看着城下一片狼籍的战场,叹息道:“老夫跟着太祖皇帝征战几十年,虽吃过败仗,却从不曾这样败过,都是仓促出兵惹的祸,悔不该没听程学士的话。”程济走了过来,问道:“耿老将军,小败实不足忧,但却不知如何报与皇帝?”耿炳文回头看着他,恳切地说:“请程先生暂且缓报京城,给老夫二十余日,再与燕王大战,倘若再败,请程先生再报京城。”程济犹豫片时,说道:“我不会急着禀报,但军中会有人报。”耿炳文惊问:“是甚麽人?”程济道:“太祖皇帝当年遣将在外,军中必有几个检校官,这回不知道皇帝和兵部是否安插几个人在军中。”耿炳文生气地说道:“那就由着他报,皇上若信得过我老耿,我早晚会攻下北平;若信不过,得知我败了这一仗,诏命我回京,也没奈何。”都指挥盛庸道:“若将小败的事报皇帝,朝臣定会震动。耿帅能攻擅守,只是兵将暂时不熟,被燕王窥了破绽,饶他侥幸小胜一回。城中还有十余万精兵,实不足忧!我传令下去,军中不得将战事擅报京城。”程济道:“恐怕阻拦不住。”
    都督徐凯走了过来,问道:“大将军,这战如何打下去?”耿炳文道:“这回我们兵败,事出有因,其一是在兵士训练少,我仓促出征,许多将校的才能都不熟悉。驸马李坚整日坐衙门里舞文弄墨还好,如何能提刀出战?顾成虽然勇武,但手下的兵也不是常年跟着他,兵将不熟,哪里能取胜?其二是我们不知燕王的虚实,而燕王却知我们的虚实,哪得不败?当年傅友德和蓝玉所向无敌,用的将是自己的人,用的兵也是自己的人。倘若调遣我们这些兵将与他们,他们两人仓促出战,也未必不败。其三是最无可奈何的事,临行前圣上嘱咐我们不得让他有杀叔父之名。两军对垒,我们不得伤着燕王,更不得坏他性命,老夫征战几十年,从不曾如此束手束脚,有气力使不上来。”说到这里,耿炳文长叹一声,苍老的喉音,令众人发怵。盛庸道:“耿帅说得是。叵耐不得伤燕王性命,将士都不敢尽力厮杀,处处都避开燕王那一支军马,生怕误伤了他。”程济道:“下次与北军对垒,耿帅当令军士们拼死厮杀,刀枪无眼,万一燕王战死,我们定会替耿帅开脱。”盛庸道:“程先生说得是。胜败兵家常事,我们定是先败后胜!”耿炳文道:“下回老夫不会饶着燕王了。”李友忧虑地问道:“李驸马陷在北军中,不知死活,倘若皇上知道了,公主向皇上抱怨,如何是好?”耿炳文道:“也奈何不得。且待早晚攻下北平,救出李驸马。我已定了主意,你们先闭门不战,容我们在城中整顿军马,从百户、千户和镇抚官员中选拔一些有能耐的人,顶替被俘去的副将。城中还有十余万精兵,一面操练,一面坚守不战,消磨掉燕军的锐气和粮草,我们再出战,看老夫好生收拾他们!”
    盛庸向程济拱手道:“程先生,燕王起兵的时日你都算准了,这回仓促出战不利你也算准了,且算算日后胜负如何?”程济沉吟一会,说道:“若是耿帅掌兵,依不才所见,定是先败后胜。若皇上临阵换将,必是先小败而后大败,恐怕不可收拾。”盛庸大惊,忙握着程济的手,说道:“请先生教我!”程济道:“不才也无良策,只得上奏皇帝,劝他切不可因小败而大恐,绝不可临阵换将。”盛庸问道:“若皇上执意换将,如何是好?”程济道:“只有托兵部齐大人去劝皇帝。”盛庸问道:“若皇上不听怎地是好?”程济叹息道:“那便是天命,不才也无可奈何。”盛庸自语道:“天命,天命,人力就不能回天麽?”程济道:“孔子不是有三畏麽?其一便是畏天命。不过万事都是人在做,大官人尽可一试。”
    晚间,耿炳文的长子耿璿从城头回到城中大营,匆匆来见父亲,急切说道:“爹爹,那些放回来的兵说燕王仁义,不乱杀人,放他们回来还给钱和吃的。”耿炳文说:“这是燕贼的攻心之术,要立即禁止回来的人乱说,只许他们说受不了燕贼的欺辱逃了回来。”过了几日,耿璿说:“放回的人说的话,军中都知道了,惹得许多人全无斗志,下次与北军遇战,兵器都不曾碰一下,恐怕便有人反戈。”耿炳文道:“你休要焦躁,我们坚守城池,二十日之内不准出战,看我慢慢消遣他们。”
    燕王围城一日。黄昏时,燕王与张玉等人巡营,军士见燕王来了,都嚷着要尽快攻打真定,活捉耿炳文。燕王见军士们锐气激昂,既高兴,又担忧,与张玉等将校说:“从前周朝的时候,管、蔡散布流言,想要危害周公,离间王室,于是周公东征了两年,捉到了罪人。如今奸臣弄兵,与从前周朝管、蔡乱国一样,谋危社稷,执意加兵于我,以逞他们的私欲,岂只是散布流言而已?今日虽然侥幸获胜,都是将士们的勤苦功劳,拼了死力来报皇考的恩德。虽然目下罪人还未捉得,你等连月征战,暴露在外,哪里会不想父母妻儿。”话才说完,簇拥着的将士们却说:“若不早日捉了奸臣,也不想回家。”燕王心想若捉到奸臣,就是自己做皇帝的时日,你们都想跟着升官发财,哪里还想着回家,但心里这麽想,面皮上却是愁苦的神情,长长地叹息一声,说道:“难得你们这份心呵,我心里很难过,日夜念头纷乱,哪里禁得住胡思乱想。奸臣未除,我也不想回北平。只有先劳后逸,剪除奸雄,肃清朝廷,我方才与你们解甲卸刀,快活回家,那时才是休息的时节。”张玉明白燕王说的话,就向燕王叩头,说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我等敢不拼死厮杀酬报殿下!”诸将见他一人抢先叩头,都不愿输给他,争相叩头起誓。
    燕王回到营帐内,只留下张玉、朱能、谭渊等数员心腹大将,商量着如何撤兵。张玉试探着燕王的心思,问道:“殿下,我们连胜数战,若不猛攻真定就撤兵,将士们心里恐怕不快活,能否暂缓撤兵?”燕王问道:“你有甚麽好主意?”张玉看了看有诸将,揣摩各人的心思,说道:“我等拼死攻打真定城,两天内若攻下了,便乘胜南下,一路打到京城。若攻不下真定,殿下再下令撤军,军士们必定欢喜。”朱能忙道:“殿下,张将军说得是,不攻打真定,也不知道真定城的虚实,将士们不会甘心撤回去。”潭渊却说:“真定城内有十万精兵,老耿亲自督战,恐怕不容易打下。”燕王见诸将意见不同,就说:“攻打真定是下策,白白耗费时日。就算拼死攻打真定城,恐怕也打不下,耿炳文最擅守城。”谭渊道:“若不攻打,我们也不知道他如何守的。”张玉接着话着说:“我也是这个意思。”燕王见诸将急于攻打真定,也不敢强下撤军之令,怕损伤将士们的锐气,不如攻打一回,试探一下真定城中军马的虚实,因道:“我就依了你们的主意,试着打一回。”张玉、朱能等人都欢喜起来。燕王道:“倘若打不下,也不要紧。若是耿炳文一直掌帅印,凶多吉少。但依我那个侄儿的气量,我们要有耐心等着他换将。”张玉问道:“殿下如何确定幼君会换将哩?”燕王道:“耿炳文是太祖旧将,皇帝定是寄以重望,谁知初战即败,加上他又年老,幼君阅人阅世浮浅,不是听齐泰的话便是听黄子澄的话,这两个秀才知道甚麽兵事,说不定就会劝皇帝换将。”朱能问道:“殿下可知会换甚麽人?”燕王沉吟片时,摇头道:“我不知道会差谁来,但必定是皇帝亲信的人。”张玉笑道:“莫不是差曹国公李景隆来节制几十万大军?”燕王笑道:“倘若如此,便是我们的福分了。”
    @常山渐青 2021-12-30 09:06:44
    颇有古风意韵,着实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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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您的点评。
    次日,燕王下令攻城。从早上辰时打到下午申时,城下堆积了许多尸体,却无一人能攀上城墙。晚上,将士们锐气不减,都指望着明日再攻。第二天又从早攻到黄昏,北军死伤越来越多,仍无人攻上城头。燕王问诸将是不是知道耿炳文擅守的本事了?诸将都不作声。燕王说再强行攻城,迁延时日久了,会磨掉我们的锐气。南军多是步卒,擅长守城,我们多是骑兵,长于奔袭。真定两日攻不下,就不要再攻了。燕王巡视军营,听取军士们的牢骚。军士们伤残不少,都觉得疲乏。燕王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告诫军士们说不必在一城一池争胜负,先回北平休整,大战还在后头。他经过张玉的身旁,见他还在寻思,就拍了拍张玉的肩膀,说道:“传令下去,明日撤兵罢。”

    换将

    建文皇帝近日心神不宁,自从大军北征之后,只收到耿炳文送来的行军消息,却收不到一次捷报。晚膳后,建文皇帝坐在文华殿批阅奏章。搁笔看着宫灯发怔的时候,值日内官周恕进宫来了,小声地说:“陛下,通政寺官送来奏章。”皇帝有些纳闷,心想若是军情当从都督府送来,通政寺会送来甚麽紧急消息,就从周恕手上接过奏本,匆匆来看,耿炳文初战不利,困在真定成,驸马等人被捉。李驸马因伤重送到北平,半路死了。奏章署名段化密奏,皇帝不知他是甚麽人。
    皇帝原以为老将耿炳文出师,必定势如卷席,哪想到燕王的军马如此厉害,忙传黄子澄进宫。黄子澄估计皇帝有急事召见,匆匆赶来,见皇帝独坐宫中,双眼怔怔地看着宫门外,就知道不妙。叩拜毕,皇帝将奏章与黄子澄看。黄子澄看完大为震惊,怕引起皇帝不安,劝慰道:“陛下,臣以为胜败兵家常事,不必深忧。”皇帝问道:“黄先生有甚麽好计策?”黄子澄道:“如今天下全盛,士马精强,兵甲饶富,粮饷充足,可以说是取之不竭,用之有余,以北平区区一隅之地,岂能挡天下之力?陛下可调兵五十万,四面进攻,我众燕寡,自然不敌,燕王早晚必败。”皇帝问道:“耿炳文年迈了,恐怕不复当年之勇,谁人能做大将军哩?”黄子澄果断地说道:“曹国公可当此任。此前不用长兴侯而用曹国公,必无此败。”皇帝见黄子澄说得这样自信,天下大事好像易如反掌,顿时高兴起来,说道:“先生好计!朝廷大事望先生一直用心维持,他日平定祸乱后,我要重报先生。”黄子澄道:“这是臣分内的事,岂敢图报。”皇帝感激地看着黄子澄,说道:“真是有劳先生了。”忙令左右宫女上瓜果和茶点。
    早朝上,皇帝说昨晚收到耿炳文兵败的消息。文武百官十分震骇。皇帝已经知道了段化是兵部尚书齐泰暗中安插随征的人,但齐泰却有些不解,心想耿炳文为何不将败绩报与陛下,却是段化来报?耿炳文想隐瞒甚麽?户部侍郎卓敬心焦,最担忧甚麽事却偏偏出甚麽事,不免有些相信天命来,忙说:“想必是耿帅打了胜仗再报,请陛下不可临阵换帅。”皇帝见卓敬的意见时常与自己相左,有些生气地说:“耿老将军也没有当年之勇了,不然为何出兵便败?”他的目光打量着武臣们,就落在曹国公李景隆身上。景隆站在武臣班部前列,身量修长,眉目俊秀,三绺长须飘拂,顾盼之间颇有大将气度。皇帝心想景隆是太祖皇帝外甥李文忠之子,承袭父爵,自幼喜读兵书,又通经史,其父平生颇擅征战,他儿子想必亦是将门虎子,于是问道:“谁能接替耿老将军?”黄子澄奏道:“臣举荐曹国公。曹国公早在洪武十九年袭爵,奉太祖皇帝圣旨,多次练军于湖广、陕西、河南,在西番卖茶买马,后来进升左军都督府事,加太子太傅,论资历也是可以掌兵。”皇帝就等着黄子澄这一番话,微笑地问道:“不知曹国公意下如何?”
    李景隆有些意外,疾步出班道:“臣当竭诚报国,不负陛下重托!”两班文武静默无声。有些朝臣知道李景隆是李文忠之子,揣测他也是一员猛将,不免有所期待;也有些朝臣不赞成临阵换将,更不愿让李景隆替下耿炳文,但又觉得皇帝宠信着黄子澄,不想当朝劝谏,以免惹出事端。这些朝臣左顾右盼,在熟人间以眼神相示,并用嘴角的微笑表示讥嘲。这些人在心底最隐秘处都有一个精当的盘算,如今不过是朱家的叔侄在争天下,就算燕王做了皇帝,只要自己及时向燕王示诚,官还是可以继续做。皇帝见群臣无人反对,以为都赞成换将,就问道:“齐先生,你意下如何?”齐泰因为此前举荐了耿炳文,首战却吃了败仗,心中有愧;倘若执意劝皇帝继续用耿炳文,将来仍是屡战屡败,难当罪责,只说:“臣……臣请陛下圣断。”
    卓敬听了不高兴,你是兵部尚书,当朝却不敢持一议,因道:“齐大人,你若不赞同临阵换将,不妨直言!”齐泰道:“我先前推选耿炳文为大将军,这回不敢妄加举荐了。”卓敬劝皇帝道:“陛下,耿炳文不过小败一回,十几万大军还在真定,耿帅必有谋划,想必早就知悉燕军的虚实,来日定有捷报。万不可因小败临阵换帅,不然,他日神仙都无回天之力了。”黄子澄道:“如不换下耿炳文,接着会败光十几万大军。”皇帝吃了子澄一吓,不理会卓敬,说道:“黄先生说得是,有劳曹国公了。”卓敬疾呼道:“陛下,不可换帅呵。”皇帝有些不悦,说道:“这事便定下来了——郁大人,你且说说户部钱粮的事,列位都来商议。”
    早朝散后,齐泰心中不安,觉得有话未说,如骨鲠在喉,就来华盖殿求见。他劝皇帝说曹国公是承平年间的贵公子,征战甚少,不可让他掌兵。皇帝和悦地赐座,虚心请教道:“齐先生请举荐一人。”齐泰道:“耿炳文小败,还是让他继续做总兵官,卓敬说得是,不宜临阵换将。”皇帝心里只装着黄子澄的话,摇头道:“他是太祖的旧臣,小败也不报与我知道,想必眼里没我这个皇帝,还是暂且换下来罢。”齐泰急了,说道:“陛下,若论用兵,耿炳文远在曹国公之上。曹国公在京城掌左军都督府还好,若让他领着五十万大军北征,万万不可呵。当年常遇春恁地骁勇擅战,他也只说领十万大军横行天下,太祖高皇帝也不曾将二三十万大军付与他节制呵。”皇帝心想上回信了你的话,用了耿炳文,出师便败,这回如何也不能信你的话,这些话不便明说,委婉道:“我想先试用他,他也是太祖皇帝推荐的人。燕王的兵虽少,但都会厮杀,不得不多付与曹国公军马。试想七八倍于燕王的军马,总能打败他。几年前,周王在国是做了许多不法的事,我令曹国公领兵袭周府,等闲便捉了周王,曹国公忠信可用。若真不能掌执大军,到时再换下来。”齐泰见皇帝搬出太祖皇帝,就知道如何劝谏也无济于事。除非自己效仿古时候的忠烈名臣,以死相谏,将新皇帝吓住,可是这种激烈而矫情的事自己如何也做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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