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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长篇小说:落花,在细雨中飘零[第1页]

作者:piaopiao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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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如愿以偿
        二十岁那年,我终于如愿以偿考上了北京大学西语系法文班。当我捧着这张录取单时,我激动得双手直颤。所有的努力,所有的艰辛在这一瞬间得到了补偿。
     爸爸在旁边微笑着,目光中满是喜悦和骄傲,还隐隐有一丝担忧。为了这个日子,我们已经足足等待了三年。三次高考,我都只填一个志愿。虽然每次我的分数都超过了一般大学录取线,有很多调剂志愿供我选择。然而我的目标那样明确,我的态度那般坚决:非北大非西语系非法文班不去!
     我的执拗令爸爸十分不安,面对他疑虑的目光,我告诉他,北大是中国最好的大学,而在英语人才辈出的现在,读法语意味着更广泛的选择和更广阔的前程。
     爸爸沉默了,他认为我的话不无道理。而能够考上北大,确实是件荣耀的事,我又是那种不达目标誓不罢休的女孩,除了支持,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一千多个日日夜夜过去了,有志者事竟成,太值得欢呼庆祝了。
     然而我知道,其实我并非对北大的名气和专业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那个叫岑露的女人,那个令我失去母爱的女人,她在北大教法语。
     打点行李时,我无意中看到那条红豆项链。它使我想起茗姨,同时也想起岑露,想起十年前那个大雪纷飞的黄昏……
     那天是旧历年间的最后一天,爸爸去给岑奶奶送年货,去了许久也不回来,正在包饺子的妈妈便打发我把他找回家来。
     迎着漫天飞舞的雪花,我蹦蹦跳跳地来到岑奶奶的小院。为我开门的是一个陌生的阿姨,我奇怪地瞅着她:短短的发,大大的眼睛,一圈小红珠子缀成的项链映着她那米黄色的高领毛衣,真好看。
     “小姑娘,你有什么事吗?”她用好听而柔和的嗓音轻声问道,“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你是谁?”我把视线从小红珠子上收回来,盯住她和蔼的脸反问。
     她笑了笑,蹲下来,用沾满白面的手,在雪地上划下“成茗”两个字。
        “你叫成茗?”她点点头。
        “那我叫你成茗阿姨,好吗?”
     “叫我茗姨吧!”她说,“叫起来方便。不是吗?”
     岑奶奶这时从屋里跑出来:“成茗,跟谁说话呢?……哦,菁儿呀,你这精灵鬼,干什么来啦?别和成阿姨傻站在院子里,在下大雪呢!”不由分说,一手一个,把我们拉进厨房。厨房里的火烧得旺旺的,桌子上码着一排排整齐的饺子。
        岑奶奶告诉我,爸爸并没有来过。奇怪!他上哪儿去了?只听得茗姨沉思着说:“岑露出去也好久了。”
        岑奶奶马上警觉起来:“会不会……”
     我忽然想起爸爸常去的一个地方,没错!爸爸肯定在那儿!我拔腿就往外跑。
     “菁儿!”茗姨追了出来,“你上哪儿?”
        “找我爸爸!”
        “我陪你一块儿去。天都快黑了,又下着雪,你一个孩子,我可不放心。”茗姨的语调漾着真切的关心,她牵住我的手,和我一同往前走。茗姨的小红珠子在阴冷的天空和纷飞的大雪中显得格外鲜艳。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茗姨吟咏道,“菁儿,你会背下去吗?”    我摇摇头,此时,我们正走在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径上,道旁被雪盖住的枯草,在我们脚下发出“沙沙”的响声。我的注意力始终集中在茗姨的小红珠子上。
     “茗姨,你的项链真漂亮!是用什么做成的?”
     “它是用红豆缀成的。红豆俗称相思豆。”
     “相思豆?那种豆子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因为你太小。”
     “是不是只有等我长大了,我才能有你这么漂亮的项链?”
     茗姨觉察了我的失望,她摘下她的项链,把它绕在我的脖子上:“你很喜欢它吗,菁儿?”我拼命点头,心想茗姨真好。
     “你把它送给我了吗?”
     “不,菁儿,我不能把它送给你。”茗姨停了停,目光凝在远处,“因为那是茗姨心爱的人送给茗姨的,茗姨没有权利把它转送给你。”我很不高兴地一把扯下项链,塞在茗姨手里。我从小就是这么个脾性:我想要的东西非得到不可,不管用什么手段!
     果然,茗姨见我生气了,又替我戴上去。我赌气地不让戴。“小小年纪,气性可不小。”茗姨说,“我不能送给你,可是我能借给你啊!菁儿,只要你答应我,一直珍惜它,直到我收回它。好吗?”
     “你什么时候收回它?”
     “等到有一天,菁儿有了心爱的人,他送给菁儿同样一根漂亮的红豆缀成的项链。那时,菁儿要把茗姨的项链还给茗姨。”
     我想,我可不要什么心爱的人,而况,再也不会有同样漂亮的项链。哈!它会永远是我的啦!我不禁喜形于色,笑出声来。茗姨真是个大傻瓜!
     茗姨止住我的笑声,她搂住我的肩膀,示意我不要再往前走。我发现自己乐糊涂了,居然快到爸爸的秘密据点了还一无所知。可是茗姨怎么会知道呢?……咦,那不是爸爸吗?他旁边还有一个阿姨,他们搂在一起干什么?
     我刚想喊,嘴却被茗姨的手堵上了。回头看茗姨,她的目光在苍茫的暮色中分外凝重深远。爸爸他们离我们不是太近,我们无法听清他们的话,而他们也根本没有看见我们。他们站在明处,而我们的身影被道旁一株披满白雪的树遮挡着。
     静静地站了好一会儿,茗姨低声说:“走吧,菁儿。我们回去。”
     可我偏偏记着自己的责任:“不,妈妈要我……”
     “菁儿,好孩子,别把这事告诉妈妈。答应茗姨。”
     “晚了,我已经知道了。”我们大吃一惊,回过头去,妈妈正站在我们身后。她可怕的脸色,冰冷的语气让我打了个寒战。聪明的茗姨马上意识到了什么。
     “原谅岑露吧,大姐。她所受的剌激太深了。”
     “可是她不应把自己的痛苦强加于别人头上。”
     “不要误会,大姐。岑露只是想从亲近的朋友那儿寻求一些安慰。你知道,她是在西方受的教育……”
     “哼!那有什么了不起!”妈妈突然激愤起来,“小姐,我告诉你,他们幽会的地点叫唏露园。多好听的名字……”
     原来妈妈不仅知道这个地方,还知道这个地方的名字。茗姨拉住她往回走:“大姐,冷静一点。让我来告诉你,岑露她决非有意……”
     夜色慢慢覆盖了我们,茗姨富有感染力的声音在寂寥的荒野上,仿佛一曲动人凄哀的抒情诗。但我并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我一手把玩着刚刚得到的红豆项链,一边在想爸爸是否会因为这个阿姨而忘了我的新年礼物呢?
     我一点都没有想到,那个新年是我生命中最凄惨最不幸的新年。妈妈和爸爸大吵了一架,我从来没看到过一向和善可亲的妈妈变得那样暴躁,她摔碎了我们家所有的盘子。而后双手叉着腰,眼里燃烧着愤怒和绝望的光,挑衅地瞪着爸爸。而爸爸却一声儿也不吭,冷冷地瞅着她。我蜷缩在屋角,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妈妈在新年的第三天离开了家,从此再没音讯。我永远不会忘记临行前她跟我说的话:“菁儿,妈是给那个叫岑露的坏女人害惨的。记住,好好读书,要上大学,要出国留学。要给妈争气,要超过她,让她看看!”
     爸爸开始以为妈妈是赌气回娘家了,也没放在心上。待到元宵节还没见妈妈回来便着急了。去外婆家一问,妈妈根本不在那儿。再去别的亲友家打听,甚至在美国的表姨那儿也打了电话,均无妈妈的消息。爸爸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但一切已经无法挽回了。我就这样永远失掉了母爱。
     然而我害怕的事并没有发生,那个叫岑露的坏女人并没有成为我的继母。她在岑奶奶家住了几天后就和茗姨一道走了。令我生气的是,爸爸非但不恨她,还经常和她书信不断。每当那封落款为“北京大学岑露寄”的信送到爸爸手上时,爸爸难以掩饰内心深处的期盼和快乐。而我心中的仇恨和不满就强烈地涌上来。
     好在我也要上北大了!
    
                      第二章:北大学友
        好不容易说服了爸爸,我独自一人从南京来到了北京。表哥雪尘陪我同去北大报到。他是姑姑的儿子,在北京工作。
     “思菁,你可真厉害,没辜负十四年寒窗之苦。千方百计考上了我姑姑教的专业。”我瞪他一眼,他居然敢刺激我!“总比那种人——为了爱情不管父母的好。”雪尘为追一女生,去年清华毕业时,放着家乡头挑的工作不干,在京城混一个小小的办事员。结果那女生却跟别人好上了。
        可巧,他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看号码,喜笑颜开地接起来:“是妍儿呀,想我了吗……”我听着止不住笑起来,雪尘朝我一瞪眼睛,对着电话柔声说,“我这会儿有点事,过五分钟给你打过来,你等一会。拜拜。”
        “思菁,我得打个重要电话。”雪尘说着便不顾三七二十一,扔下我就要去个清静角落褒他的亲密电话。我们那时刚从生活部领了一大堆东西,拎在我手上,而我从家里带来的杂七杂八的东西,少说也有五六十斤,装了一个大旅行袋,正赖他这个壮劳力拿着和我一同往学生宿舍走呢!
        “不行不行!在这儿打不是一样吗?”我一把揪住他,我想他的情话侃起来可没底,这么一跑开,天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可不愿在这儿傻等。
     “思菁妹子,你在旁边,我情绪多受影响。行行好,行行好,你就放我一小会儿,求你了。你那么个漂亮女孩,会有不少英俊男士为你争相效劳的。别跟我拉拉扯扯……”他说话间一用力,就争脱了我,乐颠颠地跑开了。剩下我站在原处,没好气地守着东西。
     “嗨,要我帮忙吗?”嘿,还真有人愿为我效力呢!可惜不是英俊男士,而是一个女孩。我定睛细看,她肤色很黑,有一头短得不能再短的头发。这是个美丽的女孩,她的美不仅在于她的眼睛--那如清澈的冰下游动的两粒纯黑的蝌蚪,晶莹明净,灵动活泼,她的美更在于她开朗从容的气质,健康奔放的活力和眼睛里流露出来的聪颖,才华和真挚。但她似乎尚未发育完全,尽管身高与我不相上下,胸部却只是微微隆起,那漾在唇边天真纯洁的笑容,不过十五六岁。然而她手里拎的东西,分明和我一样,都印着“北京大学”字样。
     “你行吗?”我怀疑道。她笑了笑,把我那个很沉的大旅行包提了起来,很轻松的样儿让我暗暗称奇。我决定不管雪尘了,拿起另一些东西,随她一道往前走。
        她告诉我,她叫叶梦蓝,今年十六岁。和我同系同班同寝室。
        “报到的时侯我就注意到你了,你美得令人炫目。”她说。
     我颇有些得意地笑了,自小大家都说我是梅莹姑姑年轻时活脱脱的影儿:又漂亮又文静又聪明。不过我还是有点沮丧:多年的苦读,把我熬成了近视眼,那一副眼镜戴上去,可是大煞风景。虽说书香气很浓,但知识女性的风韵儒雅哪敌得过顾盼生辉的大眼睛和细长柔媚的睫毛呢!但假如我不戴眼镜,整个世界一团模糊,没准儿比盲人摸象还稀里糊涂。当然我是拒绝隐形眼镜的,那玩意儿既不舒服又虚伪之至。
     “我们实在很有缘呢!”梦蓝神采飞扬地说,“我总觉得我们似曾相识一样。”
     梦蓝的脚步轻盈悠然,这个苗条身段的小女孩,她的纤纤玉指细细胳膊怎能如此轻易地承担那么沉重的份量呢?我只拎那么一点点,就已经气喘吁吁娇汗点点了。不过,我总算坚持到我们的寝室了。
     616敞开的门上贴着新生名单:田心萦(上海);林伊葭(北京);叶梦蓝(上海);陈思菁(南京)。
     “你是上海人?”说真的,我最讨厌上海人了,连高考都占便宜。凭什么他们不参加全国统考,要单独命题?不过,梦蓝这性子,决非那种小家子气的上海人。只不知那个叫田心萦的上海女孩是何等模样?
        梦蓝含笑点头,我跟着一道走进去了。另两个已经来了。她们的床铺都弄好了,其中一个倚在上铺悠闲自在地看书,根本没理会梦蓝的招呼:“嗨,大家好,我是叶梦蓝。”那种高傲和自命不凡,只有上海人才有。想必她便是田心萦了。
        而田心萦的下铺,一排儿坐着三人,母亲一手捧着西瓜,一手揽着女儿的肩,轻声细语地哄她吃。女儿则是一脸的不情愿,嘟着嘴求救似的望着父亲。    一见我们进来,赶紧迎上来:“可把你们等来了,我叫林伊葭。这是我爸爸妈妈。”伊葭的声音很甜美,但她的柔声细气显示出她的娇弱。确实地,她是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她的眉清目秀掩饰不住她那种苍白的病态。所以,她的父母都以惊奇的目光看着健康黝黑的梦蓝。
     “吃西瓜吧!姑娘们!”伊葭的母亲热情地指着桌上切成几块的西瓜,但她的热情中分明隐含着客气和虚伪。我婉言谢绝了,梦蓝到底年岁小,不通人情世故,错把客气当知己,毫不迟疑地捧起来吃。
     “你跳过级吗,梦蓝?”伊葭的父亲问,他的声音有股特别的磁力,使正在铺床单的我一下吸引过来。那是个看上去很英挺的男子,他慈爱亲切而带成熟魅力的眼睛,是很能够让豆寇芳华的少女心动的。“或者你启蒙很早?”
     一味摇头的梦蓝说的话举座皆惊,连伊葭上面的床铺都动了一下。梦蓝说:“我从来没有上过学 。我十岁才会写字,真正的大器晚成。”
     什么!十六岁上大学还大器晚成,那我二十岁上大学又怎么说?
     “那你怎么上的北大?”
     “我参加了今年的高考啊!”
     “你怎么报上的名?”
     “我到高教局去报名,他们死活不同意。幸好复旦的校长正巧在旁边,他用英语跟我谈一个关于生物方面的问题,我的英语不是太好,我便问他我是否能用德文与他交谈?我们后来用德语谈了约四十分钟。他的德语非常好,知识面相当广。谈话涉及生物,化学,数学,物理,文学,艺术。谈话结束后,我问他是否能让我报名,他说你不用报名了,我们复旦生命科学院直接录取你!”
     我的天!她怎么有这么好的运气呢?可是……
        “复旦的校长真有魄力。”心萦突然插入说,原来她注意着梦蓝的话。但不知她的话是讽刺还是赞赏。 “是啊,他是个睿智而风趣的人。但我说这不行,我的志愿不是复旦,何况我需要考试来证明我自己。虽然他挺遗憾,但我终究是报上了名。”
     “多可惜,你知道复旦生命科学院有多难考?”
     “但北大的西语系也未必容易考。何况,来了北京,我还能到协和去旁听。”
        雪尘这时跑进来,往我刚铺好的床上扔了一把巧克力:“思菁,别生气,这巧克力算是我陪的礼。”我没好声气地让他一边去,他却在我床上坐了下来,笑嘻嘻地打量我周围的人,不失时机地给我做着反广告:“我是思菁的表哥,思菁从小脾气就倔,你们可要多担待着点。”
        当着别人的面,我不跟他一般见识,反正事实是最好的驳斥。说话间,雪尘的眼睛盯上了从上铺跳下来的心萦, 突然间变得不会说话了。我从他充满惊诧的眼神中,感受到心萦卓然超群的美丽。我因为忙于整东西,只瞥见她那件朴素洁白的连衣裙在我眼前一晃而过,但她轻盈优雅仪态万方的步子仍不可避免地跑到我印象中。
    
    
    
     第三章:“仇人”相见
     我在第二天见到了岑露,这个女人比我想象的要年轻,当她穿着剪裁得体的淡蓝色旗袍从容端庄地走上讲台时,我心中的不平和愤怒把我的两颊烧得绯红。她凭什么如此轻易当上北大的老师,而我为了做她的学生,居然要多付出两年的青春岁月,这公平吗?但我马上又觉得庆幸了,因为岑露在介绍自己时说,她原先只教三四年级,今年是她第一次打一年级教起。
     “所以,我想有必要先认识一下大家。孩子们,我给你们五分钟时间,请你们准备一下,然后上台用两分钟的时间介绍一下你们姓名的由来。让我们评论一下,谁的名字给我们留下了至深的印象,我们到底记住了多少同学的名字?”
     多么荒诞而不负责任的上课!又不是玩,也不是演讲。真是!我该怎么说?既要变着法儿痛快淋漓地骂她一顿,又要不留痕迹让她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第一个上台来抛砖引玉的是梦蓝,当她在黑板上写下她名字时,引起底下一片“啧啧”的称赞声。她的字简直绝了,这个十六岁的小女孩是一个神秘的谜。
     “我的父亲年轻时爱过一个出色的女孩,出于某种原因,他们没有走到一起。那个女孩曾向我父亲讲述过她童年时的所做过的印象清晰深刻的梦境:蓝蓝的天,蓝蓝的海,她在那片蓝色中找到了自己梦想中的幸福。”梦蓝的眼睛中跳动着迷幻的神采,十分动人,“出于对她真诚的祝福,我父亲为新生的我命名为--叶梦蓝。”
     “当然啦,叶子有红的,绿的,黄的,就是没有蓝的,所以叶子也只能在梦中变成蓝色的。”一个男孩俏皮地说道,“不过叶梦蓝这名字,有种诗意的美丽。请问,你所说的那女孩,是否也找到了她希望中的诗意的幸福呢?”
     “当然!”梦蓝很坚决地说道,同时走下讲台,岑露带头鼓起掌,我们也跟着一道响应。接着上台的是刚才质问梦蓝的那男孩,他的字是不能和梦蓝同日而语的,但他的话却让我们忍俊不住。
     “我叫田品,虽然我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长了七张嘴,加上我现在正说话的那张,八张嘴我也说不清老爹为何给我取这个名字?许是他们有非凡超人的眼光,知道我将来定是个耍贫嘴的料!”
     大家陆续上台,一个来自桂林的男孩还充满激情地朗诵了一首诗:“云中的神啊/雾中的仙/神姿仙态桂林的山/ 情一样深啊/梦一样美/如情似梦漓江的水……”他说他的名字毫无特色,就让我们先记住他的家乡吧!
     一个叫郁葱的女孩的父母都是护林员,他们面对满山的苍翠,心中无限安慰。他们希望自己的爱女拥有青春葱茏的朝气,也希望祖国的山林永远郁郁葱葱。
     伊葭用甜润的嗓音背诵了一首古老的诗,什么“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之类的。
    叫成城的男孩说是为了众志成城这个著名的成语,叫沈浮的男孩说是取“人生一沉一浮之意”……
     气氛很是活跃,岑露站在边上,饶有兴趣地注视着我们。她的目光越来越多地投到我脸上。她的微笑令我坐立不安。我恍然间意识到该是我唱压台戏的时候了。全班共有二十二个同学,而黑板上已经有了二十一个名字。我鼓起勇气,在众人的目光下,走上台去。
     “陈思菁,耳东陈,思念的思,菁同精神的精,我母亲替我取这个名字,是为了思念一种精神。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寡廉鲜耻的人,为自己一时的快活,不惜别人的痛苦和泪水。我母亲思念的精神,是对人生的负责态度,特别是对爱情的忠诚。”说完这话,我扫了岑露一眼,她的眼神表示她正在沉思,我想无论如何,我的话已经拨动了她的神经。话点到即止是最好的,做事不能太过,何况我还要和她打整整四年的交道,来日方长,有的是机会。急什么!
     我带着胜利者的步子走下去,心萦这时站起来,她美仑美奂的脸上掠过一丝怜悯。我一下明白自己失策了,我刚才所说的话不明摆着说我妈是个弃妇,而我爸是个喜新厌旧的?真是太欠考虑了,我怎么会做这么傻的事?怪不得我下去时寂静无声,我却还得意洋洋。唉!
     忙中出错,我把岑露的名字也算进去了,唱压轴戏的可不是我,而是心萦。她居然那般镇静,能等到最后。
     她在黑板上写下“田心萦”后,紧接着又写下“蓝漪”,这时岑露宁静无语一直微笑着的脸陡然变了色。正无地自容的我马上来了劲,好戏要开场了!
     “岑老师,我希望在我解释了我名字的由来之后,你也能把蓝漪的由来告诉我们。”心萦显然是让岑露大吃了一惊,但她却抑制住自己,沉着而镇定地点点头。
     “我原先叫心莹,晶莹的莹。我母亲希望我心地莹洁。心地莹洁的她曾在她的好友困难之际,以她全部的真诚无怨无悔地帮助了好友。然而当她深陷困境要求好友帮忙时,卓有声名的好友无情而冷酷地拒绝了她。母亲在忧愤中死去,临死前告诉我‘不要轻易付出,只有经受住时间考验的朋友才是真正的朋友。’多少年来,母亲的话一直萦绕在我心灵,我把莹字改成了萦。”
     岑露走到她旁边,说:“我相信萦绕你心灵的,并不仅仅是这句话。更重要的是,你母亲的离世,把磨难和艰辛这可贵的人生财富同时留给了你。”
     心萦深深地点了一下头,她们的目光相融时形成一种理解和默契。心萦矜持的脸因为微微含笑而显得格外动人。
     “孩子们,我很高兴能听到你们坦诚的心语,在你们的名字中,有着父母甚至祖辈的期望和寄托,有着对生命的追求和思考,有着纯情的诗意,有着朴质或深奥的哲理……我相信你们每一个人在被命名之前,父母都是一慎再慎的。在感激父母的同时,我们也应该感激和热爱我们的文字,汉语的博大精深是世界上任何其它语言都永远无法比拟和超越的。请永远记住这一点,热爱我们的国家,热爱我们的父母,热爱我们的语言和名字。”
     她真是很会说冠冕堂皇的话,我很想打断她,既然如此爱国爱家,为何在法国呆了那么多年,而且还入了法籍,有个卡佳的洋名儿……
     但我终是没轻举妄动,因为她的关于“蓝漪”的谈话倒挺有意思的。
     “十多年前,我爱着一个年轻而有才华的翻译家,他把我称做蓝漪,即我在他心里翻起了蓝色的爱情的涟漪。可是,为了良心,道德和社会责任感,他的生命永远静止在二十九这个数字上……”
    
                          第四章:丝绸之路
        晚上,我躺在床上,仔细回味着岑露白日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你们知道岑露所爱的青年翻译家是谁?”我止不住好奇和快乐问道。
     心萦可能去图书馆用功去了,吃完饭就没她的影儿。梦蓝正给伊葭把着脉,根本没理会我的问题。天知道她居然还会这一手!倒是伊葭轻声说:“我想我爸可能知道。岑老师年轻时是我姑姑的好朋友,她和我爸很熟。只是心萦怎么会知道她还有个名字叫蓝漪呢?”
     是啊,心萦肯定知道岑露的许多秘密,没准儿她考北大也是很有目的性呢!或许我还能找到一个同盟军。只是她似乎没法让人亲近,这可真是个棘手问题。不过没关系,一切都可以慢慢来,她是我的室友,我们有几年的时间相处呢,现在还是刚开始。何况,伊葭的爸爸不是也和岑露很熟嘛!
    “你爸爸很喜欢她吗?”我的话中有明显的火药味儿,可伊葭并没听出来,她反而笑着说:“那当然啦,我们全家都很喜欢她的。她谦和友善待人又极为诚恳。思菁,难道你恨她吗?”
    我赶紧摇头否认,却不免有点儿心虚。梦蓝这时正提笔开方,我便凑过去看,那纸上写的无非是“当归,黄芪,党参,白术,茯苓”之类的中草药。
     “梦蓝,你小心一点,别把咱们可爱的伊葭吃坏。你没看见她爸妈那个宝贝劲?”
     “放心,我正要写信给高手审核呢!伊葭的健康我自然是不会掉以轻心的。思菁,你闲着没事,别尽磨牙,给我磨墨!”
     我怀疑自己看错了,在称为信息时代的今天,梦蓝居然真拿出了一方砚台。
     “怪不得你的字写得那么好!”伊葭由衷赞道。
     “其实心萦的字也相当不错!”梦蓝评论道,“岑老师的字也还过得去。”
     她说的是实话,我爸特喜欢写字,我虽然对写字没兴趣,但由于长久的耳闻目染,对于鉴别字的好坏高低,我还是非常在行的。
     一阵有礼貌的敲门声过后,进来一个陌生的女子。
     “晚上好,小姐们,我是杨霖,北大校长。我想问一下,你们对北大的环境是否满意?是否能习惯这儿的生活?有什么要求尽可以说。”
     我一下震惊了,她便是杨霖,新任的北大校长?她看上去那样年轻,精力充沛,仿佛刚过而立之年。原以为北大的校长定是白发苍苍学富五车的老学究,却不想……
     “你们616的四个可真有缘,名字中都带一个草字,姐妹似的。原想看看四株小草儿,没料想你们个个花朵儿似的可爱。”
     “最美丽最芬芳的花可惜不在这儿,亲爱的校长。”梦蓝把写完的信放置一边,“真没见过比心萦更优秀更出色的女孩了。”我很奇怪被称为“天才少女”的梦蓝会如此盛赞心萦。
     “你是叶梦蓝吧?我一猜准是你。心萦的确非常优秀,可你也不赖,能让复旦的何校长耿耿于怀牵系于心的绝非平庸之辈。告诉我,梦蓝,你为何选择北大?何校长说你专门去读语言是种浪费,你具备成为生物学家或医学家的内在潜质。”
     “真乃生我者父母,知我者何校长也!等我读完北大,我一定去考他的研究生。至于我为什么考北大,那可是个秘密。”
     “罢罢,你不说也罢!”杨霖说着从包里取出 来,“何校长让我亲自转交给你。学生云者,人才云者,他那种认真劲儿,我很感动。”
     “哦,闹了半天,校长,你不是来关心我们的,而是来送信的。”我恍然大悟。
     “你这丫头真能说,叫什么来着?……陈思菁。好,我记住了。”
     “杨校长,假如我要去复旦,你不会拦我吧?”
     “当然。我总是希望每一个学生,走适合他们发展的最正确道路。”杨霖沉吟道,“成才的途径千万条,但如何实现自己最大的人生价值,是最重要的问题。虽然你们年轻,未来还有很多机会,可以不断选择比较。然而时间永远是最宝贵的。”
     梦蓝陷入沉思,杨霖便把目光投向一直没有说话的伊葭:“你的脸色那么苍白,是病了,还是想家了?”
     “我从小身体就不好,也不知看了多少老中医,吃了多少帖中草药,总不见好。不过梦蓝说……”
     “相信我,一定能好。但需要时间。”梦蓝充满自信地说,“你的饮食必须很好地调理,适当时要加强锻炼。”
     心萦走进来时,杨霖正对着梦蓝的药方出神。“给我把一下脉,看看我是否有什么毛病?”
     “你神清气爽的,能有什么病呢?”心萦不以为然地小声嘀咕道。
     我轻轻拉了一下心萦的衣袖:“轻点,人家是北大校长。”
     “校长?”心萦怀疑地盯住杨霖,后者微笑而友好地向她点点头。
     “你有轻微的胃病,可能是你的生活方式和饮食习惯不是太合适。”梦蓝沉吟着说,“校长,我想你已有不惑了吧?”
     “一点儿也不错,我今年刚好四十。有轻微的胃病。梦蓝,能告诉我,你进北大以前的生活吗?”
     “天机不可泄也。”梦蓝顽皮地说道,不过当她的目光与杨霖期待的眼神相遇,她的语气变得严肃了。
     “娘娘是我成长过程中最重要的老师。她采用寓教于乐的办法把我这个顽童的学习兴趣激发起来。关于我的成长经历,娘娘曾经是想写本书的。但她发现,为了我一个人的成长,耗费了不少人的精力,时间和心血。而且,不是所有的家长都能有她那样雄厚的经济基础和充沛的精力。就说我平生所上的第一课--丝绸之路,有哪个家长哪个老师能像她那样上呢?”
     “你们不见得是从西安出发,经过河西走廊,敦煌,喀什,马里等地,最后到地中海的罗马吧?”心萦问。
     “原来你也走过丝绸之路。我还以为是娘娘的独创呢!”梦蓝高兴地说。
     “我可没那福气。”心萦摇着头说,“如果你仅仅为了记住那段历史,记住那条路线就去花大精力尝试,以图印象深刻。我认为不可取。吾生有涯,而知无涯。”
     “不是的,我在丝绸之路上学到的不止是这些。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丝绸之路是我学习的开端。”
     梦蓝说,她的母亲在她七岁时不幸得病而死,天性好动的她对学校没一点好感,父亲软硬兼施也奈何不了她。当她十岁时,父亲强令继母送她去上学,结果她从上海逃到了西安的爷爷奶奶家。
     “在那儿,我遇上了娘娘和姑父。娘娘很认真地听了我的陈述后,给我父亲打了个电话,说她将对我负责。她和姑父带着我游览了碑林,大雁塔,兵马俑,无字碑等,给我讲了好多好多有趣的故事。后来,我们三人一道走了那条著名的丝绸之路。路上的四个月,我学会了写字,学会了拼音,背诵了好多边塞诗人的杰作,我的学习兴趣被强烈地激发起来。”
     “后来呢?”杨霖问。
     “后来,娘娘为我请了老师,让我学习书法,绘画,音乐,植物,阅读,围棋,采集……”
     “你真是开心。”伊葭的脸上现出羡慕的神情,“你学的都是好轻松的东西,和高考都不沾边,学不学都无所谓。”
     “不,我可并不觉得轻松。”梦蓝笑道,“但我学得非常的有兴致。”
     “难道你不学语文,数学,外语?”我很奇怪,我记得梦蓝说过,她是参加过上海市统一高考的。
     “学啊,阅读这科目,就包括语文和外语。数学嘛,我最早的课本是祖冲之写的《缀术》。娘娘北京的家和……”不知为何,她停顿了一下,“还有两个房间专门给我作实验室。”
     正说得起劲间,伊葭的妈妈来了。她是专程为宝贝女儿送吃的。伊葭好没面子,因为杨霖跟她说:“你妈妈好疼你啊!”说话间很是意味深长。
    
                    第五章:良苦用心
        开学两星期了,我们616寝室的常客除了伊葭的妈妈之外,还有雪尘。他打着看我的幌子,一趟趟地跑过来。对于他的良苦用心,不,叵测居心,我自然是一目了然。
     “思菁,这是我特意给你买的你最爱吃的山楂糕。”他讨好地说。
     “多谢你关心有加。”我躺在床上看一本书,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思菁,别这幅爱理不理的大小姐样儿,起来嘛!”他不由分说把我给拉起来,“我们到外面走走。”
     “你欺负我,看我不告诉姑姑去!”话虽这么说,但我知道他的缠人功夫是不可小瞧的,所以还是乖乖地跟着他来到校园里。
     “刚才伊葭在,我不好问你。怎么样,思菁,打听出来了吗?”
     “什么呀?”我故作糊涂。
     “心萦的生日啊!”雪尘急了,向我瞪起眼睛。
     “哦?这个呀!”我故意拉长了调子,“你听了可千万别灰心。反正你这两年是献不上殷勤了。不过我的生日倒是近了,今年可是我二十岁的整寿。”
     “哎呀,你别尽打岔。到底是……”
     “10月10日啊,你千万别忘了。”我笑着说,“好了,瞧你这猴急的样,我告诉你吧,心萦的生日是2月29日。”
     “这是真的?”他将信将疑。见我不像是在骗他,只好长叹一声:“老天!”
     老天可真怜恤他,那口气还没吐完,雪尘的眼睛陡然一亮。原来,心萦和岑露正向我们迎面走来。
     “姑姑,心萦,你们好。”雪尘喜出望外,他来了好几次了,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又和心萦打上照面了。
    然而心萦却根本不想理会他,她向我们微微点了点头,便对岑露说:“岑老师,我明日再来找你吧。”说着一径转身飘然而去了。
     “点点!”岑露点了一下雪尘的额,后者正痴望着心萦的背影,“你想说什么就赶紧追上去,勇敢些。”
     雪尘得了鼓励,急急地去追心萦。我看着不禁好笑。
     “菁儿。”岑露很是亲热地拉起我的手,“到我那儿去坐坐吧。”
     我迟疑了一下,她在耍什么鬼花样?但转尔一想,去就去,我难道还怕她不成?
    
    岑露的客厅布置得洁净雅致,古朴的青瓷瓶中,插着几枝怒放的黄色玫瑰,墙上还挂着幅画,呵,真是惯会附庸风雅的!这画可真是奇怪,那蓝色的大海竟然没一丝儿浪花,也没什么海鸥啊,船啊,死气沉沉的,怪没意思的!
    “这是我的法国朋友丹送给我的结婚礼物。他希望我的人生能象这大海一样平静无波。可是,菁儿,你知道,没有这样的大海,也没有这样的人生。”她看我注意这画,便向我解释道。
    我搅着她端上来的咖啡,感觉她这话大有深意。
    “您不甘于过平静无波的生活吧?”我问。
    “不是我甘心不甘心的问题,而是不可能。生活不可能静如止水,没有一点波澜。”她的微笑之中有着历尽沧桑的凄苦,“菁儿,你还年轻,有很多事你一时不能理解,但我相信时间的魔力。”
    这是什么意思?嘲笑我年轻不知事?哦,对了,我曾含沙射影地说过她是“世间寡廉鲜耻的人”,难道不是吗?
    “菁儿,我和你爸爸是很好的朋友,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你是他唯一的爱女,而我命中也没女儿……”她见我不言语,便换了个话题,但只说了一半,便听见有人在按门铃。
    进来的是个二十出头的男孩,一看模样就是个学生。岑露刚把他领至客厅,还没来得及介绍,电话响了。
    “真是不好意思,打扰了你们的谈话。”他充满歉意地向我说道,“我叫夏之泉。”
    他说话的语气温文尔雅,但我很不受用他那过于礼貌的口吻。我淡淡地应道:“我叫陈思菁。”
    他是来向岑露还《红楼梦》的。这书有什么好看的,不过博个名著的虚名罢了,我向来以圣贤书为主,从不读那些闲书。而我的圣贤书,不外乎课本。
    “这书是我有生以来读过的最好的书。”瞧瞧,这人还挺会标榜自己的。
    “当然啦,《红楼梦》的确是本相当好的书。”岑露走过来说,“我们中国有句古话:不读《红楼梦》,枉为中国人。是吧,思菁?”
    “这么说,我都没资格做中国人了?”我冷冷地说道,“看来,我是不配再呆在这儿了。”说着我不顾他们两人惊诧的神情,出门而去。
    岑露真是可恶,居然变着法儿来嘲弄我!哼,我们泱泱大国,没有《红楼梦》,没有曹雪芹,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这么忿忿想着,不小心撞上了雪尘。看着他灰头土脸的样儿,我就知道他初战失利。他这人惯会朝三暮四,是得要有人好好挫挫他的锐气!我不禁幸灾乐祸起来。
    “点点!”我叫着他的小名,“别泄气,有志者事竟成!”
    “我从没见过这般冰雪聪明的女孩,这般超尘绝俗的女孩!”他赞叹道,“这种女孩,为她死了也心甘!”
    我不能不承认,心萦确实是秀美绝伦的,但我想也不至于到雪尘所赞的那种程度。不管怎么说,一个女孩听一个男孩称赞另一个女孩,心里总不会太舒服的。
    “不见得她不食人间烟火吧?”
    雪尘不知我此话是何意,有点摸不着头脑。
    “总之,食人间烟火者便为俗。这还不懂,亏你还是清华毕业的呢!”
    
     第六章:信仰
        班里的团委组织活动,去长城秋游。黑板上的通知一写,田品便走到埋头做功课的伊葭跟前说:“咱班就你一个北京人,看来你逃不过这导游的美差。”
    “这长城有什么好看的,破破烂烂的。”伊葭嘀咕道,“我在北京住了十几年,没动过一个念头要去看它!”
    “嘿,我们中华民族最大的骄傲到你嘴里成了一堆破烂!”田品笑笑说,“给我们伟大的民族留点面子吧!”
    过了一会儿,他又大声说:“诸位,你们有谁去过长城的吗?哪位愿意毛遂自荐当导游?”
    梦蓝站起来说:“我倒是去过长城好几次,但我不能参加你们的活动,我不是团员。”
    大学里还没入团可谓凤毛麟角,不过梦蓝自有她的特殊性。
    “没关系,你可以火线入团。”田品笑咪咪地说,那神情,仿佛他是团支书似的。
    “可是我并不打算入团,我并不信仰共产主义。我已经信了佛教。”
    梦蓝的大实话引得举座哗然。本来嘛,大家入团只是为着形势所需,至于信仰,那可真是天知道了。然而,谁有胆量象梦蓝那般公开宣称自己不信仰共产主义呢?
    心萦这时扔了笔,不动生色地走到梦蓝的位子旁。
    “你可以为我作导游,梦蓝。我也不是团员。”
    梦蓝不是团员还情有可源,她没上过学。心萦不是团员那可真太奇怪了!我发现,这是心萦第一次用欣赏的眼光看梦蓝。
    “太好了!”梦蓝高兴得跳了起来。
    事情的结局是,长城的秋游,我们全班都没去成,除了心萦和梦蓝。
    去过长城之后,心萦对梦蓝一改往日那种孤高自许、目下无尘的样儿,和梦蓝有说有笑,亲密不已。
    她们两个,本来每日都有早起的习惯,这下更是有了伴儿了。但梦蓝起身时,消没声儿的,睡梦中的我一点也觉察不到,照做我的酣梦。然而伊葭可就惨了,心萦爬上爬下,把床摇得翻天覆地的。
    “本来她五点半起来,现在提前到五点啦!”伊葭跟我诉苦,“我又少睡了半个小时。思菁,我咋这么倒霉哪,好不容易十二年寒窗上了大学,碰上这么个同学。”
    “那你跟心萦说啊!”我很看不惯伊葭那幅柔弱而无主见的样儿。
    她垂下眼皮不言语了。那幅可怜劲儿,让她妈妈见了,肯定会心疼死了。但我可不是她妈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我耸耸肩就过去了。
    但两天以后,梦蓝和我说:“思菁,为了不影响伊葭的睡眠,我们四人应该把床位调整一下。这样吧,你睡伊葭的上铺,我睡心萦的下铺。”
    “这个……”我心里是一万个不愿意,既要重新铺床,又要睡上面。上上下下的,多不方便!可我不能直说,得采取迂回战术,“心萦有意见吗?”
    “我们不动她的床。”伊葭说。
    “是啊,就我们三个换一下。”梦蓝说,“思菁,我们都该照顾一下伊葭,她身体不好。来,我帮你换。”不由分说,把伊葭的被子什么的一古脑儿扔在我的床上,动作干净利落。我还能说什么,动手呗!
    
    岑露自第二次上课起,她在课堂上再没说过一句中文。对法文的教学全是用英文。她是这样向我们解释她的教学方法的:
    “我希望你们在学会法文的同时,能巩固你们原先的第一外语--英文。法文和英文同属西方语系,有不少相似之处。在学习法文的初期,用英文思维是大有裨益的。我知道,你们的英文程度都相当好,希望我能帮助你们更上一层楼。”
    她的这番话是用英文说的,刚说完,梦蓝就举起手来。
    “岑老师,我的第一外语不是英文,而是德文。”但她说的也是英文。
    “但你的英文不是说的挺好的吗?”岑露不解。
    “可是,如果涉及到具体的语法,我一定会非常吃力的。”
    “坐下吧,我不能为了你一人改口说德文。如果你听不懂,下课后尽管来找我。”或是岑露以为梦蓝的话中有着炫耀的成分,所以她不禁严厉地瞪了她一眼。
    梦蓝悻悻地坐下来,我不禁高兴起来。岑露树敌越多,对我越有利。
    岑露的法文课上得非常好,深入浅出。毕竟她在法国生活过多年,根底扎实。她的英文虽是那般明白晓畅,但听她的课还是有点累。一个不小心走了神,那可就如坠云里雾里了。她上起课来,系统性和条理性很强,还带一点逻辑性。她的头脑,不去学理科是浪费!
    
                  第七章:漂流瓶奇缘
        握着书我走在未名湖畔白雪皑皑的小路上,北京的冬季格外的寒冷,但那寒冷能使我头脑清醒。不管如何,我今天非得把《九歌》中的《山鬼》背出来。否则,被那该死的季老头子点到可就惨了。想起那个教我们中国古代文学的七十多岁的季老头子,我就来气。白发苍苍了还不在家里颐养天年,读起什么“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之类的古文,自己抑扬顿挫精神振奋摇头晃脑也便罢了,还非要我们背出来不可。理由振振有词:
    “我们北大是培养学者的摇篮。又不是让你们来玩的。那么好的文章,字字珠玑,不反复玩味,推敲,诵读,怎么成呢?不要学了两句洋文,就把我们中华的国粹精华全给扔了!”
    没办法,只好下点苦功了!
    “……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
    读着读着,我就读不下去了。背这种东西真是活受罪,该死的屈原老夫子,居然写这种难懂又难背的东西来折腾我们后人,怪不得他不得好死!
    我一边咒骂着,一边却又奇怪起来。那天梦蓝和我说,心萦能把整篇《离骚》都背出来,我当时还吓了一大跳,觉得心萦简直是文曲星下凡。但我发现,梦蓝背起这些古文来,也是不费什么吹灰之力。就是伊葭,好像也没我这般累。我这人是脑子不对劲还是咋的?
    想着这些可气恼的事,我愈发背不出来了。罢罢,别在这儿吹冷风了,回宿舍吧!
    沿着湖边的小路,我慢慢地往回走。这是个星期天的中午,校园内静悄悄的。同学要么回家了,要么出去了,要么在图书馆用功,要么在宿舍休息……谁像我呀,傻站在风里背书!
    “岑姐姐,你知道,茗姐是个很好的人。她曾经在你最需要安慰的时候陪在你身边。你们为什么不能和解呢?”一个男子的声音顺着风声很清晰地传入我耳中。我循声望去,依稀见一男一女正站在花径间漫步。高大的灌木丛像屏障一样把他们和我隔开。
    “吴谦,你不知道,成茗她……”
    是岑露的声音!我不由支愣起耳朵。
    “不,我知道,岑姐姐。你是因为她没遵照你的意见,把夏野日记中关于他对他母亲的怨恨和他某些愤世嫉俗的话照实刊了出来,从而影响了夏野的完美形象,伤害了你。是不是?”
    没有回答。
    “岑姐姐,你应该理解茗姐。她是希望读者能够了解到一个真实而完全的夏野。虽然夏野在你心中永远是完美的,但世上没有完人,夏野也不能例外。夏野走了有十多年了,但今天依然有很多人知道他,不能不说是因为茗姐的努力。”
    “是的,成茗的确是个很好的人,可是……”
    成茗?是借我红豆项链的茗姨吗?岑露和她闹翻了?为了夏野?那么夏野是她所爱过的那个死去的青年翻译家?那么那个和岑露说话的吴谦又是谁?
    正当我一边听着他们的对话,一边极力理着头脑中的思绪时,有人在我肩上轻拍了一下。
    正全神贯注的我,冷不防被一拍,心里一个激灵,不由“啊”的叫出了声。
    “你神秘兮兮地干什么呢?”同我说话的是夏之泉。
    “快走!”我拉着他跑出这个地方,要是岑露知道我在刺探她的秘密,我可有得小鞋穿了。此地不宜久留。
    夏之泉被我搞得莫名其妙,他手上拿着饭碗,原是吃饭去的,结果我拉着他慌不择路往食堂相反方向跑了一阵。
    “到底怎么了?你好像见了鬼似的,这么惊惶失措。”
    我突然怨恨起这人来,要不是他,我还能听下去,没准儿还能把岑露的把柄抓住。正想向他发脾气,但我又一下子记起来,他和岑露是很熟的。小不忍则乱大谋。我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我刚才看见岑老师和一个叫吴谦的男子在那边亲热,我怕我们打搅了他们两个的清静。哎,你知道吴谦是干什么的?”
    夏之泉的脸上露出怀疑之色,但马上消失了。
    “不会的。吴叔叔是岑老师的好朋友,是个有德君子。你一定是看错了。他是你们中国的文化部长。”
    文化部长?我们中国?我瞧着夏之泉有些不解。
    “你难道不是中国人吗?”我奇怪道。
    
    夏之泉是个日本留学生,原名为小泉正清。三年前来北大留学。说起与岑露的相识和交往,我听着简直是天方夜谭。
    “那是七年前,我到家住北海道的叔叔家过暑假,每天我都去海边游泳。那日黄昏,正当我在海浪中一沉一浮时,我无意间看见不远处一个晶莹剔透的漂流瓶,我便游过去抓住了它。里面有一枚精致的图章和用中、英、法三种不同文字写成的信。从日期上得知,它们已经在大海里漂了整整四年之久。”
    “我能看看那信和图章吗?”我忍不住打断了他。为了听他的讲述,我不惜屈尊跑到了他的宿舍。
    他笑了笑,从上锁的抽屉里找出那个淡蓝色的漂流瓶,那是个葫芦型的很精巧的塑料瓶。我拔去塞子,取出里面的图章和信。
    “无论你是何人,我都愿意与你成为朋友。岑露。”我念着这行岑露在十一年前写下的文字,有些好笑。她那么大的人,居然还童心未泯。
    “我当时如获至宝,赶紧写了回信。我从小就很向往去中国,我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好运。岑阿姨是个很善良很聪明也很有涵养的人,我的中文就是在她的指导之下突飞猛进的。她不仅亲自到日本来看我,还把我带到中国各地,让我感受中华的悠久文化。我来北大留学,也是她一手给我操办的。”
    我研究着这枚图章,这是用玉石制成的,很精致。但我只能看懂旁边的小字:“生辰快乐!岑露9月2日。”
    “那是什么字?”我指着底部那两个古里古怪的篆体字问。
    “夏野。”夏之泉写在纸上给我看,“那枚图章是送给夏野的生日礼物,可是他在这之前的两星期前为了拯救别人,维护社会正义而不幸牺牲了年轻的生命。很巧,我的生日也是9月2日。夏之泉这个名字,是岑阿姨给我取的,为了纪念死去的夏野。”
    “哦!”我把图章和信放回了瓶子,塞上盖子,还给夏之泉。
    “夏之泉,岑……岑阿姨对你挺好吧?”
    “叫我小泉吧,那是我的姓,叫起来也容易。岑阿姨就是这么叫我的,她对我真是非常的好。”
    “她是把对夏野的深情转移到你身上了吧?”我笑笑说,“夏野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对他的思念能伴岑阿姨度过十一年心如止水的日子。”
    “夏野是个青年翻译家,极有才华。只可惜英年早逝。”他叹息道。
    我这时对小泉颇有信心,他是个能帮助我搞清岑露真实面目的人。无疑地,他知道岑露过去和现在的不少事,而且人也很率直。
    “那你认识成茗吗?”我想他应该认识成茗,但他却摇头了。
    “哎,吴谦的夫人是干什么的?像吴谦这样的文化部长,该有个贤内助才是。”我决定先打探一下,以便顺滕摸瓜。
    “他夫人好能干的,我想你是见过她的。她是我们北大的校长杨霖。”
    哦,原来是杨霖!
                      第八章:红豆项链
        走回宿舍时已是下午三、四点钟光景,虽然没把《山鬼》背出来,但我觉得今天的收获实在是太大了。我琢磨着如何让杨霖与岑露吵一仗。别看杨霖气度非凡胸怀宽广的样儿,肯定受不了丈夫和别人亲亲热热的。女人嘛!为了维护自己和丈夫的声誉,她会采取什么手段呢?她可是校长,岑露的顶头上司!
    我正喜滋滋地想着,但跟着便觉自己高兴得太早。他们两个并没说什么对不起杨霖的话,更没做对不起杨霖的事。就算做了,我又如何让杨霖相信我的一面之词呢?杨霖可不是那种见风就是雨的无知的乡下人!弄不好举起巴掌打在自己脸上,那滋味可不好受!只好先等待时机再说。反正来日方长。
    算了,先别想这事了,背书要紧。宿舍空无一人,难得如此清静。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还没念上两遍,就听有人敲门。真是烦人,我刚进入背书的状态。唉!
    来人是个中年男子,他自称是梦蓝的父亲。
    “梦蓝到她娘娘家去了。”我告诉他,同时挺奇怪,他是那样憔悴,眉宇间聚着许多忧愁,没一丝舒怡和快乐可寻。他怎么会是梦蓝的父亲呢?我总觉得,梦蓝和伊葭该换个父亲才合情合理。
    “叶叔叔,请喝茶。”我端了杯茶给他,“要不,你在这儿等一会儿吧?六点以前她一定会回来的。”
    他感激地向我点点头,然后在梦蓝的床上坐了下来。
    “叶叔叔,梦蓝是我们学校的天才少女,开学至今,采访她的记者都来过两拨了。请问你是怎么教育她的?”我忽地起了好奇心,往常常听梦蓝“娘娘”长“娘娘”短的,但她始终未肯说出她娘娘的名字。我们全班,不,全校都知道天才少女叶梦蓝有个非比寻常的娘娘,而且她娘娘肯定是个知名人士,只是她坚持不肯说。我决定套一下她父亲。
    “不是我的功劳,是她的娘娘。梦蓝十岁起就一直和她娘娘在一起。她娘娘为她的成长费了不少苦心。”哈,上套了!我心中暗喜,紧接着追问:
    “梦蓝的娘娘是你的妹妹吗?”我知道只有上海人才会把父亲的姐妹叫做娘娘的。
    他迟疑了一下说:“对,她是我最好的妹妹。”
    我还想问下去,忽然间发现他的眼光有些异样,直直地盯着我的脖子。不,是盯着茗姨借给我的红豆项链。那天我看见伊葭和梦蓝说起她那条水晶项链时神色很自豪:“那是我姑姑留下来的,她是个旅欧画家。”我看着她得意的样,心里就不平衡,我想我的红豆项链还是个著名作家借的呢!这么一想我也把它给戴上了。
    “你的项链好别致。”他说话间有着股淡淡的凄伤味儿。
    一个中年男子,注意一个女孩子的项链,是很奇怪的事。我想他定是不肯和我继续谈梦蓝的娘娘而故意转换话题。
    “真的吗?那还是我小时候从一个陌生阿姨身上强借的呢!”
    “哦?”他似乎很有兴趣,想听下文。可我偏偏不说,谁让你也不告诉我你妹妹的事!一报还一报!
    他等了许久,终于没再问下去。我也不想理他,照看我的《山鬼》。
    “田心萦。”他突然间喃喃地自语,“田心萦。”
    我看着他,觉这人简直不可思议,他是梦蓝的父亲,念叨心萦的名字干什么?真真有病!
    “思菁,田心萦的母亲是叫田雨洁吗?”他忽然问我。
    “我可怎么知道?咦,你认识心萦的母亲吗?她是怎么死的?”我又有了好奇心,对我而言,心萦也是个很难猜测的人,她在说她名字含义的时候曾给我留下了深刻而神秘的印象:她母亲是怎么死的,她母亲那个声名卓著的好友又是谁?
    “不,我不知道。”他还是不肯说。
    “那你怎么知道田心萦母亲的名字?”我这回不依不饶。
    “因为,田心萦是今年我们上海高考的文科状元,晚报记者专门采访过她的。”
    想不到,心萦还有这样的辉煌!怪不得她背起那些“兮”长“兮”短的文章轻松之至。怪不得她平素一副清高自许的样。
    “叶叔叔,心萦和你们梦蓝很要好呢!”我说。
    他显得非常高兴:“那就太好了!”
    正在这时,我看见心萦拿着饭盆走进来,我的肠胃一下叫了起来。
    “叶叔叔,要不我们先去吃饭?”我想做人该周全些。
    “不用了,谢谢你,思菁。我还是在这儿等梦蓝吧!”
    我本来也不过是空客气,闻听此言,正好解脱。
    “那,我先去吃饭,你在这儿坐一会儿。心萦,他是梦蓝的爸爸,交给你了。”要在平时,我决不会如此吩咐心萦,但我想凭她与梦蓝的交情,她自然是不会慢待梦蓝之父的。
    果然,心萦应了声:“行,你去吧,思菁。我陪叶叔叔。”
    我走到食堂,星期天人少,很快打了饭,吃完。回寝室的路上,碰上了梦蓝。
    “你怎么现在才来?你老爸等你有老半天了。”我说。
    “是吗?”她一吐舌头,随即走得飞快。我不紧不慢地跟着。
    然而到了寝室,只心萦一人面窗而立,梦蓝之父并不在。
    “我爸爸呢?”梦蓝奇怪道。
    “走了。”心萦回答。
    “咦,他不是说好等梦蓝的吗?”我也很奇怪。
    “事物是发展变化的。”心萦说,“他没法再等,就走了。”
    我发现心萦和梦蓝说话的语气大不似从前,暗想事情肯定蹊跷。梦蓝的父亲原本就是专程为看女儿而来,而且已经等了很久,怎么我跑开不过二十来分钟他就等不及了?是了,他能叫出心萦母亲的名字,他一定是认识她们母女的,只是他不愿和我说心萦母亲的死因罢了。但是,心萦似乎并不认识他啊,我走出去时,心萦不是对他还挺热情的吗?心萦不是那种会做作的女孩。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我不明白。
    梦蓝怅然若失,她埋怨自己道:“早知我爸来看我,下午真不该去协和。”原来,她还不在娘娘家,而是去协和了。
    “你爸爸会不会去你娘娘家了?”我提示道。
    “不会的。”梦蓝摇着头,“唉,你们不知道,我爸是个很好心但也是很可怜的人。我的继母,是他命中的克星。我父母在她最困难的时候帮助了她,未料她竟是个恩将仇报的没心肝的女人。她把她生命中的积怨全发泄在我爸爸身上。我爸真可怜。”
    梦蓝的声音中有着极强的伤感,我原先一直以为她是个没有忧虑的女孩,她从来就是那么快乐的。
    “或许是你爸爸自作自受吧?”心萦突然冷冷地说道,然后夹着书跑出去了。梦蓝被搞得莫名其妙。
    “思菁,我爸和心萦说过什么?”她问我。
    “我不知道。”
    “那他和你说过什么?”
    “也没有什么呀。他先是说起你娘娘,然后夸我的项链……”
    “项链?”梦蓝打断我,仔细瞧了瞧我颈上的项链,“思菁,你这根红豆项链和我母亲的遗物很象呢!那是我爸送给我妈的定情物。他大概是睹物思情了。不过这和心萦毫不相干啊!”
    怪道他注意我的项链,原来是这样!
    “哦,你爸说心萦是今年上海高考的文科第一名,他能叫出心萦母亲的名字。”我原原本本照实说道,我也很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梦蓝皱皱眉,显然是大惑不解。过了一会儿,她突然间示意我把颈上的项链摘下来,我不解其意,迷惑地望着她。
    “我母亲的那串项链上有‘人贵相知’四字,你那项链上有字吗?”
    被她如此一说,我也来了兴致。茗姨心爱的人说不准也会刻上几个字,作为爱情的见证呢!我把项链摘下来,仔细瞪大了眼睛。
    “不是这样看的。”梦蓝取出一个放大镜,从红豆上一颗颗地照过去。
    “真的有字呢!”她招呼我看其中一颗红豆。确实地上面刻着字,但我看不懂这字。不知道这横一条竖一条写的是什么。
    “这是篆文微雕,写的是:我愿陪你到天涯海角,你愿爱我到天老地荒吗?思菁,老实交代,谁送你的项链?”
    我怕梦蓝误会,赶紧申明说:“不是送的,是我小时候一个阿姨借的。”
    梦蓝当然不相信,我看她要进一步追问,正想把那项链的来源告诉她听,不料伊葭这时跑进来说:“可真是奇了怪了,我在校门口看到岑老师正和一个满面羞惭的中年男子……”
    “岑老师?”我和梦蓝同时问道。
        “那男子是不是个儿挺高穿件黑呢大衣的?”我补充道。
    伊葭惊奇地望着我们:“是啊,怎么了?”
    梦蓝马上追了出去,我便告诉伊葭关于梦蓝父亲的事。
    
                      第九章:娘娘之谜
        期末考试结束后,我们都在寝室整理东西,准备回家过年。偏偏夏之泉跑来找我。
    “思菁,我送你一样东西。”他冲着我笑道,同进举起手中那个包装精致的盒子。
    “谢谢你。”有人送东西总是令人愉快的,我不顾伊葭和梦蓝挤眉弄眼地笑,拆开那层纸。
    却原来是两本书,我一下失望到极点。再一看书名,真要把我给活活气死,是《红楼梦》!
    “你……”这不是明摆着取笑我嘛,上回岑露拐弯抹角说我无知,他倒还好,记了个一清二楚!
    “别误会,思菁。我以前读书时,老师说日本的《源氏物语》就是中国的《红楼梦》,我当时印象非常深刻。但只有在我真正看了《红楼梦》之后,我才知道。两者是根本不能相提并论的。我想,你是读语言专业的,如果连《红楼梦》都没看过,实在是很不好的。”
    “拿着你的书出去,夏先生。我不要你来教训我。”我指着门厉声说道。
    “等一等。”心萦忽然说道,“小泉,思菁不要,你可以把书送给我。我很想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红楼梦》。”
    小泉把书往心萦手中一塞,什么也没说,便跑出去了。
    “思菁,你太不象话了!人家好心好意给你送书,你这样对待人家!”梦蓝很不客气地对我说,“你必须向他道歉!”
    “道歉?向这个小日本道歉?没门!他的祖先在侵华战争时,杀了我们多少中国人!他们道过歉没有?道歉了又怎样?杀死的中国人都能活过来了?是不是?梦蓝,你怎么能帮小日本说话?你不知道他根本就没安好心。”我正好借此机会发泄了一通。
    “他是日本人?”伊葭奇怪道,“他的中文说得太溜了,我一点也没看出来。”
    心萦瞧着我,仿佛刚认识我似的:“思菁,我可是头回发现你还挺爱国的。”这话可大有嘲讽之意。
    “知道就好。”我冷冷地回敬道,“我向来最头疼历史,记不住那些搞七搞八的年月日,不象你,记性好。但我是不会忘记日本鬼子在1937年光南京一地大屠杀,就杀死了三十万中国人。那还是保守数字。”
    “思菁,你今天是要给我们上历史课还是怎么?”梦蓝说,“咱们就事论事,别扯那么远。我总认为你今天的态度不对。”
    “思菁今天情绪有点激动,你们就别争了。等她冷静下来再说。”伊葭的话提醒了我,我真是的,居然为了这小日本,和心萦梦蓝她们伤了和气,太不上算了!真得谢谢伊葭。
    
    回南京时,我和心萦同路。我原先以为她定是乘直达车回上海的,谁知她和我搭了同一趟车。
    沾了心萦的光,雪尘不仅特地跑来送我,还给我送了一大堆好吃的。
    但在列车开了之后,我把那些话梅啦,瓜子啦,杏仁之类的零嘴放在心萦面前时,她摇头说:“思菁,我是从来不和零食沾边的。”
    这话不假,我确实没见过心萦吃零食。不过……
    “为什么?”我问。不爱吃零食的女孩已经很少见,和零食根本不沾边的女孩可能绝无仅有,何况心萦是个上海女孩。
    “为金钱、健康和时间。”心萦说着低头又去看她的书了。
    心萦确实是个很会抓紧时间且很注重健康的女孩。但要说她没钱,打死我也不信。不说别的,这回考试,她就拿了五千元的一等奖学金。到底不愧是状元,心萦的功课好得让人咋目。
    我一人吃东西终是没劲,原想着和心萦作伴回家,多少可解些路上的寂寞。哪料她是丝毫不放松,仍是孜孜不倦地看书。
    我叹了口气,要是梦蓝也回上海就好了,满车厢肯定全是她的欢声笑语。只可惜,她留在北京了,说有很多事要做。
    得,我也看书吧!我那么努力,中国古代文学这门课才刚勉强及格。其他的什么哲学,法语基础,大学英语等也不过差强人意罢了。自己在中学打的那么深厚的底子,却全然不管用。大学和中学根本就是两种思路,我可能还没适应过来。
    “思菁,你真是没看过《红楼梦》?”心萦突然抬起头问我。
    “是啊!你想,中学课本上光《林黛玉进贾府》这一段,老师就分析来分析去的,好象曹雪芹每写一个字就特别有讲究。那看全文的话,累不累啊?”
    “那是因为我们的中学教学方法有问题。心萦沉吟着说道,“中学教师只知道围着高考的指挥棒转,他们不知道怎样培养学生欣赏语言文字的能力。我总认为我们国家的教育制度必须要改革。”
    我发现心萦是个有深度的女孩,她的话挺有道理。
    “是啊,心萦。你想:梦蓝只用了六年时间,就能考上北大。虽然她的功课不是最好,但她实在是个多才多艺的人,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又会说德文,还知道那么多中医药理学的知识。”
    “我想,梦蓝的娘娘应该做教育部长。”心萦说道。虽然自从梦蓝的爸爸来过北大后,心萦对梦蓝的态度一落千丈,但我看得出来,心萦其实还是挺佩服梦蓝的。
    “梦蓝的娘娘很可能是个名满京华的人物,所以梦蓝不肯说出她的名字。心萦,你说是不是?”
    我想心萦大概认识梦蓝的父亲,那么她也完全可能认识梦蓝的娘娘,但我不能直说,否则把这难得和睦的气氛给搅了,心萦是难得愿意和我说上那么多的话的。
    “很有可能。不过梦蓝也碰上过很多不错的老师,他们对梦蓝的帮助和影响也是相当重要的。最关键的是,她娘娘能为她请到这些老师,这说明她娘娘绝非等闲之辈。”
    看来心萦确实不清楚梦蓝的娘娘是谁。
    
    我们坐的是普快,因为是下午发的车,所以到南京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临到站还有半小时的当儿,心萦把《红楼梦》放在我手里。
    “我向来不会借书给任何人,但我决定把这书借给你,希望你不要推却。当小泉--一个日本人都对它赞不绝口时,你却对这书稀里糊涂。你不觉得惭愧吗?这是一。还有,思菁,你读中学时除了课本之外,可能很少阅读其他书籍,你的知识面和文学领悟能力受到了一定限制,这不仅对你将来很不利,而且对你现在读语言文学专业也是很大障碍。这是二。你是个南京人,你不会忘记南京大屠杀,但你也是不该不知道金陵十二钗的。否则你不觉得你愧对你生活的城市吗?这是三。《红楼梦》是部好书,更确切地说,是部杰作。这是四。所以你最好利用寒假把它看完。”
    心萦的话极其诚恳,与她往常那副冷若冰霜的样子大相径庭。我接过了她的书,也就是原先小泉送我的《红楼梦》。
    “这书真的很好看吗?”我问。
    “天庭中灵河三生石畔的一株绛珠仙草,因为神瑛侍者用甘露来滋润,从而得以久延岁月。后来他们先后投胎到人间,绛珠倾其一生的泪水来还报神瑛的灌溉之恩。故事就是这么开始的。”
    “哦!”我觉得倒真有点味儿,往常人家一提《红楼梦》,总要说什么宝黛爱情悲剧啦,封建大家庭的衰亡之类的,心萦倒是别出心裁,来了个神瑛侍者绛珠仙草,眼泪和甘露,有种离奇梦幻的感觉。
    “绛珠是林黛玉,神瑛是贾宝玉吗?”虽说我未看过书,但我多少是了解一点情节的。
    “你看过之后不就明白了?”心萦并没直接回答我的问题。
    我便不再问下去,把书塞进我的旅行包。静等到下车时,我看见心萦凝思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心萦,你们上海过新年很热闹吗?”
    “对我而言,没有什么新年不新年的。只是一人徒守四壁罢了。”
    记得她母亲是死了,可她还应该有父亲啊!怎么是一人呢?那回去还干什么?还不如留在北京呢!
    “那,到我家来过年吧?我爸爸是极好的人。”我卖了个顺嘴人情。
    “谢谢你,思菁。我想还是下回吧。”她向我笑了笑,她的微笑确有雪尘所说的“倾城倾国的魅力”,难怪雪尘如此着迷于她。
                    第十章:计谋
        寒假中,我真的很认真地看起《红楼梦》来了。看着这书,我有点得意洋洋。因为,天下灵秀的女子原来全集中在我们金陵!曹雪芹看来是对我们金陵女子特有好感、独有情钟的呢!我怎么能坐视不理他老人家的一番好意呢?
    这么一想,兴趣就来了。不过,我倒底没看过那么长的文章,里面不仅人物众多,关系复杂,而且又是诗又是曲又是禅语的,我看起来可真是累得够呛!
    那日正在看“宁国府除夕祭宗祠”时,可巧姑父来了。
    “没想到我们的菁儿,也看起《红楼梦》来了。可惜我今天早起时没注意太阳是哪边出的,要不,我都怀疑自己是在金星上了。”
    姑父是南京外经贸办的主任,官儿虽大,却没一点儿架子,我向来都很敬重他。只是每每当我想起他是岑露的表哥时,我的敬重就未免打点折扣了。
    “就你这样儿,还能上金星?”我的嘴也是不依不饶。我读中学时,姑父常要我多读点课外书,开阔些思路,别老是拘泥于课本上那点有限的东西。他的话自是没错。但考大学要紧是看分数,我别无他法,只好跟着老师转。
    他笑了笑,不以为然,我那种没大没小的样是他见惯了的。
    “菁儿,你上了大学,变了不少。”
    “那当然!”我想跟姑父说,我周围的同学都不是等闲之辈,我自然是近朱者 罗!但想了想终是没说,我何必自贬呢!
    “姑父,《红楼梦》是世界上最好的书吗?”我问。姑父毫无疑问是看过此书的。
    “这个,我说不上来。”他沉吟着说,“世界上有不少好书,说到最字,因为每个人的鉴赏能力都不一样,所以难有定论。但我想,今天,红学作为一门专门的学问,在世界各地广为传播,不能不说《红楼梦》的魅力是盖世无双的。菁儿,当年曹雪芹举家食粥、卖画沽酒时,他可是一点儿也没料到,他在贫困潦倒之时写就的小说,不仅是人们可贵的精神食粮,而且也成了今天千百万人赖以生存的支柱产业。没有他的红楼梦,那么多红学家真不知会干什么?”
    “是啊,如果曹雪芹生活在今天,光版税就够他逍遥几辈子了。”
    “可是,他真的生活在今天的社会,能写出《红楼梦》吗?现在有一点才气的人,都浮躁的很,难以抵御金钱名利的诱惑,以至现在的文学作品,实在是很不好。已经成了名的,拼命写,不是为向大众奉献精神产品,而是为了多捞稿费,结果是越写越糟;还没出名的,拼命拉关系。当然啦,现在文学作品竞争也是很厉害,连电脑也会写小说。”
    搞经济的姑父居然会发这样的感慨!
    “好了,我不跟你说这些了。菁儿,把你的宝玉黛玉宝钗什么的先搁一下,今儿个是大年夜。走,到岑奶奶那儿去,你姑姑炒了好多菜呢!你爸爸已经在那儿了,我是特地来请你的。”
    自从妈妈离家后,我和爸爸过年总上岑奶奶家,图个热闹。姑姑是岑奶奶的儿媳,又是个老师,一放假就往我们乡下跑。雪尘翅膀长硬后,来得不似小时那般勤,但每年来个一、两趟总也有的。而姑父是个大孝子,一年再忙也要抽几天空来陪老母。
    “菁儿,你现在也长大了,要学会体谅你爸爸。”走在路上,姑父说,“你没看到你爸爸一人孤苦伶仃,身体越发坏了?”
    “是啊,我一走,爸爸就染上了抽烟这个坏毛病。我说了他多少次,他都不听。我也没办法啊!”
    “你不觉得,他太寂寞了吗?姑父提醒我道,你妈妈走了那么多年,连个信儿也没有,她太狠心了!我想,你爸该找个伴儿才是。”
    说我妈妈的坏话已让我很不高兴了,何况又要给我找后妈!哼,看来熬了十多年,岑露总算熬不住了!
    “是爸爸的意思?”我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性。
    “是我和你姑姑,还有岑奶奶的意思。先和你通声气,那女的你也认识,是你小学里的老师,叫何素英的。”
    不是岑露,我松了口气。但转而一想,何素英也没什么好,这女人特烦,爱管头管脚。
    “你爸爸毕竟才四十几岁,他应该拥有自己的生活。你说呢,菁儿?”
    “话是不错,可我爸爸不会要何素英的。姑父,他……”我吞吞吐吐地说。
    姑父用他的眼睛鼓励地看了看我,要我说下去。
    “爸爸喜欢岑阿姨。”我决定探一下姑父的态度。
    姑父搂住我的肩,停下他的脚步:“菁儿,人与人之间有很多种不同的情感。你爸爸和岑阿姨的情感,源自于他们青梅竹马的纯情纯意。但他们不是能够携手共走一生的伴侣。”
    “是我爸爸配不上岑阿姨?”
    “感情的事,很难说清楚。菁儿,你不了解他们的过去……”
    “不,我了解。因为我爸爸在岑阿姨心中,比不上那个完美的夏野。”
    姑父很惊异地看着我,一时无语。
    “你见过夏野吗?”我问。
    他点点头:“一个极具才情的青年。他是你岑阿姨心中永恒的无法逾越的圣殿。”
    姑父叹息着,放下他在我肩上的手,沉默着向前走去。
    
    吃年夜饭时,感受着那热热闹闹的场面,我不觉想起了心萦。她一个女孩,在举国欢庆的时候,面对寒夜孤灯,是如何的凄清!
    “想什么呢,菁儿?”岑奶奶看出我的神情有点不对。
    “我在想一个上海的同学,她家里一个亲人也没有,怎么过年呢?”
    “为什么不把她带我们家来?”姑姑说,“我们还能热闹些。”
    “就是!这两年,点点都不回来看我孤老婆子了。家里越发的冷清了!”岑奶奶很不满地说着。
    “要不,给你同学打个电话?在意外之中收到新年祝福,她一定会很惊喜的。”姑父为我出主意,为的是转移岑奶奶对雪尘的不满。
    “她家里没有电话。我也没有她的地址,否则还可寄一束鲜花过去。”我有些沮丧,我为什么就不能抓住亲近心萦的好机会呢?和心萦成为很好的朋友,肯定会让我更深层地了解岑露,从而……
    电话响了,从姑父说话的语气间,我就能断定那是岑露。
    “新年快乐,小露!”姑父对着话筒说了几句祝福的话之后,就把话筒给了岑奶奶。
    “她祝我们在座的每一个人在新的一年内健康快乐!”岑奶奶和岑露讲话时,姑父向我们转达岑露的祝愿。这似乎已成定例,岑露每年除夕都会通过电波向我们大家祝贺新年,每年大年初一,我们都会收到她寄来的礼物。我总认为她太虚伪,你要真心,就回来看看岑奶奶,陪她一块儿过个年。
    “小露在巴黎。”岑奶奶放下电话时非常高兴,“她说,巴黎下着好大的雪,白岩和妹妹堆了个好大的雪人,和一大帮子小孩打雪仗。连她母亲白晶都童心未泯,和孩子们一块儿疯呢!”
    “我的天哪,舅妈都快七十岁了耶!”姑父吐着舌头说。
    “岑露也是好玩的人,她不和他们一起打雪仗?”一直闷头吃饭的爸爸也受这活跃气氛的感染,笑着问。
    “她呀,在雪地上滑了一跤,只好英雄气短了。看他们乐呗!”
    活该!我在心里暗暗叫好,可爸爸却急了。
    “摔得重不重?要不要紧?”
    “没事儿,小唏。不过蹭一下皮而已。”
    爸爸长长地吁了口气,照旧吃他的饭。这时,一个好主意从我心头冒出来。
    
    在寒假结束前,我和爸爸谈了一次话。
    “爸爸,姑父说,你应该拥有自己的生活。我也觉得,你一个人过,太凄苦了。你还是找个人一起生活吧!”
    爸爸很坦然地笑了笑:“菁儿,我并不觉得苦。我有你这样的女儿,乐都来不及呢!别为爸爸操心,爸爸会安排自己的生活。”
    爸爸的眼神那样慈祥,我不禁有点心酸。
    “姑父说何素英合适你,但我并不觉得。爸爸,多少年来,你爱的是岑阿姨,不是吗?为什么不勇敢些呢?”
    爸爸先是奇怪地看看我,接着轻轻地摇摇头。
    “她一个人,你也一个人,有什么不行的?都什么年代了,你还象小脚女人一样裹足不前?你有爱的权利,有追求幸福的权利。”
    我总感觉时光倒退了一百年,我在向一个深受封建思想压迫的人演讲。
    爸爸还是沉默着,但他的眼睛里分明流露出希望。可怜的妈妈!你在哪儿呢?
    “要是你不好意思,我去找岑阿姨说。”
    “别,别,菁儿,这不现实。岑阿姨在北京,我在南京,这不可能。”
    “如果她爱你的话,距离不是问题。她可以在南京大学教书嘛!爱,总是要付出牺牲的。”
    “也许,我们现在这样,比较好。”
    “好什么呀!你都……”我差点把那句新学来“为伊消得人憔悴”说出来了,但毕竟是我爸爸,说话不能太过火。“这样吧,开学后我找岑阿姨,打探一下她的意思。”
    爸爸很是欣慰:“你长大了,菁儿。”
    我这时想起一个漏洞,急忙问:“爸爸,你平日间还给岑阿姨写信吗?”
    “是啊!有什么不对吗?”
    “你现在最好不要写,等我有了确切肯定的消息后,你再写一封滚烫的情书,那就万事齐备了。”
    我尽量使自己显得兴高采烈,这令爸爸感动。在这之前,我一见岑露的来信和礼物便会无端发脾气,其实这不是个聪明的办法。
    “菁儿,你上了大学,懂事多啦!”
    “我以前确实很不听话,很不懂事。爸爸,原谅我。我是因为恨岑阿姨才上的北大,但做了她的学生,我才发现自己过去太幼稚了。”
    我扑到爸爸的怀里,声泪俱下。爸爸抚着我的黑发,一迭声地说:“菁儿,好孩子……”
    
                    第十一章:忏悔
        回到616寝室时,发现梦蓝和伊葭都没来,她们的床铺仍然是放假前的那样。心萦的床已经铺好,但人也不在。
    我把东西朝地上一扔,拿起热水瓶想去泡开水,无意间看见心萦枕边有一本暗蓝封面的书。出于好奇,我伸手取过来。好巧,那竟是茗姨的成名作《纯情年华》。看来,心萦这样的女孩也欣赏成茗,这下,我们的共同话题更会多了。我没看过这本书,为着谈话方便,坐下来翻这本书。
    两张薄薄的信纸从书中飘了出来,我展开一读,有点莫名其妙。
    心萦:
    昨夜我辗转难眠,你日间对我的指责,似一把把锋利的匕首,切割着我久已麻木的心。作为雨洁的朋友,我没有在她女儿最需要帮助和安慰的时候伸出我援助的双手,无论是惭愧,无论是内疚,都无法赎清我的罪孽。是的,心萦,你有足够的权利、最充分的理由指责我!
    我和你母亲的交往一度很深,但那是因为逸青的缘故。我深爱逸青,所以也一直小心翼翼地应付着她的好友,也就是你的母亲。说应付,委实是不错的。尽管你母亲漂亮、能干、聪明,但我们的性格有很深的不契。我现在才真正明白当年逸青称赞你母亲的原因。你母亲身上有着那样一种可贵的真诚的品质。
    因为她太真诚,所以我的敷衍使她误认为真诚,所以在她临死前以为我一定会把她的孤女养大成人。她把我看成一个可信赖的朋友:善良真挚富有同情心。然而我辜负了这种信任。虽然我并没收到你母亲写给我的信,但即使收到了,我也会觉得可笑的。你可以找你父亲,他的生活一惯逍遥。而我和你和你母亲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做什么好事呢?我顶得住世俗的压力吗?而况你可以找逸青,她是个声名卓著的人,而且善良诚恳。
    我没有想到你竟然还来找过我,还给我写过信。一切我都一无所知。尽管你母亲的死讯我是知道的,但于我没太大影响。我是那样一个自私而无情的成年人。最起码,我也是该来看看你的。当我想象一个少女满怀希望来求我帮助却被别人无情拦阻的绝望心情时,我的心颤栗了。心萦,我很残酷!你说你卖血买书,你说你一天有时只吃两顿,你说你从十二岁起便懂得了世态炎凉……你平淡简略的诉说令我心酸。我想起我的女儿梦蓝,她走过的铺满鲜花的道路和你走过的荆棘遍地的道路一样长,她得到的幸福与你受过的苦难一样多,虽然你们都同样过早失去了母亲。
    心萦,我明白你永远不会原谅我的自私无情和虚伪冷酷,在你面前的我是那样卑琐。我不配做你的叶叔叔,真的!
    
     叶子青
    没有日期。但我明白那是叶子青那日为何不等他女儿的原因了,我也明白心萦为何对梦蓝冷淡的缘故了。握着那两页信纸,我对林逸青叶子青还有心萦的父母一时还稀里糊涂,但我由衷地佩服起心萦来。
    没有父母,没有帮助,她依靠什么走过这艰难痛苦的日子?她那孤傲的眼神里,其实含着渺视一切困难的精神力量。
    要和心萦做一个真正的朋友,推心置腹的朋友。
    我正这么想着,听得有人敲门。赶紧把信放回原处。
    “思菁,你到得可真早!”来的是618的史绮,她是我们班专管信件收发的,手上拿的是心萦的信。
    “是U.S.A来的呢!你呆会儿交给她。”
    她把信往我手上一放,却研究起我手上的书来了。
    “《纯情年华》?借我看看。”说着就来拿。
    我慌了神,死死攥住:“那不是我的书,史绮,快放手!”
    史绮很奇怪地看着我:“瞧你那紧张样,好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思菁,翻翻都不成啊?”
    “不成。”我毫无通融地回答,心里直盼着她快走。可她偏偏坐下来了。
    糟糕的很,连她们房间的郁葱也过来串门了。
    “思菁,你们南京过年有趣吗?”郁葱问。
    “就这么过呗,吃吃东西,放放花炮,还不是老一套!你们留在北京过得好吗?”我记得她们两个为了免铺铁路,都没回家过年。
    “那还用说!”她们两个相视一笑,异口同声说,“亚克西!”
    我不禁笑了,史绮是个新疆姑娘,动不动爱说“亚克西”三个字,她们618的四个女孩全在无形中受了感染。
    “我们班十个人,在梦蓝娘娘那儿过的年,可开心了!”史绮眉飞色舞地说道,“那儿的客厅好大好漂亮。我们每人都做了道拿手好菜,还表演了个节目。”
    “思菁,你肯定猜不出来,谁做的菜最可口?”
    我摇摇头。
    “是田品,别看这小子平日里贫嘴烂舌的,烹饪可绝对一流!”
    “真的?可真看不出来。唉,你们都表演了什么节目?”
    “史绮跳了个维吾尔族舞,可棒着呢!”
    “别夸我,伊葭的钢琴弹得才叫好呢!对了,更神的是沈浮这小子突然间害起牙疼来,你猜怎么着?梦蓝取了根长长细细的银针,朝他手上什么穴位一扎,疼痛顿解。他拉着梦蓝直叫神医扁鹊呢!”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我心痒痒的,直后悔自己回家过年的事。
    “唉,你们见了梦蓝的娘娘没有?”我想起一个重要问题。
    “她娘娘不在家。”史绮说,“所以我们才能把她家搅个天翻地覆!”
    我一瞅窗外,谈了半天,天都快黑了,还没来得及铺床。手上那本书又没法放回原处,心萦回来可怎么好?她肯定恨乱翻她书本、私看她信件的人。
    “史绮,有人找!”心里正着急,恰好宿管组的老师来叫。
    
    梦蓝和伊葭是第二天上午结伴而来的。我觉察到伊葭仿佛变了样,气色和精神都较头回见她时好了不少,而且看她收拾床铺的样子,很难让人想起那个躲在父母羽翼下的娇娇女了。
    “听说,你们在北京乐得可以啊!早知如此,我和心萦都不回家了。”
    “思菁,别这么酸不拉叽的,下回我单请你和心萦,还有伊葭,好不好?”
    梦蓝说着,把一盒巧克力放在桌上:“娘娘从美国带回来的,不吃白不吃!”
    她说着取了一块扔给正在上铺看书的心萦。
    “谢谢,梦蓝。”心萦说,“不过与其吃巧克力,我更希望结识你娘娘。”
    “会的,会有这个机会的。”梦蓝笑道,“只是我不便为你引见。”
    “为什么?”
    “娘娘不许我用她的名声招摇。”
    “可是你已经够招摇的了,我们北大,没一个人不知道你叶梦蓝有个伟大的娘娘。”
    “那不一样,那是娘娘因我而出名,我喜欢这样的感觉。”梦蓝顽皮地挤挤眼睛,“其实在座的各位应该都认识我娘娘。”
    “不见得是杨霖吧?”伊葭说,“她是我见过的最能干的女人了。除了我姑姑,我最佩服她了。可惜,我没见过自己不幸早逝的姑姑,我只知道,她非常地聪慧、美丽、坚强,而且富有才情。”
    梦蓝搂住她的肩:“可是你是我们这儿最幸福的一个女孩,我们三个都没有妈妈。”梦蓝清澈的眼睛里罩上了一层哀伤,但很快消失了。
    “珍惜这种幸福,伊葭。没有一种爱能抵得上母爱。”我告诉伊葭,同时也是在告诉我自己。
    “行了,我们别提这事了。”梦蓝看着心萦说,“我相信,岁月会给我们另一种补偿。你说是不是,心萦?”
    心萦沉思着点点头。
                      第十二章:最好的药方
        那天上体育课时,我很奇怪地看到伊葭竟也来了。我们班女生本来就少,偏偏还有两个不来上。一个是梦蓝,得了校长的许可,免修体育;另一个是伊葭,风一吹就倒,在她妈妈的强烈要求下,体育老师又看了那一大叠的病历证明,也怕有个闪失,不敢勉强她上课。这么一来,我们班只有六个女生并在德文班上体育课。而德文班的女生却有十七个,她们常带着德意志民族横扫欧洲的霸道,依仗人多势众,处处对我们表示轻蔑,从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成天用我们听不懂的德文嘲笑我们。特别是那个冯沅,说起话来就没个完。
    她们一见伊葭 ,就用她们学了没多久的德语叽叽咕咕。我听不懂她们的话,但从那指指戳戳的神情上能看出,她们肯定是在取笑伊葭。
    伊葭没有理会她们,但我发现心萦的面色却变得难看起来。她径直走到那几个议论得起劲的女孩旁边,很冷淡很平静地说了几句话。
    心萦说的是德文,她说话的时候,正巧,梦蓝挽着杨霖的手臂走过操场,她们也站住了。梦蓝放开杨霖,也笑着用德文说了几句。
    接下来,我们便看了一场很精彩的表演。梦蓝很轻松地把那个唾沫横飞的冯沅举过头顶,打了几个转,我们一时欢呼起来。
    冯沅吓得面如土色,杨霖和体育老师也惊得目瞪口呆。
    “梦蓝,放下她,要出事!”杨霖喊道。
    “没事儿,我今天想和她玩玩。”
    梦蓝举着冯沅,对德文班其余的女生说:“我希望你们记住,不要践踏别人的尊严。为人不能太尖刻。请你们之中的一个向伊葭道歉!”
    一个女孩在梦蓝目光的直视下,走到伊葭跟前:“对不起,我们刚才不该取笑你。我们以为你们没人能听懂德文。请原谅。”
    梦蓝放下了冯沅:“你相信我有免修体育的资格了吗?”
    冯沅忙不迭地点头称是。
    杨霖注视着这一幕,她对我们说道:“姑娘们,我们学习语言的目的是为了更好地了解世界、走向世界。掌握一门不常用的语言,决不是用来卖弄,更不是用来方便讥笑别人。用别人不懂的语言嘲笑别人,这很有趣吗?”
    “我可以告诉大家,梦蓝的德文比你们之中任何一个都好。而她的年龄比你们任何一个都小。在她身上,有很多你们永远无法相信的神话。青春的年华是应该和勤奋、友谊联系在一块的。”
    操场上一时静寂无声。
    
    下课后,我问心萦:“你什么时候学的德文?”
    心萦说:“起先是向梦蓝学的,后来是自学的。”
    伊葭很真诚地说:“谢谢你为我讨还的公道。心萦,她们究竟说我什么?”
    “还是别提的好。”心萦说,“她们今日总算得了个教训,以后定会收敛。想不到梦蓝的臂力这般厉害!”
    “她还是个神医呢!”伊葭说,“吃了她开的药,又照着她说的去练,我的身体好很多了。是她建议我上的体育课。”
    我们三个说笑着往宿舍大楼走去。经过篮球场时,我不经意间瞥见小泉打球时的矫健英姿。我想起自己上回的态度对我的计划很不利,决心与他讲和。
    “你们先走,我有点事。”我说着跑到篮球场的一侧看着那些打球的小伙子。他们大多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却都兴致不减。
    小泉在转身时看见了我,但只是一愣神的功夫,他便照常去打他的球。我以为他会主动上来找我说话,未料竟不理我!
    正在生气,那个篮球向我飞来,我一脚踩住了它。
    “小姐,把它抛过来!”他们向我大叫。
    我没理睬,冲着小泉喊:“小泉,你过来!”
    他不情愿地过来了,我把球抱在怀里。
    “思菁,把球给我!”
    “我有话要和你说,小泉。”
    “我正忙着打球,有话以后说。”
    他的语调是极度的冷漠,我看了看他,把球狠狠地扔在他身上,转身就跑得飞快。我想他定会来追我,结果跑出好远,后面也没动静。偷偷回头一瞧,小泉还在打他的篮球。
    我气得胃疼,蹲在地上直哼唧。恰巧我班的男生走过来,把我搀了起来,送我回到宿舍。
    先到的伊葭和心萦连问我怎么了,我只用哼哼哈哈打发过去。
    “梦蓝在校长那儿学电脑呢,我把她叫回来。”伊葭说着说往外跑。
    心萦给我倒了杯水,坐在我边上说:“思菁,你早上没吃饭吧?”
    我点一下头,找到病根了。我现在是616最懒的一个了。早晨总起不来,早饭只好免了。
    “不要遭蹋自己的健康,明天起和我们一块儿跑步吧!你应该领略一下晨光之中的北大。”
    伊葭如今也是黎明即起,因为梦蓝说最好的药方是锻炼和劳动。我感觉自己好惭愧。
    梦蓝跟着伊葭风风火火赶来,她看了看我的脸色,又按了一下我的脉。沉思了一下,从她箱子里取出一根长得吓死人的银针。
    “别怕。”伊葭安慰我道,“我身上好多穴位都被扎过,没事儿。”
    “梦蓝身上有着很多人无法相信的神话,”心萦说,“你怕什么!”
    “美丽的神话是要付出艰辛的劳动的。”梦蓝用酒精棉花擦拭着那根针,“思菁,忍一下。”
    她说着把我翻个身,撩起我衣服。我只感觉背上一阵刺痛,但当那针拔出来时,不仅胃不疼了,而且浑身轻松。
    “梦蓝,你这个神医,名不虚传!”我心悦诚服。
    “梦蓝,你是怎样创造这个神话的?”心萦问。
    梦蓝没有说话,她从箱子里拿出一本很厚的书,递给我们。
    “那上面有着《本草纲目》,《千金方》,《伤寒杂病论》等医书的精萃,有着对不少病例的分析和研究,这是几代人集一生心血和智慧写成的中医药学的经典。你们看到的,是我用毛笔一字一句抄下来的,我抄了整整三年。”
    “可是这些空而渺的东西,并不能代替真实的血肉和躯体。”心萦说。
    “是的,从十二岁到十五岁间,我每天都上山采药,每天要用至少三个小时的时间给人看病、开药,而师父则是复审。实践的机会很多。事实上,神医之神,来源于他对药草的熟悉,对病症的准确把握。这些,都需要实践,需要巩固。”
    “梦蓝,那你哪有时间去练字,去学德文,去学几何,去学……”伊葭大惑不解。
    “我很幸运,我能够在一个严格而充满爱和欢乐的环境中学习,娘娘结合我的实际,和别人认真研究后,为我制订了最有效的学习计划。说真的,你们掌握的我都掌握,但我学的很多东西,你们无从知晓。比方说,中医……”
    “梦蓝,术业有专攻。我觉得你不该来学法文。”心萦说。
    “娘娘也这么说,但我自有我的原因。这个以后再和你们说。我最喜欢的,也是医学,所以我瞅空就往协和跑。我相信医学是我一生的方向,我希望每个人都能享受生命的健康所带来的乐趣,也许这和我妈妈死得太早有关系。”
    “梦蓝,我想告诉你,心理病变引起生理病变。有很多病,也许该从心理方面找原因。”
    “你说得很对,在我印象中,我妈妈一直是个忧郁多愁的人。”梦蓝陷入回忆之中。
    “是的,你真该找找你母亲的病因。”
    梦蓝陡然一震,她看着心萦:“你认识我父母吗?”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
    我一下记起了夹在《纯情年华》中的那封叶子青写给心萦的信。
    “唉哟,差点忘了,我爸给我捎来几张话剧票,是北京人艺新近编排的《武则天》。你们要不要看?”
    伊葭看气氛有点凝重,生怕梦蓝伤心,赶忙取出票子。这招还真灵,心萦马上凑过来瞧:“是郭沫若的剧本吗?”
    “嗯,我爸演唐高宗李治。梦蓝,要不要看我爸披龙袍的威风劲儿?”
    “倒真是挺想看的,只是这几日晚上我正揪住校长给我上电脑扫盲课呢!”
    “看看,刚才还大言不惭,说我们会的你都会呢!瞧瞧,连电脑都不会操作!”伊葭善意地取笑道。
    “你也真会杀鸡用牛刀,找校长这个加州大学的计算机博士来给你扫盲!”心萦也笑道。
    “娘娘说,要善于择人为师。再说啦,校长可不是省油的灯。”梦蓝说着向我们扮了个鬼脸。“话剧我就不看了,这种高雅艺术,也不是我这样的人能欣赏能领会的。我就不白占一个座了!”
    “你真不去?我爸挺喜欢你的。”伊葭有点失望,“岑老师都说要去捧场的。心萦,你呢?你去不去?”
    “看话剧是种奢侈,我看过剧本了。”
    “我和你去吧!”我对伊葭说。本来我就很喜欢她父亲那种超然的风度,正愁没机会欣赏,再说岑露也去,我很想知道为什么?
    “我不去。”伊葭说,“我爸排练时我就看熟了这出剧。”
    
                    第十三章:梦中的男孩
        看戏时,我隐隐有些恼火,我也说不清为什么?也许是看到自己崇拜的对象成了一个任人摆布无所作为的昏君心里不平衡的原因吧!但剧本分析上说李治是郭沫若似贬实褒的人物,我还真不懂了。我的艺术修养真成问题。
    演出结束的时候,我去后台找伊葭的父亲――林榕,伊葭要我代她把一束祝贺首演成功的鲜花送给她父亲。
    剧组的人告诉我,林榕正在休息室和一位女士谈话,我便来到休息室。
    原来那位女士是岑露,看见他们两个在一起亲密地说笑,我只觉得浑身血液冰凉。我把那束伊葭精心准备的花儿往她父亲怀里一放,转身便跑。
    走在料峭春寒中,我的泪水不可抑制地流了下来。我没想到,我所崇拜的人居然会和我所深恨的人搅在一块!
    “菁儿!菁儿!”夜风中传来岑露的声音,我没有回头。
    她却终于追上了我:“你怎么啦?”
    “我为我的父亲不值,我也为伊葭的父亲不值!”
    “你在说什么!”
    我停下来,静静地注视着她,以一种从来没有的勇气说:“岑老师,多少年来,如果不是因为我父亲心间盘桓着你的影子,我母亲就不会出走。如果不是因为你常常给我父亲写信,我父亲或许会得到另外一种幸福。”
    岑露惊异地扬起眉毛。
    “如果你断绝他心间的痴念,他可能会娶何素英。作为他唯一的女儿,我希望他幸福,也希望你从此不再打搅他的生活。我将为此感激你!”
    她一下怔住了,而报复的快感冲淡了我刚才的伤心。
    我没有直接回宿舍,而是跑到图书馆给我父亲写信,我相信这封信他已经等得很急了。
    夜阑人静,灵感纷至沓来。我以极其委婉的口气告诉父亲,对他的期盼,我无能为力。岑阿姨有两个特要好的朋友,一个是部长,一个是演员。他们两个都是仪表堂堂才识过人的男子,她正在犹豫。我要爸爸尊重岑阿姨的选择,而且我还说这两人都特醋,为岑阿姨的幸福,我希望爸爸能够清醒一点,知趣一点。
    这封信写了我整一个通宵,当我揉着发倦的眼睛,看着窗外发白的曙光,成功的喜悦填满了心间。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到了五一劳动节。那天上图书馆准备温课,未料还没走上台阶,就被人拦住了。
    “对不起,小姐,打扰您几分钟,行吗?”
    与我说话的是一个英俊的男孩,他很可爱地冲我微笑。
    “当然可以。”
    “我是牛津大学学生报的记者,我想请您回答几个问题。”
    他说着取出一张调查表,问清我的名字和专业后,他似乎有些吃惊。
    “五四时期,迫于爱国学生的压力,北洋军阀撤销了哪三个人的职务?”
    我愣住了,我只知道今年是五四百年纪念,北大是五四的起源,五四是北大的光荣,各项活动都围着这个主题转。
    “谢谢您的合作。”对方握住我的手,同时送给我一支水笔。
    “北大的学生,应该真正完整透彻地理解五四,理解五四精神。”他很认真地向我说道,我这时发现他的眼睛是蓝色的。他很年轻,才十六七岁。很奇怪,我隐隐感觉他的眉眼间有着熟悉的味道。
    我刚想问他的名字,却看见梦蓝向我们走来。他便拦住了梦蓝。
    我以为梦蓝一定能回答他的问题,但她却根本没有。
    “你认为我们记住这三个卖国贼的名字,有什么意义呢?”梦蓝反问道。
    年轻的男孩突如其来地被一问,不免仔细地审视了一下梦蓝。
    “历史的反思总是伴随着在历史进程中的人物,无论他们是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你说是不是?”
    “我们应该清楚,他们三个都不够格来遗臭万年。他们不过是历史风浪中的小砂粒。你用他们来检验我们北大学生对五四的认识,未免太过于偏激了。”
    男孩笑了:“当然不只是这一道题,但这是第一道题。做不出这一道的就不可能全对。我要的调查结果只有两种:全对或是不对。”
    “太极端了!”梦蓝说,“你站了半天,有全对的吗?”
    “有。你们的同学,一个叫田心萦的女孩。对不起,我不能再和你们浪费时间。”男孩把一支水笔塞给梦蓝后,向另一个走上来的同学迎上去。
    “他看着不像英国人。”梦蓝说,“可是也不像中国人。他那么年轻,可是又那么深刻。”
    “你看上他了?”
    “他真像我梦中见到的那个男孩。”
    “什么?”
    梦蓝带着专注的神情看着那个男孩,似乎忘了我的存在。
    “别单相思了,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我笑着扯扯她的衣袖。她却不理我,我只好独自走开了。
    中午吃饭时,我看见心萦,便和她说:“梦蓝今天中邪了,老看着那个牛津过来的大学生,在研究他是哪国人?”
    “那个做五四问卷调查的男孩吧?他叫卡尔,是法国人。”
    “法国人?你怎么知道的?”
    “他告诉我的,他出生在巴黎,母亲是中国人,父亲是法国人,他通晓法文、中文、英文、德文、西班牙文。”
    “怪不得迷住了我们的天才少女呢!”
    “他们俩倒真是挺般配的。”
    “不过年纪太小,也不现实。”我摇摇头,看见插在口袋中的笔,“心萦,他送给你什么?”
    “没有什么。”
    “不可能,他说你答对了全部题目。”
    “我想我获得的奖励就是做完题后他对我说的那一番话。那是千金难换。”
    “他说什么?”
    心萦无心与我说话,她笑着扳过我的身子:“你瞧!”
    原来那男孩正在和梦蓝共进午餐呢!两人说说笑笑,好开心呢!
                    第十四章:奇特的心萦
        爸爸那日给我打电话,他的声音一下苍老了许多。
    “菁儿,我想到北京来看看你。”
    “爸爸,我们马上要大考了,考完后你再来好不好?我可以陪你在北京好好玩玩。”
    寄出那封信后,爸爸沉默了将近三个月,这三个月中,我一直心神不宁。我想他要来北京,绝对不是为看我。醉翁之意在乎山水也,我爸之意在乎岑露也!但我不能明说,我只能先推诿一下再说。我知道岑露一放暑假就不会留在北京。
    “那就算了,你好好考试吧!”
    爸爸放下了电话。他是个胆小的人,这个计划在他肯定是酝酿了许久。鼓起的勇气被我冷不丁一打击,可能永世都不会再提起要来北京的话。
    自从那回对岑露明白无误地表示出我的反感后,岑露看着我的眼睛中有了一层疏离。这倒没什么,我本来就不要她同我亲热。但我总怀疑小泉的故意和我作对,是受了她暗中的教唆。
    小泉有一天跑到我们616寝室,连眼角都没瞟我一下,说是要找心萦。心萦不在,他就和伊葭说话,东拉西扯的,分明是在气我!我当时就气不打一处来,愤然摔门而去!
    有什么稀奇的!你这个小日本,我还当你宝啊?要不是看在你和岑露的亲密关系对我有利用价值,我这辈子都不会和你说一句话!
    我相信我的计划已初步实现。爸爸和岑露的关系已经断绝,接下来的事是搞臭岑露!不过得慢慢来,心急吃不得热豆腐。
    现在至关重要的是期末大考,这个学期的课程对我而言,并不比上学期轻松。除了好好努力之外别无他法。
    夜间在教室上自修,杨霖突然跑进来,面带微笑地对我们说:
    “我要向大家宣布一件令人振奋的事情:我刚才收到牛津大学校长的信件,他邀请田心萦同学参加七月份在牛津举行的首届世界大学生精英夏令营。田心萦同学获得的名额,是亚洲唯一的一个名额。”
    全班哗然,田品带头鼓起掌来:“这是我们本家的光荣!”
    “这是我们北大的光荣!”杨霖把信交给心萦,“我将在明天的全校大会上宣布这件事,心萦,你准备一下,到时我要叫你发言。”
    心萦并未显得太吃惊,她向校长点点头。
    杨霖接着说:“有心萦这样的学友是你们的骄傲,同学们,也许你们并不清楚心萦在中学时代创造的辉煌和她所走过的艰难坎坷的人生之路,但我相信,你们会清楚她将是我们北大最值得骄傲的学生!”
    尽管心萦的功课很好,尽管我从梦蓝父亲那儿知道她是上海的高考状元,但无论在北大,还是在我们班,梦蓝的光芒远远地盖过了心萦。去年来采访梦蓝的记者有一个排之多,但没有人来采访过心萦。
    面对这一切,心萦是那样坦然,那样恬淡。那种坦然和恬淡中隐含着她的自信。这是一个多么优秀的女孩子啊!
    杨霖一走,我们班无人安心看书,炸了锅似的,大家围着心萦说个不停。
    “心萦,你能告诉我们你走过的人生吗?”说话的是成城。
    “我还没出世,父母就离婚了。十二岁时,相依为命的母亲也去世了。七年来,我一直是借助理想工程的贷款读的书。我向理想工程抵押了我的信誉,预支了我的价值。我不能不刻苦,不仅是为着那笔巨额费用,而且更是为了董事长白晶女士对我的殷切关怀和理事冯谊女士的谆谆教诲,冯谊是那样一个出色的教育学家和心理学家,她每个月至少要给我写两封信。”
    “怪不得你的信那么多呢,世界各地都是。”史绮恍然大悟。
    “冯谊有梦蓝的娘娘那么出色吗?”我问。
    “肯定比她出色。”沈浮说,“你没听校长说心萦是北大最值得骄傲的学生吗?”
    “你这话就过了。”梦蓝不服气,“我是朽木不可雕。要是我娘娘给心萦点拨一下,心萦肯定是神女了。”
    “我相信她们两个都很特别很非凡,水准差不离。”伊葭说,“只是我们好命苦,没碰上任何一个,这也是命中注定。”
    “我们能够去拜访冯谊吗?梦蓝的娘娘见不着也罢了,见见冯谊也不错。”田品说。
    “这也是我的遗憾。我也从来没有见过她。”心萦说。
    “完了,我还想跟她套套近乎,将来培养个天才儿子出来!风光都被你们女孩占尽了,我好想改过来。”田品哭丧着脸说,他那样儿把我们全乐坏了。
    “咳咳,你们班怎么回事?要大考了,别的班都静悄悄的,你们却闹成这样!大学都读了一年了,还不自觉!”
    巡视的老师严厉地警告着我们。
    
    暑假的一天,我正在家中睡午觉,冷不丁被电话铃吵醒。
    “思菁,你看过午间新闻没?”是伊葭的声音。
    新闻?我从来都懒得看。那些国家大事、国际形势和我有什么相干?
    “我从电视上看到心萦了。”
    “什么?”我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跃起,扔下话筒就开电视。
    哪有心萦的影子?
    “你干嘛不早告我?”
    “别着急,晚上中央台有个心萦的专访,你到时别错过了。”
    还没到六点,我就把电视开得震天响,怕一不小心错过了心萦的镜头。
    我向来不看电视,电视是爸爸的专利。爸爸每晚一吃过饭,就开始看电视。什么武侠片啦,警匪片啦,言情片啦,新闻联播啦,社会调查啦,热点追踪啦,没一样不对他的胃口。
    “菁儿,上海台这会儿在放一个追踪贩毒团伙的片子,把频道转过来。”爸爸很奇怪我竟然拿着电视遥控器。
    “今天的指挥权就交给我吧,爸爸,精彩的一幕在后面。”
    “什么精彩不精彩的,电视还不都是一样,纯粹是消磨时间罢了。行,你想看什么就看什么吧!”爸爸淡淡地说道。
    我有点可怜起爸爸来了,我读中学时就住校,这么多年,平日里爸爸一个人真够惨的,也只能靠电视打发日子了。
    正想着,电话又响起来,那是雪尘。
    “思菁,那么重要的事你也不告诉我,你真是的!”
    “告诉你了又怎么着?你还跟着一道去伦敦啊?也不看看自已够不够格?”
    “早知这样,我肯定请了假让姑姑带我一道去伦敦。”
    “想得美!哼!你那种朝三暮四的浪荡公子劲儿,还想癞蛤蟆吃天鹅肉!”
    我和雪尘自幼就爱斗嘴抬杠,不过我们表兄妹间感情还是很好的。雪尘的长相自是没话说,人也聪明,尽管如此,我依然认为他和心萦不是一个层次,所以我不希望他去做徒而无功的事情。
    “你怎么能这么说点点呢?”爸爸不平起来。
    “他是癞蛤蟆,我是他表妹,再好也不过是青蛙罢了。爸,别生气。”
    “我看你是个蝌蚪,模样难说。”雪尘在电话中听见了我们的话,也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跟你说真格的,你死了这条心吧,雪尘。心萦是个太出色的女孩……”
    “所以要不懈努力啊!思菁,你总不帮我!”
    雪尘气鼓鼓地把电话挂断了。
    原想和爸爸说说雪尘和心萦,没想到电话又响了。这回是田品。
    “思菁,我刚才从网上看到了心萦的演讲,题目是东方文化和二十一世纪的中国,真棒!”
    我们家的电脑打我一上大学,爸爸就取消了上网功能。真可惜!
    但不管怎么说,能有心萦这样的同学,总是一种荣幸。
    当心萦出现在电视屏幕上时,她那超凡的气质,绝伦的美丽,不俗的谈吐,在我看来是司空见惯了的,凝视着屏幕上的她,梦幻的离奇的感觉在我心底泛起:
    心萦太奇特,连生日都是四年过一次!
    
                    第十五章:梦蓝坐诊
        秋季,我们升入二年级。心萦此时也成了北大的名人,她把夏令营间得到的纪念礼物,扉页上有牛津大学现任校长亲笔签名的《大不列颠百科全书》捐给了北大图书馆。心萦告诉我们,她平生得到的最好的礼物,便是四岁生日时收到的一本彩页的百科全书。
    “是冯谊送给你的吗?”伊葭问。
    “我那时还不认识冯谊。”
    “会不会是梦蓝的父亲叶子青送的?”我想,但马上否定了这种想法。他并不关心心萦。
    杨霖为心萦的捐赠搞了个隆重的仪式。但即便如此,北大的头号名人依然是梦蓝。这一年来,梦蓝神医的名气已经远远传开去。应不少同学的要求,每周二和每周五下午三点至五点,梦蓝在学校的医务室开设了门诊。每次只接待六个病人,而且要事先预约。
    我曾经亲自看梦蓝是如何坐诊的。一个社会学系的女孩为脸上长出的暗疮和粉刺影响了她的容貌而苦恼。梦蓝耐心地听完她的述说,用手摸了一下她的脸,接着开了一张方子:
    益母草研为粉,用黄瓜汁加蜂蜜调匀,晚间洁肤后敷脸,次日清晨洗去。
    写完后梦蓝对她说:“我建议你最好练一下书法,这会使你静心。”
    “练书法?”
    梦蓝点头:“要尽量制怒,怒能伤肝。你脸上的粉刺暗疮是内分泌问题,同你的生活习性的变更和饮食的不合理有关。我将根据你的实际情况,仔细考虑后会给你设计一份食谱和作息计划。但你肝气太盛,这将严重影响你未来的健康。”
    接着梦蓝又看了看她,笑着说:“你学魏碑体比较合适。”
    那女孩看着梦蓝,仿佛成心要砸梦蓝神医的牌子:“我从小就练书法,练的就是魏碑体。”语气间很是挑衅。我不禁为梦蓝捏一把汗。
    梦蓝确有些奇怪,她皱眉想了想,然后让那女孩写几个字给她瞧。
    那女孩摆出架势,拿过梦蓝开方的毛笔,悬腕挥毫写下“胡诌”两字。
    我一见那两字就乐了,不是没有名师指点就是没好好练过。
    “你的耐心显然不够。再好好练上一阵子。叫你练书法,绝不是诓你。”
    那女孩是最后一个预约者,梦蓝直起身子,和我一同离开了医务室。
    我们两个沿着操场,一边走路一边闲谈。
    “梦蓝,做了这么多日的医生,感受最深的是什么?”
    “我觉得我们学校应该开一门新课―――野外生存训练课。”
    “为什么?”
    “学校里多是些娇养惯了的公子小姐。他们平日里连最起码的生活常识和保护本能都没有。”
    正谈得有劲时,一个急急奔过来的小女孩不小心撞了我一下,我没提防,幸而眼疾手快的梦蓝扶住了我,否则定会摔倒在地。那一下撞得真不轻。
    “哎哟!”我不禁叫出了声,看那小女孩,却已跑远了。
    “谁家的孩子,这么没礼貌!”梦蓝说着,几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揪住了那女孩,带到我面前。
    那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清秀的脸儿,水汪汪的大眼睛很生气地瞪着我们。“放开我,你把我弄疼了!”她徒劳地扭动着被梦蓝捉住的手臂。
    “你有没有最起码的礼貌观念?你把这位姐姐撞了,却连一声道歉都不说。你父母是怎么教育你的?”
    小女孩放弃了挣扎,突然把头一昂:“你们都是北大的学生?知道我是谁吗?说出来吓死你们。我是你们校长的女儿。你再不松手,我告我妈去,让她开除你们!”
    “杨霖的女儿?”我有些慌,赶忙拉梦蓝说,“算了算了……”
    梦蓝却不为所动,她哈哈一笑说:“你骗谁去?我们校长会有你这么个蛮不讲理的女儿?”
    “不相信拉倒!”小女孩气呼呼地说。
    “我们这就去找校长。”梦蓝说,“为了给你验明正身。”
    小女孩却犹豫起来。
    “怎么?怕了?”梦蓝训着她说,“看来你不仅不懂礼貌,而且极不诚实。小小年纪,就会威胁别人。今天真要好好教育教育你!”
    “去就去!你还以为我真怕了你们不成?”小女孩毫不示弱地瞪起眼睛。
    我原本极不想理论这事,无奈梦蓝不依不饶,我只得和她们一道去找杨霖。
    杨霖正在办公室里打电话,脸色挺难看。见我们三人进去,急忙挂了电话。
    “坐吧,怎么回事?”她挥手让我们坐下。梦蓝把刚才的事简要地述说了一遍,然后说,“她说是你的女儿,我就把她带过来了。”
    “没错,她是我的女儿。”杨霖说着长叹一声,“只是从小被她外婆宠坏了。刚才还和我大吵一场,太任性了!”
     梦蓝有些不相信似的瞪着她清亮的大眼睛:“她真是你的女儿?”
     我也是非常奇怪,杨霖是那样彬彬有礼修行出众的女子,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女儿?
     “我和你们吴叔叔一直忙于工作,对女儿清滢的教育没怎么上心。总觉得她太小,不急。如今是不能不管了,再放任下去,就是不负责任了。”杨霖缓和了语气说,“我们的一个朋友是个非常热情的人,我准备把清滢交给她。”
     “那还是不负责任。”梦蓝毫不客气地说,“你认为她一定能带好你女儿吗?”
     “当然。我们信任她如同信任我们自己。而且我相信她会是个优秀的教育家。清滢会在她的爱和关心下健康成长。”
                  第16章:胜寒的故事
        从校长室出来,梦蓝不解地向我说道:“真是难以置信,把一个大学都管理得井井有条的校长却奈何不了自己的女儿,还非要让别人代为管教。怪事一桩!”
     “我有同感。”我附和道,但我对她的话题没有兴趣。我这时的注意力全在不远处两个并肩行走的男女身上。那女孩子看不真切,隐约是伊葭的身姿。奇怪啊,伊葭居然也交上男友了?
     我向梦蓝一努嘴,两人再交换了一下会心的眼光,紧走几步,不一时,就冲到了他们的前面。调侃的话语还没从我嘴里出来,却听得梦蓝很激动地叫了声:“胜寒!”紧紧地抱住了那个与伊葭一同漫步的青年。
     我把征询的眼光投向伊葭,她向我笑笑,解释道:“他是梦蓝的表哥,名叫高胜寒。他特地来看梦蓝,我就带了他到诊所去,结果关门了。”
     他们两个沉浸在相见的喜悦和激动之中,似乎忘了我和伊葭的存在。
     “走吧,别打扰他们。”伊葭拉起我的手,温和地说道。于是我们两个便回寝室去了。路上,伊葭告诉我,高胜寒自少年时代起就一直在美国念书,大学毕业后一直在从事服装设计工作。
     “原来如此。我起初还以为他是你的男友呢!我还在想,真看不出来,伊葭的保密工作做得那么好。”我取笑道。
     伊葭红了脸,捶了我一下说:“我好意和你说话,你居然拿我取笑。”说着扭过头去不理我。
     我扳过她的双肩:“气性不要这么小嘛!好了好了。我只是看你和他站一块儿特顺眼。怎么样,伊葭?彩霞都飞上你的脸了,不要不好意思嘛!”
     伊葭抬起头来,落日的余晖正洒在她白皙丰润洋溢着青春朝气的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迷人。我忽然发现,伊葭的迷人,不是她过去那种娇弱无力的病态的楚楚动人,而是现在那种健康和充满活力的美。
     “看来梦蓝的药方真管用啊!”我由衷地说道,“伊葭,我现在很难想象你是过去那个风一吹就倒的纸美人了。”
     “是啊,正确的调理,合理的作息,加上适量的活动,全面的营养,愉快的心境,都是健康必不可少的。我很感激梦蓝,感激她为我所做的一切。思菁,我上北大最大的收获就是得到了梦蓝这样真诚的朋友。她使我得到健康、快乐。这些都是金钱买不到的。”伊葭很感动地说,眼里还汪着泪水,难怪有人会说她是梦蓝的“死党”。
     正说着话,却看见梦蓝拉着她表哥追上来了。
     “伊葭,胜寒今晚请客,你一块儿来吧?思菁,你有兴趣听他吹牛的话,也来放放他的血。哎,我们去找找心萦。胜寒,心萦你可不能不认识……”
     梦蓝兴高采烈地说着,她的头亲昵地靠在胜寒肩上。
     “心萦下午去外语学院了,晚饭可能在那儿吃了。”伊葭说。
     “胜寒,那你只好改日再和心萦碰面了。走,我们吃饭去!”
    
     高胜寒叫了一桌丰盛的菜肴,我们大快朵颐的同时,听他讲述他曾经的人生。他不是能言的人,但他的故事却很有内容。
     胜寒自幼对学校充满厌恶,原因是开学第一天他就碰上一个板着脸喜欢训人的老师,很自然地,他的学习没有动力,成绩上不去。分数是孩子的招牌,成绩不好,家长责怪,老师轻蔑。胜寒的自尊受了很大伤害。好不容易捱到初二,因为一次糟糕的英语成绩,父亲狠狠地打了他一顿,他一生气,写了封遗书,准备跳楼自杀。胜寒上了一幢很高的楼,三十三层的。在楼顶上,十四岁的胜寒忽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那声音十分亲切。他转过身,看到的是表姑。胜寒怔住了。
     在你结束生命之前,我想和你谈谈。表姑严肃地说道,她没有拉胜寒,也没有尖叫着要他不要死,表姑很镇定地看着他。胜寒却扑到了表姑的怀里。他把他的委屈他的想法一古脑儿全倾泄了出来。表姑摸着他的头,静静地听着他诉说。等他说完了之后,表姑很认真地看着他道:“胜寒,我理解你的处境。上我家去,我们一同商量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胜寒很听话地到了表姑的家,他从小最爱表姑,因为表姑说的话总是让人觉得有道理,而且她常常会鼓励他,不会像父母老师那样训斥他说他没治。只可惜表姑总是太忙,在北京的时间不多。
     表姑花了整整一个晚上和胜寒谈话。她详细询问他的爱好,他的理想,他对未来的打算,她也认真倾听他的不满。表姑说,作为一个人,学习是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一个没有知识的人,永远无法得到真正的尊重。胜寒,知识是人生最珍贵的财富,而你现在正处于积累财富的最佳年龄。
     可是再要我去上学,我宁肯死。
     表姑的脸色十分严峻,她沉思了片刻后说:我有一个折衷的办法。胜寒,你的某种跳跃式的思维确实和我们今天的教育体制不相适合。这样吧,你去美国读书好不好?
     美国?
     是的,胜寒。我想你会喜欢那儿的学习环境,我相信你会在那儿真正的学有所成。
     因为表姑的建议和鼓励,十四岁的胜寒去了美国。当然他的留美是表姑亲自操办的。表姑放下手头的工作,仔细而慎重地为他选了一个好学校。漫步在校园里,表姑拍拍胜寒的肩,意味深长地说:“胜寒,表姑能为你做的只能是这些了。记住: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你要学会为你的人生负责。”
     胜寒紧紧地拥住了表姑,他的心底有一个声音在说:“表姑,我不会辜负你的期望,总有一天,你会为我骄傲!”
     胜寒很快适应了美国的生活,他发现正如表姑所说,美国的学习氛围是他所喜欢的,因此他进步很快。三年后,他以优等生的成绩中学毕业,考上了著名的斯坦福大学。他选择了服装设计作为自己终生的职业。
    
                    第17章:寻找齐清影
        “我真的好幸运,没有表姑,我今天的人生不知是何等灰色?”胜寒的言语中怀着深沉的感激,“那年,当我父母看到我留下的遗书时简直不知所措,幸而他们打了电话向我表姑求助。而表姑,竟能很快记起我说过的那幢三十三层的楼的地址。”
     “胜寒的表姑,就是我的娘娘。”梦蓝得意地补充道,“今天,胜寒已是纽约小有名气的服装设计师,我娘娘可是功不可没。两位,你们说呢?”
     “不过你还是没讲清楚,你的表姑怎么知道你上那幢楼去自杀呢?”伊葭不解。
     “我曾听人说过,有人曾从那儿跳下来死了。有一次表姑和我走过那幢楼,我还把这事告诉过她。当我想死时,我不知怎的就想到那幢楼了。而表姑一接我父母电话,她也马上想到那幢楼了。”
     “娘娘有着敏锐的思维。”梦蓝的得意中有着她的敬佩。
     “是啊,她对于数字有着特别的敏感,而她的记忆显然也是超常的。我爸爸常说表姑的头脑就是数据库。”胜寒附和道。
     “她是干什么的?”我马上想到点子上。
     胜寒刚想回答,梦蓝轻轻地推了他一下,他立刻不言语了。
     “这是个秘密。”梦蓝说,我不喜欢她故弄玄虚的样子,但我想她的保密应该是有原因的。
     胜寒转了话题,和我们谈起他临去美国时在表姑家碰上一个小姑娘,她当场吟了两句诗送给他,还认真地要他给她带个“总统签名”回来。
     “表姑说,她就在北大读书呢!梦蓝,这晚饭不是白吃的,给你个任务,帮我找找她,好吗?”
     “她叫什么?”
     “清影。不过我想这不是她的名字。因为她听说我叫胜寒,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她开玩笑说自己就叫齐清影。我想她的年纪应该是十九……”
     “和我一样大……,什么系的?”伊葭问。
     “表姑都没说,她只说真要见着清影,不要向清影提起她。”
     “这就奇怪了。”梦蓝说,“我从小在娘娘身边,没听她谈起清影其人。”
     “是啊,但那是近十年前的事了。当时我记得她是个清秀可爱的小女孩,表姑很爱她,她也很爱表姑。”胜寒说。
     “我有办法了。”梦蓝说,“她不是送你两句诗吗?我们可以从这上打开缺口,贴一张寻找齐清影的大幅海报,写明事由。如果她能准确说出当年的诗,那她就是清影了。只是我奇怪,胜寒,你不过见她才一次,为什么这些年来都念念不忘?”
     “为了实践诺言。清影当年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我总认为她是个太优秀的女孩,我渴望见到她。”
     太优秀?我寻思再优秀也优秀不过心萦。再说啦,年少时聪慧无比,长大是个庸才的数不胜数。当然,她能上北大说明还是有番能耐的。
    
     回去的路上,梦蓝叮咛我和伊葭对胜寒和清影的事,不要向心萦提起。她说她心灵上有种感应,清影会不会就是心萦?但她马上又否定说自己常和娘娘提起心萦,但娘娘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那张海报贴起来了,引起不少女孩的关注。因为胜寒不止给清影带回了总统签名,他还许诺将为清影亲自设计一款礼服赠送予她。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连梦蓝都说要是她是清影该多好,表哥真够偏心的!
     有些女孩抱着尝试的心情来找胜寒,但无疑地,她们都不是真正的清影。她们说不上清影赠送的诗句,推诿说是忘了。然而胜寒还有一招,他只问她们当年是在哪儿见的面,她们到底还是说不上来。对于她们的不诚实,胜寒十分生气。
     寻找齐清影的事,在北大搞得沸沸扬扬,但那个真正的清影,却始终没有露面,这使得我们都很失望。
     在宿舍里我们谈论着清影,心萦始终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胜寒为着要去参加米兰的时装节,也只能把寻找清影的事搁置一边。但送他去机场的,不是梦蓝,而是伊葭。梦蓝悄声跟我说,他们两个彼此很投合,所以她适时地为他们创造了机会。
     伊葭从机场回来时,却把一个意外带给了我们。原来,清影见过胜寒了。伊葭把那两句诗告诉我们,那不知是哪个古人写的,我好象都有印象: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那两句诗确实很有气势,当年能从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口里说出来,显见她确非一般。梦蓝问伊葭,那么清影的真名是什么,学什么专业的?
     伊葭却说胜寒没说,胜寒只说清影依然很优秀。
     心萦这时在旁边说,我看你们别老浪费时间,做些没意义的事。
     梦蓝原想争辩,这时,史绮过来,冲着梦蓝说:“你在这儿呢,外面有个小和尚找你。我们教室都被围个水泄不通了!”
     梦蓝叫了一声“糟糕”,赶紧冲下楼去,史绮也跟着下去了。我和伊葭对视一眼,觉得这事怪好玩的,梦蓝怎么还有个和尚朋友?想了想,也走到教室里去看个究竟。
    
     史绮也是够会夸张的,不过来了几个外班的学生探头探脑,就成“水泄不通”了!
     那小和尚风尘仆仆,长得倒是眉清目秀。一见梦蓝,先是深施一礼,然后从随身的布袋中取出一封书信,交给梦蓝。
     梦蓝看完书信后,两人便说起话来。但他们的话,我们都听不懂,不象是方言,也不是英语、法语,也不象德语。我们全听傻了。
     两人叽哩咕噜说了一阵子后,梦蓝便把他带到学校的食堂。点了几个素菜给他吃,我们都不知是怎么回事。
     小和尚吃东西时,梦蓝从他身上拿过纸笔,很快地写成一封书信。我凑过去看,不知是哪国文字,一个也不识。
     小和尚吃完东西,拿过梦蓝写就的回信,又向梦蓝深施一礼,然后离去了。梦蓝没有相送。
     梦蓝回头告诉我们,这是寺院的一种考核方式。这个叫明晖的小和尚,从江西远道而来,了空师父要梦蓝考考他的梵文程度。
     只为了这一场考试,从江西跑到北京?
     梦蓝似乎看出了我们的疑虑,解释说,梵文的考核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他的品性,他的韧性。不是所有的和尚都能有这种考核机会的,这种考核是为培养寺院住持而准备的。
     “你在寺院里呆过?”伊葭好奇地问道。
     梦蓝点点头,她说她的教育大多是在寺院受的。而她所呆的寺院,隐居着不少真正有学问有本事的人。但她拒绝说出寺院的名字,她说她是起过誓的。
     我想,梦蓝短短十几年的生命,竟有常人无法想象的丰富经历。真是一个神秘女孩!
                  第18章:命运的玩笑
        成茗要在北大开古代文学讲座。这个消息是岑露在课上说的,她希望我们有时间好好去听一下,岑露说,成茗是个学识渊博、反应灵活、聪睿多智的人,听她的讲座肯定会受益非浅。
     我很奇怪岑露竟对成茗大加褒扬之辞,我记得她似乎是不愿原谅成茗的。
     为着担心不能真切领会成茗的思想精髓,我特地重新翻了翻我头痛的古代文学史。伊葭表示她也会去听,但梦蓝却说她不去,她留着时间到协和去读书。心萦则说她会去听第一堂课,至于以后再说。而事实上,成茗本学期一共就开两次课。
     但临到成茗上课之前,梦蓝突然改变了主意,和我们三个一道,早早地坐在了礼堂里。幸而来得早,否则就没地方坐了。没料到茗姨是那么受欢迎的人,偌大的礼堂,坐无虚席不说,连站的地儿也满了。
     我心中油生出一种骄傲,我想起自己身上还戴着茗姨许多年前借给我的项链。茗姨一定会记得我。
     茗姨的课真的讲得很好,生动有趣。我第一次明白,古代那些枯燥的文字竟是那么有意思的!茗姨是块当老师的料!
     茗姨讲了一个半小时,接下来的半小时,她让我们提问。我自然是提不出什么高水准的问题,所以根本就懒得操这个心。反正礼堂里坐着那么多人。
     心萦站起来提了两个问题,茗姨挺认真地给她解答。虽然茗姨给任何人解答都很认真,但我发现她对心萦似乎要更认真一些。原因何在,我不清楚。我看见有些人传条子上去,我突发奇想,也写了一张条子。但我的条子写的是:
     茗姨:想念你的红豆项链吗?如果你有空与我一聊,请打电话64374512。菁儿
     讲座结束后回到寝室,我们都在谈论成茗。梦蓝说成茗的风采是岑露所无法企及的,因为她具有丰富的人生阅历;伊葭说她从小听父亲讲,成茗是他们那一代人中对理想执着追求的榜样;我本想说我认识成茗,但我看见心萦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低着个头,不知在想什么,不免有些奇怪。
     “心萦,你认为成茗的讲座如何?”我问道。
     “诚如岑老师所言,成茗的确是个学识渊博、反应灵活、聪睿多智的人。”心萦回答说。
     “我认为成茗也是个心地善良有着一颗仁爱之心的女子,否则她不会把儒家的‘仁’道理解得那么深刻,那么透彻。”伊葭说。
     “话是如此,但人性真实的一面不是单靠语言来表现的。而语言,或许是掩盖真实最有效的伪装。”心萦若有深思的话语引起梦蓝强烈的不满。
     “心萦,你要怀疑人性的真实,你可以怀疑任何人,但你不应该怀疑成茗。我以人格担保,成茗不是你想象的那类人。”
     心萦镇定地看着激动的梦蓝,过了一会儿说道:“梦蓝,人格不能代表真实。”
     伊葭看她们两个要吵起来,连忙劝道:“何必呢?为了一个我们都不认识的人……”
     电话响起来,恰巧离我最近,我拿起来一听,可把我激动坏了。是茗姨!她约我到北大附近的一家西餐厅共进晚餐。我便不管梦蓝和心萦的争论了,搁下电话就跑了出去。
    
     茗姨真是找了块好地方。那儿的小包房素洁雅净,是个谈话吃饭的好场所。虽然在礼堂见到过茗姨,还听过她的讲座,但她那时是属于大家的。而现在,茗姨是属于我一个人的,我喜欢这样的感觉。
     细细打量茗姨,虽然无情的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浅浅的印记,但茗姨却依然精神奕奕、神采飞扬。
     茗姨也在打量我,她的眼神是慈祥而满含着爱意的。心萦说得不对,茗姨始终不是虚伪而矫情的人。她身上有着一种亲和力,而这种亲和力,在岑露身上是少有的。
     我告诉茗姨,妈妈一去十年未见归来,爸爸至今孓然一身孤苦伶仃。我有意无意地把罪责往岑露身上揽,反正她们两个也早就闹翻了,没什么可顾忌的!
     茗姨很震惊我家庭的变故。“可怜的孩子!”她再三说道,叹息声中有着深深的同情和怜爱。但她见我不时地归罪岑露,神情骤然变得严肃了。
     “菁儿,不该这样。我不否认你的家庭悲剧有一部分责任是岑露应该承担的,但无论如何,她不能算是罪魁祸首。菁儿,你已经是个大学生了,要好好分析一下。感情是一桩极其复杂难以把握难以说清的事情。我相信,你并没有真正理解你父母和岑露。”
     如果别人对我这样说话,我肯定不会听的,而且会扭头就走。但茗姨是我敬重的人,她的话至少是有点份量的。何况,她不会偏私,她为岑露开脱,我相信是有点道理的。因为她们现在不是朋友。
     茗姨看我沉思,也就不多话了。她为我倒上柠檬汁,调侃说要不是为了我还是个学生,有着繁重的学业,她就要葡萄酒了。毕竟那么多年没见,一醉方休并不为过。从茗姨的语气中,我明白她其实是一直记挂着我的,只是世事纷乱没有太多的时间而已。
     我把颈间的项链摘了下来,把它还给茗姨。
     “找到心爱的人了,菁儿?”茗姨认真地问道,并没有接过它。她的记性可真好!
     我摇摇头:“不是的,茗姨。我当年很不懂事,我怎么能借你这么重要的东西呢?”
     茗姨取回项链,放在手里仔细端详了一阵后,还是把它还给了我。
     “送给你吧,菁儿。我喜欢你,真心的。我祝福你能拥有甜蜜的爱情。”她说着离了座,走到我边上,亲自把项链绕在我脖子上。
     “谢谢。茗姨。”我一边道谢一边想起上面刻着的字。真不知道,这个世上会不会有人愿意爱我到天老地荒,陪我走天涯海角?毕竟,我和茗姨生活的时间相隔了二十多年,今天的世界,早已失了原先的纯情和浪漫了。
     “真羡慕你们那个时代的爱情。”我轻声说道,“茗姨,你能给我讲讲红豆项链的故事吗?那上面所镌刻的爱情誓言蕴含的意义?”
     茗姨突然被我的话奇怪地震了一下,她拿着勺的手抖了一下。
     “什么?爱情誓言?”
     “刻在红豆上的‘我愿陪你走遍天涯海角,你愿爱我到天老地荒吗?’,你不知道?”我不禁也奇怪了。难道茗姨没有和她心爱的人终成眷属?难道这个秘密一直埋藏在她心爱的人心中而他终于没有开口的勇气?难道……
     我再次把项链递给茗姨,她借着柠檬黄的灯光再次仔细端详,这一次她的眼睛几乎贴到了红豆上。然而她终于找不出一丝异样。
     “我原先也没发现,是我的同学叶梦蓝告诉我的,这要用放大镜才能看出来。”
     “叶梦蓝?”茗姨重复道,“菁儿,这条项链让我先带回去,行吗?”
     “有什么不行的,本来就是你的。茗姨,你……”
     我顿住了,我看到茗姨眼睛中泪光滢滢,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走遍天涯海角,爱到天老地荒。”茗姨颇有感触地说,“二十多年了,我居然这么粗心,没有读懂藏在红豆中的心语。真是不该!如果当时我能明白他是那么深刻地爱着我,也许我们那么多人的人生会重写。命运,终于还是和我开了个玩笑!”
     “你后悔你的人生和当初的选择吗,茗姨?”
     “不,我不后悔。每一种人生都有其存在的价值。每一种选择都有它的好坏。菁儿,如果我选择了红豆的主人,我的人生或许不会充满磨难和艰辛,我会被爱情的蜜水所浸润、所陶醉,但我也失去了磨难和艰辛所带给我的可贵的人生启迪。但也许,感情是因为无法得到而美好而可贵,红豆的主人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好。”
     茗姨陷入了思索,经历过情感沧桑和丰富人生的人,她们的思想决不会像涉世未深的少女那般单纯,茗姨的眼神是复杂的,她的情感无疑也是复杂的。我无法揣摸她的心思,所以我沉默不语。
     那种沉默消蚀着我们会面时的愉快心境,我决意换个话题。
     “茗姨,为了你精彩的讲座,我的同学田心萦和叶梦蓝还争起来呢!”
     “是吗?”她果然感兴趣,我便把她们两个说过的话向茗姨重复了一遍。
     “茗姨,我有一种奇怪的预感,你和她们两个,梦蓝和心萦都有着某种亲密的关系。”我把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说了出来。
     “她们是两个相当出色的女孩子,我真希望她们能是我的女儿。”茗姨轻叹了一口气,“菁儿,知道我生命中最大的遗憾吗?我没有做过母亲。”
     我想这真是一种永远无法弥补的缺憾,茗姨是一个优秀的女人,她写过优秀的作品,其中还有不少是关于教育学方面的,听说她还曾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得过心理学硕士和教育学博士学位。她的两次婚姻,没有给她带来一子半女。不过我相信,假如茗姨有孩子,她一定会是个优秀的母亲。
     “茗姨,如果你不嫌我蠢笨的话,我愿意做你的女儿。我自小失去母爱,知道母爱的珍贵。”
     “菁儿,我很感动。不过对于你,我没有尽过一点母亲的责任,我不能平白检那么大一个便宜。但我很希望,我们以后能常常保持联系。无论你在生活上、情感上、或是学习上碰上什么麻烦,你都可以来找我。”
     “难道我注定是来找你麻烦的吗?我不能把我的快乐带给你吗,茗姨?”我开着玩笑。
     “一个人快乐的时候容易忘记别人,而当他有麻烦的时候,他容易记起别人。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幸而我调教的几个孩子不是这样。”
     “茗姨,你调教过几个孩子?”
     “现在这时节,你们校长的女儿是我的调教对象。”
     “哦!”我眼前掠过那个骄横任性却又美丽可爱的小姑娘形象,不由感慨道,“幸福的女孩。”
     “菁儿,良好的环境影响,正确的因人而异的教育方法,以及自身的天赋,都是成才的必要因素。你是个执着而勤奋的女孩子,虽然从小失去母亲,但你能够自律,能够考上中国知名学府,我很佩服你。菁儿,不要太拘泥于一种思路,胸襟要放开。希望你未来的人生能如你所愿!”
     茗姨的微笑中含着欣赏,但她那双锐利的眼睛仿佛看透了我内心深处的企图,这令我不安,也促使我深思:我对岑露和爸爸是不是太无情了?太戏谑了?这是一个女儿对父亲的态度吗?这是一个学生对老师的态度吗?
     他们两个如我所愿断了通信往来,那种我认为的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父亲老了许多,门牙都掉了,他毕竟还不到五十啊!我是不是太残酷了点?
    
                  第19章:往事
        又放寒假了,这回心萦也留在了北京,梦蓝也不消说,我看她从不以上海的家为念,在北京待得顺心得不得了。伊葭呢,家在北京就更甭提了。我本来也想在北京呆着,但我惦念老爸,他一个人好可怜啊,要是我过年都不去看他,岂不是太无情了!
     在火车上,我拿着本《文法概要》,心不在焉地看着。正发愁怎么打发这段时间,忽听有人叫我,我一看觉得有点眼熟,再一看就认出此人了。
     他叫丁亚灵,是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的二年级学生,我们是在北航认识的。那次史绮非要拉我去北航跳舞,我就千载难逢地认识了他。不过当时我们并没多谈什么,我对他的印象也淡漠的很。
     这当儿,在这寂寞寒冷之时,有个熟人陪我聊天,我自然高兴的很。
     不愧是未来的“无冕之王”,才几句话,他就把我的底摸得一清二楚。当然他也很健谈,告诉我他到南京去玩,准备住他南京大学的同学那儿。
     “去年夏天,我陪他逛遍了北京城,现在轮到他来陪我了。”他兴致勃勃地说,“早知道能碰上你,我就到你家里去过年了。”
     我发现丁亚灵是个挺爽的人,挺有意思。我们一同谈起南京的名胜古迹,谈起南京的风土人情……
     但我们谈着谈着,他很巧妙地把话题引到了心萦身上,也许是为了打消我的某种可笑的顾虑,他先把关于心萦的一些往事说与我听。
     亚灵是心萦的中学同学,他们同窗六载,可谓了解至深。亚灵说,心萦的母亲是因为贪污公款事情败露,才以自杀了事。
     这让我很震惊。亚灵接着说,在母亲去世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心萦一直无法走出心灵的阴影,而她的生活也陷于困顿之中。这时,她母亲的好友来找她,想收养她。但心萦拒绝了,她固执地说是那女子害死了她母亲。那女子含着泪走了,从此消失在心萦的生活中。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我忍不住打断他。
     “我那天正好去心萦家还书,被我碰上了。”
     “那女子是谁?”我突然间想起心萦说过她母亲的好友是个卓有声名的人物,哦,是不是叶子青信上所说的“逸青”?
     “这个,我没注意。”亚灵说,“只是不久以后,心萦收到一笔理想工程的款子。”
     “你认为这笔款子是那个女子搞来的?”亚灵的话启发着我的思维。
     “我认为是这样。可是心萦说,那是因为她给理想工程的董事长写了封信要求帮助。”
     “是这样!”我说,“但心萦收到的不仅是钱,她跟我们说,理想工程的理事冯谊常常定期给她写信。”
     “是的,但我总怀疑冯谊就是她母亲的好友,因为她很了解心萦,对她生活中学习上心理方面产生的所有问题都能给予细心的解答。”
     我看着亚灵,我不知他和我谈这么一大堆话是为了什么目的?
     “心萦是个太聪慧的女孩,她的人生经历是一笔可贵的财富。我想为她写一个专访,而这个专访,会是我大学时代最大的收获。”
     “那就写呗!对心萦,你知道的远远比我们多得多。”
     “不,我始终没有清晰的线索,关于冯谊。我曾打电话问过理想工程的董事长,但她拒绝谈论此事。冯谊是心萦人生最重要的老师,如果对冯谊此人我不能了如指掌的话,我将无法写好这篇专访。”
     “那,我能帮你什么忙?”
     “很简单,你有机会的话,和心萦多谈谈冯谊。”
     列车到了天津,亚灵下车去买狗不理包子,关于心萦的谈话就到此为止。
     到南京后,我给亚灵留了家里的电话和地址,邀他有空时到我们家玩。结果,亚灵和他同学真来了,还赶上了吃年夜饭。天上掉下来两个风华正茂的小伙子,把岑奶奶乐得合不拢嘴儿,连她宝贝孙子雪尘也都忘得一干二净了。而亚灵和他同学都是新时代的精英,涵养好,人也极幽默俏皮,爸爸和姑父都以为其中一个定是我的男友,不由得喜上眉梢。我也不去说破,暂且让他们误会去吧,气氛热烈是最重要的,别的都无所谓。
     我从心底感觉到,这是自妈妈离开后,我们在一起所过的最快乐的一个新年。我很感激亚灵和他同学。
     回北京时,我又和亚灵结伴同行。我们再一次谈起心萦。我开玩笑问亚灵,既然他如此重视心萦,为什么不勇敢地去追求她?
     亚灵回答说:“我曾经暗恋过心萦,但我清楚她不属于我。要得起心萦的人,绝不是个等闲之辈!”
     他说话时非常平静,这是个相当理智的男孩。
    
                  第20章:野外生存训练
        也不知梦蓝用了什么招数,校长在学校教育工作会议上慷慨陈辞,准备在大二和大三年级开设野外生存训练课。所以,这个学期一开学,就有一门新课程等着我们。
     为保证这门课的顺利进行,学校作了很充分的考察和准备工作。大家都想和梦蓝结队,但梦蓝却没参加训练。根据抽签的结果,我还算幸运,和心萦两人分在一组,而伊葭可就惨了,和老对头冯沅分在一起。
     说起来也有意思,到那天黄昏时分,我们一车子的人都被蒙上眼睛,上了一辆“黑车”。只听得两个两个被送下去,但谁也不知是哪儿。
     轮到我和心萦了,我们俩下了车,被甩在一片荒僻的空地上。看着汽车卷起的烟尘,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这个地方无疑是陌生的,从没有来过的野外。心萦比我有主意,她看了看手上的那份地图,仔细定了一下位,然后拉起我向前走了一段路,我们来到一片小树林中。那儿的树稀稀疏疏,正是早春最冷的时节,树儿都光秃秃的,可没精神了!
     心萦根据树上的记号和地图上的标记,顺利地找到了一个折叠的帐篷和两块干硬的黑面包,还有一小瓶水。
     我看着她麻利地搭着帐篷,心里可佩服她的能干劲了,我想幸而是和心萦搭档,要是和伊葭,那就死路一条了!
     “来,帮个忙。”心萦见我愣在那儿,便喊我给她打下手。她告诉我搭帐篷的原理以及注意事项。我真怀疑她是专在野外工作过的专家。
     帐篷搭好后,我们两个躲在里面,料峭的寒风暂时隔离了我们,我们都有点饿了,便开始吃那黑面包。刚咬一口我就吐了出来,什么味儿呀,又苦又涩!我抱怨道,却看见心萦吃得很香甜,不禁奇怪了。
     “饿你两顿你就会把它当宝贝了。”心萦淡淡地说,她并没有劝我,但她那种香甜的吃相却感染了我。我提醒自己,这是在上野外生存训练课,于是我也皱着眉头咽了一小口。但实在是太难吃了,我最后还是决定饿到不能忍受才吃。
     天这时已经很黑了,心萦关了手电,脱了衣服,早早躺下了。她说这么做是为了保存体力,因为动得少才吃得少。
     我也跟着躺下,但这地不平,坑坑洼洼的,我的背极不舒服,我建议心萦底下再铺一层,厚实点才睡得舒服。但心萦说,身上盖的已经够单薄了,估计晚上还会更冷,还是省点心吧!
     她挨着我一下睡过去了,我却怎么也睡不着。很奇怪地,神经高度紧张起来,我想,如果这时爬出来一条蛇,那可怎么办?
     这么一想,脊梁发凉,心惊胆战,更是睡不着了。也许是因为冷,毕竟只有一条毛毯盖着,也许是因为我的辗转反侧,心萦在半夜醒过来了。
     我把我的顾虑说与她听,她哈哈大笑起来。心萦的开朗我是第一次见识到。
     “思菁,蛇这会儿都在冬眠呢,它们才懒得理你呢!睡吧睡吧,我们挨紧点,这样可暖和点。”
     我还想跟她说点什么,她却不言语了,我想她大概又睡着了。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我只能听见她温暖均匀的呼吸声。我不知现在是几点,因为这项活动不允许带表。这夜可真长啊,我毫无睡意,只盼着天快亮。
     这时候,我听见由远而近的脚步声,我偷偷地拉开一角帐篷,可把我吓坏了,居然有几个人打着手电,向我们走来。
     我急急地把心萦推醒,紧张得连声音都发抖了。心萦从朦胧的梦境中一下清醒。她轻声说:“你留在这儿,我出去探个究竟。”
     她飞快地套上衣服,而我尽管牙齿还在打战,却非要跟她一块去,我可不愿孤零零地留在帐里等死。我恨透了梦蓝,居然想这么个坏点子,让我不得安生!要我被坏人杀死了,我肯定要找梦蓝和杨霖报仇!都是她们两个,一唱一和的,学习还来不及,还要搞什么鬼才感兴趣的生存训练!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心萦却又脱下衣服,躺下了。
     “怎么?”我不知为何她改变了主意,她不过是向外看了看。
     “没事,思菁。别太神经过敏,想那么多。尽管放心地睡吧,那不是歹徒。”
     “那是什么?”
     “学校的巡逻队,看看有什么意外情况没有。”心萦说着又睡着了,我打心眼里佩服她的睡功。我也稍稍安了心,因为我听到脚步声渐渐远去了。因为太疲倦了,我终于也睡着了。
     等到醒来,天已大亮。按照规定,我们还得在这儿呆上一天一夜。
     收起帐篷,我们两个沿着地图所指的方向,来到不远处的小河边。河水很浅,但却冰凉彻骨。也不知心萦用了什么法子,居然从里面捞到了一尾鱼。
     她把这鱼解剖干净,又利用物理学上的聚光原理,用身边的一面小镜子从太阳中取到了火。我们把捡来的干柴聚在一处,很快地,鱼烤熟了,虽然有一丝丝的腥味,吃得可香哩!
     “你太能干了,心萦。”在我眼里,心萦只是个学业优秀的女孩,我并没有想到她生活的能力如此厉害。
     “没什么值得夸奖的,思菁。你知道,我从小都是独自一人生活的。”
     “心萦,我想问一下,当年你十二岁时,你母亲离你而去时,她怎么能放下心来呢?”我意识到这是个谈话的绝佳机会,我一直没忘了亚灵的那篇专访。
     “她是不放心,她把我托付给她信赖的一个朋友。我母亲什么都好,但就是看人不准。”
     “是梦蓝的父亲吗?”我小心地问。
     心萦盯了我几秒钟,然后回答说:“是的,是叶子青。那天是星期天,我正准备返校,母亲突然搂住我,跟我说,她要出趟远门,以后我若有什么事没法应付,就去找叶叔叔。我当时很迷惑,因为在我生命的十二年间,从来没有这个叶叔叔的印象。母亲便和我回忆了一下他们之间的友谊,再三说他是个好人。她把叶叔叔的地址给我。我答应了她。两天后,母亲就自杀了,但这个叶叔叔,害怕受牵连,没来参加葬礼。过一阵后,因为生活困顿,我想起母亲的遗言,便去找叶叔叔。”
     心萦的语调很平静,仿佛说的是别人的故事。
     “找到他了?”
     她摇摇头,接着跟我说,她去的那天正不巧,她刚走到楼下时,发现楼上有户人家在吵架,夫妻双方火气都大得不得了,把花瓶什么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拼命往下砸,差点砸在她头上。这时一个老婆婆问清了她找谁后,指着那个窗口,跟她说:“叶子青正跟他老婆吵架呢,孩子,你过两天再来吧!”
     心萦看他们没有停战的可能,只能离开。走开一会儿后,她想给叶子青写个条,便又返回。返回时听两三个老人在闲谈。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
     “小叶真是的,怎么娶了个雌老虎?”
     “那女人有手段,把他和小梅都搞定了,小梅临死前还非拉着小叶要他娶那女人。结果那女人一做女主人,本性就显出来了!”
     “可怜的小篮子,听说被虐待得受不了了,跑到娘娘那儿去了!”
     “什么娘娘,是小叶原先的女朋友,小梅就是被她气死的!”
     “错了,小梅还没死时,那女人就和小叶搞七搞八的,小梅是被他们气死的!”
     ……
     心萦听来听去,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有一点,她是明白了,叶子青的妻子小梅,是被气死的。
     心萦后来写了两封信给叶子青,但都没有收到回信,她从此也就没找过叶子青。
     “我后来问过梦蓝,她妈妈叫梅洁霜,就是他们当时说的小梅。”
     “梦蓝知道这些事情吗?知道你和她父亲之间的事吗?知道你母亲和她父亲之间的友谊吗?”
     “没有必要让她知道,因为她的继母,梦蓝已经和她父亲疏远了不少,别毁坏一个父亲在他女儿心中的形象吧。梦蓝很爱她的父亲,而她的父亲也很爱她。”
     “心萦,请原谅,我还想问一个问题,你爱你父亲吗?”
     “我没有父亲。我还没出世他就死了。”心萦冷冷地说。
     我们的话题就此打断。这时我发现肚子难受起来,毕竟那么一条鱼太小了些,何况我昨天又没吃那黑面包。这时我把面包取出来,隔了一天,味道更不好了,但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因为我感觉胃开始疼了。
     真是救命粮,一吃下去,胃就好受多了。但现在才刚上午,还有近二十四小时如何打发呢?我发愁了。
     “饿一饿吧,适当的定时的挨饿,也可以清清肠胃,对身体有好处。”心萦说,也只能这么着了。
     这天晚上,是我搭的帐篷。因为饿得没气力,我早早躺下了,觉得地上也不怎么坑坑洼洼了,很快地,我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起,我们各自记录了一下两天来的经历,身体的体验和心灵的感受,就站在预定的地点等待学校派来的车将我们带回去。
     我们的野外日记上交后,大家交换着看。这是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因为在野外的两天,实在是很有趣的。每个人都经受住了考验。学校请了一个专门在野外实施考察工作的地质研究者,专门给我们上了一堂课,让我们很长见识。
     从野外日记中,大家投票评选出本期最适合野外生存的学生,我一点也没想到,居然是伊葭和冯沅!原来,伊葭早就得了梦蓝的面授机宜,掌握了一系列关于野外生存的要点。而且,梦蓝曾在寒假里亲自陪她练了一次。冯沅当然只是沾了伊葭的光。
     梦蓝把伊葭改变得真是今非昔比了!
    
                    第21章:天作之合
        晚上在教室里上夜自习时,一个外系的男生气冲冲地跑来,把 摔到梦蓝的课桌上:
     “你安的什么心?我写信那词儿全是赞美你,可你……你为什么要骂我?”
     梦蓝却一副无辜的样子:“没有啊?我哪在骂你?”
     男生指着信:“那是不是你写的?你还想赖!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梦蓝把信拿过来看了看:“没错,是我写的。可是你先看看你的信吧?”
     她说着把另 交给那男生,对方纳闷地:“可我全是说你好话,柳叶裁眉,杏眼桃腮,樱桃小口,珍珠贝齿,杨柳腰肢,嫩藕粉臂,玉笋纤指……你呢?獐头鼠目,鹰嘴猴腮,虎背熊腰,鸡爪鹅掌,狼心狗肺豹子胆这不是骂我是什么!”
     梦蓝委屈地:“你看看,你把我都比作素的,为了搭配平衡,我就把你全比作荤的了!这才叫荤素搭配,天作之合!”
     大家轰堂大笑,那男生面子上挂不住,又说不出什么,只好悻悻然走掉了。
     伊葭虽然也在笑,但她却对梦蓝说:“这些话,你应该私下和他说,毕竟他赞美你也是一番好意。梦蓝,不要把别人搞得下不了台!”
     成城这时也凑上来说:“是啊,梦蓝,你不能愧对了君子兰的雅号啊!君子可不是你这样的啊!”
     不是我在吹,我们616四个女孩子,是北大最漂亮的风景线,是北大校园里最招蜂引蝶的四朵花。男生们在背后还给我们取了外号。
     心萦是国色天香牡丹花,梦蓝是超凡脱俗君子兰,伊葭则是清纯秀雅百合花,我呢,是亭亭玉立水仙花。
     刚知道时,我还挺不服气,水仙花是太普通的一种花,我凭什么是水仙花?伊葭便和我说起《洛神赋》,说起甄宓,说起曹植,我一下对水仙有了好感。当然牡丹花我是见过的,它的雍容华贵配心萦也是合适,百合花我也常见,因为寝室里常收到有人慕名送过来的花,百合是除玫瑰之外送过来最多的一种花。但我没见过君子兰,我无法想象。梦蓝便特意画了一幅给我看,当然她顺带着把牡丹、百合和水仙全画了一幅。画得惟妙惟肖,让人止不住赞叹。
     “真是天才!”我是钦佩之至,“你还有多少没露出来的本事?”
     “多了!”梦蓝不是个谦虚的人,听到别人夸她就洋洋得意。
     心萦看着画,也笑着说:“梦蓝,你可真是个灵气冲天的小女孩。”
     伊葭却一言不发,盯着画,不知在想什么。
     “你不评论评论吗,伊葭?”梦蓝等着伊葭的赞扬。
     伊葭却轻轻地说:“看到这画,我想起我姑姑,她是个最天才的画家。十八岁时去了法国,准备着为艺术而献身。可是……”
     伊葭的眼睛里闪着滢滢泪光,我不明白她对于那个从未谋面的姑姑会有如此深厚的感情。
     欢快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在我们寝室里,伊葭永远是个最懂事的女孩,她从不会像我一样计较一些芝麻小事,也不会像心萦一样冷漠高傲,更不会像梦蓝一样得意忘形。她永远为我们调节着气氛,从没像现在一样破坏这种欢乐。
     我们听完了伊葭姑姑林枫的故事,我无从想象一个执着追求理想的女孩子失落甚至绝望的心情。但我理解了伊葭的悲哀,她那个有才情的姑姑在莱茵河的水波里毁灭了自己的生命。
     心萦沉默着,我也沉默着,我们无言地望着伊葭。梦蓝却调了颜色,提起笔来,画了一朵鲜红的郁金香,题上“为纪念理想的殉身者林枫而作”。她把这幅画送给伊葭。
     “如果她还活着,我相信她一定会是娘娘最好的朋友。”梦蓝说。
     “如果她还活着,她或许能创造出人生的辉煌!”心萦说。
     我没有话说,我一向嘴笨,很会为些绿豆小事斗嘴,真到了要说话时,总发现无话可说。
     正在这时,有人在敲门。原来是我们的那些倾慕者送复活节的彩蛋来了。因为学了洋文,我们大家对于洋人的节特别的有兴趣。
    
     因为容貌清丽,性情和顺,伊葭向来是男生们最受欢迎的目标。她收到的鲜花和情书,远远超过我们其他三人的总和。我心里总是有些不平,觉得自己这朵水仙花并不比她那朵百合花差到哪里去,凭什么我受冷落呢?但想归想,表面上我是一点也没露出来。
     心萦的冷漠和出色使得很多男生望而止步;梦蓝的神秘和天才吸引了一大批男生,但梦蓝没一个瞧得上眼,加上她年岁小,说话口不拦齿,总是得罪她的追求者,这样一来,来她石榴裙下的准备参拜的男士也就少了;至于我,则对追求者们没兴趣,他们都太小,纯是闹着玩玩的。既不当真,也就懒得理他们,浪费时间。
     但在我思想的间隙里,我总是想起小泉,日本人的顽固和残忍在他身上尽显无疑。他不来找我,却常来找心萦请教些他不懂的问题,这让我很不惯。我怀疑他是在故意报复我。这个小日本鬼子!我不明白心萦为什么愿意浪费时间和一个日本人谈话。心萦深思着说:
     “小泉虽是日本人,但他对中国文化的了解和领悟是一个普通的中国人无法达到的。他很聪明,也很勤奋。”
     伊葭这一阵忙来忙去的上网,还特地买了个笔记本电脑,一有空就和电脑粘在一起。通常我们四个晚上在寝室时,看书是我们惟一的消遣。但现在不一样了,伊葭居然改变了这种状况。
     梦蓝说伊葭定是和谁在热恋,她脸上总洋溢着幸福和喜悦,忙来忙去,是为了收发电子邮件。伊葭不置可否,照忙她的大事。
     那一天夜间,心萦看书倦了,打了个哈欠,口里却说:
     “真想喝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再来份三明治,我饿得撑不住了!”
     梦蓝立即附和道:“我也是。不过我想吃意大利通心粉,外加一杯鲜榨的柠檬汁。”
     伊葭从电脑上拉回了思绪,转过头问我:“那么,思菁,你呢?你想吃什么?”
     我仓促间想不起什么好东西,随口说:“两客小笼,一碟酸醋。”
     伊葭笑了笑,照旧打她的电脑。
     梦蓝这时从她的柜子里找出一袋饼干,分给我们吃。
     “填填肚子,充充饥吧!”
     伊葭这时叫道:“把你那袋不知有多少天历史的烂饼干收起来吧,室友们,放空你们的肚子,好东西马上就到!”
     “你从网上订的?”心萦笑笑说,“我是说说而已,你竟当真了?”
     梦蓝却兴奋起来:“好啊,我们正好领略和享受一下互联网带来的便利和速度。”
     我却在后悔,那两客小笼有什么好叫的,应该借机放放伊葭的血,叫个我还没尝过的那个全聚德烤鸭!不过,后悔已经晚了。
     我还没说上话呢,宿管组的老师就打电话上来,要我们去拿东西。
     到下面一看,果然是我们点的东西,还捎上了伊葭自己想要的一个红苹果和一个蛋糕。善解人意的伊葭还为我多点了一份饮料。
     “哎,这钱怎么算?”心萦问。
     “自然是网上结算,你们不用管了。”伊葭大度地说。
     我们大吃了一通之后,再一次向伊葭表示感谢。伊葭这时笑了,她那种调皮的神情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不要谢我,我还是沾了你们的光呢!知道是谁请的客吗?”
     这叫我如何猜得出来?但梦蓝却一下叫起来:“胜寒!”
     心萦被这个名字触动了什么:“那你就代表我们大家,谢谢胜寒吧!”
     伊葭的脸微微泛红,她似乎想要解释什么,却又不好意思。
     梦蓝有些激动地叫起来:“啊,如果伊葭做了我的表嫂,我要乐疯了!胜寒这小子,居然不给我透一点风,我要去骂他!”
     “我们只是朋友,瞧你,说到哪儿去了?”伊葭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再说了,胜寒是心疼他小妹妹才出此一举,我不过是传个话罢了。”
     “哦,那我可真要谢谢他这个大哥哥。”梦蓝笑嘻嘻地说,“胜寒的眼光就是好,我们伊葭是又温柔又可人又善解人意。不要不好意思,伊葭,快坦白交待,你们是怎么好上的?”
     “还不都是你牵的红线吗?”我瞪着醋碟,心里也泛起醋来了。伊葭找上胜寒,我心里还真不是滋味,香喷喷的小笼顷刻间难以下咽。我想象着伊葭以后可是能穿上胜寒亲自为她设计的服装,和他一块去什么米兰、巴黎、纽约、伦敦、东京……那可是一种令人艳羡的人生啊!
     梦蓝真是的,凭什么要让伊葭送胜寒去机场,让他们两个眉来眼去的搞上了。我尽管没想过要嫁给胜寒,但因为作了一回陪衬,心里就有那么一股子气,驱而不散。
     “是啊是啊,红娘者,本小姐也!”梦蓝得意道,“这时间一长,我还忘了这回事。伊葭啊,这男欢女爱本是人之常情,不用害羞,你都快二十了!我跟你们说,我十五岁那年……”
     我们都支起了耳朵,听梦蓝讲她那秘密的心事。
     那一年,梦蓝和娘娘一道去瑞典,正赶上了他们隆重的仲夏节。梦蓝就和当地的少女一起去田间和森林采摘花卉。相传把采摘到的七种不同的花,睡觉时放在枕头底下,就会在梦中会见未来的理想丈夫。
     梦蓝说,她当晚真的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英俊帅气的男孩,冲着她微笑。那笑容,使得她少女的心怀为之动荡。在梦中,她听得一个先贤的声音对她说:“去上中国的北大,你会遇上他!”
     “怪不得呢?上回校长问你为何上北大,你还忸泥不说呢!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哎,那你到底遇上那男孩没有?”
     “当然遇上了!”心萦笑着替她答道,“思菁,难道你忘了去年做五四调查卷的那个男孩吗?牛津大学的!”
     “哦!瞧我这记性!”我脑海中立时浮现出那个英俊的男孩。
     “咦,我怎么不知道?”伊葭急了,她和梦蓝一向最要好,居然还被蒙在鼓里,这倒奇了。
     “好啦好啦,等我结婚时请你做伴娘,如何?”梦蓝笑嘻嘻地搂住伊葭说,“其实爱情真是件甜蜜的事,伊葭,你说是不是?心萦,思菁,你们也该抓抓紧,特别是思菁,你还是老大姐呢!”
     我一听心里越发的有种酸不啦叽的味儿,是啊,自己快二十二了,长得也漂亮,却还没尝过爱情的甜蜜滋味,怨谁呢?只能怨老天,他太不公!
                  第22章:生日来宾
        6月6日伊葭整二十的生日,她邀了我、梦蓝还有心萦一块儿上她家的老房子去玩。伊葭颇为自豪地说那是北京最正宗最典型的四合院,现存不多,不去见识见识可惜。
     自从十多年前北京开过奥运会后,市区内处处高楼林立,一派现代化气象。那正宗的四合院我倒还真没见过。
     我们几个随着伊葭到了市郊的一处民居,那边比较荒凉,尽管离市区也不是太远,但却全然看不出北京城的繁华来了。
     所谓的四合院,就是把四户人家合起来围成的一个院子。伊葭向我们解释说,那房子是他们家族兴盛时期,大约是在芦沟桥事变前夕所造的,当时他们一大家子人,挤得满满堂堂。后来因为战争的缘故,人口才锐减。到上世纪九十年代,只有她祖母和她父亲两个人住。父亲结婚后,买了市区的公寓,而祖母去世也有五年了,房子就一直空下来了。
     “我父亲对这老房子很有感情,常带我回来打扫打扫,看看。他从小就生活在这儿,也难怪。所以房子破归破,却还是整洁有序。我们今晚每人住一个房间,体验体验远离尘嚣的感觉。”
     “哇,伊葭,你该不是又来给我们搞生存演习吧?”我吐吐舌头。
     “哪会呢?”伊葭温和地笑道,“我在这儿已经储备了不少好吃的,还把笔墨纸砚拿过来了。我想请梦蓝给我作幅画,作为我二十岁的生日纪念。”
     “没问题。”梦蓝豪爽地一拍胸,“不过我们还是先来参观参观你家的百年祖屋。”
     “还没一百年呢!九十年还差好几年呢!芦沟桥事变发生在1937年7月7日。”我的历史向来不好,但对侵华战争的年代、战争始末、战役规模都清清楚楚,所以好不容易逮着了个卖弄的机会,岂肯放过?
     “我也不过是说个大概嘛!”梦蓝指着我道,“你们瞧,思菁是我们这儿最有民族气节的,中日建交都那么多年了,她就是念念不忘那场战争。”
     “忘记过去意味着背叛。”心萦沉思着说,“一个民族的耻辱不是那么容易洗涮的。其实我也无法忘记,甲午海战中国战败,我们赔了日本二亿两白银,还割了彭湖列岛、台湾,开放了一系列通商口岸等等。而1937年至1945年的抗日战争,我们直接损失就达三千亿美金,还牺牲了六千万同胞。可是我们却没有向日本提出索赔,而我们的宽容和大度得到的只是他们的轻视和仇恨。日本年轻的一代很少有人了解这场战争的罪恶性质,他们甚至还把那些残害中国人的日本军人视为英雄,对他们顶礼膜拜。靖国神社是供奉那些罪恶灵魂的地方,日本首相从来不顾亚洲人民的感情,每年都要去参拜。我觉得很遗憾,我们还同这样的国家建交?我常常在想,为什么当年美国人只用原子弹轰炸了长崎和广岛,美国应该把日本踏平那才叫大快人心呢!”
     我鼓起掌来,我觉得心萦的一席话太说到我心坎上去了。从来没有看到心萦表现出如此强烈的民族倾向,看来她对日本的仇恨是刻在骨子里的。从来没有忘却,也永远不会忘却。
     “那些都是政府间的事,我们再怎么想,也是无济于事无能为力。书生论政,不过是博一时之痛快而于事无补。”伊葭和婉地说。
     “是啊,政治永远是最肮脏的事。娘娘说,我可以从事任何职业,但永远不能卷入政治的漩涡。”梦蓝若有所思。
     “哎,你们渴不渴?我现做冰淇淋给你们吃。心萦,过来帮个忙。”伊葭决意给我们换一种轻松的气氛,她笑着提议道。
     我们吃了冰淇淋,又现烤了一只鸡,那只鸡肚子里居然还有栗子蛋糕,怪不得撑得满满的!接着又熬了一锅粥,粥里面有米仁、绿豆、还有淡淡的薄荷味儿,吃起来很是清凉。
     伊葭又去煎鱼,还去炸虾,做樱桃肉,炒了盘碧青的菠菜,拌了一碟子脆生生的黄瓜,煮了不少鲜嫩的菱角,做了一只西瓜船……
     真是没有想到伊葭这么能干,我现在佩服胜寒的眼光了,我也发现那些男生追伊葭实在是很有头脑的。
     我们吃饭时谈了很多心境愉快的话题,毕竟这是伊葭的生日。
     饭后,大家帮着伊葭一块儿收拾停当,梦蓝饶有兴趣地要参观他们的房间,伊葭就带着我们一间一间地转。
     我们来到一个洁净素朴的房间时,梦蓝突然指着墙上的照片说:
     “伊葭,那是你姑姑吗?”
     那是一张年代久远的照片,但因为加过塑封,照片保存得相当完好。那是一个女孩和一个老人的合影。我并不认识这个老人,依稀间在哪儿见过似的,而那女孩,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眉眼间充盈着青春激扬的朝气。她有点像伊葭,却分明不是伊葭。
     伊葭点着头解释道:“是的,姑姑那年才十四岁,照片摄于1983年的景山学校,那个老人是邓小平。”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怪不得有点眼熟。邓小平理论是高校的必修课之一,尽管这位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已经故去二十多年,但他的影响显而易见还是挺大的。
     “我简直不敢想象你姑姑会去死,她活到今天也不过五十刚出头。你看她的神情,那是一种对未来充满必胜信念的乐观的神情。伊葭,有谁证实你姑姑确实死了呢?你不是说,莱茵河里并没有打捞到她的遗体。”
     “岑老师可以证实。她收到了姑姑写给她的遗书。”
     “遗书不能为证。兴许你姑姑改变主意了呢?我跟娘娘游历欧洲时,就曾遇上过一个中国女子,她就曾经自杀过,可是后来改变了主意。”
     “可是,如果姑姑没有死,这么多年,她为什么始终没有与我们联系呢?她是个很重感情的人。”
     “也许,她在等待合适的机会。多少年来,她一直在默默努力着,为了她所追寻的理想,为了她所希望的成功。伊葭,如果你姑姑活着,她一定会来找你们,但只有在她认为活出了人生价值之后。”
     默然无语的心萦突然说道,她的视线集中在那张照片上:
     “我真的希望她还活着。”她又加了一句。
     “但愿吧。”伊葭轻轻叹息了一声,“万能的主啊,姑姑是个天才,愿您赐福于她,希望我们还能在人间欢聚。这是我最大的心愿。”
     “她肯定活着。”梦蓝眉飞色舞地说,“我想,你们很快会相聚的。伊葭,我现在灵感来了,我来为你作画!”
     梦蓝说着走到外面去,伊葭便把笔墨纸砚一同奉上,我们站在旁边观赏梦蓝作画。
     梦蓝先用湿笔润纸,得出湿度不同的底子,再用湿绢沾了点轻粉,轻轻吹在纸上,显出浓淡,成了云层,又用小竹弓平上粉袋在纸上弹,几下便得满纸密雪飞舞。
     梦蓝说这叫“吹云、弹雪”,是水墨画中的一种绝招,轻易不显示。
     她说着略略一凝神,不过淡淡几笔,便在雪中画出一树墨梅。梅朵迎着浓密的雪花,有的全绽,有的半开,有的含苞……
     我们齐声叫好。梦蓝说中国古代画论中品评书画艺术有三个等级:神品、妙品、能品。她这幅画业余的能品级都算不上。虽然梦蓝不会自谦,但伊葭还是视若珍宝地把此画收起来。
     “伊葭生在夏天,你刚才画的梅花和时令不符。”我提醒道。
     “是啊,我或许该画一幅荷花,清水池中荷花荷叶,再加几个顽皮的小青蛙,那是副消暑的好景致。”梦蓝挽起袖子又准备作画,突然间说,“我的荷花不能献丑,我还是画几杆竹子吧?我画的竹子,很有郑板桥的风韵呢,不信你们到岑老师那儿去比照。”
     “岑老师那儿有郑板桥的真迹?”伊葭和心萦同时问道。
     “我也是偶然得知的,不过岑老师不是小气之人,她会拿出来与人共赏的。”梦蓝得意地说,“其实照伊葭的名字,我应该画一片芦苇,只是有点萧瑟之感,再说我也画不好。”
     “画竹意在笔先,用墨干淡并兼。”梦蓝一边念念有词,一边已经画了三枝竹子,四五六片竹叶,淡淡疏疏,却也别有韵致。
     她在下方题了款,注明年月日,何人所绘,为何而绘后,交给伊葭。
     “我一定把它好好保存,说不定,哪一天,梦蓝的画价值千金呢!”
     伊葭小心地拿着画,仔细地端详着。我打心眼里佩服梦蓝的才气。
     “我今年过生日时,也得要梦蓝送我一幅画。”我羡慕极了。
     我和伊葭就开始谈论起梦蓝的画,伊葭给我出点子说,让梦蓝给我绘一副“留得残荷听雨声”的画。
     “你出生在秋天,那副画,那种情致最对景了。”
     “梦蓝不是说不会画荷花吗?”
     “你听她的,她的荷花画得可好了!”
     梦蓝正在与心萦论绘画之道,什么气韵生动啊,骨法用笔啊,疏淡分布啊,什么写意,白描,隐秀、点染之类的,一套一套的,说得正起劲,没理会我们的谈话,而心萦则听得入了神。
     “水墨比之设色更不泥于形式,更宜于写意:绘画之求形式,含丹青朱黄铅粉则失之。”
     一个陌生的声音插入我们之中,大家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这才发现,这个女人站在我们这儿已经很久了。
    
                第23章:林枫的画展
        这是个温婉清秀的女人,她穿着雪白的衬衣,碎花的拖地长裙,头上还戴着顶软帽。年纪有五十岁了,但却显得神采弈弈,眼睛里满是亲切。她的脚边还搁着一个手提箱,显得风尘仆仆。
     “您是--”伊葭的声音满是疑惑,却也有些颤抖。
     那女人看了看伊葭,还没来得及答话,梦蓝便抢着说:
     “这位阿姨一定是懂画的,来,评评我给伊葭作的画。”
     那女人轻轻地重复道:“伊葭?”
     她取过画,认真地看了看,只说了句:“后生可畏。”然后把目光在落款上停留了一会,“叶梦蓝?”
     她看住梦蓝:“我认识你。你是不是当年给挪威王妃看病的那个小女孩?你用一张方子治好了她多年不愈的失眠症。”
     我们都面面相觑,梦蓝她,究竟创造了多少神话?
     “想不到你还会画画,而且画得这么好!”她感慨道。
     “梦蓝是我们北大的天才少女。”伊葭介绍说。
     心萦这时把我悄悄拉在一边,在我耳畔轻声说:“她会不会就是伊葭的姑姑啊?”
     我注视着那个女人,觉得真有点不可思议,仿佛在梦中似的。
     “其实我也认识你。”梦蓝的眼睛里带着明朗的笑意,“那一年,我在阿尔卑斯山滑雪时,我看见你站在齐膝深的雪地里,专注地画着雪景。我的姑父告诉我你是个非凡的女子,他说你总有一天会成功的。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就是伊葭的姑姑林枫吧?”
     “真的是你吗,姑姑?”伊葭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女人点了点头,不知为何,泪水涌上了她的眼眶。
     “姑姑!”伊葭扑到她怀里,“你不知道,这么多年,爸爸和我一提起你,我们就止不住地伤心。”
     林枫抚摸着伊葭的黑发:“伊葭,都成大姑娘了,还哭哭啼啼的,让你同学看了成什么样子?”
     “我早就说过,伊葭的姑姑肯定……”梦蓝说着吐吐舌头,不往下说了。
     心萦倒了杯果汁,拿了几块蛋糕出来。
     “伊葭,别光顾着说话,你姑姑肯定累了,让她坐下来歇会儿,吃点东西。”
     一句话提醒了伊葭,林枫也笑着接受了心萦的好意。我很奇怪,心萦的举动让我看出她蕴在内心深处的敬意。
     “这是我的同学田心萦,她是我们北大最优秀的学生,曾参加过世界大学生精英夏令营。这也是我的同学陈思菁,我们四个是住一个宿舍的,好得没话说,她们都是特意来给我庆祝二十大寿的……”
     林枫吃东西的当儿,伊葭忙不迭地向她介绍着。她的神情是又欢喜又激动,话也较往常说得多了几倍。
     我们原想就此告辞,不打扰她们两个,不料伊葭却死活不肯,林枫也说:“孩子们,不要因为我的到来而影响了你们原先的计划。”
     于是我们还是留下来了,我们簇拥着林枫来到她的房间。林枫是87年去的法国,三十多年了,她已从一个青春妙龄的少女变为一个饱经人世风雨的半百之人。回到她当年的闺房,林枫久久地凝视着墙上那张合影。那是她曾经有过的辉煌,那是她少女时代最为珍贵的收藏。
     伊葭把她颈上的水晶项链取下来,放在林枫手上。
     林枫却怔住了:“它怎么在你这儿呢,伊葭?”
     “爸爸给我的,为的是一种纪念。”
     林枫深深地叹了口气:“很多年前,为了看一场画展,为了那十个金路易,也为了自己强烈的自信,我曾经把这条项链作为一种抵押,给了一个我所敬重的人。我深信总有一天,我会亲自拿回它。没有想到,你爸爸替我拿回来了。他不了解我。”
     “原谅爸爸吧,他以为你……”
     林枫静默了,她环视着她少女时代居住的屋子,环视着屋子内所有摆设,她的眼里沁出了泪,她的激动被她的平静掩盖着。
     “让你姑姑一个人静静地呆半天吧!”心萦轻轻地提醒我们大家,我们便很有默契地退了出去。
     “哎呀,我忘了一件大事!”一走出林枫的房间,梦蓝突然间大叫起来,“胜寒在电台为伊葭点了歌呢,现在都过了!瞧我,这该死的记性!”
     “算了,他心意到就成了。”伊葭尽管很是失望,但她安慰梦蓝说,“我一早就收到他从网上寄来的卡片和鲜花了!”
     “伊葭,你可真是个幸福的女孩。”我有些酸溜溜地说。
     心萦一直在沉思着什么,她不时望望林枫的房间,看情形,心绪还一时无法从林枫身上摆脱。
     晚上,我们为伊葭点上了二十支红蜡烛,插在那个精美的栗子蛋糕上,蛋糕是梦蓝去订的。林枫这时已然洗过澡,换过衣服,释放过心情,所以显得容光焕发。
     “我知道今天是伊葭二十岁的生日,葭儿,姑姑把这条水晶项链正式送给你,那是我十八岁远行法兰西时我奶奶送给我的,整整三十三年了……”
     我们都望着林枫,遥远的岁月搅动着她遥远的记忆。但她看着我们那几张青春洋溢的笑脸,显然认为回忆往事不应该。所以林枫举起斟满红葡萄酒的杯子,微笑着说:
     “葭儿,愿你有一个美丽的未来!”
     伊葭在我们的催促下吹灭了红烛,许了愿。然后我们大家一块儿分吃蛋糕,品尝准备好的各式小吃。
     “这是我最幸福的一天。”伊葭说,“我的姑姑从天而降,带给了我一个天大的惊喜;我的同学分享着我的快乐,并且为我真诚地祝福。我真是太幸福了!”
     “还有你的亲密恋人胜寒,他为你的快乐可是处心积虑。”梦蓝补充道。当着姑姑的面,伊葭红了脸。
    
     过了几天,伊葭拿了几张展览会的票,说是她姑姑在京城开画展,特地请我们去看。我们自然高高兴兴地去了。
     但这个消息不胫而走,我们班里不少同学听说伊葭的姑姑是个著名画家,都很有兴趣。而伊葭的那些追求者,更是乐颠颠地,跑前跑后,在伊葭跟前磨着讨票子。因为怕拥挤,每天都限制了参观的人数,画展的票空前紧张,这实在是少有的。
     岑露在课堂上说,林枫是一个历经坎坷的奇女子,在她身上,有着成功者最重要的坚韧不拔的毅力。
     “她从小立志要当一名画家,她为这个理想奋斗了整整几十年。她有过彷惶,有过失落,有过动摇。在她生命最艰难的时期,她曾经想过自杀……但林枫终于没有放弃她的生命,放弃她的理想。她成功了!但在她成功的背后,有着一条怎样曲折的道路,有着怎样的心酸和磨难,作为她的朋友,我不清楚。我一直以为,她在十七年前就死去了。什么力量使她再生,什么精神鼓励她这么多年来默默地活下来,安安静静地为她的理想而努力,我其实也很迷茫。但我相信,林枫的人生经历是一笔最可宝贵的财富。”
     岑露在课堂上动情地述说着,多少年来,她总是过着优游的生活。作为北大的外籍教授,她一向衣食无忧。她确实不可能想象林枫所曾有过的艰难道路。但从岑露由衷的赞叹中,她内心的钦佩显露无遗。
     在画展上,我看到岑露扶着一个银发飘然精神矍铄的老人,那老人气质绝对的非凡。两人品评着林枫的画,脸上满是欣然。
     岑露向我们介绍说那是她母亲白晶,老人微笑着看着我:“你不认识我了吗,菁儿?我是白岩的外婆啊!”
     白岩?我记起来了,那是很多年前的旧事了,当时我才七、八岁光景,白岩还是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很调皮也很好玩。是白奶奶从外国把他带到南京来的。白奶奶那时还挺年轻,常常和我们一起玩,给我们讲故事,弹琴给我们听,教我们唱歌……
     “哦,是白奶奶!你好。”尽管想着她是岑露的母亲,我心里有些不快,但我还是有礼貌地说,“见到你我很高兴。”
     “菁儿,一晃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白奶奶说着,“林枫的画展你认为如何?”
     “挺不错的。”我其实对画根本不懂,只是看个热闹罢了。
     “您就是理想工程的董事长白晶女士?”心萦问。
     “是的。孩子。”老人说。
     “我叫田心萦,能够认识您我很荣幸。”
     “田心萦?”老人保持着她优雅的微笑,“见到你我同样荣幸,你是个优秀的女孩,是我们中国未来的希望之所在。”
     梦蓝和伊葭不知转到哪儿去了,我一时找不着她们,但我这时发现茗姨在一幅画前凝思,便走过去。
     茗姨看的那幅画名为《希望》,上面那些线条给我杂乱而迷惘的感觉。它们似乎在拼凑成一朵花,但那是什么花?我看不明白。然而画边上的那行小字我还是看得懂的:
     为拯救我生命和灵魂的内森-兰格而作。
     我正想和茗姨打个招呼,但有人走在我前头了:“茗姐!”
     那是个气宇不凡的男子,四十来岁,一脸热情的笑容。他那声音我听着很熟,仿佛在哪儿听过似的。
     茗姨回过神来,向着他笑道:“是吴谦啊!看见清滢没有?我带她出来看画,她听说你们也在,看画都没心思,满场子的找你们去了。”
     哦,原来是我们的文化部长吴谦!
     “清滢啊,正和她妈妈撒娇呢!”吴谦说,“茗姐,真难为你了,把她那么个公主脾气调教过来,真是不容易啊!”
     “哪儿的话?”茗姨说,“其实清滢是个好孩子,有她在我身边,我的生活平添了不少乐趣,我还想谢谢你们呢!”
     看他们两个谈得那么投机,根本没在意近旁的我,我想我还是过会儿再来找茗姨。刚想走开,忽然听得吴谦说:
     “茗姐,林深何时救过林枫?”
     “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林枫一直是林深很好的朋友。但那花,那代表希望的山楂子花,林深是每年都要寄的。”
     林深是谁?是内森-兰格吗?他和茗姨又是什么关系?每年寄山楂子花,希望什么呢?
     吴谦沉思地点点头,随后问:
     “茗姐,你在欧洲时,见过林枫吗?”
     “仅仅一次,那时她在布鲁塞尔,住在一个地下室里,生活十分的艰难,但她精神上的那种强烈的乐观和自信却很深地感染了我。我和林深都为有她这样的朋友深以为荣。”
     “茗姐,我想在她身上,你是否看到了过去的你?你当年为理想而付出沉重代价之时,也是充满自信乐观向上的。”
     “不,林枫比我艰难的多得多。我当年好歹还有朋友帮衬着,而我走过的道路远远没有她曲折坎坷。人们曾经把我誉为我那一辈人中追求理想的榜样,但我不是。真正的榜样是林枫!”
     这个时候,我突然听得很大的一声声响,回头向发出声响的地方瞧去,原来岑露手中举着一瓶香槟在庆祝。周围围着林枫、心萦和白晶。
     “我们也一同去喝杯香槟吧,茗姐。”吴谦说着就拉茗姨过去,我也跟着走过去。
     “站在《收获》前喝香槟,可真是绝妙的享受啊!”吴谦走过去微笑着对正在倒香槟的林枫说,“请给我一杯香槟,让我也来分享你的快乐和成功。”
     林枫把杯子递给吴谦时,看见了茗姨。
     “成茗,你也在这儿?”她说着热情地拥抱着茗姨。
     这时,我发现心萦皱了皱眉,和岑露说了一句什么,两人便悄悄地准备走开,却不料被吴谦拉住了:
     “岑姐姐,怎么,我一过来你就要走?”
     白晶也微笑着对岑露说:“是啊,卡佳,你总该给吴谦一个面子,他可是部长啊!”
     母命难违,岑露只得站住了,但心萦却开溜了。离开前,望着正和林枫拥抱的茗姨,心萦脸上现出一种复杂难测的神情。
     “心萦!”我叫住了她,“你刚才一直和她们几个谈得挺高兴的,怎么这会儿离开了呢?”
     “我想去找找梦蓝和伊葭,思菁,你看见她们没有?”
     我摇摇头,心萦就一低头从我身边走过去了。
                第24章:在人生的激流中奋进
        林枫的画展在京城轰动一时,有关这个旅欧传奇女画家的经历,更是被媒体炒得沸沸扬扬。伊葭看着报纸,常常止不住地气愤,说她好好的姑姑,被编排得乱七八糟。岑露也在课上为林枫避谣,说媒体太不负责任,怎么赚钱就怎么写。林枫的才气,林枫对理想的执着媒体倒不是太关心,太在意,而林枫曾经的情感世界却是他们大为关注的。
     我想,岑露的气愤,一则确实出于她和林枫的友谊,二则是因为她和林枫共同爱过的那个“温情而浪漫的法兰西青年--丹”。至于岑露和丹,我是依稀听父亲和姑父提过,只听说丹被车子重创后,死于新型的“安乐死”。但林枫和丹,我还是从报纸上才了解到。
     心萦这一阵相当忙,寝室里少见她的身影,但我们并不清楚她在忙什么。因为快要期末大考,我暂时收了很多心,忙着温课。
     一等考完,我就急急坐了火车回南京去。班里的同学这次组织了要到新疆去玩,尽管史绮把她们家乡吹得天花乱坠,我心里也痒痒的,但我还是说服了自己,我要回去陪爸爸。
     爸爸每回打电话给我,总让我不安。他的声音总是透着凄凉味儿,除了岑露之外,我是他全部的希望之所在,现在岑露和他的事被我搅了,而我又不在他身边,他活着确实没多大乐趣。所以一放假,我最重要的事就是赶紧回到爸爸身边。
     果然爸爸比我半年前离开他时又瘦了许多,烟抽得很凶很凶,止不住地咳嗽,面色枯槁无一点生气。
     “爸,你去医院看看去。”我提醒道,“你这身体,不能再这样糟蹋下去了。烟也不能抽了!”
     “菁儿,不要担心,我没事儿的。”他不在意地笑笑说,“你岑阿姨这阵还好吧?”
     真是念念不忘!
     “她挺好的,一放假就回了法国。爸,你别老想她了,我听说那个何素英对你挺有意思的。”
     “何素英?怎么又是这个女人!菁儿,别提她好不好?”
     还真固执!
     “爸,你需要一个人照顾你。可岑阿姨和你不合适,你要认清现实。”我好言劝道。
     “我真是不明白,我和她做个朋友还不行吗?居然连信也不给我写!”
     爸爸的牛脾气上来了,这是难得的。我无言地低下头,要不是去年春天我对岑露说了那番话,要不是我对爸爸编了一通子虚乌有的谎言,他们之间的关系,绝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我是不是该向爸爸说实话,岑露没写信来是因为我使的计?让他们两人重新恢复他们的友谊?爸爸或许会快乐些。
     不,不行!爸爸真要知道了,肯定饶不了我的。
     雪尘那天又给我打电话。
     “思菁,《华夏之声》上正连载心萦的文章呢!写得真好!”
     也许是明白自己追求心萦只是白费心力自不量力,雪尘很久没有来我们学校了,而且他也很少和我提起心萦,他是个现实的男孩,马上又找到了新的目标。所以他特地为心萦打电话给我,让我很感吃惊。
     “什么文章?”
     “是一篇关于林枫的专访,题为《在人生的激流中奋进》。你说的很对,心萦的确是个才情卓绝的女孩。”
     “别发感慨了,我们家没订《华夏之声》,你把文章寄过来!”
     “你上网去看不是很好吗?网址是……”
     “从网上看,又伤眼睛又费钱,你还是少废话,把报纸寄过来!”
     “可是还没连载完呢,你让我怎么寄?”
     我一下想起来,岑奶奶虽然年纪大了,但却很关心国家大事,订了不少报纸,每天一上午都戴着老花镜看个没完。她订的报纸中好像就有《华夏之声》。
     “算了,我到你奶奶那儿去看。”我说着就搁下了电话,一溜小跑,跑到了岑奶奶家,翻腾出那些报纸。
     文章写得真是好,从林枫的童年时写起,林枫绘画的天份,林枫早逝的父亲,母亲所受的精神折磨,林枫和林榕的姐弟之情和性格差异,林枫天才的初次崭露,伟人的鼓励,在巴黎的求学之路,爱情之舟的搁浅,精神的压抑,物质的困顿,人格的堕落,理想的幻灭,生命的放弃,意外的获救,改变人生的谈话,艰难的奋斗……
     但有很多地方,心萦似乎写得粗疏了些。照她的水平,完全可以写得更好的!究竟什么原因,我说不上来,只是凭直觉在瞎想。
     没等看到最后,我便打了电话给伊葭,想与她聊聊此事。接电话的是她父亲林榕,他跟我说,伊葭还没有回来。
     “快一个月了还没玩够?”我很是吃惊。
     “哦,他们后来又去了西藏。”林榕那磁性的声音十分亲切,我忍不住想多听一会。正好,他问我找伊葭什么事?我便跟他说,我想和她谈谈心萦那篇关于林枫的专访。
     “那篇文章写得真是不错!”林榕赞叹道,“心萦的才气绝非一般。”
     我们谈了几句后,便挂了电话。我发现爸爸一直焉焉的,很没有精神。我忽然间很不好受:同是这个年纪,林榕和吴谦都给人以精神振奋的样子。我想,爸爸还没到过北京,要不,趁现在放假,我陪他一块在北京玩玩,也好解解他的寂寞和愁绪。
     主意一定,我当即买了票,动员爸爸去北京。爸爸吃了一惊:
     “你都放假了,我们住哪儿?”
     “雪尘不是在北京吗?你这个舅舅不能白当啊!住他那儿去!”
     我说着给姑父打了个电话,通报此事,他马上表示赞同:
     “菁儿,你爸爸是该出去走走。你放心,我会让雪尘安排好的。”
    
                  第25章:谜
        雪尘这阵又和一个女孩恋上了,正乐得昏天黑地,时间一点都不够用。摊上这么个费力费钱的苦差使,气得他差点没背过气。但当着我爸爸的面,他自然是不会发作的,他的修养还是不错的。
     “舅舅,思菁,我给你们安排了个好住处。”雪尘接到我们时就忙不迭地邀功,“又不花钱又舒服。”
     我正寻思哪来的好地方,结果他叫了出租车直开北大,把我们带到了岑露的房间。
     “思菁,这儿你总该很熟吧?”雪尘又回头对爸爸说,“姑姑回巴黎了,她的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不如你们先住着。”
     “这,怕是不太好吧?”爸爸迟疑道。
     “我征求过她的意见了,她同意。姑姑还说,希望你在北京过得愉快。舅舅,你看这儿什么都有,你可以尽情享受,就当是自己家里一样。姑姑也希望你这么想。”
     爸爸环视着房内的一切,我看得出来,他心里很激动。
     “思菁,你也是老北京了,北京的名胜古迹你也熟,应该让你爸爸高兴而来,尽兴而归。舅舅,我白天要上班,制度很严,就不能陪你出去了。不过,我尽量晚上抽空来看你。”
     “你忙,点点,别为我耽搁了正事。这儿有思菁陪我呢!”
     雪尘走了,爸爸看着房间里的摆设,很满意地笑着说:
     “雪尘想得真周到。”停了停他又说,“你岑阿姨平常一个人住这儿,很寂寞的。菁儿,你要常常来陪陪她。”
     “爸爸,她才不寂寞呢!”我故作神秘地对他说,“她很少住这儿,总是有车子把她接到外面去住。”
     爸爸一下受了打击,不再吭声了。
     “好了,爸爸,别再想岑阿姨了,人家是水中月,镜中花。好好洗个澡,早点休息,明天我们去故宫。”
     岑露的住处共有三个小间,一个是客厅,一个是卧房,还有一个是书房。我把爸爸安置在卧房内,我睡在书房的沙发上。
     半夜醒来,我觉得这事有点蹊跷。我是一点都没想到雪尘会把我们安排在岑露的住处,雪尘在北京的朋友不少,而姑父也有不少关系,为什么他们会这么安排?岑露会不会提前回来,为了和爸爸重温鸳梦?完全有这可能!
     那我成什么人了?当岑露和爸爸一对质,我不就是个离间小人、不孝之女吗?
     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别想那么多。在岑露这儿住着,也真是挺舒服的。再说,去去爸爸的心病,说不准也好。
     我起身上洗手间,发现卧房内的灯亮着。我悄悄走过去,发现爸爸在翻看一本相册。
     “爸爸,该休息了。别动岑阿姨的东西,她会不高兴的。”
     爸爸抬起头来,他的眼里充盈着泪花,我吓了一跳:
     “怎么了,爸爸?”
     “菁儿,没事。我只是睡不着,看见她床头柜上放着本相册,我就随便看看。你去睡吧!”
     我凑过去看这些照片,其中一张是爸爸年轻时和岑露照的合影,背景就是唏露园,我一眼就能认出来。
     “那是范老师替我们拍的,我当时才十八岁,你岑阿姨是十七。她要随她母亲一起去法国巴黎,她梦幻中的天堂。临走时范老师为我们拍的一张合影……”
     “范老师?”
     “我们小学里的老师,她曾经是唏露园的主人。菁儿,唏露园曾经有过一个可怕的蛇妖的传说,所有涉足过那儿的女孩都没有得到过真正的幸福,因为她们受了蛇妖冥冥之中的诅咒。”
     我的心蓦地一沉,爸爸既然知道,为什么小时候还要带我上那儿去?
     “传说和现实是两回事,你不要着急,菁儿。岑阿姨就很幸福。”
     “真的吗?”
     “你看--”爸爸指着另一张合影,那是岑露在巴黎圣母院与一个法国青年的合影,两人都笑得很甜,“他叫丹,他很爱你岑阿姨。因为我的缘故他们没有终成眷属,我一直很抱歉。”
     原来丹是这个样子的,我以前也依稀听说过丹和岑露的事,但我这次是第一回看到丹的“庐山真面目”。丹长得挺浪漫的,怪不得林枫也爱上他了呢!丹因为他生命中所爱过的两个中国女人而从普通走向非凡。
     “这是保罗,岑阿姨的前夫。”那是一张在中国长城上拍的合影,两人神情都很庄重,那个叫保罗的,长得好帅啊!真是奇怪,岑露竟会和他离婚!
     我接着看到了夏野和岑露在北京香山上的合影。原来夏野是那么个文弱书生啊?
     “有这么四个人全心全意爱你岑阿姨,她难道不幸福吗?”
     爸爸合上了那一页:“菁儿,也许你不理解我们曾经有过的青春岁月。可是爸爸真的想告诉你,爸爸很爱岑阿姨,但因为那份永在的自卑,爸爸在青年时代失去了岑阿姨。而因为对岑阿姨的感情,我忽略了你妈妈的情感需要,我对不起你妈妈。这十多年来,我一直想找到你妈妈,亲口对她说:对不起,怡琴,请原谅我。可是上苍始终没给我这样的机会。”
     爸爸从来没有这样向我剖析过他的心灵,他从来没有那么勇敢地向我承认他爱岑露,表达他对妈妈的歉疚之情。
     “菁儿,十多年来,最受委屈的还是你。爸爸对不起你,让你小小年纪就失了母亲。难为你还那么懂事,为我和岑露的事牵线搭桥。”
     我的愧疚之情一下子强烈地涌动起来:
     “爸爸,可是我没有做好……”我说着止不住哭起来。
     “那不能怪你,菁儿。我和岑阿姨的距离太远了,我们彼此无法走到一起,我们只能是朋友,上次我太异想天开了,把我们好好的友谊给葬送掉了!你说,无论是死去的丹和夏野,还是活着的保罗,我比得上谁呢?”
     爸爸轻轻地叹息道,他的这种清醒令我实在吃惊。
    
     为使爸爸开心,我陪他去了故宫、天坛、颐和园、北海公园、长城、十三陵、圆明园、香山、卢沟桥等地。凡是我想得到的,我差不多都陪他去了。
     但我发现北京的名胜古迹似乎无法让爸爸开怀,他还是有着很深的忧郁。每天晚上,当他回到岑露的住处时,他既有种触景伤怀的愁绪,又有着某种沉醉于往事的甜蜜。
     那一天晚上,我缠着爸爸,要他讲述他和岑露之间的往事。但爸爸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我们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
     这我也知道!于是我又问爸爸:“你认识夏野吗?”
     爸爸摇摇头,这时有人敲门,我以为是雪尘,未料是心萦。
     “思菁,你住在这儿?我见着房间里的灯光,以为岑老师回来了呢!”
     我向她介绍了爸爸,见她一脸的惘然,便解释道:
     “岑老师是我爸爸的姐姐的丈夫的表妹,我们之间有着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所以爸爸来游北京,岑老师盛情相邀他住在这儿。”
     “是这样!”心萦明白过来,“思菁,那你知道岑老师什么时候回来吗?”
     我摇摇头:“我想也快了,没几天就要开学了。哎,心萦,你上回写的关于林枫的专访真不错,那些素材从哪儿搜集到的?”
     “从林枫那儿。不过我从岑老师、林榕那儿也侧面了解到一些情况。”
     我突然间想起那天在画展时成茗和吴谦说的一番话。
     “心萦,如果你能从成茗那儿侧面了解一些关于林枫的情况,说不准文章会写得更好。”
     “成茗?”心萦的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惊奇,她看了我好一会儿才说,“是的,你说得很对。因为那个挽救林枫的内森-兰格,又叫林深的,是成茗的丈夫。”
     原来如此!我知道茗姨是个重量级的人物,但茗姨盛名远扬的时代毕竟有些遥远了。所以我并不知道茗姨的婚姻状况,只依稀记得她结过两次婚。
     “可是我不能去找成茗,因为……”心萦轻声说道,“思菁,反正没有成茗,这篇文章我还是写完了,而且感觉还不错。”
     “心萦,我只是希望你完美。”我按住她的肩,推心置腹地说,“你好像对成茗有着很深的成见。那天你和梦蓝在争执成茗的人格,后来在画展上你遇上她,又赶紧躲开。这是为什么?如果你把我作为你的朋友,请把原因告诉我好吗?”
     当我说这一番话时,发现自己的口才进步了不少。爸爸这时在书房里看书,没有留意我们的谈话。
     “思菁,别想那么多吧!”心萦沉思着说道,“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不想让别人认为我是在攀附名人。我想依靠自己的努力,开拓我的人生之路。”
     “可是,世界不是孤立的世界。事实上,如果没有林深,就没有今天的林枫;如果没有冯谊,你也许早就……心萦,如果你和成茗做朋友,或许会改变你的人生。”
     心萦注视着我,她的目光中有一种我永远无法理解的忧伤和惘然。
     “思菁,我不会和成茗成为朋友,永远不会。”
     当心萦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美丽的眼睛里慢慢溢出了泪水。我抚住她的肩,一时不明白她为何如此失控。
     我给心萦倒了杯果汁,正想进一步探问原因时,门铃又响了。
     这该死的雪尘,早不来晚不来,偏要这时候来!我打开门,门外站着的人又给了我一个意外的惊奇:那是小泉正清!
     他看见我也是一愣,但他马上恢复常态:“请问岑老师在吗?”
     “不在。”我二话不说就关上了门。好不容易逮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我可不能放过。
     “谁呀?”爸爸问。
     “来找岑阿姨的。我把他打发了。”
     “那你也该请人家进来坐坐啊,别把岑阿姨的朋友得罪了。”爸爸好心地埋怨我道。
     我不想和爸爸争,只想继续和心萦的谈话。未料门铃又响起来。爸爸要去开门,我赶紧挡在他前头拦住。
     “爸,你别多事好不好?那是个小日本,一肚子的坏水!”
     我轻声向爸爸解释道,心萦这时走到门边。
     “说不准是岑老师回来了呢!”她打开门,看见的是雪尘。他们两人全愣住了。
     “心萦,这么巧?”看来雪尘是旧情难忘。
     “你好,雪尘。”心萦很有礼貌地说,“很久没看到你了。”
     爸爸在旁边不知说些什么好,我打个手势让他去书房看书,而我则给雪尘倒茶递水果。
     “我拜读过你的《在人生的激流中奋进》,心萦,你的才气让世人震撼。”雪尘找着话题。
     “谢谢你的夸奖,雪尘。你是来看你舅舅和表妹的吧,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思菁,我想我该走了。”
     “噢!”我应道,“心萦,天都黑了,校园里的路灯也不明,让雪尘送你回寝室吧!”
     雪尘的眼睛里满是希望的神采。
     “不了,谢谢。这条路我走得太熟了,不用人送。再见!”
     心萦就这么走了,带走了我想要知道的两个谜。我有些失落,但我想,来日方长,我总会知道的。
     第二十六章:雨洁公主
        在岑露回来的前一天,我把爸爸送上了南去的列车。
     我知道爸爸不愿离开北京,是想留下来见岑露一面,他们毕竟已经很久未曾会面了。可是为爸爸着想,我认为他还是不见岑露的好。爸爸是个很重感情的人,他对岑露显然用情太深,而岑露肯定只是把他作为寂寞时的一个替代,她的生活向来丰富而多姿。爸爸没有岑露,生活仿佛失了重心,而岑露没有爸爸,她照样活得精彩快乐。爸爸应该和岑露彻底决断才行,否则他永远走不出情感的迷茫。
     我给姑父写了 ,希望他能适时地劝劝爸爸,但我相信这是徒劳的。姑父是个具有清醒头脑的人,他曾说过爸爸和岑露两人根本就不可能走在一起。可惜爸爸没这个头脑。
     岑露回来后,我向她表示了谢意。然而这仅是在表面上,在内心深处,我还是恨着她的。她凭什么活得那么潇洒,而我爸又那么苦。但我发现我的报复念头似乎淡薄了许多。
     已经是大三了,我对大学生活终于熟悉而且习惯起来,功课不再像以前那样把我折磨得苦不堪言。所以那天伊葭倡议重阳去登香山看红叶,我头一个举手赞成。
     秋天是北京最好的季节,而农历九月初又是秋天最好的时间。天像一块无瑕的水晶镶嵌在城市上空,别有一种自然的美妙,让人觉得眼前畅亮,心底澄净。
     “我们每人说一句关于秋的诗词,要带个秋字,好不好?”
     登香山的途中,梦蓝提议道。这个提议立即得到了伊葭的赞同。
     “不行不行,我对诗词知之甚少,你们不能欺负我。”我急忙表示反对意见。
     “我们只是为解爬山的闷,不是来看你说不出诗词的丑。”梦蓝说,“你真说不出,就胡诌两句,要诌不出,就保持沉默,或是为我们叫两声好。”
     梦蓝说着,便开始卖弄起来:
     “秋景有时飞独鸟,朝阳无事生寒烟。”
     心萦笑了起来:“你怎么改了词呢,把夕阳改成朝阳了,林逋老夫子要气死了。”
     梦蓝回答道:“为了应景。现在刚刚上午,一只小鸟儿飞过,我脑子里就跳出这句诗来了。心萦,你也说两句。”
     心萦略一思索,便说道:
     “秋山不可尽,秋思亦无垠。碧涧流红叶,青林点白云。”
     伊葭拍起手来:“心萦,你说的太对景了!”
     我笑着催她:“别忙着拍手,你的呢?”
     伊葭说:“我只这一句,拿出来搬门弄斧:秋色入林红黯淡。”
     梦蓝和心萦马上接上去道:“月光穿竹翠玲珑。”
     我找着了反驳的词:“太阳才刚升起来,你们就来月光了,这就叫生搬硬套!”
     伊葭便说:“其实描写秋色的诗词太多,真正应景的实在是廖若晨星。像什么:嫩菊含新彩,远山闲夕烟;还有,菊照新花,泛轻香于远次之类的。”
     梦蓝马上跟着说:“是啊,还有,荷凋晚叶,翻翠影于长波。多哩!”
     我羡慕地看着她们,觉得自己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心萦这时笑着说:“我现在想起一首诗,是徐志摩写的,你们听。”
     “我仰望群山的苍老,他们不说一句话。
     “阳光描出我的渺小,小草在我的脚下。”
     “哎呀,你们这些才女,我听得头都胀了,你们饶了我好不好?我们换一个轻松些的话题吧!”我实在忍不住了。
     “思菁有意见了。行,我们不谈诗词了,我来告诉你们关于香山的传说。”梦蓝愉快地说道,爬了这么长时间,她始终步履轻捷。她看我们三人都有些累,便建议我们休息一下,喝点水。
     香山的传说还刚刚听了个头,却看见山道上走来一个人,一见我们便气喘吁吁地说:“可赶上你们了,可赶上你们了!”
     我们不知怎么回事,盯住那个人。那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穿一身挺讲究的休闲装,其貌不扬,那双小眼睛却亮得像探照灯似的。
     “我从山脚下就开始追你们了,姑娘们,你们走得太快了!”他和蔼地微笑道,同时摸出一张名片交给心萦,“我是新宇电视剧制作中心的导演,我姓张,叫张梓靖。这儿人太多,我们可以到那边的松林去谈谈吗?”
     心萦摇摇头:“我对拍电视没一丝兴趣。”
     伊葭却热心地:“心萦,我们就听听张导的想法。也许这部电视特别有意思呢!”
     张导看一眼伊葭:“你这小姑娘长得也不错,你也可以演个角色。”
     梦蓝也对心萦说:“我们一起听听吧!”
     我们几个便簇拥着张导来到人流稀少的松林中。
     “我想请你出演剧中的女一号,一个清代的公主。我们找了很多演员,都没找到合适的。今天我想来香山散散心,在买票时我就看见你了,直觉告诉我,你是最合适的。所以我赶紧追上山来了。”张导对心萦说道。
     “故事是怎样的呢?”梦蓝关心道。
     “是这样的:1860年,英法联军攻入北京,咸丰帝带着那拉氏和皇子仓皇逃往热河。他的女儿,十六岁的雨洁公主……”
     “雨洁?”心萦轻声重复了一下,我突然觉得雨洁这个名字好像挺熟,与心萦有着某种关联,但我一下子记不起来。
     张导并没注意到心萦的重复,他仍然兴致勃勃地讲着剧情。
     “雨洁在宫女珠儿的帮助下,化妆成平民,逃出了皇宫。但一出宫她俩就被四散奔逃的人们冲散了。雨洁只得独自流浪,几日间水米未进,又饿又累又慌的她晕倒在街上。等她醒来,发现自己住在一个布置华丽的房间,旁边有一个年轻的洋人注视着她。他向她介绍说,他是法国公使的儿子,自幼生活在北京,他叫菲尔。他问她怎么会晕倒,家在哪儿。雨洁无言以对。菲尔爱上了雨洁,不顾父亲的强烈反对,坚持要和她结婚。但雨洁却不喜欢这个洋人,她借故说要去寺庙祈愿,想逃走。但菲尔一定要陪她一道去,雨洁无奈,私下求寺庙中的老尼救她,但老尼却怕殃及自身,拒绝了她。两人回去时,被义和团的人马所挟持。他们把两人押回本部,不仅要处死菲尔这个洋人,也想把雨洁以汉奸罪处死,幸而首领及时赶到,力排众议,救下了他们。那首领年轻英俊,处事果断而英明。相处日久,雨洁被他的民族气节和爱国精神深为感动,不禁爱上了他。但他对雨洁的暗示从不放心上,这使得雨洁很是伤心。加上雨洁无法适应他们团队战斗的生活,她便在一次激战中只身离开了义和团。
     “因为无路可去,加上心地单纯,雨洁听信了人贩子的花言巧语,被卖到了京城最红的妓院梨香院。当她欲死不能,被迫接客之时,第一个嫖客竟是她父亲曾指婚给她的那个青年贝勒。她心里萌生了希望,向他细诉她的境遇,希望他能救她出火坑。那人总算是有良心,也许是怕皇上回来后找他算帐,他把雨洁赎了出来。养在王府,一切待遇照公主。准备等皇上回京后再说。
     “然而世事纷乱,咸丰在热河病死,掌权的那拉氏回京后,听说雨洁在贝勒王府,阴谋害死雨洁。曾受过雨洁母亲恩惠的宫女荷儿冒死把这消息通知了雨洁,雨洁立时逃离王府。
     “走投无路的雨洁来到了成为残垣断壁的圆明园,她痛心地望着这片废园,取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准备自杀。然而有人把刀子夺了过去,原来又是菲尔。菲尔比过去冷静而成熟了很多,他说是因为他在义和团呆过的原因。他真正了解到中国平民的疾苦,也意识到他的国家和英国给中国带来的深重灾难。菲尔把雨洁再次带回了他的住所,没有比这更安全的地方了。
     “雨洁发现菲尔常在半夜三更出去,不知干什么。有一天,她悄悄跟在菲尔身后,发现他是与义和团的首领在接头。看到那个自己曾心心想念的男子,雨洁泪如雨下,她听到首领跟菲尔说:他不考虑婚姻问题,因为这场战争或许会持续很久,他不想害了别人。雨洁想自己或许永远不可能得到首领的心了,心里很难过。但她同时对菲尔有了新的认识。
     “因为自幼在中国长大,菲尔对中国的文化和民俗都相当了解。然而雨洁是在封闭的宫廷里长大,根本不知道中国之外的世界。菲尔于是教雨洁学习法文和英文,还给她介绍异域的风情。菲尔的述说给雨洁打开了新奇的世界。日久生情,她开始热爱起这个异国的青年。
     “但菲尔却没有以前那种热恋她时的表示,这使雨洁很是失望。战事渐渐平息下来,但义和团的运动却还是如火如荼。雨洁为首领莫名的悬着心,她发现菲尔似乎也在为首领担心。
     “雨洁的思想开放了不少,有一天,她提出想去法国看看。她拿出了自己身上一块珍贵的玉佩,想以此作为游历的路费,但菲尔让她留着,他说他有钱。然后他陪着雨洁来到了巴黎。中国公主在法国巴黎的消息很快不胫而走,菲尔与雨洁成为记者追踪的目标,有许多法国青年公然向雨洁示爱,他们的热情让雨洁哭笑不得。
     “在卢浮宫里,雨洁看到许多标明来自中国圆明园的宝物,心下无限伤感,这些东西,处在深宫的她从来没看到过,在异地他乡见了,她感到耻辱。她向记者力陈她对侵略者的态度,并且会见了著名作家雨果。
     “雨洁在巴黎的大出风头和她对侵略者的态度,激怒了慈禧。她明令法国把雨洁引渡回国,法国当局对雨洁的言论也深为不满,但他们惧怕舆论压力,只把雨洁作驱逐出境处理。
     “菲尔的父亲因菲尔和雨洁之故,被撤回公使一职,回到家乡里昂。雨洁不能回国,只得隐姓埋名,流亡德国。菲尔没有陪她一道流亡,他告诉雨洁,他要回中国,他深深地爱着一个优秀的中国女子。雨洁一时不明白菲尔的话,她从没看到菲尔与其他女子在一起。
     “菲尔与雨洁临别时,送给她一幅中国山水画,他说那本是在圆明园中的,是父亲的一个老乡抢到以后孝敬给父亲的。父亲并不知道这幅画的价值,随手给了他。他却知道那是一幅明代祝枝山的真迹,价值连城。
     “菲尔的离开,给雨洁带来了难以弥合的伤痛。她觉得今生今世不可能再见到菲尔了。她变卖了玉佩,在德国的一个小山村过着宁静淡泊的生活。她关注着中国的时局,期待有一天能重返中国。
     “那一天,雨洁看到报上的一条令她震惊的消息:清廷和洋枪队对义和团的剿灭取得历史性胜利。义和团首领冯婉贞在战斗中死去,令人奇怪的是,她的随从中有一个名叫菲尔的法国人,他也在战斗中死去。这实在让人费解。
     “雨洁终于明白了一切。原来她曾爱过的那个首领是女的,而她后来所爱的菲尔却爱上了那个女扮男装的首领。”
     故事完了,我们却觉得意犹未竟。
     “其实我讲得太简单,这个故事远比我说的动人和美丽得多。”张导开始煽动,“说了半天,我还不知你们的情况,能和我谈谈吗?”
     他说的虽是你们,但眼睛却一直只看着心萦。
     “我叫田心萦,是北大三年级的学生,她们都是我的同学。”
     “你们读什么专业?”
     “法语。”
     “那就更合适了。”张导兴奋地跳起来,“你都不用再突击学法文。”
     “心萦还会英文和德文。”伊葭忙着为心萦贴金,“你可真找对人了!”
     “张导,我给你自荐演冯婉贞,好不好?”梦蓝兴冲冲地说,“我还可以给你找个演菲尔的合适人选。”
     “冯婉贞我们定下来了,菲尔也找了不少留学生在试镜。下回有机会我一定找你。我可奇怪了,中戏和北影每年招的什么人,找一个演员那么费劲!北大真可谓人杰地灵,学生个个赛西施!”
     “尽管这个故事十分离奇,而且漏洞百出,我觉得它还是很有吸引力。我能看看剧本吗?”心萦向张导要求。
     “当然可以,不过你还没有答应我的要求呢!”张导笑咪咪地看着心萦。
     “我自信没有表演能力。”心萦的话让我们大家都吃了一惊。
     “我磨了半天嘴皮子,你却依然铁石心肠。”张导有些不悦,“我可以向你保证,这个角色肯定能让你马上窜红。”
     “我这人真是不合适演戏,也不喜欢演戏。”心萦表示着她的立场。
     “放过这么个一举成名的机会,你会可惜的。”张导还不死心,“我小时候,有一部《还珠格格》的电视剧,不知让多少人红了起来。那个演小燕子的,在她最红的时候,每年拍戏能赚五千万!”
     我在一旁倒是有些着急,那么多钱,张导偏偏就不选我?而心萦呢,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这样吧,我这儿有一份剧本的打印稿,你可以先看看。我相信,你一定会被雨洁这个人物形象迷住的。不过,请你们不要把这个本子外传。消息走漏了不利于我们宣传。”
     张导说完以后又问我们要了联系电话,然后匆匆离去。
     我们登高看红叶的兴致一下全没了,大家全凑在一块儿读剧本。可那剧本实在是太厚,一时间也读不完。而很快地到了“夕阳无事生寒烟”的时候了。我们便收拾起兴奋不已的心情,饥肠辘辘地下了山。
     回去后,自然是心萦第一个读剧本,读完之后,她说这个剧写得倒是生动曲折,波澜起伏,人物刻划也很成功,但里面有不少人为的搞笑的材料,影响了剧的严肃性和深刻性。
     “这样才能招览观众,达到巨额的商业利润。”伊葭解释说。
     “但那样的话,就太流于浅薄。”心萦皱着眉说,“而且太拖沓了,居然有五十集。”
     我看了以后却发现这个故事很吸引人,有趣的很。
     梦蓝读了剧以后,哈哈大笑:“真的呢,那个冯婉贞可太合适我演了,那个张导真是没眼光!”
     张导天天打电话来劝心萦,最后他还跑到北大来了,但也无济于事。
     我暗地里问张导,为什么他认为心萦合适?
     张导说:“心萦身上有一种高贵的气质,那种气质,只有当今欧洲王室成员身上才可以见到。但他们是从小经过严格的训练才具备的。而心萦,很显然,她那种公主般的气质是与生俱有的。更为难能可贵的是,她是个才华出众的女孩子。其实只要她肯演,无论演得怎样,这部剧都会成为经典之作。”
     张导后来不无遗憾地离去了,那件事也就此了结了。我们没有把此事传扬开去,但我们却都期盼着张导能找到雨洁的扮演者,早日看到这部电视剧上映。
    
                  第二十七章:离奇之梦
         一天晚上,雪尘破天荒地请我吃饭,给我介绍他新近认识的女友西子。我很奇怪她这个名字,因为她跟西湖和西施都沾不上边。西子是个上海人,长相一般,说话却是娇滴滴地,能让雪尘这种男子骨头都酥掉,却让我这种女子听了浑身都起鸡皮疙瘩。
     “雪尘,你这位表妹真是光彩耀人啊!”她那种赞扬因为语气太做作,我听了只能起反感。
     “我们家族的人,男子长相总是俊朗,女子总是清丽。”雪尘的口气也是有点女人腔了,软绵绵的,无一丝阳刚之气。真是“近墨者黑”!
     我冷眼旁观他们,绝少说话。他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互相吹捧,我只顾吃菜。毕竟这菜比学校里的要丰盛多了,我可以借机补补营养。如果他们能让我耳根清静,我会觉得这是在享受。但尽管吃着美味,我还是有着受罪的感觉。
     好不容易吃完了,雪尘和西子请我和他们一道去看晚间的电影,我急忙推辞。他们也没强求,手挽手地亲亲密密地离开我径直去电影院了。看着他们的背影,我长长地嘘了口气。
     雪尘看中心萦,绝对是种好眼光;但他看中西子,绝对是种严重失误。同是上海女孩,西子和心萦根本没法比。
     我在长安街上站了一会儿,看了一下所处的位置,寻思坐哪路车回学校。这时,一个念头闪过我脑际:茗姨应该就住在这附近,她曾说过欢迎我随时到她家去玩。邀请是真诚的,绝没有客套。我不防去看看她,给她个意外。
     我取出随身携带的通迅录,翻到了茗姨的住所和电话。我没有打电话,而是直接到了她家。那时已是晚上八点。
     给我开门的是清滢,我们校长的女儿。尽管她长高了许多,我还是能一眼把她认出来,她很仔细地盘问了我一番后,才让我进门。
     “茗姑在她的房间里会客,你在这儿等一下吧!”她把我带到客厅的沙发上,“这儿的饮料、水果、点心、糖果,你请随便用。我还有点事要做,失陪了!”
     尽管她很有礼貌,但语气却客气而冷淡,而从她秀气的眼睛里,从她上楼时的姿势,我感觉这是个高傲的女孩。
     茗姨的房子是一套复式结构,客厅很大。楼上有四个房间,门都关着。
     我喝了杯橙汁,又吃了块小蛋糕,还尝了尝巧克力,啃了个梨,可是茗姨还是没有下来。
     我站起身来,发现这个客厅的布置很是大气:地上铺着华贵的地毯,作为摆设的茶几和沙发以及酒橱等都透着源自欧洲的古典气息。客厅中央的一张小桌上,还放着一篮新鲜的插得非常精致的花儿,有百合,有玫瑰,有洋兰,有情人草,有郁金香,有满天星,还有鹤望兰……散发着幽幽的香气。
     墙上的一幅似曾相识的画吸引了我的视线,我走过去一瞧,正是那天在画展上茗姨静立凝视许久的《希望》。
     看来林枫把《希望》送给了茗姨。茗姨应该拥有这幅画,因为在内森去世后,是茗姨每年寄山楂子花给林枫。
     心萦写的《在人生的激流中奋进》一文中,有着林枫对获救过程的回忆,但就整个事件而言,显得不完整。这一事件的当事人内森如果还活着,他的回忆肯定比林枫更清晰,因为林枫当时处于半昏迷状态,而内森却是思维清晰的。那么,内森究竟是怎么死的?
     当我站在画前冥思苦想之时,听到楼梯上的脚步声,原来茗姨和她的客人下楼来了。而那位客人不是别人,正是林枫。
     “菁儿,你在这儿等了很久了吗?”茗姨见到我很感意外,但她还是对我亲切地微笑道,“对不起,我没有注意到你来。”
     林枫也向我笑笑,但我看见她眼里似乎闪着泪花。
     送走林枫之后,茗姨和我一同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
     寒暄几句之后,我便把话题引到心萦和她的文章上。
     “茗姨,田心萦的《在人生的激流中奋进》,你读过没有?”
     “读过。心萦是个才华过人的女孩,可是这篇文章写得有点仓促,很多地方没有写好。她对材料的把握有失偏颇。如果她不是那么急于求成,她会写得相当好。”
     “是啊!茗姨,如果心萦来采访你,听取你的意见,我相信她一定会因这篇文章而名满京华了。”
     茗姨摇摇头:“心萦是个倔强的孩子,她不可能来我这儿的,这是她心灵的禁地。她其实已经在崭露头角了,名满京华是迟早的事。”
     “心灵的禁地?为什么?”我追问道。
     茗姨显然不愿和我谈起原因,她只是淡淡地说:“心萦是个非凡的女孩,让我们预祝她成功!”
     她取了两个精致的玻璃酒杯,倒上葡萄酒,和我碰了碰杯。
    
        因为天晚,加上明天上午的课无关紧要,我很想感受感受茗姨家里的贵族气息,所以当夜我就住在了茗姨家中。
     那个房间非常的素洁,有如雪庐一般,这样的环境令我想起《红楼梦》中宝钗的住所。茗姨并没有刻意为我布置什么,她只是亲切地望着我说:
     “菁儿,把这当成你的家,你需要什么尽管说。”
     我在那儿过了一个非常特别的夜晚,因为我做了一个非常离奇的梦。梦中的我,走进了一座宁静而幽远的古寺。那儿有个年过五旬的僧人,静坐着闭目打禅。我发现他竟是个洋人,一时奇怪不已。当他睁开眼睛时,他用流利的汉语对我说:
     “孩子,如果你爱茗姨,那么请你让她与清滢分开,否则她会招致杀身之祸。记住,这不是梦,这是真实。”
     我从梦中惊醒,拧亮台灯,发现自己睡意全无。
     四周一片寂静,我不知该做什么好。我打量这个房间,一种阴森可怖的感觉忽然地笼罩了我。我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打开书桌的抽屉,想从里面找到纸笔,把我这个梦记录下来。我担心这个思维只是瞬息,不能保存至长。
     在抽屉里,我看见一叠子的手稿,我在其中一页手稿的背面记下了我的梦和日期。不知为何,我长长地吁了口气,所有的负担一时间全部释放完毕。我开始研究这叠手稿。那不知是什么文字写成的,我竟看不懂一字。但这文字,我依稀间是见过的。
     努力在记忆中搜寻,我记起来那次梦蓝和那个小和尚写的就是这种文字。对了,那是梵文。茗姨也懂梵文?
     静夜中,我忽然豁然开朗,我终于解开了一个秘密--茗姨就是梦蓝的娘娘!绝对没错!
     晨起,我把我的梦告诉茗姨,她不当回事地笑着:“我不可能和清滢分开,我爱清滢。”当她仔细听我描述那洋僧人的模样时,她怔住了。
     茗姨从胸前取下一个小小的坠子,那里面嵌着一张微型的照片,借助放大镜我才看清楚:没错,是那个洋僧人!
     “内森-兰格你又没见过他,他怎么会托梦给你呢?”茗姨奇怪道。
     我一时也惘然,但我后来记起,我其实是见过内森的,在,在岑露的相册之中。但那是很短的一瞬间,而这个梦的记忆却是如此清晰。
     “茗姨,你能告诉我关于内森的事吗?”我动了好奇。
     茗姨平静地望着我,但她的眼睛却很快地蒙上了一层泪花。
     内森-兰格出生于意大利米兰,青年时代在美国留学,后来成为欧洲著名的心理分析学家,一度享有盛名。十六年前来到中国,在北大和清华做外籍教授,与茗姨相识。十三年前与茗姨结婚。两人婚后共同游历中国和欧美各国。三年前,在德国一家牧场,为救一个在疯马背上的法国小女孩,内森不幸被马践伤内脏,抢救无效而死去。临终时,他握住茗姨的手,微笑着对茗姨说了一句铿镪有力让人永远无法忘却的话:
     “忘记我,管自己生活!”
     “那是鲁迅先生的名言,我没有想到会用在他身上。”
     “真没想到,他死得那么悲壮。茗姨,他确实是一个值得你深爱的男子。”
     “是的,他是一个具有优秀品质才华超群的人,只可惜他死得太早。”茗姨叹息着说,“我把他安葬在他的家乡米兰,但我没有遵从他的遗愿,把他所有的东西都尽行毁灭,而是把那些东西全都存放在米兰的故居内。我身边留下的,只是这一个镶着他小小照片的坠子,那是我生命中至爱的珍宝,也是我精神的慰藉,我总觉得内森始终没有离开我。”
     我被茗姨脸上那样一种深沉的挚爱所打动,不由得流了泪。
     许久许久,我们才从对内森的哀思和怀念中回过神来。
     “对了,今天中午,我的一个青年朋友要过来吃午饭,我还得去买菜。菁儿,那个男孩挺不错,你有时间的话,不妨认识一下。”
     茗姨匆匆走出去了,我一个人留在这偌大的房子里。清滢一早就上学去了,好安静好安静。因为昨夜少了睡眠,这会儿我的瞌睡虫上来了,我倚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梦中,我再次看到了内森,他深邃明亮的眼睛似乎能看到一个人的灵魂深处。但他没有穿僧衣,而是穿着一身质地考究的西服。
     他向我重复了我夜间梦中听到的那句话。
     “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我勇敢地迎着他锐利的眼睛问道。
     他摇了摇头,神情是一种无奈。我决意追问明白,但这时我却听到清脆的门铃声:“叮咚!”
     我从梦中醒来,揉揉眼睛去开门。来访的是丁亚灵。
     “嗨,是你啊,思菁,太巧了,我们又见面了。”
     看见亚灵,我也很意外。自从寒假之后,我们两个还没有联系过,算起来也有快十个月了吧?
     “原来你就是茗姨的客人,幸会幸会!”我笑着说,“茗姨买菜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你好像和成茗挺亲热的,开口茗姨闭口茗姨的。”亚灵也笑道,他熟门熟路地给自己倒了杯牛奶,舒舒服服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你是常客啊?”我奇怪道。
     他点点头:“我喜欢成茗,我喜欢上这儿来。成茗是个很富于生活情趣并且给人以强大精神力量的女子。她很神秘,很优秀,也很热情。”
     “我听着怎么像是爱情宣言。”我打趣道。
     “我倒真的希望能大上二十岁,可以向她求婚。”亚灵毫不掩饰地说道,“不说了,思菁,你怎么样?好吗?”
     我这时想起他曾经要我留心心萦的事情来,于是我便趁此机会把心萦的一些事情告诉他,但因为扯上了梦蓝,亚灵越听越糊涂。
     “小篮子?叶子青?梅洁霜?”他一下子显得十分迷惘。
     正在这时,茗姨回来了。我和亚灵的谈话就此告一段落。大家忙着帮茗姨打着下手,做这做那。亚灵说茗姨何不找个保姆,生活也可安定些。但茗姨却说她的思路瞬息万变,还是别麻烦人家的好。
     我们三个在和谐与融洽的氛围中忙出一席好菜,席间,茗姨谈起她已有好几年没动笔写小说了,而把精力投入到教育研究中去。她对自己的研究似乎很满意,对自己的现状也很满意。
     从亚灵的语气和神色中,我发现他来并不仅仅只是属于慕名拜访,而是为了搞清一个困挠他多时的问题。我敏感地觉察到自己在这儿不是太好,加上下午还有两节重要的语法课,我便在吃过午饭后告辞了。
     回学校的路上,我想起那个离奇的梦,我想以后抽个时间再与茗姨好好谈谈。然而时间一长,事情一多,却自然而然地忘了个精光。
    
                    第二十八章:逝去的灵魂
        有两天了,岑露上课时臂上都缠着黑纱,神情尽管与过去一样平静而从容,却有一丝不易让人觉察到的黯然。同学们都挺好奇岑露在为谁而带着黑纱,但岑露静如止水的神情令大家把心中的问号咽了下去。
     然而我却决意弄清楚。不光是为了隐在心间那种幸灾乐祸的快感,也是出于一种奇怪的想要了解岑露的欲望。
     满天星光的宁静的夜晚,我敲响了岑露的门。这是我第一次独自且主动来找她,岑露显得十分的意外。
     “岑阿姨,我可以与你谈谈吗?”我很有礼貌地问道,我没有叫她“岑老师”,而是叫她“岑阿姨”,我想这会使我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一些。距离近了,说话就坦诚了。
     “当然。”她微笑了一下,亲热地拉着我走进客厅。趁她给我倒茶之际,我看见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一张相片,我便拿起来打量了一下。
     那是一个极其美丽的青年女子,明朗的笑容,端庄的仪态,修长的身段,她静立在塞纳河畔,蓝色的眼睛里蕴满了欢欣与幸福。那是谁?
     “我的朋友艾琳娜。照片是在二十二年前拍的。”岑露奉茶过来,看见我正在注意照片,便向我解释道。
     “哦,她好吗?”我的直觉告诉我,艾琳娜与岑露臂上的黑纱有着某种密切关联。
     “她去世了,菁儿。”岑露黯然道。
     我凝视岑露,发现她忧伤的眼睛中流露出那样一种真挚的情感,那种情感,使我心中的坚冰开始逐渐地融化。也许岑露并不是我设想的那么冷酷。
     “对不起,岑阿姨。”我轻声说。
     接着是一阵沉默。我嘴里啜着茶,心里措着词。
     “关于艾琳娜,你能告诉我什么吗?”我小心地说。艾琳娜这个名字与我陌生,因为我从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无论是从爸爸还是姑父那儿。
     “她是丹的妻子,丹去世后,她去了美国。和一个美国人结了婚,有了女儿,但很快又离了婚,她的女儿在一次输血后感染了病毒,也离开了人世。艾琳娜是个坚强的女性,她去了联合国非洲难民署从事医务工作,帮助那些疾病中挣扎的儿童。她生活得很有价值,也很快乐。但不幸的是,上周五,她在出诊时,不幸踩上了一颗地雷……”
     岑露的声音哽咽了,我轻轻地抚着她的背,想使她安静下来。
     这是一个深秋的夜晚,室内弥漫着晚桂的清香。如果没有那个逝去的灵魂,一切都会显得美好而安宁。
     “不用太悲伤了,岑阿姨。艾琳娜会因为她生命的逝去而达到她人生的完美境界。”我低声说道,我的心灵忽然有种澄明而空灵的感觉。
     “是的,菁儿。谢谢你。但一切的荣耀和价值都无法抵得上生命。也许我不够伟大,但我总以为,生命的存在总是最重要的。”
     “但庸碌的生,或是没有尊严的生,并没有什么意义。”
     很奇怪,我竟然如此高尚,能说出这种话来,这只是为了安慰。
     原本幸灾乐祸的心情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但我很快从那死亡的阴影中走出来,在岑露脆弱的时候,我很可以摸摸她心灵深处真正的脉络。机不可失。
     “菁儿,你不是有事想和我谈吗?”正巧,她正发问。
     “是这样,岑阿姨。我过去对你有些不礼貌的言辞,我请求你原谅。”我煞有其事地说道,“对不起,岑阿姨。”
     “过去的都过去了,不用再去想它,菁儿。”岑露宽容地微笑道。
     “我爸爸最近身体和心情都不好,我很难过。他很爱你,岑阿姨,你愿意,愿意和他相守吗?”
     这并不是我真实的意图,但我必须听到岑露真实的心声。
     她看了看我,许久许久。
     “菁儿,我曾经很爱你父亲,我和你父亲的感情,属于那种最美好最纯洁也是最苦涩的初恋。我十七岁时去了巴黎,整整七年,我一直梦想和憧憬着与你父亲圆梦在唏露园的幸福时光。直至今天,我也要这么说,我当时的爱,是属于少女时代冲动而不顾一切的情感。但你父亲娶了你母亲,破碎了我对爱的向往。我只能为他们祝福,希望他们幸福,但我很遗憾。菁儿,我知道你曾经恨我,因为你认为我破坏了你父亲和你母亲的家庭。其实,我一直想和你说,经过多年的情感沧桑和风风雨雨,我与你父亲的情感,已经升格为一种平和而醇厚的友谊,不再有爱的激动,爱的神秘。所以菁儿,我只能是你父亲的朋友,我可以是他最好的朋友,但我永远不会成为你父亲的人生伴侣。”
     岑露说话的语气很温婉,但那温婉中却浸润着一种无可更替的决心。我的担心随之消失了,岑露永远不会成为我的继母。然而不知为什么,我为父亲感到阵阵凄哀,他的身体他的心情他的渴望他的孤独将如何处置呢?
     “岑阿姨,你一个人过,不觉得寂寞吗?”
     “我习惯了。寂寞和孤独也是一种生活方式。也许哪一天,我心灵的火花再度点燃我的激情时,我会再次考虑婚姻,但这种可能不大。”
     岑露坦然说道,她的坦然中有一股无法言说的凄清。四十七岁的岑露,青春在她脸上已经更替为成熟,但我不能不承认,她还是一个挺迷人的女子,有着亭亭的身材,有着书卷气十足的端秀的脸盘,有着神采奕奕的略带一点忧伤的眼睛,她似乎是一个未曾经过风霜的女子。她与茗姨同龄,但她显然比茗姨年轻许多。
     十多年来,很多男子追求过岑露,但她最终都拒绝了他们。也许正如姑父所曾说过的:夏野是她心中无法逾越的圣殿。然而,岑露却有着不少亲密的男性朋友,如吴谦、林榕、内森还有她曾经的丈夫保罗。
     不管怎样,岑露的人生也是相当丰富的,有时间确实应该常来坐坐。
    
     梦蓝这两日画画简直上了瘾,忙得不可开交。但画的都是一样的内容:素梅一枝,有花九九八十一瓣。她送了伊葭一幅,也送了岑露一幅,还在我们寝室内挂了一幅。
     我不知其意,向伊葭打听。伊葭说这叫《九九消寒图》。从冬至这一天起,每天染色一瓣,染法因天气变化而异。什么“上画阴,下画晴,左风右雨雪当中”。等到全图染遍,严冬过去,大地回春。则是“试看图中梅黑黑,自然门外草青青”。
     “消寒还有另外一法。”梦蓝介绍说,“把‘庭前杨柳珍重待春风’几个字做成空心状,每天划一笔,每字九划,九九八十一天,等到全部涂完,自然杨柳飘絮,春风拂面了。”
     “唉,你们老北京的讲究可真多。”我笑道,“过个冬天还这么费劲。”
     “这就叫情趣。”梦蓝笑嘻嘻地说,“照理,冬至馄饨夏至面,到冬至这一天还该吃上馄饨呢!”
     “你可不能这么没心肝,伊葭的妈妈每年冬至都要送馄饨来给我们大家吃的。”我回想起来,“梦蓝,前两年你怎么想不起画什么消寒图,今年怎么冷不丁想起来了?”
     “因为我娘娘要我画,我就只能遵命。我想,既然开笔画了,何不多画几幅送送人呢?反正是举手之劳。”
     伊葭这个时候跑出去打水,而心萦正巧没在寝室,于是我很突然地想起了心里曾记挂的一件事。
     “梦蓝,老实交待,你的娘娘是不是成茗?”
     梦蓝猝然一惊,但她马上很坦然地说:
     “思菁,你真是聪明!你怎么知道的?”
     “这是个秘密!”我学着她的样子说道,但我实在止不住,便把与茗姨的相识和交往跟她简单讲了一下。
     “你可不要外传。这个秘密你知我知,别人就不能让他们知道。”梦蓝很认真地说道。
     “为什么?”
     “那是我对娘娘的保证。她不允许我提起她与我之间的关系。要不是这保证,照我这性子,早嚷得满世界全知道了!”
     “可是茗姨没有要我保证。”我纳闷道。
     正在这时,伊葭提着水瓶回来了,我们就很有默契地转开了话题。
     看着那几幅消寒图,我想起爸爸。这么寒冷而难熬的冬天,他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可怎么打发啊?也给他寄一张消寒图去,他肯定会很高兴也很欣慰的!
     于是我请梦蓝再多画一幅,她爽快地答应了。
     我把画寄给了爸爸,还把画的涵意和用处很详细地解释了一下,顺便我告诉爸爸,关于岑露的一些情况,还有我的一些情况。这封信我写得很认真,很长,也很动情。我总想爸爸读到会很快乐的,所以我必须是要花些心思的。
     爸爸很快写来了回信,他果然很高兴。但他显然是在病中,而且病得相当厉害。因为他的字不再如往常那样苍劲有力,而是无力的很,且有些歪扭。我很担心,打电话给姑姑,要姑姑好好照顾照顾爸爸。
     姑姑很感于我的一片孝心,说到底是生女儿好。我想她是想起雪尘来了。雪尘最近在西子织就的嗲网中不可自拔,而姑姑对上海人印象极差,坚决反对找个上海儿媳,所以一直生着气。
                第二十九章:姐弟相认
        阳历新年时,我们听到一个好消息:在今年的三星杯国际围棋邀请赛中,中国年轻选手包揽了冠亚军。围棋起源于古老的中国,向来应该是中国的优势。但很多年来,中国选手总是不敌韩国和日本,使得我们谈起围棋来,总要吁声长气地叹息说中国选手不争气。这次打了个翻声仗,让不少爱好围棋的国人脸上荣耀了不少。
     冠亚军这次来北大名义上是切磋棋艺,以棋会友,实则是下几盘指导棋。我五子棋会下两手,对围棋是一点不懂,所以冠亚军来校的新闻对我则是无动于衷。
     梦蓝兴致勃勃地说她要下两盘,伊葭和心萦也是粗通棋艺,所以也没表示太大兴趣。
     然而那天下午,我和伊葭从图书馆回寝室时,发现心萦正在和冠亚军同时在下两盘棋,我们简直惊呆了。
     观战的人相当的多,杨霖正帮助维持着秩序,岑露一脸认真地看着棋。
     那两盘棋相距有数十米,心萦不紧不慢地走过来,走过去,脸色相当严肃,却丝毫没有紧张。下棋在她,仿佛是儿戏一般。
     我注意到那两个男孩,他们都很年轻,一个看上去甚至不到二十岁,另一个也不过二十岁刚出头。模样儿都很清俊不俗,但他们额上却都渗着细细的汗珠,让人难以置信现在是北京寒冷的一月。
     大家都很安静,没有言语。我不懂棋,看了一会儿也看不出什么名堂,便要拉着伊葭走。伊葭却看出门道来了。
     “思菁,我们该为心萦助助阵。”她小声说。
     我寻思有理,但不知这棋会下到何年何月,伊葭说快了,马上要到收官的阶段了。裁判员手中的表已经进入倒计时阶段了。再看了两遍,我突然也看出门道来了:那两盘棋居然下得一模一样!这是怎么回事?
     正在寻思之际,裁判员宣布时间到了。点目下来,心萦是一输一赢。跟冠亚军同时下棋能下出这种高水准,是相当不易的。大家热烈鼓起了掌,但那掌声,并不是对心萦棋艺高超的肯定,而是对她超群智慧的肯定。因为那两盘棋实则是冠亚军两个人之间的比赛,心萦拿这个人的招术对另一个,而用另一个的应术再对这一个。她所走的每一步棋,都没有动脑筋,而只是在计算棋子应该放在哪个地方,别放错了。
     “心萦,你怎么会想出这一招?”问话的是杨霖。
     “他们太骄傲,也太狂妄了。”心萦回答道。
     那两个男孩子低下了头,成功之后头上所戴的各种桂冠以及鲜花和荣耀,使得他们始终处在目空一切的沾沾自喜的状态之中。他们把在北大的表演赛和指导赛看成一种对于人才的绝大浪费而显得心不在焉。心萦正是感觉到了这一点,才会对他们说:
     “我来和你们同时下棋,不是一输一赢,就是两盘平局。”
     他们认为这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但心萦却做到了。
     两个男孩感到惭愧,尤其是他们听说心萦还曾作为亚洲大学生的代表,参加过首届大学生精英夏令营时,而心萦的美丽和优雅以及她的智慧,引起了他们的尊重。
     那个稍年轻的还不到二十的男孩,叫姚子溪,是本届三星杯赛的冠军。不知为什么,比赛结束之后,他一直注意地看着心萦。当心萦准备离去之时,他突然间轻轻地唤了一声:“姐姐,你是上海人吗?”
     心萦回过头,很是诧异地点点头。而子溪的同伴也很惊异地瞧着他。子溪原想说什么,但看周围的人很多,一时间沉默了。
     “我有个室友,她叫叶梦蓝,她的围棋下得挺好,你若有空,就到我们寝室来坐坐。”心萦对子溪说,她看着子溪的目光充满着友好。
    
     子溪果然在晚上应约而来,但他并不是想来和梦蓝下棋的,事实上,梦蓝这天也不在,她说她有一个重要的朋友来北京,她要去接机。
     子溪约了心萦出外散步。两人一块出去了。
     伊葭说子溪肯定是爱上心萦了,她还说这个男孩真是不错,和心萦很是般配。那么年轻就拿了世界冠军,可以说是前途无量。而且两个人都是在上海长大的,有着相似的生活环境。
     “可是他为什么要叫心萦姐姐呢?这很奇怪。”我表示怀疑。
     “这倒也是。”伊葭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思菁,我今晚要到岑老师那儿练练口语,你去不去?”
     我想一个人呆在寝室里孤零零的,还不如出去走动走动,于是我便和伊葭一道走出宿舍大楼。
     我们在走过未名湖畔之时,伊葭忽然悄悄向我指了指坐在岸边大石上的一对人影。借着清冷的月光,我看清那是心萦和子溪。因为外面很冷,所以并没有人会在这块地方影响他们两个。因此他们的谈话很清晰地传入我们的耳朵。
     “父亲常和我说,我有个姐姐,聪明美丽,连过生日都与众不同,要四年才一次!我真不敢相信你就是我姐姐,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出众和优秀!”
     “子溪,我没有父亲,他在我出生之前就死去了,这是我母亲亲口告诉我的。”
     “不,姐姐,你有父亲,你父亲叫姚世琦。因为他惭愧,因为他内疚,所以多年以来他从不敢来找你,可是他一直在想念你。”
     “子溪,也许我可以相信并承认你是我弟弟,我异母同父的弟弟,但我无法承认姚世琦是我父亲,因为他从来没有承担过作为一个父亲的责任!”
     一阵沉默。子溪和心萦都在想着什么。心萦有那么个出色的弟弟是理所当然,因为他们姐弟俩都很优秀,但他们的父亲……
     “他的确是个不负责任的父亲,但他毕竟是我们的父亲。”子溪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冷静而理智,“姐姐,我想告诉你的是,他患了绝症,也许这就是上天给他的惩罚。父亲这一生,欠别人的太多太多,他不可能安宁地死去。姐姐,我肯求你,在他临死前去看看他,毕竟你身上流着他的血。”
     我握了一下伊葭的手,我看见她神色愀然,我的心中不觉也是沉沉的。
     “姐姐,我不勉强你,你从来没有见过父亲,在你心中,埋下的是不幸和仇恨的种子。而我,我是在父亲身边长大的,他曾经是个成功的男人,周围有很多女人追逐着他,他以此为荣,自幼,我见惯了我母亲的眼泪和忧愁,我也痛恨我父亲,痛恨那些女人。我母亲不是个刚性的人,她柔弱而无助,不能像你母亲一样决然离开,开始一种新的生活。我母亲在我六岁时死去,是自杀。她死后才三个月,父亲马上又娶了女人,那女人很厉害,总算把他给降住了。但我可是遭殃了,每天非打即骂,过着一种地狱般悲惨的日子。七岁时我开始学棋,我非常努力,进步很快。后母一直没有生育,父亲开始关心起我,他的慈爱令我受宠若惊。我渐渐发现,他的知识很渊博,记忆力相当的好,然而因为母亲的死对我童年的伤害太大,我无法消融心中的怨恨。但他现在躺在病床上,他的妻子离开了他,他的朋友无人来看望他,他等待着死亡。如果你看到他,你会发现生活对于他的惩罚已经足够了。姐姐,对于一个即将死去的人,我们为何不宽容一些呢?”
     心萦依然在沉默。
     “姐姐,我们是他引以为荣的两个孩子。我请求你,是希望在你未来的人生中不要留下遗憾。”
     “子溪,他住在什么医院?”心萦的声音里有着叹息。
     “上海的瑞金医院。我们去买星期五晚上的机票,周六去看他,周日晚回北京。”
     “好吧!”
     心萦在星期五晚上真的坐飞机回了上海,但她到星期二才回到北大。她的神情似乎很平和,与过去一样,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伊葭在心萦离去的这几天却十分留意报刊角落里的讣告,她的苦心没有白费。在心萦回来前一天,她把报上一条简单的消息指着我看:
     “著名编剧姚世琦先生昨晨在上海瑞金医院病逝,终年五十一岁。”
     尽管消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但我和伊葭却总算明白心萦的父亲是做什么的。
    
              第三十章:祖先的荣耀
        亚灵在周末晚间打电话给我,约我星期天一道去玉泉公园骑马。我答应了他,虽然亚灵比我小一岁,我对他产生不了那种触电般的难解难分的情感,但他是个聪明的让人愉快的男孩子,我乐意与他接触。
     他带了不少吃的喝的东西,我刚吃了点小零食,他马上就递过来餐巾纸,难怪人家都说:
     找妻子,要找日本女人;嫁男人,要嫁上海小伙。上海男孩的细心体贴以及周到温和实在是世间少有的。
     我看着亚灵微微地笑,他反倒被我看得不好意思起来。
     因为想起内森是被马践死的,我心中残留的阴影使我拒绝骑马。亚灵也没有勉强我,我们两人并肩走在冷寂的少人走的玉泉公园。
     亚灵显得十分疲惫,脸色也有些沉重,满腹心事,言辞绝少。和往常爱说爱笑爱打趣截然不同。
     “你怎么了?”我忍不住问道。
     他看了我一会儿,欲言又止。我是个急性子,最见不得那种吞吞吐吐欲说还休的样,益发的要问个明白。
     亚灵便看着我道:“思菁,你知道姚子溪吗?”
     我一愣,马上回答说:“知道,他不就是那个三星杯国际大赛的冠军吗?来过我们学校的。很年轻,仪表也很不俗。”
     亚灵便接着问:“那你知道姚世琦吗?”
     我相信亚灵的话不会无缘无故,于是我认真地说:“我知道,他是个著名编剧,刚去世没几天。而且我还知道……”我顿了一顿,才接着说:“他是子溪和心萦的父亲。”
     亚灵吃惊地看着我,一时无语。
     “子溪和心萦的谈话尽管很秘密,但无意中被我和伊葭听到了。”
     “你还知道些什么?”亚灵追问道。
     我摇摇头,把询问的目光投向了亚灵。我的目光和坦诚告诉亚灵,我是值得信赖的。因此亚灵便跟我说,他在业余时间为一家报纸打工,上周主编交给他一个采访姚世琦的任务。
     “这是个具有新闻价值易于炒作的人物,但近些年被人正遗忘。”主编说,“他属于才华横溢绯闻连天的人物,共结过三次婚,有两个孩子,女儿他从没见过,儿子是个年轻棋手,炙手可热。他写过不少优秀的剧作,他的人生很值得一书。小丁,我就不多介绍他了。你们是老乡,他正在病榻之上,我想他会很乐意与你谈谈。”
     于是亚灵逃了课,飞到上海,在瑞金医院看到了姚世琦。
     “他瘦得不成样子,只剩一把骨头。”亚灵向我描述道,“但他的精神出奇的好。也许是觉得自己没多久日子了,他很乐意和我谈论一些过去的事。”
     姚世琦与亚灵谈他写就的作品,他对自己的优点和缺点都很清醒。他的记忆力也相当好,他为自己的才华很感自豪,然而他绝口不提他的感情生涯,提与他共同生活过的三个妻子。
     他说起子溪,掩饰不住作为父亲的骄傲。他也说起女儿,他说他姚世琦的女儿,绝对是属于出类拔萃的。
     亚灵与姚世琦谈得挺投缘,姚世琦挺喜欢这个青年人,不过也许是因为他即将离开人世之时,并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像亚灵一样听他热忱地谈着他的作品谈着他的人生。
     姚世琦决意要把他写就的最后一部剧作《雨洁公主》送给亚灵。
     “雨洁公主?”我惊呼起来,那竟是姚世琦--心萦的父亲写的?人生居然会有那样的巧合?
     亚灵停下了他的讲述,从我的神情中他捕获了某种信息。我摆摆手,示意他接着往下讲:“等你讲完了,我再给你补充。”
     星期六上午,亚灵再次看姚世琦时,意外地看到他床边坐着心萦和子溪。亚灵没有马上推门进去,他先是在门口默默地等待着,思索着。然后他悄悄地用随身携带的摄像机拍下了一组镜头。过了一会儿,他才走到姚世琦床边。
     姚世琦的眼里充盈着泪,心萦垂着头,却握着父亲的枯瘦的手。看见亚灵,子溪微微含笑的脸一下变得严峻起来。他拉着亚灵走出病房。
     “不要打扰我父亲,让他安宁地离开这个世界。同样,我希望他死后也能得到安宁,请把你的胶卷交给我!”
     子溪的神情是不容置疑的,但亚灵并不愿意服从。
     “我只是想为你父亲写篇文章,希望他不至于身后寂寞。”
     亚灵接着又说:“心萦是我同学,真没想到她还是你姐姐。你父亲有你这么个围棋冠军的儿子,又有你姐姐那么个出色的女儿,难道不该好好地写一写吗?最起码,他是个成功的父亲。”
     子溪注视着亚灵,好一会儿,他才说道:
     “如果你与我姐姐还有同学之谊的话,那么请不要伤害我姐姐。”
     “怎么会是伤害?”
     “你应该清楚,我父亲是怎样的一个人。如果凭空跑出田心萦这么个出众的女儿,那我姐姐以后会安宁吗?姐姐二十年来努力所赢得的一切,全是她自己的,于我父亲无关。我不愿意父亲的事情来影响她。”
     “怎么是影响呢?”
     “怎么不会影响?会有人考察姐姐是父亲哪一个妻子所生的?她母亲是为何而死的?父亲为何抛弃了她等等,那一系列的问题难道不会撕开她心中愈结的伤疤吗?她会被搅得头疼,她会……而且,姐姐将来的人生肯定会充满灿烂阳光,而我父亲会成为阳光下的那道阴影。”
     “可是,子溪,尽管大家都知道你有这样一个父亲,但你并没有受其影响啊?你不是活得挺潇洒吗?”
     “不,你错了,我一直活得很累。我情愿像姐姐一样没有父亲,那倒还干净一些!”子溪回答道,“不过,我爱我父亲,我能够理解他的落寞与悲伤,所以我没有自弃,而是选择了发奋。”
     “既然你这么怕伤害到你姐姐,你又何必和你姐姐说清这一切,让他们父女相认呢?无论怎样,你已在你姐姐心中埋下了阴影。”
     “父女相认,在我父亲,能使他心境安宁;在姐姐,能使她少掉生活的某种遗憾。对她而言,父亲是一个谜,已经成年的姐姐,应该解开这个谜。”
     子溪比他的年龄显得早熟,末了他认真地看着亚灵:
     “我请求你。不要渲染父亲的死以及他的子女。如果你实在没法交差,那就写我,千万不要涉及我姐姐!”
     亚灵还能说什么呢?他叹了口气,拍拍子溪的肩,无言地点点头。
     两人一起走进病房,姚世琦正对心萦说:
     “……其实,所有的女人中,我最爱的是你母亲。只是她性子太急,太好强。听到她的死讯,我大病了三个月。喏,这部《雨洁公主》的剧作,是专为她写的,内容不说,我只希望天下人看过电视后,能记得雨洁这个名字。只可惜,张导说,找演员很费劲,都快两年了,都没找着合适的……”
     心萦这时抬起头来,她看见亚灵,向他点点头。
     “……你母亲的容颜才情绝对堪比真正的公主,而且她身上有着皇室的血液,尽管稀薄,但毕竟是皇室的血液……”
     亚灵和子溪有些不解地对视了一下。
     “嗯,我知道。她身上没有爱新觉罗的血,但却流淌着田氏的血。她的祖先,可追溯到战国时期的齐王。”
     姚世琦欣慰地笑了。
     “心萦,我相信,有一天你还会走入皇室,重演你们祖先的荣耀。只可惜,我看不到那一幕了。”
     姚世琦在两天后平静死去。亚灵帮助姐弟俩料理后事后,与心萦同机返回北京。
     “你的弟弟很爱你。”亚灵跟心萦说。
     心萦点点头:“我知道。有一个好弟弟也许是上苍对我的补偿,不管怎样,我如今总算有家了。”
     心萦并没有为父亲的离世而悲痛,二十年来,父亲从没管过她死活,在她潜意识中,也早认为父亲在她出生前就死去了。母亲总是严守着这个秘密,把有关父亲的所有记忆都销毁干净,为的是呵护她的心灵。而她竟也从没听任何人说起过关于父亲的点滴,如果不是子溪,心萦真是不知道父亲是谁。
     亚灵实践了他的许诺,他没有写关于姚世琦的任何文字,主编对此很不满意,他的那份工作随之也丢掉了。
     “其实我会把这些写成一篇几万字的可看性很强的连载。姚世琦写的几部电视剧都很红,他本人就是个名人,加上两个因不同原因自杀的妻子。他的儿子,十九岁的姚子溪,刚刚拿了第一个世界冠军,少年才俊,是许多女孩的梦中情人。他的女儿田心萦,是上海当年高考的文科状元,北大的高材生,参加过世界首届大学生精英夏令营,写过引起强烈反响的《在人生的激流中前进》的传记文学……有很多很多可写的内容,但是……”
     亚灵焦躁地搓着他的双手,如果这篇稿子能写成,对亚灵的前程会起很大作用。但他因为对子溪的承诺,失去了这个崭露头角的机会。我不知如何去安慰他,不过,我隐隐觉得,他这次的放弃对他的将来或许会大有好处。
     “亚灵,不要为你的放弃遗憾,你今天的放弃虽然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但比起心萦与子溪的友谊和感激来说,那只是沧海一粟。”
     我如今也是能说会道,我把其中的厉害关系给亚灵分析了一遍,听得他频频点头称是。他问起我关于《雨洁公主》的情况,我便把张导力邀心萦出演主角的事详述了一遍,嘱咐他不要说出去。
     亚灵把他拍到的关于心萦、子溪与他们父亲在一起的摄像给我看了一下。我相信随着时光的消失,这会成为一份珍贵的资料。但现在拿出来,似乎还太早了一些。
              第三十一章:未来女皇
        梦蓝这几天难得见她的影儿,不知她在忙什么。对于心萦的事情,她是一无所知。她脸上一直是喜气洋洋的,有种按捺不住的喜悦。
     一天夜间,已经挺晚了,我们正准备熄灯睡觉时,梦蓝从外面挟着一股寒气进来了。
     “快别睡了,起来起来!”她开始掀我们的被子,神秘地眨着眼睛说,“我带你们去见一个人。”
     “什么人?”伊葭立时响应梦蓝的号召,赶紧穿上衣服。
     我懒懒地不愿动身:“就是西班牙王子来召见我,我也不去。”
     西班牙王子二十出头,是世界上许多美少女梦中的情人。我这么说,不过是想打趣一下,顺便表明我的立场:这么冷的夜晚,我神经病放着暖被窝不去见周公,而要去见一个我所不认识的人!
     “你不去你会后悔一辈子!”梦蓝清亮的眼睛里有着奇怪的号召力。我看见心萦都起来了,也就笑着钻出了被窝。
     我们四个在校门口坐上了一辆正专程等候我们的劳斯来斯。司机是个外国人,梦蓝用法文跟他说:“亲爱的阿芒,你看,我的朋友是不是很美丽?”
     司机也用法文说:“非常非常的美丽,梦蓝小姐。”
     然后司机一意开车,梦蓝对我们说:“我要带你们去见一个女孩子,她是我的好朋友,我相信见了她你们会认为不虚此行。”
     心萦却说:“我想,也许她见了我们才是不虚此行。”
     我们四个笑起来,司机不懂中文,梦蓝便把心萦的话翻译给他听。司机回过头,看了心萦一眼,赞道:“非凡的女孩子。”
     其实,从车子上,我们就已经明白,我们要见的女孩子肯定是个不同寻常的人物,有着显赫的身份。
     在一幢五星级的酒店前,我们下了车。梦蓝带我们来到25层楼,那整个的一层有着守卫,有着侍女。梦蓝和一个叫雪莉的侍女低语了几句后,那侍女把我们带到一个很大的套间。
     那侍女拍拍手,又来了两个侍女,她们为我们送上饮料与西点,还拿来了一盘水果。然后她们退下了。
     过了一会儿,有个女孩子走进来,她穿着极为讲究的欧洲古典式长裙,显出她窈窕的身材,她看上去还不到二十岁,非常的年轻。但她款款走来的步子十分的优雅有致。她长得很美,一种华贵而端庄的美。
     “您好,公主殿下。”梦蓝向她行了屈膝礼,然后向我们介绍说,“这是比利时的伊丽莎公主,公主精通法文,我们可以用法文和她交谈。”
     梦蓝接着向公主介绍了我们。
     “梦蓝是我的好朋友,她在欧洲游历时,曾随她的姑父一同来王宫。因为年纪相仿,我们很快地亲密起来。她是个传奇色彩很浓的女孩子。”公主亲切地说,她那碧蓝盈盈的眼睛,配上那件淡蓝色的绉丝长裙,脖子上的那串蓝玉项链,显得楚楚动人,“这次我来中国,既是国事访问,也是增长见识的一个好机会。我想趁此机会多结交几个与我同龄的中国朋友,梦蓝向我推荐了你们。”
     “认识您我非常的荣幸。”伊葭的声音显得甜柔而好听,“我从电视上曾一睹公主的风采,没想到还能与你这么近距离的接触。”
     “是啊,公主,能够与您交谈,那会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回忆。”我暗自庆幸钻出了热被窝,毕竟,我也知道,伊丽莎是比利时的王储,将来是要当女皇的,那是我前天在报纸上看来的。
     公主微笑着看了沉思的心萦一眼:“今晚,没有记者,没有媒体,不用担心说错话,做错事,让我们好好谈谈女孩子之间的秘密。我想,东方和西方,有着很多不同的习俗,但我们有着不少共同点,我们同样青春年少,我们的心,应该是相融的。是不是?”
     梦蓝看着我们道:“不要拘束,你们尽管大胆地向公主发问,向她倾诉。伊丽莎拥有王者风范,因为她将是未来的女皇,比利时的国家元首。”
     “梦蓝亲爱的,别老把女皇挂在嘴皮子上,今天在这儿,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和你们一样。我也是个大学生,我在牛津读历史。”
     “听说西班牙王子也在牛津读书,你们关系好吗?”我突然想起这个敏感问题,我向来不大看报,但有些小道消息倒挺灵通。
     伊葭暗暗用手肘碰了我一下,意思是怎么能这样发问?
     但公主却很坦然:“我们时常碰面,但我们的交情并不是太深,也就是一般吧!哦,他有个好朋友,与他常在一处,可能挡住了他的视线,所以他眼中看不到女孩子的灵秀与魅力,他至今没有女友,也没有绯闻。如果你们钟情于他,我可为你们牵线搭桥。”
     我们全笑了起来,让这个未来的女皇为我们说媒拉纤,实在是天方夜谭。
     公主说话很是俏皮幽默,谈吐高雅而不落俗套,回答我们提出的各项问题滴水不漏,她的神情和笑容至始至终都是优雅而令人充满敬意的,到底是经过王家礼仪严格熏陶和培养过的。
     伊丽莎是欧洲第一个未出世即被宣布为王位继承人的,打破了欧洲王室在继承王位上男性优于女性的传统做法,真正开创了男女平等的先河。她诞生于新世纪的第一个秋天,在世人关注的目光中成长。
     “殿下,您赞成欧洲的君主立宪制吗?”心萦似在发难。
     公主正要回答,梦蓝却立刻打断了:“心萦,我们说好了的,不谈政治,好吗?”
     公主笑了笑,望着心萦说:“你是个特别的女孩,心萦。我很喜欢你,在你身上,有着某种与我相同的气息。我常常感觉你也是应该在王室中长大的。如果我是个预言家,我会认为你将成为一个王后。”
     “心萦她本来就是公主。”我突然想起了亚灵告诉我的一切,“在她身上,流着尊贵的王室的血液。她的祖先,是两千多年前的齐王。”
     梦蓝和伊葭都震惊地看了我一眼,心萦也很奇怪我何以知晓。伊丽莎很感兴趣地说:“真的吗?原来你的祖先与古老中国的辉煌历史紧密相联,实在是太妙了!”
     心萦便把中国春秋战国的那段历史给伊丽莎讲了一遍,她听得津津有味,那双碧蓝盈盈的眼睛是那么入神地看着心萦。
     梦蓝悄悄跟我和伊葭咬着耳朵说:“要是我是新闻记者就好了,明天准保能抢上头条!可惜我没带照相机,否则就能把她们两个拍下来,照片取名为:两个公主正在传递秘密。”
     我们偷偷地笑了,而天在不知不觉中亮了。那个叫雪莉的侍女走进来,打断了心萦和伊丽莎,把一张安排表放在公主面前。公主看了看,歉意地对我们说道:“真是不好意思,我不得不赶你们走了。今晚真是过得很愉快,那种美好的感觉会长存我心底。朋友们,谢谢你们!”
     离开前,我们分别与公主留了影,作为纪念。公主握别了我们,并向我们各自赠送了印有比利时王国标记的纪念品。
     劳斯来斯把我们送回了学校,晨曦中的北大校园里,尽是我们兴奋地谈着关于伊丽莎的声音。我们都喜欢伊丽莎,期待着能同她再次见面。但第二天,我们就从新闻中得知,伊丽莎离开了北京,转道古城西安去了。
     “我希望将来的某一天,同伊丽莎重逢时,能在一种不同寻常的氛围中。”心萦沉思着说道。
     “同伊丽莎见面,本身就是一种不同寻常的氛围。”梦蓝不以为然。
    
                第三十二章:死别之痛
        这一年多来令人兴奋的事真是不少:首先是伊葭的姑姑从国外回来了,开了个成功的画展;其次是心萦得了个世界围棋冠军的弟弟,找到了她的生身父亲;再次是我知道了个秘密:梦蓝的娘娘原来是茗姨;还有就是我们见到了尊贵美丽娴雅的伊丽莎公主……
     但很快地,期末大考又要来临了。苦战几周后,又将迎来寒假。这一回寒假还没开始,我们几个说好了一块儿到同学黄皓的家乡--山水甲天下的桂林去玩上几天,然后再到海南岛的天涯海角迎接新年。过完年我才打算回家。我把这个计划写信告诉了爸爸,我想爸爸总是希望我长点见识的,暑假中我没和伊葭她们一块儿去新疆,他还劝我说别老闷在家中,应该出去走走。
     可是,当我考完最后一门课程时,我刚出教室,却发现雪尘堵在门口,看情形他等了许久了。
     “思菁,赶紧收拾收拾,我给你买了下午两点十分的机票回南京。”他把机票塞在我手中,看我一脸的惘然,便解释道:“你爸爸病了,挺严重的。”
     他低下头,回避着我的眼光,声音很轻。我的心中“格登”一下,原本满心想着的漓江和天涯海角,马上被驱赶到思想的角落中去了。
     我来不及多问雪尘,关于爸爸的情况,我只是机械地快速地收拾着行装,心中有一种不祥的可怕的预感:爸爸快不行了。
     我强忍住泪水,在雪尘的陪伴下来到机场,这是我生平头次坐飞机,竟是为这种原因!
     独自一人在飞机上,沉重的铅块坠在我心头。我想起亚灵向我讲起的心萦父亲去世的情形,姚世琦没管过心萦,他的死,在心萦心间最多只留下淡淡的惆怅。而我,我的父亲,他与我相依为命二十二年有余,他那么爱我,以我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依托。我无法想象没有父亲我将如何生活下去?
     我的泪情不自禁地滴落下来:爸爸,你可千万要好好活着啊!你要去了,我可成了名符其实的孤儿了。
     从飞机上下来,我看到了特地前来接我的姑姑。我禁不住扑到她怀中哭起来。
     “坚强一点,菁儿。”姑姑含着泪说。
     回去的客车中,姑姑告诉我,爸爸得的是肺癌,晚期,没治了。
     “早就催他去做个检查,他总是不肯。他是在自虐。”姑姑叹息道,“本想上个月写信跟你说的,他不愿意,怕影响你学习。现在你考试也考完了,可你爸爸他也没几天日子了。”
     爸爸已从医院中回家,静候着死神的召唤。当我和姑姑赶回家中时,我急匆匆地想跑到楼上爸爸的卧室之时,姑姑拦住了我。
     “菁儿,有些事我必须要与你谈一谈。”
     姑姑的语调十分的严肃,我不知何意。
     “岑露阿姨这一个星期以来,一直陪在你父亲身边。她是你父亲曾经挚爱的女子,菁儿,你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为了你父亲生命中最后的快乐。”
     我一下子蒙了,岑露在陪伴爸爸?这怎么可能?是了,她是教师,课上完了就没事了,不像我们学生还得考试。
     我向姑姑点点头,慢慢地走上楼去。父亲的房门虚掩着,我轻轻一推,只看见岑露坐在父亲的身侧,小心地在喂父亲吃着什么。爸爸的面色蜡黄得可怕,脸瘦得都脱形了。
     “爸爸!”我叫了一声,走到他跟前,我的泪掉了下来。
     岑露轻轻地站起身来,端起小碗,悄没声儿地退了出去,爸爸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
     “菁儿,你回来了。”爸爸吃力地说道,我赶紧握住他的手,那手也是瘦骨嶙峋的,让我心中很不好受。
     “看到你,我就放心了。”爸爸的眼睛里也涌上了泪花,但他强自挤出一丝笑容,“你那么漂亮,那么聪明,是我生命中最大的骄傲啊!只可惜,爸爸等不到你结婚的这一天了。”
     “不,爸爸,你能等到,你会长命百岁地活下去!”我急急地喊道。
     爸爸凄然摇了一下头:“菁儿,不要安慰我,我自个儿的身体,自个儿清楚。我走后,你不要太任性,要好好听姑姑姑父的话。如果,有一天你能找到你妈妈,把我对她的歉意告诉她,我对不起她。”
     “不,爸爸,我情愿不要妈妈,我要你,我要你好好活着。”
     “菁儿,别说傻话了。答应爸爸,好好生活。”
     我哽咽着点点头,我把脸紧贴到爸爸的脸上,我的泪和他的泪流在一起。
    
     爸爸离开人世前最后的日子,是满足而快慰的。他青梅竹马的伙伴,他深深爱恋着的岑露,一直陪伴在他身侧;从小与他相依为命的姐姐,我的梅莹姑姑也一直在我家里照料着他。他惟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他钟爱的女儿。
     “菁儿就交给你们了!”他临终前环视众人,目光中有着不舍。他周围,有白发苍苍的岑奶奶,有一脸严峻的姑父,有珠泪纷飞的岑露,有强忍悲痛咬紧双唇的姑姑,有专程从北京赶来的雪尘。这是个悲惨的时刻,在我年轻的生命中烙下永远伤痛的印痕。
     爸爸握着我的手,怜爱的目光在我脸上久久停留。
     姑父扶着泣不成声的我:“小唏,你放心,菁儿从来就是雪尘的妹妹,我的女儿,我们会好好待她的。”
     爸爸轻轻地点一下头,他最后的目光却是停在岑露脸上。他松开我的手,想举起手臂帮岑露试去泪水,也许是劲用得太大了,他的手刚抬起来,就无力地垂了下去,目光也涣散了。
     姑父翻了翻爸爸的眼皮,轻声说:“他去了。”
     我顿时大放悲声,姑姑和岑露也止不住抽泣起来。岑奶奶搂住我,眼圈儿红红的:“可怜的孩子!”
     雪尘劝着岑露,姑姑则扑倒在姑父怀中悲泣。
     正在这时,电话铃声大响。雪尘跑过去接听。
     “喂……是的,她在……你能等一会再打过来吗?思菁的父亲刚刚去世。”雪尘说着挂断了电话。
     “思菁的同学叶梦蓝。”他轻轻解释道。
     我此时的思维处于一种极度恐慌极度伤心的状态:爸爸死了,我从此是个孤女了,再不会有人像爸爸一样疼我了。
     爸爸的后事是姑父一手操办的,从开始到结束,我始终处于机械听命的状态。爸爸死在新年过后的第四天,带走了新年应有的欢乐气氛。
     心萦在父亲去世后两天给我打来电话,心萦在电话中说:思菁,听到这个消息,我们大家都很难过。请你不要太伤心了,因为那是无济于事的。你爸爸的心愿,肯定是希望你生活得快乐健康,而不是天天以泪洗面。
     心萦的话说得很是诚恳,她还和远在海南过年的同学寄来了吊唁的鲜花和挽联,这使我很感动。
     征得父亲小学老师唏露园现今主人--范老师的同意,父亲的骨灰埋在了留下他生命最美好回忆和他病中魂牵梦萦的唏露园。在那片茂盛的竹林里,我们为他砌了一个小小的坟茔,同时为他葬下了一套名贵的文房四宝。父亲爱写字,他的书法不能说独一无二,但至少是颇有造诣。
     深夜的寒灯下,我整理着父亲生前的信件和遗物。那信件,都是岑露写给他的,大致可分两个时期:一是岑露在巴黎留学期间,她十七岁至二十四岁之间。信写到她祝贺我父母结婚时嘎然而止;另一时期是岑露在北大任教期间,从三十五岁至四十六之间,因我的原因被迫打断。
     在父亲早年与岑露的信件中,我无从查寻父亲的思想,但我从岑露的回信中隐见父亲的思想。青年时代的岑露,对爱情对人生对未来都有着很高的期待,她是个热情、坦诚却也有某种忧国忧民情绪的女孩子。她爱着父亲,但在她的字里行间,可以感觉出她对另一个法国男孩丹的感情,她并不掩饰这种情感,但她总把这称之为兄长似的友谊。我相信这友谊摧毁了敏感的父亲的自信,使得他最终与我母亲结了婚。岑露的笔端还常常提到另一个男孩子保罗,她说喜欢他的俏皮,认为他与刘强有异曲同工之处--他们都会下一手好棋。
     刘强?我脑海中掠过这个名字。那是父亲的同学,住得离我们家不远,但与父亲来往不是太多。他的儿子也上了大学,好像是河海大学,专管水质研究的。哪天有时间找找刘叔叔,问问他关于父亲早年的事儿。哦,也许我糊涂了,父亲去世后,他还是来过我们家的。
     从岑露三十五岁开始写给父亲的信件中,我可以看出她的理性和成熟。她热爱她的学生热爱她的工作同时也热爱她的朋友。从她其中 中,我了解到她和成茗友谊破裂的原因:
     “……成茗这样做,或许有她的理由。但她太不尊重我的感受,也不尊重死去的夏野。我质问她为何没经过处理就这样全部发表夏野的日记,她反说这样做正是为了尊重夏野,她甚至还说她比我更了解夏野,这实在令我太伤心。无奈之下,我只得与她绝交,希望她能改变初衷,但她却还是坚持了她的原则。失去成茗这样的朋友,在我是极其不愿的,但我只能如此了,因为我也有我的原则……”
     还有许多的信,有不少语言是劝慰父亲,希望他振作起来,为自己寻找到生活的目标和人生的乐趣。她还说也许自己无意中伤害了怡琴,酿成父亲今日的痛苦,实在是抱歉之至。
     她确实无意于作我父亲的妻子,她只愿意作他的朋友。
     父亲并没有留下什么遗嘱,他是一个很忌讳的人,也许是怕我承受不了。我把目光投向墙壁,那是父亲最爱的一首诗,我从小就耳熟能详的一首诗:
     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唏。
     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
     常恐秋节至,昆黄华叶衰。
     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他喜欢这诗的真正原因:因为这诗的第一句有他和岑露共同的名字。
     我决意把这些信件交还给岑露。为了她和父亲共同的情感,为了他们生命中有过的美好的一切。没有人比岑露更适合收藏这些信件。
                          第三十三章:和解
        立在父亲的坟前,我已经不再流泪。毕竟我是个已经成年的女孩子,尽管心中的伤痛还在,但我学会了掩饰。
     刚刚下过一场大雪,父亲的坟被白雪覆盖着。四十八年零三个月的人生,就浓缩在这一座小小的坟茔中,让人伤感而心酸。
     我捧起一捧雪,它看上去那么纯净那么无瑕。爸爸已经长眠在这个纯净无瑕无声无息的世界之中了,不管如何,值得庆幸的是,爸爸走得还是安宁的。而我们为他选择的墓址,倘若他在天有灵的话,他绝对是满意的。
     白雪在我手中化成了水,而我温暖的手,变得冰冷而略有僵硬。我把手插在裤袋中,仰头望了一下天空。雪后的晴空是明朗的,连云彩也少见。但冬日的阳光淡如迷烟,就像白发老人独坐黄昏时的眼神。
     人生究竟是什么?原来是那一黄土的无穷的意境。那坟墓包涵一切,覆盖一切,调融一切。人生的来踪与去迹,是那样简单而不可捉摸。
     我慢慢地走出竹林,冰冻的雪在脚下发出碎裂的响声。这儿荒凉冷寂无人打扰,真是个长眠的好处所。
     “菁儿!”叫我的是岑露,她穿着一身素净的白衣,神情忧伤却显得高贵。她手中握着一枝盛开的梅花,那清冽的香气扑鼻而来。
     “岑阿姨!”我站住了,点头向她招呼。这些日子以来,她对父亲的照顾,以及她的所作所为,还有她写给父亲的信件,化解了我心中曾经有过的怨恨。多少年来,因为母亲而对她产生的积怨,由于父亲的死,终于烟消云散划上句号了。这是一个终结,也是一个开始。
     在这一瞬间,我突然间恨起母亲来,她走了整整十三年,音讯全无,让我们所有关心她的人都担着心,真是太岂有此理了!
     “岑阿姨,我家中有不少当年你写给父亲的信件,我想把它们交还给你。”
     她按了按我的肩,郑重地点了一下头。然后她走过已经枯黄的覆着白雪的草地,穿过那条已经干涸的小河,来到竹林,我的父亲墓前。
     岑露把那枝梅花插在墓前松软的泥土上,梅枝永远不可能长成一棵梅树,覆在父亲的墓前,但它的芬芳和淡雅显示着一种永恒的怀念。无论如何,父亲在岑露心中不是可有可无,她对他怀着美好而深沉的情感。我为父亲庆幸。那片青碧的竹林,那竹叶上挂着的亮晶晶的冰凌,那个素净的穿白衣的女子,那个白雪覆盖的坟茔,是一副哀伤的画,但也是一副恒久的蕴着无限凄婉的画。
     如果生命的溪流能够总是静静地流淌,那么回忆可能会是溪流上永远开放的花朵。在岑露凝重的眼神中,在她哀伤的神情中,我理解了父亲与她在过去岁月中所曾有过的美好情感。
     我等待着她,我一直望着她。泪水在我脸上凝成冰片,我摘下眼镜,去擦拭。岑露终于走过来了,她向我轻吁了一口气。她眼中闪动的泪光表明她的悲哀是真实的。
     “岑阿姨,对不起。”我真心地对她说道。我曾经向她道过歉,而且不止一次,但那似乎都是有某种目的。今天,在父亲安息的地方,我再次道歉,为的是找回失落在我心间的真诚--我与岑露之间的,也为了打开缠绕在自己心间十多年的结。
     岑露看着我,摇摇头,搂住我的肩。
     “菁儿,你是个不幸的孩子,母亲远离,父亲早逝。不幸,是强者的无价之宝,是弱者的无底深渊。坚强起来吧,孩子。前方的道路还很漫长,很曲折,希望你不要辜负了你父亲对你的爱和他生前的期望。”
     她搂住我,我们慢慢走了了唏露园。我记起很多年前,当岑露在这儿在父亲肩头哭泣着发泄她生命中的痛苦之时,我的母亲是怀着怎样的仇恨注视着这一切。而茗姨,她劝着母亲,用她那特有的文学家的语言。那时的我,对世事没有明辩的能力,只知道岑露夺走了母亲对我的爱。
     “岑阿姨,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
     “茗姨是个非常好的人,她曾经是你的朋友,她一直都很为你着想。不要为了某些小事影响了你们的友谊。”
     岑露错鄂地望着我,她万没想到我会在这时提成茗,不知为何,她搭在我肩上的手无力地垂下来。
     “菁儿,你不知道,那不是小事,那是我们各自做人的原则无法契合。”
     她说话的语调还是温和的,但她内心的激动却掩饰不住,因为她的脸泛起了微红。
     “换一种角度思考,你或许会得出不同的结论。岑阿姨,当我真正失去爸爸时,我其实才明白他对我的重要。我不希望你也一样,当你永远无法获得茗姨的友谊之时,你才会体会到茗姨的友谊对于你的重要。”
     “成茗的友谊对我一直都很重要,但是她也实在太伤我的心了。”岑露轻轻地说,“菁儿,不要谈这个问题了,好吗?”
     我们都沉默了。抬眼一望,暮霭沉沉的前方小径上,匆匆走过来一个熟悉的人,原来是雪尘!
     “你们两个人儿,失踪了这么长时间,急得我奶奶直转磨。”雪尘到底在京城呆得有年头了,京腔味儿十足,“非要支使我来找你们。”
    
                  第三十四章:心语
        在寒假结束后,我和岑露一块儿坐火车回到了北京。岑露在列车上忙着写 ,而我则望着窗外一掠而过的景物,难言的伤痛把我的心啃得鲜血淋漓:再没有爸爸了,这是何等残酷的人生!
     我们坐的是高速列车,只七个小时就到了北京。在这七个小时中,我一直沉默着,我没有兴致想别的东西,我只想向老天要回我的爸爸。
     泪水不时地涌上我的眼睛,这个包间只有我和岑露两个人。埋头写信的岑露很能体谅我的悲苦心情,她没有劝我,只是不时地抬头望我一眼。
     来到北大,办完例行的报名缴费手续后,我回到宿舍。我的室友们都已经到了,她们带着关切的目光迎接着我。
     “思菁,这是我们从海南特地给你选的珊瑚花与贝壳。”梦蓝忙不迭地邀着功,她把两个漂亮的玩意儿递到我手上。我接过来定睛细看:那鲜红似血的珊瑚花,看上去相当的雅致而有情趣;而那个漂亮的贝壳,上面有着天然的心形花纹,让人砰然心动。
     伊葭递过来一个放大境:“上面还雕着我们的心声。”
     我在那颗心中发现了那样一句话:思菁,我们永远爱你。
     我拥抱了我的室友,学生时代的友谊,因为不掺和任何杂质,显得如此美好而纯情。我想这两件东西,我会永远珍藏。
     “你们玩得好吗?”我定下神来问她们。南国的阳光使她们的肤色略略变黑了一些,但她们的笑容是那样的素洁和甜美。
     她们不约而同地点头。
     “遗憾的是你没有同去。”伊葭惋惜道。
     “只怪我无回天之术,否则我定把你父亲从阎王老子那儿找回来!”梦蓝说,“思菁,你也不要难过了。人生是个离散的过程。我们每一个人,都要和最亲的人告别,这是永远无法改变的自然法则。”
     “我的父亲还不到五十……”我说着又要掉下泪来。
     心萦给我拭掉泪水,轻柔地劝道:“快乐些吧,思菁,我还给你带了宝贝呢:有宝树银丸,有蓬山翠粒,有安期珍品……”
     “什么什么?”梦蓝听着一下来了劲,“快拿出来让我们见识见识!”
     心萦从包里取出一些东西,我们不禁哑然失笑:原来蓬山翠粒是松子,宝树银丸是白果,安期珍品是白枣。
     伊葭的眼睫毛闪了闪,指着她母亲刚送过来的葡萄,有心发难:“这是什么?”
     心萦不假思索:“这是仙露明珠。”
     我们全笑了,这个时节的葡萄,真可以说是明珠的价格。
     正好,隔壁的史绮过来串门,她手中还拿着个纸袋,袋子里是北京的特产--糖炒栗子。
     “嗨,吃不吃啊?刚炒出来的,还热乎着呢!”史绮说着把袋子递到我们面前。
     梦蓝向我们使了个诡秘的眼色,然后很黑心地抓了一把,却摊到心萦面前:
     “心萦,这叫什么?”
     心萦才思敏捷:“这叫上苑琼瑶。”
     史绮听得莫名其妙,伊葭便指着我们桌上的一大堆东西说:
     “史绮,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仙露明珠,这是安期珍品,这是宝树银丸,这是……”她说着卡住了,忘了松子的别名了。
     “蓬山翠粒。”我接上来说。
     “哎哟,你们可真有情思。”史绮一吐舌头,“你们的思路是--”
     “亚克西!”我们学着她平日的腔调夸张地叫道,一时间房里满是欢声笑语。
     子溪在这欢乐的气氛中跑进来,他从十一岁起就一直在北京的中国棋院受训和学习。
     “冠军来了?敢是找梦蓝下棋的吧?”史绮调皮地对着他眨着眼睛。子溪的知名度看来是很高的。
     梦蓝抬起头来正视子溪,而子溪也注视着被视作天才少女的梦蓝。我这时发现,梦蓝比我初见她时长高了,也成熟了。这个十九岁的少女,带着天使般的梦幻似的笑容望着子溪,显然,这个翩翩少年令她有点震惊。而子溪,凝视她的目光中充满了惊喜。
     “子溪,你来得正好,梦蓝今日正好有时间,可以和你下上一盘棋。”心萦对他们说,她没有说明子溪是她弟弟,但她那亲切的语调却包含了她的感情。
     子溪与梦蓝下起棋来,我是棋盲,没有丝毫兴趣。而且发现自己这些天悲伤得糊涂了,有很多日用品都没顾上买。于是,我拉着伊葭走出去了,史绮也跟着出来了,回到她的寝室里。
     我和伊葭在校园里碰上田品,这小子正在和小泉争什么,脸红脖子粗的,我从没见他这样过。
     伊葭正想上前询问,却不料田品见我们两个过来,拉起我们转身就走。
     “不要和这个小日本来往,他不是个人!”
     “怎么回事?”
     “他居然在网上发贴子,说我们中国人贱,没有骨气,还有……还有很多很多难听的话。”田品一脸的忿忿。
     “你怎么知道?”
     “我上网时发现的,为揪出他的狐狸尾巴来,我假意赞同他的观点,在网上与他称兄道弟,他去了戒心之后,我又约他见面……”
     田品说起他的计谋,禁不住的得意,但脸色很快换为不平:
     “岑老师待他那么好,他竟恩将仇报,在网上大骂岑老师。你们知道为什么吗?只是因为岑老师没把那副郑板桥画的竹枝图赠于他。”
     “我早说过了,小日本哪有一个好的?”田品的话引起了我强烈的共愤,“我们中国人就是太健忘,抗日战争打了八年,还没把那深仇大恨烙在骨头上!日本人能做朋友吗?他来找你时是一条冻僵的蛇,等他醒过来,就把你一口咬死!不成,我得找岑老师去!”
     我说着就要举步,伊葭和田品也随我一同来到岑露的住处。但岑露偏偏不在。
     “消消气儿,思菁。”伊葭柔声说,“你总是太激动。”
     “思菁,看你这与日本人不共戴天的架式,要来第二次抗日战争,你准是个民族英雄,不输于……不输于赵一曼。”田品说话间注意到我头上的白色绒花,关心地问道,“思菁,家里怎么了?”
     “我父亲去世了。”我简短地说道,心中再次隐隐地痛起来。
    
    
     第三十五章:茗姨做媒
        下午上写作课时,梦蓝扔给我一个纸团,我展开一看:
     思菁:下课后与我一同去娘娘家去吃饭。梦蓝即日。
     我向梦蓝望了望,她冲我顽皮地眨眨眼睛,我做了个会意的手势。
     一下课,我们就乘车来到茗姨家中。
     清滢见了梦蓝很亲热,姐姐长姐姐短的。两人手拉手地上楼说悄悄话去了。而我,则坐在沙发上与茗姨谈天。
     茗姨似乎不愿触痛我心中的隐痛,她没有与我谈我父亲的事,而是笑着说:“菁儿,我要还你一样东西。”
     原来还是那条红豆项链,茗姨再次把它绕在我的脖子上。
     “我找过项链的主人了。”茗姨轻声说,“我告诉他,如果当初他不是把他的心声刻在红豆上,而是勇敢地向我表白,或是提醒我看一下红豆上的字,我都会毫不犹豫地接受他的爱情。可是他那种隐晦的思维,葬送了我们可能的爱情。人生需要勇敢,需要敢于面对。你说是吗,菁儿?”
     我剥着一瓣瓣的桔子,眼睛却一直在注视着茗姨。我不知茗姨为何与我说这些。
     “茗姨希望你能得到你想要的爱情。如果你看上了哪个小伙子,带他来我家好吗?我可以给你作个参谋。”
     我笑了,原来如此!
     “可是没人看得上我,茗姨。”
     “亚灵怎么样?那可是个好青年!”
     “他比我小一岁呢!不成,没感觉。”
     “菁儿,岑露的恋人夏野要比她小五岁呢!年龄不是问题,关键是精神的和谐。”
     “茗姨,原来你是给我说媒来了。”
     “不是这回事,亚灵近日常上我这儿来,闲谈间他老是提起你的名字。”
     “是吗?”我很意外。
     “我不喜欢记者,他们总是无事造谣。”我想了想说道,“也许亚灵不属于这个群体,但我对记者这个行当,有着天生的排斥感。”
     茗姨便不再说下去,清滢这时端过来一碗药汁:
     “茗姑,这是姐姐特地为你煎的,趁热喝了。”
     我奇怪,既然茗姨请我吃饭,怎么不见动静呢?不过我这个顾虑,很快就打消了。
     夜晚六点半,喜来登饭店的几个服务员把茗姨订的一桌菜送来了。菜很丰盛:有豆腐虾仁,有红烧鳝背,有红枣莲心,有清蒸螃蟹,有当归鸡汤,有水果色拉,有煎炸排条,有马兰头拌香干,点心有脆皮春卷,有刀切馒头,有红豆稀饭……每一样东西量不多,但味道挺上口。
     席间,梦蓝谈起她新结识的子溪,眉眼间有掩饰不住的喜悦。
     “他可真算得上围棋天才,我都下不过他!”梦蓝对我们说。
     “废话!连你都下不过,他还当什么世界冠军!”清滢反驳道。
     “不过我下的那几招,他很是吃了一惊呢!”梦蓝得意道。
     “是了空师父教你的那几招吧?”茗姨微笑道,“你这张狂的个性可是一点也没改,居然敢跟世界冠军叫阵!”
     “不,我布局的奇特和下法的怪异对开拓子溪的思路有很大帮助呢!我今天特地回家是来拿棋谱的,子溪催了好几次了。”梦蓝认真地说,“娘娘,你认识子溪吗?哪天我带他来看看你?”
     “好啊,欢迎之至!”茗姨高兴地说,“从电视上看子溪下棋,我就知道他是个处变不惊、思维敏锐的优秀棋手。他很年轻,有着锦绣前程。而且他也很努力,很勤奋,这点与他父亲青年时代很相似。”
     “你认识他父亲?”梦蓝吃惊道。
     “是啊,那是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了。”茗姨沉思着说道,“他那时还是个无名小辈,在进出口公司当总经理秘书,会英文和德文。不知怎的,迷上了写剧本,这一迷就一发不可收拾。我有个朋友看上了他的才气,在他心情低迷时与他结了婚。但结婚没多久,他们性格的差异就明显地表现出来。他们离了婚,当时他的剧本《情天恨海》正一炮而红。就事业而言,姚世琦,也就是子溪的父亲是相当成功的,他不长的一生中留下了不少优秀的剧作。但他对情感的态度和生活的随便,是不能让人恭维的。”
     “梦蓝,不要与子溪谈起他父亲,那是他心中的隐痛。”茗姨告诫梦蓝。
     “那子溪的母亲是干什么的?”梦蓝好奇地问。
     “我没见过她,好像是个演员吧!她很早就抑郁而死了。”茗姨说着望了我和清滢一眼,“这些陈年烂芝麻的事儿,我们且不去提它。让我们为梦蓝与子溪的相识而干杯!为清滢出色的学习成绩而干杯!为思菁生活的爱和美好的氛围而干杯!”
     我们以饮料代酒,互相碰了碰杯,一气儿把饮料喝干了。
     第三十六章:夜半惊魂
        我原想留在茗姨家中,但梦蓝说她还要去中国棋院找子溪,定要我陪同,我只得从命。
     从茗姨家出来,我们坐了车,很快来到了棋院,也很快找到了子溪。
     子溪对我们夜间的来访,显然很意外,但他止不住兴奋,快乐的笑容弥散在他清秀的脸上,那是很让女孩子着迷的神情。
     “梦蓝,思菁姐,你们来了,太好了!”他说着丢了个眼色给同室的友人,那男孩立刻会意地出去了,我估计他可能是去采买一些吃的来招待我们。
     “子溪,我是来给你送棋谱的。”梦蓝笑盈盈地说,“以后你得了冠军,得分一点奖金给我啊!还有思菁。”
     “这个一定。”子溪马上应允,“梦蓝,你每星期和我下一盘棋好不好?你的思路往往给我很深的启迪。”
     “可以啊!不过如果比赛输了可不能把责任推到我头上啊!”
     他俩接下来开始谈棋理啊,布局啊……谈得热火朝天。我在旁如坐针毡,因为那围棋我是没一窍通。正好,子溪的室友回来了,拿了一大堆东西让我们吃。子溪和梦蓝自是谈兴正浓,顾不上吃什么。而我正没事发慌,加上口渴了,便开了一听西瓜汁。
     “你看,他们是不是很妙的一对?”子溪的室友向我挤着眼睛。我不由笑了,但我随即想起梦蓝已经心有所属了,尽管她年纪不大。不过凭感觉,子溪未必配不上梦蓝,毕竟他是世界冠军啊!而且他们两人那么和谐。
     离开中国棋院已是十点半,子溪坚持要送我们回去,但梦蓝坚辞不受。梦蓝说:“子溪,我们已经浪费你很多宝贵时光了。我很欣赏你的绅士风度,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把这时间花在棋上。你的成功是我最大的快乐和满足。”
     子溪不放心,梦蓝笑着说:“没人敢惹我叶梦蓝的,否则他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子溪终于听从了劝告,没有送我们。我看着阴黑的夜色,心里有点不安。梦蓝说她认识一条近道,可以直到北大后校园。
     我跟着她走过田野,走过小桥,心中敲着小鼓: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还受这份洋罪!否则,这时我早在温暖的被筒内做好梦了。
     “思菁,让你跟着受累,不好意思。等子溪这次得了大奖,我让他给你买一张去韩国的来回机票。”梦蓝向我许诺。
     “好啊。”我的回答有些丧气。这时我们走在一条幽深的小巷,深夜的寂静和苍凉令我心惊。我恍然记起,前几天报上说过北京某个地区不是太安全,特别是晚上,有些地痞流氓会出来生事。
     老天和我的想法真是不谋而合,这么一想,前方突然间真的出现几个晃动的人影,冲着我们过来。
     “刀!”我惊呼道,为首的那两个手上还拿着把雪亮的匕首。
     “别害怕!”梦蓝镇静地对我说,“你往后躲一下,我来对付。”
     我的脚有点瘫软,我强自镇定地往后挪了几步,便再也挪不动了。匕首的寒光在我思维的神经中演绎成死亡的恐怖。
     我回过身来看梦蓝,她正迎着他们上去,脸上毫无惧色。
     “好漂亮的妞儿,多水灵啊!”其中的一个淫荡地说道,想伸手捏一下梦蓝的脸,被梦蓝一手挡开。那人恼羞成怒,举着匕首想要吓唬梦蓝,不料梦蓝轻而易举地把他的匕首给踢飞了,他捂着手腕,挥手对另几个叫道:
     “都愣着干嘛呢?不来帮帮我!”那几个人得了指令,一拥而上,我站在不远处为梦蓝担着心。然而梦蓝似乎在和他们几个逗着玩,她一出拳打趴了一个,一抬脚又踢倒了一个。再一转身使了个绊儿,另两个应声而倒。还有一个见情势不对,想溜,不料梦蓝腾空一跃,身手敏捷地站在他面前,用手揪住他胸襟,轻轻一放,那家伙顷刻间如同一团烂泥一样瘫在地上。
     我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梦蓝不仅对中医药、语言、绘画、书法等深有造诣,她居然还有高超的武功!但细想一下,梦蓝曾经轻巧地为我提行李包,能一下把冯沅举过头顶,曾……
     “明天你们自动去海淀区公安局自首。”梦蓝对着被她打趴下的几个家伙说,“你们身上或多或少受了点内伤,只有我能替你们治好。听着,要小命的,明天四点之前在那儿乖乖地等我。”
     “思菁,我们走!”梦蓝说着拉起我往前走。
     “梦蓝,你可真行!”我由衷地钦佩道。
     “雕虫小技而已。”她不以为然地说,“我是故意走这条路的,上回来我那儿看病的一个女孩说起那地方不太平,我就盯上了那块地方。”
     “你的功夫简直神了!”我的脚步这时异常的轻快起来,原先的担忧一扫光,“哪天你有空,教我两手。”
     “思菁,你若有时间,先把体育成绩抓上去吧!”梦蓝嘻嘻笑道,“不是我打击你,你呀,要练武,下辈子吧!”
     我听着挺不服气,但转念一想,这个世道还是比较太平的,只要自己小心些,碰不上什么事的,除非是霉到极点了!练不练武没多大意义。
     第二天那几个小流氓果真到梦蓝指定的公安局去了,本来嘛,他们不过是拦路抢劫之类的,没犯过什么人命大案,自认构不成死罪,所以反而怕死在梦蓝手上。
     梦蓝也果真到那儿去给他们瞧了病,配了药,还说教了一通。那几个警察一看梦蓝是那么个漂亮的小姑娘,居然能打几个身强力壮还带凶器的小伙子,把他们制得服服贴贴,都对梦蓝刮目相看。
     这件事情后来传开去,梦蓝的名气比过去更响了。连亚灵都特地跟我说:“以后,若是能抢到梦蓝的新闻也是好的。”
     “当然啦,你知道吗?子溪在追梦蓝呢!”我悄悄把这个机秘透露给了他。
    
         第三十七章:婉贞与菲尔
     男子追女子,无外乎那几套:送鲜花啦,请吃饭啦,频繁约会啦,情书诉衷情啦,电话表忠心啦……爱情尽管甜蜜蜜,但爱情表达的方式总是大同小异。有很多人总想别具一格,到头来发现自己还是俗了。
     子溪对梦蓝的钟情,我早就从他的眼睛里就看出来了。他找梦蓝下棋,无非是找借口与梦蓝呆在一起。然而,除了下棋之外,子溪并没有找过梦蓝,而梦蓝谈起子溪,总是与下棋有关。
     “心萦,如果梦蓝嫁给子溪,那可是金童玉女珠联璧合。”一日趁梦蓝不在,我小心地向心萦试探道。
     “是啊,我也觉得挺好的。”心萦是一脸的欣悦,“子溪前一阵子劳神过度,还是梦蓝开了药帮他调养好的。”
     “可是,你们难道忘了,梦蓝在瑞典仲夏节做过的梦吗?她梦中心爱的人好像不是子溪啊?”伊葭表示着她的疑虑。
     “也许不是,但这并不代表子溪就没有机会啊!子溪只要加入竞争,鹿死谁手很难说呢!”心萦开始为她的弟弟打算。
     正说得起劲,久违了的张导推门进来。因为打过几次交道,他现在和我们都挺熟的。
     “哟,你们好啊,姑娘们!”
     “你好,张导。雨洁公主的扮演者找到了没有啊?”看见张导,我迫不及待地切入主题。
     “总算找到了。”张导长吁了一口气,“可现在那个演冯婉贞的大腕使性子不肯演了。”
     “拍个电视,也真够麻烦的。”伊葭同情地望着张导。
     心萦这时给张导端上一杯茶:“请用茶。张导。”
     张导道了谢,不失时机地:“不过,如果心萦改变主意,这个女一号的位置我还是准备留给你。”
     心萦轻轻地摇了摇头:“真对不起。张导,我真心地希望你的这部电视能够拍出水平,为了我已经……”
     心萦说着顿住了,这是她父亲为纪念她母亲而写的剧作,她差点就把这漏出来了。
     伊葭和张导都不解,只有我心似明镜。
     “张导,梦蓝不是向你力荐演冯婉贞吗?”我聪明地提醒道。
     “是啊,我正是为找她而来。她上哪儿去了?”张导说出此行的真正目的。
     “梦蓝在给人诊病开方呢!”伊葭解释说,“也快结束了,你要不等她一下?”
     “她还会诊病?在哪儿呢?我去看看!”张导一时来了兴致,伊葭便作了向导,带了他去找梦蓝。
     “心萦,我总认为你不该推掉这个角色。”我劝着心萦,“你就当是人生的一次经历,不行吗?”
     “不,思菁,这部电视肯定能红。而我会在一时间变得万众瞩目。”
     “这不很好吗?”
     “不好。我不愿意当演员。我母亲把她对演员的仇恨灌输给了我。”
     我看着心萦,她秀美绝伦的脸上现出不屑的神情:
     “如果我想万众瞩目,我希望是靠智慧,而不是身材和容貌。”
     心萦的智慧确实是超群的,但我相信,她的万众瞩目,不会与她的身材和容貌无关。毕竟,那也是一种资本。我没有见过心萦的父母,但我想象他们不仅聪明绝伦,也是俊秀出众。
     正当我望着心萦沉思之时,伊葭兴冲冲地跑上来。
     “心萦,思菁,张导请我们几个去吃饭呢!”
     我马上高兴地跳起来,心萦也露出微笑。本来,她对于这类事情向来是无动于衷的,但因为这个剧本是她父亲写的,再说,张导又阴差阳错地再三找她饰演雨洁一角,所以她对于这些事情也关注起来。
     张导出手很大方,请我们吃海鲜。他说,等这个电视剧拍好了,他会再来请我们一次。张导言辞间对那些名演员搭架子很是不满,他现在认为无论是形象还是神韵,梦蓝都要远远胜过那个演冯婉贞的演员。更重要的一点是,张导还从北京晚报上看到梦蓝勇斗小流氓的事迹。
     “冯婉贞一角,非梦蓝不属。”张导坚决地说,“梦蓝,我记得你还要给我推荐一个饰菲尔的男孩子。你可别食言。”
     “这个……”梦蓝有些犹豫地说,“冯婉贞的角色不多,我可以抽出一些时间。但菲尔可是贯穿全场的主线。恐怕我的朋友没时间来拍戏。”
     “你说的是卡尔?”心萦心里有些明白了,“确实地,卡尔很合适演菲尔,他的容貌与气质都不错,又会说流利的中文。”
     “是的。可是他在牛津读书,业余又有许多活动,我怕他没时间。”
     张导有些失望,但心萦接着梦蓝的话头说,“不过,或许他会对这个剧本,这个角色感兴趣的。”
     张导点点头:“我和剧组再商量一下。我们找的那些个留学生,要么中文一团糟,要么形象不上镜,可费劲了!如果卡尔愿意演,那是再好不过。”
     梦蓝笑着说:“我尽量去说服他。让他与我联手合作,这肯定是部轰动全国、轰动世界的一流佳作。”
    
     第38章:故友重逢
        那天下午是梦蓝出诊的日子,她早早去了卫生室。心萦和伊葭一同去了图书馆温书。宿舍中只我一人,非常的安静。我也没有闲着,我在写一篇岑露布置下来的作文。
     作文的内容是关于童年生活的回忆,无论你写什么都行,但是那要用法文写。不知为什么,一想到童年,我就想起父亲牵着我的手,带我去他深爱的唏露园。想到父亲,我的情感就涌动起来。
     我给这篇作文命名为《芳草青青》,我从来没有如此投入地写过这么一篇作文。读了那么多年的书,我一向不喜欢作文这个科目,因为它往往是最让我绞脑汁的。
     当我把这篇作文写完之时,我发现我的两眼竟然含着泪花,我被我自己所深深感动,这在我历史上是从没有过的。
     正在这个时候,我听见有人在敲门,是很绅士的那一种敲法。
     我走过去开了门,门前站着的是卡尔,他的脸上带着明媚的春天的笑容。
     “你好,思菁。”他居然像老熟人似的看着我,按住我的肩,在我面颊上亲了一下。
     那一瞬间,我的思维竟有些凝滞,我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也许是刚才一直沉浸在回忆之中,在卡尔那英俊的眉眼间,我搜寻到一种遥远的但是相当亲切的记忆。
     “菁儿姐姐!你果真不认识我了吗?”卡尔微笑着看住我。
     是白岩!那个总缠着我讲故事给他听,唱歌给他听的小男孩!我一下子豁然开朗。奇怪啊,两年前,当他来做五四调查卷时,我怎么就没认出他来呢?
     我突然间莫名地激动起来,随即竟含着泪捶打着他的肩:“白岩,你太没良心了!上次你来北大,怎么不来找我?”
     “对不起,思菁,上次时间太仓促了些,而那点仓促的时间,也被梦蓝给挥霍掉了。”他不慌不忙地说,“其实我上次原准备与你叙旧的,可是我跟你说话时,你眼神中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所以我就把那重逢的喜悦给推迟了两年。”
     我冷漠?我很冷漠吗?我问着自己,同时打量着白岩。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该有十九岁了,这是个浑身洋溢着青春气息的男孩子,健康、高大,像梦一样美好却不真切。
     我们坐下来一同回忆儿时的往事,幽远而快乐的童年,珍贵而美丽的童心,都是记忆中的珍宝。十多年过去了,白岩长成了一个英姿勃发的青年,而我,也成了一个正当芳年的姑娘。
     我们亲密地交谈着,似乎有着无穷无尽的话题。我无法相信,这个当年成天追在我后面,一迭声地叫着“菁儿姐姐”的小鬼头,已经是牛津大学的三年级学生了。
     “我是利用春假来北京拍一部电视的。”卡尔告诉我说。
     “我知道,是《雨洁公主》。”我接上去说,“梦蓝说得对,没有一个人比你更适合演菲尔这个角色了。”
     “这个剧本写得相当不错。听说最后是由心萦改定的。”卡尔由衷地赞叹道,“心萦真是一个天才。”
     “是吗?这个我倒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张导一直想让心萦出演主角雨洁公主呢,但她拒绝了。”
     “哦!”卡尔沉思着说道,“不过我觉得心萦并不合适演这个角色。虽然她的气质很高贵,她的容颜很美丽,她绝对是一个真正的公主,但她的完美与高洁,更多的表现在她的才学上面。”
     我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卡尔拉起我的手:“菁儿姐姐,看来我们的话一时说不完,这样吧,留待以后。现在先陪我一起逛逛你们美丽的燕园,然后陪我去看望我母亲,好吗?”
     我答应了他的要求,我们在校园内转了一圈后,来到岑露的住所。看到他们母子俩那个亲热劲,我的鼻子酸酸的,唉,我真是可怜,现在可是无父无母的孤女了。
     我悄悄地走掉了,回到宿舍,发现我的室友居然一个也没回来,子溪一个人孤零零地等在门口。看见我像见了救星似的。
     “思菁,下午不是没课吗?怎么没个人影?都上哪儿去了?”
     “都去用功了。”我笑着说,打开门让他进去,发现他手上抱着一大把美丽的花儿。
     “送梦蓝的吧?”我看看表,“她也快回来了,子溪,你坐着等一会儿。”
     我递给子溪一本新出的杂志,希望他边看边等。但子溪明显地焦躁不安,我看出了他的不安,便对他说:“子溪,要不,我陪你去卫生室找梦蓝吧?”
     此话正中他下怀。我们两人便向卫生室走去。在半道上,我们看到了梦蓝,她正挽着卡尔的手臂,有说有笑而来。
     子溪的脸一下惨白了,我颇有些担心地看着他,心里也很不快。看来,卡尔和母亲亲热没几分钟,就去找梦蓝了。
     “张导约了我们今晚吃饭。”梦蓝笑吟吟地说道,“子溪,你是和思菁来找我的吗?我改日和你下棋。哦,我介绍一下,这是卡尔,牛津大学学生,这是子溪,青年棋手。”
     “幸会。”卡尔把手伸出来,子溪机械地握住了他的手。
     “有时间我们好好聊。现在我没时间奉陪了。对不起,子溪。”梦蓝说着从我们身边飘然而过。
     子溪定定地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我颇感同情地看着他。我想找几句安慰的话说,但子溪现在这个情形,我说什么他也听不进,还是省点心吧!
     子溪僵直地站着,黄昏的光一点一点地被侵蚀,被剥落,可是他一点也没觉察。我在旁边看不过去了,于是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衣袖:“子溪,别愣在这儿了,我们去吃饭,饭后我们去找你姐姐。”
     我的话把子溪拉回了现实,他有些抱歉地向我凄然一笑:“谢谢你,思菁,谢谢你陪了我这么久。你去吃饭吧,我也该走了。”
     子溪说着发出一声深沉的叹息,然后向前走去。我有些放心不下,跟了上去。
     “思菁,我不是孩子,别跟着我。”他回过头很是烦躁地说。
     我原想往回走,然而子溪脸上那种深沉的痛苦打动了我,我没有依言。
     子溪不再理我,他大踏步地来到学校附近的一个酒吧,要了两瓶烈性酒,大口大口地灌着。
     我无法阻止他,情急之下,我走到外面,给心萦打了电话,把事情简略地跟她说了一下,很快地,心萦就过来了。
     从没看到心萦的眉头皱得这般紧,她跟着我走到子溪跟前,什么话也没说,却对着子溪年轻而清秀的脸,甩了个清脆的巴掌。
     子溪震惊了,我也震惊了!
     “子溪,不要糟蹋你自己!”心萦厉声道,“离开这儿,子溪,不要用这样的方式渲泄!跟我走!”
     子溪并没有喝醉,他的神志看起来很清楚。心萦突如其来的巴掌令他羞辱,他愤怒地瞪着心萦,而心萦毫不示弱地回瞪着他,空气中散满了浓重的火药味,我在旁边急得六神无主。
     幸而,子溪眼中的愤怒很快平息下来了,他垂下头,痛楚地抱住心萦:“姐姐。”
     “我们走,到外面去,找个好场所好好谈一谈。”心萦抚着子溪的黑发,爱怜地说道,她的声音是柔和的,从没有过的柔和。在这一瞬间,我意识到我的多余,于是我转身先离开了。
     第39章:爱你入骨
        回到宿舍,我察觉到自己饥肠漉漉,可是食堂开饭的时间早过了,再说我也懒得再出去,于是随意找了些饼干之类的吃食充饥。
     伊葭正在写信,看她脸上那甜蜜的神情,不用说,就是写给胜寒的。唉!爱情!既使人乐又让人愁。我还是超脱点的好。
     子溪送来的鲜花被细心而手巧的伊葭插起来了,那是一束极少见的橙色的百合,那种温暖的色调代表着子溪一颗热情的心。但现在,这颗心却碎裂了。
     “思菁,子溪和梦蓝到底怎么了?”伊葭的信写完了,她带着一种关切的神情问我。
     我把发生的事简略地说了一遍,伊葭沉默了。许久她才说道:
     “我没有见过卡尔,但在梦蓝以往的描述中,他是一种完美的象征。所以我隐约感觉子溪不该追求梦蓝,因为他是那么优秀的一个男孩,他不该受到伤害。”
     我这时感觉到梦蓝的残忍,也许因为子溪是心萦的弟弟,是青年人中屈指可数的顶尖人物,他很善良,很懂事,而且除了心萦之外,他没有一个亲人。梦蓝不该招惹他!
     我和伊葭在灯下对坐了许久,两人都有点黯然神伤。
     梦蓝回来时夜已很深,梦蓝的笑容很灿烂:“嗨,你们两个摆着一幅苦瓜脸给谁看呢?呀,好漂亮的花,谁送来的?送给谁的?咦,心萦呢?这么晚了,上哪儿去了?”
     她那一长串糖葫芦似的问题让我们来不及回答,索性也就不回答了。
     伊葭默默地望了梦蓝一眼,然后走到她旁边,严肃地说:“梦蓝,请你诚实地告诉我,你爱子溪吗?”
     梦蓝被这猝不及防的问题吓了一跳,她过了一会才笑嘻嘻地回答说:“子溪是一个太优秀的男孩,我当然爱他了,我把他作为一个最亲密的朋友爱着。”
     “那你和卡尔是怎么一回事?”伊葭追问道。
     “我也爱卡尔,在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总跟我说,卡尔会是我人生的伴侣,所以我把卡尔作为爱人那样爱着。”梦蓝的声音是坦然的,她的情感也是直白的。
     “看见那束花了吧?那是子溪送给你的。子溪把你作为生命中至亲的爱人那样爱着你,这么多日子以来,他对你的爱情有目共睹,可是你呢?梦蓝,不要游戏情感,不要伤害子溪。”
     伊葭的声音是严厉的,我真没料到这个柔弱的女孩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并没有游戏情感。”梦蓝辩解道,“我和子溪的交往,因为我们都爱下棋。我们的亲密是因为我们共同的志趣,我一向喜欢子溪,爱子溪,因为他优秀,因为他出类拔萃,我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他。子溪是我的知友,他爱我,我也知道。但是,我认为我们的爱是超脱于爱情的爱,是高尚而纯洁的友谊。”
     “你的思维多么奇怪啊!”伊葭不安地说,“梦蓝,卡尔和子溪你只能选择一个来爱。”
     “伊葭,你真是不可理喻。”梦蓝很生气地说,“男女之间难道除了爱情就一无所有吗?我告诉你,他们两个,我一个都不放弃,我都爱!”
     “你真是不可救药了!”伊葭无奈地说。
     我一句话也没插上去,是个很冷静很理智的局外人,这个时候,我不能不说两句。
     “梦蓝,你知道吗?子溪他很痛苦,你走了之后,他去酒吧借酒浇愁。我想他对你的爱并不是你期望中的知友之爱,而是爱人之爱,是你与卡尔拥有的那种爱。”
     梦蓝沉默了,她凝视着那束百合花,用手指抚弄着花瓣。
     “梦蓝,这花的学名叫翁百合,意思是直到成为老公公老婆婆时还要百年好合。翁百合的意思是----爱你入骨。”
     伊葭解释着,我的心也被震动了。
     “子溪爱我入骨了?”梦蓝喃喃自语,“天哪!”
     那一天晚上,心萦没有回来,梦蓝在床上辗转反侧,一整夜都失眠。早起时,我见她精神不振的样子吓了一跳。
     “替我请个假,我今天不去上课了。”梦蓝决然说,“我要去看我娘娘。”
     上午是两节口语训练课,我挟着书本在去教室的途中,意外地碰上了卡尔。他笑着跟我说要去圆明园拍戏,问我有无兴趣同去?
     我一时动了心,因为我没看过拍电视,很想身临其境感受一下,既然有这个机会,何乐而不为?我忍痛放弃了这两节挺重要的课。
     我们很快来到了圆明园,我看到了那个扮演雨洁的女孩,长得挺清纯的,是个绝对的美人,很像心萦,但心萦漂亮眼睛中的那种灵韵和才气她眼睛中绝对找不着。
     他们拍的是雨洁在园中自杀,菲尔跑来救她,并且开导她的几场戏。两人拍的都挺投入,但张导的要求挺严格,有些动作不厌其烦地一次又一次的重拍,所以挺简单的几场戏,一下拍到了中午。
     看来演戏并不是我想的那么容易,当明星也不容易。我这么想着,发现有双轻柔的手落在了我的肩上,我回头一瞧,是茗姨。
     茗姨怎么来了?我有些奇怪地看着她。正忙着的张导看到茗姨,急忙跑过来:“茗姐,你看,这演员还行吧?”
     茗姨点点头:“可以。梓靖,别陪我说话了,大家等着你呢,你是主帅。”
     张导跑开了,又过了一会儿,他通知大家吃饭。
     我也堂而皇之地拿了一个饭盒,张导故意说:“你也来揩油啊?恬不知耻!”
     我朝他嘻嘻一笑,两人闲谈了几句。
     “咦,卡尔和茗姨呢?”我突然间发现我熟悉的两个人不见了踪影,动了好奇。
     我便端着饭盒,扔下张导,沿着园子去找他们了。
     他们两个并没走远,只是站在附近的一个不引人注意的假山旁说着话,样子挺严肃的。我侧着耳朵听了听,一句也听不懂。他们说的似乎是德文。
     我没有打扰他们,悄悄走开了,但很快地,张导也跑过来,通知他们说,该接着拍戏了。
     “思菁,我想去棋院找找子溪,你能陪我去吗?”茗姨这时问我。
     我看了半天的拍戏,有点厌倦了,便答应了茗姨。
    
     41:寻根问祖
     班里要开一个班会,名叫“寻根问祖”,意在通过这个活动,了解中华悠久历史和杰出人物。
     每一个同学都须得上台,说说与自己有关的著名的祖先。说简单也简单,只要跟你姓氏相同的,都可算得上祖先。
     消息一传开,教室里炸了锅似的。大家都开始想着祖上的光荣名字和辉煌业绩。
     这个点子是鬼精灵的田品创意的,为使大家明白无误,他特意用自己来举例示范。
     “比方说,我姓田,我的老祖宗可以是田忌,就是听从孙膑建议赛马的那个田忌,也可以是那个名震歌坛的田震……”
     大家轰然大笑,田震跟田品之间,不过就隔一代的年龄,就能做老祖了,真是笑话!
     笑归笑,意思却是清晰明了的。大家嘻嘻哈哈地对看着,想着自己的老祖,也想着别人的老祖,教室中一片欢笑声。
     “各位,我希望你们能认真地对待这次活动,把这次活动看作增长知识的爱国主义活动。我们中华,有着悠悠的历史和灿烂的文明,有着数不胜数的志士仁人和名家大士,希望大家仔细斟酌,选一个能给自己带来无限荣耀的好祖先……”
     田品在台上慷慨陈词,我们在台下窃窃私语。
     “思菁,你姓陈多划算啊。”沈浮对我说,“你想想,陈胜吴广起义中的陈胜,第一次农民起义,可以说上个半天,还有啊,爱国华侨陈嘉庚,开国元帅陈毅啊……”
     “嗯,我这个姓氏是挺划算的。”我附和道,“不过你姓沈,能人也不少啊,我记得有个什么诗人,为做诗绞尽脑汁,结果把腰都折腾瘦了,什么衣带渐宽终不悔啊,他叫什么来着?”
     “沈约。”伊葭凑上来说,“对了,我准备选个林逋作祖先,我特佩服他那梅妻鹤子的飘逸和超然。”
     “别酸溜溜地尽选文人,要选个有点气势的。”成城也加入了我们议论的行列,“我看你还是选那个虎门销烟的林则徐。”
     “那你选那个,那个成克杰如何?”郁葱哈哈大笑,我们也跟着大笑,成克杰是不久前刚被枪毙的大贪污犯,是个巨贪。
     郁葱看了看正在冥思的梦蓝,推了推她:“梦蓝,你也来点出其不意的,我给你推荐一个,叶群怎么样?林彪的老婆!”
     “去去去,别搅我!”梦蓝不高兴地说,“这种女人做我祖上,我叶梦蓝的一世英名就毁之一旦了。我的祖先,我早想好了,是叶卡特琳娜二世,俄国女皇!”
     “狼子野心,我今天才看出来!”成城倒吸了口凉气,故作惊异地说,“我说梦蓝同学,你也太崇洋媚外了吧?我们中国那么多杰出人物,你居然找不出一个来做你祖先,还非得上外国去找,认一个德国娘们!”
     “俄国女皇是个德国女人?”我不解地问心萦,她向我点点头。
     这时我听得沈浮这小子在叫:“妙妙妙!梦蓝的思维就是妙!”
     “你的妙叫得比猫还多,我看你的祖先定是只谄谀的波斯猫。”郁葱开玩笑地说。
     这个讨论热火朝天,没完没了。我无意中向田品望了一眼,发现他脸上露着满意的笑容,那样子,仿佛是统帅三军的总司令。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们班的同学都忙着查阅各自祖先的光荣业绩,生怕一个疏忽,被人拷问时无所知或是留下笑柄。因为这次的班会活动是要摄制成录像的,要送去参加本校班会活动大赛的,优胜者还要送到市里参加“时代风貌”大赛的,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我对这类活动向来不感兴趣,但想到自己能上镜头,心里也就美滋滋的。我绞尽脑汁想使自己的祖先与众不同。但思来想去,还在图书馆查了半天的《辞海》,发现陈氏人物青史留名的虽不少,但真要做我祖先的,似乎都不成。挑了半天,决定挑那个发动“陈桥兵变”的陈霸先,因为这名字听着就有气势,何况他又是做过皇帝的,而且做了皇帝他也不忘本,这个朝代就叫陈朝。
     可惜,《辞海》上关于陈皇帝的描述太少,我只好在心萦的点拨下又翻了一些史籍,把这位陈皇帝的生平事迹认真研究了一番。
    
     真正举行班会活动时,放在了一个小礼堂内。台上有很大的表演空间,台下则坐得满满堂堂,有学生,有教师,也有校报记者和摄影师。我无意间向台下望了一眼,发现杨霖和白晶正坐在第一排,有说有笑的,十分亲密,不知为何,我很是有些紧张。
     班会活动的主持人是田品和郁葱,两人的相貌都不算上乘,但却同属于机敏过人出口成章妙语如珠之人,亦庄亦谐,一唱一和,再合适不过的了。
     梦蓝是个永远最要引人注目的女孩,她喜欢打头炮。但她却给了我们一个大大的惊奇,她的祖先居然选了个清代的医学家叶天士,这个名字我是闻所未闻,更别提出什么题来拷问她了。
     梦蓝把她的祖先夸了一番之后,见没有一个人难为她,于是得意洋洋地坐下了。
     紧接着梦蓝的是沈浮,这小子选了大科学家沈括作他的祖先,为博大家一笑,也是为引人注目,他居然故意曲解了沈括的《梦溪笔谈》。
     “这本书为何取名叫《梦溪笔谈》呢?这个是很有原因的。”沈浮煞有其事地说,那表情真有演员的天分,“因为沈括那天在一条清澈的小溪边做了一个悠长的梦,醒来后,他把梦中的内容用笔整理成文,所以这叫《梦溪笔谈》。”
     玩笑归玩笑,到底还是有人来非难他。问了两个问题之后,沈浮就招架不住,还了《梦溪笔谈》和沈括的真相。
     接下来是史绮,这个维吾尔族的姑娘,把她的祖先,民族英雄史可法大大赞了一通,她的言辞可以看出她刚烈的个性。
     让我忍俊不住的是魏潜,他竟然选那个魏忠贤做他的祖先。还为这个大奸贼大鸣冤枉,那架势很有“为历史冤案平反”的正义感。
     主持人田品笑着说了一句:“你绝对是认错祖先了。大家都知道,魏忠贤是个阉臣,哪来的后代?”
     一时间,全场捧腹,连魏潜也跟着大笑。
     接下来是成城,没想到他选了成吉思汗,这可是让我们大感意外。尽管下边有反对意见,说成吉思汗并不姓成,他叫铁木真,根本和成城挨不上边。但是成城对于成吉思汗的伟大功勋了如指掌,对心萦提出的一个颇为棘手的关于成吉思汗的问题回答得相当的圆熟老到,底下响起了一片热烈的掌声。
     本以为成吉思汗的气势已经够大的了,居然黄皓还要比他气势大,黄皓竟选了黄帝作他的祖先,而且他申明他是一脉单传,其他的人全是冒牌货。
     “看来除了黄皓之外,我们所有的炎黄子孙都是炎帝的后代。”田品打着哈哈说。
     “对啊,要不炎字为何排在黄字之前呢?”郁葱故作明白。
     梦蓝站起来说:“只要我们把黄皓一家消灭掉,那从此炎黄子孙这个专用名词该改为炎帝子孙才是。”
     “你饶了我,姑奶奶,谁不知道你是著名的黑手党!你那手只要朝我一挥,我这小命可就没了,请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为我祖先,也为炎黄子孙这个专用名词。”黄皓看来有点幽默细胞。
     声音甜柔长相清丽乖巧的伊葭也出其不意,居然选了个林冲。她把这个梁山上的草寇对爱情的坚贞对首领的忠诚渲染得让我们感动之至,真没料到伊葭竟也有这等好口才!
     轮到我说祖先时,我发现陈皇帝的事迹平平,我居然提不起兴致,草草地了了事,我便坐下来了。
     贾越选了贾南风,那个阴狠的皇后作祖先,但他显然准备不足,结果梦蓝问了他一个问题,他一下就张口结舌了。
     介绍祖先最成功的,莫过于心萦了。心萦的祖先是孟尝君田文,她从田文五月初五这个不祥的降生说起,一直说到田文的死。
     她的声音饱蘸激情,我突然间记起亚灵告诉过我的,而我也向比利时公主伊丽莎说过的:心萦确实是孟尝君的后代,她的身上有着皇室的血液,虽然稀薄但却存在。
     也许,所有的祖先我们都是自己找的,并不是我们真正的祖先。但我相信,只有心萦的祖先,是真的。
     和梦蓝一样,同样无人提出疑问。但没人对梦蓝提出疑问,是因为无人听说过叶天士。但知道孟尝君的,绝不会少的,因为《冯谖客孟尝君》是中学教科书中的名篇。然而,在博学的心萦面前,所有的人都没有发问,因为这没有必要。
     当所有的人把祖先介绍完之后,田品说是要评奖,让我们欣赏梦蓝的武术表演和史绮的新疆舞蹈。
     这两个节目一完,田品便从德文班的冯沅那儿拿过一张统计结果,他大声地笑容可掬地和郁葱轮流宣布着得奖名单:
     “慷慨激昂奖,史绮!”田品念道,却发了个小巧可爱的芭比娃娃给她,引得别人一阵轰笑。
     “谢谢,我希望我既有祖先的刚烈,又有女孩的娇柔,这个奖品我无比满意。”史绮一脸迷人的笑容。
     “一鸣惊人奖,成城!”郁葱念道,发了个玩具火车给他。
     “我正好可以拿去祭祖。”成城豪情大发,“如果我的祖先有火车,他可以征服整个世界,不,整个宇宙!”
     “你虽然远不如你的祖先,不识弯弓射大雕,但是你毕竟还懂三国文字,这点就值得你骄傲!”郁葱插言道。
     “鲜为人知奖,叶梦蓝!”田品捧了一大盒巧克力给梦蓝,梦蓝知其用意,她没有说话,却把盒子打开,把巧克力撒向场上的人们,大家欢快地争抢着。
     “大相径庭奖,沈浮!”郁葱把一个蜡制的工艺品递给他,笑着说,“点亮你的眼睛,也点亮你的思想。别糟蹋你的祖先。”
     沈浮深深一鞠躬:“我在这儿向我的祖先,科学家沈括赔罪!”
     我也得了个奖,名为“陈词滥调奖”,可能是我的表述太平了的缘故吧?我的奖品倒是让人艳羡的,是两张马戏票!
     心萦得了个“天衣无缝奖”,奖品为一件“织女的天衣”,即一块质地上等的淡蓝色的丝绸。
     心萦的答话为:“幸好,你们没有送我一件皇帝的新衣。”
     伊葭得了个“情真意切奖”,奖品是一只憨态可爱的玩具熊,毛绒制的,她把它抱在怀中爱不释手。
     贾越是“张口结舌奖”,奖品是一个会说不少话的“电子鹦鹉”。
     魏潜是“荒诞不经奖”,奖品是一个鲜花插成的艺术花篮。
     …………
     基本上,每一个学生都有奖,等奖品发完,大家的兴致还是很高,尽管田品已经宣布活动结束,但几乎没有人离场。
     梦蓝突然叫起来:“我们的主持没有奖,这太不公平了!我建议设一个最佳主持奖,由田品和郁葱共同分享!”
     大家顷刻间热烈呼应,气氛达到高潮。
     “这个最佳主持奖,就叫妙语如珠奖,好不好?”梦蓝大声说。
     大家都说好,却听得田品反对说:“谢谢大家的厚爱,妙语如珠我当不起,这样吧,这个活动是我发起的,就给我一个穿针引线奖吧!妙语如珠给郁葱。”
     心萦沉思着说:“你当不起妙语如珠,那谁当得起?依我说,田品应该得当之无愧的妙语如珠奖,郁葱与他的配合丝丝入扣,应得完美无瑕奖。”
     大家再次欢腾起来。
     “我们给他们什么奖品?”梦蓝快乐地问着大家。
     “这个不用你们操心,奖品我早就准备好了。”田品笑嘻嘻地说,“我知道我的学友们不会遗忘我的,所以我就自己挑了一部《资治通鉴》,还给郁葱挑了她最爱的一部《辞源》。”
     “你可太会假公济私了啊?我们的奖品是没的商量,你的奖品是顺应自己的兴趣。”贾越不依不饶地说,这回他可口齿伶俐了。
     我这时向台下看了看,我发现岑露居然坐在吴谦旁边,兴致勃勃地观望着我们。她的脸上,满是欣然与愉悦。
     我注视着她,一个奇怪的念头划过脑际:如果让岑露选一个祖先,她会选谁呢?
    
     这次“寻根问祖”的班会,开得十分的成功。事后我们都欣赏了一遍当时的摄像,发现我们身上那种青春激扬的热情,聪颖机敏的反应,滔滔不绝的口才都尽显无疑。更重要的是,我们确实对很多杰出的历史人物加深了理解。田品的初衷达到了。
     梦蓝的巧克力当场就散发掉了,伊葭的那个小熊她把它放在枕边,我的两张马戏票是和亚灵一道分享的,只有心萦的“天衣”没派上用场,她把这“天衣”压在箱底,说是日后再说。
     “胜寒五月份要来北京参加一个服装展示会,到时根据你的气质,让他给你设计一套服装。包你满意。”伊葭说着她的建议。
     “对,这主意不错。”梦蓝附和道。
     心萦微笑了一下:“行,听你们的。”
     突然之间,电话响了,伊葭拿起来,说了两句后,把话筒递给心萦:“是子溪。”
     原来子溪真的不负众望,把当今世界一号种子选手,韩国的李承旭斩于马下,得了天元赛的冠军。子溪的积分由此又上升了不少,现在他已经排名世界第一了。
     我们寝室一下欢呼起来,欢呼声太响了,惊动了隔壁的郁葱和史绮,她们也跑过来看个究竟。
     伊葭的父亲这时过来看女儿,碰上这样的喜庆场面,他不由地羡慕说:“今天的大学生,实在是太幸福了!”
     偏偏花店这时送来了一束鲜花,是胜寒送给伊葭的香水百合。本来胜寒送花是常有的事,附在花上的卡片上那滚烫的字句,我们总是嘻嘻哈哈传而观之。这回碍于老爸在场,伊葭不好意思。她一把扯下卡片,放进自己的抽屉。
     梦蓝一边帮着她插花,一边对她父亲说:“林叔叔,胜寒是个好青年,我担保伊葭嫁给他,会幸福几辈子!”
     林榕笑了,他用爱怜的目光瞅着心爱的女儿:“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伊葭,你也快二十一岁了,爸爸不反对你交男朋友。但爸爸希望你眼光不要偏。你什么时候能够带胜寒来家里坐坐?”
     “爸,你别见风就是雨的,我和胜寒,八字还没一撇呢!”
     林榕没有再追问,他只是含笑看着我们说:“姑娘们,我们伊葭的终身大事,还得麻烦你们好好替她把把关。我作父亲的,在此多谢了!”
     我们都笑了,林榕是每一个女孩所期望的那种好父亲:英俊、开明、爽朗。我记起自己大一时曾对林榕有着一种说不清的倾慕,但这种感情在成长的岁月中不知不觉地消失殆尽了。这是一种庆幸,也是一种标志----心理成熟的标志。
     子溪从汉城回来后,我们寝室里的全体女孩给他开了个庆功会,因为男女比例不协调,还拉了田品、沈浮和成城作陪客。当然费用是子溪付的,要知道,冠军的奖金有十万美金,他不买单也说不过去。
     那次的庆功会空前绝后,喝了十瓶二锅头。田品喝得最多,舌头僵硬的他还不忘展示他的口才:“醉卧沙场君莫笑……”
     他的意思是叫我们别取笑他那副醉样,结果他不说倒好,他如此一说,我们更是笑得前俯后仰。
     卡尔在中视基地拍完他的戏后,直接从无锡取道上海,回到伦敦去了。他给我、心萦和梦蓝各寄了一张卡,祝愿我们都能拥有一个明媚的春天。
     伊葭挺失落的,因为各种原因,她始终未能与卡尔相识。但胜寒补了这个缺憾。
     胜寒是在我们夜自修时悄然走进北大校园的,当时我们正忙着温习功课。学生学生,毕竟以学为生,以学为本嘛!
     然而,一贯最认真的伊葭突然放下书本,抽身走了出去。这一走,就黄鹤一去不复返了!
     晚上过了十点半,伊葭才回到寝室。满脸兴奋的她,证实了胜寒来北京的消息。
     “唉,我和胜寒是如此亲密的表兄妹,他回来却把我扔在一边,我要见了他,绝不轻饶!”梦蓝不平道。
     “你那拳脚可不是吃素的,别用在胜寒身上,他可挡不住啊!”心萦说,“我替胜寒求个情,你看伊葭都急成啥模样了?”
     “连你也为胜寒说话,可见我是多么的不得人心。”梦蓝无奈地说,“罢罢罢,我就少操份心吧!”
     大家嘻笑了一阵子,便自去睡了。
     然而第二天晚上,心萦没有在教室内上自修课,很晚很晚,她也没有回寝室,我们都觉得奇怪。
     我们都很担心她,不过我想心萦是个有分寸的懂得保护自己的女孩子,应该没有什么事的。再说,担心也无济于事。
     果然,第二天一早,心萦回来了,她的神情很疲倦,扑倒在床上倒头就睡,也不理会我们的询问。
     我和梦蓝、伊葭三个面面相觑,看看时间不早,也就下去了。
     “心萦是个神秘的女孩。”梦蓝感叹说,“在她的身上,我相信一定也有着美丽的神话和传奇。”
     “同你一样,你们都是卓尔不群的。”伊葭附和道。
     “你走过的鲜花遍地的道路和她走过的荆棘遍地的道路一样长,你得到的幸福和她承受的苦难一样多。”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叶子青的话。
     “思菁,你说什么?我怎么不明白?”梦蓝拧紧了她的眉毛。
     “啊,我是随口说的,这是一种庸人的感慨。”我掩饰道,“你们虽然都过早地失去了母亲,但是,你有一个好娘娘,她给了你母亲的爱,智者的思维,丰富的人生经历。而心萦却没有。”
     “是的,我很幸运。”梦蓝点头道,“但心萦其实也是幸运的,毕竟她还有冯谊。她的人生虽然充满了艰辛和苦难,但那种可贵的精神财富会使她一生受益。心萦的成功,或许将远远超过于我。”
     42:心中的隐痛
     上午上完两节课后,我突然发现我的一本笔记落在寝室之中。于是,我急急忙忙地跑到寝室,翻出笔记,刚想离开,电话响了。我顺手接起来,还没说话,电话那头就急切地说:
     “心萦,请不要挂断,请听我说。心萦,你一定是误会了,你母亲的死,你一定错怪她了!你的理解出了偏差,我想我可以帮你们澄清这个误解,我现在就在昨晚我们会面过的那个咖啡馆,我等你过来,我们一起去找……”
     话正说到这关键之处,心萦进来了,慌乱中的我,连忙冲着话筒说:“对不起,我不是心萦,等一下,她来了。”
     我把话筒递给心萦,心萦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拿过话筒:“你好,我是心萦。还是你吗?我刚才说过了,我不想再去见她,我和她之间,也并没有什么需要澄清的误会……她爱我?不可能的!她要真爱我,就不应该让我失去母亲……”
     心萦拿着话筒的手在发抖,她美丽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是谁打的电话呢?我仔细回忆着那个熟识的声音,是胜寒,肯定是胜寒!我对音色的辨别能力还是不错的。刚才他因为太急,没有给我分辩的时间,就一气说了那么多话。而我,鬼使神差般地,也就听下去了,直到心萦进来,我才打断了他。
     我注视着心萦,心萦脸上泪水涟涟。胜寒的话或许触动了她内心深处的痛楚,使得我印象中一贯坚强的心萦泣不成声。
     心萦终于放下了电话,她的神情迷离而矛盾,我相信胜寒的话起了某种作用。我以为心萦会出去找胜寒,但她没有。
     心萦从她的柜子里取出一本书,她的泪水滴落在书上。
     我偷眼一瞧,那书暗蓝封面,正是茗姨的成名之作《纯情年华》。我忽然间记起书里以前还夹过 ——那封被我偷看过的叶子青写给心萦的信。
     我递给心萦一包纸巾,揽住她的肩。
     “心萦,我不想问为什么,但我不希望你痛苦。你的母亲去世已经很多年了,有些该忘的还是要忘掉。有些仇恨,是可以化解的,因为心中的某些结,可能是自己打上去的。”
     心萦抬起头,望了我一眼,她摇摇头:“思菁,不,不,你不理解。生命中的伤痕,有时候是深深烙在骨骼上的。它随我的血液永远奔流不息。”
     我抚摸着心萦柔亮的发丝:“心萦,知道我为何上北大吗?”我站了起来,停顿了一下,决意把这事告诉她。
     “我曾经是个报复欲望特别强的女孩子,虽然我的天资远不如你。为了考上北大的法文专业,我读了整整三年的高三。我为的只是一个目的:那就是报复。”
     心萦惊讶地望着我,我带着平静而伤感的口吻继续说:“岑老师是我父亲青梅竹马的恋人,她十七岁去了法国。我的父亲在无望和自卑的驱使下,与我母亲结婚。他们的婚姻平淡而没有激情。我的父亲一直怀恋着他与岑老师所曾有过的快乐时光,我的名字思菁也暗含着他对美好过去的怀念。十多年前,岑老师在遭受到一连串的心理打击时,她找到了我的父亲,在他们的乐土上,她抱住我父亲失声痛哭,当时她只是为了在一个亲人身上渲泄一种情绪,寻找一种安慰和力量。可是不巧的是,被我母亲碰上了……”
     我把我的故事和盘托出,我的目的只有一个:我希望心萦能化解与她母亲好友的仇怨,尽管我不知她是谁,但我却有个很强烈的预感:她并非十恶不赦。正如胜寒所说的:那不过是一种误会。
     然而虽然旁观者清,但当局者仍迷。心萦对我的故事虽然表示极大的震惊,但她的想法依然没有改变。
     “我母亲的死,还不能说明她的无情无义吗?而且,这么多年以来,她始终没有来看过我。”心萦说。
     “她肯定来看过你,是你拒绝了她的好意。”我记起亚灵跟我说起过的事情。
     心萦凝视着我,她的目光是严厉的:“思菁,我明白了,你是来作说客的。”
     “说客?谁的说客?”我不禁莫名其妙,我有些生气,心萦如此不识好人心,枉费我费了半天的唇舌。
     心萦低下了头,陷入了迷惘的回忆之中,她自语道:“是的,她是来看过我,是我把她弄得很难堪。如果不是因为我母亲的事情,我……我真难以想象自己会和她势不两立。在我人生最初的十二年,她一直是我至亲的亲人。我热爱她不亚于我的母亲,而她,我一直管她叫青姨的女人,爱我也不亚于我的母亲。她曾经是我生命中最大的骄傲和快乐。”
     心萦再次哭了起来,她的肩膀抽动得可厉害了,我瞧着真是心酸。我曾经怀着一种猎奇心理去打探心萦所曾有过的人生,但今天,当我和她结下深厚友谊之时,我发现,知道秘密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帮助心萦走出心灵的阴影。
     “心萦,尽管我不知你承受的痛苦,但你是北大最优秀的学生,你应该知道如何去做。不要让胜寒失望,我想,你就是他曾经苦苦寻找多时的清影吧?”
     最后一句话忽然之间就从我嘴里冒出来,心萦大吃了一惊,连我自己也弄不明白这话是如何说出来的?好象都没经过大脑思索,就一下子脱口而出了。
    
     我终于没能说服心萦去见胜寒,了结深埋在心萦心中多年的积怨。生命中的某些事情,是永远说不清道不明的。没有一个人能为别人的生活开药方,更何况我并不是个高明的心理医生。
     安抚了心萦一阵后,我去找胜寒。在那家有着浪漫情调的咖啡馆内,我找到了正等得焦心的胜寒。他见到我很吃惊。
     我向他摇了摇头,摊开双手:“心萦不愿意来。她怕见到她母亲的好友,她的青姨,那会使她坚强的心泣血,会使她好不容易积聚起来的愤怒的力量在一瞬间灰飞烟灭。请你理解她,胜寒。”
     胜寒低下了头,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女孩。思菁,你永远想象不到她的青姨对她有多好。人生最可悲的事情就是,两个彼此亲密的人因为误解对方而造成千古遗恨。”
     “千古遗恨?”
     “我说的是将来。心萦的青姨,是我所见过的最优秀的女人,而心萦,她将来必定也会是一个优秀的女人。两个优秀的女人,曾经有过情同母女的亲密关系,但心萦母亲的死,却让心萦永远埋葬了她对青姨的感情。”
     胜寒和心萦都提到的青姨,是谁呢?她应该叫林逸青吧?这还是我以前从叶子青那封信中窃得的一点线索。但是,林逸青并不是个很出名的人物啊?我从前没有听说过她的名字啊?真想再重看一遍叶子青的信,但这是不可能的。
     “胜寒,你能告诉我,心萦的青姨是干什么的?”我决意解开心中的谜团。
     “你不认识心萦的青姨?”胜寒有些吃惊地望着我说,“她就是那个……”
     一阵清脆的玻璃碎裂的声音打断了胜寒,紧接着一个女人尖叫的声音响了起来:“好!叶子青!你这个没有良心的东西!你到底是来看女儿还是来会情人?”
     叶子青?我怔了怔,那个女人的声音虽然狂怒,但于我却是熟稔。我循声望去,看见离我们不远处的一对男女正在吵架,尽管有一点距离,我看不真切那男子的脸,但从他的身形,我一下认出他就是叶子青,梦蓝的父亲。我急切地想走过去看个究竟,
     胜寒也站了起来,他的眉头紧蹙,神情也不安:“叶子青?梦蓝的父亲?”他想了想对我说,“思菁,你找一下梦蓝,我去劝劝。”
     我依言走出去,我走过那对正撕打在一起的男女旁边,看到那女人简直是个泼妇,头发全散开了,披了一脸,双手却死拧着丈夫的耳朵。可怜的叶子青!他除了说:“梅芙,镇静点!”之外一筹莫展。
     奇怪的是,走过那叫梅芙的女人旁边时,我的心奇怪地感应了一下,一种莫名的神奇的力量绊住了我的腿,我再次回了一下头,我发现尽管看不清那女人的脸,但她的身形,她的举动,她的声音都在狠狠地刺激着我的神经。她是不是一个熟人呢?我想,同时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梅芙”这个陌生的名字。
     但是我来不及多想,我必须得赶紧帮叶子青搬救兵,我得尽快找到他的女儿梦蓝。
     “菁儿,怎么急急匆匆的?出了什么事儿?”
     拦住我的是茗姨,她现在是北大中文系的客座教授,虽然不大来北大授课,但她似乎对北大有着强烈的热爱,来一次,总是会在校园内东逛西游,不虚此行。
     我站住脚,掠了一下粘在脑门上的头发:“茗姨,一个叫梅芙的女人正纠住梦蓝的爸爸又吵又闹的,死活不放手呢!”
     “梅芙?”茗姨的神情骤然严峻起来,“为什么?”
     “她用难听的话骂叶叔叔,说他打着看女儿的幌子来北京会情人呢!”我解释道,“我正要去找梦蓝解围呢!茗姨,那个梅芙是不是梦蓝的继母?她好凶啊!”
     茗姨点点头,她的脸上掠过一丝苦涩的笑容:“菁儿,这事也只能由梦蓝来处理。去找她吧!”
     我离了茗姨,匆匆走到教室。上午的课将近尾声,我的同学们都安静而专心地听着岑露讲课。这是堂文学原著欣赏课,岑露开讲的是法国著名作家莫泊桑的小说《做椅子背垫的妇人》。小说的内容是一个专靠做椅子背垫为生的妇人,一生都暗恋一个根本不属于她的男子,临死还把自己辛苦积攒下来的钱留给那个从不把她放心上的男子。
     这种痴情的女子,也只有十九世纪莫泊桑笔下才有。现在的社会,这种纯情的爱恋,谁还会有?
     当然现在不是我大发感慨的时候,我没有忘记自己担负的使命,我一到我的座位上后,立刻写了一张条子给梦蓝,让她火速赶去看她父亲。
     梦蓝冲出了教室,岑露把严厉的目光投向我。她一定在想,我自己不来上课也就罢了,却偏偏在快结束时闯进来,把正一意听课的梦蓝支掉了。好在岑露不是那种太注重“师道尊严”的老师,她毕竟在西方生活过多年,血液中有开放的一面。对于学生的爱听不爱听,她向来不会苛求学生,而只有寻求自己教学方面的不足。当然,这样的老师是很受学生敬爱的,所以她的课,学生缺席的其实并不多,相反,其他系的学生,还常到我们系来旁听。
     梦蓝离开后,我就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抛在一旁,而是专意听讲。本来我就没打算旷课,只是意外的状况扰乱了我的学习生活。我其实很喜欢岑露的课,虽然在以前一直带一种抵触情绪。去北大学法文,原本只是我报复岑露的一种手段,我从来就不对洋话感兴趣。但渐渐地,我爱上了这种美丽的圆体文字,这种好听的语言。同时,岑露对法国的热爱,一点一滴地影响着我,我想,在我有生之年,一定要到那个充满浪漫情调的国家去看看。
     没几分钟就下课了,岑露夹起书本离开了教室,而我也想起梦蓝和心萦的事情。
     吃过饭,和伊葭一同回到寝室,心萦已经镇静下来了,她看上去若无其事。梦蓝在晚间打了电话来,说她今晚去娘娘家住,不回寝室了。我问她事情处理得如何?她长叹一声说:“已经风平浪静了。”我也就放了心。
    
     44:情迷清山
      很顺利地,下午两点,我就已经站在了栖贤旅社门前。旅社在一座山脚下,是一幢普通的几层楼的建筑。门前还醒目地挑着一杆酒旗,上面有四句诗:
     一轮明月挂半天,淑女才子并蒂莲。
     碧波池畔酉时会,细读诗书不用言。
     我想这一定是招徕顾客的广告,那字写得相当的不错,有种豪迈之气。因从小受父亲影响,我有欣赏好字的习惯,所以我便仔细看了一会儿之后,才走进去。
     “姑娘,一看你欣赏酒旗的架势,我就知道我们栖贤旅社今儿来贵客了。”里面的一个青年小伙子,可能是店中的伙计,热情地招呼我道。
     “那字真是一绝!”我由衷地赞道。
     “那是清竹寺了尘大师写的,有何话说?”小伙子跟我解释道,“姑娘,你没觉得那词也很有意思吗?”
     这个我倒没在意,但我不愿显露我的无知,便敷衍道:“确实有意思。哎,请给我一杆青竹,好吗?”
     把粉色绸带扎好后,我回到旅社边喝茶边等待,梦蓝的信我依她吩咐搁在茶桌上。茶水碧清澄绿,茶杯盖上印着“可以清心也”五个大字。旁边喝茶的一个老者见我凝视杯盖上的字,便对我说:“这是一句回文,五个字无论从哪一个字念起,都是一句令人愉快的句子。”
     我仔细玩味,果然如此。“以清心也可”是一句,“清心也可以”是一句,“心也可以清”是一句,“也可以清心”还是一句。
     这时,一个年轻的和尚走到我旁边,他看了看我搁在桌上的信,打量了我一阵,轻轻地问:“施主,你是叶儿的朋友吗?”
     我一瞧,这和尚有点眼熟,再一看,就想起来了,原来是明晖!明晖那次来北大找梦蓝的情形,我记忆犹新。
     “是明晖啊!”我高兴地说,但明晖显然不认识我,他接过我递给他的信,疑惑的眼光在我脸上逡巡了许久,然后他把那条粉色绸带还给我:“我这会儿有点事,黄昏时我带你上山。”
     说着他揣起信,匆匆走出去了,我觉得自己受了冷遇,心里有点不适,但也没有办法,只能闷闷地喝茶。因为觉得无聊,我便踱出茶室,走到外面。
     那座山很高,直插云霄。我看见半山腰上有一座建筑,通体灰白,在阳光下十分耀眼,绿荫簇拥着它,淡雅而秀气。白石铺就的山道,在树丛之间蜿蜒曲折,似一条白色的飘带,轻盈地由半山翩翩而下。
     “这无疑是清竹寺了。”我喃喃自语道。
     “不,这是惠仁堂,是了缘、了空大师与弟子给人看病的地方。”旁边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我扭头一看,心惊不已,说话的人长相粗鄙,令人生厌。
     “我是栖贤旅社的老板。”他主动向我介绍道。
     他不介绍尚可,一介绍我就联想起《水浒传》中那个卖人肉包子的菜园子张青,幸而旁边没个母夜叉,否则我肯定要落荒而逃。事实上,当想象着自己身上的肉将被做成馅时,我就止不住发寒。
     “姑娘,虽然我长一副强盗相,可我的心地并不坏。”他安慰我说,“别慌,我不会伤害你,在这儿的人,都是虔心向佛的。”
     我定下心来,他的目光是和善的,并无一丝杀气。
     我和他交谈了一阵后,明晖过来找我,我就同他道了别,跟着明晖顺着那白色的石阶上山去了。
     山上的景致不错,草莓像个精致的红灯笼,一路殷勤地开着;白丁香满树如同洒了微霜,像许多小小的银星,微风一过,散发出阵阵幽香;还有那漪漪的绿竹,杂缀着野花的披拂的青草,随意躺卧的大石……
     明晖不是一个喜欢说话的人,他也无心观赏周围的景致,只顾一意赶路。我开始还想与他好好聊聊,但他说:“少说话,省点劲儿,这山路对你来说挺够呛的。”我也就静默不语,只顾抬腿甩臂地上山了。
     我们在天黑之前来到了惠仁堂,明晖同一个叫明海的小和尚交待了一些事情,好像是明天看病的病人情况,他还把一张单子交给明海,然后他征询似地看着我:“你累不累?是在这儿住一晚,明天让明灵送你上清竹寺,还是今天夜里跟我上山?”
     我考虑了一下,虽然挺累的,但我还是想早点到清竹寺。所以我表示和他继续上山。
     明灵这时走过来,端来热气腾腾的饭菜叫我们用。这是个虎头虎脑的少年,不会超过十六岁。他和明海看见明晖带我来惠仁堂,听说我还要去清竹寺,都很吃惊。
     我和明晖用过饭,踏着清幽的月色继续上山。
     出了惠仁堂,山道就难走了,不再有那平整的白石铺就的道路,而到处是碎石乱滩,峭壁危崖。明晖到底是走惯了的,脚步轻捷,而我则磕磕绊绊,累不可言。明晖常常停下来等我,我这时充分领略到锻炼的必要。
     也是合该倒霉,走着走着,我的脚踩上一块长满青苔的滑腻的石头,脚别了一下,扭伤了,没法再往前走。
     这下显得进退两难了。我抱着脚直哼哼,明晖查看了一下我的伤势后,双眉紧锁,不知如何是好。他想了一会儿,才说:
     “我们今晚就在此地过夜吧!明天早晨,我把你背到清竹寺。前面有座陡崖,夜间背着人过,挺危险的,弄不好要掉到山涧摔死的。”
     我这时很过意不去,他一个青年和尚,和我这样一个妙龄女孩在山上过一夜,对他的名声会不会有影响。
     “要不,你回清竹寺,我待在这儿,你明天一早再来背我。”我建议道,但话一出口,我就后悔,我怕明晖真的一甩手就走了,我一人待在这儿,多可怕的事情啊!
     “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为了自己的名节,扔下困境中的人一走了之?我从来不这样对待别人,更何况,你是叶儿请上山的。”明晖温和地说道,在他熠熠的眼睛里,我感受到一种圣洁的光辉。我这时提醒自己:对明晖这样的人,我只能感动而不能心动。
     明晖把我抱到一块空地上,他从周围捡了一些干柴,用随身携带的火柴,点起了一堆熊熊的火。在火堆边,他为我按摩扭伤的脚。
     “明晖,你怎么会出家的?”我问。
     “我是个弃婴。”他简短地回答道,“是清竹寺养育了我。”
     “有没有想过要去寻找你的父母或是回到红尘?”
     “从来没有想过。”他摇摇头,似乎很不愿谈及这个问题,“对了,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原来他并没有看梦蓝写的信。
     “我叫陈思菁。”我一边说着,一边热心地用一根树枝在地上划下我的名字。
     “这个名字有种特别的意境。”明晖侧着头想了想说,“青青芳草,幽幽冥思。谁取的名字?”
     “我父亲。为了纪念他青年时代失落的情感。”静夜中,星光下,我想起父亲,心中泛起一阵酸涩。
     我们对坐沉默了良久,明晖想起一事,他站起来,从他身上背的包中取出一段长绳,在离我们最近的两棵树上甩来甩去,我疑惑地望着他,不知其意。
     “思菁,你还是休息吧,我给你打了张绳床。你试试。”
     绳床?我吃惊地望了望明晖,在他的帮助下上了那张绳床。那是一种特别的感觉:新鲜、好玩、也舒适。躺在上面,我仰望月亮和星星,犹如是在做梦。
     “渴不渴?我给你取点水来。”明晖问我。
     “不,你不要去,不要离开我!”我抓紧了他的手,不知为何,我想起了李逵为母亲取水时,他母亲被老虎吃掉的事情。这偌大的山上,我可不能让明晖离开。
     “只要走开五分钟。”明晖温和地坚持道,他并没有抽出他的手,他的手十分温暖,给我很深的安全感。
     “一分钟也不行。我害怕。”我说话的语气像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孩子,我这时意识到自己在撒娇,有点脸红,不由放开了他的手。我这是怎么啦?我还从未向任何人如此表现过。
     “你害怕什么呢?”溶溶月光下,明晖的眼睛是坦然的。
     我迟疑了一下,支吾着把我的想法告诉于他。明晖微笑了,他的笑容有着青年男子特有的魅力。
     “你是个有意思的女孩。”明晖温和地说,“思菁,既然你害怕,那我和你一起去溪边打水。我背着你。”
     他这么一说,我是求之不得。明晖把我背到溪边,溪边盛开着许多美丽的野花,发出阵阵幽香。他喝了点水,我则用清清的溪水洗了洗脸和脚。他告诉我,这条小溪叫七星溪。
     溪里有许多晶亮美丽的小石子儿,在清皎的月光下发着光。我随意取出一颗,发现银灰的底色上,有一痕淡黄的月牙。我突然想起茗姨送给我的那条红豆项链。如果哪一天,有一个清俊不俗的男孩能为我用这些石子串成一条世上独一无二的项链,那我该有多幸福啊!这石子质、色、形、纹都出神入化,精妙绝伦,有着自然的永恒之美。
     痴心妄想!我一边骂着自己,一边把手中的石子扔向溪中,我知道我的愿望是一种幻梦,有哪个男孩愿意跑到这儿来,细细地挑选石子,再打磨出一条项链呢?谁有这本事?
     石子在溪中泛起阵阵涟漪,我习惯地摸了摸颈间,红豆项链不在,我已经把它珍藏起来,准备假期回去时带回南京的家中。我羡慕茗姨浪漫的爱情,但我不希望拥有心碎或令人遗憾的爱情。
     我们在溪边坐了一阵后往回走,明晖跟我讲解如何在夜间辨认方向,他把北斗七星的位置指给我看,还把树的背阴背阳如何认证也让我实地摸了树干后得出结论。明晖还给我讲了在野外生活应该注意的许多方面,我听得一愣一愣的。在他的帮助下,我甚至学会了打绳床的基本要领,明晖对我的感悟很满意。
     这是一个美好的受益无穷的夜晚,这是一堂真正的野外生存训练课:丰富而有趣。
     我在月光中凝望明晖,他长相俊朗,面目和善,举止有礼,那温和的言语深深地扣动了我的心弦。我的心中有着难以喻言的悲凉与失望,这个优秀的男孩,为什么偏偏是个佛门弟子?
     带着深深的遗憾,我在绳床上进入了梦乡。在梦中,我向明晖讲述红豆项链的故事,在梦中,我和他紧紧相拥。
      
     45:先知先觉
     清脆悦耳的鸟啼声惊碎了我的美梦。我揉着惺松的睡眼,有点不好意思地回味着梦中的情形。明晖正在整理昨夜残余的灰烬,我轻轻地叫了他一声:“明晖!”
     他回过头来:“醒了?”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我身边来。他帮助我从绳床上下来,然后拆了绳床,“睡得好吗,思菁?”
     “嗯。”我含糊地应着,脸有点红,心里告诫着自己千万不能失态,为一个青年和尚芳心大乱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明晖拿过一捧新鲜的带着晶莹露珠的野莓子让我吃,我从没吃过这么清甜的果子,连叫了几声“好吃”,只一小会儿,就全吃掉了,心里还觉意犹未竟。这时,明晖又拿来两个煮熟的芋头给我吃,好香啊!
     休息了一下,我们就上路了。明晖背着我,脚下生风,走得飞快。这点我倒不奇怪,虽说我有一米六六的身高,那骨头架子加肉,再苗条也有一百来斤,绝对是种沉重负荷。我联想起梦蓝超群的功夫,也就对明晖的轻松不以为意了。
     伏在明晖宽阔的背上,我用手勾住他的脖子,心底滋生出一丝丝美妙的从未有过的感觉。梦蓝在清竹寺就呆了三年,但她写就了一个让同龄人羡慕的神话。明晖从小在清竹寺长大,二十余年的时间里,他写就的神话肯定更让人瞠目结舌。我相信,明晖的优秀会远远甚于梦蓝,如果明晖和梦蓝一样,重返红尘,他让世人引起的瞩目也将胜于梦蓝。
     明晖真能重返红尘吗?如果他重返红尘,我就嫁给他!我被自己的这个念头激动起来。
     我的脸颊烧得发烫,不管自己的心承认不承认,我已经不可救药地爱上了明晖,这个与我才接触一天的青年和尚。
     爱情,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一个词啊!
     过山涧,走索桥,攀危岩……一路上山径崎岖,树木青青,花儿竞艳,溪水淙淙,鸟鸣不断,我是全然不在意,我只是心醉神驰地想着我无望无果的爱情。
     当我们赶到清竹寺时,众和尚已经做过了晨课,也用完了早膳。明晖先是把我带到了空大师那儿,他轻声与了空附耳说了几句话后,便离开了。我有些不舍地痴痴地盯着他离去的身影。
     了空大师真乃一代神医,他捏住我的伤脚,只按摸了几下,然后稍一用力,一阵短促的痛感过后,他示意我站起来走动一下。
     果然,我的伤脚一点都没事了。我谢了大师,并对他的医术表示由衷的佩服。
     “你只是别了筋,小事一桩,不足挂齿,不足挂齿。”大师挥挥手说,“姑娘远道而来,想是有事?”
     我正欲答言,一个年轻和尚端来一杯清茶和几块点心:“明晖师兄让我送来的,他说思菁姑娘没用过早饭。”
     看来明晖是个体贴别人的好男孩,我捧起清茶,心中情感的激流再次荡起。
     和了空大师闲谈了几句,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明晖,说话有点心神不定,话题东转西转就转到明晖上面了。大师似乎看出了这一点,他温厚地笑了笑,神情中竟带了些许鼓励:“姑娘,如果你要爱,就勇敢地去爱!”
     我怔住了,这是他应说的话么?
     “我可以爱一切人么?”我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大师的话是肯定的,“真正的爱情往往是稍纵即逝的,不要因怯懦而错过人生一段最美好最刻骨铭心的爱情。但是,要爱一个值得爱的人!”
     了空大师思想的解放让我明白清竹寺的不同寻常,这决不是一个普通的寺院。在他面前,我变得异常地坦诚和直率。
     “明晖是一个值得爱的人么?”我不再回避我的心。
     “你的眼光真好。明晖是我看着他长大的,他的才能和心地都是出众的,他值得爱!”
     我激动了,我吻了一下大师的手,说不出话来。大师爱怜地抚着我的黑发:“就冲你这勇敢的问题,我相信,你同样值得明晖爱!”
     午饭过后,我去见智深大师。他住的房间外贴着副对联:
     清清淡淡归清淡,自自然然返自然。
     智深大师是个须眉皆白的清瘦老者,给人以仙风道骨般的飘逸之感。他手中握着泛黄的线装书,仿佛握着一脉优美的传统,纸面的涩暗蕴含着一种古典雅致的美。
     他显然已经看过梦蓝写的信了,所以我一坐下,他便详细地询问了我的梦境和我父母的情况。然后他从桌上取过一张白纸,在上面燃了三支香,嘴中念念有词。过了一会儿,他把白纸取到眼前,经过香熏和掉落的香灰及其灼痕,白纸已经大变样了。
     智深大师对着这张不成其为白纸的纸研究了许久,我站在旁边毕恭毕敬地注视着他。
     “你母亲依然活着,在她离开你十三年后,你们彼此在不经意时相见,但很快擦肩而过。在她离开你十九年后,即你二十九岁之时,你们母女将彼此相认。”
     十三年后?难道是今年?难道我已经见过母亲却在不觉中与她擦肩而过?这可能吗?纵然女大十八变,母亲认不出我,但我一定能从人群中认出母亲,毕竟她离开我时已经三十四岁了,从三十四到四十七,她不会改变太多的!
     我注视着智深大师,他的眼睛里有种超凡脱俗的聪睿,那眼光征服了我,我无条件地信任着他。同时,我的心上也坠下一块沉重的大石,纵然我今年错过与母亲相认的机会,再过六年,我们母女还是能重叙天伦的,这已经够了!
     当我想离开大师时,他叫住了我:“孩子,我们每一个凡人,在身体内部都蕴着一种超自然的能力。这种先知先觉有时会改变一个人一生的命运。孩子,在你生命中,是不是有一些你比较困惑却永远无法解释清楚的事情?比方说你的某些离奇的梦境?”
     我重新坐下来,认真地思索。离奇的梦境?依稀是有的,但一时记不起来。
     “反正你要住些日子的,想起来了就跟我说。”智深大师说。
     49:声名之累
        暮色苍茫中,我悄然回到了阔别近一月的北京大学。校园中的一切都没有改变,但我已经不再是离去时的那个思菁了。
     在宿舍大楼内撞上史绮,她见了我,“哇”地大叫一声,倒把我吓了一跳。
     “思菁,你上哪儿去了?是不是去了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地方逍遥了?你的失踪,我们全校都震动了!”
     “我有这么幸运么?”我只当她是开玩笑。
     “你不知道,你的照片,与那个比利时公主的照片上了国外的妇女杂志封面了,都有记者找到北大来了……”
     我愣了一下,原来,伊丽莎在接受记者采访之时,谈起她年初的中国之行。为了向国外的媒体介绍中国女孩的学识与风采,她公开了与我的合影。本来,我只是个不起眼儿的女孩子,我的旷课除了班上的同学,不会有谁知道,现在因为记者过来采访我与公主的交往,我的失踪便全校皆知了。
     我记得照完合影之时,伊丽莎曾经征求过我们的意见,说可能会选其中的一张公开。但我当初不以为意,只认为要公开也只会公开梦蓝或是心萦,没料到她选了与我的合影。
     照往常,我会认为这是件求之不得的好事,我做梦都想要风光一回,北大尽是梦蓝心萦这样灵秀聪慧的女孩子,我只能做株在旁陪衬的小草儿,心里多少有点不甘心。但这当儿,,我的头皮开始阵阵发麻,伊丽莎也是的,公开照片也不挑个好时候?这下我的旷课人尽皆知,可如何是好?旷课整整三周,开了北大之先河。等待我的将是什么命运呢?
     史绮特地找出了那本杂志,上面的我,风采竟也不输公主。但我无心欣赏,更谈不上得意,心里只打鼓。
     杨霖在我回来的第二天亲自找我谈话,她的态度是严肃的。我没有告诉她我去了哪儿,她也没有强行追问。但她向我宣布了校方的决定:严重警告处分!
     心萦与伊葭并不知晓我去了哪儿,但她们为我的离奇出游深感意外:“除了南京和北京之外,思菁没去过任何城市。这次不言不语不声不响去了那么长时间,肯定是梦蓝挑唆的。”
     伊葭柔声细气地分析着原因,她一语中的,梦蓝也就笑着默认,没有反驳。
     心萦对着我说:“思菁,这次出行,你收获大吗?”
     “收获很大。”我颇有些兴奋,但我明白我的经历与快乐无法同她们一道分享,因为关于清竹寺内的一切我都不应与一个外人谈及,我是起过誓的。
     梦蓝私下责怪我太过分了,说好一周的,居然在清竹寺呆了一月!虽然梦蓝不算清竹寺的外人,但我出于一种奇怪的心理,也没有与她谈及明晖和我在清竹寺的一切。我只是把了空大师写的一封回信趁心萦与伊葭不在时交给了她。
     “思菁,你觉得为这次出游受一次处分,值得吗?”伊葭忍不住问我。
     “处分可以撤消,但我因这次旅行而得来的经历是我人生的可贵财富。即使北大开除我,我都不后悔!”我说话的样子简直就是个革命志士,慷慨激昂。
     她们三个惊异地望着我,我笑了笑,挟着一大堆书和笔记,准备上图书馆用功去。落下的功课不是一点点,再不惜时如金可怎么行?
     偏偏讨厌的雪尘情意款款地牵着西子的手来看我。这家伙,有日子没见了,想是谈恋爱谈得热火朝天。
     “思菁啊,你现在架子大了嘛,把你亲哥都当外人了。”雪尘气哼哼地说,他居然自动升格为我亲哥哥了,“我都打了多少回电话,你都让梦蓝她们挡架说不在。现在让我逮着了吧?”
     “我的确不在,我的亲哥。”我没好气地说,“你过来时没看见校方的白色布告吗——我因为旷课被严重警告处分,你还好意思说我,不帮我想想怎样撤消处分?”
     “旷课?”雪尘吃惊地吐吐舌头。
     “不许告诉你妈!”我向他竖起一根手指头,警告道。这事要让姑知道了,我就更是麻烦缠身了。
     西子在一旁说话了,嗲声嗲气地:“思菁,我们是来请你吃饭,顺便听你聊聊你和公主的事儿。处分嘛,小事一桩,不要放在心上。来,消消气,我们走吧!”
     “谢谢两位的好意,但我现在真是没空。”我推开西子柔软的小手,“我还有一大堆的功课要补,心急如焚。恨不得头悬梁,锥刺股呢!两位饶了我,等放了假,我再来奉陪好不好?”
     因我态度坚决,他们也只得放下我平日爱吃的一大堆零食走了。看起来,西子还不算是个小气的上海女孩,她与雪尘每来看我一次,总会带许多东西给我吃。但她那种拿腔作调,总不是让我太舒服。
     想想不能白吃他们这么多东西,我后来把杂志主编寄给我的十本杂志很够意思地送了他们一人两本,还送了一张伊丽莎亲笔签名的照片给西子,满足她的追星感和虚荣心。
     与公主的合影虽没有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但也不是水波不兴。因为现在的小报如雨后春笋一般繁密,那些讨厌的记者喜欢粘着人不放。为妥善收尾,我便请亚灵为我写一篇关于我与伊丽莎之间的来往。
     亚灵到底是干这一行的,果然不辱使命,写的文字平实简略,把这事顺利了了。
    
     50:童子稚语
        充实会让时间过得飞快,当我一意埋首于书本之中时,我有了这种真切的感觉。思想的间隙里,我常常想念着明晖。但清竹寺的记忆并不只有明晖,我也一直记着对智深大师的承诺。
     但茗姨不在北京,梦蓝说她带清滢去了米兰。
     我只有耐心等茗姨回来。
     因为落下的功课太多,加上我又不是天资特好的学生,我便常常请教于岑露。我对岑露的频频相扰,并没有令她生厌,相反她非常地乐意。
     岑露认真而尽心地为我开着小灶,而我也排除一切杂念,专注于学习中去。我的法文比过去提高了不少,而我的每一分进步,岑露都是欣悦而满足的。
     与她练口语会话时,我们常常谈到爱情与人生。
     岑露说,她对她的人生感到满意,但她认为自己的爱情走入了误区。她坦诚地与我谈起保罗,谈起丹,也谈起夏野。
     她的态度是真诚的,但她没有向我谈起我父亲,也许这个问题,我们在过去的岁月中讨论太久了。
     岑露还与我谈起阿格尼丝的故事,她把腕上的碧玉镯子摘下来送给我,她的眼神是真挚和热忱的:
     “菁儿,我祝福你能有甜蜜的爱情,幸福的婚姻。”
     我收下了她的祝福,也收下了她送给我的玉镯:它是那样的莹洁光润,像早春新柳初吐的嫩芽,像翠鸟艳丽的羽毛……
     我知道,我没有权利拒绝一颗真诚的心。
     我和岑露的关系日益亲密起来,我经常挽着她的手在未名湖边漫步,我也常常坐在她的沙发上,同她一道翻看她亲友的照片……
     六月的一个夜间,我正在与岑露进行情景对话时,她的前夫保罗带着一束“永远充满喜悦”的千日莲进来了,这意外的惊喜令岑露措手不及。
     “保罗,亲爱的。”岑露张开双臂扑了过去,保罗紧紧拥住了她。两人便行亲吻礼。我一看这情形,第一反应就是识趣地离开,但我没能出去,因为保罗拉住了我。
     “你好,亲爱的。”他亲热地瞧着我,那眼神,仿佛认识我几千几万年了,“我想你一定是思菁吧?”
     我认识保罗,是因为在岑露这儿看了他的不少照片,但他如何能认出我呢?我不免诧异道。
     “我是从我的儿子卡尔那儿知道你的。”保罗亲切地说,“你是他最崇拜的中国姐姐,他说过他将来长大了要和你结婚。”
     我的天哪!卡尔说过这样的话吗?我震惊得要晕倒。
     “保罗,思菁可经不起这样的玩笑。”岑露在旁边含笑说。
     “这可不是玩笑,亲爱的。这可是我们儿子郑重的誓言,你当时没有听见吗?”保罗一本正经地说。
     “那是一个童子的稚语。不必介意,思菁亲爱的。”岑露跟我解释说,我摇摇头,表示毫不介意。
     “亲爱的,我们美丽的思菁已经有了她优秀的心上人。”岑露向保罗说道,我一时大惊失色,我可没向任何人提过明晖,她怎么能先知先觉?怪了!
     “是么,思菁?那我可是要为我优秀的儿子遗憾的。”保罗耸耸肩,“我能知道那个幸运的人是谁吗?”
     我一时无语,不知从何说起。这时岑露为我解了围:“是一个优秀的大学生,在中国人民大学读新闻。”
     她说的是亚灵,我松了一口气,但马上觉得味不对,周围不少人都有这种误解,这可如何是好?不过我懒得洗涮自己,我只是笑着对保罗调侃说:“其实,我很想做您的儿媳,只可惜我没有这样的幸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我说着故作神秘地附在保罗耳边轻声说:“你的准儿媳是我们北大的天才少女,她的名字叫叶梦蓝。”
     然后我向他们告辞了。再插在他们中间当电灯泡感觉实在不好。不过,保罗给我的初次印象相当不错。他与岑露那种亲热的程度根本不像离过婚的,倒像是刚结婚的。唉,这大概就是法兰西人民开放浪漫的风格吧。
     一人在校园内散步,想着卡尔要与我结婚的童子稚语,想着岑露等人对我与亚灵的误解,我不免好笑。明晖!我在心里呼唤着他的名字,多么希望此刻他能陪在我身旁啊!
     这是一种渺茫,不,是一种绝不可能实现的希望。十年,真如他信中所言,我必须要等到十年之后才能与幸福相携手么?
     或许不用等那么长吧。
    
     51:茗姨的祝福
        期末大考的最后一门课结束了,自我感觉是差强人意,但我等不得公布成绩,就急忙找茗姨。
     茗姨刚从时间差中恢复过来,气色不错,神采奕奕的。清滢这小丫头回了台北的姥姥家,没有与茗姨在一起,这可真是个谈话的好时机。
     坐在茗姨透着欧洲古典气息的客厅内,茗姨有些惊异地说我变了,变得更漂亮了。
     “菁儿,我猜,是爱情让你变得更漂亮了!”茗姨打趣道。
     “我在春天的时候,去了一次清竹寺。”我有些答非所问,茗姨曾经是清竹寺的客人,她不属于外人,我知道自己可以对她直言。更何况,只有提到清竹寺,提到智深大师,我才能提到内森兰格,提到我必须向她郑重说明的内容。
     可是茗姨的话却转变了我的思路。她含着笑打量了我好一会儿,然后说:“你是不是爱上了清竹寺的男孩,菁儿?”
     我一时大惊,口中的茶喷了出来。茗姨的语调是平缓而略带一点俏皮的,但她的眼睛却是深沉得让人看不透的。
     茗姨绝对是个能够守口如瓶的人,尽管她是个作家,但她的小说中,没有清竹寺的影子,凭这点我就信任她。在清竹寺的美好日子在我脑中翻腾,我曾多次有种想要倾诉的欲望,但我找不着合适的倾诉者。
     现在茗姨的手轻抚着我的手,她的神情安宁而亲切,我想起了母亲,我多么希望茗姨就是我的母亲。
     “是的,是明晖。”我决定把我的爱情秘密与茗姨分享,我同时希望听听她的建议。茗姨不是岑露,与岑露的亲密多少还是带一点隔阂的,何况岑露是清竹寺的外人,我没有权利与岑露谈清竹寺的一切。
     “你的眼光不错,菁儿,祝贺你。明晖是个好孩子。”茗姨的语调是快乐的,“前年他来北京之时,我见过他。”
     原来明晖那次不光来了北大,还去了茗姨家,可见茗姨与清竹寺的关系非同寻常。
     “可是菁儿,爱上清竹寺的男孩是要付出代价的。”茗姨话锋一转。
     “我知道,荆棘崖加十年的等待。”我无奈地说,“荆棘崖我上过了,十年,我等。”
     “不要说那么轻松。十年的时间,世事或许会改变你的看法的,菁儿。”茗姨的态度是严肃的。
     “不,茗姨,不会的。我从来没对任何男孩子动过心,除了明晖。我对明晖的情感,日月可鉴!可是……”我想到一个令我发寒的事情,“明晖也会如此吗?他会不会变心?”
     我有点神经质地抓紧了茗姨的手,期待着茗姨能给我吃一颗定心丸。
     “明晖不会。清竹寺的男孩一生只会爱一个女孩。如果他爱了你,他绝不会再去爱别人。菁儿,如果你能经受住十年的等待,你的人生将会因为你的爱情变得完美。”
     茗姨慈祥地说着,她的话掷地作声,让我很高兴。思想一放松,我的话就开了闸,滔滔不绝。
     茗姨认真地听着我在清山上所过的快乐日子,我谈着那边有趣的一切,谈着一些让我费解和困惑的问题,谈着我甜蜜的爱情……
     但谈着谈着,我终于谈到了内森兰格,谈到了我此行的目的,谈到了那个被我久已遗忘的梦。
     “茗姨,这是一个有着不祥之兆的梦。我曾经向你提起过的。你还记得吗?”
     茗姨摇摇头,我接着说:“我当时梦醒之后曾作过记录,我现在必须要找到这份记录,智深大师说过这相当重要。”
     我说着就往我住过的房间去,茗姨跟在我后面进了屋。
     我凭着印象,打开抽屉,找到了那一叠梵文写成的书稿。但那背面都是空无一文,让我大失所望。
     “这书稿没人动过,你是不是记错了,菁儿?”茗姨说。
     “我明明是……”我迷惑地想,我不会记错的,这可如何是好?我的梦境连着茗姨的生命啊!
     “不要急,菁儿,我有写日记的习惯,说不准我在日记上写了此事呢!”
     但茗姨那两日的日记上只记载着“林枫与菁儿来访,菁儿住于此”和“亚灵来访,我与菁儿、亚灵共进午餐”之类的行文,并无对我梦境的任何描述。
     “要不,菁儿,反正已经放假了,你在我这儿住几天,陪陪我,说不准啊,内森兰格还会在梦中扰你呢!”
     茗姨见我沮丧的样子安慰我说。我想想这个主意不错,再说有亲近茗姨的机会,我是求之不得。
    
     在茗姨家住了一周,日子逍遥而快乐。和茗姨谈心,她思想中的深刻与睿智给我很深教益。如果不是姑姑打电话催我回去,我整个假期就准备长驻茗姨家了。
     遗憾的是,直到我走,内森兰格都没有来扰我的梦境。想起智深大师的话,不安与歉疚缠绕着我。
     茗姨看出了我的心思,便劝解我道:“菁儿,不必再为此烦恼了,我的命,与你的梦根本就是两回事。何况,人生在冥冥之中已经被命运之神安排好了。想要改变,那是不可能的。”
     茗姨的微笑之中带一点苍凉,这令我有点惊异。我平时一直认为茗姨是个坚强乐观的女子,以她所走过的坎坷人生而言,她是不该说出这种带宿命论色彩的言论的。
     临走之时,茗姨送了一个淡蓝封面的日记本给我,说是为我的爱情祝福。她在扉页上写下了这样的话:
     青春的绚丽之花,落下它那被遗忘的花瓣;在黄昏的细雨中,这花成熟为一颗记忆的金果。
     “菁儿,在孤寂而漫长的等待中,用你思念的文字把你的爱情充盈。十年,对你这样一个娇美如花的青春女孩来说,不是那么容易过去的。”
     茗姨的语调是凝重的,我接过了她的礼物。但我觉得日记对我而言,没多大意义,因为我并不是擅长于用文字表达情感的人,在我生命的二十多年间,我从未写过日记。
     回到南京,我首先去了姑姑家,我不知她急急召我回家有何要事?但从她打电话的语气我可以听出来,这不是件寻常的事。
     果然,姑姑告诉我,她在上海参加一个教育研讨会时,意外地遇见了我的母亲怡琴。
     “我当时正在徐家汇的港汇广场和一个同事闲逛,在我们不远处有一对夫妇正在吵架,我当时听着声音挺耳熟的,便走过去一瞧,居然是你妈妈。她扯着一个男子的衣襟,非要他买一个钻戒不可,那男子不同意,两人就争吵起来。”
     姑姑说,她难以置信那个有点歇斯底里的女人是她曾经温柔和顺的弟媳妇,她怕认错了人,便喊了一声:“怡琴!”
     女人听见了,怔了一下,立刻停了争吵,目光随即向姑姑聚焦了片刻。姑姑从她的神情中确信那是她的弟媳无疑。姑姑便走上前去,温和地挽住她的手:“怡琴,我是梅莹啊,你这些年在哪儿,怎么过的?走,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谈谈。”
     母亲愣住了,一时没有反应。而她旁边的男子因为姑姑的解围很高兴,他微笑着对母亲说:“啊,原来你还有亲戚,你们谈你们谈。”他说着抽身离开了。
     姑姑便去拉母亲,但母亲这时却回过神来,她凶狠地一甩手:“别碰我,我不认识你,我也不叫怡琴!”
     姑姑有点伤心,但她仍好言劝道:“怡琴,我知道你以前受了很多委屈,心里不好受。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心里的积怨也该消了。纵然你不肯原谅小唏,但菁儿总是你的女儿呀!你知道吗,她现在都上了北大了,人聪明,长得又漂亮,你真忍心让她没有母亲吗?”
     母亲的眼睛有点湿了:“菁儿,北大?北京大学?”
     姑姑点点头:“回来好吗?看看菁儿,她很想你。至于小唏,他……他今年年初已经去世了。他是怀着对你的歉疚去世的。原谅他吧!”
     母亲呆立了半晌,从目光中可以看出她内心很矛盾,但她最后却坚决地摇了摇头:“不!我不回去。我恨陈唏,他毁了我一生!他活该死得那么早,这是老天的报应!梅莹,你告诉菁儿,如果她要我这个母亲,她就不应该忘了当初我离开她时对她说过的话。”
     母亲说着一咬牙,毅然决然地走了。姑姑在后面追着她,想问她要个联系电话或地址,但姑姑的努力终于白费了。
     “你母亲的性格跟过去真是完全不一样了。”姑姑感慨道,“菁儿,她离开你时说过什么?”
     妈妈说过:她是让岑露给害的,她要我上大学,要我出国,要我超过岑露。但我现在不是已经上了大学,中国最好的大学,她还不满意吗?
     哦,她是不是想要我报复岑露?我咬着唇沉思。父亲的死已经彻底磨灭了我对岑露的怨恨,而且我已经喜欢上岑露了。也许这个结果是母亲不愿意知道的。一个曾经践踏过她生活和爱情的女子,已经成为她女儿的朋友,她肯定无法承受。
     生活是多么复杂啊!我从心底爱着母亲,希望她能回到我身边,但母亲的心却被仇恨和愤怒燃烧,她甚至不肯宽容已经死去的父亲,还认为他死是活该,是报应,她也不愿见长大成人的我,她的心真硬啊!
     “张怡琴不配做我的母亲。”我冷淡而平静地说。就在那一刹那,我发现自己对母亲所有的眷恋所有的思念化为了烟云。
    
     尽管姑姑再三地留我住在她家里,但我还是谢绝了她的好意,执意回到了自己不成其为家的家。
     一个人住在偌大的房子里,我的生活清静而有规律。从学校带回来的一大堆圣贤书,正好可以在假期中好好研究研究。过了暑假,就是大四了,这个假期,就认真地收收心,读读书吧!
     每日午后,睡过中觉,我便夹着两三本书,漫步到晞露园。自从母亲离家出走后,晞露园成了我心中的禁地。整整十三年,未曾涉足过。父亲魂归晞露园后,我与晞露园的宿怨也随之消失了。我开始重新亲近这片乐土。
     夏日的晞露园是个难得的好去处。我坐在竹林间看书,那密密的竹林为我挡住了炎夏的日光,清风阵阵,竹叶轻轻摇动,为我洒下片片清荫。
     看书倦了的时候,我会合上书本,与我长眠于此的父亲说上几句。在我心灵的意念中,父亲并没有死,他有知觉,他一直关注着他心爱的女儿。
     父亲在世时,我与他之间的交流并不太多,很多时候我总是自行其事,从不问他的意见他的感觉。但现在,我就是想听他的意见,他也永远无法开口了。
     这是一种遗憾,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那一天黄昏,我夹着书本准备离去之时,意外地看见了晞露园的主人,也就是父亲和岑露小学时的班主任范老师。我很感激这个老人,这个可敬的老人,当她得知父亲希望葬在晞露园时,没有向我们提任何条件就答应了。
     范老师在种凤仙花,她说这个地方蛇多,蛇是怕凤仙花的。
     “可是我不怕蛇。”我对她说。
     她吃惊地看着我:“菁儿,你不知道蛇妖的传说吗?”
     我点点头,那次在北京,爸爸跟我讲起过这个可怕的传说。传说,这是片被蛇妖诅咒过的土地,所有涉足过这片土地的女孩子,都没有得到过真正的幸福。然而,爸爸是不相信这个传说的,否则他不会带他心爱的女儿来这儿。
     这样一个美好的地方,不应该流传这个可怕的故事。
     “蛇是种可爱的动物,我喜欢它们。”我微微一笑,因为我想起了清山上的雷米,那条可爱的蛇。
     我的话在范老师听来简直是奇谈怪论,她疑惑地望着我,同时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范老师,你想,《白蛇传》中的白素贞和小青,不都是可爱的蛇吗?”我引导着范老师。
     “可是《圣经》中的蛇却引诱亚当和夏娃偷吃了智慧果。”范老师反驳道。
     “如果人类混噩无知地活下去,那是幸福的吗?”我找着替蛇说话的理由,“我们应该感激蛇,是蛇引导我们走上智慧之道。”
     “奇妙的言论!”突然听得有人在拍手,我回头一瞧,发现拍手叫好的是亚灵,“思菁,但愿你不是叶公好龙。”
     我笑了,同时奇怪亚灵怎么会找到这儿来。
     “这是一个谜。”亚灵神秘地眨着他的眼睛,“思菁,你也不想想我是干什么的?这种事情还能难倒我?”
     在清寂之中,有一个朋友主动找上门来,那是很让人快乐的一件事。我在暮色中打量亚灵,他看上去风尘仆仆,精神却出奇的好。
     “你费尽心机找到我,是不是有好事要向我汇报?”
     “当然啦!”亚灵说着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惊叹道,“哇,思菁,你真是个太会享受生活的女孩,在这种清幽超尘的环境中看书静思会友谈天。”
     “这块地方叫晞露园,在这片美丽的乐土上,我父亲和另一个女孩子度过了他们青梅竹马的童年和少年,萌生了青春时期最美好最纯情的依恋。”我向亚灵介绍说,在他面前我总是很坦然。
     “原来这儿曾经写就过一个爱的神话。”亚灵的神情有点沉醉。
     “是的,亚灵。所以我把父亲安葬在这儿。”
     也许我的神情有点凝重,亚灵的微笑也收敛了:“思菁,不用太难过,你的父亲毕竟是带着一种幸福的记忆离开人世的。”
     亚灵说着揽住我的肩膀,安抚地拍了拍我。
     “思菁,我预言这儿还将继续写就一个爱的传奇。”亚灵换了一种活泼的调子说,我这时发现范老师不在旁边了。
     “是吗?”我有些疑虑,我不相信。这儿除了已逝的父亲之外,来的只有我了,而我的爱情,已经在清山与明晖写就了。
     天黑下来了,我和亚灵离开了晞露园,回到了我家。
     亚灵告诉我,梦蓝和白岩去了四川云南边境的泸沽河母系原始部落,两人在那儿为当地儿童做义务教师。亚灵把那边美丽的自然风光与奇特的风俗人情给我绘声绘色地描绘了一遍。
     “我们也一同去好不好?”亚灵的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芒。
     因为亚灵的语言极富鼓动性,我的兴趣也被强烈地激发起来,在家中呆了近一个月,也已经闷得慌,所以亚灵的提议我想都不想就点头了。
     “我们搭明天晚上去成都的列车。硬卧车票我已经买好了。”亚灵兴冲冲地说着他的计划。
     他真是个极有自信的男孩子,没跟我联系过,就断定我非去不可了。亚灵的神情很可爱,我以前和茗姨说过自己讨厌记者,因为他们总是在无事造谣。但亚灵这个未来的记者,绝对应该排除在外。
     我们两人研究了半天的出行计划后,发现被兴奋冲昏了头脑,晚饭都没做。饥肠漉漉之时,才真切领会到“人是铁,饭是钢”这一至理名言。幸而冰箱里有充足的贮存。
     “亚灵,你看看电视,休息一下,我去做饭。”我想亚灵毕竟是客人,招待他是我的份内之事。
     “思菁,还是我来帮你一块儿做吧!”亚灵大概看出了我不擅此道,便主动提出帮忙。
     结果这顿饭是亚灵动的手,我只是拿拿碗筷。当我看着亚灵系着围裙在灶前忙活时,心里升腾起一种温暖的感觉。这是一种真正的家的感觉。
     亚灵的菜炒得很好,咸淡适中。品着他炒的菜,我笑着说:“亚灵,我今儿总算见识和领会了上海的一个地方名词:围裙丈夫。不知哪一个幸运的女孩能有此福分入你的眼呢!”
     亚灵的脸不知为何红了:“思菁,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幸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女孩。”
     “嗨,亚灵,如果那女孩子拒绝你,她肯定是瞎了眼!”我有些忿忿地说,在我心里,无论哪个女孩拒绝亚灵,我都是要抱不平的。
     听到这话,亚灵却轻轻地叹了口气。我想,也许亚灵爱的那个女孩并不爱他,我便不再提这个话题,我怕触痛亚灵,我怜惜这个男孩。
     亚灵当夜留宿我家,我让他住我爸爸的房间。家里有了个男子,心里似乎安定了许多,我晚上睡觉时也感觉安稳,因此也睡得香甜。
     可是亚灵第二天起床时,我发现他眼圈青着,显然没睡好。
     “怎么了,亚灵?”我关心地问。
     “我通宵失眠。”亚灵苦恼地说。
     “为什么?”我不解,我并没给他喝咖啡可乐等刺激饮料啊!
     “亚灵,是不是你有择床的习惯?你们学校开不开野外生存课?你应该好好训练一下。”我说。
     “我的野外生存能力至少不亚于梦蓝。”亚灵说,“我爷爷是个考古学家,我自小就喜欢跟着他到野外疯跑。”
     我们吃过早饭后天南海北地闲谈,谈着谈着话题扯到了茗姨和她的红豆项链上。我把那条项链取出来,给亚灵细细观赏,还拿了个放大境,让他仔细看上面的字。我把项链的由来说了一遍。
     “如果有一天,你心爱的人送你同样一根项链,你会把它还给茗姨吗?”亚灵端详着项链,认真地问。
     “当然。可是我相信人生没有这样的巧合。”
     “那么思菁,请你告诉我,你希望拥有怎样的爱情?”
     “我希望我心爱的人能陪我一起慢慢变老,握着我的手送我走入死神温暖的怀抱中去。”我有些憧憬地想象着,在想象中我看到了明晖郑重的誓言,但愿将来明晖能伴我终老山林,我可不能像茗姨岑露一样形单影只的度过余生。
     亚灵没有再说话,我们看看时候不早,便去收拾了东西,准备出发了。出发前,我给姑姑打了个电话,报告了一下我的行踪。
     姑姑一听我要跟一个男孩出游,开始还激烈地反对,待明白是来过我们家的亚灵,她就没意见了。但她还是要求与亚灵说两句,我便把话筒递给亚灵。
     亚灵说话的神情很认真,不时地说“好好好”。我猜测姑姑定是要他好好照顾我之类罗里罗索的话。
     当晚,我们上了南京开往成都的列车。我睡的是下铺,亚灵是中铺。列车是晚间十点开的,所以上车没多久,我就睡着了。
     迷糊中,我感觉有人在我身上盖毯子,因为太热,我一脚把毯子踢开了。但马上,一方轻软的毛巾又盖在我身上。
     我睁开惺松的睡眼,看见亚灵正坐在我床边,似乎已经坐了许久,他的目光凝视着我,在黑暗中我感受到他的目光是迷离的,但也是热忱与充满爱恋的。
     亚灵难道是在爱我吗?我问着自己,我觉得自己的心在跌入深渊。我可以和亚灵做很好的朋友,但我不能把我的爱从明晖那儿分给他。我决心到了泸沽河之后,与亚灵摊开谈一谈。
     被人爱慕是件值得骄傲的事,女孩的虚荣总是希望追求自己的人越多越好。我承认自己也有虚荣心,但我不忍心伤害亚灵。既然我这一生只会属于明晖,那么我没有权利游戏亚灵的情感。
    
    
    
    
    
     52:谜语高手
    泸沽河是个令人神往的地方,清清的河水映着碧蓝的天,有种鲜润而奇异的绿,绿得可人,绿得清新,更绿得怡心。河畔有一片茂盛的树林,里面有许多奇花异草,花草散发出一种清淡的香气。在树林里,有许多白桦皮建成的小屋,小屋的构造质朴粗犷,有着原始风格。这便是用于这儿的青年男女幽会的场所,幽会即当地人所称的走婚。
     人类社会已经进入了高度文明和高度繁荣时期,可这儿却依然保持着原始部落的生活习性。这儿的孩子只知道母亲和舅舅,不认识父亲。
     亚灵跟我介绍这一切时,我止不住我的惊异,甚至疑心这是亚灵的杜撰。可是当我来到泸沽河,亲眼目睹当地人的生活时,我不能不相信亚灵说的都是真的。
     我们顺利地找到了梦蓝和白岩,他们在河畔另一侧靠山的空地上支了两个大账篷,账篷上竟还系着几个颜色各异的大汽球,上面写着:“欢迎亚灵和思菁”,这种孩子气的烂漫天真,让人感到纯真和意外。
     我们到那儿时,梦蓝正在教一群小孩读“唐尧虞舜夏商周,春秋战国乱悠悠,秦汉三国晋统一,南朝北朝是对头。”白岩手中拿着个数码摄像机,静静为他们拍着摄像。
     “你们来了!”白岩快活地说着,把摄像机交给亚灵,,同时攀上账篷顶,剪断了系气球的绳子,五颜六色的气球飞上了蓝天,孩子们全没了心思念书,都仰起小脸来看气球。
     梦蓝也扔下了她自编的书本,笑盈盈地打量着我:“思菁,你的气色不错,我本来以为旅途劳顿会使你的美丽打折呢!”
     “那肯定是亚灵照顾得好。”白岩也笑着说,“思菁,你得先在功劳本上记一笔。”
     “那是当然。”我回答说,同时看了亚灵一眼,“亚灵真是个好弟弟,旅途中因为有了他,我感到时间过得好快。”
     我把“弟弟”两个字咬得特重,以至于梦蓝和白岩都略略惊疑地对望了一眼,而亚灵的神情一如往常的坦然:
     “思菁的身体素质真让我羡慕,不管在何地,头一着枕便入梦,不管是火车上还是客车上,无论怎样的颠簸,她都做着甜甜的梦,在睡梦中笑得口水都下来了。”
     梦蓝和白岩都笑了,我也笑着捶了亚灵一拳:“有你这么编派女孩子的吗?这样说话,小心打一辈子光棍!”
     说笑了一阵,梦蓝把孩子们重新召集过来,教他们做一种操。这操挺奇怪,有时像猴子打的拳,有时又像鸟在飞行时的样子,有时又像虎在扑食……
     我在旁边看得莫名其妙,白岩跟我解释说这叫“五禽戏”,是华佗独创的一种锻炼身体的方法。我瞧着挺有趣,也便跟着梦蓝做起来。
     孩子们在黄昏时离去,我们便开始点火烧东西吃。梦蓝和白岩已经从当地居民手中买好了柴米之类的东西,他们来时还带了不少食品。但我总觉得晚餐还缺点什么,便自告奋勇要去树林采摘一些新鲜的野菜和野果,梦蓝看出了我想显示自己的用心,便笑着说:
     “思菁,短短一月清竹寺的日子,让你受益非浅呢!”
     “什么清竹寺?”白岩和亚灵都不知道此意,有些纳闷地看了一眼梦蓝,梦蓝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于是马上禁口,“亚灵,你和思菁一块儿去吧,省得她迷路。”
     “是不是把我们打发走,你好和白岩说悄悄话?”我咬着梦蓝的耳朵悄声说。
     梦蓝反驳说:“彼此彼此。”
     我无意与她争辩,便和亚灵一道钻进了树林子。因为在清山上与明晖过了几天自力更生的山居生活,实践出真知。我对在野地找东西特别在行。不一会儿,我就采了不少野菜和野果。我一边采一边向亚灵卖弄着:
     “这种蘑菇可鲜嫩了,你呆会儿吃着就知道了。哎,这是猫耳朵黄,味道有点涩,但营养价值挺高的。亚灵,你瞧,那是蛇莓,可好吃了,不过这也是毒蛇出没的地方。哎,你怕不怕?我是不怕的……”
     “思菁,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看来清竹寺的一个月,胜你读十年书啊!你能跟我讲讲吗?”亚灵的感觉就是敏锐,到底是未来的记者,他一下从梦蓝的话里找出了进攻的缺口。
     “对不起,亚灵,虽然你是我很好的朋友,但这种经历我不能告诉你,因为我曾经起过誓,我不能违背诺言。”我的态度是坚决的,以致于亚灵相当失望。
     “思菁,你和我生分至此吗?”
     “不,亚灵,不是我和你生分。而是因为做人要讲诚信。”
     亚灵凝视了我一会,突然微笑了:“你变了,思菁。”
     “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你的性情柔和了许多,但你内心的坚强却依然如此。不过支撑这种坚强的,是一种善意和正义的爱的力量。”
     “难道我过去的坚强是邪恶和非正义的吗?”
     “思菁,你过去的坚强周围燃烧着仇恨的烈焰,让人无法与你真正亲密,为了怕被你烧毁。”
     是我的道行太浅没有掩饰住我的仇恨心理还是亚灵的道行太深看穿了我的内心?我沉思起来。但这一切都不再重要。当我与岑露的仇恨终于真正消融时,当我的心被明晖的爱情燃烧时,生活向我展开了柔和美丽的一面。
     “放心吧,亚灵,我永远不会烧毁你,你是那么一个让人怜爱的男孩子。而且,我的生活已经远离了仇恨,友爱、和谐、宁静在我心里沉淀。曾经飘浮在我生命中的阴云,不会再落下雨点,也不会再引起风暴。”
     亚灵注视着我,他的目光中有着赞赏和惊奇。过了一会他说:
     “做一个爱的使者好吗?帮心萦化解她内心的仇恨,好吗?”
     他提到了心萦,目光柔柔的,难道他爱着心萦吗?
     “我曾经做过努力,但烙在心萦灵魂上的伤痛太深了,她无法忘却。”我有些无奈地说。
     “对母亲的爱使她变得如此不可理喻。”亚灵叹息道,“心萦不知道,多少年来支撑着她的那种强大的精神和物质力量正是她所深恶痛绝的那个仇人给她提供的。”
     “那是谁呢?”我一下又陷入了迷魂阵。
     亚灵苦笑了一下:“好了,思菁,我们不谈心萦的事了,我也起过誓的。我同样讲究诚信原则。开学后你有机会的话,告诉心萦,她莫名的仇恨是不该的。”
     “莫名?为什么?”我觉得自己应该搞清楚心萦的事情,毕竟和心萦同室共读三年,我们间有着深厚的学友之情。我知道仇恨会让人不可理喻,正如我以前那种不正常的心理。而人一旦化解仇恨,心情会轻松不少。
     亚灵不再说话,林子外这时传来了梦蓝的喊声:“思菁,亚灵,没有被野菜吃掉就答应我一声。”
     “哎,来了!”亚灵应道,他一手拿着我们采摘的成果,一手拉着我走出了树林。
    
     我们围坐在火堆边吃着香甜的饭菜。白岩一边吃着一边狠劲夸我:“这就叫姜是老的辣!思菁到底比我们大了几岁,见多识广,经验丰富,找了这么些好吃的东西来!”
     “这么好的味道,还有功于亚灵,他的烹饪水准真是一绝。”我自然不能居功自傲,赶紧为亚灵说好话。
     “不过,如果没有我这个伙头僧,你们空有高技无处施展。”梦蓝见无人赞她好,就有些坐不住了。
     “最劳苦功高的人通常是放在最后表扬的。”亚灵笑着说。
     大家在这欢快的气氛中吃过了晚饭,在清明的夜色中欣赏着夜景。远处的田野里传来一阵新近收割过的稻禾的谷香,淡淡的花香也混杂其中,呼吸着清爽的空气,仰望天上的星河,是眼睛出了问题吗?那天竟是淡绿的,群星缀在上空,像一朵朵的翠菊。
     “我给你们猜个谜语。”梦蓝快活的眼睛一闪,见我们没有反对,便说了四句诗:
     四月将近五月初,刮破窗纸重裱糊。
     丈夫进京整三年,捎封信儿半字无。
     “这诗的每一句都是一个中药名。列位,开动你们的CPU。”
     因为在清山上与明灵他们采过一些药材,我对中药不是太生疏,但出成个谜语,我的脑子就是反应不过来。我把我想到的中药名往那四句诗上套,套来套去没想出一个对应的,反而把脑子搅混了。
     白岩自小生长在国外,虽说精通中文,但对素有中华精萃的中药毕竟过于陌生,何况是以谜的形式要他猜。他只有耸耸肩,用一筹莫展的眼光求救地望着我和亚灵了。
     亚灵对中医药也不熟,但我对他报了一串中药名后,他就能对上号了,所以我们居然齐心协力猜出了梦蓝的谜:
     半夏、防风、当归、白芷。
     “我也有个谜,也是四句诗。”我这时想起了栖贤旅社挑起的那面酒旗上的四句:
     一轮明月挂半天,淑女才子并蒂莲。
     碧波池畔酉时会,细读诗书不用言。
     我刚说完呢,梦蓝就嚷起来了:“我知道我知道,但我不说,让两位男士猜。”
     “这四句诗打的是什么?”白岩问我,我一时傻了眼,我也不知道,幸而梦蓝替我解了围:“是打四个字,一句一字。”
     “我知道了。”亚灵叫起来说,“这是挂在酒店门口的吧?这应该是----有好酒卖!”
     梦蓝拍手叫好,我仔细一琢磨,正是这四个字。原来栖贤旅社不光提供住宿,卖好茶,还卖好酒!
     “昔日曹操和杨修为曹娥碑上的绝妙好辞留下了智差三十里的典故。今日思菁和亚灵……”梦蓝说着便抿了嘴,她那种含蓄样可不多见啊!
     从南昌到北京,从北京到南京,从南京到成都……足足超过三千里路,所以我感慨道:
     “我和亚灵,智差三千里!”
     “折杀我了!”亚灵笑道,“我也想了个谜语,考考你们。”
     亚灵的谜语也是四句诗,但那四句诗打一物:
     害了相思病,身体瘦如柴。
     巴得团圆时,不觉泪满腮。
     这个谜难住了我们,我不是猜谜高手,根本不抱猜出来的希望。梦蓝好胜心强,她苦苦思索着,但也想不出来。白岩皱着眉头一叠声地说:“太难太难,我可浪费不起脑细胞!”
     “猜不出来了吧?”亚灵的得意劲中有着一点孩童的天真,“你们一句一物,一句一字,而我,四句才一物,还想不起来呀?得,我提示一下,是生活用具。”
     还是想不起来。有哪种生活用具要害相思病,要泪满腮,又瘦如柴,还什么团圆不团圆的?
     亚灵拿过我们吃剩下的一个蘑菇:“瞧,这像什么?”
     “伞!”还是白岩最先反应过来,我们细想这一物确实是伞。
     “看来,你这天才少女是徒有虚名啊!”亚灵对梦蓝说。
     “虽说学了方方面面的知识,但总有缺漏的时候。”梦蓝大不以为然,“亚灵,总不见得你是为了天才少女这个美名,故意出此损招,坏我声名吧?”
     “亚灵不敢。”亚灵一拱手说,“我要垂涎你这个美名也不可能啊,我总不能抢了这美名,给自己戴顶上吧?”
     “静一静,别争。听我说,我也想起一个谜。”白岩说,“不过我没你们雅,不用弄什么诗呀词呀,我只会大白话。”
     我们饶有兴趣地听白岩的大白话:动物们举行一年一度的长跑赛,所有的动物冲过终点后气喘吁吁,不停地吐着长气,只有羊是个例外。
     “完了。根据我的大白话,请三位打一个成语。”
     我只有甘拜下风的份,这从哪儿猜啊?根本没下手的地方。梦蓝和亚灵两个高精尖的脑袋合计了半天,把脑汁绞得差不多了,到底还是没想起来。
     “别往复杂里面想啊!其实这很简单。”白岩的蓝眼睛闪着熠熠的得意的光,像燃烧的一团蓝火,“羊是个例外,那羊没有吐气,羊没吐气,扬眉吐气啊!”
     这么简单啊?居然难倒了我们,栽在白岩这个“小外”手上,梦蓝这个自称博古通今的天才少女恨得牙痒痒。当然,我这是夸张了,有梦蓝扬眉吐气的时候呢!
    
     夜间,我和梦蓝躺在帐篷中,刚才猜谜的兴奋劲儿还没消,我们都睡不着,就睁着眼谈起天来。
     梦蓝说,白岩是来这儿做志愿者工作的,她便随着一道来了。他们准备在这儿呆两个多星期,为这儿的孩子做教师,为这儿的大人讲解医药保健知识。
     “杯水车薪。”我冷静地说,现在我的脑子特别好使,成语一下就跳出来了,“这么短的时间,能改变什么呀?”
     “改变一下人们的观念和思想呀。”梦蓝很热衷于她的工作,“我觉得这很有意思。我娘娘说,这是一种精神灌溉。”
     “原来你们是得了茗姨的大力支持的。”我说。
     “这个地方,是她跟我们说的。她说,虽然原始的社会有纯朴和与世无争的美德,我们不应破坏了他们的宁静。但是,我们也应该让他们了解到人类社会的另一番情形。落后并不是好事。”
     我在心里不能同意这个观点,因为这个世上到处充满了文明的喧嚣,宁静纯朴和与世无争显得尤为可贵。我想起清竹寺,现在还能找到那样超尘脱俗的地方吗?
     但我想,茗姨的提议一定有她的理由。
     “梦蓝,你们如何会想到我的呢?”我转了话题。
     “是亚灵。我们那天在娘娘家中热切地计划这一切时,他也在场,他当即表示要和我们一道去,并且要叫上你。亚灵说,你父亲去世了,一个人在家难免会睹物思人,来这儿可以排解忧思。”
     原来是这样!
     “思菁,我觉得亚灵很爱你,你没有觉察吗?”梦蓝说。
     “你错了,梦蓝,我想我和亚灵的情感,是友谊性质的。亚灵爱的可能是心萦。”我说出我的想法。
     “心萦?怎么可能呢?”梦蓝叫了起来,但她正要说下去之时,帐篷外响起一个惊慌的童音:
     “姐姐,帮帮我妈妈好吗?”
     我们立时翻身坐起,走出帐外,看到星光下站着个小女孩,怯怯的,慌慌的。住另一个帐篷的亚灵和白岩也起来了。
     原来那女孩的母亲难产,眼看不行了,家里人都准备后事了,这孩子突然记起梦蓝说她会治病救人,便急急赶过来。
    
     女孩的话还没说完,梦蓝就一边准备东西,一边思索着对策。
     少顷,我们四个带了手电,跟着女孩风风火火地赶到了她家里。
     他们家中的人挡住了白岩和亚灵,只把我和梦蓝放了进去。产妇当时已是虚汗迭出,奄奄一息了。
     梦蓝搭了她的脉,又摸了摸她的腹部,皱起了眉头:
     “糟糕!”
     “没救了吗?”我的心也悬了起来,我怜悯地看着那产妇,她挺年轻,汗水粘湿了她的头发,她的眼睛闪着绝望的光。
     “我死不要紧,但我要孩子活下来。他还没见过天地。”产妇虚弱地说,“求你们了。”
     “伟大的母亲。”梦蓝感动地拉了拉她的手,“别担心,忍住点疼,你和孩子都会活下去的。要坚强点!”
     梦蓝如此一说,我心中就松了口气,对梦蓝的天才,我有着盲目的信任和崇拜。
     “只能剖腹产了!”梦蓝断然说道,这时她已然下了决心,她吩咐我打手电,把那强烈的光束聚在产妇的阴部和腹部,自己则拿出一把明晃晃的刀,往那刀上涂抹了一点奇怪的药汁。然后把双手消了毒,冲着外面叫了一声:“再来两个人,我需要帮助!”
     产妇的家人,一个老妇看到雪亮的刀,吓坏了:“这……”
     一个男子也走过来,可能是产妇的弟弟,一看便急了:“你们干什么?”说着就要夺刀。当然他根本就不是梦蓝的对手。
     梦蓝急了:“如果你们要她活着,就不要拦阻我!”她看那男子还企图阻止,便飞起一脚,把他踢翻在地,动弹不得。然后她把亚灵和白岩叫进来,要他们按住产妇。
     “你行吗?”白岩怀疑地问道,“你做过剖腹产的手术没有?梦蓝,这可是人命关天,人命不可儿戏!”
     “你罗罗嗦嗦地干什么?我当然做过。协和妇产科的李主任还让我给医学院的学生做过示范呢!”梦蓝不耐烦地说。
     “可是这不是医院,条件……”白岩还想阻止,但亚灵制止了他:“白岩,你还不了解我们的梦蓝,她永远是个神话的创造者。一切都会顺利的。”
     白岩看了看我,我向他点点头,他不吭声了。
     梦蓝在校时,常逃了课去协和医大旁听。我相信梦蓝在协和的日子并不是白呆的,因为我曾听清滢说,梦蓝的外科手术做得相当的漂亮,她其实是最适合学医的。协和的校长不知通过什么关系,亲自找上了茗姨,希望茗姨说动梦蓝,让她从北大转到协和去。但茗姨却表示尊重梦蓝自己的意愿。
     我钦佩地望着梦蓝,这个十九岁的少女,又在创造一个同龄人无法想象的神话。
     “按好。”梦蓝皱着眉再次吩咐道,她的神情看起来并不轻松,她的眼睛紧盯住产妇的腹部,摸了一会儿,确定了一下方位,然后果断地举起刀来。
     雪亮的光在产妇的腹部一闪,鲜血立时喷射到我身上,产妇也尖叫起来,幸而白岩与亚灵年轻力壮,把她按得死死的,否则她肯定要挣扎。
     梦蓝用双手从血污中取出一个婴儿,那孩子口鼻铁青,看来已经窒息。梦蓝用手清除了他身上的污物,又在他身上拨弄了一阵子,孩子“哇”地大哭起来。我们大家都松了口气。
     梦蓝把孩子交给了那个小女孩:“好好抱着弟弟,我要给你妈妈把肚皮缝起来。”
     接着,梦蓝一针一线地精细地缝好了产妇的伤口。我们都崇拜地望着她,看她有条不紊地处理着一切。
     “完美而精湛的技术。”白岩惊叹道,“梦蓝,如果你不做医生,简直是人才的浪费!”
     梦蓝却仿佛没有听见似的,只顾专心缝着伤口,不敢掉以轻心。我看她额头上也是汗水涔涔,知道这个手术在这种条件下是有点难度的。
     缝完伤口,梦蓝轻吁一口气,她扶起被她踢倒的男子:“对不起,我是太着急才这样做的。”她在男子腿关节上漫不经意地敲打了两下,那男子就站稳了。
     “如果你们早点来叫我,我会让她顺产的。”梦蓝说,“我之所以急着剖腹,主要是为孩子,他没时间等了。”
     “你是个坚强的女子。”梦蓝赞扬那个产妇,同时看着我们,“你们知道吗?因为时间太紧迫,我来不及打麻药,只在刀口上抹了点药,但她能忍住剧痛,不易啊!”
     “华佗再世!”白岩翘起大拇指赞道。
     “扁鹊重生。”亚灵仿佛在跟白岩做对子。
     既然华佗扁鹊都给他们说了,我就来个出其不意的:“你的祖先叶天士老先生会为你骄傲的!”
     白岩和亚灵没有参加我们那个“寻根问祖”的班会,自然不知叶天士为何人。我便得了意,把叶老先生的业绩宣扬了一下。
    
     53:被爱神俘虏
        黎明之时,我们从产妇家中走出。我们的脚印在白露沾湿的草地上留下了绿色的痕迹。走过树林,用手拨开濡湿的树枝,夜里蕴蓄的暖气向我们袭来,空气中虽然满是苦艾的新鲜苦味,却飘动着绿色生命的欢快清新的旋律。鸟儿们在吟唱,它们清脆动听的嗓音仿佛撒下许多银珠子。
     “看,这只小鸟能歌善舞呢!”顺着梦蓝略显吃惊的话音,我瞧见一只小鸟正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地飞翔,那灵活的舞姿让人看迷了眼。
     “这叫八音鸟。”亚灵说,没料到他的知识挺全面。
     我们走出树林,东方已经发白,薄雾底下隐隐发蓝的河面上,流注着清新如燃的晨光,一切显得清澄而明朗,仿佛被早晨的凉气冲洗过的。
     “好美的早晨!”梦蓝由衷地赞道,我这时扭头看了一下身边的亚灵,他的神情是陶醉的,显得相当可爱,我不禁微笑了一下。
     趁我们不注意之时,白岩用他随身携带的照相机帮我和亚灵拍了一张合照,我们还没反应过来,照片已经出来了。
     白岩的摄影技术具有相当的水准,这张照片把我们的神韵和宁静可爱的早晨全表现出来了。可惜只有一张。
     “你收着吧,亚灵。”我看亚灵有点爱不释手的样子,便成全了他的心思。他高兴地冲我笑了笑,神情有点腼腆。
     我们回到了驻地,研究起今日的计划。当然是能者多劳,梦蓝今天的安排是给孩子们讲故事,带他们采草药,为病孩动手术;白岩是教另一帮孩子游泳,因为这儿的人把河水视为神物,不敢下水。
     “改变现状,要从未来的一代做起。”白岩说。
     “梦蓝,你讲什么故事,我来讲吧?”亚灵决意分担梦蓝的工作,“我想这我还是能胜任的。”
     “我要讲关公疗毒。因为这儿有个孩子脚上生了个烂疮,我要给他割掉,他怕疼。还有个孩子,手臂扭伤了,我要给他治一治。”梦蓝说。
     “那你就管动手,我管讲故事。”亚灵说,梦蓝想想也是,就点头了。
     我一瞧,就剩我一个闲人,不免急了:“哎,我干什么呀?”
     梦蓝笑了:“思菁,你以前是最喜欢闲散的,要你自动做事还真不易呢!看来你变了。这样吧,你算是机动人员,哪儿有事你就帮一下。”
     “我看,让思菁带孩子们采草药吧,她对草药和植物挺在行的。”亚灵建议道,“梦蓝,我们要充分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和特长。”
     梦蓝颇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行。思菁,但上山要小心些。”
     一切安排就绪之时,亚灵的手机响了。是他爷爷的学生打来的,说是他爷爷因心脏病发作住院了。
     关上电话,亚灵十分焦灼地对我们说,他必须要回去,回到北京他爷爷那儿,因为他是爷爷惟一的亲人,他不能扔下爷爷不管。
     “你父母呢?”我觉得奇怪。
     “他们在二十年前的911恐怖事件中丧生了。”亚灵的声音很低沉,“当时他们分别在世贸大厦一号楼的77层和66层。”
     虽然我不关心时事,911事件离现在已有漫长的二十年之久,但我们都清楚这一事件:那是公元2001年9月11日上午,有两架飞机分别撞击了美国纽约的世贸大楼双子楼,造成了几千人死亡的惨剧,在同一天,五角大楼也没有躲过这次劫难,也被飞机撞得面目全非。美国政府为此进行了对阿富汗的战争,因为911事件的制造者,本-拉丹就藏匿在阿富汗。
     “忘记过去意味着背叛。”美国政府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所以每年911纪念日,他们都会举行各种纪念活动,而我们国家关于国际时事的教科书中,也以大量篇幅详细介绍了这一事件。
     我们都静默了,这沉寂的空气与这美好清新的早晨不适宜。
     “我必须要去陪爷爷。”亚灵打破了这沉寂,“我本来想与你们过一个愉快而有意义的假期,现在看来天不邃人愿。我走了,祝你们一切顺利。”
     “亚灵,愿你爷爷早日康复。”白岩搂住亚灵的肩膀,“代我们向他问好,祝福他。”
     “亚灵,要不要我同你一道回去,查看你爷爷的病情?”梦蓝热心地说。
     “谢谢了,梦蓝。我想不用,爷爷只是太累,休息一阵就好。你还是留在这儿吧,这儿需要你,梦蓝。”
     亚灵说完把视线移到我脸上,在他的柔和的目光中,我感到一阵心灵的颤栗,但我马上使自己镇定下来:
     “亚灵,我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是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因为爷爷有颗坚强的心,肯定会挺过来的。”亚灵说着轻松地笑了笑,“再见了,大家,我们下个月在北京见!”
     亚灵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河流的那一边,我有些怅然若失望着他身影消失的地方,直到梦蓝捅了捅我。
     梦蓝说:“我很奇怪,思菁,你为什么不陪他去?”
     “这不合适。”我的语气很坚决,然后回头对梦蓝说:“孩子们什么时候来?”
     孩子们是伴着天边初升的朝阳来到我们这儿的,那一张张无邪稚气的小脸是人世间最动人的图画。
     梦蓝留下了几个孩子,给他们讲“关公疗毒”,当然其意不在关公,在乎“疗毒”也。我带着另几个孩子上了山。
     这是座奇山,山上不禁有各式我们想要的草药,还有不少罕见的奇花奇物。那长在高峰流水旁的仙女花,涓洁清雅,穿着白纱似的晨装,看上去像喷泉的姐妹,她只开在早晨;那香榧伸展着翡翠的扇形,摸摸它竟有“活”的感觉;一串串嫩黄的灯笼花,顶着露珠儿,亮晶晶的闪着光,发出阵阵的兰香味……
     孩子们不仅认识这儿的一草一木,一花一卉,而且对草药的知识远远超出我预想的,所以最后是我跟他们学了半天的知识,真是惭愧啊!
     我们背着草药回来时,梦蓝的手术已经动完,看来“关公”解决了病孩思想上的负担。白岩正在用摄影机拍着什么。
     少了亚灵,气氛有点沉闷。当夜我们烤东西吃时,梦蓝建议我们给亚灵制作一种别出心裁的花笺:
     “采摘一些花朵,压干后用一种草叶的柔茎串起来,串成别致的图案,再粘在蜀葵叶上……”
     梦蓝把制作工艺详细说与我们听,但我们听着都嫌麻烦。
     “我负责邮寄。”白岩说。
     “我去摘花。”我也赶紧把自己的责任给明确。
     “行,我来制作花笺。”梦蓝倒是为能展示自己灵巧的手脑喜气洋洋,乐颠颠地把最麻烦的事揽头上了。
     因为昨夜为接生之事,一夜没睡,所以今天早早地躺在帐逢中了,只一会儿,便香甜地睡去。
     醒过来时,我察觉天还未曾亮透,但我记起仙女花是只开在早晨的,我必须得早起,而且这花看到它不难,摘到它挺费劲的。
     我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帐篷,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便径直上了山。亚灵是个好男孩,虽然我手笨,不会制作花笺,但我应该采摘一束涓洁清雅的仙女花,为他祝福。其他的花似乎都无法说明我的心意。
     我来到长着仙女花的峭壁前,腿这时有点软了。我真能攀上这峭壁吗?它看上去那么陡,那么险,何况这儿只有我一人。我会不会摔死?那值不值得?我问着自己,清晨的凉风吹拂着我的面颊,朝霞散布着柔和的红晕,太阳从狭长的云底宁静地浮出来,发出清爽的光辉。
     我曾经为证明对明晖的爱,攀上长满荆棘的山崖,为他采摘花卉;今天,我居然同样要去摘花,也是为一个男孩,尽管他并没有要求我,尽管他的眼睛并没有像明晖一样注视我,可是我的胸中还是涌动着热情。我想,在我心中,亚灵并不是无足轻重的,我其实也是爱着他的,只是这种爱,融入了真挚的友谊和真切的关心。那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纯洁的友情。
     友情也是青春年华中最可宝贵的财富,为了证明友情的高尚和不可替代,我决然徒手攀上了峭壁。我同样有着坚定的信心,那就是我不可能摔死,老天会保佑我的!
     我如愿摘到了仙女花,然后小心地沿着峭壁滑下去。下到半当中时,我听到有个青年人的声音:“天哪!”
     这一声惊叫,分散了我的注意力,我一脚踩空,手没抓稳,就摔下来了。幸而我被人接住了。
     “你这一声惊叫,性质等于谋杀,你知道吗?”我气不打一处来,想着刚才惊险的一幕,不停地拍打着胸口,嘴里骂着那个坏良心的家伙,眼睛却四下寻找着散落的仙女花。
     那人亦不辩解,帮我一起把花儿捡起来,放到我手上。
     “你冒那么大险摘这花儿干嘛呢?”他问。
     “你管那么宽干什么?”我没好气地说,抬头望了他一眼,我的目光一下凝住了。那不是明晖么?尽管他没穿整洁的僧衣,尽管他的头发长过了耳根,但他的脸,那张令我刻骨铭心的脸,分分明明地告诉我他就是明晖无疑。我的天哪!
     “你的口气好凶啊!”他微笑着说,“我只是想说,像你这样一个漂亮姑娘,只要说一声,自会有人为你万死不辞去采摘花儿。”
     “明晖。”我喃喃地叫道,目光中充满了迷离的泪水,不错,是我的明晖,可他的神情却是如此疏远,“明晖,我是思菁啊,你知道么?我想你想得好苦啊!”
     我向他张开双臂,我闭上眼睛,等待他来感应我的热情,来拥抱我,来安抚我,来亲吻我,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真的吗?”他的语气间有着戏谑,令我很不舒服,我有些愤然,手臂僵直地垂下来,想了想,我便转身离去。
     我以为他一定会追上我,跟我解释,向我陪不是,可是没有。
     我气呼呼地拿着花儿回到了驻地。梦蓝和白岩正在弄早饭,见我来了,都大吃一惊:“思菁,你上哪儿去了?瞧,手臂都划破了,还在流血呢!”
     梦蓝说着停下手中的活,帮我处理伤口。我一瞧,真的呢,左手臂被尖利的崖壁拉了一长条口子,血正在冒出来。
     “我正在执行我的任务,为亚灵采花。”我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我想,只有仙女花才能最真切地表达我们的心意。”
     白岩这时跑过来,拿起仙女花仔细看了看:“采到这花,是要有点冒险精神的。思菁,你是个勇敢的女孩!”
     梦蓝也频频点头称是,她同白岩一唱一和地打趣我和亚灵,但我一点也没心情,我想着明晖的无情,心里堵得慌。
     是不是明晖故意装作不认识我呢?他说过我必得经过十年的等待才能真正获得他的爱情。现在离我和明晖分别不过三个月,他就不呆在清山了?为什么?是不是他因为与我的关系,无法见容于清竹寺,只能离开?但了空大师是曾经鼓励过我们的爱情的呀?
     我的脑子如同一团纠在一起的乱丝线,找不着解开的结。
    
     一连几天,我都是郁郁不乐。梦蓝和白岩都误以为我是在思念亚灵,他们也就不引以为意。梦蓝把花笺制成了,果然是精妙绝伦的艺术精品:那暗红色的宽叶底,洁白的仙女花排列成一种奇妙的图案。梦蓝说这个图案取自于易经上的祝语:即康复和无忧。
     梦蓝提议我给亚灵写封信,一道寄去。我拒绝了,我说我最头疼写东西,梦蓝也没有强求我,她说她来写。
     信写成后,我还没来得及看,就被白岩寄掉了。他们两个鬼鬼祟祟地好像在搞什么鬼,我也懒得费神去琢磨,我只是在盼明晖。我不相信如此热烈的爱情会一下成为过眼烟云。
     明晖并没有来找我,我的心被相思啃得发狂,但我尽力控制住自己,不在梦蓝和白岩面前表现出来。
     白岩总是忙着摄影,梦蓝忙着讲解医药知识,我却跟当地的妇女打成了一片,她们原始的化妆和护肤方法吸引着我。
     条壮的石黛,在石砚上磨碾成细细的粉末,加适量的水调和,就成了画眉的绝好用具;
     一种当地称之为“红蓝草”的植物,草叶含红黄两色,滤掉黄汁,红汁加入猪脂,使之搅和成滑润的脂膏,就成了胭脂;
     把新禾去了壳,米粒研成米粉,调成米汁,盛入粉钵,使其沉淀为洁白细腻的粉英,放在太阳下暴晒,将晒干后的粉块研成粉末,涂在肌肤上,会有珍珠般的光泽……
     这样的日子忙碌也有趣,但我心中总有着隐痛,当夜深人静之时,我总觉得心灵中有块东西空着。如果那天没在山上看到明晖,我会坦然等待时光流逝,但现在我却急躁不安。
     一个夜晚,当梦蓝在我旁边睡梦正酣之时,我悄悄起了床,走出了账篷,我看到星星闪着微光,一钩新月蒙着水汽,正在树林后面沉下去,一种奇异的力量牵引着我向静夜的树林走去。
     一座座白桦树皮造成的小屋外无一例外地放着细草扎成的鲜花,有银白的铃兰,有紫红的青春花,有浅蓝色的豌豆花,有半紫半黄的蝴蝶花,还有许多我叫不出名的好看的花儿。屋前的花儿都沐浴着夜的清凉的露水,它们告诉我一个事实:里面的男女正在欢爱。
     柔情在静夜的怀中轻颤。我落寞地想着,明晖温和的话语和那清澈的目光在我脑海中浮动,还有他那温暖的手臂,炽烈的情……
     一双手蒙住了我的眼睛,我悚然一惊,但我没有叫喊,我只有一个意识:那是明晖。
     果然是他!我默默地望着他,心中的话在喉间哽着。一只小小的夜鸟展着柔软的翅膀,悄然无声地低低飞翔着,几乎碰撞了我,连忙惊慌地潜回一旁去了。
     “我叫赵恒,是个流浪画家。”他介绍道,语调是严肃的。
     难道他不是明晖么?我怔住了。
     “我的生活中有过别的名字,也有过不同寻常的经历,但这一切都过去了。我不想回忆过去,过去并不属于我,我喜欢梦想将来。思菁,如果你愿意爱我,你能决然与过去割舍吗?”
     我无法忘记过去。清山和清竹寺的回忆,对我是如此珍贵和难以忘怀。我难以置信明晖要把这一切都忘却,都割舍。为什么呢?我觉得难以理解,就是明晖这个名字,也比赵恒好听得多。
     明晖为什么要做一个流浪的画家呢?他的画固然不错,但他的篆刻是炉火纯青的呀?他到底是为什么离开清山呢?
     一连串的问题在我脑海中闪过,明晖,不,赵恒目光中的疏离却使得我不敢去问。是的,我不该问,他的行动肯定有着充分的理由,他的不愿回忆过去,也许正是因为我的出现,打破了他平静的僧侣生活,给他带来了痛苦。
     “赵恒,我希望你获得新生。无论你叫什么名字,无论你处于什么境地,请你记住:我,陈思菁,将对你矢志不渝。”
     我向他伸出了手,我已经确信面前的青年是明晖无疑,虽然他看着我的目光没有明晖往常那样的激情。
     赵恒显然激动起来,他突然间拦腰把我抱了起来,我发现我的心再次被爱神俘虏了,我幸福地闭上了双眼。
     老天是公平的,他没有让我尝十年的相思之苦,只隔了三个月,他就又把明晖,不,赵恒送到我身边来了。我的心醉了。
     赵恒抱着我走进了一座白桦树皮的房子,我觉得有点不对劲,明晖以往抱我是挺轻松的,但赵恒却气喘吁吁的。哦,那是激动的喘息声。我自己释疑道。女人在爱情中总是敏感而智商低的。
     树屋中光线很暗,伸手不见五指。赵恒把我安放在床上,解开我的衬衣扣子,轻柔地触摸着我的肌肤,喃喃而痴迷地说着什么。古人云:小别胜新婚。我的肉欲在他的触摸下高涨起来,我搂住了他,和他一同尽情体会那快乐的颠峰……
     我们终于平息下来,汗水涔涔的我,看着熟睡而满足的赵恒,在一闪念间有种魂灵出窍的不安:赵恒与明晖真是同一人么?他们的神情、举止甚至做爱方式都不一样。我在惊悸间坐起,拉开树屋的门,冲出了树林。
     我回到账篷内,躺在梦蓝身边。梦蓝被惊醒了:“思菁,你从哪儿回来?”
     我没有回答,梦蓝奇怪地看了看我,误以为我是在梦游,便不发一言,重新睡了。
     第二天起床后,梦蓝问我:“思菁,你昨晚有没有做梦?”
     “没有啊。”我回答说。
     “那你晚上出去有没有印象呢?”她接着问。
     我摇摇头,我想我的事情应该自己解决,我知道梦蓝不可能了解我的。
     “那你肯定是得了梦游了,这可糟了,这病不好治。”梦蓝很是担忧,我过意不去,就说:“梦蓝,梦游不至于很可怕吧?”
     “可怕,可怕。”她回答说,“要是你晚上出去,不小心栽进了河,你不会游泳,又没人看见,那就惨了。”
     “没关系,我会游泳。”我轻松地说。
     “别呈能了,谁不知道你上学期的游泳课是老师看在你精神可嘉的份上送你及格的。而且我只是打个比方,夜幕笼罩下的危险防不胜防。”梦蓝沉思着说,“我晚上又好睡,看不住你。这样吧,我在你床前撒一些钉子,你一起来,就会扎你脚上,一疼你会叫起来,一叫你会醒,我也会醒。这个主意如何?”
     “什么馊主意!”我没好气地说,“实话说,我是睡不着出去转转,绝不是梦游,我听见你叫我来着。”
     梦蓝笑了:“早知道你是在诓我!你那点鬼伎俩,能骗得了我这双明察秋毫的眼睛!老实说,思菁,你为什么睡不着?是不是想亚灵了?”
     我苦笑了一下,在梦蓝眼里,我和亚灵之间的关系现在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罢罢,我就别越描越黑吧!
     赵恒在我穿越树林时拦住了我,我当时正准备去看当地妇女制衣的工艺。
     “为什么,为什么你像清晨的空气一样蒸发掉了?”
     我凝视着赵恒,他的眼睛是明亮的,闪着才气。我没有说话。
     “等到了你,我就踏实了。嗨,你那缥渺的眼光,娇美的身材,天仙的脸蛋,还有那突然的出现和奇妙的消失,真让我怀疑你是不是树林中的精灵仙女?”
     我笑了起来,大凡女子总爱听奉承话,赵恒的话让我听着舒服,尽管他说话的风格跟明晖大不一样。
     “来吧,精灵仙女。”他拉住我的手,向我挤着眼睛,我的脚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行进,而我的计划也就随之抛在了脑后。
     走进树屋,我想起昨夜欢情,有些脸红心跳。
     “嗨,我的仙女,写下你在凡间的地址,以后你不声不响从我身边溜走后,我可以不辞辛苦来找你啊!”
     我在赵恒递给我的纸上写下了我南京家中的地址和北大的信箱号码。我记起我确实没给明晖留过地址,我觉得自己不该再怀疑,赵恒与明晖是同一个人,试想,天下不可能有如此相似的容貌,而且我们的重逢肯定是上天的安排。但是……
     “你以前不是这么说话的。”我直言道。
     他的目光中闪过柔情:“我的仙女,人是会变的,所有的事都不能预料。不要提过去,好吗?”
     他说着轻轻地搂住了我,把唇粘在我唇上,封住了我的话。太清醒的爱就无法拥有欢愉,我也决计不再多想,我顺应着他的热情,慢慢地倒在他的床上……
     直到天黑,我才离开了他。
     一连好几天,我每天都找机会与赵恒幽会。我自以为做得极秘密,却没料到纸是包不住火的。
    
     54:亚灵,对不起
        那天黄昏,我从赵恒的树屋中走出来,拢着头发,回味着刚才的一幕,不觉中走到一条必经的小溪边时,我看见白岩正在清澈的溪水边大发童心:他把一片宽大的绿叶折成一只小小的船儿,在船上放上淡白的小花朵儿和小石子儿,然后看着溪水载着它们慢慢远去。他的神情非常专注,眼睛中含着孩童纯真的希翼。真是个孩子!我笑了笑,忽然想起:白岩怎么会在这儿呢?他不是和梦蓝一道去陪一个生病的小男孩了吗?
     我正疑惑间,白岩转过头来看着我说:“思菁,你知道吗?我在这儿等你已经很久了。”
     这个我相信,因为溪水中的小船儿有好几个了。白岩说的是法文,我想他可能是为了保持说话的私密性,我便同样用法文说:“为什么?”
     “我想告诉你,这个男子不值得你爱,你不要错把瓦砾当金玉。”白岩的神色是严峻的,“思菁,尽管他有才气,尽管他相貌不错,尽管他已经俘虏了你的心,但我还是以朋友的身份劝你一句,离开他,尽早抽身!”
     “可是,我爱他,白岩,你不了解他,你没有权利评判我的爱情。”我反驳说。
     “你了解他吗,思菁?”白岩目光炯炯地望着我,孩童的稚气已为成人的冷静所替代,“你才见过他几次,就这么一厢情愿地爱上了他,真是不可思议。”
     “我当然了解他,我早在几个月前就了解他了。即使我今天刚认识他,我就不能一见钟情吗?”我的嗓门拔得挺高,林子里就是有人我也不怕,反正这儿不会有人懂法文。
     白岩耸了耸肩:“那我为亚灵遗憾,他那么爱你,你却视而不见。思菁,请恕我诚实地说,他,赵恒和亚灵相比,一个是地,一个是天,你如果真的义无反顾地爱上赵恒,你的人生将是一出悲剧,不要激动,请恕我直言。相反,如果你爱亚灵,你会有一个旁人艳羡的幸福人生。”
     他居然知道赵恒的名字?我有些吃惊,但我对白岩的劝告不以为然,他还那么年轻,十九岁,他对爱情的理解只是一种直觉。
     “是梦蓝让你来跟我说这些的?”我问。
     “与梦蓝无关。我只受自己心的驱使。思菁,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我的话。把握你的人生。”
     白岩说着把 递给我,那是亚灵的信,洁白的信笺上有六句诗:天鹅飞去鸟未归,怀念昔日空费心。云开云明双匕影,水流几处又相逢。日出日落人依旧,单身贵族尔相称。
     什么意思呢?我对这种曲曲弯弯的东西根本没心思多想,我把信转手给了白岩,但他看了看,挤了挤眼,耸了耸肩,表示无能为力。
     “我想这应该是个字谜吧?让梦蓝去猜,她这方面拿手。”白岩沉思着说。
     白岩和我并肩走出了树林,梦蓝已经回来了,她兴奋地向我们讲述着当天的趣事,看起来,她对我和赵恒的事根本不知晓,我也就没必要跟她提起。
     我把亚灵的信给梦蓝看,她聪颖的眼睛一扫,就会意了:“哦,亚灵写的是六个字,我不能……我不能说。思菁,这是亚灵的心情,要你回味和琢磨的。”
     真是急惊风碰上慢郎中!我不高兴地抱怨道:“亚灵真是的!他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何必这般迂回曲折,让我空费心思呢!梦蓝,你也是的,明明知道,还吊我胃口!”
     梦蓝是个藏不住话的女孩,我以为她卖一下关子就完了,谁知她却嘻嘻笑道:“这是亚灵的秘密,我不好意思揭穿。思菁,我想只要你好好用一下心在亚灵身上,这个谜不难猜的。”
     我生气地跺了一下脚,但梦蓝没有因我的跺脚失去她的原则,白岩在旁边看着我们微笑,他的微笑中有一点忧心,他忧心的定是我与赵恒的交往。
     亚灵的谜我没猜出来,蹊跷的是,第二天下午我去树屋找赵恒时,他居然也不在那儿了,他的物品收拾得干干净净,我在门把上看到了一张纸条:
     我的仙女,你的爱情给了我深刻的灵感,谢谢你。但我现在不得不离开你,请想念着我,因为我会来找你的。赵恒即日。
     握着纸条,我心里一阵难受,但我很快从难受中走出,因为我相信,不久我们还会碰面的,因为人生向来是优待我的。
    
     八月底,我同梦蓝、白岩结束了我们将近一个月的志愿者工作,一道回到了北京。开学的日子日以临近,我索性直接回了北大。
     亚灵的爷爷这时已经出院,在家休养。亚灵跑到北大来看我,问起我们在泸沽河的经历,我便滔滔不绝地跟他说了不少趣事。当然,我绝口不提赵恒,也没有提他信中的那个谜,出于什么心境,我自己也莫名其妙。
     我们说得正起劲的时候,心萦和子溪也来了,他们看到此情此景,会心地一笑,然后一边铺床,一边听我的讲述。
     “哎,我不能一人唱独角戏啊!”我看到心萦整理行装竟取出一件厚实的棉大衣,有些惊异地说:“心萦,你这个假期上哪儿去了?跟我们说说。”
     心萦说,她和子溪去了新西兰。哦,我的天哪!这是多么遥远的国度,好像该靠近南极圈了。
     子溪说,新西兰的气候是和我们相反的,我们正夏季,它是冬季,不过那边的风景实在是美不胜收。那边的雪山晶莹夺目,空气清新纯洁,简直就是世外桃源。
     子溪兴致勃勃地跟我们谈起那边的一切,年轻的脸上满是兴奋和欢悦,失恋的阴影已经荡然无存,我真奇怪他的心境居然能调节得如此快。
     他们在新西兰呆了整个假期。照通常的旅游签证,是签不出那么长时间的,毕竟他们在那个遥远而陌生的国度里没有任何亲朋。可是当驻华大使看了心萦用英文写的言辞诚挚的申请书后,不仅向她和子溪签了长达三个月的签证,还亲自召见了他们,热忱地向他们介绍当地的名胜,把他的朋友介绍给他们,并一再地欢迎心萦去他们国家读硕士。
     “我很沾姐姐的光啊!”子溪自豪地说。
     心萦在旁边爱怜地看着她的弟弟:“子溪,我也很沾你的光啊!我从小就梦想走遍全世界,可我连生活和学习都得靠贷款。现在你不仅成了我最大的物质保障,而且还让我真正领略到人生的另一种境界。我的经历因你而丰富,谢谢你。”
     我和亚灵颇为感动地看着这对姐弟,这时心萦拿出一把奇怪的刀子来放到我手上,那刀柄十分地漂亮,雕着美丽的花纹,刀身细细长长,也没有锋刃:“这是把拆信刀,专门用来拆信的。思菁,送给你了。”
     我虽然也不时收到情书,但我觉得这把刀子专用于拆信,是不是有点小题大作了?我笑着把玩刀子,有些开玩笑地把刀子架在亚灵脖子上。
     “有亚灵的礼物吗?”我笑着问。
     “亚灵的礼物是和你的礼物配套的。”心萦笑吟吟地从包里取出一叠纸,递给亚灵:“别小看这纸这信封,那都是特制的,一百年都不会泛黄,写情书最妙了。”
     心萦同时拿出一枝钢笔:“亚灵,这也是特为你买的,光洁如新的纸,意味着你纯洁高尚的心灵;而这枝笔,是妙笔生花之意!亚灵,我知道你一直都在关心我,谢谢你。”
     做了六年的中学同窗,亚灵第一次感觉心萦的温情,似乎有点承受不住。迟疑了一下,亚灵才接过东西:“心萦,谢谢你。”
     我看着这一幕,心里放下了一块石头:原来他们两人是你有情,我有意,没我什么事!
     不料,开学两天后,我收到了亚灵写给我的信,这封信着实让我恐慌。在心萦送给亚灵的信纸上,字里行间弥漫着亚灵对我的感情。文字很质朴,语调也平实,但亚灵的心是滚烫的,亚灵的情是真切的。
     我终于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本以为心萦送亚灵笔和纸,是希望亚灵写信给她,不料我错了。我这时想起心萦说的“配套礼物”一词。这是心萦对亚灵的鼓励,鼓励亚灵勇敢地追求我。
     “我一共给你十六个信封,当你写完十六封情真意切的信后,我祝愿你得到你想要的爱情。”这是心萦当时说的。
     但这 就让我发愁了,因为我实在不忍心伤害亚灵这样的好男孩,原想回 ,想了想,还是当面谈的好,我这人写东西实在是比挤牙膏还难,要写成这封回信,不知猴年马月呢!
     我在一个没有课的下午约了亚灵去北海公园,我们两人租了只小船儿,在湖面上任它飘荡。
     虽然我要说的话很艰难,但是最美丽的谎言也比现实残酷,我决意对亚灵坦言相告。
     我用手轻轻地掬着清冽的湖水,眼睛低垂着,不敢直视亚灵,但我终于鼓足勇气,把我应该说的说了出来。
     我说,亚灵,在我眼中你只是个弟弟,我们可以做很好的朋友,很密切的知己,但我从未想过要做你生命的另一半。你才气过人,你品貌出众,肯定会找到远远胜于我的人。男女间的友谊是种高尚的情谊,我一直很珍惜,因为那是青春年华中的宝贵财富。
     说到这儿,我偷偷抬眼看了看亚灵,他木然坐着,一言不发。这态度比我想象的要糟得多。我硬着头皮继续说,合适你的应该是如冰雪般聪明灵秀的女孩,诸如心萦、梦蓝之类的。我这个人又懒又笨,谁要找上我,那简直是倒了十八辈子的霉。
     亚灵还是一言不发,我一咬牙便说,那个倒霉的家伙我也已经找好了,和我是绝配!
     这时我听到“扑通”一声,小船儿随之失了平衡摇晃起来。惊鄂地抬起头,发现湖面上水花飞溅,原来亚灵跳下了船。
     我在惊慌中无法自持,脑中只一个念头:我杀了他了!随即思维一片空白,跟着跳了下去。
     我的游泳老师曾对我的游泳才能有过这样的评价:“思菁入水,九死一生。一生的可能是:高手来救。”
     湖水很深,我一入水,马上就呛。手脚为着求生的本能扑腾不已,但无济于事。然而死的阴影还未闪过我脑际,我就被高手救起来了,高手不是别人,正是亚灵。
     公园的管理员紧张兮兮地跑过来:“你们两个搞什么鬼?船划得好好的,怎么都掉到湖里去了呢?害我们的救生员都手忙脚乱的往水里扑腾,你们看,救护车、警车我都打了电话了。”
     果然,救护车和警车呼啸而至。抢救服务真是到位!事情还搞大了!我只能把埋怨的目光投向亚灵。他却很冷静地对管理员说:“对不起,因为我们的一时疏忽,给你们造成这么大的麻烦。真是对不起。”
     我的衣服湿淋淋地淌着水,虽然是秋初,但我的皮肤一粒粒起了粟,我发起抖来。
     “麻烦您给找件衣服。让她把湿衣换了,否则会得病的。”亚灵平静地请求道,管理员带我去了女更衣室,给了我一件粗布的工作衣,我穿着晃荡晃荡的,但身子不再感觉寒冷了。
     亚灵也擦干了身子,换了件工作衣出来。那滑稽的样子让我忍俊不住。
     “还笑呢,差点连命都没了。”亚灵的脸绷着,我这时发现围观的人真不少,想想刚才那一幕,心里平白有了怨气,但现在不是发泄怨气的时候,所以我们很默契地写了两张借衣服的条,押了学生证,一路晃荡到了中国人民大学。
     虽在北京读了三年大学,但除了北航和清华之外,我没去过别的大学。我不喜欢在大学间跳来跳去的认老乡,搞关系。
     “到我寝室里去,我们静下心来谈一谈。”这是亚灵的建议,我没有拒绝。
     亚灵的室友是北京人,大四课少,他昨天就回家尽享父母之爱了,所以两人寝室只有亚灵一人,很清静,谈话的好场所。
     “为什么你要跳下去吓我?”想起北海公园的事,我就生气。
     “我不是吓你,思菁。我当时脑子发胀,心里难受,你的话太让我受打击了,你知道不知道?我只一个念头,跳下去清醒清醒。你为什么也跟着跳下去呢?”
     “我以为你是在寻死,亚灵,你一向是个冷静的人,怎么会做出这种骇世惊人之举?我实在后怕。”
     “我不会寻死的,我向来珍惜生命。可是如果我真的死了,思菁,你的心会不会很痛?”
     如果亚灵真的死了,我会很伤心的,所以我今天才会忘了自己根本不会游泳这回事,拼命要去救他。这时我有种欲哭的酸酸的感觉,仿佛亚灵真的已不在人世了。
     亚灵把我的手拉到他胸前:“思菁,诚如我信上所言,我不是一个完美的人,我有很多这样那样的毛病,但是我对你的心绝对是真的。这个世上没有一个男孩会像我一样爱你,珍惜你。”
     亚灵的心脏跳得很激烈,我的手指在颤抖,我的眼前晃过了明晖的血书。
     “有的。”我脱口而出。
     “不,我不相信,你是在骗我。”亚灵摇着头,“所有的人,都知道我一直在爱着你,梦蓝,伊葭,心萦,史绮,田品,还有茗姨,甚至于你们的岑老师,你难道不知道吗?思菁,你说,你爱上了别人,你生命中并没有别的男孩出现啊?难道是小泉吗?”
     “那个日本鬼子?你怎么能这样想呢?”我痛心地叫道,“亚灵,我真的不知该说什么为好。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美好,那么纯洁。事实上,我已经和我所爱的人共吃了人生的禁果。”
     “禁果?”亚灵愣了一下,我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使用了这个雅词来达意,我把手伸到他眼前,“亚灵,这双手上曾经留下过荆棘的誓言,那种痛感是刻骨铭心的,永难忘却,原谅我,亚灵。”
     “可是思菁,为了给我摘表示祝福的仙女花,你是冒着生命危险的,你的手臂上至今还留有伤痕。”亚灵把我的衣袖卷上去,伤痕仍在,而且还很深,有触目惊心之感。
     “这难道不是爱的证明吗?思菁,你是爱我的,我知道。”
     亚灵轻轻地抚着我的伤痕:“梦蓝要我好好珍惜你,我怎么会不珍惜呢?一个为我不惜付出生命代价的女孩,我会把她弃如草芥吗?思菁,我知道,你拒绝我,是因为你父母婚姻的失败在你心间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请相信我,我会使你幸福。”
     不知为什么,亚灵眼中的柔情化解了我心中的坚强意志,我一时心乱情迷,说不出反驳的话来,更找不出拒绝的理由来。我只好沉默着,希望在沉默中蕴藉力量,找回我的理智。
     天渐渐暗下来了,望着窗外昏黄的灯光,我终于下了决心要抽身离开。我怕再这样下去我无法把持自己,更怕夜色笼罩下那份青春男女独处一室的潜在的危险。
     亚灵终于没有能够拦住我,甚至没有送我,因为我坚持要自己一个人回校,我说我要好好清醒一下。
     但走在北京的马路上,我茫然而无措。我没有回北大,鬼使神差般地,我来到了茗姨家中。
     茗姨正和清滢吃晚饭,见我来了,忙为我盛上饭来,我也不客气,埋头闷吃。吃过饭,清滢上楼做功课,我帮着茗姨收拾碗筷。茗姨家中温暖祥和的气氛调和了我不安惶恐的心境。
     在我住过的客房内,我吃着茗姨削好的水果,对着茗姨亲切的眼睛,把我的忧虑和烦恼一古脑儿全倾泻了出来。
     茗姨静静地听着,不插一言。直到我说完了,她才表示她的意见:“菁儿,亚灵对你也是一片真心,如果你认为十年的等待太磨人的话,你应该考虑给亚灵一个机会。你和亚灵,也是会幸福的。亚灵的好,可以在未来的岁月中细细品味出来。”
     我没有和茗姨提起与明晖重会之事,明晖成了赵恒,他的不愿回想过去,肯定与清竹寺有关,而茗姨与清竹寺关系不错,这里面的纠葛,我不想让茗姨,也不想让自己费神。在茗姨的目光凝视下,我变得冷静。
     “不,茗姨。我爱明晖,那种爱,融入了我青春最真和最初的激情,它使我的生命燃烧,使我的人生完整美丽。”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茗姨叹了口气说,“菁儿,人生从来都是一个选择的过程。然而,有很多时候,不可解释的缘份说明了一切。如果今年春天你不去清山,那么你和亚灵是顺理成章的一对。现在一切都不可改变了。既然你的决心如此坚定,那么剩下的事我来替你做吧!”
     “谢谢你,茗姨。”这个难题轻而易举地抛给了茗姨,我感到很高兴,但惆怅随之而来,“其实我不是不爱亚灵,只是爱的方式不同。茗姨,请你转告亚灵,我永远会是他最好的朋友和知己,我可以为明晖的爱情付出生命,我也同样可以为亚灵的友谊付出生命。”
     茗姨欣慰地笑了:“菁儿,你这样说,我听着很舒坦,你纯真的情感令我感动,真的,我好感动。我总以为你是个刚性的女孩,现在看来,你的刚性下,有着一颗最柔最丰富的心。放心吧,亚灵会和子溪一样,很快振作起来的。”
     当晚,我和茗姨谈了许久许久,直到挂钟上的短针指在了二字上,我们才睡觉。
     回校后,凭着一种冲动,我把发生的事详细记在了茗姨送我的笔记本上,在后面我还加上了我最新的思想:
     “明晖说过,清竹寺的男孩一生只能爱一次,他已经把这一次毫无保留地给了我,如果我离开他,他就不可能再有幸福;而亚灵不一样,他在尘世间定会重新获得爱情与快乐。”
     亚灵果然没有再来找我,也没有再写信给我。我的心里虽然有着某种失落,但总算释然了。
         55:千古佳人
         这天是十月十日,双十节,天朗气清,风和日丽。早晨我一醒过来,就记起今天是我二十三岁的生日,亦是我大学时代的最后一个生日。往常生日这天,我总会收到室友们的贺卡,收到雪尘寄来要我买礼物的钱。但今天一上午过去了,我连一句“生日快乐”都没有听到,心里就莫名的不舒服起来。
     人也许都是希望别人关注自己的,特别是青春年少美丽如花之时。我特别希望明晖,哦,不,赵恒能寄一份祝福给我,可是我失望了。
     下午本来有两节课,我有些烦,就懒得去上,索性告了假,躺在宿舍内想心事。想找个人聊聊,茗姨自然是最好,但电话打过去,家里没有人。不知是什么思想作怪,我居然想起了那个萍水相逢的考古学家李尚德,一下子莫名地激动起来,拨了电话过去,没想到他这个塞满几千年,不,几万年甚至几亿年物件的脑子里,清晰地保留着对我的记忆。
     “孩子,我现在正陪着一名千古佳人,没法走开,你过来吧,我在我的工作室等你。”
     他说了地址,我顾不上问他什么是千古佳人,就急急地挂了电话,从床上一跃而起,风似的冲出了北大。
     好似在赶火车,迟了会误点,我迅速地来到了李尚德的工作室,到了那儿,我方明白千古佳人是一具年代久远的女尸。
     李尚德让我叫他爷爷,他说他孙子跟我差不多大,也在读大四,叫爷爷会使他心里有种慰贴之感。我就称他做爷爷了,我也很高兴,我爷爷在我爸爸很小时就去世了,我奶奶积劳成疾,在我姑姑结婚后没多久也去世了,所以我从没见过爷爷奶奶,现在凭空得了个爷爷,又是个有大学问的,我能不喜出望外?这生日可真没白过!
     爷爷告诉我,这个千古佳人是楼兰公主,他现在正为她做容貌复原工作,我想不出这有何意义?
     “无论你把她复原成何样都无所谓的,没有人会跟你说这不是楼兰公主,见过公主的人几千年前都已经死了。”
     “但现代人都有好奇心,他们都想知道古书上花容月貌的楼兰公主是何等模样?以前马王堆出土的丞相夫人不是也进行过容貌复原工作吗?这也是我们考古研究的一个方面。”爷爷跟我解释说,“诚然,现代没有人见到过楼兰公主,但从公主的容貌上我们可以分析她那个时代人们的审美观念和价值思想。”
     我看着平躺的公主,她一点也引不起美的联想,如果不是爷爷在我旁边,我要平空看到这么具焦黑如木炭的干尸,我肯定要吓得落荒而逃的。但爷爷在我旁边,给了我奇特的镇静的力量,我仔细地近距离地打量公主。
     “两千多年了,尸体还保存得这么完好,真是不易啊!”爷爷感慨地说,“孩子,她的皮肤还有弹性呢!”
     我伸出手来摸了摸,果然。这一摸触动了我的好奇,毕竟这是绝无仅有的机会,与两千多年前的公主亲近。我用手指轻轻地抚摸公主的全身,遥想着她在世时的美丽和富有。我突然间起了怜悯:如果公主有思想,她肯定不愿以这么难看的形象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即使她依然丰骨肌莹、风采依旧,她也不愿让所有人一饱眼福的呀!她至美的身体至纯的情感可能只是给一个人的……
     “孩子,你在想什么?”爷爷问,他的手在一个石膏制成的模型上忙活着贴粘土。
     “我在想,如果她知道两千年后的一天,我们把她从安宁的地下住所挖掘出来,窥探她,研究她,触摸她,她会后悔当初还不如挫骨扬灰的好。”
     爷爷笑了:“为了科学,我们不得不惊扰公主安宁的长眠,确实是很不道德的。在古代,只有心中有着血海深仇的人才会把仇人的坟挖开。诸如伍子胥之流。但我相信,楼兰公主善良而充满柔情的心,是会原谅我们现代人对她的大不敬的。”
     “未必。”我表示着反对意见,爷爷也没有同我争,他让我去抽屉中取一张电脑打印纸,说是他的助手前阵子研究出来的容貌复原图。
     我拿出来一瞧,确实是张绝美的古代仕女图,但除了身上的衣裙是古代的之外,公主一看就是个现代流行的美人。如果把她的古装换成现代的流行装,她身上根本就没沾染到一丝一毫的古代气息。
     我把我的看法告诉爷爷,他说我的眼还真毒。
     “你看,你也没见过公主在世时的花容月貌,可你却能很快说出不像的依据,你还是个外行,要是内行,挑的毛病就更细致了。所以说,科学是来不得半点掺假的,不能想当然地投机取巧。”爷爷说着停下手中的活,长叹一声,“要不是夏天我身体不好,这个复原工作早就完成了,现在是功亏一篑,一切要从头来过。”
     “休息一下吧,爷爷,我看你忙到现在都没有停过。”我提议道,“跟我讲讲楼兰公主的故事吧,我想这肯定很有趣。”
     爷爷洗了手,取过一个药瓶,往公主身上小心翼翼地洒了几滴药水,然后把她推进一个特制的容器内。
     空气中布满了一股难闻的气息,我捂住了鼻,但爷爷却泰然自若,他大概是司空见惯了的。
     “孩子,走吧,我们到消毒室去。”爷爷锁上了工作室的门,拉着我走了出去。我进去之时,曾在消毒室换过衣服,现在消毒过后,我又换上了原先的装束。
     我们在休息室吸了点氧,喝了杯特制的营养饮料,爷爷笑着对我说:“孩子,你的身体素质和心理素质都可以达到特级,我原以为你一进工作室就受不了那股味,受不了我心爱的千古佳人,嚷嚷要出来呢!”
     “你不赶我出来,我可还想呆在那儿呢!”我笑着说,“爷爷,你的千古佳人真是让我大开眼界。我对历史比较生疏,楼兰应该是西域的一个古国吧?告诉我,两千多前,应该是汉代吧?那儿曾发生过什么样的事情?也算给我扫扫盲!”
     爷爷眯缝着眼睛,他那一口好听的京腔,把我带到了遥远的古代……
     “楼兰公主生活的那个时代,是汉成帝年间。西域诸国,以匈奴为最强盛,乌孙次之。其余小国有龟兹、西夏、车师、突厥、楼兰等。其中楼兰国势衰微,为巴结强国,楼兰国王准备把他美丽的女儿嫁给乌孙国王。可是楼兰公主与西夏王子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父亲的决定她死也不从。为能与心爱的人相伴终生,她带着贴身侍女在一个月黑风高夜逃了出去。
     “公主的侍女在路上得了病,不得己在当地一户牧民家中休养。公主一人风尘仆仆来到西夏时,却听得一个消息:乌孙国因国内闹饥荒,国王亲自带兵来西夏抢粮,王子率兵抵抗,不料却被敌国俘虏。
     “公主听后,立即掉转马头向乌孙进发,准备救出王子。但因为旅途劳顿,干粮短缺,饿晕在路途之上。她命不该绝,遇上了伊屠知牙师。孩子,你可能不知道这个被历史风沙掩没的名字,但你一定知道另一个名字:王昭君。”
     我点点头,如果连四大美人之一的王昭君我都不知道,那我简直是白痴无疑。
     “知牙师是王昭君和匈奴单于呼韩邪的儿子,一个接受过中原文化有着匈奴高贵血统的青年男子。为了匈奴内部的团结,他自动放弃了属于他的王位,而一直为建设一个更加强盛的匈奴王朝而奔忙。但那天,他是准备去看望他的心上人,有着西域明珠之称的龟兹公主莎乐美之时,发现了倒在路上气息奄奄的楼兰公主……”
     “给楼兰公主取个名儿吧,爷爷?公主太多,我听着会头脑犯浑。”我打断了爷爷的讲述。
     “她的小名叫阿嫣,嫣然一笑的嫣。不是我取的,是前人在野史上留下的。我之所以没说,是怕你接受不了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不错啊!”我由衷地赞叹道,“爷爷,快往下讲。”
     “知牙师救起了阿嫣公主,和蔼地问她为何孤身一人行路。知牙师的目光是和善的,他的气质是高贵的,阿嫣认出了他匈奴王子的贵族服饰,她认为他是可信赖的,便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他,请求他帮助自己。
     知牙师是个一意向往和平友好的青年,他对乌孙王的强盗行径深为愤慨。于是他决意同阿嫣一起前往乌孙,救出西夏王子。
     两人来到乌孙之时,却正逢那儿张灯结彩,大办喜事。一打听,原来乌孙公主看上了西夏王子的英俊潇洒,执意要嫁给他。国王无奈,便好言劝王子答应这门亲事,两国永结友好。王子原念着国仇,只愿一死以谢天下,坚决不应。
     乌孙公主亲自来找王子,软语款款,娇啼莺莺,王子终于被她所打动,答应了亲事。
     阿嫣气极,没想到她所爱的人竟是一个薄情郎。她为了他,远离故国亲友,千里迢迢冒着生命危险来找他,可他却转念之间娶得佳人,沉缅于温柔富贵之乡。
     知牙师见事已至此,便劝阿嫣离开,但阿嫣说她想参加婚礼,以看看王子是否真的变心。
     知牙师便向乌孙官员通报了他的姓名和身份,作为匈奴尊贵的王子殿下,他受到了贵宾的礼遇,阿嫣也被安排在他旁边的贵宾座上。
     西夏王子牵着乌孙公主的手,出现在众人面前。看着两人深情的样子,阿嫣不由怒火中烧。她从口袋中摸出一把短刀,准备两人过来敬酒时出其不意地杀了王子后再自杀。
     但当两人真的走近时,她的手腕却被知牙师攥得很紧,根本无从动作。知牙师用另一只手举杯,喝下了新婚夫妇的敬酒,他祝福他们未来的生活如同蜜糖一般甜蜜。王子认出了阿嫣,但他却装出一副根本不认识的样子,问知牙师这位是不是他未来的阏氏?
     知牙师用话含糊过去了。婚礼结束后,知牙师对阿嫣说:不要为了自己的儿女私情毁了得之不易的和平。西夏王子虽然有负于你,但他与乌孙公主的联姻,会使原本一触即发的战争化解。这是美谈。阿嫣,你如此美丽,会再次找到心目中的如意郎君,何苦盯住西夏王子呢?
     阿嫣认为知牙师很聪明,很仁爱,很高贵,但他不理解她的爱情。王子说他理解,他从他母亲的经历中能够理解。他向阿嫣讲述了母亲王昭君的故事。她是汉元帝的宫女,对元帝抱有幻想的爱情,最后却能清醒过来,毅然请嫁呼韩邪单于;在呼韩邪去世后,她不得不在成帝“从胡俗”的命令下,放弃了中原女子传统的“从一而终”的保守思想,再嫁复株累单于。
     知牙师把阿嫣带回了匈奴,带到了他非凡的母亲那儿,希望母亲开解阿嫣因爱情破灭而痛苦的心灵。在王昭君的身上,阿嫣感受到一股特别的精神力量,她很喜欢这个来自异域身上充满中原文化气息的中年女子,阿嫣留在了匈奴,认真地向昭君学中原文化,她还与昭君的两个女儿,知牙师的同母异父妹妹,云公主和霞公主成了好姐妹。
     有一天,云公主告诉阿嫣说,因为知牙师带她去参加了乌孙公主和西夏王子的婚礼,引起了大家对知牙师婚事的猜测。龟兹公主听信了传来的谣言,拒绝了匈奴的提亲使者。
     阿嫣决意去龟兹找到莎乐美公主,当面澄清此事。但她还没来得及成行,就听到了知牙师出外购粮被人残杀至死的消息。
     知牙师是因为思想不容于匈奴贵族,而他的聪明仁孝又招致嫉恨,母亲得了两代单于的独宠,无意间又树了一帮敌人,大家联合起来,造成个劫粮杀人的假象,杀死了他。
     真相大白后,王昭君强抑悲痛,请求单于不要再追究谋划者的罪。她说和平最可贵,愿知牙师年轻的血能使那些仍然热衷于权势之争的人迷途知返。
     阿嫣在知牙师出外时写给母亲的 中读到这么一段话:母亲,其实在我心中,莎乐美不再是过去那个温柔可人善解人意的好女孩了,她把她的美貌作为肆意骄横的资本,对我极力推崇的中原文化反感之至,对我的放弃王位耿耿于怀。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我喜欢阿嫣,在她身上,我相信我能找到我所希望的理想之爱。这次回来后,我定会向她表白。母亲,请为我祝福。
     知牙师已经不可能向阿嫣说出他的心事了,阿嫣回想起自己与知牙师交往的一幕幕,心如刀绞。这些日子以来,她能隐隐感觉知牙师对她有爱慕之心,但她的心还未来得及从失恋的痛苦中回归本位,她总是用学习中原文化来麻木自己的感情。
     知牙师是个出众的青年人,能得到他的爱慕是不少妙龄女子求之不得的。但阿嫣还没来得及珍惜,就永远失去了他。
     阿嫣用她学会没多久的文字告诉昭君:她准备去天国陪伴知牙师。然后,她用那把准备杀死负心郎的短刀杀死了自己。
     等到昭君发现时,阿嫣已含笑离开人世。昭君含着泪,用贵重的丝绸把阿嫣装裹起来,把她与知牙师合葬在一处。她还用文字为两人之事写了个简短的小传,一同葬了下去。”
     故事完了,爷爷的脸上有着苍然的严肃。而我急急地追问道:“那你们挖掘出来的应该是两具干尸啊?那个知牙师呢?爷爷,哪天你能带我去看看知牙师好不好?”
     爷爷无能为力地摇着他银发飘然的头:“葬下不久,楼兰国王亲自来找匈奴单于,坚持要把女儿的遗体带回去,安葬在自己的国土之上。无奈之下,单于命令开棺取尸。国王带回了女儿的遗体,用他们古老的方法,重新安葬了女儿。在他们的心目中,只要尸体不腐烂,死人会还魂复生。所以,我们今天看到的只是阿嫣公主,而知牙师早就在塞外的风沙中尸骨无存了。孩子,两千多年了呀,在历史的长河中只是短短一瞬,但对我们人类短促的生命来说,这是多么漫长的时间啊!”
     我若有深思地点点头,好像是在赞同爷爷的理论,其实我想的是这个故事要是张导听了,肯定急吼吼地要拍部电视剧的。不知他的《雨洁公主》拍完了没有?
     “爷爷,所有的一切细节都是你们考证出来的吗?真了不起啊!”我敬佩地说。
     “孩子,我是把历代野史上的故事杂合成一篇后才跟你讲的。我们考古,要考到那么精细,那是穷皓首之白也无法做到啊!但我想听听你们青年人的意见。你觉得这个故事如何?人物又如何?”
     “昭君太软弱,人家杀死了她的儿子,她还能宽容。这不是博大的胸怀,而是无知的浅见!”我毫不客气地批评着这个美人,以前我对她挺有好感,通过这个故事我一下转变了看法,“知牙师也太傻,他把名正言顺的拥有王位拱手让于他人,不是自绊其腿吗?有了王权,他才能变革啊!我想匈奴王朝最后的灭亡他是有责任的……”
     “你的见解还是挺独特的,有政治敏感度。可是孩子,你并没有生活在那权势相争战争纷乱的时代,你还太年轻,无法领会王昭君和平的热望和知牙师放弃王位的良苦用心。我们不谈他们吧,我们来谈楼兰公主阿嫣。”
     “阿嫣是个有血性的女孩,我佩服她,敢爱敢恨。”如果在过去,我肯定要嘲笑阿嫣是个十足的傻子,这个爱人死了,再找一个不就行了?自杀殉情,拿命博一个虚名,何苦呢?但现在我可不这么想了,因为我真正爱过了,我能体会一个热恋中女子的心情。
     爷爷没有说话,他望着我的神情让我费解。
     “你是在研究我吗,爷爷?”我开玩笑地说,“我想我还没有老到能值得你研究的地步吧?”
     爷爷没有理会我的玩笑,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又看了看腕上的表:“走,孩子,我们到外面吃一顿去,庆祝我得了个孙女。”
     “也庆祝我在二十三岁生日这天得了个爷爷。”
     “是缘份吗?”爷爷突然间说,“今天也是我生日,七十五岁的生日。”
     “这么巧?”我惊呼起来,“那还是我请您老人家。”
     “我们两个寿星都不用忙,我那孙子会请我们的。哈哈!”
     “你孙子是谁?”我现在才得空问起他,我相信爷爷的孙子肯定挺出类拔萃的,否则爷爷说起他不会眉飞色舞的。
     “到那儿你就知道了。”爷爷含着笑说。
    
    
     58:狗嘴里的象牙
        在雪尘的新居吃过晚饭回校,发现有桩大喜事在等着我:半年前我因旷课而受的处分被撤消了,原因是我用1200CC的鲜血救了濒临死亡的小泉一命。我的行为体现了中国青年应有的道德风貌,发扬了国际人道主义风尚,所以经研究决定,我的处分就撤消了。
     看来这血到底是没有白流。我正得意间,听见有人在叫我。
     “思菁,真是可喜可贺!”原来是田品,他现在也是一颗冉冉而起的明星,上学期他创意他主持的“寻根问祖”这个班会得了北京市优秀青年节目奖不算,还得了全国大学生“青春风采”金奖,现在还没毕业,中央电视台就点名要他。
     “思菁,我请你帮个忙。”田品把我拉到一边,郑重地说。
     我现在真成能人了,前不久帮了小泉,紧接着又帮了赵恒,刚才又帮了雪尘,如今田品也要我帮忙了。
     “什么事呀?”
     “你有一个篆刻手艺绝佳的朋友是不是?”
     我点点头,我想田品肯定是见了我敲在书上的那方明晖刻的印章了,他的眼睛真叫毒的!
     “我想请他帮我也刻一方印,行吗?”
     同窗多年,这点要求不过份。问题是我不清楚何时能见到明晖,也就是赵恒?
     田品看出了我的犹豫:“如果不行的话……”
     “不,不是这回事,田品。只是这个朋友有点难找,他,他云游四方,我不知什么时候能见到他。”我解释道,“如果我一旦见到他,我一定会请他为你选一方好印,再刻一方好章,你要有耐心才是。”
     “好,那就说定了。我在此谢过了。”田品非常高兴,竟躬身向我作了个揖,我被逗笑了。
     “行了,我当不起田主持如此大礼。”我想回他个万福,但转念一想,要是学不像倒成了笑柄了,干脆就免了。
     “嗨,思菁,前天我在网上看到小泉的一篇道歉的文章,他说他对前一阵子发布的言论深感懊悔,他说中华民族是世界上最优秀的民族,因为这个民族宽容而仁厚。”
     “他真是这么说的?”
     “当然啦,他的态度挺诚挚的。思菁,你的血流得还算值。”
     “这样就好。要是小泉再死不悔改,我非骂死梦蓝不可!”
     “这和梦蓝有什么相干呢?”
     “要不是她的强迫,小泉就死定了。我们也就少了一个敌人。”
     “我想小泉应该能转化成我们的朋友。”田品说,“你信么,思菁?”
     “但愿吧。不过我实在不想和他这种人打交道。”
     话是这么说,然而第二天我在岑露房间里看到久违的小泉之时,他颇有些愧意地向我打招呼,我还是应付地点了下头,没有作出摔门而去的过激表现。
     “岑老师呢?”我环视屋内,发现没有岑露的影儿,不免有点奇怪。
     “校长有事找她,她出去一会儿。”小泉回答说。
     “那,我下回再来吧!”我决意不和他多呆。
     “思菁,坐下来好吗?听我说几句话。”小泉的语调带着乞求,这令我开心。如果日本国民都用这种语调跟我们中国人说话,那多长我们国人的志气啊!
     我坐了下来,我倒要听听他这个日本鬼子对我这个救命恩人狗嘴里吐什么象牙出来?
     “我一直想来找你,向你当面表示我的感激之情。我在过去很深地伤害了你,可是你却不计前嫌,在我危难之际,捋袖献血。思菁,我相信你定是爱我的,否则你不可能为我献那么多的血。我知道你恨我,然而恨意正说明了你的爱意。思菁,我们血液的相融,说明了我们生命中至深的缘份。你知道吗,第一次在岑老师这儿见到你,我就爱上了你。”
     什么爱情?什么缘份?纯是胡说八道!我有这么贱吗?爱一个日本人?宇宙中有这么无聊的事吗?我跳了起来。
     “不要曲解我的行为,小泉正清先生。我救你,纯粹是为了要撤消我的处分所做的一件好事而已,这和任何感情沾不上边。请不要自作多情,更不要无事生非。”
     “不,思菁,你的激动更说明了你的爱意。对于过去岁月中我对你的伤害,我将在未来岁月中弥补。请你相信我,我不是那种大男子主义者,我一定会珍惜我们的感情,我相信我们的爱在经历了漫长的曲折之后会达到一种臻于完美的境界。”
     “小泉,我正告你,你若再和我说这些无聊的话,我,我立马抓一条毒蛇来咬死你!”我一时口不择言,恶狠狠地说出这等威胁话来。
     “承蒙你的厚爱,我的血液已有了对蛇毒的抗体,从此不再有蛇能伤害我。思菁,不要这么外强中干好不好?”小泉居然要上前拥抱我,我急忙挣脱开来。
     “难道你们日本女人都死绝了不成?”我气愤地说道,同时劈手狠狠打了他一个清脆的耳光,直把他打了个趔趄,我心中的气才稍稍平了一些。
     “小泉,你理智一点!我爱的不是你,你在我心中根本就没一点儿分量!你,你简直是,是恬不知耻!”
     他沉静下来了,捂着脸。我知道那一记耳光肯定打得很重,以前爱迪生被车长打了一耳光,他的耳朵就聋了。要是我把小泉打聋了,那倒真是个麻烦事儿呢!连田品都说小泉应该是我们的朋友。
     我移开他的手,看见脸上有五道血红的手指印。
     “对不起。”我轻声说道,想了想,决定还是开溜的好。我便拉开门,刚想走出去,一头撞上岑露。
     “菁儿,你也来了?别走啊!坐坐。”
     我硬着头皮返身进去,岑露把我拉到沙发上,一眼看到了小泉脸上的红印,便吃惊地问:“怎么了?”
     小泉讪讪地笑了笑:“没事。”
     岑露聪明的眼睛转了转,便不再说此事。
     “你们两个,我都是把你们当自己儿女看待的。所以你们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思菁我是不愁,亚灵这青年我看着放心。小泉么,我也不担心,你才华横溢,自会有姑娘喜欢上的。”
     “亚灵?”小泉重复着说,“那个人民大学的学生?”
     “是的。”我生气地说,就是让他误解也罢了,反正我不能允许小泉打我的主意。
     “那么,我很抱歉。”小泉轻声说,“我早该知道的,可是我……唉,亚灵多幸福啊!”
     岑露怜惜地抚着他脸上的红印:“小泉,你的心思我明白。然而人生,并非永远顺意。我为你幸运,因为在你生命垂危之际,思菁用她的鲜血救了你。”
     “你的血管中流的只是我一个人的血,但我的血管中流淌着的,是三个中国青年的血。要感激的不仅仅是我,还有他们。我们中国人民,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忘恩负义。你明白吗?”
     “思菁,上什么政治课呢?这么慷慨激昂的。”推门进来的是白岩,他这阵跟着剧组在全国各地跑,为刚刚拍完的《雨洁公主》作着宣传。
     “你是从哪儿来,我亲爱的儿子?”岑露有心要换种活泼的气氛,“上午你还跟我说在逛上海科技馆呢,一眨眼就飞到北京来了。难为你了,一到北京就马不停蹄地来看你老妈。”
     “因为我刚读了本《孝经》,亲爱的妈妈。”白岩亲热地搂住岑露。
     “嗨,白岩,你们那部戏什么时候播?”我问。
     “中文版已经开始播了,你不知道么?”白岩有点奇怪地说,“看来你这阵很用功啊,一心只顾读书。现在张导雄心勃勃,正在制作英文版和法文版呢!他想打开海外市场。”
     看来张导忙得很,我本来还想把手头那个素材,关于楼兰公主的故事说与他听,看他是否有创作激情,现在还是等他忙过再说。
     小泉一直没有说话,他的思维还沉浸在沮丧中。我突然有点可怜起他来,便推推他说:“小泉,你看过《雨洁公主》这部电视剧吗?”
     他如梦初醒,好一会儿才说:“哦?没有,我一向不看电视,也很少读现代的小说和剧本。”
     “小泉,你绝对是搞纯文学研究的学者。”岑露赞扬说,但紧接着话峰一转,“不过你研究的都是中国古典名著,你对中国现代和当代作家都很排斥。这不是太好。”
     “不,我还是挺喜欢现代作家的,像鲁迅、郁达夫之类的,当代作家么,他们的东西不知所云,我常常读不下去,不懂。”小泉诚实地说,“我认为中国当今文坛有点乱,什么美女作家,什么隐私文学,有点乌七八糟。”
     这家伙,一缓过气来,又在攻击我们中国了,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但不知如何反驳,因为我平日很少看当代作家的作品。
     “成茗的作品应该还行吧?”白岩转过头去看了他母亲一眼,想得到些支持,“我看她的《秋叶》,写得凝重动情,感染力很强,姥姥说,她每看一遍就要流一次泪。”
     是啊,我怎么忘了茗姨呢?不过我没有读过《秋叶》,我这人一瞧书的厚度,往往会被吓倒。只要与学习和考试无关,我懒得费神读这种长篇小说,尽管茗姨是我深深敬爱的人。不过,茗姨的成名作《纯情年华》我是读过的,因为它没有《秋叶》长,是部中篇。我的感觉挺好:文笔清新优美,感情细腻真挚。但现在是在讨论《秋叶》,我没有发言权。
     “的确,《秋叶》是部绝佳的长篇。所以当初译成法文时,我和夏野满怀激情。”岑露沉吟着说,“小泉,成茗的小说我以前不是建议过你应该一读吗?就我个人认为,她应该是我们这个时代最优秀最杰出的作家。”
     岑露的语气是郑重的,她对茗姨的赞誉超出了我的想象。我不解,既然她对茗姨的才华如此了解,她有必要和茗姨保持那么多年的宿怨吗?如果有时机,我一定劝她们和解。
     岑露说话间,从书架上抽出两部厚厚的小说,是《秋叶》的上、下分册。她把它们递给小泉,小泉打开扉页,我凑过头去,瞧见上面写着:吾弟夏野惠存。成茗丁亥年春。
     丁亥年是哪一年?我对这种天干地支表示时间的方法一窍不通,但我不愿显现我的无知,幸而白岩不属于我这类人。
     “这书有年头了吧?”他问岑露,“妈妈,成茗是哪一年送给夏野的?”
     岑露算了一下:“有十四年了。哦,小泉,这书只能在我这儿看,我从不出借的。”
     “是的,岑老师,几年前你也说过这话,所以我与一个伟大作家擦肩而过。”小泉把书还给了岑露,“我是个书非借不能读也的人,所以我决定问成茗去借。岑老师,你能为我引见成茗吗?”
     “是啊,岑阿姨,你就帮小泉这个忙吧!”我热心地为小泉说着话,心里想的是如果能借小泉这事了了她们两人的宿怨,倒真是不错呢!看来小泉还是有点用处的。
     “我恐怕不能帮你这个忙。”岑露坚决地说,她见小泉失望的样子,便说,“思菁和成茗关系很不错,思菁,你带小泉去见成茗不就行了?”
     我没想到这个皮球竟踢给了我,我马上回踢:“哦,我,我和成茗充其量就是见过几面而已。哪比得上岑阿姨你和她的交情呀?这事,还是岑阿姨你帮小泉为好。”
     小泉在一旁不明就里,白岩听着却皱起了眉:“要什么介绍?就你们日本人规矩多!成茗不是常来北大授课吗?小泉,你自己找她不就结了?”
     我拼命给白岩使眼色,他却不明白。我看再坐下去也无趣,便起身告辞,小泉说要和我一道走,我说:“你陪岑阿姨再聊一会儿,白岩,你送我。我想和你练一下法语会话。”
     我的口气斩钉截铁,白岩同我一道走出来,我便和他说:“你怎么不帮我说话呢?我是给你妈和茗姨一个和解的机会。你知道么,茗姨和你妈之间有点误会。”
     他一脸的惊奇:“怎么会?”
     “怎么不会?”我白了他一眼,接着把两人的嫌隙说出来。
     白岩笑了:“我妈这人,固执得可爱。思菁,算了,人的心思最难揣摸,你就别费这个劲了。她们两个,会和解的,这只是个时间问题。”
     “但愿吧!”我轻轻地叹了口气,“尽人力,听天命。一切尽在天意。”
     “不必如此消极嘛!”白岩揽住我的肩,“思菁,你和亚灵的事终究如何了?”
     “没怎样。还是朋友呗。”我平淡地说。
     “那你和赵恒又如何了?”白岩追问道。
     “也没怎样。”我有些烦躁地说,心里有点责怪白岩的多话。
     “对不起,思菁,我不该问这些的。但我很喜欢你,从小就是。我希望你快乐,所以我一直关注你,关注你的生活和爱情。”
     “谢谢你,白岩。我想我会处理好一切的,请相信我。快乐会属于我。”
     “但愿吧!”白岩也轻轻地叹了口气,学着我的腔调说,“尽人力,听天命,一切尽在天意。”
     我笑了,随即问:“在你母亲的祖国,玩得好吗?”
     “非常好。”白岩说,“对了,我这次在上海还看望了梦蓝的父母。思菁,我总觉得,梦蓝的继母跟你有点相象。”
     “有这么巧的事么?我怎么觉得她一点都不像我?”我不以为然,那个叫梅芙的泼妇,我是见过的,那种素质,能与我相象么?白岩什么眼光?
     我们一路用法文交谈着,不觉来到未名湖畔。不知为何,话题再次移到岑露和夏野身上。
     “白岩,你如何看你母亲和夏野的爱情?”
     白岩沉思了一会儿:“我相信他们非常相爱。”
     “那你认为你父亲和你母亲的婚姻问题,究竟出在哪儿?”
     “我父亲和我母亲,他们其实爱得很深。就我的直觉而言,我认为过错在母亲。当年,她没有很好地珍视父亲的情感和家庭的幸福。他们的离异是一种必然。母亲今日的孤寂是她为此付出的代价。当然,如果夏野还活着,母亲也许会生活得幸福,但也许,她最终还是会和夏野分开,因为他们两人的性格尽管相似但并不相融。夏野的死升华了母亲的情感。然而,这世上,其实没有一个人能像我父亲一样合适我母亲。”
     我有点吃惊,十九岁的白岩会如此坦然地谈论他的父母,谈论他父母的情感和婚姻。
     “那你父亲现在幸福吗?”
     “他很幸福,上苍应该对他有所补偿。父亲身上有着真正的男人魅力,我非常爱他,也非常爱我的继母。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继母对我的爱超过了母亲所给予的。”
     白岩的话令我有点不可思议,他居然会认为继母比母亲好。我想起自己曾因父亲的心在岑露身上而气愤难平。看来东西方思维的方式确实不一样。
     “你是否也曾这样对你母亲说呢?”
     “是的。我有时会和她探讨。母亲有权利追求她的幸福,也许这追求本身就是种幸福,就她个人而言,她的行为无可指摘。作为她惟一的孩子,我祝愿她能尽快找到生命的另一半,毕竟她还没到知天命之年。”
     “你认为有这可能吗?”
     “以母亲的性格,以父亲的影响,以夏野的才华,我相信这很难。如果岁月能够倒流,母亲肯定愿意回到父亲身边,只是世上没有后悔药。思菁,我想再次重复的是:不要拒绝亚灵,他会是你生命中最合适你的男人。远离赵恒,相信我,他会给你带来灾难。”
     话又绕回来了,我有些气恼,但想想赵恒的行径,跟春天我在清山上的感觉大不一样。难道人真的会变吗?他也变得太快了!赵恒究竟是不是明晖呢?
     这是个深秋的夜晚,露湿的空气中带着萧瑟的寒气,未名湖畔的芦苇在瑟瑟地抖。我打了个冷战,白岩把他的外套脱下来,披在我身上,他的绅士气度让人畅意。怪不得梦蓝会在几年前的仲夏夜梦到他呢!这两个人,实在是一对真正的金童玉女!
     静夜中的未名湖是梦的家园,也是爱的天堂。湖畔小树林中的青青草丛,翻尾石鱼旁的椅子上,到处是一对对热恋中的男女在喁喁私语。夜色掩护下,他们难抑汹涌的爱的激情,拥抱,接吻,抚摸,甚至做爱。我和白岩无意惊扰他们,然而一个离我们不远处的声音令我耳熟,是两个学生在表达爱意,非常的热烈。我止不住好奇听了一阵,是成城和冯沅在说话。
     奇怪!成城什么时候和冯沅对上眼了?
    
    贴子这么快就沉下去了?唉!伤心啊!
     61:预感
        赵恒来访时我正在看南京台热播的《雨洁公主》,这部剧真是好看,梦蓝女扮男装的样子淘气可爱,又透着正义感,让人心动。而白岩的表演亦很到位,他俩在表演上很有天分。相形之下,那个演雨洁的专职演员倒技差一筹。
     看到赵恒时,我简直吓了一大跳。他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浑身透着一个“脏”字,要不是他唤了我的名字,我还以为这是个不折不扣的乞丐呢!
     我给他拿了一大堆吃的,他立刻狼吞虎咽地吃起来,食量大得惊人。我又拿出父亲的一套衣服,叫他洗个澡。待他焕然一新从卫生间走出来时,神情间难掩疲惫。我在父亲的房间内给他铺好床,服侍他睡下,然后我带上门出去了。
     说好去看岑奶奶的,原先也准备在她那儿陪她消磨一个下午的,但我惦着睡在家中的赵恒,总是心神不宁地看着表。岑奶奶看我不对劲,便问我是不是有事情?我点头说是,含糊地编了个借口就回家来了。
     岂料赵恒睡得真香,直到吃晚饭还没起来的意思。我只得闷闷地用过晚饭,给他留了点菜。然后洗了澡,倚在床上,翻着本小说,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我做了个梦,梦见的依然是唏露园,但梦中的季节是夏天。唏露园的竹子青得逼人的眼。突然之间起了雾,一切都看不真切,连父亲的墓都隐在雾中。飘忽的雾幔间,竹叶在晨风中絮语:思菁,我爱你……这时,一头野狼快速向我扑来,我躲闪不及,被它按倒。它的狼舌在我脸上冒着呼呼的热气,它的狼爪快速而利落地撕开了我的衣衫,它的尖牙就在我的身上咬着……
     我拼命地抗拒着,情急之中,我用脚狠狠地踢了一下,只听得“咕咚”一声,狼被我踢到河里去了。我喘了口气,正得意自己脚下功夫很了得之时,那头狼竟又扑上来了,又啃又咬又抓,弄得我好疼,我从梦中惊醒过来。
     我梦中的野狼竟是赵恒!他见我醒了,笑嘻嘻地说:“思菁,你的劲好大,刚才都把我踢床下了,你要是去踢球,肯定得金靴奖。”
     我仔细看身上,发现一排排的尽是他的牙印,或深或浅。这家伙怎么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我生气地推开他,然后翻转身,把脊梁对着他。
     “对不起,思菁,我压抑久了,所以……”他轻柔地抚着我的背,乞求道,“亲爱的,不要这么狠心,我一定温柔些,让你在我怀中做个甜梦。”
     “还甜梦呢!”我气哼哼地说,“我梦见一头凶猛的狼要把我吃了!”
     赵恒笑了起来,他使劲扳过我的身子:“我是狼,行了吧?好了,思菁,消消气,我现在做一只温柔的小白兔……”
     他说着轻轻地抚着我的伤痕,还用舌头舔着我,很温情。
     我的激情随之慢慢高涨起来,毕竟,青春的身体是有着性欲的。连一本正经的孔老夫子都说过:“食色,性也。”我又何必惺惺作态。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和赵恒,已经属于那种“老夫老妻”了。
     当我们满足而疲软之时,我推推昏昏欲睡的赵恒:“我今年要毕业了,赵恒,你看,我是留在北京呢还是回来?”
     他迷迷糊糊地说:“留北京吧!京城机会多,钱也容易赚。你得多赚点钱才好。”
     我奇怪道:“我凭什么要多赚钱啊?”
     他听出了我的不平气,一下坐了起来,把我拥在怀里,无限柔情地说:“因为我要做个画家,我要创造出无价的艺术珍品。有了你强大的经济支援,我的梦想才有希望实现。”
     “那你不会去找个亿万富婆拉点赞助啊?”
     “她们有钱,但她们的精神是空虚的,她们没法理解艺术,理解艺术的价值。只有你,思菁,你给我的爱情是最完美的,如诗如画。所以今生我只想拥有你,但你要帮助我,好吗?”
     他的眼睛熠熠的,闪着动情的光彩。我这时觉得他很陌生,难道是万恶的社会改变了他么?他的野心看起来很重,他真是我携手一生的人么?我想起白岩的断语,心中不免发凉。
    
     第二天下午,我把赵恒带到父亲的坟前,我的心情是矛盾不安的。我有些惶恐,赵恒的爱是不是一个幌子,他是不是把我当成了赚钱的机器?他甚至只字未提曾向我要的那五千元钱。我希望父亲的在天之灵能够帮助我作出正确的抉择:我还该和赵恒继续下去么?
     然而,赵恒在父亲坟前的一席话却彻底打消了我的顾虑。赵恒对父亲说:“请您放心,我不会让思菁受一丁点儿委屈,我会比任何人都爱她,怜她。为她将来的幸福,我现在正努力付出自己所有的心智。”
     这番话他是跪着说的,我有些惭愧,认为自己多虑了。他的努力,他的野心是为了谋划我将来的幸福,我却以小人之心度之,太不该了!如果不是为我,他今天应该安然地呆在清山,过得一种超然悠哉的生活。他今日的拼搏,今日的落魄,不正是我害的么?可我却为区区几个钱,心中摇摆不定。
     林枫曾为实现她的画家梦,整整奋斗了几十年。赵恒有我的经济援助,有我的爱情支持,定能缩短成功的时间。是啊,幸福并不只是两情相依的清苦疲惫,而应该是精神的富有和物质的充裕。如果有朝一日赵恒真成了名画家,那……
     我陶醉在美好的幻梦中,赵恒适时地搂住我,亲吻我。我想起亚灵曾经的预言:这儿还将继续写就一个爱的传奇。
     赵恒轻咬着我的耳垂,说着甜蜜的情话,我正心花怒放之时,不料看到范老师正隔着一扇玻璃窗注视着我们,她的脸上写满了沉思和惊奇。当我们的目光对接之时,她摇了摇头,幅度虽不大,却非常用力。我不解其意,想问个明白,同时把赵恒介绍给她,省得她心生疑惑,但她却闪到屋子里去了。
     此后,我和赵恒如漆似胶无所顾忌地过了几天神仙美眷般的日子,直到临近开学,我们才恋恋不舍地分手。赵恒说他要去南方继续漂泊,用深厚的生活底子丰富自己的头脑。我给了他两万块钱,嘱咐他万事小心。我们在车站吻别后,一南一北,各自赴各自的生活。我心头虽无深重的离愁,但却有种不安的预感:
     难道我们的人生永远是这样的交错而行吗?
    
    62:路遇贵人
    大四第二学期最重要的只有两件事:一是毕业论文,二是毕业分配。这两件事呢,我心中早作好了谋划,所以呢,当学友们削尖了脑袋为此忙五忙六之时,我却摆出一幅超脱的样子,在校园里东游西逛的。
     四月初的一天,雪尘打电话给我,喜不自胜地说:“生了,西子生了个大胖儿子,有七斤半重呢!”
     我一听自己升级做了姑姑,也乐不可支地跑到医院去看那个小侄儿。小家伙长得挺秀气,高高的额,大大的眼睛,看见我逗他,他就挥舞着小拳头向我笑,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他。
     西子跟我说,小家伙自昨天出生起,还是头回笑呢,看来和我有缘。我问她名字取了没有?西子说大名就叫王吉苇。我寻思着,思菁、吉苇,这不和我平辈了吗?但这名字总体还是不错,人是一棵会思想的芦苇,一棵吉祥的芦苇。西子看来还是很会取名字的。
     逗了半天小吉苇后,我走出医院,看到医院门口的花店里,林榕正在指点营业员插花,他的样子挺专注,我本来想和他打个招呼,但看他半天都不回头,我只得走开了。
     走在大街上,看着满街的陌生人,我想起西子交给我的一项任务,突然间感觉责任重大。
     一辆豪华的法拉利轿车停在我身边,我一愣,看到白岩从车上走下来:“思菁,你上哪儿去?”他戴着墨镜,并非是为了搭明星的架子,而是为了避北京春季最恼人的“沙尘暴”。
     “我回北大。”我笑笑说,接着向他通报说,西子生了个儿子,很可爱。
     “雪尘是我表哥,那小孩应该叫我……表叔叔。”白岩也笑了,“改天我也去看看。哎,思菁,上来吧,我顺道送你回去。”
     看来白岩拍那个《雨洁公主》的收获还真不小,都买了部名车!我也没什么客气的,就坐了进去。
     这时,我发现我旁边还坐着一个青年男子,他的面容非常的俊朗,有种轩昂的气质,显得很高贵。他向我颔首微笑了一下,说了句:“你好!”
     尽管那两字他说得字正腔圆,但从他的外貌我一眼看穿他是个外国人。果然白岩介绍说他叫费迪南,是他在牛津的好友,来北京度春假的。白岩说我可以和他用法文交谈。
     费迪南的法文不错,但我听出来他不是法国人,他长得也不像法国人。他告诉我说,他是西班牙人。西班牙人?在我的印象中,西班牙人总和斗牛相联系在一起:剽悍伟岸热情如火。然而,费迪南的谈吐和举止却透着一股优雅的贵族气息,我相信他绝不是一个普通的西班牙人。
     我从身上取出一个绣得十分精美的荷包,那是西子在我临走时郑重交付我的,里面装着吉苇的生辰八字。西子说,把这荷包送给你出门后与之交谈的第一个陌生人,如果他愿意还一份纪念品给吉苇,那将来吉苇的命运将会特别地顺。
     我把荷包送给了费迪南,并且把意思向他阐明了。他很惊讶地接过来,欣喜地打量着上面精美绝伦的刺绣。随后他思忖了一会儿,从怀中取出一个烫金的笔记本,凝神写了几行字,然后把本子交给我:
     “这是我的礼物和祝福。”他郑重地说。
     “谢谢。”我很高兴地说,我这时凭直觉已经认定费迪南是贵人,吉苇将来的人生定会有贵人相助。
     白岩很有绅士风度地把我送到了宿舍大楼前,因为他开的那辆非同一般的法拉利,我飘飘然走下车时,周围不少学子对我侧目而视。而待他们认出为我拉车门的白岩竟然就是《雨洁公主》中的菲尔时,更是瞠目惊舌。当然北大的学子是有点矜持的,他们毕竟不同于一般的追星族,所以白岩礼貌地向他们笑笑,然后开着车离开了。
     回到寝室,发现寝室里热闹非凡:非但隔壁的史绮、郁葱过来了,连成城、田品、沈浮都在,大家都在谈论着论文,见我回来了,都停止了讨论,来问我小宝宝如何?
     我刚跟他们说小宝宝叫吉苇,伊葭就很是吃惊地叫起来:“如果我是个男孩,那应该是我的名字啊!”
     大家都不知她说的是何意,伊葭解释说,当她尚在母腹中时,父亲便和母亲商议,女孩命名为伊葭,男孩则叫吉苇。
     “看来那孩子和你有缘,伊葭,你就认他作你的干弟弟吧?”田品逗趣说。
     “真是这样,我岂不是低了思菁一辈?我才不呢!”伊葭振振有词地反对道。
     我这时想起医院门口花店中看到林榕时的情景,人生真是太巧了,吉苇这个名字居然是他多年前预备给儿子的,现在这个名字却用在了雪尘和西子新生的婴儿上。
     我正这么寻思着,史绮问我要我的论文,我这才想起他们一大群人待在我们寝室里,是忙着交流论文。我摊开双手,说自己还没开始动笔,梦蓝、心萦、伊葭也为我作证,说我准备一气呵成,写一部杰作出来。
     我笑笑不答,拿过他们各自的论文稿饶有兴致地翻了翻,我们的毕业论文有很大的自由度,主要是一篇涉及历史和爱情的小说,当然那要用法文写,字数在三至五千不等,另有一篇附记,用议论文的形式评论这部小说中的某一方面。
     伊葭写的是《曹植和洛神》,写了曹植与其嫂甄宓的爱情故事,小说写得相当动情和哀婉,附记是《中国古代的伦理和爱情》。
     心萦写的是《泊罗江畔的哀歌》,她把一个原本流传千年无人不晓的屈原投江自尽的故事改头换面,写成屈原因爱慕郑袖而被楚王捆绑成粽子形投进汩罗江,附记为《传说的变迁》。这不是在诋毁我们伟大的爱国英雄屈原吗?倘若发表,肯定是篇有争议的作品。
     梦蓝写的是《新西游记》,笔触简洁却情趣盎然,寓意亦很深刻,它突出和夸大了佛门中贪赃枉法的事例。附记是《佛界同样没有净地》。
     田品写的是《杨贵妃之死》,不愧都是姓田的,和心萦的思路一模一样。历史上,唐明皇是在三军不发之际无奈挥泪下令杨妃自谥。而田品的文中却说成是杨妃与安禄山的眉来眼去惹怒了玄宗,被迫在安史之乱时自谥身亡。附记是《皇帝的气量》。
     成城写的是《皇子扶苏》,写始皇之子扶苏的愚忠最终葬送大秦基业的故事,很让人感慨。附记为《历史没有假如》。
     沈浮写的是《冒顿王子》,写出了一代匈奴英主冒顿的领袖风姿,写得很有气势。附记为《磨难出英雄》。
     史绮写的是《刘禅的智慧》,把那个人所皆知的“扶不起的阿斗”写成了一个很有头脑和谋略的君主,他所有的装傻只是为了在乱世中苟全自己。附记为《生命诚可贵》。
     郁葱写的是《太平盛世的隐忧》,把乾隆皇帝只顾享乐不知进取的一面表现得淋漓尽致,她以尖刻的笔调写出了清朝由盛而衰的第一罪人是乾隆。附记是《享乐的代价》。
     那么多林林总总的文章,看得我晕晕乎乎的,我实在太服我的同学了,他们脑瓜子里怎么想得出那么多东西?看来,我只能在北大做一株无人注意的小草了。
     我悲凉地叹了口气,这时天黑下来了,田品提议到学校新开张的韩国餐厅吃晚饭,在大家赞成的声音中,我听见心萦清晰而有力地说:“不!我反对!”
     大家静了下来,心萦的脸色是凝重而决然的。田品认真地说:“思菁有反日倾向,心萦有倒韩之举。看来亚洲最强大的两个国家,跟你们都结了世仇了!”
     心萦说:“我从来就拒绝韩货,因为韩国的狂妄与卑劣。他们在体育比赛中经常违背公正原则。”
     我回想起来,前不久风迷一时的韩国影片《我的野蛮女友》,心萦很坚决地抵制住铺天盖地的广告的诱惑,就是没去看。我突然间发现自己很是表里不一,尽管喊反日的口号,可我用的随声听却是索尼的。
     心萦的理由很快得到她的本家田品及多数人的认可。于是,我们去了墨西哥餐厅,很好地品味了仙人掌制成的饮料和菜肴。
    
    63:王侯之相
    当天晚上,我接到白岩的电话,他约我和心萦明天同游陶然亭。我奇怪他为何不找梦蓝为伴,他说梦蓝明天有手术,分不出身来。心萦原本要拒绝,但经不住白岩的软语相磨,便答应了。而我,乐得再去过过法拉利的瘾,当然更是一口应承下来了。
     “看来明天这儿只剩我一个孤家寡人了。”伊葭叹着气说。
     我想想也是,梦蓝这一阵老在协和医大蹲点,我和心萦再一走,伊葭真是孤苦伶仃了。
     “事情总是有利有弊的嘛!”梦蓝安慰她说,“你可以放胆和胜寒谈些你侬我侬的情话了。”
     “费迪南?”心萦却在一旁念叨这个名字,“思菁,白岩说有个叫费迪南的青年和我们同去,你认识他吗?”
     “费迪南?认识,刚认识。那可是个英俊青年,很有……”我想了想,居然想出个“王侯相”的词来。
     心萦没再问什么,一夜无话。
     第二天,我和心萦、白岩、费迪南一行四人去了陶然亭。陶然亭因中国早期革命家高君宇和著名才女石评梅而有名。我们来到他们的合葬墓前,墓曾于文革期间被毁坏,是后来重修的。
     心萦向费迪南讲述了高石之间的冰雪友谊,并且背诵了石评梅那篇著名的《墓畔哀歌》。她背得很动情,我们都听得很认真。
     “……星月满天时,我把你遗我的宝剑纤手轻擎,宣誓向长空:愿此生永埋了英雄儿女的烈情……”
     这是个悲情且感人的爱情故事,高君宇和石评梅逝去已将近一个世纪,但他们逝去时都正当青春,所以让人格外惋惜和痛心。
     费迪南颇受感动,他特地去买了一束鲜花,敬献在墓前。
     然后我们一行又去了附近的大观园。
     心萦运用法文的能力相当娴熟,她讲起那些故事,那些诗词歌赋来,没有任何障碍。费迪南被深深打动了。
     “在中国,无论是小说还是真实,为什么描绘的爱情通常是悲剧呢?”费迪南不解地问。
     可不是嘛,我国的四大民间故事:牛郎织女、梁山伯与祝英台、白蛇传、孟姜女确实都是悲剧。
     “因为悲剧的美丽是永恒的美丽。它能够强烈地感染和震撼人的心灵。”心萦解释道。
     “可是喜剧的美丽是真实的美丽。”费迪南意味深长地说,“我希望我们能拥有真实的美丽,尽享美妙的爱情。”
     白岩这时把我拉开去,在我耳边轻声说:“思菁,你不觉得心萦和费迪南是很理想的一对吗?”
     我微笑着点点头,他们两个看上去确实很和谐很般配。
     “怎么样?我这个月老够水准吧?”白岩得意地跳了起来。
     我们两人正站在怡红院的台阶上,他这么一得意,不觉踩了个空,差点摔倒,幸亏我眼明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心萦和费迪南还在继续他们兴致勃勃的谈话,丝毫未注意我们俩正挤眉弄眼地打趣他们俩。
     “我们两个,不该来做这个陪衬的,多傻呀!”我埋怨道。
     “思菁,做这个陪衬绝对值得!别抱怨了,等会儿我们到格拉纳达大酒店去品尝纯正的西班牙风味的菜肴,是费迪南请客。”
     格拉纳达在西班牙语中是石榴的意思,而石榴花是西班牙的国花,这个酒店听说是一名西班牙运动员投资开办的。当时这名叫维里德的青年男子前来北京参加奥运会马术比赛时,非常喜欢北京的历史和现代相融和的氛围,于是他留了下来,开了这家酒店。酒店的生意正如石榴花一般,十分红火。
     西班牙菜确实很好吃,而费迪南对吃也很有研究,所以我们四个在格拉纳达很尽兴很快活地领略了真正的西班牙风味:那来自太阳海岸的海鲜菜肴;那纯正的马拉加风味:白蒜拌葡萄;那道由番茄、大蒜、橄榄油、水、醋、洋葱、黄瓜、青椒、拌在一起,以面包屑增稠而成,用煎面包块、蔬菜丝和鸡蛋调味的著名的西班牙冷汤;那道马德里的本地菜:肉和蔬菜炖制出来的美味砂锅;还有那个叫“塔帕”的小吃,那个清淡香脆的烧烤面食……
     我们一边品味着佳肴,一边喝着清爽可口的太阳门玫瑰葡萄酒。费迪南是个非常热爱祖国的人,他在向我们介绍西班牙时流露出来的那种深挚和热忱以及那种强烈的自豪感令我们很感动。
     他说:“西班牙在欧洲的最南端,它没有巴黎的雍容华贵,没有伦敦的古典矜持,也没有维也纳的恬淡悠扬,但它有山一般的强悍,火一样的热烈和尽撒在阳光海滩的浪漫,有地中海的绮丽诡谲和大西洋的渺远意境……”
     费迪南说话时,白岩不时点头附和,还恰到好处地插入一些趣闻。看情形他肯定不止一次去过西班牙。
     我和心萦因为都没去过西班牙,所以静静地听着。
     “两位小姐,我来考考你们。”白岩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公元1616年4月23日,英国著名戏剧大师莎士比亚去世。同一天,欧洲一位著名文学家也去世了。他是谁?”
     “西班牙的塞万提斯。”白岩的话音刚落,才思敏捷的心萦马上回答出来了。
     费迪南赞赏地看着心萦:“在马德里,为了纪念这名伟大的文学家,每年4月23日,有一个隆重的塞万提斯音乐节。”
     接着我们开始热烈地谈起这个文学巨匠,他的生平,他的作品,他的性格,他的为人……
     我除了知道塞万提斯写过一部《堂吉诃德》之外,一无所知。真没想到,他竟是和莎士比亚同一天共赴黄泉。两颗文学巨星同时殒落,这种不谋而合,是上苍的旨意吗?
     我静静地听着他们三个的谈论。他们三个,显然对这位文学家颇为了解。谈论到最后,费迪南对我们说,如果有机会,他将带我们去阿卡拉赫纳斯去参观塞万提斯的故居。
     我们离开格拉纳达时,热情的店主送给我们一份精美的纪念品,那是来自马略卡岛的民间工艺品——制作精美的彩色糖罐。
     我正欣赏这个东西时,我听到店主惊叫了一声,他看着费迪南,很激动地说了几句西班牙语,费迪南微笑着点点头,也说了几句西班牙语,他的态度十分亲切,还同店主握了握手。
     我不懂西班牙语,不知他们说什么;心萦也不懂,我们一同把疑问的目光投向白岩。
     “维里德想同费迪南拍张合影,费迪南说等他结束北京之行前,会再一次回到格拉纳达,到那时再拍。现在他希望维里德为他的到来保密。”白岩为我们作着翻译。
     “保密?这是为什么?”我问。
     但没有人回答我的问题,费迪南这时把我们介绍给店主。店主同我们热情地握着手,用中文说:“我很荣幸接待你们。”
    
    64:初恋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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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4:初恋情人
    这天上午的两堂口语训练课应该是岑露上的,但奇怪的是,走进课堂的是白岩。我们班鲜有人不认识白岩的,大家除了知道他是岑露的爱子之外,大抵都知道他是影视界一颗比较红的新星。张导说的没错,《雨洁公主》确实能造就明星。但他没料到,最红的不是扮雨洁的那个女孩,而是演菲尔的白岩。
     “各位,我母亲临时有事,不能前来为大家上课。而这事与我有关,所以我当仁不让提供大家练习口语的机会。法语是我的母语,而我又是你们的同龄人,我相信我们之间有许多共同的话题。让我们一起随意来聊聊吧。这样行不行?你们提问,我回答,大家再一起讨论。看看你们的口语和听力如何,反应能力又如何,就算我来检验我母亲的教学成果。”
     白岩一连串流畅的法文引起我们几个同学的惊叹,因为白岩在中国一般都是讲汉语的,绝少讲法语。所以他这么个开场白,起了个“一鸣惊人”的效果。
     惊叹过后,气氛就活跃起来。大家不住地提问,史绮要求白岩向我们描述巴黎的塞纳河。
     白岩以一种自豪的口吻说,巴黎是缀在一条蓝色玉带上的光彩夺目的宝石。而塞纳河是巴黎的母亲,她横贯巴黎,格局颇似“家家尽枕河”的江南水乡小镇,也有些像舟楫穿梭的沅陵,只是规模大得多。有“建筑艺术的七巧板和益智园”之美称的卢浮宫、铁塔、巴黎大学、卢森堡公园……像一颗颗明珠缀在这条青罗带上,显示了经久不衰的魅力。
     我第一次发现,白岩的语言表达能力那么出色,他的用词那么精当和优美,他应当是做文学家的料。我用欣赏的目光凝望着他,恍然间觉得他有罗曼-罗兰的风采。而罗曼-罗兰是我最崇敬的法国文豪。
     然而,成城问起白岩的理想,白岩却充满豪情地说,他要做一个优秀的外交官,他梦想他能成为最年轻的法国驻华大使。他说他爱法国,因为法国是他引以为豪的祖国,但他也深深地爱着中国,中国灿烂的文化和悠久的历史,是人类瑰丽的宝库。
     白岩的话引起一阵热烈的掌声,带头鼓掌的是梦蓝。她可能事先知道今天白岩来上课,所以没去协和医大,为的是要给心爱的人捧场。
     “愿你梦想成真!”田品大声说,同时挤着眼睛俏皮地问,“亲爱的卡尔,你能坦率地向我们谈谈你的初恋吗?”
     白岩瞅了一下梦蓝,所有的目光都望着梦蓝,大家都想听他们两个浪漫的爱情故事。谁都知道,他们俩,是众所周知的幸福美好的一对。可是白岩却微笑着说:
     “我的初恋,发生在我四岁之时……”
     大家惊讶地竖起了耳朵,梦蓝也瞪大了眼睛,我突然间明白过来了。但我没有吭声,只是听白岩继续说:
     “那一年,我随外婆回南京,在那儿,我认识了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她比我大三四岁,我叫她菁儿姐姐,我很喜欢她,很崇拜她,她会做许多我不会做的事情。我后来告诉我认识的所有的人:爸爸妈妈,外婆,还有姑婆,表哥等等,我说我长大了要娶菁儿姐姐为妻。各位,这就是我的初恋。很认真的。”
     并没有预想中的轰堂大笑,田品继续问:“后来呢?”
     “后来,等我再次见到她,我们都已经上了大学。再后来,我们都拥有了各自的情感。我很荣幸地告诉大家,我现在最爱的女孩是……”白岩提高了声音,大声说,“北大头号美女陈思菁同学!”
     我一时猝手不及,张口结舌地愣住了。而梦蓝更是脸色大变,所有的同学都震惊不已。在大家惊讶的当儿,白岩笑嘻嘻地接上去说:“的好友叶梦蓝同学!”
     梦蓝的脸色转怒为喜,我的神经也就此松弛下来。这个白岩,比起他母亲那一板一眼的教学来,真是有天壤之别!
     “那你初恋的情人如何了?”梦蓝紧追不舍地问。
     “无可奉告。”白岩狡猾地一笑。
     “请问你生命中最崇拜的人是谁?”黄皓适时地转了话题。
     “我父亲。”白岩答道,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挚爱和骄傲,“因为他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你不认为你是在一个残缺的家庭中成长起来的吗?”黄皓的问题有点冒失,怎么能问人家的家事?
     但白岩没有在意,他沉思着说:“不,我的家庭很完整,很和谐,很幸福。尽管我父母早已离婚,但我是在双份的母爱中成长起来的。我很幸运。我很爱我的继母,她是个拥有爱心并且聪睿绝顶的女人。”
     “在你眼中,她胜过你母亲吗?”黄皓追问道。
     “是的。”白岩毫不迟疑地斩钉截铁地答道。
     这两堂课一直上到了中午,大家都不肯放弃难得的机会,和白岩这个大明星侃来侃去,话题很广泛:从历史谈到现实,从法中关系谈到国际形势,从政治领袖谈到体坛明星……美其名日是练口语,实际上成了白岩答记者问的性质。大家都想借这个机会,深入探测一番白岩的内心世界和情感经历,毕竟他现在是个炙手可热的影视明星。白岩没想到自己如此受欢迎,他最后竟有点招架不住,直叫肚子受不了,在大唱空城计,大家才放了他。
     白岩是个有人缘的男孩,他请我们班所有的人在学校附近的一个海鲜自助餐厅,放开肚皮吃了一顿。
     这个未来的驻华大使,举着杯子,和我们每一个人都碰了碰。他的风度,他的神情,他的微笑,都是出类拔萃的。
     “大使先生,祝你拥有一个辉煌的前程!”白岩同我碰杯时我由衷地祝愿他。
     “谢谢,菁儿姐姐。”他高兴地饮干了杯中的酒,然后又倒了满杯,举着杯对我说,“再干一杯吧,菁儿姐姐,为我们拥有的美好回忆。”
     我也喝干了此杯,美好的童年永不再来,但童年的美好情感永远是记忆中的佳酿,正如这杯芬芳沁人的葡萄酒。
     放下酒杯,去拿菜时,我听田品正和梦蓝说:“可惜呀,我们本家今天居然没来。我总觉得少了点味道。”
     可不是嘛,心萦今天莫名的缺席是让人挺遗憾的。
    
    没人叫好啊?文学真是寂寞的事情!唉!
    调查一下,如果<落花,在细雨中飘零>出版发行,您会乐意掏钱买一本吗?
    65:特大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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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5:特大新闻
    夜里,我和梦蓝、伊葭谈论白岩日间的言行时,止不住地为梦蓝高兴。她得了那么个可心的如意郎君,实在让人羡慕,仲夏节的梦境看来不是子虚乌有的一回事。
     “你和亚灵,你和胜寒不是也挺好吗?别这山望着那山高。”梦蓝指着我们说,她的神情颇为得意。
     “你又转移方向。”伊葭一听到胜寒,总有点羞怯。
     我没吱声,亚灵亚灵,梦蓝怎么还提他呢?真弄不明白。但我懒得费神去辩解。自从我的生命中有了明晖,我的世界就开始明朗和充实起来。我再不以酸溜溜的眼光旁观别人的爱情,只是,明晖改名叫赵恒之后,他的许多变化是我无法料及的。
     “我们寝室中,只有心萦的终身大事最让我操心了。”二十岁的梦蓝俨然一幅老大姐的模样,“瞧瞧,眼瞅着要毕业了,她还没对象。俄罗斯和西班牙十四岁就能结婚了。”
     “这么小?”伊葭吃惊地问。
     “嗯。像你现在这年纪啊,小孩少说也有五六岁了。”梦蓝开着玩笑说道,“心萦今天真奇怪,上哪儿去了呢?这么晚了也不回来?”
     我有种奇怪的预感,心萦和费迪南出去玩了。
     电话很凑巧地响起来,因为我离得最近,所以我拿起话筒。
     “是思菁啊,喂,你们快看电视,晚间新闻!心萦的新闻!”
     我听出来是林榕的声音,很激动的,竟没要求和伊葭说话。
     “林叔叔……”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他的电话已经挂上了。
     “快去看心萦的新闻!”我一边说着一边冲出寝室,梦蓝和伊葭连忙跟着我来到宿管组。然而宿管组的老师没有看夜间新闻的习惯,她很不满意地说:“看什么看!都十点多了,不好生待在宿舍睡觉,要造反啊?”
     我们没理她,冲出大楼,来到岑露的住处。岑露还没回来,白岩在她那儿写着什么。
     “你刚才有没有看新闻?心萦的新闻!”梦蓝问。
     白岩一无所知地摇着头:“什么新闻?”
     我们失望地叹了口气,再打电话问林榕,未料他家电话总是盲音。想是林榕一激动,没把电话挂好。
     “不要着急,心萦上了电视新闻,明天报上肯定有报道。回去睡吧,姑娘们!我可是困了。”白岩不紧不慢地说道,唇边浮现出一丝神秘的微笑。
     我们回到宿舍,心萦依然没有回来。我们只能压制住好奇心,等着明天看报纸了。
     心萦回来之时已经很晚,我们都在梦乡之中。而清早起来,她睡得正香,我们不忍叫醒她,洗漱完毕后,就一同出去了。
     还没走出宿舍大楼,就发现许多陌生人守在楼前。虽然北大是对外开放的,但一时来那么多陌生面孔,实在是令人惊诧!
     正纳闷间,史绮和郁葱正拿着早点走过来,看到我们三个,扔了份早报给我们。
     真是特大新闻!那特大号的专题是:西班牙王子携北大才女共游长城;文化部长和知名教授专程奉陪。专题下面是费迪南和心萦在长城上的合影,旁边有吴谦和岑露的照片。
     我的天哪!费迪南是西班牙王子!怪不得我觉得他有“王侯相”呢!我前天是在陪王子殿下啊!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不过我真是不明白了,王子出行,怎么是单枪匹马的呀?一个国家未来的储君,要有个闪失可怎么了得?就是基于这个想法,我才没把费迪南和王子联系起来。
     我还来不及多想,史绮指指外面的人群说:“那些记者可讨厌了,要我说,心萦今天就别下楼了,瞧,我把她的早点买好了。”她说着把手中的早点向我们晃了晃。
     我们也没心思出去吃早点了,索性随史绮和郁葱又上了楼。一边上楼,一边争抢着看报上的详细内容。争来抢去的,谁都没把内容看齐全,而报纸已经撕坏了。
     吵吵嚷嚷兴奋万分地回到宿舍,心萦已经起来了,我们把报纸往她身上一摔:“王妃殿下,老实坦白!”
     心萦拿过报纸,瞪大了眼睛:“你们不要神经过敏,我只是陪费迪南游览一下长城,没什么大事嘛!你们瞧,吴部长和岑老师也在场。”
     “心萦,你悄悄跟我们几个说,你对费迪南印象如何?”史绮饶有兴趣地问。
     “很好啊!”心萦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却难以掩饰她内心深处的欣喜,“就像我和亚灵、白岩的关系一样啊!”
     “嗨,别跟我们绕圈子,说说看,你有几成把握做他的王妃?”伊葭扳过心萦的肩,很关心地问道。
     “十成!满意了吧?”心萦开玩笑地说,“八字还没一撇,你们就这么急不可待了。你们呀!闲得无聊!”
     “哎,心萦,快坦白,你们俩昨晚在哪儿共度良宵呢?”梦蓝调皮地挤着眼睛。
     “我们在格拉纳达吃饭,岑老师和吴部长也在。具体情况你们向他们打听好了。”心萦有点生气。
     “别急,最后一个问题:王子还在北京吗?”郁葱问。
     “他今天清早的飞机,回到了牛津大学。”心萦不耐烦地说道,“各位,我得下去吃早饭了。”
     她说着就往外走,我们赶紧拉住她,把她推到窗口:“心萦,你不能下去,看到下边的人群了吗?那些都是记者!”
     心萦看到大楼门口拥着一大群人,也吓了一跳。
     “心萦,从此你将生活在媒体的聚光圈中了。”伊葭颇为同情地说。
     “可是我和费迪南真的没有什么呀!”心萦一脸的无辜,“记者这么一掺乎,没事也变成有事了。”
     “别发愁,先吃点东西。”伊葭安慰心萦说,“让那些无事可做的记者等在那儿好了,你今天不要下楼。”
     心萦沉思了一会:“不,我不能逃避这一切。既然事情已经发生,那么就应该勇敢地面对。”
     心萦说着拢了一下头发,照平常一样,走下楼去。我们担心地跟着一道下去。
     心萦一出大楼,所有的聚光灯所有的话筒所有的记者都向她围了上来,她被团团围住,但心萦并没有说话,她只是镇静地看着那些记者。心萦的目光静若止水。
     记者提问的嘈杂声停了下来,现场一片宁静。
     心萦这时说话了:“如果大家希望费迪南和我有一个美好的结局,那么请你们给我们自由。否则,我们的爱情将会因为你们而消灭在萌芽状态中。”
     没想到心萦竟公开发表如此的讲话,在她沉着而冷静的脸上,我感觉蕴藏在她内心深处的力量。我想起了心萦生父姚世琦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心萦会重新走进皇室,重演他们祖先的荣耀。
     东方的公主,西方的王子,一个美丽的梦幻般的童话。
     杨霖这时带着许多保安走过来,她把心萦从重重包围中解救出来。她客气地对着记者们说:“为了学校正常的教学秩序,请大家配合一下,离开校园好吗?田心萦同学上午还有课。”
     记者们悻悻地散开了。因为心萦的事情,北大史无前例地加强了门卫制度,进出北大都得凭学生证或是工作证。
     即便如此,心萦的事情还是热闹了好一阵子,直到记者挖不出什么材料,才逐渐平息下来。
    
    谢谢鼓励!
    66:毕业去向
    那篇《千秋遗爱》的毕业论文是亚灵帮我写的,写的就是爷爷说的那个楼兰公主的故事。亚灵的文笔真是绝佳,写得很是出彩,我读着禁不住拍案叫绝。当然亚灵是用中文描述这个故事的。我这个懒人自然早想了下一步,所以我拿着《千秋遗爱》去找白岩。
        白岩读了这个故事也拍着手叫好,我便激他说:“你能不能帮我把它译成法文?”
        白岩看穿了我的诡计,连说他不愿和我串通起来糊弄他妈。我便说这么好的文笔,要让我翻译,也不是不可以,就怕糟蹋了这好文章。白岩想想这倒是个事,便应承下来了。
        两个驾驭语言文字的高手给我帮忙,我的毕业论文想当然地得了个“优”。班里的同学读了《千秋遗爱》都啧啧称奇,对我开始刮目相看。想想自己没费吹灰之力,这一关如此顺当而完美地过了,我心中实在是得意之至。毕业答辩时,我神采飞扬,那篇附记《智慧的结晶》赞扬了古代少数民族先进的科学技术,就是保存尸体的方法,那些数据和方法都是从爷爷的科学论文中摘抄的,具有很强的科学性和准确性。所以这篇附记也很让我露脸。
        当我戴着学士帽,兴高采烈地接受毕业证书时,我想起了劳碌一生的父亲,如果他在,那该有多好!爸爸一定会为我由衷骄傲的!不过,倘若爸爸泉下有知,他也会含笑为我祝福的。
        毕业典礼过后,我们法文班二十二个学生齐聚未名湖。六月的未名湖,像极了燕园的眼睛。四周小山丘是眼眶,银杏、白皮松、垂柳之类的树是眼帘,藤蔓缠绕的鲜花和野草是它秀丽的眉毛,一汪淡绿的湖水是灵动的眼波,那荡漾的波纹就是从燕园心灵深处渗透出来的学术的光环。
        很多同学望着未名湖,望着蔡元培的塑像,眼睛里流露出难言的不舍。像郁葱、魏潜等人,他们即将离开北京,回到自己的家乡去工作;像心萦和成城,他们即将去巴黎再度深造……即使是留在北京的史绮田品等人,心中对北大,对未名湖也有深深的依恋。
        毕竟,四年的相聚,一朝离别,大家心中都不是太好受。
        我们在未名湖畔照了合影,把我们青春激扬的热情定格住,把我们难舍难分的深厚情谊定格住,把我们对北大的感激定格住……但我们终究要前行,未来的人生是无法定格住的。
        田品指着湖畔挂着大钟的古色古香的亭子说:“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我们是否选一个代表,去敲一下钟。”
        这个象征北大历史和民主精神的钟,每到一个重要节日,会有著名学者来敲钟。钟声一响,北大人会感到一种民主和自由精神的呼唤。
        田品的语气是郑重的,没有开玩笑的成分。兴奋之中的我们响应了他,选了心萦去敲钟。
        心萦穿了一件十分别致新颖的长袖连衣裙,这件衣服的料子有点眼熟,哦,是那件“织女的天衣”,她在“寻根问祖”班会课上得的奖品。是谁帮心萦制成了如此美丽合体的衣衫呢?勿容置疑,是胜寒。
        心萦款款地走上前去,她的神情是自信而庄重的,她握住钟绳,使劲地敲了一下。在北大的历史上,从没有一个在校学生有权利有资格敲响这个钟,但心萦去敲了,没有人阻拦她。杨霖此时正站在亭子里,她给了心萦一个鼓励的微笑。
        “当——”钟声如此洪亮,响彻了整个校园。我们跟着欢呼起来,眼里都有些潮潮的。毕竟,这钟声,宣告我们大学时代的结束,宣告我们将以另一种方式开始我们各自的人生。
        白岩挽着岑露的手臂,站在不远处看着我们。在我们的毕业典礼上,岑露给我们班每个学生都送了一束艳丽的红色玫瑰。这娇艳的滴着露珠的玫瑰,说出了她最真切的心语:
        “祝贺你,我的孩子,我爱你。”
        田品这时走到岑露跟前:“谢谢你,岑老师。”他说完之后热烈拥抱了岑露。许多同学也跟着跑上去拥抱岑露。岑露是我们所有任课老师中惟一从大一陪到大四的。四年的岁月,凝聚着她对我们深深的爱和理解。她是个敬业的好老师,也是个深深懂得爱和尊重的好老师。
        我应该感到幸运。由衷的幸运。
        白岩走到我旁边,吐着舌头顽皮地对我说:“就剩你了,思菁同学!”
        原来所有的同学都和岑露拥抱过了,只有我还怔在原地。
        我看到了岑露满含期待的目光,我脑子中一闪念当初报考北大时可笑的要报复的念头,我的泪夺眶而出。
        我抱住了岑露,但我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我把脸贴在她的脸上,我发现她也流泪了,脸上潮乎乎的。
        “菁儿,我为你骄傲!”她带泪的脸上满是欣喜。
        “妈妈,我也为你骄傲,为你的学生骄傲!”白岩热情地吻了吻岑露,转过头调皮地对我们说,“这是我们法国的骄傲方式,学着点儿。”
        我们全都笑了。
        
        毕业典礼之后,心萦就去了巴黎,她得了巴黎第三大学的全额奖学金,攻读教育学的硕士学位。开学是在九月,但她决定先去适应适应巴黎的生活环境,所以提前离开了中国。
        伊葭是我们班惟一没有找工作也没有继续深造的一位。一毕业,她就整日忙着采买各种东西,脸上洋溢着幸福甜美的笑涡。胜寒已经向她正式求婚,两人的婚期就订在九月下旬。
        梦蓝去了协和医大,师从著名的医学专家汪海涛先生。
        这么一来,我所住的寝室一下子就冷冷清清的了,隔壁的史绮和郁葱也搬出去了,史绮是进了一家外企,郁葱则回了老家。
        其实我也并非是想赖在寝室不走,只是我没拿到学校分给我的房子,无处可去。我是个喜欢清闲不爱多事的女孩,所以毕业分配时,我就瞄准了北大的辅导员这个职位。
        这个职位,通常是给外校的毕业生的。北大的学生向来是天之骄子,不屑于这种位置。在北大,流传着这么一种说法:
        一类学生留学看世界;二类学生外企赚钱忙;三类学生留校混饭吃。
        在北大学生眼里,出国留学继续深造是最好的出路,而留校是最没出息的一种。可是我不这么想,我觉得这个世界满是玄机,而我才学平平,肯定无法适应,还不如在北大清清静静地混混日子。当然,教授我是不敢指望的,辅导员嘛总该能胜任吧?
        我把这层意思说与岑露听,她倒是挺赞同的:“菁儿,其实,你应该能胜任助教一职。”
        教书这类事我还是免了吧!不是这个料!我在心里说,但我表面上没流露出来:“岑阿姨,我尽量努力吧!不过,如果我能得到辅导员这个职位,我就很满意了。不管怎么说,我跟你有伴了。”
        岑露也很高兴,她自告奋勇去和杨霖说,杨霖没表示什么异议,“举贤不避亲”嘛!北大的毕业生自荐做个平凡的辅导员,北大的名教授还亲自说情,还有什么不行的?
        所以当学友们为毕业后的去向着忙之时,我已经安坐泰山了。
        冷清寂寞之中,我收到心萦从巴黎寄来的信。心萦说她住进了白晶在香榭丽舍大街上的住所,那幢小楼新近刚被租给西班牙女孩特蕾西,是特蕾西盛邀她一同租住的。心萦说特蕾西是个非常迷人高雅的女孩,她也在第三大学读书,不过她读的是历史。
        心萦在信中给我描绘了不少巴黎的胜景,说现在正是巴黎的商业淡季,到处都在大减价。字里行间可以看出她兴奋而快乐的心情。她还跟我透露说,费迪南经常过来看她。他和特蕾西看起来很熟,关系非同一般。心萦无意中得知,特蕾西是费迪南的表姐,她母亲是国王的姐姐克利斯汀公主。
        心萦说,欧洲的不少王室成员,从小上的都是平民学校,不搞任何特殊,所以他们很容易赢得民众的好感。
        我把心萦的信小心地收起来。哪天我穷困潦倒时,这信件绝对能成为我的救济金。
        心萦和费迪南绝对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们若真能走到一起,这个现代童话版本的轰动价值,将超过上世纪的黛安娜和查尔斯。
        我在心里为他们默默祝福,然后想象这个令人陶醉的王子和公主和婚礼……
        电话铃声不合时宜地打断了我的美妙遐思,原来后勤部的人员通知我去拿钥匙。我心中一喜。
        因为是单身,加上刚毕业,我只分到蔚秀园区一个一室一厅的小套,但我很满足,因为我终于在北京有了安居乐业的场所。
        我花了几天时间,处心积虑地布置我的小屋。梦蓝从百忙之中过来帮我参谋,在法资上班的史绮也从资本家眼皮底下溜出来参观我的新居,亚灵则不厌其烦地陪我买电器,岑露送了很多日用品过来,把白岩这个搬运工累得呼哧呼哧尽喘气,雪尘和西子抱了一床被子枕套什么的,说是新婚时候人家送的,正愁派不上用场呢……
        总之,经过那么多人的帮忙,我的小屋,成了洁净温馨的“菁屋”。大家开玩笑说,是金屋,专门放金子的。
        我坐在金屋中写信给心萦。我其实并不喜欢写信,但我觉得寂寞。当夜幕降临之后,拉下窗帘,我独坐一室,心中积淀起难言的忧伤。我发现所有的人都那么幸福,梦蓝有白岩,伊葭有胜寒,心萦有王子……而我呢?赵恒什么时候能回到我身边?能和我携手共渡人生?这些,看起来都是个未知数。
        但我并没有把我的忧伤流露到纸上,写给心萦的,应该是快乐。我并不愿意自己的落寞影响了她快乐的心境。
    
    67:米兰情节
    很快又迎来了新学期,我走在校园中,看到那些新生兴奋热切地谈论北大的校园北大的老师时,我微微一笑。这微笑之中,有着我对他们心情的理解,也有着我对岁月一去不复返的隐隐惆怅。
     辅导员的事不多,也不费劲,但是有点杂,尽是那些鸡零狗碎的琐事。好在我到底是受过了北大的高等教育,处理起这些杂事来得心应手,不在话下。
     闲暇时去看茗姨,她正在房间里试穿一件华贵的紫红色旗袍。
     “为胜寒和伊葭的婚礼,我特地置了一身新旗袍。这式样,是清滢帮我挑的。怎么样,菁儿?”茗姨的神情很是欣然。
     “清滢的眼光,那还用说?”我亲热地搂住清滢,小姑娘十五岁了,个儿窜了不少,已经和我不相上下了。在清滢灵气聪慧友善真诚的眼睛里,我已经找不着过去那个蛮横不讲理的任性小女孩一丝一毫的影子。而且,听说清滢如今不但学习成绩优异,网球也打得特好。茗姨真是个成功的教育家。
     “思菁姐,你穿什么出席他们的婚礼?”清滢问。
     胜寒和伊葭的婚礼自然是邀请了我,但我思前想后,决定不去参加。不是我不想送礼或是和伊葭情分薄,主要是他们举行婚礼的地点太远,在意大利米兰。我刚上班,总不能一下子就请个一周的长假吧?
     “啊,我可没福分去游览这个五月的国度。否则,你妈要把我炒鱿鱼的。”我跟清滢说,同时取出一份我早就准备好的礼物交给茗姨,“有劳茗姨把我的祝福和礼物送去吧!”
     茗姨含笑点头:“是啊,工作为重。反正他俩准备定居米兰,以后有空了你还可以去的。”
     “他们要定居米兰?”这我可不知道。
     “是啊,米兰是时装之都,这会对胜寒的事业有很大帮助和促进。”茗姨认真地说。
     “纽约和巴黎也是时装之都啊!”我不解地说,“伊葭不会说意大利文啊!”
     “她会说法文,法文和意大利文还有西班牙文同属印欧语系,只要用心学,很快能学会。”茗姨不以为然地说,“胜寒倒是在美国学过意大利文,说的很不错。他和内森说起意大利文来,没有什么障碍。”
     “哦!”我想起茗姨的丈夫内森兰格就是米兰人,难怪茗姨对胜寒的决定持赞成态度。米兰是茗姨心底的一个情结,因为那儿埋葬着她心爱的人。
     “茗姨,趁这次婚礼,你在米兰多住些日子。”我建议道。
     亚灵这时也来到茗姨家,我和他不期而遇,彼此都很高兴。亚灵通过茗姨的关系,毕业后进了《华夏之声》报当记者,负责一个“人物专访”和“热点新闻”栏目。为着能时常看到他的文章,我订了这份报纸。
     心萦在离开北京之前,曾接受过亚灵的采访。心萦坦率地谈起自己赴法留学的计划和对未来的打算。心萦说,在拿到硕士学位前,她将不考虑婚姻。心萦还说她希望在现在和未来之间,在现实与理想之间,种植一块开满生命也开满灵感的花园。她觉得,心只有被自己描述的时候,才醉了一般温馨。
     心萦谈了很多想法,但并没涉及到她的过去,还有她和王子的情感。这篇专访回避了太多别人感兴趣的问题,所以白岩评论说这是一篇失败的专访。我没把这信息反馈给亚灵,怕挫伤他的自信。
     这当儿,亚灵刚刚在茗姨的客厅落座,又有人打门。
     开门一看,哟,是子溪。看来,子溪也是这儿的常客。我每回上茗姨家,差不多都能碰到他。
     子溪兴致勃勃地说:“茗姨,今天这儿人丁兴旺,开什么聚会呢?”
     “我们正准备开个庆功会,为你成功地捍卫了天元这个头衔!”清滢笑吟吟地说,“你来得正好,请客!”
     “没问题。你说,上哪儿呢?”子溪看着清滢的眼神让我感觉有点异样,莫非他看上清滢了?清滢还是小女孩呢!但我又一想,子溪也未满二十一,差距不能说很大。有戏!
     “我们去格拉纳达吧!”我建议说,同时想起了那美味的西班牙菜和那热情的老板。
     我的建议得到一致赞成,我们一行五人,分坐两部车,来到了格拉纳达。维里德见我带人来照顾他的生意,连连谢我。
     我注意到酒店正厅的显著位置上,挂着一幅费迪南与维里德的合影。商人到底是商人,总会不失时机地给自己做广告。
     “你认为费迪南有可能成为你姐夫吗?”我悄悄问子溪。
     子溪不置可否地笑笑,没有回答。
     说话时,我们正朝预定的包间走着。可不经意间,我看到西子一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上,落寞地喝着葡萄酒。我停住了脚,示意其他人先去点菜吃饭,自己则径直向西子走去。
     西子见到我,很是一怔。
     “雪尘欺负你了?”我关心地问道。
     “没有。”她摇摇头向我笑笑,但笑容间有一丝哀伤。
     “吉苇还好吧?”我接着问。
     “挺好的,他现在很会爬了。”她的脸上闪过一丝做母亲的快乐。我还想再问些什么,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抬头一看,是林榕。
     “思菁,这位小姐是你朋友吗?”
     我想起西子和林榕互不相识,便给他们介绍了一下。然后我说:“我们在那边订了个包间,你们一块儿过来吃吧,大家可以热闹一些。”
     他们两人对视一眼,神情颇让我不解。但他们还是随我一同去了包间。
     林榕和茗姨本来就熟,加上现在伊葭和胜寒的关系,两人碰了面,自然有许多话题。林榕说伊葭和她妈妈一同去了米兰,正为婚礼作准备。他说起女儿的婚事,十分快乐。
     西子坐我旁边,也许因为没熟人的原因吧,她只顾闷着头吃菜,心中似有无限心事。我倒懊悔把她拉到这个陌生的环境中了。亚灵很有涵养地照顾着她。
     清滢和子溪少年不识愁,两人叽叽咕咕悄声谈论着什么,开心得不得了,注意力全不在美味佳肴上。
     这餐饭吃到一半,菜还没上齐全,西子就坐不住了,她跟我说有点事,向我们大家抱歉地笑了笑,然后离开了。
     我总觉得西子的举动和神情有点古怪,我怕她出事,想了一想,赶紧追出去,但她早就没影儿了。
     打电话给雪尘,这家伙居然稀里糊涂的。
     “思菁,西子她多大的人了,能出什么事?你瞎操什么心!”
     他这么一说,我也觉自己有点神经过敏了。于是我回到包房,继续吃菜。
    更正:67章应是"米兰情结",而不是"米兰情节".
    
    
    68:未来的打算
    伊葭和胜寒的蜜月是在撒丁岛的翡翠海岸度过的。那是意大利西部一处异于欧洲格调的著名胜地,有“世外桃源”之美称。在那儿和心爱的人一起漫步海滨,在海里畅游,品尝当地质朴的风味,真是神仙一样的日子。
     伊葭在甜蜜之余,还不忘写信刺激我,她在信的末尾写道:“总之,婚姻是极其美妙的事,思菁,赶紧嫁了吧!”
     放下伊葭的信,深重的失落缭绕着我的心。我不知明晖在何方,他改名叫赵恒之后简直变了一个人。
     黄昏时分,我徘徊在未名湖畔,遥想着自己不可知的未来。
     一双温柔的手拍在我肩上,我回头一看,是岑露。
     “想什么呢,菁儿?”她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我掩饰地笑笑。
     她并没有问下去,而是凝视着未名湖的水波,轻声说:“逝者如斯夫,时间过得多快啊,我来这儿有十五年了。”
     “你后悔吗,岑阿姨?”我问,同时挽起她的手臂,两人沿着未名湖散着步。
     “后悔什么?”岑露不解。
     “为了你所失去的爱,保罗的。”我小心翼翼地说。
     岑露温和地笑了:“是的,我后悔。很后悔。”
     “为什么不勇敢些,把他抢回来呢?”我问。
     岑露掠了掠我额前的发,有点苦涩地说:“我没有资格和王小菲争抢保罗,她是一个优秀而高尚的女人,在她面前,我自惭形秽。”
     “那你情愿牺牲一生的幸福吗?”
     岑露抚了抚我手腕上的绿玉镯子,那是她不久前送给我的。
     “我想,生命中的缘分,是前生就注定好了的,什么事,都不必强求。一切顺其自然。我和保罗有过七年的婚姻,这七年中,我很幸福,那就够了。”
     “可是人生并不只有七年。”我幽幽地说,“人生很漫长。”
     “是啊。青年时代的不懂珍惜,是人生最大的损失。菁儿,你也不小了,希望你能把握好你的情感,不要走我的老路。”岑露很有感触地说道,“不提这些了,菁儿,你对未来有些什么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在北大混混呗!等赵恒来找我时再商量吧!这小子不知天涯海角跑哪儿去了?居然音讯全无!
     “你说呢?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我询问她。
     “你还年轻,应该再充充电,读个研究生什么的。”
     考个研究生,我倒不是没想过。但读什么呢?文学?不行,我这人绞尽脑汁也写不出什么象模象样的小说散文诗歌,还是别丢这个脸了。或者读个文学批评,给那些作品挑挑毛病,这比较符合我挑剔的个性。但看看现代的作品,尽是些无病呻吟之类的,要我挑毛病,我还懒得费这个劲呢!
     “如果你不想读研究生,你可以再修一门语言。”岑露说,“西班牙语前景不错,田品正在学。”
     “哦。”我点点头,随即想起自己学了法文,到底没去成法国,学了西班牙文,又有什么用呢?心萦都没去特地学西班牙文,我忙什么呢?
     其实,我这人本来就不是爱学习的人,没必要把自己搞得紧张兮兮的。人生苦短,学海无崖,还是及时行乐为妙。
     “岑阿姨,我会认真考虑你的建议。”我表面上这么说,这不是虚伪,是不忍拂她的好意。
     “白岩明年该毕业了吧?”我换了个话题。
     “对。为那个电视剧,他浪费了很多光阴。”岑露略有些不满地说,“否则他已经毕业了。”
     “但这个电视剧,给他带来了财富和名气。现在全中国,有谁不认识白岩啊?他同费迪南一同走在北京的大街上,认识他的人要比认识费迪南的人多呢!”
     岑露笑了笑:“年少成名得利,未必是好事。白岩有时太张扬了,要是有费迪南的稳重谦和就好了。菁儿,你认为心萦和费迪南相配吗?”
     “绝配!”我兴奋地说。
     “可是,西班牙王室会允许一个普通的中国女孩嫁给未来的国王吗?”岑露很有顾虑地说。
     “心萦绝不是普通的中国女孩,她有着高贵的血统。而且,她出众的才华和气质是别人望尘莫及的。岑阿姨,我和你打个赌,假如心萦嫁给了王子,你负担我去西班牙的来回机票;如果王子娶了别人,我就给你做三个月的清洁工,专门帮你收拾房间。”
     “菁儿,这个赌很不公平。”岑露快乐地说,“不过我乐意接受,而且希望自己输掉。”
     “那么,不许反悔。拉勾上吊,一百年不变!”我们像小孩一样,郑重地拉了拉勾。
    
    
    
    
    69:夏威夷婚礼
    一年又平平淡淡地过去了。我的平平淡淡,并不意味着别人也同我一样平平淡淡。这一年中,还是有不少非同寻常的事。
     白岩与梦蓝在夏威夷举行了别具一格的水上婚礼。因为那时正逢暑期,我便有幸目睹了婚礼的盛况。大家在海滨歌舞一番,然后几个漂亮的小伙子把梦蓝和白岩分别扔进大海,两人一同向停泊在岸边的一只小船游去。坐上船后,两个幸福的人儿共同划着船,到附近一个小岛上去度蜜月。那个小岛,已经事先为他们准备了吃的和用的东西,他们将在那儿度过为期一周的绝对无人打扰的两人世界。
     婚礼很热闹,来了许多人。白岩这边的亲戚朋友基本上全来了,但梦蓝的继母梅芙和视梦蓝为亲生女儿的茗姨却没有来。梅芙没来的原因我不清楚,兴许这个心胸狭隘的女人嫉恨着梦蓝吧?不过茗姨缺席的原因,我是能理解的:她不想因自己与岑露的不和影响了婚礼喜庆的气氛。
     尽管有着些许遗憾,但能够和伊葭、心萦相聚在一起,我还是格外高兴。令我惆怅的是,她俩都是双双前来,而不是像我独自一人形单影只。
     伊葭显然习惯了意大利的生活,成了胜寒的贤内助。她说话柔柔的,眼睛亮闪闪的,道不尽对丈夫的爱和满意。
     心萦和费迪南的情感也在加深,心萦在费迪南的帮助下,学会了王室最热爱的帆船运动。当他们两人共同驾着帆船在碧波万顷的海上行驶时,我们都相信他们的婚姻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我已经和心萦说好了,她的婚纱由我设计。”胜寒笑着说,“他们的婚礼将是全世界瞩目的婚礼。而我,将因此成为世界的顶级设计师。”
     “我相信。”伊葭附和着她的丈夫,“心萦一定是全世界最美丽最高雅的新娘。我以前总认为她会成为中国的第一夫人,但没想到,她会成为西班牙的王妃。”
     “你们出言谨慎些,他们两个还没订婚。”岑露微笑着说,“其实做王妃并不是你们想象的那么容易,心萦会承受许多压力。我倒觉得,费迪南只是个平常人该有多好。”
     “心萦可不能嫁一个平常人。”我有些不满意地说,“我怎么觉得,她生来就是应该做王妃的。”
     雪尘在一边静默不语,在他的心底里,心萦永远是一道耀眼的强光,深深地刺痛着他。
     西子并不知晓雪尘的往日情感,她笑着附和我说:“思菁的眼光最厉害了,她说的准没错!那次我拜托她给吉苇找个保护人,她居然找上费迪南了。吉苇真是幸运。”
     心萦和费迪南牵着手来到我们中间:“嗨,说我们什么坏话呢?”他们两人脸上那种热恋深挚的情感,不由让人深深羡慕。
     “我们在说,你们的心房是花,此中满溢着蜜酪。”伊葭打趣说,“心萦,我们在研究你们的大喜之日。”
     “哦?那你们绞尽脑汁好好想象吧!”心萦微笑着说。
     费迪南显然听不懂汉语,但他很温情地揽着心萦的香肩,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她。在他深情的视野中,惟有心萦存在。我恍然明白心萦的幸福并不在于她能嫁给谁,而在于她能嫁给她深爱并且深爱她的人,不管对方是王子还是平民。
     心萦的西班牙语已经说得非常好,最大的功劳要归功于特蕾西,她主动担当起心萦的语言教师,和心萦在一起时,总坚持说西班牙语。特蕾西的男友阿尔培虽是法国球星,但由于在巴塞罗那俱乐部踢过球,西班牙语也说得很好,再加上费迪南,四人关系相当密切,常一块吃饭一块游玩。这为心萦创造了学习西班牙语的最佳语言环境。
     我们在海边玩了两天后才各自踏上归程。保罗一家和心萦、费迪南一道回巴黎,伊葭和胜寒回米兰,我和岑露、雪尘他们回北京,姑姑姑父和白晶回南京,只有叶子青一个人孤零零地单飞上海。
     “他很可怜。”我突然对叶子青生出无限同情。虽然女儿嫁了个如意郎君,他很满意。但是,这几天来,他总是一幅郁郁寡欢的样子。事实上,我从来就没见过他展颜欢笑的神情。这个男人,他心中沉重的负荷究竟是什么呢?是对心萦的歉疚?是对亡妻的愧意?是对现妻梅芙的愤懑?
     岑露没有说话,但她的神情显然被触动了。她沉思了一会儿,突然作出了一个令我们所有人都不解的举动,她决定改签机票,和叶子青一道直飞上海。
     我相信岑露此举并非为了做第三者,但我凭直觉认定叶子青是个懦弱无能的男子。在婚礼的冷餐会上,保罗曾经跟他握手说:“高兴点儿,老兄,你女儿很出色,她嫁给我儿子,可没亏着。绝对是有眼力的。”
     叶子青强颜欢笑说:“是,这桩亲事我再满意不过了。我的婚姻不好,女儿能幸福是最让我开心的。”
     保罗不解地:“你对婚姻不满意,为什么不改变这个状况呢?幸福是要争取的。”
     叶子青叹口气说:“我都过了五十了,算了,凑和吧!”
     保罗耸耸他的肩,摊开双手,作出一副无奈之状,不再说什么。但是为他俩作翻译的白浪,白岩同父异母的妹妹,却以一个少年人的认真,劝着叶子青说:“叶叔叔,你就是到了七十岁或者一百岁,也完全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五十岁的人正当年富力强,你如此心灰意懒,是很不应该的。”
     保罗赞许地看着他的女儿,叶子青垂下头,无言以对。
     王小菲跑过来,招手唤走了白浪,随后对叶子青歉意地笑道:“但愿白浪的直言不讳没有伤害你。叶先生,我们都希望你有一个愉快的心境。振作起来,好吗?”
     王小菲长得并不是很美丽,但她柔静娴雅的外表下,你可以感受到一种力量。这也许是白岩喜欢她胜于亲生母亲的原因吧!而且,她很大度,她看着岑露的目光总是友好而坦诚的。
     叶子青抬起头来,他肯定觉得自己在女儿的婚礼上表现欠佳,所以他笑了笑:“白浪的话很有道理,是我太脆弱了。”
     然而人的本性是永远也改变不了的,所以我相信除非梅芙死了,否则叶子青不会有快乐之日的。
    
    70:绮丽之爱
    临近圣诞时,我收到心萦寄来的一本书。那书是用法文写的,书名译成中文是《爱神永远年轻》,作者便是心萦。
     题目很浪漫,里面肯定讲述的是一个爱情故事,是写心萦自己的吗?几乎所有的评论家和读者都说作家的处女作是他自传的改编,尤其是女作家。
     怀着好奇和新鲜,我迫不及待地打开书。在扉页上我却看到了这样一行字:谨以此文献给我的老师岑露女士。
     心萦的小说是以岑露和夏野的爱情故事为蓝本写成的,主人公的名字虽然换了,但我一眼能看明白。小说写得十分的动情和浪漫,让我这个铁石心肠的女孩子都泪湿书卷。我没料到他们的爱情是那样凄美和扣人心弦,而夏野的死是如此英勇而壮烈。
     我想起大学期间,心萦常在校园中和岑露住所与她深谈的情形,看来岑露生命中最隐秘最真切的情感激起了心萦创作的欲望和灵感,这部小说实现了她对亚灵曾说起过的愿望:
     在现实和理想中间,种植一块开满生命也开满灵感的花园。
     我一看完此书,便急急地打电话给心萦,向她表示由衷的祝贺。我知道心萦上学期间,一直在为法国著名的青少年杂志《我们少男少女》写稿,介绍中国的文化和历史,但我没想到她会写一部关于岑露的书出来,而且写得如此之好!心萦真是不简单!
     心萦跟我说,写作之前,她其实作了很充分的准备,所以一旦动笔,就无法停下。她还告诉我,书在出版之前,曾在《世界报》连载过,引起极大轰动。她有些难过地说:“轰动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作品特别出色,而是大家得知这个笔名辛西娅-田的作者是我,费迪南的女友。”
     “但是作品写得确实是好极了,它应该引起轰动,即使你不是费迪南的女友。”我安慰她说,“心萦,有中文版吗?这么好的作品,中国怎么不引进?那些文化官员都在干什么?”
     “目前还没有。中国的好几家出版社找到我,要求我把文章译成中文,但我拒绝了。我觉得没有必要,我想,岑老师愿意的话,应该让她来译,那是最合适的。”心萦说。
     “好主意。”我怎么没想到呢?
     放下电话,我就找岑露,她显然和我同时收到了书,但她看得很仔细,不像我那样囫囵吞枣,所以她还没看完。
     “要我译此书,不合适。”她摇着头,眼里含着泪,“我是个感性超越理性的人,肯定译不好。”
     岑露虽然没译此书,但要译的人总还是有的。
     春节刚过,我就收到了中文版的《爱神永远年轻》,让我大吃一惊的是,译者是白岩。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中国人写法文原著,法国人把它译成中文。瞧,书的封面上赫然印着:
     原著:中国田心萦
     翻译:法国卡尔-岑-休斯
     《雨洁公主》的成功,把年轻的白岩推上了一条星光灿烂的大道。但他却没有在这条道上继续前行,他拒绝了中国和国外不少名导的邀请,放弃了在娱乐圈继续发展的美好前景。他和梦蓝婚后不久,便在法国外交部安心地做了一名普通的工作人员,为他外交官的梦想脚踏实地地努力着。而梦蓝则在巴黎医学院新开设的中医课中任主讲。我很奇怪,白岩怎么会想到翻译此书的呢?
     在书的前言中,我找到了答案。
     白岩说,当他第一次从《世界报》上读到这个故事时,他就被深深感动了。他凭直觉知道文中的主角是他母亲。在《爱神永远年轻》中,白岩真正理解并且感动于母亲的爱情和选择,也为母亲所失去的爱感到深深的遗憾。白岩第一次明白,在母亲碎如落花般的心思中,默默浮动着绮丽而美妙的爱的故事。也许,爱就应该是创造,是探险,是蔑视寻常,是让人义无返顾!
     心萦的小说为她敬爱的老师而写;
     白岩的译文为他挚爱的母亲而译。白岩在前言中最后一句深情地写道:谨以此译稿,献给我深深挚爱的母亲,并且永远祝福她!
     岑露应该满足,她有那么优秀的儿子,那么优秀的学生!
     我在茗姨家谈起这一切时,茗姨说:“的确。”
     茗姨没有收到心萦的书,但她收到了白岩的书。
     “反正心萦给我寄法文本我也看不懂,不如直接看中文版。”话是这么说,但茗姨脸上隐隐有着失落。
     《爱神永远年轻》获得当年度的费明纳文学奖,这是法国著名的一个妇女文学奖。心萦是当之无愧的。巴黎市市长是个目光深远的男子,他在列席颁奖仪式时宣布授予心萦巴黎市荣誉市民称号,并富于感情地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心萦是巴黎的女儿,巴黎会为她骄傲!
     心萦把奖金和版权都赠给了理想工程,感谢他们在她最艰难时给予她的物质帮助,感谢他们在她成长过程中给予的精神力量。她特别提到了冯谊。然而冯谊并没有出席捐赠仪式。
     而白岩的中文译稿版权则捐给了法兰西的慈善基金会。
     白岩严肃地说:“心萦有她的祖国,我也有我的祖国。”
     白岩的中文能力虽不亚于我们任何一个炎黄子孙,但他还是从心底认为自己是法国人,并且为此而骄傲。所以译者的名字他没有用他的中文名,而是用了他的法文译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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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1:绯闻
    这一年的春季,心萦以优异的成绩获得了巴黎大学的教育学硕士学位,费迪南和她的弟弟子溪都出席了她的毕业典礼。通过互联网,我们看到心萦容光焕发、步履轻盈地从台上走下,子溪和费迪南都拥抱了她,并且向她表示祝贺。
     在心萦就读巴黎大学的一年半期间,她和费迪南的交往成为媒体争相报道的热点。他们去瑞士滑雪、去布里斯班冲浪、去斯特拉斯福观看莎士比亚戏剧节、去夏威夷参加梦蓝和白岩的婚礼……都会被媒体大肆渲染一番。其中最为轰动的是心萦和珀尔的友谊。
     因为特蕾西的男友阿尔培是法国足球明星,每次有阿尔培的比赛,特蕾西总是兴冲冲地拉心萦一道去观战助威。心萦也很喜欢足球,是个不折不扣的铁杆球迷。所以观看球赛成了她们两人最热衷的娱乐。
     那天是法国队和西班牙队的一场友谊赛,但双方都踢得很精彩,最后以2:2握手言和。比赛结束后,特蕾西去球员休息室找阿尔培,心萦站在外面等她。这时一个年轻球员走过来,友好地跟心萦打了个招呼,问她是不是等谁签名?
     心萦认出他是西班牙队的前锋珀尔,这场比赛他独进两球。
     心萦说不是,她在等她的一个朋友。然后她微笑着夸奖珀尔说:“你踢得真棒,我很喜欢看你踢球。”
     珀尔有些腼腆,他孩子气地红着脸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心萦肯定地说。
     两人正在交谈,特蕾西出来了。
     “对不起,让你等久了。我们回去吧。”她说。
     心萦便向珀尔道了再见,和特蕾西一道回了家。
     几天后,心萦抱着书行走在巴黎大学幽静的校园中时,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回头一看,是珀尔,只是他没有穿球衣。
     “嗨,你好,珀尔。”心萦很高兴地说,“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上你。”
     珀尔有些局促地低下头,过了一会儿才鼓足勇气说:“我记得你上次说过,你很喜欢看我踢球。”
     “是的。”心萦说。
     珀尔从口袋中取出一大叠球票,递给心萦。
     “这是我这个赛季参加的所有球赛,我希望你能来看。”
     珀尔的目光是热切而真诚的,心萦接过球票,认真地看了看:“谢谢。我一定会把时间安排好,来看你踢球。”
     珀尔非常快乐地笑了,他从包里取出一件崭新的球衣递给心萦:“你能穿着我的球衣看我踢球吗?这会给我力量。”
     心萦一看,这是珀尔在皇马队的11号球衣,皇马的白色条衫球衣有蛋白甜饼之称,身为球迷的心萦不由笑了。
     “不,这上面有你的亲笔签名,穿脏了多可惜呀!我要把它珍藏起来,等到你成为世界足球先生的那一天,我会穿上它为你庆祝。”心萦郑重地说。
     “我真能成为世界足球先生吗?”珀尔问,他当时虽然已经“小荷才露尖尖角”了,但距光芒四射的“世界足球先生”这个称号还不敢奢望。
     “当然。”心萦肯定地说,“珀尔,你绝对是个很有天赋的球员,我相信你很快会成为世界上最好的前锋,像很多年前的劳尔一样。我希望有一天你也能穿上他的7号球衣,无论是在皇马还是国家队。”
     虽然举世公认的最佳球星马拉多纳多年前披的是10号球衣,但现在风水似乎变了。7号,在不少球迷的眼里,意味着最佳。心萦这么说,是为了鼓励这个年轻的球员,她觉得他的神情有一点像子溪,他的年纪也和子溪一样。子溪是世界上最好的围棋选手,那么,珀尔完全可能是最好的前锋。这是心萦的直觉。
     “好的,我会为你努力的。”珀尔认真地说。
     “不是为我,是为你的国家,为你自己的前程。”心萦在这个年轻帅气的男孩脸上看出他对自己的爱慕,她不忍伤害他的情感。珀尔虽然出道没多久,却是许多女孩心仪的偶像,很多女孩做梦都想着要拥有他。
     “我祝福你。”心萦说着在珀尔脸颊上印了一吻,珀尔愣住了。这付场景要让哪个多事的小报记者拍到了,肯定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但校园内是安静而自由的。
     “这是一个姐姐对弟弟的祝福,我们可以做最好的朋友。”
     珀尔没有说什么,他转身默默地离开了。从此他加倍努力地投入训练,他的球技越来越好,差不多可用“炉火纯青”来形容。
     心萦没有食言,只要珀尔出场,她基本上总会观战。不过她常常是和费迪南或是特蕾西一道来。比赛一结束,珀尔会收到他们的花篮和一张祝贺或鼓励的便笺,通常还附言邀请珀尔一道吃夜宵,但珀尔从来都没去。
     那一天夜里,珀尔发现心萦独自前来为他捧场,他突然间非常激动,以至于近来状态甚佳的他射失了一个志在必得的点球,引得嘘声一片。珀尔顾不上这些,等比赛一完,他连球衣都没换,就赶紧打了个手机给心萦,说有事要和她谈。
     两人在一个很清静的地方会了面。
     “你今晚的表现很失水准,令我失望。”心萦颇为遗憾。
     珀尔没有回答心萦:“心萦,你真打算嫁给费迪南吗?”
     心萦一怔,随即坚决地说:“是的。”
     珀尔很痛心:“嫁入王室是没有个人自由的,你应该考虑到这一点。费迪南爱你,这没错。可是你是个外国人,你不会习惯王室中的各种规矩。你会压抑,你会忧郁,你会时刻担心自己会不会成为别人的笑柄,你会……”
     “你说的都有道理。”心萦打断了珀尔,“可是我想爱情会帮我克服一切困难。”
     “想想黛安娜的悲剧吧!她当初是那么一个可爱的女孩。”
     “黛安娜的悲剧在于卡米拉,查尔斯并不爱她。我和她不一样,费迪南爱我。”
     珀尔悲凉地摇了摇头:“心萦,也许我永远无法和费迪南相比,他儒雅高贵,身上笼罩着皇家的光环。可是如果你嫁给我,我会以我的心起誓:永远对你忠诚。”
     心萦静静地看了珀尔许久:“珀尔,我相信你的真诚。我也很喜欢你,只是喜欢不是爱情。如果没有遇上费迪南,我愿意和你共走人生,真的。但现在,我们只能是朋友。”
     珀尔很是伤心地说:“好吧。心萦,我会在心底默默爱你,并且为你祝福。如果有一天,你厌倦了王室的生活,你可以随时来找我。我会等待你。”
     心萦决然说:“不,亲爱的珀尔,你不必作这种徒劳的等待,你的生活不应受我的影响。你周围有许多好姑娘,米兰妮就是其中一个。她很爱你。”
     米兰妮是珀尔青梅竹马的女友,很长的一段日子,珀尔差不多把她给忘了,他的心全在心萦身上了。这会儿听心萦提起米兰妮,珀尔想起米兰妮昔日对他的深情,突然有点内疚起来。
     “当你还是一个无名小子时,米兰妮就爱着你。珀尔,珍惜这份可贵的情感,你会拥有真正的幸福。”心萦意味深长地说。
     两人推心置腹地谈了许久,珀尔送心萦去住所时,被记者拍到了照片。第二天的小报便开始追踪报道他俩的“绯闻”。
     无言和沉默是最高的轻蔑。心萦和珀尔都没有辩解。而此后,珀尔和米兰妮同去看望心萦和费迪南,他们还叫上特蕾西和阿尔培,六人一起去日内瓦度假,玩得非常尽兴。
     报上的谣言不攻自破。
    
    
    
    
    谢谢大家支持!这会坚定我写作的决心!
    72:订婚
    这些都是心萦在信中一五一十向我汇报的。心萦的生活尽管丰富多彩充实愉快,但她身处异国,难免有种思乡情绪。她把我当成一个可信赖的挚友,我自然也不辜负她的信任。她信中的内容我跟谁都没透露过,而且我还特地在银行租了个保险柜,把心萦的信放得严严实实。
     心萦毕业后没几天,便去了马德里大学进一步学习西班牙语。
     五月的一个晴朗之日,西班牙王室公开对外宣布费迪南与心萦正式订婚,婚期定在十月。王室还授予心萦公主的称号。在这之前一天,心萦宣布自己加入西班牙国籍。
     简短的订婚仪式后,心萦和费迪南共同出席了记者招待会。因为中国的电视台没有买到转播权,我们只能看互联网直播。
     心萦穿了一身非常素雅但质地很好的礼服,她温和而优雅地微笑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辉。费迪南坐在她旁边,穿一身笔挺的燕尾服,王者的雍容华贵尽现无遗。是的,只有费迪南才能配得上心萦。
     费迪南握着心萦的手,心萦纤长秀美的中指上套着一颗闪亮的订婚戒指,戒指上镶嵌的宝石据说是王室的传家之宝。费迪南相应的手指上也戴着戒指,这是他们订婚的信物。
     费迪南说他很高兴能同心萦订婚。他和心萦是一见钟情,经过两年的交往,他们彼此深深走入了对方的心灵。费迪南说,心萦是个融聪慧灵性、东方神秘、公主气质于一身的女孩,能够拥有心萦,是他一生最大的幸运。
     而心萦也说,费迪南是命运之神送给她的最好礼物和最大惊喜。他点燃了她生命的激情和灵感。
     这是他们两人第一次对媒体公开直陈他们的情感,在这之前,尽管报上的报道铺天盖地,但他们都没有理会,既不加证实,也不去否定,一直保持沉默。他们真是极其聪明和谨慎。
     我是和茗姨一道看的网上直播,我们都被深深激动着。这是一个美好温馨的时刻,历史会记住这一瞬!这不是灰姑娘嫁给白马王子的版本,这是一个公主理所当然嫁给一个王子的故事。
     茗姨开了香槟祝贺。我记得心萦很久很久以前说过,她永远都不会和茗姨成为朋友的言语以及她几次在茗姨面前的失礼。
     “茗姨,你是不是该给心萦拍个贺电?”我小心地说。
     “有这个必要吗?”茗姨说,“真挚的祝福是在心里的。”
     “可是心萦知道你的祝福吗?人生有很多结是需要用语言和行动解开的。茗姨,你和心萦之间……”
     “菁儿,我们一道为心萦的幸福喝上一杯。”茗姨微笑着把酒杯递给我,她显然不希望与我继续刚才的话题,我也就识趣地接过杯来,把酒喝干了。
     有人打电话给茗姨,我只听茗姨热情地说:“噢,你来北京了?那太好了,不用急,我给你安排一下。”
     茗姨的事还真不少,不知哪个多事者又缠上她了?这电话打挺长时间的,我看她忙,就离开了。
     从茗姨家出来,走到北大校门口时,有一人拦住了我。
     我定睛一瞧,是赵恒!我的天哪!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有两年多没见到他了,我一直在惶恐我们的感情是否能善如善终。虽然周围有不少人热心张罗着要为我介绍对象,但我总是婉拒了。我懂得自己的心,我的心永远是属于赵恒的。
     我把赵恒带到我洁净的小屋,让他洗去旅途的风尘之后,又给他端上好几道热气腾腾的菜肴。我平日自己一向是凑和的,对做菜没什么热衷的,赵恒来了,当然不能亏待他。这些菜,是我趁他洗浴时去北大药膳馆买来的。
     这些菜吃着挺可口,但因为用补药作底子,都有一种中药的气息。赵恒有点闻不惯这味儿,我见他不时在皱眉,便跟他说这是很补的,我平时还舍不得吃呢!
     赵恒笑了:“思菁,你这么在意我?”
     什么话!我要不在意他,我现在还不早嫁掉了?我若放出风去准备择佳偶,凭我陈思菁的条件,追求者至少站满整条长安街!
     赵恒饶有兴致地打量我颇为不悦的样子:“思菁,你生气的样子真动人。”
     我“哼”了一声,不作理会。想想这两年多来,他音讯全无,我苦苦地等待着他,忍受着相思的煎熬,他居然没一句宽慰和歉意的话,我的心里不平衡起来。
     吃完饭,我闷闷地收拾碗筷,赵恒从后面环抱住我。
     “思菁,亲爱的,别冷着张脸儿。我千里迢迢跑到北京来看你,你不高兴吗?”
     我陡然转过身,把手上的水甩了他一脸:“高兴!我再高兴也没有了!你要来便来,不来就连个电话都没有!我还以为你死在天边呢!”
     赵恒陪着笑说:“别这么刻薄嘛,思菁,你知道我一直在为理想奋斗着,无暇顾及儿女私情。其实我心里一直想着你,就是因为没混出什么名堂,我不敢见你。”
     “那你现在混出名堂了?”我不依不饶地说。
     赵恒抚着我的脸说:“我遇上伯乐了。”
     “真的?”我忘了自己的不愉快,叫了起来。
     赵恒便跟我说,他在南方穷困潦倒摆地摊卖画为生时,有一个气质很好的女人看了看他的画,然后详细询问了一下他的情况,接着给了他路费,还写了张条子,让他去中央美院找董云遥教授。
     “他是一个学院派的实力画家,我想他看了我的画,一定会非常赏识我的。”赵恒眉眼间掩不住得意。
     我也为他感到欢欣鼓舞,总算能出头了!
     “等我成了名画家,我们就结婚。”赵恒搂住我说,“我是个有责任的男子,不会让你白白等我那么多年的。”
     确实地,我是该结婚了。当年同一寝室的伊葭和梦蓝都已成婚,心萦的婚期也日以临近,只有我没着没落的,说起来我比她们都大。一想起这些,我心里就有点惶恐。
     现在赵恒给我吃了定心丸,我心情一下开朗起来。何况我将来嫁的又是个名画家,多有面子!
     “不过你得加紧努力了,我现在都二十六岁了!”我轻声说。
     “放心。”赵恒拍拍胸脯,豪情万丈地表示着。然后他抱紧了我,拼命地吻我。他的呼吸急促起来,他的手伸进我的衣服里,解开了我胸衣的带子。
     我的热情也燃烧起来。我伸开双臂,搂紧了他,任他把我带到床边,推倒在床上,任他扯去我的衣服,抚摸我……
     当我们尽享云雨之欢时,我隐隐听得有人在敲门,然而沉浸在欢愉之中的我们,都懒得理会。
    
    73:不欢而散
    中午休闲时,我为赵恒配了房门钥匙,情意绵绵地给了他,为的是让他出入方便。下午我偷空从办公室溜出来,带赵恒在北大好好转了转。燕园最好的地方是留学生住的勺园,有草坪、有网球场……说起这,我心里挺不平的,因为我住的蔚秀园实在不能与之相比。当然,北大的朗润园、淑春园也不错,只是我没资格住进去。
     我们最后来到未名湖畔,我跟赵恒讲解了著名学者钱穆取“未名”这两字的原因。我的讲解有些许卖弄的成分,但赵恒听得很认真。
     走到四条石屏处,看到康熙的手书,赵恒轻声念了一遍:
     画舫平临苹岸阔,飞楼俯英柳荫多。
     夹镜光风四面,垂虹影界水中央。
     念完后,他对着不远处的博雅塔沉思起来。
     我问他想什么,他停了停说:“我觉得未名湖和博雅塔分别代表着女人和男人的性具……”
     “你这人怎么尽想这种事儿?”我不悦地打断他。
     赵恒却没理我,自顾自地说:“它们达到了高度的和谐,就像女人和男人的欢爱达到了巅峰状态,从而使湖周围的人文环境达到一种高度和谐的状态,给人以多层面的启发。所以思想家一旦走到这儿,很容易迸发灵感的火花。”
     他的话听起来有那么点味儿。艺术家的思维是独特的,他们的视角也是迥异于常人的。
     “那你这个艺术家,到这儿有没有迸发什么火花?”
     他看了我一眼:“我想画你。”
     “那就画吧,我就站在湖边。”我说。要把我画进未名湖的风景中,那倒挺有意思。
     他吻了吻我的面颊,凑近我耳边小声说:“我想画自然的你,我希望你身上不要有任何衣物的束缚。”
     这也太出格了!我可不愿意自己光着身子进他的画册,被世人欣赏和品评。
     “想不到你还那么封建,思菁。艺术是需要献身精神的。”赵恒见我一脸愠怒,便陪笑道,“行了,别生气了,我不过是说说而已。别当真。”
     他说着揽住我的肩,在我唇上陪罪似的吻了一下。我正想再搭一下架子,他却看了下表,说了声“糟糕!”,便把我扔在一边,急急地离去了。
     我知道他是找董云遥教授去了,他们约好了的。
     我也正准备离开时,突听到有人在叫我,原来是岑露。
     “菁儿,还记得我们以前的赌吗?关于心萦的?”
     哦,要不是她提醒,我倒真忘了。
     “哈哈,岑阿姨,你输了。该不是想赖账吧?”
     “怎么会呢?”岑露笑吟吟地说,“我是欣喜不过来呢!心萦是我最心爱最得意的一个学生,她和费迪南的恋情能终成正果,我简直乐得忘乎所以了,上课时还笑,嘴都包不住。”
     我也笑了,岑露自然是不会吝啬那张来回机票的,不过,我心里隐隐有点遗憾。
     “岑阿姨,这,西班牙毕竟是小国,心萦是我们泱泱大国的精英,嫁过去是不是亏了点?”
     “不,菁儿。西班牙曾经是个日不落帝国,有着非常辉煌的历史。现在国土面积虽小,但国民富裕,社会风气良好。心萦一定会喜欢这个国家的。”岑露说着,递给我一张报纸。
     这张报纸以显著位置刊登了心萦和费迪南订婚的消息,并且介绍了西班牙王室的情况。
     “对了,菁儿,昨天亚灵来找过我,要我为心萦写一篇祝福的文章。这是我写的初稿,你看看可以不?”
     岑露的文字很短,似乎有种顾忌。我不解地说:
     “岑阿姨,你对心萦,了解那么深,怎么就写这一丁点儿?”
     “言多必失。”岑露淡淡地说,随即问:
     “亚灵昨夜没来找你吗?他说也要请你写一篇的。”
     “没有。”但我忆起了那隐隐的敲门声,为着与赵恒的欢愉,我拒绝了亚灵的来访。很奇怪地,我心头泛起阵阵酸涩。这些年来,我和亚灵一直保持友好的联系,不过亚灵至今没有女友,总让我心中有愧。
     岑露沉静了一会,理了理额前被风吹乱的头发,我蓦地发现,岑露的黑发中已掺了几根银丝。岁月真是无情啊!
     “菁儿,我要劝你一句。”岑露决断地说,“就我的直觉,亚灵要比刚才那青年更爱你。”
     原来我和赵恒在未名湖畔卿卿我我,她全看到了。
     “为什么?”我问。
     “只是直觉。”岑露拍拍我的肩,“青春是无价的,转瞬即逝。不要贪恋一时的花言巧语。生命中陪你共看残阳的人才是值得你深爱的。”
     我低头默然沉思,心里却很不服地想:“赵恒怎么就不能陪我共看残阳呢?岑露的直觉肯定是种错觉。她今天之所以孤身一人,还不是因为自己没有把握好情感?”
     我们在湖边立了一会儿,天色渐渐暗下来。岑露邀我一起去吃晚饭,我惦着赵恒,谢绝了她的好意。
     买了点菜,回到我的小屋,我系上围裙,笨手笨脚地做了木耳炒肉,水果色拉,虾仁青豆,辣子鸡丁几道菜,又煨了个排骨黄豆汤。汤的热气弥散开来,感觉很温暖。
     然而赵恒回来时有点垂头丧气,想是在董云遥那儿受了打击。
     我先是骂了董云遥的有眼无珠,然后又安慰赵恒说:“真正的画家一举成名一蹴而就的少。你想想梵高……”
     “可是你怎么不想想毕加索?”赵恒不满地斜了我一眼,“要是我像梵高一样,死后才享有盛名,那我的人生有什么意义和价值?盛名带来的荣耀和财富,对死去的我又有何用?”
     他的神情挺激动,那种激动让我感觉他内心的浮躁。
     “他真能成为一个画家吗?不是梵高、毕加索那样世界级的,就是成为一个能以画为生的人看来也困难。”
     这个念头不知为何闪过我脑际。
     “毕加索那次去家具店定制衣橱,画了个草图给老板讲解他要的式样,完了问老板多少钱?老板说不要钱,但要请他在草图上签个名。思菁,我想达到的是这种程度。你理解吗?”
     “我理解。”我冷静地说,“但是赵恒,你要明白,像毕加索这样的天才几百年才出一个,还尚有埋没的危险。作为人,要有自知之明。”
     “你的意思是,我不具有毕加索的天才?”赵恒瞪起了眼睛,他怎么一脸的凶相呢?
     “算了,我以为你是知音,原来你也是俗人一个!”
     赵恒突然间爆发起来,竟然摔了桌上的一个盘子,盘子碎了,我辛辛苦苦做的那道木耳炒肉也被扣在地上。
     “你……”我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怎么了?”他双手叉在腰间,很横的样子。
     “你滚!”我怒不可遏地指着门。
     他怔了怔,随即用讥诮的语调说:“走就走!和你这种没见识的俗人呆一起,我迟早要消磨意志和灵气的。我,走了!再见!”
     然后拎起他的旅行包,匆匆整理了一下,冲了出去。
     我想拉住他,这么晚了,他能上哪儿去?但我觉得他太过分了,我干嘛要求他,向他妥协?
     我恨恨地想着,却又身不由已地走到阳台上,看到他的身影轻捷而愤怒地消失在校园中。
    74:挑选礼物
    赵恒没有再回来,日子一长,我倒颇为后悔当日没有拉住他。毕竟,艺术家都有颗敏感脆弱的心灵,他们和常人不一样,所以他们才能达到常人无法企及的顶峰。然而后悔无济于事,我只能寄希望于他能早日醒悟,回头再来找我。
     这种希望是渺茫的,我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但我却无法把他从我的思想我的生活中驱逐出去。要知道,我们曾拥有过如此铭心刻骨的爱恋啊!
     我无法向人倾诉心灵的焦虑和无望的悲凉,只能把之录于茗姨送我的日记本中。这本日记,竟成了我最知心的朋友。
     凉爽的九月,我收到了心萦和费迪南的请柬,他们的婚礼定于十月十六日。唉,我们寝室的第三朵花也要结婚了,可我的爱情之舟却在茫茫的大海上失了方向。
     亚灵很激动地给我打电话,他也被邀请参加这次举世瞩目的婚礼,这是生命中的一种荣耀,而这份荣耀来自于纯粹的友谊。拿着请柬,我们一块去西班牙驻华使馆办理签证。
     大使亲自接见了我们,他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中文说得很流畅。他亲切和蔼地询问了我们的一些情况,然后敲了章。
     “作为心萦公主的亲密朋友,你们有自由出入西班牙的权利。你们的签证将永久有效。”他说。
     这个结果让我们惊喜,西班牙是欧盟成员国,能自由出入西班牙,也就意味着能自由出入欧洲。
     从使馆出来,我们商量着给心萦买什么礼物,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我们可以找茗姨帮忙。”亚灵突然说,“茗姨比我们更了解心萦。”
     “为什么?”我不解。
     亚灵却聪明地把话岔开了。
     茗姨果然给我们出了个好点子。茗姨建议我们给心萦送一套中华书局出的二十四史,外加诗经、楚辞、汉赋、唐诗、宋词、元曲、四大名著。
     “心萦在国外,肯定会想念中华的辉煌历史和悠久文化。”茗姨肯定地说。
     我们当即去书城把书单交给经理,让他帮忙挑选。
     正忙乱的时候,在书架前看书的田品和史绮发现了我们。
     “哟,买那么多书啊?要开书店?”史绮笑着问。
     “哪里?是送给心萦的。”我解释说。
     “心萦请你们参加她的婚礼?”田品瞪大了眼睛,感兴趣地低声问,“哎,思菁,能不能透露点消息?”
     “报上不都有吗?”亚灵笑着说。
     “可是心萦没请我们。”史绮不悦地说。
     “你要体谅心萦的难处。”田品劝道,“她要请了我们全班,那得多大规模啊?”
     “你当然好了,反正可以跟电视台去。”史绮指着田品,颇有点怨气,“只有我命苦,在家看电视转播吧!”
     田品笑了笑,告诉我们,央视准备直播这次婚礼,由他担任现场解说。
     “你是心萦的同学加本家,应该当仁不让。”亚灵亲昵地捶了田品一拳。
     “我两年前就为此准备起来了,特地为此学了西班牙语。”田品得意地眨着眼睛说,“凭我敏锐的思维和深刻的洞察力,我知道他们俩准成。”
     我注意到田品手上拿的书全是介绍西班牙的书。田品现在是央视很受欢迎的主持,人气很旺,但田品一直很努力。再看史绮,她手上是一本《在人生的激流中奋进》。我感觉很眼熟,拿过来一瞧,哦,是了,是心萦曾为林枫写的传记,在《华夏之声》上连载过的。这次是第三次印刷,印数有五十万册。乖乖!心萦的版税收入可不得了!
     难得的同学碰面,彼此都很亲热。说笑一阵,我们没忘了正事。大家一同把书选好,填写好心萦的地址,付过钱之后,天色渐暮。田品和史绮盛邀我和亚灵上他们家去好好聊聊。
     他们两个,刚毕业时为节省开支,互相照顾,合租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本着同学之谊,两人过着相安无事平淡无奇异性同租的新式日子。然而日久情深,擦出了爱的火花。现在这房子,俨然成了他们爱的小巢。
     但两人却心照不宣,从未提过结婚之事。也许,婚姻对田品和史绮这种追求时尚的青年人来说,是种负担。
     我们叫了一桌子丰盛的菜,尽兴地吃尽兴地谈,毕竟很久没见面了,有很多的话要说。席间说了不少同学的事情,说着说着,又说到心萦的这次婚礼。
     田品跟我们说,据网上的一项民意调查,西班牙百分之七十五以上的人都对王子的婚礼充满期待。他们认为未来的王妃虽然是外国人,但她美丽聪慧、气质高洁、才学出众。
     “心萦的迷人蕴着穿越心灵激荡心灵的智慧。”田品言辞间很为他的本家自豪,“能和她同窗共读,实在是我们的荣幸啊!”
     “是的,英雄所见略同。”亚灵很高兴地说,“心萦实在是个不平凡的女孩。”
     史绮则在关心我穿什么衣服出席婚礼,这确实是我焦心的。
     田品略一思忖,建议我去找著名时装设计师柳絮影,让她根据我的形象和气质,精心打制一套着装方案。
     “思菁,你要穿出我们中国女性的青春风采和时代气息。”
     他的话点在我心尖上,梦蓝和伊葭都因为临近产期而不得不放弃参加婚礼的殊荣,岑露虽然也去,但她毕竟入了法籍。这样一来,我是来宾中惟一的中国女子。
     “可是,来得及吗?”我有点担心。
     “没问题,这事包在我身上。”田品打着保票说,“我和阿柳很熟的,事不宜迟,明天我就带你去找她。”
    
    75:王子的新娘
    柳絮影果然是个出手不凡的设计师,她为我度身订做的三套礼服和两套休闲装,让我自己都感觉换了个人似的。老话说得好: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她给我一打扮,田品说:
     “思菁,你那袅袅婷婷的样子就是天仙下凡也不能比。”
     “你这田(甜)嘴!”我笑嘻嘻地回了他一句,心里实在是得意的很。这种赞美之辞,听起来就是舒服。
     柳絮影也给亚灵设计了与我相应的礼服,好像我们是一对似的。我想,既然我和亚灵作为心萦在中国的同窗好友,穿得和谐些是很正常的。
     这几套服装我们都没有付钱,田品说电视台替我们付了这笔费用,只要我们答应在婚礼前后接受一下现场采访即可。
     我们原本情愿付钱,不愿接受采访。虽然我是极喜欢出风头,但我实在不想靠心萦沽名钓誉,何况这种盛大的场面,我要说错了话,全中国甚至全世界的人都要看我笑话的。
     田品劝我们说,我们可以借助镜头向全中国表达我们对心萦的美好祝愿,这是一件好事。
     “何况,思菁,你那么漂亮,不上镜头太可惜了。算帮老同学一个忙好不好?否则我完不成任务要挨批的。”
     话说到这份上,我们亦只能从命了。
     田品和电视台的一拨人11日就去了马德里作先期准备。我和亚灵、岑露是14日下午从北京直飞马德里的。
     因为时差的关系,到达那儿时当地时间依然是14日下午。我们被安排在桑托玛诺酒店,酒店的前身是皇宫,楼下的大理石壁炉和老图书馆充溢着十九世纪的气息,显得宁静而有品味,听说名模和当红明星最喜欢住这儿。
     但酒店的客房内设现代家装,各项服务都很到位,让人有宾至如归的感觉。我们在各自的房间美美地香甜地睡了一觉,直到第二天早晨才起来。
     起床后,岑露带我们两个在马德里的大街上逛了逛,实地领略真正的西班牙风情。街上到处洋溢着喜庆的氛围,人们的脸上都挂着舒心的笑容,毕竟,即将到来的婚礼,是个举国欢庆的隆重日子。
     在太阳门广场的卡洛斯三世的骑马雕像前,岑露向我们描述这个“马德里最好的执政王”的功绩,她一边说一边指着柱基上的赞颂文字,我们以为她懂西班牙文,谁知她说那些东西都是白岩以前批发给她的,言辞间很为儿子自豪。
     我们在卡洛斯三世的雕像后找到了那只熊——马德里的象征,它正坐在自己后腿上津津有味地吃着草莓果,那副憨态可掬的样子让人忍俊不住,也让人爱。
     在漂亮的科里奥斯宫前边,我们和田品他们不期而遇。不过他们可没我们这般悠闲。田品正拿着话筒在采访一个经过此处的游人,被采访的那个金发碧眼的正宗西班牙美女露出一脸迷人的笑容,与田品侃侃而谈,我们都听不懂他们说什么,猜测就是对王子婚礼的感受吧!
     田品这个大眼贼眼尖,看到我们三个时,匆匆结束对那美女的采访,转而迎向我们。我们也只能走过去,毕竟那服装不能白穿。
     “各位观众,心萦公主的老师岑露女士,公主北京大学的同学陈思菁,复旦附中的同学丁亚灵正好来到此地,他们都是来参加这次举世瞩目的婚礼的,让我们听听他们是如何为公主祝福的。”
     话筒递给了岑露,因为有点莫名的紧张,我竟没听清她说什么。话筒很快又递给了我,我放松了一下,微笑着把我早就准备好的话说了一遍:“心萦是我们北大最出色的学生,我很荣幸参加她的婚礼。我相信她和西班牙王子费迪南的结合,是她人生最完美的一个篇章。”
     轮到亚灵了,这家伙是这样说的:“全世界的男子,都会羡慕费迪南王子的运气。心萦的美丽和优雅,聪慧和坚强是无人可以比拟的。愿他们两个创造出我们这个时代最浪漫最激情最恒久的童话!”
     我在电视台的工作人员中看到久违的张导,他正指点摄像该如何操作。自从成了名导之后,张导的脾气见长,说话也是粗声大气的。但他看到我们几个,便堆起一脸笑容,很真诚的样。
     “思菁,据可靠消息说,你是被邀请并出席婚礼的惟一的中国女孩,了不得啊!”他挺羡慕地说。
     “张导,还是你眼光好,当年,你在香山脚下一眼看到心萦,你就觉得她该是《雨洁公主》的主角。”我提起往事。
     “唉,可惜呀,我没能说服她出演主角,否则的话……”张导谈起这事,遗憾之情难以言表。
     因为他们忙着录制节目,我们也就没有多谈。马德里的景点多着呢,正等着我们一一观赏,我们又何必浪费时间,谈天可以回国找个充足的时间。
     一路闲逛到马约尔广场,在《吉尼斯大全》记载的世界上最古老的波廷餐馆享用他们的招牌菜:猪蹄、烤鱼、凝乳。餐馆是法国名厨后裔开的,一个法文很不错的侍应生告诉我们,1765年,19岁的戈雅曾在老店中刷过盘子。我正寻思戈雅何许人也,又听他继续介绍说海明威也来过此店,他说,波廷是外来访客的神殿。这倒是确实的,店里大多是慕名而来的外国人。
     菜挺好吃,但价格贵得让我咋舌,我连呼上当。岑露便善解人意地坚持她付款。
     “菁儿,你忘了?我还欠你来回机票呢!就这么抵消吧?”
     来回机票和三天的酒店住宿费都是心萦替我们付掉的,所以我和岑露打的赌等于无效了。但她坚持要付款,亚灵说什么也不同意。
     “岑阿姨,你这样做,不是让我尽失男士风度吗?”
     岑露一时噎住,最后是亚灵付的钱。
     酒足饭饱之后,我们又去了世纪桃源公园。参观了水晶宫和维拉斯奎兹宫,在湖边歇脚时我们悠闲地喝着一种叫做荷尔茶塔的神奇饮料,同时请人给我们画了幅像,挺好玩的。后来亚灵还在楚佬的轮盘中赌了一把,运气很好。
     晚上,我们正在看王室为招待外国使节举行的宴会时,白岩来酒店看望我们,他现在是法国驻巴塞罗那的文化参赞,离梦想又进了一步。他兴奋地跟我们说,再过一周左右,他就要当父亲了。
     “可我看你还是个孩子。”岑露亲昵地摩着他的头,“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父亲三十一岁才当父亲,你才二十二就做父亲了,可喜可贺!”
     白岩很骄傲地笑了笑,随即有点可惜地说梦蓝没法来参加婚礼了,她现在只能在巴黎的家中安心待产。
     “等婚礼结束后我就去陪她。”白岩的语气让我听出他对梦蓝的深情,也让我第一次在他年轻的脸上见证成熟的魅力。
    
     心萦和费迪南的婚礼是在马德里西部的东方宫举行的,我们和其他来宾一道,早早地来到东方宫,国王一家和心萦都还没来,我们坐在各自的座位上等待着。
     参加这次婚礼的,有许多显贵和名流。在那贵宾席中,我看到了我熟悉的伊丽莎公主,她与和她同龄的日本公主爱子坐在一起,她们周围,还有英国的哈利王子,列支敦士敦的玛丽公主,荷兰的爱伯特王子,丹麦的威廉王子,沙特的亲王,美国的第一夫人,德国的总统夫妇,阿根廷的总统夫妇……总之,欧洲和世界大多国家都派了重要代表来出席。
     我的右边坐着亚灵,再过去是白岩,岑露,胜寒。左边却是一个不相识的青年,他的神情很迷惘很失落,他的女友观察着他的脸色,悄悄地握了握他的手,他有所察觉地向女友勉强笑了笑。
     周围很静寂,大家都在等待着。亚灵突然递给我一个精美的本子,示意我要我旁边的那个青年签个名。我便照做了。青年略有些诧异地看了看我,他没有作声,写下了他的名字。
     外国人签名花里胡哨的,我左看右看也看不明白他是哪方神圣。待要小声问亚灵,却听得一阵掌声和欢呼声,原来国王一家到了,紧接着心萦的车也到了。
     心萦从车里出来,子溪小心地挽着她的手臂。心萦的婚纱很漂亮,裙摆上似乎还绣着白色的花朵。婚纱的镶边是用珍珠做的,蕾丝式的荷叶袖,配上很长的裙托摆,有四个儿童跟在心萦身后帮她托着。听说胜寒是花了大心思来设计的,但我这个外行人除了感觉精巧豪华之外,看不出特别。
     二十四岁的心萦带着温和优雅的微笑,迈着女神般仪态万方的步子缓步走向她的白马王子。纯白的婚纱显出她的端庄秀美和超尘脱俗,幸福的红晕燃烧在双颊,那样的娇羞迷人,风姿卓绝。
     费迪南站在红地毯中央等待着她,他的神情庄重神圣,但掩不住弥散在心灵深处快乐的期盼。这个二十五岁的风华正茂的英俊王子,是无数豆蔻年华的多情少女梦幻中最完美的情人。然而,年轻的王子却始终没有任何绯闻,他对心萦的忠诚和挚爱是许多迷恋他的少女眼热而心碎的,但王子将赢得她们永远的尊重和热爱。
     子溪和心萦走到费迪南前站住了,两个年轻的男子在眼神中形成一种庄重的默契。子溪把心萦的手臂郑重交给了费迪南,然后他退到一边坐下了。
     费迪南挽着心萦的手臂走到主教跟前。德高望众的主教手握《圣经》,为他们主持婚礼。
     他们说的西班牙语我根本听不懂,但这种仪式我在电视中早就见识过,所以我完全能看懂,而且能猜出他们所说的一切。
     两人各自为对方戴上婚戒后,拥抱亲吻。那个吻很长,情意绵绵。掌声经久不息。
     这个场面很激动人心,我禁不住要流泪。这是一种怎样的幸福啊!她属于心萦,属于费迪南,属于所有关心他们的人。从此刻起,心萦不再是公主,而是王妃。
     低头擦泪时,我不经意间看到旁边那个青年竟泪流满面,那不是激动的泪,而是伤心的泪。其他人都凝神注意那幸福的一对,连他的女友亦是。我有些不忍,把手上那块丝帕递给他。他愣了愣,感动于我目光中善意的关切,便拿过来,把脸上的泪拭去,同时镇静下来了,向我笑了笑,他的笑容很动人,他长得很酷。
     我突然间明白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珀尔。
     婚礼仪式就此完毕,新婚夫妇坐上了一辆豪华的敞蓬汽车,汽车将缓缓驶过马德里的主要街道,带他们去马德里的巴拉加斯机场。专机正等在那儿,准备送他们去巴伦西亚的白色海岸,度过他们幸福的蜜月。
     我们这些留在现场的嘉宾,通过卫星,看到马德里的大街小巷人头攒动,数以百万计的人站在街头,等待着一睹王子夫妇的风采,心萦和费迪南所过之处,欢呼声、掌声响成一片,人们把手中的鲜花和彩带抛向汽车,不时地喊:“西班牙万岁!”“王子,我爱你!”“王妃,你让我们骄傲!”
     从人们的狂热之中,可以感受到民众对王室的热爱。而心萦,她以一个外国人的身份成为这个国家的王妃,没有被排斥,没有被孤立,显然她已经以她独特的魅力征服了西班牙人民。
     心萦和费迪南不时地向人们挥手致意,他们一脸沉醉的幸福,是让所有人羡慕的。
     终于,他们到了机场。而国王夫妇则招待我们用午宴。
     午宴是自助餐形式的,这样可以不必拘礼。伊丽莎端着盘子走到我旁边,一边选菜一边说:“思菁,你好漂亮哦!”
     “你也很美,伊丽莎。”我回答道,穿着比利时民族服饰的伊丽莎确实也很美丽,很出众。
     我们交谈了几句,西班牙国王走到我们旁边,亲切地笑着说:“姑娘们,说什么悄悄话呢?”因为伊丽莎,他说的是法文。
     “我们在说,您的儿子,娶了那么高雅迷人的新娘,引起了全世界青年男子的嫉妒。”伊丽莎说,她看来和国王很熟。
     “哦,是吗?”国王微笑着说,“可是全世界的少女,因为心萦得到了我儿子,而芳心破碎。”
     “您可真会说话。”我恭维了国王一句。
     “你的法文不错。”国王赞扬我说,“我想你是心萦来自中国的朋友吧?”
     “是的,我叫陈思菁。”我向国王介绍自己。我很想再同国王谈谈,但国王有一大群的贵客等着他招呼,所以他抱歉地向我点点头,然后走到荷兰王子身边去了。
     伊丽莎选的菜堆满了盘子,她便走到同伴爱子那儿坐下来吃。
     我回头瞥见亚灵正和珀尔在交谈,两人似在谈一个很严肃的问题,神色有点严峻。我走回座位,边吃边看着他俩。
     他俩谈得还挺投机的,到底有个共同点:他们都爱过心萦,只是亚灵比珀尔清醒。我注视着他俩若有所思。
     亚灵回到我身边时,顺便给我带了杯葡萄酒,挺兴奋的。
     “刚才你和谁说话呢?这么高兴!”我想证实一下那青年是不是珀尔。
     “珀尔呀!他是今年欧洲联赛的最佳射手。”亚灵很吃惊于我的孤陋寡闻,“只要看过他一场球赛,就会被他征服的。你居然不认识他?”
     “你知道,我不喜欢看足球,十几个人抢一只球,闹了半天也踢不进去,有什么意思呢?”我笑了笑说,“亚灵,看不出你还是个不折不扣的追星族,又是要他签名又是抓紧时间和他交谈。嗨,要不要我为你俩拍张合影?”
     亚灵也乐了:“现在就免了,下个月他来北京时再说吧。”
     “他要来北京?你邀请的?”我很奇怪。
     “嗯。”亚灵的语气间有一丝沉重,“有一个十二岁的小男孩,得了绝症,来日无多,他平日里最崇拜珀尔,梦想着能得到珀尔的签名。他父母求助于我们报社。你说,我现在碰上珀尔,能放过这个机会吗?”
     “哦,怪不得呢!”我表示理解。
     “珀尔心地不错,我跟他把这情况一说,他表示下个月来北京看大师杯网球赛时会过来看小男孩。”
     “你的公关能力很行嘛!”我赞扬亚灵。
    
    顶自己一下
    76:西班牙扇语
    午宴过后,稍事休息。休息的当儿,当地的媒体见缝插针地缠上了我,我只得跟他们卖弄了几句法文,草草应付了事。
     下午四点开始,是宫廷舞会。
     在来西班牙之前,我特意学了学拉丁舞,以免出丑,给国人抹黑。在那激扬奔放的音乐声中,我穿着一套红黑相缀的西式长裙,自我感觉很好地跳着。
     珀尔是第一个邀我共舞的,他惊讶于我舞步的娴熟。
     “你很美,很有才情,不愧是心萦公主的亲密朋友。”
     “谢谢,珀尔。能得到你这位绿茵英雄的垂青,我很快乐。”
     珀尔的英文很不错,我的英文虽不如法文,但也还行,所以交谈并无障碍。珀尔说他明天有时间,可以陪我和亚灵一起游览马德里,以尽地主之谊。我很高兴,承诺说他来北京,我也一定愉快奉陪。我们谈得挺开心,跳得也投入,竟连着跳了三曲。
     后来又有许多男子邀我跳舞,其中还有国王。
     国王丝毫不端架子,是个和蔼的长者。他边跳边和我说:
     “思菁,你的东方神韵,充满了迷人气息。我要有第二个儿子,还非得再娶个中国姑娘不可。”
     “您过奖了,陛下。你没看到您的维多利亚公主石榴裙下,拜倒了那么多小伙子!”
     维多利亚是费迪南的妹妹,今年二十一岁,花容月貌,清纯可人,听说她在英国念书时,情人节收到的玫瑰可以用吨来计量!
     国王扫了女儿一眼,维多利亚正和一个青年跳舞,国王跟我说那青年是西班牙网球名将伊尔德,他下个月将去北京参加大师杯赛。
     我倒吸了口凉气,因为伊尔德在这之前曾与我跳过一曲,这个长发垂肩的青年尽管一身笔挺的西服,但还是给我不羁的印象。他曾问我喜不喜欢网球。我是这样回答他的:
     “还行,挺喜欢的,会打两下子。”因为平日闲着无事,有时会和雪尘或是亚灵去网球中心玩玩。
     可能我语气间的骄傲震住了伊尔德,他打量了我半天才说:
     “有机会的话我们比试比试?”
     我居然大言不惭地说:“行,哪天你来北京,我一定奉陪!”
     这样的班门弄斧!我这种业余水准,给他捡球可能都不配,竟然还夸下如此海口!只念着让别国不能小瞧我们泱泱中华,未料吹了这么大一个牛皮!
     完了,他下个月还真来北京了,怎么办呢?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也是怪自己,太孤陋寡闻,连大名鼎鼎的伊尔德都不认识!
     心一慌,舞步就有些乱,不留神踩了国王。
     下一曲我渴望伊尔德来找我跳,但没有如愿,他请了爱子公主。而我也没有拒绝哈利王子彬彬有礼的邀请。
     与哈利共舞,感觉也很棒。他虽然年已不惑,那种雍容的气度仍然动人心魄。在他身上,不难找出其母亲黛安娜王妃倾城倾国的影子。当然我没空想这位早在我出生前就香消玉殒红颜薄命的一代名妃,我边跳边想的是:“伊尔德就是到了北京,北京那么大,他也找不着我的。他打比赛还来不及呢!”这么一想,我就释然了。
     离开东方宫时,深夜的街头依然有许多狂欢的人们。
     第二天上午,岑露随白岩去巴黎看望即将待产的梦蓝,而珀尔开着他那辆美洲豹的新式跑车来桑托玛诺酒店找我和亚灵,他的心情看起来不错。米兰妮随行在侧,灿烂的笑容和青春的活力,一个恋爱女子的快乐心境。
     珀尔和米兰妮带我们游览了不少著名的景点:圣弗朗西斯科大教堂、索菲娅王后艺术中心、皇家赤足女子修道院、普拉多艺术馆……
     米兰妮是中学的美学教师,她对艺术的领悟能力让我们叹服。而我也终于解开了心中的一个疑团:
     戈雅原来是一个伟大的画家!
     看戈雅那些不带一丝矫揉的作品,我突然联想起赵恒的画,隐约觉得他的画风有问题,他可能永无出头之日。
     如果赵恒永无出头之日,那我们的情感又将如何呢?
     我悲凉地想着,心头划过一道沉重的阴影。这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人们都在欢笑,我又何必为这个没良心的人暗自嗟伤?振作起来!
     在天使大街的卡西那用午餐时,我命令自己。恰巧亚灵把一份《马卡报》塞到我手中,我看到报上竟有我的照片,风度挺好,形象绝佳。米兰妮凑过来给我翻译说:
     “中国少女风华绝代,侃侃而论王妃轶事”。原来尽是些表扬我的词,听得我飘飘然,暂时也就忘了赵恒。
     因为是晚上的机票,时间很紧,所以我们没有出城游览,也没有时间欣赏皇家剧院的演出或是看一场精彩的足球赛,亚灵这个球迷很有些遗憾。
     珀尔和米兰妮把我们送到了机场,还送给我们一块手工编织的挂毯,上面是一幅戈雅的作品。另外还送了一把镶嵌着珍珠的扇子。米兰妮把扇子递给我时,把西班牙妇女有趣的扇子用语给我们演示了一遍:
     打开扇子,遮住脸下部,表示:我爱你,你喜欢我吗?
     扇子一会打开,一会合上,表示:我很想念你。
     打开扇子支着下巴,表示:我希望下次与你早点见面。
     一个劲快速扇扇子,表示:你快走开。
     把扇子掷桌上,表示:我不喜欢你,我爱的是别人。
     拿扇子翻来翻去,表示:你太讨厌了。
     把扇子收折起来,表示:你这背叛者,不值一爱。
     这扇子的语言真是复杂,看来外国人在西班牙可不能用扇子,太容易引起别人误会了!
     我不明白珀尔和米兰妮为何对我们那么友好那么热情,我们不过昨天才刚刚认识。珀尔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握别我们时他说:
     “你们是来自王妃祖国的朋友,在你们身上,我真切感受到王妃生命中最真实的气息。”
     他不再称心萦为公主,而称她为王妃,他心中有着惆怅,但他的神情是平静的。这个年轻的男孩,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米兰妮的柔情,弥补了他失去的情感。
     愿他们幸福,我在心里祝福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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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10-16 20:26:33  更:2021-10-16 20:33: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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