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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大军阀之民国往事[第3页] |
作者:ty_12080119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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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韩信遇白起(下) 离车站不远的一个馆子里,冯天虎和岳钟麟找了个包间入座,又点了一些酒菜,便你一言我一语的聊起过往的经历。 岳钟麟说起了他在河南如何从军,又如何报考了黄埔军校,之后如何参加了北伐战争。冯天虎也谈了他在靖国军和西北军的大致经历,这些年他俩走过的路截然不同,却又如此的相似。 所谓家国天下,本是一体,国运如此,在同一个时代洪流中摸爬滚打的年轻人往往都是同命相连。 两人虽然多年不见,但彼此并无生疏与隔阂,相谈甚欢。而且这一次,岳钟麟也破天荒的喝了酒。黄涵的事情发生之后,他心中的苦闷无处宣泄,这是他从小到大所经历的第一次不公,也他生平最痛恨的不公。 孙先生说,天下为公。可是,公,在哪?难道只能在人心吗? 黄涵,还有众多死去的弟兄,他们逝去的年轻生命时刻敲打着岳钟麟的心,拷问着他的灵魂,他不能转过身再不看他们。 “天虎,你说这世间有公理吗?”岳钟麟已经有了五分醉意,眼神凄迷。 冯天虎的酒量一直很好,他闻言笑了,默默的点了支烟,深吸了一口,语气平和又从容:“没有。” 这两个字随着那飘渺的烟雾从冯天虎口中缓缓吐出,是那么的云淡风轻,却击得岳钟麟一愣——从来,他听到的都是明公正气,天公地道,即便他知道,这世间难免不公,可是,却从来没有人当着面,这么理直气壮的打碎这个世人共同的谎言。 冯天虎转头看着岳钟麟呆愣的脸,笑的更加坦然:“这世上吵着闹着要公道的从来都是弱者,等着别人给你公道,不如自己变强,再把当日受的百倍讨回来,与其信天下公理,不如信自己。” 岳钟麟的面色忽然变得冷峻,他用力的一扬头,把杯子里的酒喝干:“你不信,我信!公理不是冤冤相报,公理是天下人心。君子之有道,入暗室而不欺,若为私怨而行不轨之事,这本就是亵渎了公理之道!” 冯天虎依旧微笑,只是那笑容似乎多了一丝苦涩——钟麟少爷果然还是钟麟少爷,即便从了军,即便骁勇善战,也不妨碍他继续拥有一个纯白无暇的灵魂——他从小一直被保护的太好了,于斯乱世,真不知道这到底是一种幸运还是一种不幸。 “好好好,你说的对!……对了,钟麟,我驻扎在北京南苑的时候,遇见了令和小姐。”冯天虎不欲与他做无谓之争,他转了轻松的语气,转移了话题。他知道,令和,应该是钟麟的心头牵挂。 岳钟麟举到嘴边的酒杯一滞,眸光晃动,随后又继续仰头把酒喝干:“令和……她还好吗?” “自从她奶奶去世之后,她就被父亲接到北京生活,我离开北京的时候她还在读中学,前些日子接到家信,如今她在已经在北大读书了。”冯天虎说着,也喝干了自己杯里的酒。 岳钟麟闻言笑了,他平时不爱笑,但笑起来时就像能穿透乌云的阳光,再阴霾的天气和心情也会因为那道光而瞬间明朗。 “令和以前说过,她要考北大的,她从小就聪慧,如今果真考上了。” 冯天虎看着岳钟麟的笑脸有些发怔,眼前这男人的笑靥简直漂亮到让女人都嫉妒,他笑着附和:“是,令和她是很聪慧的。” 岳钟麟醉态尽显,迷蒙的双眼泛出深情的向往:“是啊!……她七八岁时,就能接上我的诗,还接的非常好。有一次,我看着院子里的古桐树突发奇想,随口说了两句:庭除一古桐,耸干入云中。她那时在院子里和永羲踢毽子,头都没抬,张口便接了后两句: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你说这接的是不是绝配?” 岳钟麟沉浸在美好的过往中,不等冯天虎回答,便又接着说:“她的古琴弹的也非常好,尤其是《广陵散》。世人都说真正的《广陵散》在嵇康死后已然失传,令和一直仰慕魏晋风骨,尤其是嵇康的旷达泰然,为此,她曾遍查古籍,几经寻求原曲,在传世的《广陵散》中加入了自己的理解和改编,一直期望能让广陵绝响再现世间。她的琴音那样美,悠然,低沉,清如溅玉,颤若龙吟,让听者如梦如幻……” 岳钟麟的脸色红润而温暖,透着莹莹的光泽,墨黑的眸子看向冯天虎,在那流光溢彩的眸子里,闪烁着许多水晶般清透美好的回忆,那些记忆他从未向任何人说起,甚至也一直克制着自己不去触碰,今晚,就彻底的放纵一次吧。 这个男人真的是岳钟麟吗?不管是记忆中八年前的钟麟少爷,还是刚刚车站偶遇的那个人,都是寒凛凛的不苟言笑,天生一副请勿靠近的高傲气质,跟眼前这个可爱到能暖化人心的家伙实在是对不上号。 “钟麟,你跟令和……不会只是吟诗弹琴吧?”冯天虎一脸的八卦相,笑的无端的下流。 岳钟麟对情感之事本就迟钝,再加上喝醉,完全没听懂冯天虎的弦外之音:“我们还一起习字,画画……” 冯天虎差点把刚喝的一口酒喷出来,这纯情的岳大少还真是让人着急。 “你既然对令和有意,就赶紧下手啊!光在这跟我酸唧有什么用?” 岳钟麟醉的有点厉害了,他顺着冯天虎的话想了想,还是有些疑惑不解,一脸的虚心求教:“那你说……怎么下手?” “直接扑上去啊!”冯天虎在这种事上从来不会手软,而且就爱直截了当。 岳钟麟闻言一口没忍住,直接吐了出来…… |
第三十七章 重逢 还是那片硝烟弥漫的战场,周围的空气充斥着鲜血和生铁被烧灼之后的腥气,岳钟麟猛地从地上抬起头,甩掉被炸落头上的焦土:“黄涵!!”眼前是炮弹爆炸冒出的丝丝白烟,他像一只杀红了眼的豹子,一跃起身,向前飞奔而去…… 黄涵仰躺在荒草中,年轻的面孔已经血肉模糊,岳钟麟冲过去扶起他的头:“黄涵!” “钟麟,别管我,快走……”一个弹片嵌进黄涵的咽喉,汩汩鲜血泛着泡沫从伤口涌出,染红了他的军装和岳钟麟扶着他的手臂。 “黄涵,你坚持住!我带你走!”岳钟麟一把抱起黄涵拼命的向前奔跑,眼中的泪混着脸上的泥血甩落身后。 嗖——岳钟麟像是被人猛推了一把,后胸传来钻心的疼痛,嗖嗖——密集的子弹疯狂的扑来,在他个身上撕开无数个口子,旋转着在他的皮肉里横冲直撞,鲜血撒满焦土,意识终于越来越模糊……他抱着黄涵仰倒在地上,闭眼之前,他看见了远处的山坡上,雪白的裙裾如蝴蝶蹁跹,令和站在那里朝他笑着招手:“钟麟哥哥,我在这!……” “令和!”岳钟麟喘着粗气从床上猛地弹起,吓了床边的冯天虎一跳。昨天晚上冯天虎把醉酒的钟麟扛回了他的部队驻地,自己的床给了岳钟麟,他只能在房间里打地铺。 听见岳钟麟叫着令和的名字醒来,冯天虎笑的极尽猥琐:“做美梦了?……来,喝点水。”说着,他把一杯温水递到钟麟手上。 岳钟麟定了定神,接过水一口喝干:“这是哪?” “我的团部驻地。西北物资匮乏,条件比不上你们黄埔嫡系,别嫌弃我的床哈!”冯天虎一脸戏谑的打趣道。 看着正在收拾地铺的冯天虎,岳钟麟心里过意不去:“我这是鸠占鹊巢,给你添麻烦了,谢谢你……” “嗳嗳,能不能别娘们儿唧唧的……酸掉牙!”冯天虎一脸不耐烦的打断岳钟麟诚恳的道谢。 “说谁是娘们儿呢!……”岳钟麟不满的瞪了眼,对于自己的性别他有十二分的自信。 冯天虎转头看了一眼赤着上身正在穿衣服的岳钟麟,白净的胸膛上挂着刚刚愈合的新伤。 “你这伤的不轻啊,开枪那孙子要是枪口再偏一寸你就铁定成仁了!” 岳钟麟低头瞟了一眼自己胸口上暗红的新疤,浑不在意:“能让我成仁的孙子还没出生呢!” 冯天虎收拾好了地上的行李,走近岳钟麟,抬手拍了拍他的结实肩膀:“以后还是小心点儿,就算岳大少仪表堂堂,那子弹也不长眼啊,根本不知道怜香惜玉……” “谁他妈是香玉?!”岳钟麟终于受不了冯天虎这赤裸裸的“调戏”,爆粗口的同时还一拳捶上那厚实的胸膛。 但是冯天虎却‘调戏’的更起劲了,还抛起了媚眼:“我!我艺名就叫‘小香玉’,可香了呢!岳大少要不要尝尝?” “……” 正当冯天虎流氓耍的正欢时,胡亮敲门送进了早餐,吃过早饭,岳钟麟便收拾东西回了长安,临走前,他邀冯天虎抽空一定去一趟长安,冯天虎笑着应了。 长安岳府。 大少爷的意外归来让整个岳府都喜气洋洋,岳夫人和永羲喜极而泣,平时不苟言笑的岳老爷眼里也闪着激动地泪花,当年钟麟逃婚出走时,岳老爷说要把兔崽子抓回来打死的话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岳夫人和永羲每天变着法的给钟麟弄他喜欢的饭菜,岳老爷每天拉着儿子不知疲倦的聊天,家庭的温暖让岳钟麟难得的放松和舒畅,只是,每次走过吴家的院子,他都怅然若失,风景依旧,却不见了门内婉转唱着昆曲的女孩。 不知不觉,回家已经半月,这天下午,阳光正好,永羲拉着钟麟来到后花园内。花园角落有一片单独围起来的小园子,长约8米宽2米,这是永羲的花圃。 永羲自幼就喜欢花花草草,岳夫人便在自家花园里圈出一块空地供女儿试着种植。如今正值五月,花圃中的芍药和鸢尾开得正好,玫红色的芍药娇艳欲滴,天蓝色的鸢尾清丽脱俗。永羲想来选一些花插瓶,顺便把大哥带来给她松土除草当苦力。 钟麟从来没干过这种活计,但是宠着妹妹的心让他硬着头皮拿起花铲,挽起袖子当了园丁,永羲看着大哥笨手笨脚的样子调笑道:“谁说岳大少爷文武双全了?分明是文武加种花三全嘛!” 永羲生的玲珑可爱,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会说话,脸蛋白里透红,还有一对活泼的小酒窝,说笑之间,灵气袭人。 她今天穿了一身白色红边的印度绸小褂,配上鸽灰色的细百褶裙,烫了最时兴的卷发,娇俏中透着英气,这个样子,任谁也看不出她其实是个女郎中。 当初中学毕业时,永羲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非要学个中医。岳家虽然是个极为保守传统的家族,但永羲的性子却是从小就活泼得很,为人也颇仗义,最爱打抱不平,因此在还学校里得了个“侠女十三妹”绰号。 岳家父母当然死活不同意永羲学医,男男女女的都要给瞧病,这哪是千金小姐做的事啊?可是永羲却不管不顾,就是喜欢治病救人,最后岳家父母实在没办法,就让她在自家的药铺里学了,寻思哄着闺女玩吧,没准学两天就过了新鲜劲儿了,可这永羲却是一学到底,还真就学的不错,如今,望闻问切,对症下药,医术比一般的郎中都好。 钟麟看着妹妹的调皮样子,眼里全是宠溺:“我在家你就欺负我吧,等我走了看你抓谁干苦力!……要不我跟爹说说,赶紧给我找个妹夫,不然我不在家谁帮我妹妹种花啊?” 永羲的小脸蛋本就白里透红,被钟麟一说瞬间更红了,她拿起地上浇花的喷壶便朝钟麟浇了过来:“让你胡说!让你胡说!……为长不尊!” 钟麟被浇了一头水,连忙起身躲开,求饶道:“好了好了……不说了还不行吗?……嗳,别浇了,我又不是花!” 正当兄妹二人闹得欢时,下人来报,说有姓冯位军爷来访,找大少爷。钟麟一听是冯天虎来了,眼光一亮:“快请到我书房。” “谁啊哥?”永羲眨着大眼睛好奇的凑过来。 “你来看看就知道了。”钟麟神秘的一笑,便放下花铲带着永羲往书房去了。 永羲手里还捧着刚摘的几株盛开的芍药,便被钟麟拉着往书房去了,走至钟麟的院子,只见梧桐树下立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笑容沉静而温和,她立时愣住,只一眼,永羲便认出这个人就是当年的道生。 “天虎,你终于来了!你小子要是再不来,我就该回去了!”岳钟麟颇不满的上前怼了冯天虎一拳。 “岳大少息怒,我这不是来了嘛!”冯天虎朝他一挑眉,笑的颇有些玩味:“想我了?” “别他妈恶心我!”岳钟麟看着那下流的笑脸忍不住又爆了粗口,这冯天虎总是能轻易挑起岳大少的火气。 钟麟转头拉过还愣着的妹妹,双手扶着永羲的肩:“永羲,你还记得他吗?” “永羲小姐,好久不见了!”冯天虎迅速收起了对着岳钟麟的猥琐,面对永羲的是一副无可挑剔的绅士笑容。 永羲愣愣的看着冯天虎纯净明亮的笑脸,眼神复杂而恍惚,在两人目光交汇之处,时光仿佛停住,倒流,又回到了八年前那个下雨的傍晚——永羲放学回家正被大雨淋的无处藏身,道生远远的跑来,浑身湿透,笑着为她撑起伞:笨啊你,下雨不会躲起来吗?…… 岳钟麟等了半天见她还没反应,便又唤了一声:“永羲?” 永羲仿佛如梦初醒:“啊?……”然后瞬间红了脸,眼神闪躲着低下了头,绯红的脸颊与怀里捧着的芍药花相映成趣。 岳钟麟看着反常的妹妹,那个平时怼的自己说不出话的伶俐巧嘴哪去了,怎么变成了闷葫芦?反应迟钝的他还以为妹妹没认出来,便开口解释道:“他是道生啊!你不记得了?” 永羲心里恨自己怎么这么丢人,平复了一下情绪低声道:“道生。” 冯天虎看着颇尴尬的永羲,察觉了她的怪异,可也不表现什么,只笑解围:“怪我来的太突然,吓着永羲小姐了。” “走,咱们进去说话。”钟麟伸手引着冯天虎往书房走去。 “哥,你们先去,我叫人准备茶点。”永羲说完转身便走,那样子简直就是落荒而逃。 拐出了大哥的院子,永羲靠在墙边,伸手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懊恼自己刚才的失态。 永羲今年22岁了,在长安,一般这个年龄的小姐早都嫁了人,她却迟迟不嫁,父母给她挑了好几家她都不同意,因为她始终忘不了那个雨中为她撑伞的少年,那天虽然风急雨大,但在记忆中却是那样温暖。 书房内,冯天虎被岳钟麟满墙的书吸引,随手翻看着:“钟麟,这书能借我看看么?” “没问题啊,想看哪本?”钟麟凑过来问。 “《金瓶梅》。”冯天虎转头一本正经的说。 “……我这没有!”岳钟麟霎时一脸黑线。 “逗你玩呢,是这本,戚继光的《练兵实纪》,我之前找了很久都没找到这本书,没想到你这有。”冯天虎一脸的无辜加谦虚好学,岳钟麟真以为自己眼花了,刚才说想借《金瓶梅》的那个人是他吗? “送你了!”岳钟麟无奈的一挥手。 冯天虎暗自好笑,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岳钟麟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就特别想捉弄挤兑他。虽然在心里把岳钟麟笑了个底朝天,可是面上还是一脸的谦虚推却道:“那怎么好意思,我是借的。” “别墨迹!”岳大少不耐烦的打断他虚伪的推辞,还在为刚才的《金瓶梅》耿耿于怀。 冯天虎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着便把那本《练兵实纪》装进兜里。 永羲适时的带着下人端了茶点进来,笑着说:“哥,道生,我给你们准备了槐菊茶,槐花清火降燥,菊花清肝明目,这春天里喝最好了。”用了这一段时间整理情绪,她已经恢复如常,落落大方。 “永羲小姐辛苦了,正好你哥火大,喝这个最适合。”冯天虎继续锲而不舍的挤兑岳钟麟。 永羲看了钟麟一眼,“哥,你上火了?” 岳钟麟好像明白过来冯天虎是成心的,愤愤的看了他一眼:“你才火大!”弄得永羲一头雾水。 玩笑归玩笑,三个年轻人的重逢还是非常开心的,岳钟麟执意留冯天虎用了晚饭,吃完饭,冯天虎就急匆匆的走了,他这次出来也是趁着公干开小差,现在局势吃紧,军队里确实有很多事情要做,岳钟麟明白军中的情况,也没有再强留,永羲看着冯天虎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空落落的难受——下次再见,不知道还要多久。 |
第三十八章 哥们儿 民国16年(1927年)夏,西北大旱,数千灾民涌入西安,西北执政府虽也尽力安置,无奈灾民数量太多,街头仍随处可见无家可归的流浪乞讨者。 这天下午,冯天虎外出公干,走至回民街附近,远远的便看见前面围了一堆人,中间搭了个台子,几个年轻学生正在台子上讲演,台子上方支起了横幅,白底黑字写着:赈灾募捐。 台上的男学生讲的慷慨激昂,可那些围着的人却多半是看热闹的,真正捐的寥寥无几,毕竟这年月,谁家都不好过,也能理解。 冯天虎摸摸口袋,掏出一沓花花绿绿的纸币,刚发了军饷,他一个人在西北也没处花钱,便少留了几张装回口袋,剩下的都走过去塞进了募捐箱。 “谢谢长官!请问您贵姓?”募捐箱旁负责记录的女学生满眼感激的朝他道谢,还要记下他的姓名。冯天虎笑着摆了手,转身要走,却被人一把拉住了袖子。 “道生!” 冯天虎回头,永羲正笑盈盈的看着他,一双大眼睛波光粼粼的。 “永羲小姐,你怎么在这呢?”冯天虎也蛮惊讶。 “这不,我参加了慈善会,在这为灾民办募捐。”永羲今天的打扮很别致,上身穿着薄纱质地的白衬衫,领口打着白色蝴蝶结,下身是一条米黄色的西裤,配长筒马靴。女子着男装,帅气里透着精致和漂亮。 “你今天穿的很漂亮啊!没被那些男学生盯上吧?”冯天虎打量了永羲一圈,没正溜的开起了玩笑。 “你这嘴啊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坏!都是团长了,也不收敛些……”永羲微红了脸,嘴里抱怨着,心里却甜甜的。 冯天虎没再说什么,笑了笑刚准备告辞,永羲却又开口道:“嗳,道生,我好容易来一趟西安,你是不是该请我吃饭啊?” 冯天虎稍一愣,随即笑道:“好啊,只是……你这里忙完了吗?” “嗯,差不多了,你等我一下,我跟他们说一声。” 永羲转身去了,冯天虎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忽然有些说不清的感觉。 时间已经傍晚,太阳西斜,冯天虎和永羲并肩走着,穿过回民街,拐进了旁边的巷子里,日光从两人背后照过来,两个一长一短一粗一细的影子便投在了他们的前方。 永羲看着石板路上清晰的影子,心里暖暖的,嘴角不自觉上翘,连着两个小酒窝也灵动起来。 “想吃点什么?”冯天虎的声音温和依旧,率先打破了沉默。 “这边有什么好吃的吗?”永羲抬眼看冯天虎,背着日光,那侧颜的轮廓显得更加清晰有力。 “嗯……这边有家水盆羊肉不错,去尝尝?” “好啊!” 两人正说话间,忽然听见前面巷子里似有什么声音,二人停了说话静静听着,果真有孩子的哭声,便疾步朝那巷子里寻去。 待拐过了巷口,只见一对乞丐模样的母子,母亲倒地昏迷,口吐白沫,四五岁的孩子坐在母亲身边无措的大哭着。 “孩子,别哭,这是怎么了?”永羲走到小男孩面前抚着他脏兮兮的小脸问道。 只是那孩子太小,也说不出什么,只一直大哭着喊娘,永羲又转头翻过昏迷的女人,那女人面色土黄,泛着青灰色,口吐白沫,昏迷不醒。 冯天虎见状也蹲下身帮手,永羲翻了翻那女子的眼皮,又掰开嘴巴看了看舌头,最后搭了脉。 “你会瞧病?”冯天虎一脸吃惊。 永羲一边忙着,一边抬眼看了冯天虎,一脸得意:“是啊,我哥没跟你说吗?我可是个正经的郎中呢!” 冯天虎见她忙着,不追究郎中的事了,转口问道:“她怎么样?” “应该是误食了有毒的东西,很可能是毒蘑菇……这里哪有药铺啊?中毒可耽误不得!”永羲神色焦急。 冯天虎低头想了一下,又抬头看着永羲,眼神坚定:“你在这守着,稍等我一下。”说罢起身跑出了巷子。 不多时,冯天虎就回来了,拿着一碗清水和一头大蒜。 “这是……?”永羲一脸不解。 “先找一块石头来。”说着,冯天虎便蹲下身开始剥蒜皮。 永羲找来石头,冯天虎用石头把蒜捣碎,喂进女人嘴里,又给她喝了清水。 “这样真的行吗?”永羲还是很担心。 冯天虎忙了一头汗,一边擦着汗,一边笑着说:“我小时候有一次饿极了,就捡了蘑菇来吃,也是中毒了,我娘就这么把我救过来的……后来,在军队里,我也用这法子治过别人,都好了。偏方治百病,咱们等会儿看看,应该有用。” 永羲还是担心:“应该怎么行?这可是人命啊!咱们还是快找个药铺抓药吧!” 冯天虎安慰道:“你先别急,马上就能看出来好不好使了。” 没一会儿,就有清亮的口水不断地从女人嘴里溢出,冯天虎把那女人侧过身扶着,对永羲笑了笑:“起效了。” 永羲看着他温暖干净的笑脸,也终于松了口气,安心的笑了。 “你这偏方还真有用!我又学了一招,看来这高手在民间嘛!” 冯天虎少有的谦虚起来:“我哪是高手啊……我看她中毒不轻,光用这土法子恐怕不行,一会儿还是去抓点药吧。” 那女人吐出了不少口水,然后慢慢醒转过来,对着两人千恩万谢。二人不放心,还是带着那对母子去了药铺抓药,在铺子里煎了,给那女人服下。 冯天虎看着那对母子,好像看到了当初的自己,心里莫名的难受,把身上剩下的钱也都给了他们。 待到送别了那对母子,天已经黑的差不多了,两人便准备去吃饭。刚走到馆子门口,冯天虎一拍脑袋:“永羲,这顿饭……能不能先欠着?” 永羲一头雾水:“为什么?我都饿了!” 冯天虎一脸愧色:“我、我的钱今天都捐了……” 永羲闻言自豪的拍拍自己手里的小包:“我有啊!” “那怎么行,让女人请我吃饭……” “什么男人女人的!你就把我当哥们儿不就好啦!” “……” |
第三十九章 看电影 自从回民街偶遇之后,永羲便时不时的来西安找冯天虎,给他带一些长安的特产,冯天虎不好意思收,却也拗不过永羲。 面对永羲赤诚的少女情怀,冯天虎看得明白,却内心复杂。 当年的永羲小姐也曾在他心里激起过波澜,毕竟少年的心总是会做梦的,但是,那时的他知道,自己跟永羲小姐是云泥之别,所以也不敢多想其他。 如今,他自己孤身在西北,日子过得单调而孤独,这种孤独,对于尝过家庭温暖的他来说,比之前单身的时候更加难捱。以前的他了无牵挂,打发孤独的方法有很多,至少可以消磨掉身体上的孤独,但是如今,心里有了牵挂,欢场中的女子就变得索然无味了,完全提不起兴趣,这时他才明白,原来想女人和想一个女人,完全是两回事,两种味儿。 永羲的探望让他觉得温暖,这种温暖对他来说更多是友谊上的,可是永羲的心思他多少能察觉一些,说话间不自觉的眼神儿,表情,女儿家的心事都写在上面了。 这样在永羲那取暖是不是有些无耻呢?他问自己,却答不上来,或者说不想回答,尽管他知道那答案,却还是舍不得放开这孤独中的唯一一点火光。 仲夏的傍晚,永羲又来到了西北军驻地门前,门口的卫兵已经熟悉了这位小姐,知道是团长的朋友,殷勤的笑着敬礼,永羲便欢蹦乱跳的来到了冯天虎的办公室。 冯天虎正和胡亮一起吃饭,见永羲欢快的进了门,便放下碗起身迎了过去:“永羲,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吃饭了吗?” 永羲的大眼睛闪着迷人的光晕:“就知道你们在吃饭,快尝尝这个!”说着,把手中的提着的一个精致的食盒放在了桌子上。 胡亮一脸馋相的凑过来,笑的意味深长:“呦!又是什么好吃的?这么香!……永羲小姐每次来总有好东西,我这可是沾了团长的光了。” 永羲听出了他话里的味道,白了胡亮一眼:“吃便吃吧,还堵不上你的嘴!” 冯天虎不好意思的看着永羲笑了:“永羲,你这大老远送过来太麻烦了,下次可别这样了……” 永羲今天穿了一身水粉色的洋装裙子,领口和袖口都嵌着雪白的蕾丝花边,头上带了个镶钻的发卡,卷发柔柔的披在肩上,散着清淡的香气,仿佛一朵盛开的栀子花。 “我是顺便的,一点也不麻烦!今晚中央剧院有新的电影,你有空吗,陪我一起去看?” “我……” 冯天虎闻言正犹豫着怎么说,却被那边埋头大吃的胡亮抢了话:“有有!团长今晚有空的!” 冯天虎回头瞪了他一眼,心里暗骂,这小子真是伶俐的过了头了! “我今晚可能……”冯天虎的脑子里出现了两个打的你死我活的小人。 “别可能了!快走吧!一会就要开始了!”永羲不由分说,拉着脑子已经被小人打懵了的冯天虎就出了门。 “团长!别急着回来!有事我顶着……”这胡亮果然是太伶俐了些。 今晚的电影是《二八佳人》,一部爱情片,剧情类似灰姑娘和王子的爱情故事。 那时候的电影还都是无声的,没有任何配音、配乐,所以会加入所谓的“间幕”,以文字的形式向戏院观众展示主要对话,甚至对电影内容的评价,或后来发展的暗示。 整个影院里静悄悄的,观众们都看的聚精会神,永羲也完全被情节吸引,随着剧情的发展,时而轻笑,时而落泪。 冯天虎是第一次看电影,却看得完全心不在焉,身边不时钻入鼻孔的淡香让他神思恍惚,他微微侧头看着身边的永羲,荧幕的光亮映出永羲专注的脸,她的鼻子小巧挺翘,樱红的嘴唇微张着,一双漆黑的眸子里也是流光溢彩…… 正在冯天虎看得入神,永羲忽然伸手抓住了他胳膊,语气激动:“道生,你看,这个小姑太太也太坏了!” 冯天虎被她抓的仿佛触了电,浑身一颤,随即尴尬的附和着:“是,是太坏了……” 永羲的眼睛一直盯着电影,并未察觉冯天虎的异常,手也一直抓着他的胳膊。冯天虎浑身不自在,想抽出来又怕打扰到永羲,这么被抓着又实在很折磨…… 终于熬到电影散了场,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电影院,便往团部的方向走着。冯天虎心虚的一路无言,永羲却还沉浸在刚才电影故事中,叽喳的说个不停,谈论着故事里的人物和情节。 “道生,刚才那个扮演‘来宝’的女演员演得可真好!长的也好看!……听说她还是个大家闺秀呢,大家闺秀也可以当个电影明星啊!” 冯天虎沉默的笑了笑。 永羲又眨着大眼睛一脸向往的说:“那你说,我是不是也能当个电影明星呢?” 冯天虎看着永羲脸上漂亮的小酒窝,对她大胆的想法有些无可奈何:“你一个女孩子心怎么那么野啊!演电影又哭又笑的给那么多人看,你家里能答应才怪呢!” 永羲很不服气的嘟起了嘴巴:“电影是一种艺术!你怎么也跟我爹娘一样都是老掉牙的思想啊!” “好好!艺术……我老掉牙了,永羲小姐才是新时代的先锋!” 冯天虎这人从来不嘴硬,也从不跟人做无谓的口舌之争,也许,这就是他讨人喜欢的地方吧。 二人说着话,走回了团部,冯天虎派了车送永羲回家,并交代了司机夜晚开车一定注意安全,送回之后再向他复命。 永羲上车前似乎犹豫着什么,最终还是鼓起了勇气,她拉着冯天虎到一边,低声道:“道生,明天我的中学同学组织爬山比赛,各自搭伴,两人一组,那些男生,爬山还都不如我呢!我才不愿意跟他们一组,你……明天有空吗?” 冯天虎看着一脸羞涩的永羲,脑子里的小人又开始撕扯上了。 “我……明天,可能还有事。”再这样跟永羲来往下去,他真不知道能不能控制住自己。 “啊?什么事啊?……你就不能晚点再做吗?” “我……” “你这么犹犹豫豫的,是不是不愿意去啊?……你可不能这么不仗义!我不管,就这么说好了!明天早上八点,我在翠云山下等你!” “嗳……” 不等冯天虎说话,永羲就红着脸一溜烟的跑进了车里。 |
第四十章 坠崖 翠云山坐落在长安和西安之间,山不算高,但却终年云雾缭绕,好似仙境,因此得名翠云山。 早上刚八点,翠云山下,山门入口处,十几个年轻人便已经聚齐了。年轻人不论单独的相貌如何,凑在一起总是赏心悦目的,远远看去,一片青春活力,生气勃勃。 这些年轻人都已经找好了搭档,一男一女各自结伴,正在商讨着如何分工,上山路线等琐事,只有永羲自己一个人立在一边,一脸的焦急与失望。 “永羲,你不是说会找个最厉害的搭档吗?都看不上我们,现在落单了吧!”一个嘴欠的男生见永羲的搭档还没来,便凑过来挖苦道。 “要你管!我就是自己也能比你快!”永羲本就不悦,闻言更是豪不客气的回敬过去。 “那就走着瞧喽!反正输了的人要请大家吃饭!……你快点准备吧,一会咱们可就出发了!” 永羲看着那男生满脸看热闹的坏笑,狠狠瞪了一眼,不做理会。 “永羲,你的搭档是不是有急事来不了了?……你自己可不行,这路上要是出点什么问题可怎么好,要不你跟我们一组吧,咱们三个人一起!”永羲的好友李文翠看时间差不多了,也很担心,拉着永羲跟她一组。 “永羲!” 正在永羲犹豫间,却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一抬头,便看见冯天虎一身便装,正朝这边跑来。 永羲喜出望外,眼泪差点激动的掉下来,朝冯天虎跳着挥手:“道生!在这!” 冯天虎跑近了,喘着气,一脸愧色:“对不起,我来晚了,刚才……有点急事。” 其实,他今天没什么事,只是从昨晚开始,脑袋里那两个小人就没完没了的纠缠撕扯。 一个说:去吧,不就是爬个山嘛!有什么的? 另一个却说:去你大爷啊去!你这样对得起凤欣吗?她可是在家自己苦守着!你出去跟女孩子约会!是不是想趁机拉拉小手,摸摸脸蛋?! 第一个立马解释:我没有!绝对没有!!只是……刚才也没明确拒绝,永羲要是一直等着可怎么办? 第二个更火了:借口!都他妈的是借口!!你明知道永羲是怎么想的,你还这么不自觉?你是有家的人了,怎么还跟别的女孩搞暧昧?要不要脸?! 第一个小人终于怒了:去你大爷的!你才不要脸呢!! 然后一拳过去,第二个小人就被打死了,谁让他嘴那么臭,有话就不能好好说吗? 于是,在最后关头,冯天虎还是来了…… 永羲倒是不介意他来晚了,只要他肯来,一切都瞬间明朗。 “知道你忙!大团长!” 永羲笑盈盈的打趣他,然后拉着冯天虎来到众同学面前,一脸自豪的介绍道:“喏,这就是我的搭档啦!西北军的团长,冯天虎。” 冯天虎闻言尴尬,他穿了便装就是不想露了身份图生事端,却被永羲这么直接的揭了老底。面对这些读书人,从不怯场的他竟然有些自卑——他从小就没机会读书,是从军之后才努力识了字,自己东拼西凑的找些书来看,他在心底一直是很羡慕和尊敬读书人的。 众女生看着高大清朗的冯天虎,眼睛里都闪出小星星,有窃窃私语的声音传来:“哇!这么年轻帅气的团长,我原以为团长都是小老头呢!” 还有男生的声音很不服气:“团长有什么了不起……嗳,团长管多少人啊?” 李文翠一脸好奇的看看冯天虎又看看永羲:“永羲,这冯团长是不是你的boyfriend啊?” 一众年轻人闻言也都跟着起哄,永羲脸颊瞬间绯红,不置可否的笑着,冯天虎不懂英文,但看着永羲的反应,多少明白了点那个什么“波诶饭的”是什么意思,便开口转移了话题:“诸位,咱们是不是该出发了?” 一语提醒了众人,这么一折腾,时间也已经差不多了,大家便转头都开始收拾东西各自出发,并约好在后山的出口处集合。 冯天虎的到来给永羲挣足了面子,即使她不是虚荣的人,但少女总是对白马王子充满了幻想——当自己身陷险境,梦中的王子便会骑着白马出现在面前,披荆斩棘,带着自己奔向幸福的远方…… 同学们终于出发了,说好是两人一组,但是年轻人还是喜欢凑热闹,很快就又组成了很多大组,三五成群的一起走着,一路上洒满欢声笑语。 永羲的性子是不服输的,做什么都要做好,她拉着冯天虎一路向前,超过了大部队,成了队伍最前面的排头兵。可永羲还是不放松,一直在前面欢快的小跑着,像丛林中灵活矫捷的小鹿。 她今天穿了正红色丝绸质地的圆领宽松小褂,下身则是黑色的马裤和马靴,头发高高的束成马尾,英姿飒爽。 冯天虎怕她逞能把自己累坏了,便一直刻意放慢了脚步,磨蹭着在后边拖后腿。 “道生,你快点!你来看这里好美!”永羲登上了一处山峰,在山顶张开双臂,迎风享受着山里清冽的空气。 冯天虎抬头望去,只见那处山峰云雾缭绕,一身红衣张开双臂的永羲仿佛开在雾中的灵苑仙葩。 他看的愣了神儿,直到永羲又转回头向他招手:“道生!快点!!” 冯天虎回过神,赶忙收拾了思绪向山顶走去。 “你看,这里是不是像仙境一样?!”永羲转头看着走过来的冯天虎,清澈的眸子满是兴奋和激动。 冯天虎顺着永羲的目光看去,果然,目光所及,漂亮的不似人间。 连绵的群山似无穷尽,薄纱一般的云雾袅袅环绕其间,影影绰绰的树木好似绒绒的绿毯,裹着星星点点的野花蜿蜒至天边。刀削般的峭壁矗立对面,峭壁之上,一条瀑布飞流直下,宛如白龙,直扑进谷底碧绿的深潭。 自己有多久未曾留意身边的风景了?这种体验恍如隔世。 硝烟,子弹,争斗,杀戮——这些已经占据我的生命太久,久的好似早已融入骨髓,但是此刻,却统统烟消云散,带着身体里所有的污浊,沉淀,飞远…… 好久没有这种干净的体验了,是的,干干净净,澄澈透明。 冯天虎缓缓的闭上了眼,贪婪的沉浸其中,不愿醒来。身体仿佛不再是自己的,而是这空中的一缕雾,这大地上的一座山,这林中的一颗树,这潭里的一滴水,融入其中,空无一物。 果然,人在山中便是仙。 永羲转过头,晶亮的眸子凝着身边的冯天虎,他闭着眼,微仰着头,唇角上翘,安详,宁静,褪去了所有寒凛和锋芒,整个人散着柔和的光。 “永羲,谢谢你。” 这一句,发自心底,灵魂深处。 永羲的心完全被冯天虎散出的光笼罩,眼光痴痴的失了神,待到发现冯天虎正看着自己,瞬间又羞又乱,脸一下红到了耳根,转身便要逃走,却不想慌乱之中脚下一滑:“啊——!” 冯天虎见永羲就要朝山坡之下摔倒,他条件反射一般飞身跃起抱住了永羲,可是跳的太急太猛他自己也失去了重心,最终,两人一起掉了下去。 |
第四十一章 祝福你 坠落,翻滚,天地在旋转,身体在冲撞……在下落的过程中,冯天虎的大脑是停顿的,时间只停在了他抱住永羲的那一刻,他放弃了一切自我保护的本能,强制性的把所有意识都集中到了双手——死也不能松手! 仿佛只是几秒钟,又仿佛经过了漫长的几个世纪,终于,一切静止,天和地重新归位。 永羲迷蒙的睁开双眼,耳畔,脸颊,脖颈……温暖又略带粗粝的触感让她一下清醒,她努力侧过头,那个熟悉的面孔就在脸边,肌肤相触,呼吸相闻,他双眼紧闭,一双手却还死死地箍住自己,把自己护在他的怀里。 “道生!道生……你醒醒!你快醒醒……” 也许是永羲的呼唤起了作用,也许是这个男人真的有九条命,冯天虎悠悠醒转过来。 他的眉心拧成了一团,缓缓睁开双眼,起初眼前是模糊的一片,待到目光终于聚焦,他才知道,迷离中温暖柔软的触感来自于什么。 在刚才永羲摔倒那一刻,千钧一发,冯天虎从侧后方扑过去,想拉回永羲,却用力过猛,两人一起掉下山坡。在坠落和翻滚的过程中,冯天虎一直死死的抱住永羲,差不多把她嵌进了自己的怀里,所以现在,两人的姿势是冯天虎从后方环抱着永羲,他的脸埋在永羲的脖颈和脸颊之间。 永羲的身体还被他箍住动弹不得,努力转头看着冯天虎,见他终于醒来,眼里闪出激动的泪花,声音因为开心而颤抖:“道生,你没事吧?” 四目相对,近在咫尺,顺其自然,猝不及防,身体传来的讯号一击致命,最后的理智轰然坍塌。 冯天虎的唇猛地越过了那残存的最后一厘米,覆上了对面那毫无防备的唇。 初吻是什么样的体验?可能每个人的经历和感受各有不同。 永羲的初吻是这样的,对象是她心仪的人,这个是没错的。 地点是在风景如画的山野中,这个也还不错。 可是这时机,却是在摔落山坡,一顿狼狈的翻滚跌撞,又以为最爱的人摔死了,然后他又醒来了的时候突然降临,心情大起大落好似过山车——这个初吻,相信她一定会刻骨铭心。 冯天虎的大脑是空白的,当他和永羲的距离近到只剩一厘米时,一切便都失控了。他从来都以为自己是个可以自控的人,并且一直以来,他也确实很能自控,但是一遇到让他动心的女人,他便不是他了,刘凤欣如此,永羲也是如此。说到底,他的心虽然看似坚硬,但其实是柔软多情的。 一个男人会同时爱上两个女人吗? 这个,我也不知道。但是对于冯天虎,答案应该是,会的。 当冯天虎的气息扑面而来时,永羲有几秒的呆愣,任由那灵巧的唇舌侵入自己的禁地,在那里野蛮的厮磨纠缠……而后她有过短暂的无谓挣扎,继而眩晕,沉入了梦幻般的海底。 即使来的如此突然,甚至暴力,但这个初吻,在永羲心里依然是甜蜜的,只因为,这个对象,是她一直期盼的爱人。 冯天虎的呼吸渐渐粗重,他下意识的解开了拥着永羲的双手,翻身把她覆在身下,一只手伸入脑后扶住她的头,另一只手寻到了永羲那已经绵软脱力的小手,紧紧的攥在了手心里…… 身体上反应很熟悉,刘凤欣迷离的双眼不经意在脑中闪现,他一个激怔的放开唇,抬起头,目光错愕的看着还躺在自己手上的女孩儿——这女孩儿不是凤欣,她青涩,腼腆,含苞待放,泛着盈盈的光泽,正向他展露着如花朵般美好的笑颜。 呆愣之间,早上被打死的那个小人又活了过来,在脑中把冯天虎骂了底朝天——说你不要脸你他妈的还急眼,你这干的是人事吗?!你的脑子呢?被猪啃了啊?!…… “永羲,对不起,我、我……” 他正不知道如何说,脑袋里乱成了一锅粥时,永羲却抬起头,用自己的樱唇堵上了他的嘴,一双手也拥上了他的背——还用说什么吗?这就是我给你的回答,我愿意。 永羲的唇很生涩,没有了冯天虎的引导,这个吻只是流于表面的摩擦与触碰。 但这生涩的吻却唤醒了冯天虎,他终于彻底明白过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而这么做又意味着什么。 他一个激灵从永羲身上弹起,背过身,声音因为羞愧而小的像蚊子哼哼:“永羲,对不起,原谅我……” 永羲的内心赤诚坦荡,大方的像个男人,她缓缓起身来到冯天虎面前,双手捧起那因羞愧自责而低垂的脸,四目相对,她的眼中闪着冯天虎的影子,晶亮清澈,充满向往:“道生,我爱你。” 冯天虎心里仿佛电流涌过,带起五脏一片紧缩和焦灼,他静默半晌,错开眼睛,吐字艰难:“永羲……我、我没有资格爱你。” “为什么?……你是担心我家里反对?还是……你不爱我?” “我……有家了。” 下山的路好似漫漫无穷尽,永羲从听到那句话开始就不再言语,甚至连哭泣也没有,平静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永羲在前面走,冯天虎默默跟在后面,两人相距不过一米,却仿佛隔了一道无法逾越的悬崖峭壁。 周围的风景依旧如画,只是没有人再去欣赏,整个树林,整个山谷,整个世界,一片灰暗。 冯天虎看着永羲寥落的背影,内心疼痛且无措,自己是不是该说点什么?做点什么? 能说的好像只有那三个字,对不起。 能做的也只有尽量远离,什么也不做。 正想着,前方的永羲却突然停住了脚步,淡然回身,依然坦荡:“道生,你是个优秀的男人,这一切,我不后悔,你有家,我祝福你,我有所爱,你也会祝福我的,是吗?” “永羲……” “别说对不起,我只想听,祝福你。” |
第四十二章 血战栖霞山(一) 随着白、赤两党合作破裂,白党内部又分裂成宁、汉两派,国内针对北方军阀的讨伐战争一度陷于困顿停滞的局面,北方军阀趁机反扑,革命形势急转直下。在此形势下,隅居西北部的“西北军”成为各派势力争相拉拢的对象。 西北军冯司令得苏国支持,颇具民族共和意识,而且在北京政变之后,他对于张雨亭一类背信弃义的军阀深恶痛绝,他打出支持国民革命军的大旗,坚定的支持北伐事业,并居中调节宁、汉政府的矛盾,希望两方政府能够暂时放下政治上的分歧,一致打击军阀势力。 在冯焕章的调停下,宁、汉双方政府又重新组织兵力继续北伐。民国15年(1927年)5月下旬,南京国民政府准备进攻山东,郭宇急招岳钟麟归队。 经过在家半个多月的休养,岳钟麟身体已经完全恢复,心情也轻松了很多,加之革命事业得以恢复,他也颇为振奋。得到团长的命令,他星夜兼程,奔赴南京。 南京国民军总司令部内,郭宇团长办公室。 岳钟麟立在门口,身姿笔挺依旧:“报告!” “进来。”门内响起沉沉的声音。 岳钟麟推门而入,立正敬礼:“团长!” “钟麟,回来啦?……过来坐。”郭宇平和的微笑着从办公桌后起身,拉着岳钟麟坐到旁边的沙发上。 岳钟麟有些拘谨:“老师,您请坐。” “来来,钟麟……回家住的怎么样?伤都好了吗?”郭宇还是照旧拉着岳钟麟坐下。 “让老师挂心了,一切都好,伤也好全了。” 郭宇团长刚40出头,在黄埔执教几年,很有儒将风范。他依旧笑吟吟的看着岳钟麟,却并不说话,钟麟见老师一直笑而不语,不善辞令的他有些不好意思:“老师,怎么了?” 郭宇闻言依旧笑着,却收回了目光:“都想通了?” 岳钟麟一愣,他随即明白老师指的是黄涵的牺牲,这是他这段时间最不愿提起的一件事,他并没有忘记,也没有想通,只是为了革命,为了理想,为了国家,把此事暂时的搁置。他从来不愿违心言语,便只低头沉默。 郭宇见他不说话,明白了几分,作为老师,作为上级,他是了解岳钟麟的。 “钟麟啊,我自在黄埔执教以来,教过的学生已经近千,其中不乏军事才能出众的佼佼者,可是真正让我看重的学生并不多。”郭宇的声线是沉沉的,很有磁性,顿了顿,继续说道:“你算一个,知道为什么吗?” 突然的夸赞让岳钟麟不好意思的略低了头:“学生不才,辜负了老师的厚望。” 郭宇没有在意钟麟的答非所问:“因为你的脾气跟我年轻的时候很像。我曾经也很年轻,有理想,有热血,你想的,我都懂。” 郭宇的推心置腹让钟麟心里发涩,不一样的温暖涌起,他抬头:“老师……” “有理想,有信念是好事,值此乱世,心中有仁有信,灵魂终归有所依托,不至迷惘……但任何事都不能执着太过,太过就变成了执念,终会害了自己,也害了你身边的人。” 郭宇缓缓起身踱向窗边,钟麟也起身跟在他身后。 “我说的话,你现在可能不信,也不能懂……但是老师希望你能早懂。你是个苗子,有才华,有魄力,就是一根筋……说到底,执念太深。” “学生定会记得老师的教诲。”钟麟内心触动,他虽然对郭宇的话不甚分明,却明白老师的心意。 郭宇微笑着拍了拍钟麟的肩:“钟麟,还有个道理,老师也希望你能早懂,人常说不如意十之八九,这不如意,不圆满,是常态……我也是经了很多事情才明白,人得学会接受不圆满,并且知道,不圆满的时候,我能做点什么……即使周围都是黑的,你不是也能好好的睡一觉吗?”说着,郭宇轻松的笑了。 钟麟也自然而然随着老师笑了笑,点头道:“多谢老师提点,您的话,学生一定铭记。” “能记住,不一定会做,是不是?”郭宇笑着,颇慈祥的看着钟麟,看着眼前这个还有些稚嫩的年轻人,他仿佛看到了当初的自己,他心里清楚,人,总是在自己撞了南墙,痛过,才会改变。听来的,是没用的……可是,他还是忍不住说了,长辈的心,可能多是这样吧。 接下来的仗打的很顺利,国民革命军连克蚌埠,徐州,并与第七军会师,一起打进了山东境内,把奉系军阀逼退回了北京,与此同时,武汉方面也与西北冯部汇合,打入河南境内,把河南军阀驱逐出境。 岳钟麟战场上身先士卒,奋勇杀敌,多次立功获奖,被提升为少校营长。 眼看北方军阀气数将尽,奉系就要退回东北,宁汉双方政府之间却又出现了矛盾,两方政府都想抢先攻占京师,占取先机。 北方军阀抓住这点大做文章,趁机挑拨。终于,7月初,宁汉战争爆发,汉方出兵东进攻打南京,南京政府为了自保,也只好把山东,安徽境内的国民军调回南京戍守,北方军阀又趁机重新占领了山东和安徽,并集结大量兵力,由善战著称的孙馨远带队,经山东、安徽南下,直接屯兵长江北岸,威胁南京国民政府。至此,南京国民政府渐有腹背受敌之势,情况危急。 南京市位于国土东部、长江南岸下游、濒江近海,是东部的重要门户城市,也是历史上的兵家必争之地。 孙馨远陈兵长江北岸,南京的守备布置主要有三个重要的高地,分别是龙潭,栖霞山和乌龙山。渡过长江之后,第一道屏障是龙潭,第二是栖霞山,最后就是乌龙山,如果这三块阵地尽失,南京就彻底陷落,武汉方面也会从背后截断退路,国民军将无处可逃。 这一仗,关乎南京国民政府之存亡。 而孙馨远方面,也是做好了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准备。对他来说,这一仗如果胜了,将重温旧梦,割据华东,他还是威风八面的“东南王”,继续作威作福,如果败了,就会元气大伤,很难东山再起。 因此,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栖霞山这一战,必将是一场你死我活的血战。 |
第四十三章 血战栖霞山(二) 栖霞山又名摄山,也称“金陵第一明秀山”,素有“六朝胜迹”之美誉。在明代被列入金陵四十八景,更有“一座栖霞山,半部金陵史”的诗句传说。在所有风景中,最出名的就是栖霞红叶,是国内四大赏枫圣地之一。只是此时尚在八月中,并不可见漫山遍野的红枫美景。 岳钟麟所在的第一军第二十二师,奉命驻守栖霞山。 傍晚,残阳如血,栖霞山像身披金甲的威武将军,又似身着暖橙色衣裙的绝代佳人,美的如歌如泣,似梦似幻。山河锦绣,只是烽火连绵,谁又有闲情偷眼去看? 岳钟麟立在栖霞山北麓,笔挺俊逸似山巅松,夕阳给他的侧颜镀上不真切的金边,晃得人看不清眉眼。 自西向东横亘祖国的长江就在眼前,江的西侧被山体遮挡,只可见靠东的一段。江面上零零碎碎的闪着金光,江对面,静静的,看不出半点硝烟的痕迹,越是平静,往往就越让人心不安。他蹙起眉头,沉思着。 “营长!”身后传来副官姜常伟的声音。 “怎么了?” “营长,其他几个营都换防了,我们要不要……”姜常伟询问的目光看向他。 岳钟麟抬手看了表:“还没到换防时间,等接替的队伍到了再说。” “可是……其他几个营都走了,弟兄们也看在眼里……” “这是军纪!看别人做什么?!”岳钟麟有些不悦。 “是!”姜常伟答应着去了。 平静,依然是平静……岳钟麟忽然眉心一沉,迅速举起手中的望远镜——妈的!上当了!!孙馨远过江了!!! “什么?!!混蛋!!!谁让他们提前换防的?!!”南京总司令部内,国民军临时总指挥李德邻拿着听筒愤怒的拍着桌子。徐州战役失败之后,蒋中石在各方压力下被迫通电下野,李德邻成了国民军的最高指挥。 “司令,现在栖霞山情况危急,只有一营没有提前换防,还在死守,孙馨远攻势强硬,一个营的兵力实在有限,抵挡不住,已经有一部分敌军突破防线,攻到乌龙山阵地,乌龙山七座炮台已被抢占了四座……” “啊?!……妈的!!先让一营死守,等我命令,立刻派兵支援!!”李德邻又气又惊忍不住爆了粗口。 “是!” 挂断电话,李德邻尽力稳了稳心神,然后传下命令,急派第七军副军长夏立伟带队前去支援,务必抢回栖霞山,并就近从无锡调回第14、19军,往乌龙山方向支援。 此时的栖霞山,已经完全和美丽无关,一场惨烈非常的肉搏恶战正在上演。 岳钟麟也没想到孙馨远的打法竟然狠决到这种程度。他看准南京方面还没有完全进入状态,就立刻从防守相对松懈的龙潭渡江,闪电般攻占了龙潭,然后一刻不停,朝栖霞山方向生扑了过来。 也是巧合,驻防栖霞山的第一军22师是黄埔嫡系,都是像岳钟麟一般的年轻人,没经过什么战场,有的还是刚刚毕业第一次参战,原本国民军预计孙军会选择水面平缓的栖霞山一带渡江,看着江面平静,他们都没什么防备,以致换防时,下一班还没到,上一班就已经撤走,这给孙军一个极好的机会,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就从一些空着的阵地通过,直奔乌龙山。 只有岳钟麟所率的一营没有撤回,在他的阵地上跟孙军展开殊死搏杀。如果不是这唯一的一道阻拦,措手不及的乌龙山,保不齐就被孙军一下冲垮了,那南京国民政府就将陷落易主。 岳钟麟已经完全杀红了眼,敌我双方的战士也全都杀红了眼,孙馨远的部队向来以凶狠著称,他们不畏居高临下的国民军,不要命的拼死冲锋,中国人从来都不缺热血,为了心中的那点念想,他们愿意撒尽热血。 彼时的国人缺的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如此拿命去拼去填,却终归不得一日安宁? 岳钟麟现在没空去想,战场上所有的人也都没空去想。国民军虽居高临下,但终归寡不敌众,敌军渐渐逼近,跳入战壕,一个,两个,十个,百个……岳钟麟披着浸血的战衣,瞪着血红的双眼,扔掉打空的手枪,拔出寒凛的砍刀,猛地挥起,砍向正奋力跃入战壕的敌人……随着一道道寒光闪过,鲜血四溅,鲜活的生命在他手里逝去,所谓杀人不眨眼,年少时他曾觉得残忍,如今,竟也做到了。 天色渐暗,战场上依然被炮弹和火药烧灼着,让人分不出白天黑夜。身边的战士一个个负伤、倒下,敌军却依然如潮水般朝山上涌来,岳钟麟面色寒如坚冰,狰狞着继续砍杀。 “营长,顶不住了……咱们先撤吧!”姜常伟气喘如牛,边打边凑近岳钟麟。 “你组织伤员往麒麟门方向先走!!” “营长,你先走,我顶着!!” “快给老子走!!!这是命令!!”岳钟麟咆哮着又杀了出去。 “营长!!援兵到了!!” 姜常伟满脸泥血,惊喜的望向山下的方向。夏立伟副军长已经带领援兵赶到,正从敌军后面增援而来。 援兵的及时赶到让本来陷入绝境的一营将士士气大增,端起步枪,拿起砍刀奋力搏杀,山下的第七军也在敌军身后围攻了上来,孙军腹背受敌,逐渐不支。待到天明十分,山上的岳钟麟和山下的夏立伟终于合力抢回了栖霞山,乌龙山方向也拼尽全力收回所失的全部阵地,孙军被赶回龙潭。 李德邻得到消息终于安心些,命夏立伟把栖霞山阵地交还第一军驻防,第七军退回乌龙山驻防,同时,严斥二十二师各营长,大敌当前擅离职守,本该军法处置,念战况紧急,命他们戴罪立功,功过容后再议。连师长也被牵连,领指挥不善之过。唯独岳钟麟受到嘉奖,以一营之力独挡强敌,为我军赢得宝贵的调配时间,我军才能扭转战局,只等此役全胜之后论功行赏。 岳钟麟其实并不怎么在意立功封赏,不过落在他人眼中,却莫名的做了出头的椽子。世俗之人大抵都是这样,当你低迷失意之时,偏偏他人春风得意,你就难免对他产生芥蒂,更有甚者,还会盼着他跟自己一样倒霉,最好比自己更倒霉。 |
第四十四章 血战栖霞山(三) 孙馨远用兵果然狠辣,而且一次比一次更加狠辣,他似乎很明白,南京这一仗,会是他一生的转折点,成王败寇,在此一搏。 就在第一军回到栖霞山驻防的当晚,谁都没想到,仅仅隔了十个小时,孙军就又朝栖霞山扑了过来,而且来势更加凶猛暴戾,好像被饿了两天的猛虎,饥饿并没有对体力造成影响,反而让它对猎物和血腥的欲望更加膨胀。 孙馨远亲自渡江指挥,坐镇龙潭,并在过江之后,放开所有的渡江船只,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今天倒是看见真的了。 当孙馨远的部队摸到栖霞山脚下时,驻守的第一军还浑然不觉,犹在梦中。忽然之间枪声大作,炮声隆隆,打的第一军措手不及,慌忙应战。有了上次司令部的申饬,第一军众将不敢再有任何疏漏,虽是匆忙应战,也是越战越勇,拼死拒敌。 黑暗中,孙军犹如从地狱中挣出的恶鬼,一个个狰狞,嗜血,呲出獠牙,伸出利爪,狠命的撕咬着栖霞山的防线,国民军虽然居高临下,占有地利,但黑夜给了孙军很好的掩护,国民军的火力杀伤性降低,待到后半夜,双方又进入到惨烈的贴身肉搏。 整个栖霞山混乱一片,数不清的灵魂和肉体在不断的冲撞,地狱和天堂都已辨不清方向,整个世界混沌,黑暗,迷乱,震颤,渐渐虚无,只剩充斥宇宙的嘶吼和呐喊…… 岳钟麟不知道自己到底杀了多少人,手中精钢打造的砍刀都已卷了刃,那是这把刀跟无数人骨猛烈冲撞后的伤,连冰冷的钢刀都已伤至残败,可那些血肉鲜活的人,却仿佛永远也杀不完。 “营长!……营长!师部命令,让我们即刻撤到麒麟门待命!”副官姜常伟左臂已经负伤,皮肉外翻,鲜血直流。 岳钟麟双目喷火:“撤?!栖霞山就这么送出去?!” “第七军会来接应,这是师部的命令,我们也……真的不能再打了!”姜常伟双眼几乎沁出泪来。 岳钟麟低头看副官还在淌血的胳膊,又环顾四周已经伤亡过半的弟兄,咬碎了牙,恶狠狠的挤出一个字:“撤!!” 待到天明,猛如饿虎的孙军又一次攻占栖霞山。 麒麟门位于南京的东北方向,与栖霞山相距30里路。是南京城进出的一个重要通道。 当岳钟麟率残部赶到麒麟门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大惊失色。麒麟门内外一片慌乱,挤满了形形色色的逃难百姓,有人开着汽车被挤进人流,不得动弹,死命的按着喇叭;有人带着孩子,慌乱中被挤散,大声的哭喊寻找;有人年老体弱被别人撞倒,又被后面的人踩踏高升呼救……所有的人都在奔跑,第一军集结到这里的残兵也被挤散,一盘散沙。 忽然,孩子的尖利哭声传来,岳钟麟急忙回身去看,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被夹杂在人流中,左奔右突的人群根本顾不上,那孩子被撞的在大人的脚边来回翻滚,危在旦夕。 岳钟麟不假思索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奋力挤入人流……眼看那男孩就要被后边的人抬脚踩上,跑过去阻止已经来不及,他憋足了气死命的往前一窜,整个人几乎飞起来,落地覆在那男孩身上,把那孩子护在了身下。 后面冲过来的人还未及反应,依然抬脚踩向前,却被那坚厚的身体拌了个跟头,然后引起连串的反应,后面的人又跟着摔倒了好几个。 “哎呦!~我的脚!……” 这声音……有些熟悉,岳钟麟茫然四顾,只见不远处一个女子正坐在地上捂住脚大声呼痛——这是他最不爱见的人。 “张令杰?!!” 令杰闻声抬眼望了过来,瞬间愣住,只停了两秒,便带着哭腔喊了起来:“钟麟?!!……真的是你吗?我终于找到你了!……” 岳钟麟简直不可置信,他起身抱起身下的男孩,来到令杰身边:“你怎么会在这?!这里到底怎么了?!” “钟麟……我可算找到你了,我到处找你……我来、来南京就是来找你的……”令杰泣不成声,说话也断断续续,在这一片混乱中,她已经被人流挤的衣衫不整,头发蓬乱,眼泪在满脸的尘土中冲出了两条印记,又被她胡乱一抹,原本白净的脸上更是如和稀泥一般。 岳钟麟并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此刻的令杰褪去了平日所有的蛮横霸道,尽显无助和凄惨,他反倒对她烦不起来了:“你先起来。” 钟麟伸手去拉令杰,令杰刚一起身就“哎呦”一声又跌坐在地——她的脚是真的伤了。钟麟无奈,只好把那男孩放在地上,背起令杰,拉着男孩的手回到姜常伟这边。 他把令杰放在一块石头上坐下,一边蹲下身查看她受伤的脚,一边问:“南京城到底怎么了?怎么这么多人往外跑?” 令杰还在擦着眼泪:“今天一大早,街上的人就都在传孙馨远打下了栖霞山,他们的特务和探子都已经进了南京城,然后外面很快就乱了,政府的人都把招牌都摘了,怕被探子看见……李婶儿她们就慌忙的带着我往外跑,人太多,跑着跑着就被挤散了……我不认路,只能随大溜儿的往这边跑,人又多又乱,不知道被别人踢踹了多少次……”说着又嘤嘤的哭了起来。 钟麟看她确实是受惊不小,脚踝也是肿的厉害,便叫了两个士兵找辆推车把令杰和那个找不到父母的孩子先送到他的营部,又吩咐了姜常伟带人维持麒麟门这边的秩序,疏散百姓,保证百姓安全,然后提着枪转身就走。 “营长!你去哪?”姜常伟见他要走,心里猜测个七八分,尽管他跟着营长的日子不算多,可是这岳营长的性子根本都不用费什么心思去揣摩,心中所想都在脸上摆着呢。 钟麟回头看了他一眼却并没有说话,转身又要走。 “营长!师部命令我们在这待命!您别去……”他话没说完,岳钟麟已经跑出很远,他只好渐渐收了声。 岳钟麟手提钢枪,肩背砍刀,大步的朝栖霞山方向跑去,他的眼前闪过的是那个快被踩死的孩子,是那些四散逃窜的百姓——栖霞山,一定不能丢!!! |
第四十五章 血战栖霞山(四) 当他再次折回栖霞山下时,整个战况已经完全颠倒,孙军占据了栖霞山高地,而国民军在山下俯仰冲锋。 第一军撤出栖霞山后,第七军副军长夏立伟率队赶到,他亲临火线,指挥第七军再次攻打栖霞山。此时的孙军占尽地利,居高临下,利用圆木,山石,炮弹等一切能找到的杀人利器,疯狂的砸向国民军向上冲锋的队伍,第七军在夏副军长的带领下,英勇无畏,依然潮水般一波一波的向山上冲去……现在的栖霞山,也许只有一个词能形容,那就是—— 人间地狱。 从昨天晚上开始,一直到现在,已经整整厮杀了15个小时,而且,战斗还在继续。 那片古老的山坡上,曾经是惊艳天下的栖霞红枫,如今,也是红的,只不过,染红它的是无数人的血肉之躯。 岳钟麟站在山脚下,有一瞬间的恍惚,他看见,半山坡上,一排士兵咆哮着向上冲去,无数山石从山上滚滚而下,伴着密集的子弹……一个士兵躲闪不及,瞬间被大块的山石卷入其下,鲜血四溅,断肢横飞,那吼声犹在耳盼,那声音的主人却已归于死寂,再也发不出一丝声响。 仇恨瞬间在胸腔内炸裂,烧灼着他的四肢,大脑,直到眸中。他一跃而起,身姿矫捷如猎豹,向山上冲去。 王文仲和梁宇新正是从属于第七军,一次次的苦攻都被挡回,他们好几次死里逃生,都已经筋疲力尽,士气殆尽,他们都意识到,再这么冲下去,那就是为了死而冲了。就在他俩躲在一颗大树后面喘粗气时,忽见一个身影呼啸着从后面蹿出,速度之快如离弦箭,疯狂的冲向前方…… 钟麟?!! 两人惊呆,在旁指挥的夏立伟也惊呆了,他认出这个年轻人就是前天跟他一起血战栖霞山的年轻营长。 “冲啊!!人在,栖霞山在!!——” 振聋发聩的吼声,似从灵魂深处迸发,伴着那响彻栖霞山的吼声,岳钟麟已经冲入最前方冲锋的队伍中。 这一声,唤醒了士兵,唤醒了草木,唤醒了周围的一切。 “弟兄们!!跟我冲上去!!!夺回栖霞山!!——” 夏立伟也大吼一声,带着众将士一起冲了上去。 仿佛有神灵相助,又仿佛一切都是必然发生,在岳钟麟近乎疯狂的奔跑中,在夏立伟身先士卒的带动下,国民军士气高涨,短短十几分钟,就撕开了孙军山上的防线,经过惨烈的贴身肉搏,最终把孙军逼退到栖霞山主峰的最顶端,孙馨远残部,已经是退无可退,却还据守最后的防线,负隅顽抗。 孙馨远一直跟英国人暗通款曲,英国人给他炮火等支持,他也给英国人在他的地盘上行方便,这是当时国内军阀的常态,不同之处就在于,每个地区的军阀选择的“合作伙伴”不同罢了。 英国人的舰队此时就在长江之上,他们看见孙馨远被逼到山顶,情况危急,便决定向山坡上的国民军队伍开炮。 嘭——轰!!! 隆隆炮声瞬时响起,国民军没有任何防备,山坡上顿时一片混乱,哀嚎遍野。 夏立伟确是一位铁血大将,英国人的重炮没有打沉他进攻的意志,他依然带着队伍向顶峰做最后的冲刺。岳钟麟也紧随其后,冒着炮火冲向山顶。 忽然,一枚炮弹直奔夏立伟的方向而来,那呼啸的声音直冲耳膜,周围的人都未及反应,身后一个身影蹿起,抱住夏立伟向往山坡下滚去——“轰!” 爆炸过后,夏立伟被震得眼冒金星,他用力晃掉炸落头上的焦土,推了下趴在他身上的那个人,没有反应……他又把那个年轻人推起,紧张的拍着那已经被硝烟熏的面目全非的脸:“小伙子?醒醒!……醒醒!……” 岳钟麟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眼,眸子里遍布血丝:“夏副军……咳咳……您没事吧?” 夏立伟终于松了口气,笑道:“我没事,是你救了我,你是岳营长,岳钟麟?……我记得你!” 岳钟麟慢慢的缓了过来,艰难的起身:“是我,夏副军。您没事就好。” 夏立伟拍拍岳钟麟的肩:“你先下去休息。” “我没事,夏副军。”钟麟脸色惨白,却依然坚持留下。 “你是第一军的,不是撤了吗?怎么回来了?” 钟麟低头沉默,他知道自己这是违抗了军令。 夏立伟见他不说话,不再追问,笑道:“我命令你先回去,等我找你。” “……是!”在夏立伟的命令下,岳钟麟最终点头答应,他心中装着栖霞山,往南京方向折返而去。 南京城内司令部,师长办公室。 “谁命令你去栖霞山的?身为营长不顾下属,违抗军令!!……你以为你是赵子龙,单枪匹马闯曹营?!”师长王凯拍着桌子,怒发冲冠的训斥着立在办公桌前的岳钟麟。他刚从栖霞山回来,就被叫到了师长办公室。 这两天王师长也是憋了一肚子火,前天因为栖霞山提前换防的事,他受牵连被司令申饬,昨夜第二次驻守栖霞山,又丢了,肯定还是在司令面前抬不起头来。而这岳钟麟,反而两次都表现突出,下属太优秀,甚至超过自己,有时候,对一些领导来说,也是火大的事,这不是衬得自己这个师长无能,得让贤么? 岳钟麟站在办公桌前,脊梁挺得笔直,只是面色苍白如纸,更显得两只布满血丝的眼睛红的怕人。到现在为止,他已经连续作战几乎一天一夜,水米未进。 “师长,是我擅离职守,违抗军令,甘愿领受任何处罚。”岳钟麟面色沉沉,并无波澜。 “你明白就好!大敌当前,不能逞匹夫之勇,服从命令、统一行动才是根本!这个道理希望你能明白!” “是!属下明白。” “念你初犯,且战事在前,禁闭两日,你自己去宪兵营吧,我就不派人跟着你了!”王凯说着,一挥手便转过身不再看岳钟麟。 “是!那属下去了。” 岳钟麟正转身要走,忽见一个人推门而入,是夏立伟。 王凯转过头见了副军长,立刻肃了肃神情,立正敬礼:“夏副军!” 岳钟麟也随之敬礼:“夏副军!” “什么事啊?让王师长发这么大火?”夏立伟笑吟吟的问,刚才在门口,他已听得真切。 “这……小事而已,让夏副军见笑了。” 王凯有些尴尬,他明白,岳钟麟私自折返栖霞山这事在夏立伟眼里,是乐意看到的。 夏立伟闻言依然笑得温和,之后好像忽然想起来什么:“哦,对了,我是来找岳营长的,我听说他刚回来就到你这来了,这不,我就过来了。” “夏副军,您有什么指示?”钟麟闻言立即回话。 “咳,没指示!……我是来向你道谢的!”夏立伟见岳钟麟紧绷的样子,轻松的笑到。 王凯闻言面色更加难看,却也得讪讪的陪着笑脸。 “属下不敢当。”钟麟一愣,然后微微欠头答道。 “小伙子!这次你可是立了功!栖霞山大败孙馨远,已经把山上的孙军尽灭,剩余残部赶到了长江岸边,这孙馨远是气数已尽啦!……而且,你还救了我的命,我得好好谢谢你!”说着,夏立伟抬手用力的拍了拍岳钟麟的肩膀。 听说栖霞山大捷,岳钟麟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他张口刚要说什么,却眼前一阵发黑,一头栽倒在地上。 |
第四十六章 曾经沧海,再难为水 当岳钟麟醒来的时候,第一眼便看见了床边椅子上坐着的夏立伟,夏立伟见他终于醒来,笑吟吟的问:“感觉怎么样?好点没?” “夏副军……让您挂心了……”岳钟麟的声音黯哑,还是很虚弱。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这小伙子也是太拼了,中了两块弹片还硬挺着,英勇是好事,可是命到底是自己的,还是得珍惜啊……”此时的夏立伟满面慈祥,细长的眉眼温暖的舒展着,让人怎么也联想不到他在战场上的杀伐果断。 “是,属下记住了。”岳钟麟看着那眉眼,无端的想起了父亲,心里酸酸的。 夏立伟笑着点头,略沉吟了一下,便开口道:“钟麟啊,有件事现在说可能不太合适,你还有伤在身,但这受伤也正是个机会,趁着休养,很多事,比较好办。” 岳钟麟听得一头雾水:“夏副军,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 “你……想不想来我的第七军试试?” 夏立伟不着痕迹的看着岳钟麟,那目光虽温和,却能穿透人心。 岳钟麟闻言有瞬间的呆愣——第七军,以新桂系军队为主,被称为“钢军”,素来以勇猛善战著称。 当时的北伐军共有八个军,岳钟麟所在的第一军,是以黄埔的毕业生和教官为主,就是所谓的党军。 在北伐战争的前期,第一军中参与战争的都是黄埔前五期的毕业生,由于当时军事人才的缺乏,黄埔学制较短,只有六个月,说白了有点速成班的意思,半年的时间想要培养出多优秀的军事人才有点天方夜谭,所以,第一军的战斗力可想而知。单从这次栖霞山之战便可见一斑。 并且,在这黄埔嫡系中,想要站稳脚跟,靠的可不单单是战斗力,正如前面所说,黄埔其实就是个小官场。 除了这“天字头”的第一军,其他第二、六、八军,都是湘军。第四、五军是粤军的底子,第三军是早期追随孙先生的粤滇部队。 这八个军里面,以被称为钢军的第七军和被称为铁军的第四军战斗力最强。之前在江南战场上的主要大仗和恶战都是这两个军啃下来。 去第七军,对岳钟麟来说,其实是一件好事。 官场,不是他的天下,战场,才是他的天下。 夏立伟也正是看好了这一点,才向岳钟麟抛出了橄榄枝,当时的岳钟麟并不知道,这个橄榄枝有多么金贵——夏立伟,从来不是轻易开口的人。 夏立伟见岳钟麟愣着不说话,便又笑着开口道:“这件事也不急,你考虑一下,想好了来找我就行……那你就先好好养着,我先回去了。”说着,夏立伟准备起身。 “夏副军,”岳钟麟好像突然反应过来一样,眼神聚焦,明亮:“我……很感谢您的抬爱,但是,我还是想留在第一军。” 能这么直接撅副军长面子的人,估计也只有岳钟麟这个奇葩了吧! 夏立伟从椅子上起了一半的身体定住了,脸上的错愕一闪即逝,便又现出了温和的笑:“能说说原因吗?” 他能看出岳钟麟想留下绝对不是因为想升官,尽管那是多数人争先恐后进入第一军的原因。 岳钟麟面色有些惭愧:“夏副军,我知道这样做对您是很无礼的,还请您原谅……郭团长一直待我如兄如父,作为学生,属下实在不敢忘恩。” 这个答案跟夏立伟的猜测八九不离十。他不再说什么,笑着点头便准备离去。 刚走至门口,门忽然从外面被推开,一个女子的声音明亮的传来:“钟麟!” 岳钟麟都不用抬头,一听那声音脑袋就“嗡”的一声,恨不得自己直接死过去算了。 令杰一只脚虚点着地,一手提着食盒,带着伤来给岳钟麟送饭。她看见门口的夏立伟,即便看不懂领章,单从气质上也能看出这老头职位颇高,必是钟麟的上司,便甜甜的上前问了好。令杰为人处事还算有眼色的,只要她肯用心。 “你是来探望钟麟的吧?”夏立伟看着面前俏丽的年轻女子,很轻易就能想到两人的关系,只是,他俩的关系其实还真不是夏立伟想的那么简单。 “是的长官,我是岳钟麟的未婚妻。” 张令杰声音甜脆,满脸幸福羞涩,岳钟麟闻言却差点从床上跳起来,但是顾忌着夏副军,他只能咬着牙,憋出内伤。 “哎呀!真是郎才女貌!……那你们好好说话,我就不打扰了。” 面对夏立伟的眼光,岳钟麟只能强忍着一肚子火,笑的比哭还难看。 待到夏立伟出了门,令杰脚步吃力的把食盒放在岳钟麟的床头,满脸忧心:“钟麟,你伤哪了?要不要紧?” 岳钟麟本是憋屈的很,但是看见令杰艰难走路的样子,心里泛起不忍,只好平复了语气:“我没事……你的脚还没好,以后就不要来了。” 这话语里虽然只有少许的关心,但令杰还是很开心:“我的脚是小事……你饿了吧?来吃点东西。” 令杰从那食盒里拿出一碗粥,仔细的盛了一勺,送到岳钟麟的嘴边。 岳钟麟看着送到嘴边的粥,神色复杂,他略偏过头,语气低沉:“令杰,咱们俩是不可能的,这样没有意义。” 令杰的手颤抖着缩了回来,眼光死死盯着岳钟麟:“为什么?” 岳钟麟少有的平静,他微抬起头,望向窗外,声音坚定淡远: “曾经沧海,再难为水。” 令杰今天也反常的平静,也许这两个人都已吵得疲惫不堪。她愣愣的看着岳钟麟漂亮的侧颜,半晌,竟轻笑了出来:“岳钟麟,不管曾经谁是你的沧海,你,永远都是我的沧海,而且,我们已经有了夫妻之实,这是你改变不了的。” 岳钟麟最不爱听,最不爱想的就是这件事,他面色瞬间结冰,翻身躺下,不再说话。 门外,王文仲和梁宇新正来探望岳钟麟,门内的对话听得清楚,王文仲缓缓垂了头,眸中死灰一片。 |
第四十七章 红枪会 七月初的一个上午,西安市西北军驻地,团长办公室。 胡亮立在门口,挺胸抬头的喊了声:“报告!” “进来!”冯天虎的声音颇不耐烦,他看着胡亮进门,一身一脸的恭顺和谨慎,不禁心里暗骂:这小子都是跟谁学的?要成精了么?! 胡亮以前不这样,他跟冯天虎时间久了,在一起没什么太多的拘束和讲究,但是这一阵,他看出团长心情不好,便格外小心谨慎起来。其实冯天虎已经尽量隐藏情绪了,没人觉出他跟以前有什么不一样,但还是没能逃过胡亮的眼睛。 “团长,您找我?”胡亮立正敬礼,姿势标准利落。 冯天虎在椅子上不动声色的看了胡亮半天,看的胡亮心里直发毛——难道踩雷了? 这有些日子了,永羲小姐不再来找团长,团长虽然看起来一切如常,但话比以前少了许多,他便觉出不对,一直小心着,别无意中触了团长的雷才好。 这知道小心是好事,这么想着,冯天虎也不说什么了,他缓缓起身来到胡亮面前,抬起手随意的搭上了他的肩:“司令派咱们团去河南。” “河南?”胡亮眼中的恐惧和慌张虽然一闪即逝,但也被冯天虎的眼睛抓住了。 “怕了?”冯天虎意味深长的侧头看他。 “……不怕!只要跟着团长,上刀山下火海我都不怕!” 胡亮这拍马屁的本事也是得了冯天虎的真传,看来这“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真不是瞎掰的。 冯天虎微微笑了,这好听的话即使知道不一定是真的,但听起来却还是那么顺耳,让人心里舒畅。 “这河南,红枪会势力猖獗,确实不是好啃的骨头,咱们还得仔细筹谋,小心行事。” 胡亮点头道:“是,听说之前派去的两拨人都吃了大亏,五月份第二师第一团去了洛阳,直接城门都不开,怎么说都不让过。六月份二团又去了,答应了他们好些过分的条件,咱们的兵都得帮他们去割稻子,这才开了门,结果没几天,竟给撵出来了……还抓了几个兵和一个营长,现在还扣着呢!……团长,有了之前这两个例子,咱们现在去,能有好果子吃吗?难道……司令同意跟他们来硬的了?” “硬来是肯定不行,红枪会虽是民间武装,但势力遍布中原,甚至咱们西北也有了红枪会。河南和山东境内,红枪会的势力最盛,之前奉系在河南的时候,也不敢跟红枪会轻易硬碰,很多地方名义上是政府的,但实际都是把持在红枪会的手中……现在,奉系虽被逐出了河南,但是还跟个别红枪会暗中有勾结,如果咱们来硬的,那等于把红枪会推给了奉系,到时候咱们在河南便无立足之地了。所以,现在当务之急是稳住红枪会,把他们拉到咱们的阵地,这样咱们西北军,才能在河南真正的站住脚,等咱们站稳了,红枪会,便也好收拾了……眼下,是当忍则忍,合作第一。” 冯天虎顿了顿,接着道:“这一点,总司令和咱们司令都看得清楚,所以,咱们这次去,不是去打仗,而是去招安的。” “招安?”胡亮控制不住的面露难色,这活他可从来没干过。 冯天虎掏出烟,点了一支,慢慢吸着,眼神也随着烟雾的弥散变得飘忽:“是啊,招安……” 这活说实话,他也是第一次干,但是好在他从小生长在最低层的民间,老百姓的心思他完全能体会。 从古至今,老百姓的愿望都很朴素,甚至低到了尘埃——他们想要的只不过是活着,安稳的活着,不必大富大贵,不必锦衣玉食,只要能一家人在一起安稳的生活,哪怕粗茶淡饭,素布麻衣,土屋草庐,也不会有人愿意拿命去跟政|府对抗,除非,他们连这些最基本最简单的愿望都实现不了,与其那样的活着,还不如痛快的干一场。 “团长,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冯天虎静默了半天,直到手中的烟已经快吸完,胡亮终于没忍住打断了他的沉思。 “事情紧急,即刻便准备出发。……但是,出发前,咱们还得做几件事。”冯天虎灭了烟,整理好思绪,眼光又变得明锐坚硬。 “现在,有了前两次的经验,我们对河南境内的红枪会的情况也有一些了解。河南境内主要的势力分两派,以黄河为界,黄河以南的洛阳、郑州等地是一派,黄河以北的焦作、新乡等地结成一派,其他地区还有零星的其他派别,可以暂时不做考虑。这两派中,我们先从黄河以南的红枪会下手。这里在地域上对我们有优势,而且,现在黄河以北的红枪会跟奉系还是多有勾结,更难动摇。咱们就先从简单的开刀。” 胡亮认真的听着,不住点头。冯天虎继续吩咐:“出发前,有几件事你去安排一下:第一,全团驻扎潼关,带上政工部的人,在豫西区域做宣传,内容司令已经命人去拟了。第二,进入河南之后,人不必多,只带大刀队和骑兵营,其余士兵留守潼关待命。第三,你提前选几个机灵点的新兵,一起带去,到达洛阳附近之后,让他们以入会的名义先暗中接触红枪会,探探虚实。” “是!……团长,咱们带的人太少了会不会出问题?再说,这骑兵营……”胡亮面色游移的凑上前问。 冯天虎笑的颇有些玩世不恭:“人太多了才有问题……骑兵营,我自有用处。” 胡亮还是有点懵:“那……为啥要找新兵去卧底,老兵不是更牢靠些?” “那些红枪会的人可是天天在老百姓堆儿里,跟军队里的兵不一样,老兵身上的味儿,他们一闻就能闻出来。” 胡亮闻言点点头,心里虽然觉得“能闻出来”有些悬乎,但他还是很相信团长的,甚至有些迷信。 他答应着就要去准备了,却又被冯天虎叫住:“对了,有些事你可以交给郑宇去办,多带带他,他靠的住。” 胡亮闻言又一脸好奇的凑过来:“团长,您是怎么看出来郑宇这人靠得住的?” “闻出来的!” “……哦。” |
第四十八章 单刀赴会,拍山门 红枪会是乱世的产物。 民国初年,军阀四起,战火连绵,几乎没有一日是不打仗的。一打起仗来,家园被摧毁,壮劳力被征兵,百姓们还要承担沉重的军粮赋税,如此境况之下,很多人被迫流离失所,苦不堪言。 于是,红枪会应运而生。红枪会是农民自发组织的民间武装,虽算不上起义,但也是农民跟政|府、军阀以及土匪对抗的一种自我保护力量。 山东是红枪会的发源地,后传入河南。1920年以后,随着各地战乱、军阀暴政等各种压迫的强化,红枪会也迅速发展,队伍不断壮大。 红枪会还多少带点迷信的意思,以传授武术为基础,宣传“刀枪不入”等思想,以此提高士气,吸引更多的教徒。红枪会的组织,最初以村、镇为单位,每个队伍都有一个“团总”。后来,随着队伍发展壮大,一个地区的红枪会慢慢联合,选出威望最高的“团总”任“总团师”,如遇重大战事,总团师一声令下,各地联合,一致对敌。 十日之后,冯天虎率大刀队和骑兵营赶到了位于洛阳西北方向的南陈沟,并在村外的荒山上驻扎下来。 根据之前的情报,这南陈沟便是以洛阳为中心的红枪会总部所在地,黄河南岸的大部分红枪会都听从南陈沟总团师的指挥。 南陈沟地理位置优越,北面有黄河支流,东临洛阳,西南方向有秦岭山脉,土壤肥沃,人口也多,在战乱之前,算是个富庶之地,因此,修建了高大的石头寨门和围墙,用以防御土匪流寇的侵袭。 冯天虎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见一见总团师,拿出诚意,当面谈判。 早几日之前,便有安排好的新兵,陆续以流民的身份到达这附近的几个村镇,并试图加入当地的红枪会,还真有几个机灵的新兵成功了,已经摇身一变,成了红枪会里的“小师弟”。 经过几日的休整等待,各方面的情报也陆续传来。 南陈沟的总团师江湖人称李三爷,是一个颇为传奇的人物。李三爷的家族历代习武,早在清末,李三爷的父亲,就是义和团的大师兄,统领一个坛口。 李三爷在各地红枪会中威望甚高,但为人却很低调,神龙见首不见尾,极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只听说武功高强,来去如风。 有个士兵打听到,说李三爷身高八尺开外,身壮如牛,声似洪钟;还有个士兵探听到,说这李三爷是个白面书生模样,看起来弱不禁风,总之,各路消息汇总起来,倒让这个李三爷显得更加神秘,扑朔迷离。 冯天虎暗自思忖了一番,便派人给寨内的红枪会送去了帖子,直接明言,第二日上午十点,会去寨门处面见李三爷。 南陈沟寨子南边,依山建了一处大院子。院墙皆由石头堆砌,足又两米半高,黑色的院门高大肃穆,让人看着就不敢随便往里进。 院子里的操场上,几十个穿着白色无袖小褂,粗布裤子的精壮汉子正在练功,这些人分成了几队,各自由师爷带头,有的练拳脚,有的练长枪,院子里一片热火朝天。 一个黑脸大汉急匆匆的跑进了院子,直奔后边的正堂而去。 正堂内上首摆着一把宽大的红木椅子,往下左右两边也各摆着一排椅子。此时正堂内空无一人,那汉子又向右一转进入内室,内室中,一个穿长衫的中年男子正在桌边看着书。 “赵先生,您看看这个。” 那汉子跑的一脸油汗,急急的把一个信封放在长衫男人面前。 赵先生抬头看了他一眼,温和笑道:“瞧你跑的,什么事这么急?” 那汉子不好意思的擦了擦汗,面色缓和了一些:“这是寨子外边那些当兵的差人送来的,说是给三爷的帖子。” 赵先生似乎并不吃惊:“好,我知道了二黑,我交给三爷,你去忙吧。” 二黑答应着去了,赵先生合上书本,把那书仔细的放入身后书架的夹层里,便拿着信封转身出了门,一直走出大院,往东边去了。 寨子东边一个普通的农家小院里,李三爷看了帖子,面不改色的微微一笑:“这个冯团长倒是爽快,赵先生,您怎么看?” 早在冯天虎一行进入河南境内时,李三爷便已经知晓,他一直着人暗中盯着西北军的动向,想看看这回他们又卖的什么药,结果这个冯团长直接送了帖子来——一切事宜当面协商。 赵先生带着一副圆框眼睛,一看就是有学问的人,他背着手在房内踱了两圈,开口道:“面谈也好,之前咱们就是轻信了奉系和西北军那些官爷的鬼话,奉系的人当初承诺减免农民赋税,遇灾年还给拨救济粮,结果转脸就不认账了……前两个月来的西北军,自称是‘农民的儿子’,农忙还给帮干活,结果,来了就征收骡马,还闹出抢劫奸淫之事,实在可恨!这些军阀的话真是不能轻信!……这次,咱们可得好好见见这个冯团长,轻易不能答应了。” 李三爷赞同的点了头:“好!这次咱们这么安排……”说着,两人便在桌子前坐下,商讨起对策来。 第二天上午十点整,南陈沟寨门前。 南陈沟的寨门门楼高七米,旁边的围墙高四米,全部采用青灰色的石头垒砌而成,寨门漆黑,厚重,远远看去古朴而威严。 门楼之上站着两排持枪民兵,他们所持枪支种类不一,有日本的30步枪,还有汉阳造,都比较老旧,看样子应该都是缴获来的战利品。在这些民兵之间,有一个身背盒子炮的高壮男子,应该是个带队的。 门楼上还建有一个小阁楼,看样子像是岗哨亭,面积不大,就位于带队男子的身后几步远,阁楼有一扇关闭着的小窗,虽是关着的,还挡了个帘,但冯天虎一眼就能看出,那窗子后面有人。 冯天虎此刻就站在寨门之下,距寨门10米不到,他的身后,胡亮和小海一左一右站在两边,再后面,就是空空的土路——是的,他们就只来了这三个人。 “西北军第一军第一师冯团长特来拜访李三爷!”胡亮扯着嗓子底气十足的自报家门。 “冯团长!我们三爷让我给您带个话,请问冯团长此来有何贵干?” 这是很明显的明知故问,目的就是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冯天虎心里清楚,既然你们想要面子,那,我就给足你们。 “合作!”只两个字,掷地有声。 寨门上稍停了一下,又继续喊过来:“既是合作,那冯团长有何诚意?” 冯天虎的眼睛只盯着那扇窗子,手却突然一扯,拉开了胸前的武装带,连着肩带,配枪,一起摘了下去,仍在了地上。他又朝身后的胡亮略一挥手,胡亮也立刻同样的动作复制下来。 武装带是军官区别于普通士兵的一个标识,也更是正规军队区别于民间武装的一个重要标识,冯天虎这个动作的含义不言而喻——我有诚意走进你们的世界。 寨门上又是一阵静默,那个带队的汉子似乎是在等窗子后边的指令,等了半天,指令就是没有指令。双方就这么对峙着。 在这有些尴尬紧张的气氛中,冯天虎突然动作起来,连他身边的胡亮都吓了一跳,团长这是在——脱衣服?! 没错,他真的是在脱衣服!他旁若无人的脱了军装外套,又开始脱衬衫,直到他的衬衫扣子解的差不多,胡亮才反应过来,也慌忙开始重复团长的动作…… 不一会儿,地上乱七八糟的丢着冯天虎和胡亮的军装上衣和衬衫,而他俩,就那么大咧咧的赤膊站在寨门下。 “裤子还用脱吗?”冯天虎的眼神淡然里带着冷冷的邪魅,只盯着那扇窗子。 寨门上的那些人都愣住了,不单是因为这个团长的狂放举动,也不是因为那一身比他们都发达的腱子肉,更震撼的是这两个军官身上那些横七竖八的新旧伤疤。 红枪会的这些人,一直也就是小打小闹,他们没打过什么真正的仗,大部分的农民参加了红枪会之后,基本就是生活中多了一项运动——学习武术,他们依旧白天下地劳作,早晚有空的时候练练拳脚长矛,仅此而已。 所以他们根本想象不到,一个参加了八年战争的老兵会受多少伤。在战争中,新兵的伤亡率是最高的,一个兵要是能熬过三五场大仗都没死,那他就是这个部队中的宝贵财富了。 正当冯天虎作势要解开腰带的时候,寨门上的那扇窗子里清晰的传出了“啪啪”的两下击掌声,紧接着,两扇沉重的寨门徐徐打开。 |
第四十九章 初见李三爷 寨子南边红枪会团总部,冯天虎和胡亮两人在民兵的带领下走进正堂,进门之前,民兵给送来两件粗布外衣,他俩便随意的套上。 此时的正堂内,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上首的红木椅子上,端坐着一个彪形大汉,面色黑红,眉粗目阔,身高八尺开外,那腰围差不多也有个七八尺了,整个能把冯天虎装下。 他的右手边,立了一位长衫男子,面长而窄,带着一副圆框眼镜,从容沉静,应该是个谋士的角色。左手靠后一些,还有个小丫头,一身暗青的粗布衣衫,粗长黑亮的大辫子,看来是个端茶递水的丫鬟。 再往下,左右两边,立着一排手持长|枪的民兵,长|枪上的钢头寒光凛凛,下方都系着三寸长的红缨子。 这个人就是李三爷? 冯天虎在心里暗想着,面上却没什么表情,一副淡淡的散漫模样,此时,他和胡亮上身都穿着跟村民一样的深色粗布衣衫,下身却还是军装裤子和马靴,这混搭的不伦不类,再加上他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看起来实在不像个正规军的高级军官。 双方都不说话,正堂里静默良久,上首的李三爷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大口,旁边的小丫头便很有眼色的上去续了水。 “冯团长,请坐。”李三爷的声音果然好似洪钟。 这个邀请有点假,冯天虎转头看了看被持枪民兵挡住的那些椅子,淡然一笑:“多谢了,您就是李三爷?” “是我不错,冯团长说合作,但是恕我直言,你们西北军之前在这的说一套做一套,实在让我们这些乡下人不敢再跟你们讲什么合作了。”李三爷开门见山,语气也颇不善。 冯天虎笑的有些无辜:“三爷,您这个帽子扣得有点大了吧?我们西北军一向军纪严明,不扰地方,不知什么事让您有这么大的误会?” “误会?……那就请冯团长解释解释这个误会吧。”李三爷说着,朝最头上的民兵一扬下巴:“带上来!” 那个小伙子动作干脆利落的一点头,便小跑着去了。 胡亮一直不着痕迹的观察着周围,听到此处,他悄悄瞟向身前侧的团长,冯天虎还是一副懒散模样,并没什么反应,他便也定了心。 不多时,那个小伙子便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串凌乱的脚步声,拖拽声和骂娘声。 “狗日的刁民!!你们敢抓我!!……老子是营长!!!啊!——” “老实点!!” 随着一阵混乱的叫骂踢打,一个五花大绑的军官被踹倒在冯天虎面前,随后,又扑通扑通几声响,倒下三个同样被绑住的士兵。 冯天虎略略扫了一眼,这个军官他见过,不算熟悉,正是上个月被派遣过来的第二军第二师的人,那几个兵看来应该也是了。 他轻笑了一下:“三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椅子上的李三爷满面不善的看着冯天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冯团长,这几个人是你们西北军的吧?” 冯天虎坦然点头:“是。” “这几个人,上个月在安河村强征村民的骡马,还打伤了人,被当地红枪会抓住了,这个人,也是上个月,带人在贾寨附近抢了村民几车粮食,奸污了村妇,又伤了红枪会的人!……冯团长,这事儿你怎么解释?!”李三爷的嗓门本就大,说到后来,激愤之下声音简直能传出十里地去,震得人耳朵发麻。 冯天虎抬手揉揉耳朵,那样子显出一丝顽皮,他一句话也不说,也不看李三爷,对他的怒声质问仿若未闻,没头没脑的开始在周围寻找着什么,在屋内寻了一圈,一脸失望,又出了厅堂去院子里寻…… 李三爷被他的举动弄得一脸呆愣,屋子里的其他人也是莫名其妙,就在胡亮尴尬的犹豫着是走是留时,冯天虎回来了,手里多了一根粗长的柴火。他面无表情,径直走到那三个士兵面前,攥紧手中的柴火,猛的狠抽了下去。 屋里的人都被他突然的暴戾惊得目瞪口袋,那些民兵都怕被柴火抡上纷纷向后缩着,地上的三个兵被打的鬼哭狼嚎,只有立在旁边的赵先生面不改色,冷眼旁观。 冯天虎脸色平静,连眼睛里也没什么波澜,这表情与他手上的动作形成强烈的反差,他手中的柴火抡的又快又狠,每一下都结实的打在那三个兵的胸部以下,痛却并不致命。 所有人就这么看着地上的兵被冯天虎打的哭爹喊娘,直到“咔擦”一声脆响,那根柴火不堪重负,断成两截。 冯天虎看了看手里的柴火,又看了看那三个只剩半条命的兵,似乎并不太满意,可也停了手,不再打了。他扔下柴火,又转身面向那个营长。那个膀大腰圆的男人手被结实的捆住,只能用脚奋力蹬着,想逃开冯天虎的靠近。 冯天虎走近他,蹲下身,一只手托起那男人的下巴,眼中是遗憾和惋惜:“兄弟,你这事办的太不地道,这是军法,我也没办法。” “你、你要干什么?……我是第二师的,轮不到你管!”那个军官满眼恐惧,嘴里却还强顶着争辩——他原以为冯天虎是来救他的。 冯天虎不再说话,眼中猛然蹿出冰冷的凶光,他的动作很快,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托着男人下巴的手几乎没动,另一只手按住他的头顶,大力向斜后一甩——在众人还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只听“嘎巴”一声脆响,那个军官惊恐的脸便转向了背后,扭成活人不可能完成的角度,然后缓缓仰倒,不再动弹。 正厅里静悄悄的,没人再出声,连刚才被打的三个兵都憋住了呻吟。冯天虎直起身,直视李三爷:“三爷,西北军一向军纪严明,骚扰地方,祸乱百姓的定会依法严惩,这次,还得多谢三爷助我军整肃军纪,以后若再有类似的事情,如若属实,您的红枪会便可依法处置。” 李三爷看向冯天虎的目光似乎缩回去一节,他下意识的摸向桌子上的茶杯,却一不小心把那茶杯碰翻在地。旁边的丫鬟赶忙过去收拾,一边立了半天一直没说话的赵先生忽然出了声:“冯团长您这出‘当面教子’演得不错!只是,你们一而再,再而三的出尔反尔,你凭什么再让我们相信?还想谈什么‘农民的儿子’,谈对农民的感情吗?” 那小丫头收走了碎杯子,立刻有民兵送来了新的,交在丫头手中,那丫头便又上前给李三爷续了水。 冯天虎默默看着,抬手擦了擦头上的汗,褪去一脸的严肃,换上一副市侩的嘴脸:“我可不是农民的儿子……咳,是什么儿子不重要,我这人也从来不谈狗屁感情,咱们既然谈合作,那当然是谈,利益。” “利益?……呵,好啊,那就请冯团长明言。”赵先生的眼睛虽藏在眼镜后面,却也能看出此人眼光明亮,必不是普通的读书人。 冯天虎突然面露难色,眯着眼瞅了一圈围着的民兵,赵先生会意,看了一眼正在喝茶的李三爷,三爷一口喝干了茶,小丫头便伶俐的上来续水。 “你们先下去。”赵先生挥手撤了两边一直当花瓶的民兵。 “是!”领头的答应着,便带着两排民兵,一个死人,三个半死的人一起退了出去。 “冯团长,可以说了吗?”赵先生问。 冯天虎却不着急说话,大咧咧的走到椅子边坐下,眼光看向那个小丫鬟:“姑娘,给我也来点茶呗,这折腾一顿还真渴了!” 那个小丫鬟一愣,看了一眼赵先生,赵先生似乎也有些惊愕,但是很快又恢复如常,对那丫鬟点点头。 小丫鬟低着头端着倒好的茶,走到冯天虎身边的桌子旁,放下茶便又低头退下,冯天虎一直盯着她看,眼神邪气得很。 赵先生见状开口道:“冯团长,请用茶。” 冯天虎仿佛刚回过神,却也没动茶杯,转向赵先生:“先生您贵姓?” “免贵姓赵。” “赵先生,李三爷”冯天虎看看两人,展出一个纯洁明亮的笑脸:“废话我也不多说了,咱们就捡要紧的!您二位都是心明眼亮,如今这世道,你们的红枪会能发展至此,足可见二位的英明。现在,红枪会可以说到了如日中天,政府、军队也会忌惮三分,这是好事,但,也是坏事。” 冯天虎稍停了停,观察着对面的反应:“好,自不必说,可以护一方乡亲,这坏嘛,自古以来,都是树大招风,枪打出头鸟,你们的红枪会,早已成了很多人的心头刺了,不来打你们只是还没倒出手,如果哪个大帅或者司令真想打,你们的寨门,扛得住火炮,山炮,迫击炮吗?你们的长|枪,先不说跟捷克轻机枪和马克沁重机枪比,就是步枪和手枪,能打过吗?” 李三爷的脸色转怒,刚要开口,冯天虎却不给他机会:“李三爷,您先别急,听我说完。我说的话不好听,但这事儿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如今你们的红枪会想要发扬光大,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合作。” 冯天虎的目光瞬间锐利:“而且,你们现在的合作对象,只能是我们西北军。” 李三爷闻言哼笑起来:“冯团长还真是巧舌如簧,就不怕闪了舌头?” 冯天虎也笑了,丝毫不介意李三爷的嘲讽:“三爷谬赞了,我这人嘴笨,但说的可都是大实话。现如今,你们不跟我们合作,难道还去跟奉系合作?我可是听说了,奉系在河南那几年,百姓的日子可是不好过,红枪会组织抵抗,却遭到镇压,好几个村子都被血洗了……现如今,黄河以北的红枪会多跟奉军勾结,这红枪会内部,南北两地之间早已势如水火,只怕,北边的人现在正筹划着怎么过河呢!” 冯天虎话音未落,外面院子里就一阵嘈杂,几个民兵脚步慌乱,边跑便喊:“三爷!三爷!北边的人过河了!!!” |
第五十章 南北火拼 红枪会虽然发起于民间,但是随着队伍慢慢发展壮大,鱼龙混杂,有些地区的红枪会便把持在了当地的乡绅、富商或地主手里,已经不是农民的保护伞了,比如,黄河以北的情况就是这样。 这一点,冯天虎在前期的情报搜集中已经了解到了。目前北岸规模最大的红枪会总团师是徐文山,焦作一带的大财主,此人跟奉系往来甚密,双方互相依附利用。 奉系想利用红枪会的势力控制河南,打击西北军,徐文山也利用奉系提供的支持发展自己的队伍,趁机拉拢更多的红枪会。而这南岸的红枪会却是真正替农民办事的组织,对于奉系的拉拢,李三爷一直不肯屈从,还带着队伍跟奉系抵抗过,死伤了不少民兵会员。 所以,刚才冯天虎所说的,南北两岸势如水火,并不是虚妄之言。徐文山知道,他现在最大的阻碍就是南岸的李三爷,早就摩拳擦掌的欲除之而后快。 李三爷听闻北边的人已经打过来,嚯的一下起身,一步窜到冯天虎的面前,目露凶光:“你怎么知道北边的人来了?你带过来的?!” 冯天虎其实只是随口一说,却不想竟一语成谶,这个乌鸦嘴还真是让人佩服,他淡然一笑:“三爷可真会说笑,我来河南之后都干了什么,您不是一清二楚吗?” 李三爷被冯天虎淡然的语气和眼神击的一愣,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并没有想要的效果,他回头看了赵先生一眼,赵先生走上前,一向平和的目光变得冷峻,对着那个报信的民兵问:“来了多少人?” 民兵低头想了想,还是很慌张:“很多,咱们放出去的探子一见就慌了……差不多两三千人!” “什么?!”赵先生也瞬间慌了神,他们从没遇见过这么大的阵势。 冯天虎转头看了看正厅交椅方向,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立刻召集所有师爷,全寨集合,准备迎战!……再派人从寨子后边出去,去临近的村子报信!”赵先生急急的吩咐着,便往院子里去了,李三爷也跟了出去。 冯天虎和胡亮此时好像多余了,冯天虎一副闲逛看热闹的样子,特别讨人嫌的那种,也往院子里溜达而去。 此时的院子里一片慌乱,不断地有村民打扮的男人从院门外涌来,还有从院子中各个房间里出来的,几个师爷在规整队伍,清点人数,分发武器,村民们都扔下了手里的农具,纷纷拿起了红缨长|枪。 时间过去了快半个小时,院子里还是乱糟糟的,冯天虎和胡亮对视一眼,有点哭笑不得,照这么个集合速度,这要是上了战场,还没开打就得成了筛子——这民间武装团体,要是论个人的武术功夫,那背不住真有高手,但是这作战素养嘛,就实在是不敢恭维了…… 队伍终于集合完毕,冯天虎粗略算了一下,大概不到500人,五百对两千,这一仗,就看看李三爷怎么安排吧。 他正拭目以待,忽见正堂里走出一个男人,头戴黑色小毡帽,面色白净,留着短髭,身量细挑,看起来是个文弱书生的模样,却穿了一身黑色练功服,看起来跟其他师爷的穿着一样,只是,又不一样,其他的师爷衣服穿得都很松垮,也不系扣子,随意的敞着怀,而这个男人,衣服穿得严严实实,扣子从头系到尾,一丝不乱。 “大师兄!”众位带队的师爷见了那男子便纷纷恭敬的问好。 这位大师兄脚步生风的走到了队伍最前方,目光锐利,脆生生的扔出了两个字:“出发!!” 冯天虎本来怀着满满的好奇心,等着看他们的作战部署,人家却直接干脆的出发了,他一口唾沫没咽好,差点把自己呛死。 要不要给他们普及一下作战常识呢?……算了,好为人师,讨人厌啊,还是先看看吧。冯天虎这么想着,便也跟着呼啦啦的民兵队伍往寨门走去。 刚来到寨门,二黑便急急迎过来:“大师兄,北边的人已经到了,就在门外!” 大师兄虽然长得文弱,动作却利落的很,几步便登上了高大的寨门,朝外面望了望,便一挥手:“二黑,你带一半的人,先出门看看,其余的在门内等着接应!” “是!”二黑答应着便回身朝队伍一招手:“2、3、4队,跟我走,其余的在寨门内等着!” 看来这个大师兄才是战斗的总指挥啊!只是……不是来了两千多人吗?怎么才派一半出去? 冯天虎正想着,却忽然见小海来到了身边,刚才胡亮随冯天虎进了寨子,小海一直在寨门处看着他俩的东西等候。 “小海,外边多少人?”冯天虎此时在寨门下,并看不清外面的情况。 “嗯,有一百多人吧……”小海想了一下答道。 一百多?冯天虎内心疑惑,便趁着队伍混乱,也混上了寨门,胡亮、小海紧随其后。 待登上寨门,他看得清楚,门外,果然只有百十号人,也都是村民打扮,只是他们的枪头上,缠着的是黄色的缨子。 二黑带着队伍出了寨门,双方经过简单的叫骂,便冲到一起胡乱的厮打起来,那架势,纯是村民打群架。冯天虎暗暗观察着周围,他忽然感觉不对,寨子前边两侧的山上似乎有异动…… 此时寨门外,北边的人仿佛吃了亏,被二黑的队伍打的节节后退,然后转身便跑,二黑带人就追了出去。 “不能去!快让他们回来!!”冯天虎情急之下,一步窜到大师兄面前,声色俱厉。 大师兄似乎一惊,白净的面孔瞬间结冰:“谁让你们上来的?!来人,请冯团长他们进岗哨休息,看好他们!” 周围的民兵立刻上来要拉冯天虎,却被冯天虎一甩手推出去一个跟头:“我可是好心……” “什么好心!我看你就不是什么好人!带下去!!”大师兄目光凛凛,厉声喝道。 冯天虎气的无语,看来这好人真是没有好报啊!还是安心当个坏人算了…… 就在此时,寨子外面枪声大作,大师兄没空理会冯天虎了,慌忙向外望去,只见两侧的荒山上传出枪响,追出去的队伍被打的一片慌乱,村民们没有躲枪的经验,抱头胡乱的跑,不断地有人中枪倒地。 “撤!——快撤回来!——”大师兄见状立时慌了神,朝外面大声传达命令。 突然,远处的山上火光一闪,一种熟悉的可怕声音接踵而来——那是炮弹飞速穿过空气的摩擦呼啸声…… “趴下!!!——” 冯天虎大吼的同时一跃而起扑倒了几步之外的大师兄。 “轰!!——” 几乎同时,一颗炮弹落在了七八米外的岗哨亭边上,岗哨被炸塌了一半,弹片,碎石顿时四射飞散,寨门上的民兵虽然听见了冯天虎的预警,但是大部分根本还没有反应过来,仍然呆立着,如此狭小的寨门上,这颗炮弹,无异于屠杀。 冯天虎被爆炸震得七荤八素,他撑起头甩掉碎石,回头看去,此时的寨门上惨不忍睹,地上横七竖八的倒着死伤的民兵,一个在岗亭边上的民兵直接变成了火球,拖着一口气向外爬着…… 他看向胡亮和小海,胡亮也扑倒了身边的一个民兵,刚刚抬起头来,朝冯天虎这边看过来。 “胡亮!75山炮,9点方向!” “是!”胡亮迅速起身,拿起小海递过来的步枪朝9点方向搜寻着。 “团长!距离太远,步枪打不着!……他们好像正在装弹!!” 冯天虎闻言转向身边的大师兄:“你们有炮吗?” 大师兄刚从地上直起身,脸色惨白,还懵着,看着冯天虎散着寒气的脸,木然的摇了摇头。 “有多少枪?!” “……20多条枪,就早上你看到的那些。” 冯天虎无奈的垂了眼,在心里骂着:敢情你们的老底儿都他妈拿出来吓唬我了! “快组织你的人,带上伤员下去隐蔽!”冯天虎压了心里的愤恨对大师兄吩咐道,又转头面向胡亮和小海:“你俩跟我出去,掀了那个杂碎山炮!” “是!” 冯天虎拿起自己的配枪,带着胡亮、小海正要走,却被大师兄一把拦住:“我跟你们一起去!” 冯天虎冷冷的看着他,目光意味深长:“你一个女人,去了只会碍手碍脚。” |
第五十一章 李逵,李鬼 “女人?!” 冯天虎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旁边的胡亮还是听得清楚,不禁回眸细细的看了看那个大师兄。 大师兄闻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满面惊愕,似乎还有点害羞,看着倒是有点像女人了。 冯天虎淡淡的转过脸不再看她,一阵风的下了寨门,胡亮还愣着,小海见状拉了他一把也跟了下去。 三人来到寨门之下,正琢磨着该如何出去,外面可是有枪盯着的,忽见一个黑影“唰”的一下落到身前,轻巧如猫,稳稳站定,回身,一双细长的眼睛直盯着冯天虎:“还不知碍手碍脚的会是谁呢!跟我来!”话音未落,那大师兄已经几步飘出好远,冯天虎愣愣的抬头看了看头顶——那可是足有七米高的寨门,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轻功?! 冯天虎三人随大师兄从围墙西侧的小门出了寨子,过了一条不宽的小河,便进了山里。大师兄在前面几乎脚不沾地,后边三人跟的气喘吁吁,小海看着前面嗖嗖穿行的背影,抹了把汗:“团长,她真是个女的?” 冯天虎跟的也很吃力,并不理会小海,扯着嗓子朝前面喊了一声:“三爷,您慢点!” 此言一出,别说他身边的胡亮和小海,前面的大师兄也立时停住了脚步,猛地回身,唰的飘回冯天虎面前,双眸甩出刀子来:“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现在。”冯天虎对她这飘来飘去的“鬼步”完全没防备,差点撞她身上。 “你!……无赖!!”大师兄,也就是李三爷忽然明白自己被这个冯团长耍了,眼里的刀子更加锋利,一拳就朝冯天虎的面门挥了过去,还好冯天虎也算身手敏捷,侧头躲过了这凌厉的拳锋,却没想李三爷紧接着又是一脚,直接踢在了冯天虎的腿弯处,冯天虎的反应算是很快了,可是这一下却也是超出了他的速度,他一个趔趄,被身后的胡亮扶住,才没摔地上。 “嗳嗳!……再磨蹭,你们的寨门可就要被轰塌了!”冯天虎判断出自己肯定打不过这个女人,好汉不吃眼前亏,立刻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轰!—— 寨门那边很适时的又传来了炮声,这个炮弹好像是专门为了救冯天虎而来的,李三爷转头望了望寨门的方向,那里烟尘火光冒的正凶,她只好不甘的收起了拳头:“走!”说罢,转身又飘远。 冯天虎看着那神出鬼没的背影,一脸吞了苍蝇的表情——第一次折在一个小丫头手上,真他妈打脸! 胡亮看着团长那副哭丧样子,心里虽然好奇,却不敢随便问,只开口安慰:“团长,咱们好男不跟女斗……” 小海却没忍住好奇心,凑上来问:“团长,您怎么知道她是李三爷的?” 冯天虎正憋屈着,赶上小海过来送死,一股气全撒他身上了:“你的眼睛是喘气的啊?!她要不是李三爷,能踹到我身上吗?……走了!” “……是!” 其实冯天虎并不是完全瞎猜。他之所以判断这大师兄是女的,又看出她就是李三爷,都是有根据的。 今天一早见到那个倒茶的丫头时,他便有了怀疑。按理说,这红枪会只是个农民的团队,很少有用丫鬟的习惯,即使有,在那种紧张的对峙氛围下,也完全没必要让一个丫鬟在场,并且,在那些民兵都退出去的情况下,那个丫鬟却依然在,这很不正常。 还有一个让他十分怀疑的点,就是早上那个李三爷,每次说话,似乎都跟茶杯有关,那个丫鬟总得到他跟前添了水,他才说话,难道,这茶杯是他们的暗号?倒多倒少,怎么倒茶,可能都有说法? 而当那个大师兄出现的时候,他便更确认,李三爷其实另有其人。 因为他之前特意让那个丫鬟给他倒了茶,借机近距离观察了一下她的手,身量,以及其他的细节,那个大师兄虽然相貌跟那个丫鬟不同,可是那手却几乎一模一样,而且,当炮弹打过来时,他扑倒了大师兄,那触感,绝对不是男人…… 所有这一切,让他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江湖上神秘的李三爷其实是个女人,就是那个丫鬟。那个五大三粗的李三爷只不过是个“李鬼”,而那个大师兄才是真正的“李逵”。 那丫鬟是怎么摇身一变成了相貌完全不同的大师兄了呢?难道……易容?太悬了吧,这种江湖传说,从来都是听过,却并没见过。 那李三爷为什么又要这么大费周章的隐藏身份呢? 还是有很多疑问,冯天虎决定试探一下,果然,还真就出其不意的炸了出来,只是,自己这脸可是丢尽了……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这个小丫头真的是江湖上的李三爷,那败在她手下,也没什么好丢脸的,毕竟,我又不是武林高手,我就是个当兵的,这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嘛!……冯天虎也只能这么暗自安慰着自己了。 很快,一行四人就接近了对方炮兵的位置,冯天虎也强制自己摒弃了脑子里的一系列自我安慰,带着胡亮和小海隐蔽起来,搜寻着山炮的位置。 他们刚找好了射击点,却前面一道黑影一闪,李三爷已经蹭蹭蹭窜上了一颗大树,居高临下,把那两个正准备开炮的人尽收眼底。 冯天虎见状脸色大变——这附近还有枪呢,这样上树不是找死吗?可是,他还真没那本事飞上去把她拽下来,便只能在树下掩护了,不远处,有个民兵发现了树上的黑衣人,已经举枪瞄准。 嘭!—— 嗖嗖!—— 这两个声音几乎同时,举枪的民兵被冯天虎击中,而那边的两个炮兵也直挺挺的捂着脖子,倒地不动了——他们的脖子上,都多了一柄飞镖。 嘭!嘭!—— 随着这一声枪响,周围的树林里也不断响起了枪声。 “快下来!!”冯天虎一脸焦急,朝树上的李三爷挥手。 李三爷却依然恋战,嗖嗖的又甩出几个飞镖,不远处几个藏在草丛中的人应声栽倒。冯天虎无奈,只好和胡亮、小海在树下射击掩护,他见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心里明白,原来,探子说的两千多人都藏在这呢! 对方这么多人和枪,定是得了奉系的支持,要一举端了李三爷的红枪会,火力相差如此悬殊,李三爷的人是怎么也打不过的。 “胡亮,你回驻地,带大刀队过来!”。 “是!”胡亮答着,便潜进草丛,往驻地方向去了。 围上来的敌人越来越多,李三爷见状,终于从树上跳了下来,三人便朝着寨子的方向奔逃而去。 |
第五十二章 配枪赠美人 当李三爷、冯天虎和小海再次回到寨门的时候,那里的情况让他们倒吸了一口冷气——寨子的一处围墙已经被炮火炸出了一个口子,手持黄缨长|枪的民兵不断从那里涌入,围墙外,还有更多的持枪民兵不断靠近,朝李三爷的队伍开枪射击。 二黑和几个师爷带人跟北边的民兵正撕打成一团,枪声,喊杀声,兵器相接之声充斥着整个寨门周边。 李三爷见状飞身就要投入战场,冯天虎一把拉住她:“你们的枪呢?”冯天虎并没看见李三爷的步|枪队伍,这么打肯定顶不住。 “子弹不够!再说,那东西也不中用!” “不中用?!……” 冯天虎又被李三爷打败了,步|枪是目前单兵作战的最佳武器,不中用?是你们不会用好不好?…… “这么打不行!先别管中不中用,你马上集合所有配枪民兵,跟我上寨门!” 李三爷一愣,定定的看了冯天虎三秒钟,终于点了点头。 冯天虎和小海带着匆忙集合而来的十几个民兵又一次蹬上了寨门,居高临下,与外面的火力对峙。如此一来,不管民兵们的枪法烂到什么程度,到底也是阻止了外边那些人的肆无忌惮,迫使他们纷纷隐蔽,牵制了他们的火力,保护了寨门内厮杀的自己人。 李三爷加入战斗之后,民兵们的士气大增,在寨门上的火力支持配合下,战斗局势逐渐扭转,大部分闯入的敌人已经被肃清。李三爷已经杀红了眼,手持长|枪,就要往寨门外冲去,冯天虎见了又是一脸黑线,朝下面大喊:“别出去!守住缺口!等待支援!!” 现在寨门上民兵的子弹已经所剩无几,再配上他们这烂到家的枪法,根本压制不住对方的火力,能挺到胡亮回来就不错了,还出去找死,真是……无语! 在冯天虎望眼欲穿的等待中,大刀队的枪声终于从敌人的背后传来,在大刀队面前,那些散兵游勇就像扔进火堆里的纸,有多少都得化为灰烬。 很快,北岸的火力便被消灭大半,剩下的溃如散沙,慌乱之中丢盔卸甲,枪都扔了,纷纷奔着黄河的方向逃命而去。 寨门内的李三爷看傻了眼——自己的队伍什么时候要是能变成这样,那乡亲们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战斗结束之后,胡亮率大刀队进了寨门,正在规整队伍清点装备,二黑看着大刀队士兵身上所配置的各种武器,哈喇子流了一地,不自觉得凑近,伸手想要摸摸那些簇新油亮的长短枪支。 此时的大刀队,早已不是当初刚刚组建时的样子了,现在它又有了一个新的名称——手枪营。 胡亮任手枪营营长,下辖4个连队共约600人,该营与西北军其他部队不同,不分手提机枪(冲锋)连,长枪连,手枪连等,而是三种武器混装,每个连装备有冲锋枪30支,手枪(驳壳枪),马枪,步枪各120支,大刀150把。枪支装备数量相当于普通步兵连的两倍,火力则是三倍——这是冯天虎在鹿司令面前死皮赖脸,死缠烂打,连哄带骗,软磨硬泡……总之用尽一切臭不要脸的方法才得来的成果。 行军作战时,每个单兵都配备六种装备:手枪、步枪、马枪(卡宾枪)、大刀、手榴弹和行军铲。这些装备加在一起,冯天虎曾经亲自上称称过——共64斤,背着这些装备,手枪营依然可以达到一昼夜行军240里的速度,不能不让人叹服。 手枪营的士兵,有一个算一个,没有孬种,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 “喜欢吗?” 冯天虎看见二黑一脸馋相,笑呵呵的问道,语气里很有些志得意满。 二黑是个庄户人,身形高大壮硕,为人诚恳老实,他回头看着冯天虎淡然的笑脸,恳切的点了点头。 “会用枪吗?……试试!”说着,冯天虎把自己的步枪递给了二黑,那是一支苏制的莫辛那甘步枪,在国内还有个挺诗意的别称,水连珠——因其发射时的声音清脆,就像水滴落下的声音,故得此名。 二黑眼光一亮,刚要接枪,却被身后突然蹿出的快手一把夺了去,他一脸不悦的转过头,却见大师兄手握步枪,目光锐利,直盯着冯天虎:“这枪归我了!” 冯天虎一愣,转瞬又笑了:“这个可不行,这是我的枪……再说,这个也不适合你。”他又转头看着胡亮:“把你的宝贝拿出来!” 胡亮是个机灵鬼儿,他瞬间便明白了团长的意思——把自己的枪给大师兄?她可是个女人…… 冯天虎见胡亮有些迟疑,笑的猥琐起来:“怎么?还舍不得?……快拿来!” 胡亮看了看团长,又偷眼看了看冰块一样的大师兄,脸色微红,低头从枪套里拿出了自己的配枪。 冯天虎见他竟然红了脸,心里骂着:瞧你那点出息!怎么不学学我?……是的,他好像从来都不会脸红!只是,这是什么好事吗? 大师兄看着胡亮递过来的那把枪,眼睛里的冰碴瞬间化成了水波——这枪可真漂亮!她抬手接过,翻来覆去的把玩着。 “勃朗宁1900,7.65口径,样子小巧,威力却大,这个才适合你!……这是胡亮最喜欢的,你可得好好用!” 冯天虎说话间眼里闪着不正经的邪光,胡亮听得脸更红了,“大师兄”却一颗心都扑在新得的宝贝上,完全没注意冯天虎的意味深长。 傍晚,寨子东边的那处农家小院,冯天虎和胡亮已经换回了自己的军转,恢复了最初的威武雄壮,在赵先生的带路下,踢踏着军靴,走进了院内的小屋子里。 屋内,一个少女盈盈而立,她已褪去了男人打扮,穿着一身纯白衣衫,乌黑油亮的麻花辫长及腰际,一张小脸只有巴掌大小,眉眼细长清淡,没有一丝笑意,寒凛清澈如冰山雪莲。 冯天虎一见便知,这就是李三爷的真面目了。 “冯团长,胡营长,来,请坐。”赵先生笑容温和,伸手引两人入座。 那少女也侧身让座,又转身要去倒茶。胡亮见状很有眼色的起身过去:“李……,那个,我来吧,不能劳您大驾。” 他有点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眼前的少女,叫李三爷,跟她这形象太不搭,叫姑娘,显然也不合适,人家毕竟是个“总团师”,掌一方乡勇。 那少女回头看了胡亮一眼,目光清冽,却一下烫红了胡亮的脸。 “叫我月嫦吧。” “月嫦姑娘……我来吧。”胡亮的脸更红了。冯天虎见状又在心里骂了一顿自己这没出息的亲随副官,同时又暗笑,胡亮今天这枪看来是送对了! 胡亮转身倒茶,李月嫦看着他微红的耳垂儿,眼光似有闪烁,面色却依旧淡淡的,并不言语,轻巧的转身坐回了桌前,抬头看着冯天虎:“冯团长,那咱们开始吧。” |
第五十三章 只有国战,才是好男儿该战死的地方! 此次河南的“招安”之行虽历经风波,但冯天虎终于还是获得了红枪会的信任和好感,进入到了最后的谈判环节。双方约定,一切条款协商妥当之后,结君子之盟,立字据为证。 “第一条,西北军进驻河南之后,各级官兵均不得寻衅滋事,骚扰地方百姓,若有违法作乱者,红枪会有权依法处置。” 赵先生手持合约,字正腔圆的读出了第一条内容,然后抬眼看着冯天虎,等着他的反馈意见。 冯天虎面色平和,向后靠坐在椅子里,听完赵先生宣读的条款,他微笑着抬眼:“没问题,不过……我想应该再加一句,若有违法作乱者,需上报到其直属长官,由军方和红枪会共同核查,若情况属实,红枪会便可依法处置。若事情起因是不在军方,滋事百姓也需严惩。” 赵先生闻言和李月嫦对视一眼,觉得这要求也是合理的,毕竟士兵和百姓都是一样的命,谁都不能蒙了冤屈。 “好!冯团长思虑周全,这一点,我一会补充进去。”赵先生点了头,便继续读:“第二条,西北军进驻河南之后,不得强征军粮,不得随意征收苛捐杂税,遇灾年,一切税赋酌情减免。” 旁边的胡亮听到事关军粮,心里一震,抬眼看了身边的团长,冯天虎照旧没什么表情,略沉默了一下,开口道:“古语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粮食一向是军中的大事,当然,对百姓也是一样的,民以食为天嘛!强征,我们肯定不会去做,但是,有两种情况,我觉得还是可以协商的。第一,如果征得同意,可是以市价购买军粮。这第二,如战况危急,关乎生死存亡,还希望百姓能以战事为重,助我军渡过难关。毕竟,如果西北军没了,河南的百姓也就没了庇护,下一个占领河南的,就不知道有没有我们这么严明的军纪了。” 赵先生闻言略垂了头,笑了笑:“冯团长,请恕我直言,这一次,我们红枪会能够再次接受西北军的谈判,那是冲着你冯团长的为人,并不表示我们就支持了西北军,在我看来,天下的这些司令,大帅,本质上都是一样的,西北军如今在河南是用得上我们红枪会,才会多加安抚,以后若觉得我们碍眼了,保不齐就把我们收拾了,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嘛!” 赵先生眼光明亮,看的通透,他面色渐渐凛然:“冯团长你是个人物,如若哪天你打的是国战,而不是内战,别说军粮了,我赵某人这条命都听你调遣!只有国战,才是好男儿该战死的地方!” 冯天虎一直看着赵先生,被他的话震得心内一颤——国战,内战……他竟莫名的想起当年“318”时,他给刘凤欣讲的那个笑话,刘凤欣在他怀里天真的问:天虎,你说那九个儿子就不能抱成团一起去打恶霸吗? 九个儿子齐心协力赶走恶霸,还国家还百姓一个清平盛世,这,其实也是他的愿望。 他强稳了心神,开口有些艰难:“赵先生,我只是个当兵的,听差办事,尽本分而已,打什么仗,我说了不算。” 赵先生似乎感觉到了冯天虎声音里的迷茫,凛然的面色又变得从容,他笑笑:“是我说的远了……这一条,就这样吧,这次冯团长对我们洛阳红枪会有恩,以后若军粮上冯团长有需要,只要是您开了口,我们就尽力去办。” 冯天虎心里竟有些愧疚,他这次出手救了红枪会,这里面也是有利用之心的。他是这样的人——面对恶意,他从来都是波澜不惊,心狠手辣的反击回去;面对善意,他却有些无所适从。这可能是因为,他从小到大,得到过的善意寥寥无几吧。 “您抬举我了,赵先生。还有什么条款?” “……嗯,还有两条,是上个月来的人许诺的,这个对我们红枪会和百姓都是好事,我说出来,合不合适的咱们都可以商量。”赵先生语气和善,笑的真诚。 “好,您说。” “一个是给我们红枪会提供军火武器,另一个是农忙时节,西北军的士兵会帮助病弱的百姓做些农活,减轻百姓的负担。” 冯天虎其实在来之前就已经想到了这两点,这是前一拨人给他挖好的大坑,他当然不能往里跳。那时他就想好了对策,所以带了骑兵营,想用战马替代士兵帮农户干些活,至于军火,他也已经联系了几个心还没黑透的黑市军火商人,打算从中牵个线,让红枪会自己出钱买。至于怎么忽悠红枪会的人,那对他来说根本不算问题。 可是如今,面对赵先生的善意,他改了主意。 “赵先生,咱们先说这第一个。枪炮子弹,在战场上就是弟兄们的血,让我拿弟兄们的血去送人,这个我做不到,将心比心,换成您,我相信您也不会那么做。所以,从我的队伍里直接拿武器给你们,这个不行。不过,我可以帮你们弄到武器,如遇战事,我会把你们的民兵队伍也暂时收编,你们可以不用上战场,就帮着做些防御工事,军需物资运输等后勤的事,这样的话,你们出了力,缴获了武器,我也可以名正言顺的分给你们,只要有胜仗,你们这些人的武器装备绝对不成问题。像这回北岸的人过来,不就给你们‘送’了一门炮还有不少枪嘛,您看,怎么样?” 冯天虎这次是真正的诚恳,他这种样子和语气让旁边的胡亮都觉得陌生,虽然他经常见到团长的‘诚恳’,可是一个人的演技再好,也演不出彻底的真情流露。 赵先生和李月嫦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他们虽然提了要军火,但其实没报多大期望,一直以来,他们所接触的那些军官,承诺都说的震天响,可是根本就从没兑现过,倒是冯团长,虽然直接拒绝了,但却是真心的为着他们打算。 冯天虎见他们点头,很欣慰,他的眸子清澈,闪着微光,继续说道:“好,那咱们再说第二个,你们可能不了解我的兵,他们不打仗的时候不是闲着,每天的训练很重,列队、越野、拼刺、射击等等,一天下来,那种累,不经历的人是体会不到的,如果平时不练,那上战场就只有等着被宰的份……所以,我的团不能出来干农活,但是,别人的团可以,你们可以把需要帮助的人家列出个单子,干活的人我来找。不是所有队伍的训练都这么重,军队里闲散的兵有很多,他们上了战场基本也是第一波就玩儿完的……我这么要求我的兵,就是不想让他们死,想让他们在战场上能有本事活下去。” 冯天虎说的自己都开始伤感,垂了眼看着桌子上的茶杯,旁边的胡亮更是有流泪的冲动——这种话他从没听团长说过,在这个战乱的年代,最危险的职业就是士兵了吧,一场仗打下来,死的不计其数。 一个士兵的命谁会在乎呢?他们的团长会。对一个士兵来说,最大的仁慈和照顾,莫过于对他生命的保护。 “冯团长,我能再提一个条件吗?”李月嫦的声音突然打破了这是屋内的沉默。 冯天虎抬起眼,看着她:“您请说。” “你能……留在我们红枪会吗?” “……我?”不止是冯天虎,其他二人也都惊讶的瞪大眼看着依然平静的李月嫦。 李月嫦郑重的点头:“是,我希望你也能训练我们的民兵,教他们怎么活下去。” 冯天虎愣了,心里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无奈,尴尬之下他脑子一转,伸手拉过旁边的胡亮:“我就算了,胡营长倒是可以借你用用!……不过,你可得好好用,他本事可大呢!” 李月嫦看看满脸通红的胡亮,一脸疑惑:“真的吗?” “那当然!你试试就知道了!” |
第五十四章 祸根初埋,杀机渐起 转眼之间夏去秋来,秋去冬又来,时间到了1928年二月,这天下午,洛阳城内飘起了大雪,晶莹硕大的雪花洋洋洒洒,好似天女散花,直到傍晚,也无意停下,整个世界白茫茫的一片,倒让这本显光秃的季节飘逸生动起来。 冯天虎立在窗边,看着窗外徐徐飘落的雪花,思念便不经意漫上心头——离开家已经快两年了,其间只有书信往来,这鸿雁传书,虽能暂慰相思之苦,却如同精神鸦片,一瞬的满足之后,只会带来更深的渴望和眷念,蠹肤入骨,噬心蚀肺。 如今,他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了,去年的这个时候,刘凤欣又给他生下一个大胖小子,并且来信,这个儿子一定要冯天虎取名字,冯天虎颇为挠头,他读书不多,生怕给儿子取不出像样的名字来,左思右想,憋了足有两个月,这个名字终于难产而出——冯广平,并且,他下两个孩子的名字也想好了,广安和广顺。 刘凤欣收到信,回信打趣他说,你这名字起得难产也值了,毕竟是三胞胎嘛! 和平安顺,这,是他对自己这个小家的愿望,也是对祖国这个大家的愿望。经历了这些年的战乱,他看得清楚,倾巢之下,安有完卵,国家不宁,小家又怎会平安? 他正想得出神,郑宇推门而入,送来了两人的晚餐。自从胡亮去了南陈沟,就算是长在那了,兵不知道练得怎么样,倒是把李月嫦哄得团团转,前几天胡亮还带着李月嫦来了趟洛阳城的驻地,两人一起说笑打闹,以前的小冰锥现在全化成了山泉水,欢快的没有一点冰山的模样了,冯天虎看了只能在心里懊恼自己的失算,这是白白给人家送了个倒插门的女婿啊…… “胡亮呢?”冯天虎看着郑宇摆好了餐盘,明知故问起来。 “哦,他、他……”郑宇还是不会说谎,结结巴巴的憋红了脸。 “还在南陈沟?这都几天了!……明天你去给他叫回来!”冯天虎不知道是哪来的气,可能是嫉妒心理? “算了!别叫了,就让他再消停过两天好日子吧,没几天又要开拔了……他不在,这次开拔的事你来安排,怎么样?”冯天虎抬头看着郑宇。 “我、我……”郑宇有些心虚,面红耳赤。 “结巴什么?能不能像个爷们儿?!” “是!保证完成任务!” 这一次的出征是二次北伐。1928年初,蒋中石重掌白党,复任国民革命军总司令职务。 为了统一全国,巩固扩大前一次北伐的战果,他打出了“继续北伐”的旗帜,并联合西北的冯焕章、山西的阎百川等各地实力派军阀共同打击盘踞京津的奉系军阀。 蒋总司令对各方军队进行了重新改组,编为四个集团军,自兼第一集团军总司令,以西北军的冯焕章、山西的阎百川、新桂系李德邻分任第二、三、四集团军总司令。全军共40多个军,约70余万人。当时张雨亭的“安国军”,参战兵力约40万。 冯天虎所在的西北军从属于北伐军的第二军集团军,接到的战略部署是由津浦、京汉两线间的鲁西和直南向北推进,与其他三路一起会攻京津。 冯天虎打仗打的早已腻烦透顶,但是对于这次的出征,他竟有些期盼——打回北京,一家人就能团聚了。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郑宇正拿着一沓资料脚步匆匆的走在驻地大院里,准备去各营传达行军路线等安排。这是高度保密的军情,所以他半点不敢耽搁和疏忽,一脸的紧张神色。 “呦!郑副官!走这么急什么大事啊?”旁边忽然传来一个粗大的男人嗓音,叫住了郑宇。 “王团长!”郑宇一侧头,见是第二军的王团长,便连忙立正敬礼。 王团长笑的豪爽,随意的低头看了看郑宇手中的资料:“在准备开拔的事情吧?” 郑宇脸上更紧张了,低头答道:“是。属下正准备去各营传达团长的命令。” “咱们两军都经河北去山东,这一路不好打啊!”王团长看起来颇为随和,倒是一点架子也没有。 郑宇向来口拙,想了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合适,而且,这行军的安排各军各团之间也是保密的,他也怕说漏了嘴,便只能点头称是,不再言语。 “我记得听谁说起,你家也是彰德的吧?” “是啊……我家是彰德附近的。”说起家乡,郑宇倒是随意了些。 “真巧!我家也是彰德的!咱们这山东的人不少,就是彰德的不多,上次听我们团的李大壮说起你,我就记得了。” “对对,李大壮是我们村的!”提起老乡,郑宇一脸兴奋。 王团长笑的更开怀:“好啊!老乡见老乡!开拔前,等哪天有空,我让大壮安排一下,咱们一起喝点!……你有公务,就先去忙吧!” “是!”郑宇答应着便开心的去了。 王团长立在原地看着郑宇走远,脸上依旧荡着爽朗的笑,只是那嘴角渐渐浮上一抹寒意。 经过了近一个月的准备和部署,冯天虎的队伍终于出发了,他看着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条,赞许的拍了拍郑宇的肩膀,心里想着,等这次仗打完了,郑宇也算历练的差不多,足可以顶个连长的职务了。 胡亮从出发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冯天虎看在眼里,心里也明白他是惦记着李月嫦,这种心情他感同身受,也没多说什么,只狠踹了他一脚:“怎么还离不开女人了啊?!先干正事!!” 这、这算哪门子安慰啊?好像还不如说点什么呢…… 战事之初,安国军的主要兵力部署在了第一集团军的方向,所以,西北军的这条路很顺利,3月中旬,冯天虎的队伍已经顺利攻克邯郸,继续向山东方向行军。此时,奉系的安国军才发现,西北军的实力不容小觑,虽然他们装备相对落后,且总体火力不如第一集团军,但是,战斗力却是很高的,勇猛无畏,尤其擅长短兵相接,遂迅速调遣主力部队来鲁西,阻击西北军的进攻。 到了四月初,双方兵力在彰德附近相遇,安国军主力集中了飞机、重炮,并利用地形修筑了坚固的防御工事,一场恶战即将上演。 |
第五十五章 清风岭 清风岭位于彰德城外百余里,是一片连绵起伏的丘陵山地交界之处。民间流传这里是一条龙脉,古往今来许多王侯将相的墓穴掩藏于此,因此这里也是许多盗墓者趋之若鹜的乐园。 奉军的工事就修筑在清风岭的一处山口高地,阵地前面是开阔的山坡,背后则是悬崖峭壁,两侧的道路崎岖难行,只容一人通过,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实在是占尽了地利。 西北军两个军的兵力汇集于此,与奉军展开了殊死搏杀。 冯天虎率他的主力团一直暗中观察,只以试探性的火力进攻,并没有强攻猛冲。他看得出,在这种情势之下如果强攻,那就是拿弟兄们的命往里填,他的兵不是柴火,不能就这么白白的烧没了。 鹿司令指挥两军进行了几次惨烈的进攻,奉军占据地形上的绝对优势,又有重炮和飞机的轰炸掩护,西北军方面死伤无数,损失惨重,鹿司令急了,组织各部紧急商讨作战方案,务必要尽快拿下清风岭。 冯天虎冥思苦想了好几日,终于想出了一点眉目。他趁黑夜,好几次带着郑宇、胡亮等几人进山侦查,并让郑宇在彰德周边寻找有名气的盗墓人。 团长这时候找盗墓人想干啥呢?难道想趁着打仗发笔横财?这不像团长的风格啊!他从来也不在意钱的多少。 郑宇百思不得其解,但也全心全意的按照团长的吩咐去办。好在他的家就在彰德城外的郑家庄,所以,不太费力,就找到了几个团长要的盗墓人。 这些盗墓人里,有一个还是郑宇的远亲,算是他的一个叔伯辈的,也姓郑,人送外号“郑大头”,在周边这些盗墓人里算是资深的,而且他盗墓也不像别人那么偷偷摸摸,因为他也给政府办事,所以不怕被抓,这十里八村都知道他郑大头是吃这碗饭的。 冯天虎挨个见了这几个盗墓人,这个郑大头看本事应该有一些的,只是这个人滑的像条泥鳅,他很有些不放心,不过郑宇却拍着胸脯保证,说这人是他的叔叔,绝对没问题,冯天虎虽半信半疑,可时间紧迫,也只能将就着用了。 冯天虎的想法是这样的,他听闻清风岭一带墓穴颇多,盗洞自然就不会少,他想通过这些盗洞,找到一些地宫,看看能不能利用现有的地宫,再挖掘一些地道,趁着夜色从地下进入奉军阵地,神不知鬼不觉的进行夜间偷袭,他平时训练士兵,夜间偷袭是重要的一项作战技能,也是手枪营一贯的强项。 事情订妥之后,他带着几个亲随,还有郑大头,一起在山里忙了几个通宵,终于打通了去往奉军阵地的地下通道,一切安排妥当,他便将详细的作战部署向鹿司令作了汇报,鹿司令一听也是喜出望外,他看好的这个年轻人果然不负他的所望。 这天下午,李大壮回郑家庄探亲,刚走到村口,就看见郑宇和一个中年男人在前面走着,那个男人他知道,就是盗墓的郑大头。 这郑宇找盗墓的人干什么? 他心下狐疑,连忙隐藏起来,悄悄跟在两人后边,他看见郑宇一路把郑大头送回了家,还给了郑大头一个袋子,那袋子看起来沉甸甸的,像是装着银元。 待到郑宇走远了,李大壮想了想,便上前敲响了郑大头的家门。 郑大头正在家里数着一口袋现大洋傻乐,那是冯天虎给他的酬劳,冯天虎特意重金封了他的口,交代他此事必须严防死守,对任何人都不能泄露分毫。其实,冯天虎完全可以除了郑大头,毕竟这个世界上只有死人才能做到完全的保密,可是,他思来想去,还是没下去狠心。 后来,他悔不当初,痛恨自己的妇人之仁,那么多弟兄的命就折在了这个郑大头的手上。 听见有人敲门,郑大头慌忙收起钱袋,起身去院子里开门。他乐呵呵的刚开了门,一把枪就顶在了他的头上。 “郑大头,跟我走一趟吧。” 郑大头吓得差点尿了裤子,声音哆嗦着:“你、你是谁?去哪?” 李大壮嘿嘿一笑:“去了,你就知道了。” 夜晚,王团长正在行军帐篷里枯坐着抽烟,他斜靠在椅子里,手里拿着一张相片,相片里是一个年轻的军官,笑的满面春风,志得意满。 李大壮掀开帐帘,走了进来:“团长!” 王团长默默的放下了手中的相片,抬眼问道:“他招了吗?” 李大壮神情里全是蔑视:“那老小子,根本都不用弟兄们动手,吓唬吓唬就全说了。” “呵呵,好啊,说什么了?” 李大壮凑近了王团长的耳朵,压低声音:“团长,冯天虎在挖地道,看样子,是想从地下偷袭奉军!” 王团长一惊,睁大眼睛看着李大壮:“哦?……他还挺有本事,能想到这个办法,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动手吗?” 李大壮摇了摇头:“冯天虎一向精的猴似的,这个他肯定不能告诉郑大头,不过,这鹿司令战事上催得紧,我估摸着,也就这几天了。” 王团长脸上忽然现出冰冷的恨意:“哼!就算他是孙悟空,这回也逃不出这五指山了!” 李大壮连忙点头附和:“是,谁让他自己找死,犯到团长的头上来了!这回,咱们可以给王营长报仇雪恨了!” 王团长眼神悲痛起来:“我那个可怜的侄子啊……就算犯了点错,可罪不至死,竟被他当众扭断了脖子……这回,我定要让他冯天虎死无全尸!!” 李大壮也满眼愤恨:“对!死无全尸!!” “这件事你赶紧去办,别让他们抢先动了手!” “是!那,那个郑大头……” “料理了完事!……不过,别在咱们这动手,引人怀疑,先放他回家,挑个时候去处理干净了就是。” “是!属下明白!那我这就去安排。” |
第五十六章 误入陷阱,生死抉择 经过一番周密的部署安排,冯天虎又带队演习了两次,三日后的夜晚,手枪营的士兵就轻装出发了。 冯天虎打通的出口在奉军驻地的后边,距奉军驻地不足百米,藏在一片密林之中。之前,他曾悄悄的只带着几名亲随从这里出来过,在这出口旁边的荒草中整整趴了一天一夜,3月的山林还很寒冷,几人冻得身体都僵了,但是总算功夫没白费,摸清了奉军驻地周围的岗哨人数及换班的时间。所以,他挑的时间正是奉军驻防最松懈的时候——夜里两点。 深夜的山林里静悄悄的,只有偶尔的风声呜咽而过,月亮也隐藏在云层后面,月光暗淡,无力的停留在丛林之外,丛林中一片黑暗。 胡亮率先从地道里探出头来,机警的观察着周围的动静,发现没有异常,他便轻巧的蹿出地道,迅速隐蔽,在他身后,一个个身穿藏青色夜行衣的手枪营士兵接连出洞。 冯天虎也出了地道,隐蔽在胡亮旁边,看着士兵鱼贯而出,然后纷纷往奉军驻地方向潜行而去。他借着微弱的月光朝奉军的岗哨位置看去,那里的黑暗毫无波澜,并无半个人影。 这……好像不应该啊!根据侦查结果,这个时间至少也是有一个班的士兵在驻地周围巡查,今天怎么都撤了? ……不对!!中圈套了!!! “快回来!撤!!——”冯天虎一个激灵的大声预警,同时示意还没出地道的士兵迅速掉头往回走。 前方的士兵还有几步就要进入奉军驻地,忽听团长大喊,急忙后撤,与此同时,一颗照明弹从奉军驻地高高升空,整个丛林瞬间亮如白昼,奉军驻地内,大批全副武装的士兵冲杀了出来。 嗒嗒嗒嗒嗒嗒!—— 砰砰砰!—— 嗖——轰!—— 冲锋枪,步枪,榴弹炮……各种火力呼啸着朝手枪营这边扑来,不断有后撤的士兵中枪倒地,这,明显就是有备而来,圈好了口袋就等着冯天虎他们往里面钻呢! “先别管伤员,能动的都往林子里钻!隐蔽反击!!”冯天虎见情势危急,朝回撤的士兵大喊,这种情况之下,哪怕慢一步,小命就烟消云散了。 此时出了地道的大概有三百多人,剩下那些看上面的弟兄吃了大亏,都不走,急着要上来支援,冯天虎的双眼在暗夜里依然能喷出火来:“快给老子滚回去!!这是命令!!!” 冯天虎心里清楚,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这种时候,上来多少都是白搭,都只是给奉军的火堆里添柴罢了。 郑宇还在地道之下,他一个猛劲蹿了上来,目光第一次如此凌厉决绝:“团长!我不走!你就是毙了我我也不会走!!” 冯天虎心里又气又急,正想一拳把郑宇打下去,郑宇的脸却瞬间扭曲,猛地跃起扑倒了冯天虎:“团长,小心!……啊!” “郑宇!!” 冯天虎虽被郑宇扑倒在地,也能感觉到子弹的冲击,他迅速起身翻过郑宇:“郑宇!……你挺住,我带你走!!” 郑宇皱着眉,胸口起伏的厉害,每一次呼吸都带出可怕的呼啦声响,他的胸前已经殷红一片,费力的张开嘴:“团长,我没有泄密……王团长和、和李大壮总找我喝酒,话里话外、一直打听咱们的动静,我什么……都没说……团长,别管我了,你快走……” 冯天虎看着郑宇的嘴角不断涌出的血沫儿,脑子里一片混乱,有热热的液体沸腾着冲出眼眶:“我知道……我知道,先别说了,等你好了再说!” “团长,别管我了……我肺子中弹了,我知道……自己不成了,你快走吧……” 冯天虎不再管他说什么,决然起身,背起郑宇,就飞奔着钻入了丛林,胡亮和小海一直在旁掩护。 奉军的火力依然猛烈,一颗颗照明弹不断升空,整个丛林无处可藏,手枪营的士兵只能躲在树后还击,他们为了轻装上阵,只带了手枪、步枪、少许手榴弹和大刀,根本没带重型武器,火力与奉军相比相差不止几倍,根本顶不住机枪和大炮的轮番轰击。 冯天虎把郑宇安置在一颗大树后,让小海照顾,便去找到胡亮:“还剩多少人?” 胡亮的眼里噙满热泪:“集合过来的只有一百多人了……” 冯天虎的心仿佛被插了无数把尖利的刀子,流出的血灌满了他的整个胸腔,他抬眼看着炮火掩护下不断推近的奉军,胸口的血直往上涌,他转头,血红的眸子盯着胡亮:“你带着一半的人往回撤!剩下的跟我掩护死守!你带上郑宇一起走!” 一半生,一半死——这,就是目前最好的结果。 “团长,你走吧!你家里还有两个孩子……我就是死在这也不会走!!”胡亮说完,根本不给冯天虎说话的机会,转身朝正在战场上的士兵大喊:“所有人,分成两队!家里有孩子,有爹娘要养的一队!其他人另外一队!!” 冯天虎愣愣的看着疯狂的胡亮,生死关头,每个人都变了,郑宇一改平时的憨厚胆怯,胡亮也不再伶俐顺从,他们现在都只有同一张面孔,热血无畏,铁骨铮铮!——把生留给兄弟,把死留给自己。 “营长!我们都是一队的!” “是!我们手枪营永远都是一个队伍!” “要活一起活,要死也跟弟兄们死在一起!!” 战士们笑着,喊着,无数个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天籁,穿透战场上的炮火和硝烟,凝聚成了最雄壮最美丽的赞歌。 轰!——嘭!—— 另一个天籁瞬间响起,这声音让训练有素的士兵们条件反射的卧倒,一秒后,又觉出了不对——这颗炮弹是打到奉军阵地上的!! “团长!援兵到了!!” |
第五十七章 送别 清风岭果真是一条龙脉吗? 冯天虎此刻多么希望这个传说是真的。 如果这是真的,那眼前的这些弟兄,他们下辈子就不会再是个苦命的兵了,而是执掌天下的王者。 一排排木刻的墓碑矗立在他面前,就像以前他们站队一样的整齐——李峰,是个爱说爱笑的小伙子,张文良,是个文质彬彬的学生模样,吕凯,是个酒量无敌的山东娃……冯天虎伸手触摸每一个墓碑,轻轻的拍着,就好像以前拍着他们的肩膀,小海拿着一摞大碗,胡亮提着一大桶白酒,每一个碑前,他们都摆上一碗——一共147碗,那晚,一共走了147个弟兄,这是冯天虎的大刀队,或者说是手枪营自成立以来,损失最为惨痛的一次。 终于,冯天虎看见了那个让他不敢看的名字——郑宇。 没有人知道,八面玲珑的冯天虎为什么能看上木讷甚至稍显笨拙的郑宇,在胡亮之后,选了郑宇做他的亲随副官,甚至连胡亮也不明白。 这个原因只有冯天虎自己知道。 他遇见郑宇还是在民国13年(1924年)北京政变的时候,那时冯天虎初得鹿司令赏识,被任命为新组建的特别警备营营长,鹿司令许他特权,可以从各个部队中抽调人员,组建特别警备营。 那个时候,特别警备营是个炙手可热的地方,因得鹿司令器重,所以很多人找过冯天虎,想花钱托关系进入他的警备营,但是,冯天虎都婉拒了,他想要的是真正强悍的军队,而不是一帮混吃等死的兵痞。 冯天虎花了很多时间去各个部队走访调查,他所选的都不是所谓的主力骨干,也不是满面红光的所谓精英,他选的人很奇怪,几乎都是默默无闻的士兵,所以,也根本就没什么阻力,这些人原本的长官根本就没拿他们当回事,多他们一个不多,少他们一个也不少,被炙手可热冯营长要走了,还能做个顺水人情,这不是挺好的事么? 所谓千里马与伯乐,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这些千里马被掩埋在尘土中,是冯天虎发现了他们。作为一个基层士兵出身的军官,冯天虎最能看出什么样的兵,才是真正的千里马。 遇见郑宇,和选择郑宇都是一个意外。 那天冯天虎去一个连队办理士兵调遣的手续,他要的人都已经选完了,走至连队的操场,却见一个连长正当着全连的面,手持马鞭,狠狠抽打一个跪着的士兵,那个士兵虽是跪着挨打,可满脸都是不屑和轻蔑,并不屈服长官的暴力制裁。 冯天虎看的心里有些不痛快,虽然这种事在军队常有,可是他每次见了都会不忍,除非那些士兵真的有什么大错,否则,这么当众责罚,更多的不是疼痛,而是侮辱。战士是不应该被羞辱的。 当时,他没说什么,也不好过去阻拦,等办完手续,他顺便打听了一下,听完了原因,他便叫来了郑宇。 郑宇当时还带着伤,脸上的鞭痕紫红,清晰异常。在冯天虎面前,他显得很是拘谨。 “你的连长要强占民居,你为什么要报告给你们营长?这可是背弃了你的顶头上司。”冯天虎淡淡的看着郑宇问。 “因为、因为……”郑宇并不认识冯天虎,但是知道他是个营长,官威面前,他不自觉的缩手缩脚。 “没事,直说就好。”冯天虎温和的笑笑。 这温暖的笑容给了郑宇莫大的勇气,他冲口而出:“因为那家人太可怜了,都是老弱妇孺,连长要是占了他们的房子,他们就得睡到大街上去,我实在看不下去!” 冯天虎愣住,转而又恢复了温和的笑:“你愿意来我的警备营吗?” 郑宇看着那暖暖的笑脸,郑重的点头:“长官,我愿意。” 这便是冯天虎和郑宇相识的经过和他选择郑宇的原因——人的天资各不相同,天性也是与生俱来。天资不足可以通过勤奋去补足,可天性却很难改变,与聪慧的天资相比,一颗正直善良的心更加难能可贵。 “是我太笨了团长……” 郑宇的声音浮现耳畔,冯天虎滚烫的热泪终于滴落在墓碑上——没有人知道,如今八面玲珑的冯天虎,曾经是多么傻,多么笨,笨到相信所有人的话,笨到以为所有笑脸都是真诚的。 冯天虎跌坐在郑宇的墓碑前,推开了胡亮伸过来搀扶的手:“你们先回去吧,我想自己和郑宇呆一会。” 胡亮和小海看着失魂落魄的冯天虎,满眼担忧,异口同声:“团长……” “我没事,我只是想和他们再呆一会……” 胡亮和小海能理解团长的心情,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选择了退后,走远,给团长留下独处的空间。 天色渐暗,直至全黑,整个山林一片死寂。 瑟瑟冷风中,冯天虎一碗接一碗的喝着酒,直喝到再也无力端起酒碗。他仰躺在郑宇的坟墓上,抓起坟上的新土,面无表情,口中喃喃自语:“郑宇,好兄弟……” 黑暗中,一个笔挺的身影缓缓走入墓地,四处寻找,终于找到了躺在坟头上的冯天虎,他已经醉的像一条死鱼。 “道生。” 冯天虎迷离中听见呼唤,缓缓睁开双眼:“钟麟……” 那个晚上,岳钟麟率他的队伍正好驻扎清风岭附近,听见枪炮声响,便匆忙赶来,救了冯天虎的手枪营,双方协力,挺到天亮时分,鹿司令率两路大军向清风岭发起了猛攻,三面夹击之下,奉军终于后撤,西北军最终夺下清风岭。 阵地尽得,只是英魂不再归来。 岳钟麟看着仰躺在地上的冯天虎,心痛难抑,他,也有过同样的经历,他俯身扶起了冯天虎,把他背在背上:“回去吧。” 冯天虎已经烂醉如泥,浑身没了骨头,任由岳钟麟把他背起,他趴在岳钟麟的肩上,无助的哭泣:“钟麟,我心里难受,真的难受……” 岳钟麟背着冯天虎一步步走着,有温热的液体一点点沁透他的肩头,那感觉如此清晰,他想起黄涵,想起那些死去的兄弟,眼眶发热:“我知道,道生,我懂的……” 烂醉着哭泣的冯天虎已经口齿不清,迷蒙含混:“钟麟……你不是问我,这世间到底……有没有公理吗……这次,我,就是他妈的……公理……” |
第五十八章 永不瞑目 清风岭终于大捷,鹿司令为众将士摆起了庆功宴。 这攻克清风岭,冯天虎的手枪营自然是头功。鹿司令特批,全营所有将士都记功一次,军衔上调一级,并奖半年军饷,牺牲的战士除了正常的慰问金,额外奖一年军饷,交给其家属。 冯天虎把自己的奖金都交给了胡亮,让他帮着分给那些牺牲的弟兄家里,其他连级以上的军官也都拿出一半奖金,一并交给胡亮处理,这已经成了手枪营的惯例。 王团长见冯天虎这次居然能够死里逃生,还立功受奖,心里的愤恨更加难平。而且这次冯天虎的军衔又一次上调,已经是少将军衔了,他王青山从军已近20年,才是个上校团长,冯天虎从军不足十年,就已经跟他平起平坐,原本他看着就不顺眼,现如今,又超过了他,这更加让他咬牙切齿,只是一时之间还找不到合适的下手机会,也只能暂时忍耐。 庆功宴的位置在彰德城内的一处大宅子,院子内是连级以下军官和士兵代表的聚餐地点,围着院子的几处厅堂内是高级军官们的坐席。 宴会傍晚开始,下午的时候院内就已经准备起来了。胡亮趁着院内忙乱,穿着一身普通士兵的服装进了院子,混入了忙乱的人群,大家都各忙各的,也没人注意他。他瞅了个没人的空隙,闪身进入了正厅内——这里是司令、军、旅、团级军官们的坐席位置,因为鹿司令的座位在此,所以也是宴会的重中之重,早早的便已经布置好了。 胡亮迅速的来到桌子前,手脚利落的调换了两个名牌,便又转身出了房门。 晚6点,宴会即将开始,鹿司令在卫兵的陪同下信步进入正厅,看起来精神抖擞,这一次能够重创奉军精锐,大扬西北军威,冯总司令对他也是赞许有加。 见鹿司令入席,围坐桌前的一众军官纷纷起立敬礼。鹿司令双眼如炬,扫视了一圈,本来和悦的脸上却现出一丝寒凛。 “这座次是谁排的?”鹿司令的声音沉沉,颇为不悦。 主管后勤的干事连忙上前,慌里慌张的扫了一圈坐席,顿时脸色大变,声音也有些颤抖:“报告司令,是属下亲自安排的,不过,我排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冯团长的名牌是在前面,不知怎么……” “军队里最讲等级分明,作战指令才能有效执行,等级制度任何时候都不能马虎!一点小事都做不好!” 鹿司令铁青着脸,打断了后勤干事的解释,这是赶上庆功宴,鹿司令心情好,要是心情不好,就司令这火爆脾气,他这差事就算是干到头了。 冯天虎见状笑着打圆场:“司令息怒,您看后勤处的弟兄们张罗这么大的宴席也不容易,许是下边的人一时忙忘了,就循了以前的旧例了,我坐哪都不打紧,只要司令赏酒喝就行。” 这种时候别人都不敢说话,只有冯天虎平时跟鹿司令没皮没脸惯了,再加上这次他立了功,鹿司令看了看冯天虎顽皮的笑脸,心里的气也消了大半,脸上还是一副责怪的样子,伸手指着冯天虎:“看你那副酒鬼样子!那么好酒,总也没见你喝多,今天给你庆功,不喝趴下你不许走!” 冯天虎笑嘻嘻的答应着。后勤处的人见司令终于缓和下来,心里松了口气,朝冯天虎投去感激的目光。 鹿司令又看了看王团长,并不说话,王青山早已如坐针毡,弄错了的座位就是他和冯天虎的,看见司令意味深长的看着他,他心里明白过来,急忙让出座位,讪讪的朝立在他下首的冯天虎笑道:“冯团长,我也是一时疏忽,没注意这座次,还望冯团长见谅,请您上座。” 冯天虎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看了看王团长,又看了看司令,颇为难:“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忝居此位了。” 司令大人看着二人换了座,便也不再多言,宴席正常开始,一切恢复平静。 以前的宴会中,冯天虎一直都是坐在王团长的下首,其实他们俩在军衔和职务上都是一样的,而且所管辖的都是主力团,只因王团长资深一些,冯天虎也不好这些面子上的事,所以一直都让着王青山。 这次,冯天虎军衔升了,座次上自然应该是超过他的,这一点,后勤处的人并没有弄错,是他安排胡亮这么做的,牵连了后勤处的人被司令斥责,他才出来解围。 他让胡亮弄乱座次,其目的主要有两点: 第一,这能测出他和王团长各自在司令眼中的分量,王青山毕竟也是跟随司令的老人,即使没什么大功,那也是有苦劳的,他要动王青山,自然先看看司令到底拿王青山当什么,如果司令对这弄错了的座次根本没发觉,或者看见了也就那么过去了,那说明,他在司令心里的地位还是不足以动摇王青山的,可是司令却直截了当的发了飚,那就证明,司令还是更看重他一些。 这样的话,现在的他就可以不必再忍,直接下手整治这个王青山了,即使日后被司令发觉,也不会对他有太大的威胁。 第二,他就是要借着座次的事激一激王青山,让他知道什么叫官大一级压死人,这样的话,下面的事就好办多了。 冯天虎又是怎么确认偷袭泄密这件事就是王青山做的呢? 第一,当然是郑宇临终的话,王团长和李大壮别有用心,这点是可以肯定的。 第二,事后,他换装去了郑大头家,郑大头已经死在家里,尸体都硬了,明显被人灭了口,他仔细查看了现场,现场处理的很干净,杀人用的是刀子,并没有弹壳,但是,他却在院子的外墙上,发现了蹬墙时留下的擦蹭痕迹,那痕迹他很熟悉,一定是军靴留下的。很明显,杀了郑大头的人是军队的。 第三,他起初不明白王团长为什么突然对他下死手。按说他俩之间,除了同僚之间的竞争,并没有什么过节,他也一直对王团长礼敬有加,不曾冒犯得罪。 因此他让胡亮去暗中查访,得来的消息让他有些吃惊,王团长的亲侄子就是被红枪会抓住的那个营长,而他亲手扭断了那个王营长的脖子。他懊悔自己的失察,竟然没有去查查这个王营长的底细,如果查了,就有可能多留个心眼,防患于未然了。 如此说来,王团长是为了给亲侄子报仇,这动机就很合理了。 王青山,李大壮,你们为了私仇竟然置西北军于不顾,私通奉军,害死了那么多弟兄,你们不死,我的弟兄们如何能够瞑目?! |
第五十九章 十根金条 清风岭被破之后,奉军只能退守黄口,这里已经是通往济南府的最后一道屏障。 西北军也已经在这里跟第一集团军汇合,之前第一集团军一直沿着津浦铁路向北进发,这也是为什么岳钟麟的队伍能够赶来救了冯天虎,也许,这世上的一切都是老天的游戏,缘起缘灭,自有天意。 冯天虎明白,奉军到了现在阵脚已乱,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不过任何东西到了最后都难免“回光返照”,黄口这一仗看着轻松,实则并不容易,那些火爆的东北爷们儿,临了了怎么也得拉个垫背的。 这看起来好打的仗自然有很多人抢着去打,冯天虎也从不去凑这种热闹,这种仗,虽看起来容易,却并不是十拿九稳,你打下来了,别人会觉得天经地义,并不觉得你有多大本事,一旦失利,这“草包”的名头可是担定了。 冯天虎设计的“坐席之争”,效果可谓立竿见影,王团长看着冯天虎升官坐不住了,所以这黄口之役,他主动请缨打头阵。冯天虎听了消息微微一笑——求胜心切,这可是犯了兵家大忌。 果不其然,王团长首战失利,奉军正是利用了他的求胜心理,未交几合便佯装后撤,把王团长的主力团引入山谷,利用口袋地形把他的主力团围住一顿痛打,王团长损失惨重,伤亡过半,在其他团的接应下才率领残部拼死逃了出来。 他这一仗,真可谓败得是声名涂地。鹿司令念在他是老人,并没有深加斥责,可吃了败仗,司令面上总也是不太好看的,并且,司令上面还有冯总司令,冯总司令上面还有蒋中石,这一层一层,都是要脸面的。 原本清风岭的一仗,西北军在各集团军中颇为得脸,冯总司令也因此获得了很多军需物资的支持,这刚收了物资,紧接着就阴沟里翻船,实在是让蒋中石不得不在心里犯起了嘀咕。 消息传来,冯天虎却并不开心——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他王青山求功心切,多少弟兄的命就这么白白的丢了。 可想而知,王团长现在心里有多么的窝火,偏偏他冯天虎就能逢凶化吉,我他妈就遭了雷劈了,凭啥?!老子打过的仗比他睡过的女人都多,我还就他妈的不信邪了!! 王团长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漂漂亮亮的赢一仗来找回面子,但是,这次一定不能急躁了,上次输就输在过于急躁和轻敌,他找来几个亲信,紧锣密鼓的商讨起作战计划来。 几日后的一个傍晚,在距离黄口20里外的荒山上,一个村民模样的男子正在山下的河边放牛,他一身粗布衣衫,还背着个布褡裢,头上的斗笠遮住了眉眼。这男子一边放着牛,一边有意无意的朝山坡上看。 不久,山坡上晃晃悠悠下来一个人,也是个村民的打扮,两手插兜,见了山下的男子,从那高大健硕的身形便认出了他,抬手朝他打了个响亮的口哨。 冯天虎回头,见了来人便迎了过去,搂住那人的肩膀:“这见你一面可真他妈费劲!” “听说你又高升啦?你这犊子还真有狗屎运!”那男子操着东北口音,一副热络模样。 “咳!什么官不官的,都他妈是扯犊子!你给老张家卖命,我也是给别人卖命,瞎混吧……”冯天虎也变成了东北口音,别说,学的还真挺像。 “那也得你小子有本事啊!……行啦,找我什么事?我这偷溜出来,还得赶紧回去,现在这仗打的,我个屁大的军需官都他妈忙成狗了,那帮老瘪犊子成天找事!”东北人就是直爽,这一点冯天虎倒是很喜欢。 “这次我还真有事,大事。”冯天虎把那男子搂的更紧,覆在他耳边低声说:“你帮我找个人,你们的人,演出戏。” 那男子转头一脸狐疑的看着冯天虎:“啥戏?……我的人?嘎哈啊?用搭上命不?” 冯天虎大咧咧的一抬下巴:“不用!我你还信不过?我保证你的弟兄啥事没有,不过,为了这戏看着真,他得受点皮肉之苦……这戏也简单……”冯天虎又低声覆在那汉子耳边一顿嘀咕。 半晌,那东北汉子猛地瞪大眼珠,嗓门不自觉提高了几度:“艹!这种老瘪犊子!干死他!!” 冯天虎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冰冷:“干死他是肯定的,而且咱还得臭臭他,想死在战场上?……他不配!” “妥了!这事交给我了!整死他!”那东北爷们儿仗义的拍了拍冯天虎的肩膀。 “这个留着给你那小兄弟治伤。”冯天虎从肩上拿下沉甸甸的布褡裢,挎到那男子肩上。 “滚犊子!跟我还整这事……”那东北爷们儿感觉到了那布褡裢的分量,都是硬货,他不好意思收,却被冯天虎挥手打断:“拿上赶紧滚犊子!” 那汉子便也不再推辞,收起布褡裢,嬉笑着告辞走远了。 此人名叫张文龙,是奉军的一个团级军需处长,也是早在北京政变的时候,冯天虎趁着西北军与奉系合作,在奉系中结交的关系之一。 这货脑子里都是吃喝嫖赌,不过人还算仗义,东北爷们儿的特点他基本都有,好面儿,豪爽,没什么心眼子。 当年冯天虎认识他的时候他还只是个中尉军需官,现如今已经是团级编制的军需处长了。这主管军需的别看官不大,可这个职位可是个肥差,张文龙当的是有滋有味的,拿个师长给他都不换。 冯天虎看重军需官并不是因为这是个肥差,而是因为这个职位很有用,通过张文龙,他对奉系的军火装备了解不少。奉军当时在国内的军阀中是富户,装备从国外大批购买不说,还建了自己的兵工厂,各种机枪大炮种类繁多,军事装备在国内是首屈一指的。 特别是冯天虎见过奉军的坦克之后,他越发觉得,现在的战争,不了解先进武器那就是个睁眼瞎,在战场上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因此,他也一直没断了跟张文龙的联系,并投其所好,把张文龙哄得很是开心,两人称兄道弟,处的跟哥们儿似的。 原本他结交张文龙只是为了从他那拿些军火装备的图纸,了解奉军的装备,没想到,如今,还能派上大用场。 两日后,王团长正在帐篷内对着墙上的军用地图发愣,李大壮忽然掀帘而入,一脸紧张神色,凑近王青山,压低声音:“团长,那边有人送信来了。” 王青山瞬间也紧绷起来,侧头看着他:“说什么?” 李大壮凑得更近,声音几乎不闻:“来的人是个生脸儿,说有重要军情,关于奉军军火库位置的,但是,只要硬货……”说着,他两个十指交叉,朝王青山比了个“十”的手势。 “这么多?!按照行情,可没这个价!……生脸儿,会不会有问题?”王青山一脸吃惊,转而又怀疑起来。 李大壮想了一会儿,眼里闪着精光:“我看问题不大,我派人跟着那个人了,他确实是奉军军需处的人……而且,这军火库的位置,也确实值这个价!” 王青山闻言看了看李大壮,又低头沉思起来——这要是能端了奉军的军火库,这功劳足可以在司令面前好好的露把脸了!等老子翻了身,想收拾冯天虎,那还愁没有机会吗? 想着心里的那个“大饼”,他终于下定了决心,面色狠决起来:“好!十根就十根!上次的金条正好派上用场!……你马上去安排,尽快交易!……等等!这次交易的时候我亲自去!” 王青山想了想还是留了个心眼儿,这李大壮鬼主意多,他拿到了这么重要的军情,保不齐就直接去给司令献宝了,这亲信也得防着点,还是自己直接去比较稳妥。 第二天的深夜,已经快后半夜了,西北军驻地后边的荒山上,胡亮和几个军官晃晃悠悠的一路走来,几人好像都喝多了,走的东倒西歪的,应该是刚从后边的镇子上喝花酒赌骰子回来。 走至荒山半腰,胡亮忽然嚷嚷起来,语气里全是醉意:“老子的枪呢?!” 说完胡亮就开始在身上四处摸索起来,完了还在地上寻找,旁边几个醉鬼见状哈哈大笑,满眼色相:“是不是落刚才那小娘们儿身上了?……” “艹!真他妈没了!快帮我找找!”枪没了可是大事儿,胡亮瞬间酒醒了几分,在周围寻找起来,其他几人也踉跄着帮着寻找。 不远处的草丛里,王青山和过来交易的奉军特务正藏在草丛中,刚才他俩刚接上头,准备交易时,忽然听见有人过来,就赶忙趴在了草丛里,王青山眼见胡亮越走越近,起身想跑,旁边的奉军特务却忽的一跃起身,死死地把他箍在了地上。 |
第六十章 狗咬狗 鹿司令的临时指挥部设于西北军驻地旁的一座小山里,借着地势,挖出了一个防空洞,入口处掩映在一块山石之下,非常隐蔽。 指挥部内,鹿司令坐在办公桌后边,脸色铁青,直盯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王青山。 “青山,你跟着我多久了?”鹿司令沉默良久,终于开了口。 “司令……,属下跟随司令已经十年了,从、从湖南炮兵团开始……”王青山哆嗦着,小心的抬眼看着鹿司令,眸子里燃起一丝希望——司令提及旧情,是不是就不会要了我的命? “司令,属下冤枉……我没有泄露军情给奉军……”王青山抓紧时机赶紧解释,他跟随鹿岳琦多年,鹿司令的脾气他可是见识过多次,向来杀伐果断从不手软。 “你没有?……那为什么你会半夜三更跟奉军特务偷偷摸摸的见面?为什么你的身上有东北银号的金条?为什么他的身上有我们的军火库地图?!……说!!为什么?!!!”鹿司令的咆哮突然而至,震的整个山林都在颤抖。 王青山更是浑身抖如筛糠,他急急的膝行至鹿司令的脚边,眼里被恐惧和急切占满:“司令,司令,那是栽赃!我真的没有!!我是想从奉军那买军情的,不知他怎么会有我军的地图啊!……” 鹿司令一把揪起王青山的衣领,一向如炬的目光更加焦灼:“买军情?!……这种勾当你也去做?!我真是瞎了眼!这些年的信任竟给了你这种昏聩无能之人!!!” 王青山被鹿司令的目光烧的快要窒息,他双眼慌乱无神,沁出泪来:“司令……我是一时糊涂,想胜仗想疯了,我实在没办法……司令,一定是有人陷害我!是冯天虎陷害我!这都是冯天虎跟胡亮的诡计!!” 鹿司令一把把他甩在地上,失望至极:“你自己若不动歪心思,谁能动你?!事到如今,你还不知悔改!!东西是在你身上发现的!撞见你的人除了胡亮还有其他三个团的军官!如今这件事情就是我想瞒也是瞒不住了!!” 王青山听得心如死灰,可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他强撑起瘫软的身体,匍匐在鹿司令的脚边,声泪俱下:“司令!属下今日之冤,好比当年的袁崇焕啊!!!……司令,我王青山跟随司令这些年,一心只为司令!求司令开恩,留我一命,哪怕只当一个兵!……我愿意为您去冲锋陷阵,死在战场上,我不想、不想背着这叛徒的罪名去死……” 鹿岳琦看着脚边痛哭流涕的王青山,愣了半晌,他缓缓闭了眼,朝门口无力的一挥手:“先带下去!” “司令!……司令……” 卫兵应声而至,拉走了王青山,那泣血般的哀求呼号渐远。 第二天傍晚,冯天虎正在帐篷里闷闷的吸烟,胡亮掀开帐帘,走了进来:“团长。” 冯天虎抬眼,满脸灰暗,自从那个墓地里醉酒的夜晚,他就一直恹恹的,吃的也少了许多,像是着了风寒。 “怎么样了?” “还没信,在防炮洞里关着呢。”胡亮脸上也是闷闷的。 冯天虎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幽幽的开了口:“看来司令还是心软了,也是,王青山跟着司令的时候,听说司令还是炮兵团团长,有十年了,这事搁谁都会不忍,咱们还是得推司令一把……李大壮抓到了吗?” 胡亮点头:“抓到了,那小子看王青山出事了,想跑,被小海带人截了回来,不管怎么说,这逃兵的罪名是跑不掉了。” “逃兵可不行,先别让他死,藏好他,找机会赶紧让他跟王青山见一面,不能说话,就见一面。这王青山是死是活,就看他俩之间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了。” “我明白团长,挑拨离间,我在行!” 胡亮看着团长淡然的目光,心里便安静许多,又有心思开玩笑了。冯天虎总能带给别人安心的感觉,可是别人却不知道,他自己的心,其实一直都是惴惴的。 冯天虎被他调皮样子逗笑了,想了想又嘱咐道:“张文龙的人你让小海盯紧点,现在王青山的事没定论,他肯定是不能死,一旦有动静,得赶紧把人整出来,利索点儿。” “是,放心吧团长,行刑的时候拿奉军俘虏掉个包就是了……团长,我看您这两天气色不好,叫军医来看看吧?”胡亮看着冯天虎灰扑扑的面色,颇为担忧。 冯天虎朝他笑笑,虽然面色不佳,可那笑容却温暖依旧:“没事儿,还用那么娇贵,就是这两天呆的懒了,明天我跟你们去训练,抻抻懒筋出点儿汗就好了……你去安排吧。” 胡亮无奈,只得点头离去。 第二天凌晨4点多,天还只是蒙蒙亮,整个西北军阵地一片安静,李大壮双手被绑在身后,蒙着双眼,在胡亮和小海的监押下来到了防炮洞前的一片树林。 胡亮挑了位置站定,转过身看着惊恐的李大壮,语气淡然:“李大壮,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李大壮之所以逃跑就是想活命,他忙不迭的点头:“想活、想活……” 胡亮冷笑:“想活?……可是你私通奉军,又当了逃兵,你觉着你还能活吗?” “我、我没有……我那是想出去溜达溜达,就溜达溜达……”李大壮又急又怕口不择言,这借口也太幼稚了点儿。 “溜达溜达……嗯,这个还算说得过去。”胡亮好像还真信了。 李大壮有点喜出望外,忙不迭的点头:“对、对,胡营长英明。” 胡亮又笑了:“你这逃兵是说过去了,可是你私通奉军怎么说?你们团长可是都交代了,说是你私下里做的,他可是被骗,什么都不知道。” 李大壮闻言脑子里转了转——私通奉军这事可是不能认的,也不能指认团长,谁知道这胡亮是卖的什么药,他连忙开口:“没有,我真的没有,团长也没有,我们是被陷害的!” 胡亮顿了顿,声音忽然变得冰冷:“李大壮,看来你不是真的想活啊?实话告诉你,今天带你来这就是送你上路的!!” 说着,胡亮迅速拔枪,顶住了李大壮的脑袋:“通奉这事可是板上钉钉的,你和你们团长总得有一个出来背锅,既然你们团长说是你,你死不承认也是没用的!!” 李大壮顿时双腿一软跪了下去:“不是我,真的不是我!……都是团长让我那么干的!” 胡亮闻言缓缓收起了枪,猛地扯掉蒙在李大壮眼睛上的黑布,手顺势又按上了李大壮的头,轻轻转动,把李大壮的脸转到了防炮洞的方向:“王团长!您都听到了?……走吧,李大壮,既然当着你们团长都说了,你不介意再跟司令说一遍吧?” 王团长的脸就在防炮洞的瞭望孔处,他的嘴被堵上了,一双眼睛气的快要喷火,死死的盯着李大壮,防炮洞门口的守卫早就换成了警备营的人。 李大壮说的话本是情急之下的托辞,结果却被王团长当面听见,他心里明白,团长如果活下来,第一个要整死的人就一定是他,所以,他要是想活,那王团长就一定得死了。 “走吧,李大壮,咱们去见司令大人。” |
第六十一章 又是逃婚 夜晚的山林还是一样的寂静,三个男人的身影出现在防炮洞门前。门口的守卫看见来人便立正敬礼:“团长!” 王青山在门内听的一个激灵,随即又笑了——该来的总还是会来。 狭小的洞门被打开,暗夜里浮现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月光,幽森的散着寒气。 那个身影缓缓关上洞门,室内又陷入一片黑暗。 王青山靠坐在防炮洞的土墙上,淡淡的冷笑。白天的时候,鹿司令的命令已经传达——王青山身为团长私通奉军,泄露军情,依照军法判处枪决。此时此刻,他倒是平静了。 “就知道你会来,冯团长。” 冯天虎缓缓靠近,在王青山面前站定:“王团长果然英明,那您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 “杀我?……你不会的,让我死在刑场上,以叛徒的罪名,才是你想要的。”人之将死,果然能看清很多事情。 冯天虎笑了,那笑容虽然隐藏在黑暗里,却也带的声音更加温和平静:“我来两件事,第一,我是来道歉的。” “道歉?……不必了,败军之将,没有资格谈对错,冯团长也省省你的猫哭耗子吧!” 冯天虎却并不理会他的言语不善,自顾自的继续说着:“你侄子的事,我当时处理的确实过激,不过情势所迫,我也是不得已。你若恨我,大可以来找我,我愿意负荆请罪,只是你为了私仇害了西北军,害死那么多无辜的弟兄,我不能让他们死不瞑目。” “不得已?!负荆请罪?!……你杀死的可是我的亲侄子!是我们王家唯一的独苗!!”提起侄子,王青山心里的怒火终于爆发。 冯天虎闻言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蹲下身,一双幽黑的眸子浮现在王青山的面前:“既是这么宝贝的单传,就该好好留在家里看着,你放出来为非作歹,就是你的不对了。” “去你妈的不得已!……啊!”王青山看着冯天虎冷森森的脸,恨不得张嘴去咬,他双眼喷火,瞬间挥过一拳,却被冯天虎一把格开,猛地窜起把他压在地上,一只手卡住了他的脖子。 “第一件事说完了,现在是第二件,我要从你这取点儿东西去还愿。”说完,他利落的从军靴上拔出匕首,月光下,只见寒光一闪, 啊!—— 王青山惨叫着捂住脸侧,冯天虎利落的起身,收起刀,手中却多了一个半圆形的东西,有暗色的液体从上面滴落,他把那东西装进军装口袋,目光平静,看着地上惊惧交加的王青山:“事办完了,再见,王团长。” 冯天虎刚出了防炮洞,却见张立军远远的跑了过来,黑暗中脚步慌乱,待跑近了,他凑近冯天虎:“团长,李大壮那个鳖孙跑了!!” 冯天虎闻言惊的一抬头:“怎么跑的?” “下午的时候把人交给了宪兵营,我就是怕他再跑还敲折了他一条腿,刚才我不放心,派弟兄去看看,宪兵营的人左右拦着不让见,我就觉得不对劲,刚才我偷偷去看,发现人早不在牢里了……”张立军满脸焦急和懊恼,紧张的看着冯天虎,等着团长拿主意。 冯天虎定了定神,沉声道:“先别找了,没用了……王青山这边盯紧点儿,一直到他咽气,咱们警备营的人都必须一起跟着。” 张立军点头,又问:“那李大壮的事要不要报告给司令?” “要报告也是宪兵营的人去报告,王青山是司令让宪兵营和警备营一起负责监押的,李大壮按正常程序就是宪兵营负责,咱们横插一杠子惹司令怀疑,再说,现在战事在前,司令也没空去管一个副官的事儿……呃!……” 冯天虎正说着话,腹部突然袭来一阵绞痛,肠子仿佛都搅在了一起,疼的他瞬间弯下腰捂紧了腹部。 “团长!您怎么了?……”其他三人见状一下慌了神,赶紧过来搀扶。 “没事……就是、肚子……”话还没说完,他便脸色惨白的晕了过去。 “他都病成这样了,你成天跟着他你都不知道?!” 冯天虎的帐篷内,一个女孩满脸怒气的质问胡亮,一向快嘴的胡亮被问得面红耳赤,结结巴巴起来:“团长他、他……说没事……” “他又不是医生,他知道什么?你们这的军医都是干什么吃的?!”女孩还是不依不饶,怒气不消,一边准备着艾灸用的艾草和工具,一边不满的抱怨着。 冯天虎正躺在行军床上,半梦半醒之间,仿佛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他缓缓睁开眼,眸子却瞬间放大:“永羲?……” 没错,真的是永羲,此时帐篷内除了永羲和胡亮,还有岳钟麟。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肚子还疼吗?”永羲见他醒来,赶忙放下手里的工具,凑过来问,钟麟和胡亮也关切的凑了过来。 冯天虎一头雾水,肚子疼不疼都没了感觉,愣愣的看了一圈儿,又看看永羲:“你、你怎么在这?” 永羲倒是很平静:“我是军医啊,在我哥的部队。” “啊?!” 冯天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看了看岳钟麟,钟麟一脸无奈,在永羲背后朝冯天虎做了个无声的口型——“逃婚”。 “头昏?”刚醒来的冯天虎更懵了,顺口重复了岳钟麟的话,永羲闻言回头恨恨的瞪着钟麟,钟麟只好闭口,“若无其事”的看向他处。 永羲又转回头关切的看着冯天虎:“先别说我了,你感觉怎么样了?你自己病了自己都不知道么?糊涂成这样!” 冯天虎对上永羲清澈的眸子,那里是毫不掩饰的关心和担忧,他忽然想起最后一次见面时的尴尬,有些慌乱和心虚,错开眼睛,语气故作轻松:“咳,没事吧……就是风寒,过两天就好了……” “什么风寒?你以为自己是医生啊?能自己断症?你这是积聚之症!”永羲打断他,对他的不以为意颇为不满。 “积聚之症?那是什么病?没听说过……净扯淡,我这贱命还能得那么稀罕的病?”冯天虎大咧咧的贫起嘴来。 永羲看向他的眼神却愈加心疼,语气也带着淡淡的伤感:“这病起因挺复杂,多种原因导致吧,主要是长期忧思抑郁,饮食不调,饮酒过量再加上寒邪侵体,初时症状像风寒,慢慢腹中会有胀块,不时绞痛,严重了会要命的,我见过最重的,腹胀如鼓,那时,就是药石无灵,华佗再世也救不了了……” 永羲说着眼里不自觉的沁出泪来,其他两人听得也是瞬间呆愣——从来没人想过,身体一向健壮的冯天虎会病死,那好像是很远很远的事情,远到一眼看不见边的事情。 永羲见大家都伤感,便强忍了眼泪,转了轻松的语气:“不过,好在你发现得早,我给你开了方子,你按方服药,再加上按摩和艾灸,很快症状就会痊愈,但是,以后你的饮食起居都要十分注意。这积聚之症,顾名思义,就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是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所以,这病想要去根,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以后,你要注意保暖,忌酒,忌辛辣寒凉的食物,还有,最重要的,忌忧思,心情好,病也就好了。” “我这被你说的好像什么也干不了了……等等,忌酒?!不喝酒那还叫爷们儿吗?” “你要酒还是要命?” “……要命。” |
第六十二章 妙手仁心 永羲这次意外的出现是因为逃婚。这岳家也不知是怎么了,一个逃婚,两个还是逃婚,岳老爷和夫人都已经开始怀疑是不是祖坟风水出了问题。 永羲已经23岁了,从十七八岁时家里就开始给她张罗婚事,可是她始终不同意,管他是什么大家的公子还是政府的官员,全都看不上,这里的原因一方面是她实在看不惯那些纨绔子弟的做派,更主要的是她心里一直装着那个少年。 14岁时,她跟哥哥、令和一起救了道生,并留下了无依无靠的道生在她家的药铺做帮工。一开始,道生总是怯怯的,干活很卖力,谨守本分,言语不多。后来,相处久了,永羲发现他很聪明,并且很会照顾人,做事也总是替别人着想,不争也不抢。 一次,药店的伙计弄丢了新进的一桶药材,虽不是很名贵的,却也价值不少,那个伙计害怕了,就抵赖说交给了道生,是道生弄丢的。道生那时刚去不久,人也小,便被那个伙计当了“软柿子”。 当时永羲也正好在场,道生虽被冤枉了,却并没有跟那个伙计争执,竟然很平静的承认了,他说:“对,是交给我了,王二哥取了货,晌午的时候交给了我。” 那个姓王的伙计一听乐坏了,连忙点头:“掌柜的您看,我说的没错吧,就是道生给弄丢的。” 永羲本来很奇怪,她知道肯定是那个伙计耍赖,可道生竟然就这么承认了,待到仔细想了想道生的话,她才明白,道生为什么会承认。 永羲会心的朝道生笑笑,便站出来说:“王二在说谎,道生今天从早上就在我家里帮忙干活,一直到下午才回到药铺,我家里的人都可以作证,怎么可能你晌午把东西给了他呢?” 王二的诬赖被道生一个简单法子就当面戳穿,只得灰溜溜的赔了药材的钱。 从此以后,永羲便注意了道生,也愈发觉得这个少年不一般。 道生对永羲也很好,永羲的需要都不用说,他总会想在前面。不过,这种好,从没超出主仆,或者朋友之间应有的界限。 后来,道生从军走了,永羲却一直也忘不了那个温暖的少年。 以前永羲拒婚,岳家父母总觉得女儿还小,也没有强逼,但是现在,女儿已经这么大了,再不成婚像什么话,便强做了主,给永羲订了婚事,永羲一急之下便学了哥哥,也跑了出来。 最初到了南京,听说大哥已经出征,便又一路寻了来,一直到济南附近,终于找到了岳钟麟的队伍,昨天才刚刚见到大哥,又执意要在军队里当个军医,钟麟拗不过妹妹,只能默许了下来。 永羲听说冯天虎的队伍就在附近,便随钟麟一起过来看看他,没想到,一来就撞见他病倒了。 “把衣服脱了。” “啊?……” 冯天虎看着站在床边的永羲,竟然第一次脸红了。以前面对女人他从来不会脸红,因为在他眼里,女人有两类,一类是他媳妇儿刘凤欣,另一类就是其他女人,媳妇儿再熟悉不过,而他对其他女人根本没想法,所以也谈不上脸红不脸红。现在,永羲却是第三种类型——会让他脸红心跳的女人。 永羲手里拿着艾灸的工具,强装镇定,她极力在心里告诉自己,他只是个病人,他只是个病人,他只是个病人…… 胡亮也是第一次看见团长这个样子,他眼神儿机灵的有点不正常:“要不要我们回避一下……” 听见胡亮出声,永羲的尴尬正好有了出口,她转向胡亮正色道:“回什么避?快帮他把衣服脱了,做艾灸!” “哦……”胡亮被永羲满脸的一本正经震慑住,慌忙上来帮冯天虎脱衣服。 冯天虎木然的被胡亮脱下了军装上衣,又解开了衬衫扣子,眼见胡亮就要把衬衫脱下来,他好像刚反应过来,慌忙用手拉住衣服,一副怕被强暴的样子:“就这样敞开点行不?……” 永羲看他那扭捏样子,心里竟然有点想笑,白了他一眼:“行,就这样吧,像谁愿意看你似的!” 冯天虎的脸更红了,慌忙把衬衫整理好,口中给自己找着拙劣的理由:“是,这不是太难看怕吓着你嘛……” 说着,冯天虎躺了下来,永羲伸手掀开了冯天虎已经解开扣子的衬衫,准备找穴位,她要找的穴位是天枢穴,在肚脐两侧三指宽的位置,可是当她掀开衬衫时,手却忽然定住,心瞬间疼的一抽——冯天虎的肚脐已经看不清了,整个肚脐周围模糊一片,一整片的伤疤,那是当年他初从军时,匍匐爬过一条山谷,生生在地上磨的。 泪水不期而至,滴落在那片伤疤上,温热的液体让冯天虎一个激灵直起了身,他不好意思的看着永羲:“怎么哭了?……吓着了?我就说了太难看……” 钟麟也走过来,伸手要扶永羲,永羲却摆了摆手,抬起头,对着冯天虎的是温暖的笑脸:“不难看,只是眼睛被艾叶熏着了。你躺下吧。” 冯天虎木然的点头,躺下,缓缓闭起了双眼。 永羲拿了姜片,上面放上搓成尖的艾草,点燃,放在穴位上。她的手轻柔非常,比对任何病人都要轻柔,仿佛怕再次触痛那些陈年的旧伤疤。 一刻钟之后,永羲取下了那些几乎燃尽的艾草,又教胡亮如何按摩。 “先把双手搓热,手一定要热,凉的话效果适得其反,会加重病情。之后顺时针绕着脐部,慢慢的揉……你应该能感觉到一些小的肿块儿,这些是淤血,要把它们揉开,但不能急,力气要稳,慢慢的揉……怎么样?有感觉吗?”永羲认真的教着,指导胡亮在冯天虎的肚子上揉着。 “哎呦……”冯天虎刚才艾灸的时候感觉热热的蛮舒服,这时候却一个不经意被胡亮按的龇牙咧嘴,忍不住呼痛。 “你轻一点儿!特别是碰到血块,一定要轻!”永羲看不得冯天虎受罪,责怪起胡亮来。 胡亮被说的缩手缩脚不敢按了,满脸委屈:“要不还是你来吧永羲小姐……” 冯天虎一听也忘了疼,赶紧拉着胡亮:“来来,你继续,我刚才是没防备……” 永羲看着冯天虎那副怕被强暴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往旁边一推胡亮:“你看着,好好学!”又转头对着呆愣的冯天虎:“你躺好!” 冯天虎一脸要去英勇就义的表情,乖乖的躺下了,永羲并不看他的脸,快速的搓热了双手,又在自己的额头上试了试温度,便满面专注的开始了按摩。 永羲的手细腻温暖,动作娴熟流畅,冯天虎再也没有了疼的感觉,只觉得浑身舒畅,飘飘欲仙。 |
第六十三章 狼子野心 冯天虎的病在永羲的悉心治疗下很快好转,半个月之后,腹中的肿块就基本消散,再也没有痛过。 在这半个月中,永羲不放心胡亮,也更不放心那些粗手大脚的男军医,每天都自己来给冯天虎艾灸和按摩,连他日常的饮食也一并细心查看,生怕他吃错了什么东西。 因为有了上一次山里的“意外”,所以现在每当永羲到来,冯天虎都小心翼翼的,时刻注意跟她保持距离,不给自己任何再犯错的机会。 永羲性子直爽,颇有男子汉的豪气,她倒是跟冯天虎说笑如常,看起来并没有把之前的事放在心上,只是偶尔,他俩的目光不期而遇时,双方都能读懂那里面深藏的含义。 胡亮见两人如此,有些为团长着急,他瞅着没人的时候凑近冯天虎,本来清爽的面孔带着不相称的邪光:“团长,你跟永羲小姐这是打太极呢?差不多就把她收了吧?” 冯天虎一把把他猥琐的笑脸推远,脸上竟然浮现一丝红晕:“别他妈胡说!我可是有家的人了!” 胡亮一翻眼睛:“有家怎么了?别的团长别说二房了,三房四房的也不算稀罕啊!” 冯天虎更怒了:“你小子是不是活拧巴了?!……人家岳家在长安可是首屈一指的大户人家,别说屁大点儿的团长了,就是司令的二房人家也不能答应啊!……再说,我也没那本事整俩媳妇儿,这一个能答对明白就算不错了!” 胡亮又贱兮兮的凑上来:“团长,这一只羊也是赶,两只也是放,有啥区别么?” 冯天虎被他幼稚的问题气笑了:“这养媳妇儿要是真跟放羊那么简单还好了……这一个媳妇儿,有什么事我让着点儿也就过去了,这要是两个,她俩一旦掐起来了,你说我该向着谁?” 胡亮眨巴着眼睛想了想,满脸的郑重其事:“要我看啊,以夫人和永羲小姐的脾气,她俩掐起来的可能性倒是不大,不过,她俩倒是很有可能一起掐你……” 冯天虎愣了一下,那表情仿佛是想到了那一幕有多可怕,等转过神儿,更加确认自己不能娶两个媳妇儿了:“对啊!那我不是闲着没事儿找抽呢么?!” 胡亮看着团长那一脸惊恐的样子,语气颇不屑:“团长,这可不像你!您以前还总跟我们说,见了合意的女人就不能手软,得直截了当,可现在怎么磨磨唧唧的了?” “以前我那是年轻不懂事儿,等你有了家,再有了小崽子,你就明白了……这男人和女人在一起过日子,组成一个家,可不只是被窝里的那点事儿,不容易啊……” 胡亮见冯天虎一副大彻大悟的样子,又忍不住好奇的接话问:“那还有什么事儿啊团长?” 冯天虎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天,语气悠远:“还有……” 他想说的应该是责任。所谓的家庭责任感,就是你做任何决定之前,都要考虑每一个家庭成员的感受,不能只顾着自己痛快。 冯天虎想了半天,却也没想好怎么表达这有些飘渺高深的意思,又转头瞪着胡亮:“那么想知道?那就赶紧自己成个家!……你跟李月嫦差不多就抓紧办事吧,都老大不小的了,还墨迹什么呢?” 一提李月嫦,胡亮不好意思的扭捏了起来:“这说你的事呢,怎么说起我了?” 冯天虎忽然想起了什么,伸手拍了胡亮的脑袋:“对了!她还踹了我一脚呢!等你俩成了亲,你小子可得替我报仇,一天打她八遍!” 胡亮看着冯天虎那记仇的小人样子,满脸的不服气,低声嘟囔着:“你媳妇儿你怎么不一天打八遍儿……” “嗳!你他妈到底是哪伙的?见色忘义的玩意儿!……” 这边胡亮为团长着急,那边岳钟麟也为妹妹着急。即使他再迟钝,也看出了妹妹对冯天虎的心意。 钟麟是知道冯天虎已经有了妻室的,可他倒也不介意冯天虎再娶永羲,他表面虽然刻板自律,但内里也是个性情中人,只要两厢情愿,所谓的名分又有什么要紧呢? 他一向不擅长劝慰别人,却也硬着头皮找机会向永羲开了口:“永羲,你跟、天虎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什么叫怎么回事?”永羲眼里的水波立刻硬了几分。 “就是、就是你俩怎么打算的啊?”这问题果然问的太没水准。 “我跟他有什么好打算的。”永羲知道大哥是关心自己,缓了语气,转过头继续摆弄手里的药材。 “啊?……你们、你们不是……”钟麟不知道该怎么说,磕磕巴巴的先把自己憋红了脸。 “我们就是朋友,好朋友!……行了哥!你就别操心我了,你能把你自己的事整明白我就烧高香了!你军务多快去忙吧,我这也忙着呢!” 永羲不耐烦的打断了钟麟拙劣的关心,拿起药材转身走了,留下钟麟一脸无奈的愣在原地。 王青山顺利被枪决,李大壮却跑了,冯天虎的仇算报了一半。关于李大壮的逃跑,事后他在宪兵营多番查访,得来的消息是李大壮花了重金买命,找了替死鬼,他自己拖着伤腿逃去了济南方向。 冯天虎虽心有不甘,可事到如今也只能暂时搁置,以待来日了。 4月末,北伐第一集团军联合西北军一起向驻扎黄口的奉军发起了猛攻,在如此强势的进攻下,奉军终于不敌,后撤到济南府,并联络日本,请求日方武力支援。 当时日本人的狼子野心早已是路人皆知,日军第六师团长福田彦助进占青岛之后,正愁没有进兵济南的借口,得到了奉系的请求,便满口答应驱赶北伐军。但要求将青岛、济南、龙口、烟台等地都交日军负责“防守”。 奉系眼看自己的地盘不保,竟然全部答应日军的要求。福田彦助又得到日本首相的训令,要他抢占济南,便于4月25日派先头部队向济南进发。 于是,日本侵略军被奉系引入济南,占领了济南医院、济南报社等地,并用沙袋筑起堡垒,设置活动电网,不许华人接近。 虽然如此,奉系的黄粱美梦终归还是落空,北伐军于5月1日攻破济南城门,奉系仓惶北逃。 日本人奸若鬼蜮,狡如狐鼠,只管占领济南,却并不派兵出城与北伐军作战。他们的目的只是占领济南,在他们的眼中,不管是奉系还是北伐军,都是华夏之人,你们爱打就打去,反正不管你们谁来了济南,也不敢动我们大日本帝国的部队。 ——果真如此吗?!! |
第六十四章 终遇国战 民国17年(1928年)5月3日晚,济南城外。 冯天虎立在一片山坡上眺望着济南的方向,目光茫然且凄迷——从军九年,终遇国战,可是,就这么擦肩而过了。 今天下午,冯总司令的命令已经传达,驻守济南城外的西北军全部撤出济南周边,避开日占区,绕道鲁西,继续北进,奔赴京津。 眼前不禁又出现赵先生凛然的双眼:只有国战!才是好男儿该战死的地方…… 军人的天职真的是服从吗? 第一次,他如此怀疑这一直被信若神明的话。 “团长!部队已经集合完毕,咱们出发吗?”胡亮从身后跑来,向他请示出发的命令。 冯天虎刚要回身说话,却忽见远处跑来两骑快马,暗夜里看不甚清,只见两道混沌的尘烟滚滚扬起,马蹄声由远及近,渐渐清晰。 “道生!!!——” 凄厉的呼唤乍然响起,穿透无边黑暗,震得冯天虎瞬间慌乱。 “永羲?!” 他箭一般的窜了出去,跑向那两匹快马,身后的胡亮也看出异常,急急地跟着跑了过去。 永羲的马骑得飞快又慌乱,待到近了,未及刹停便急着从马上往下跳,眼见就要摔到地上,冯天虎离她还有几步远,情急之下,他奋力一跃,扑到了她的身下接住了永羲。 “这是怎么了?!!”冯天虎被永羲下坠的身体砸的胸腔剧痛,但也顾不得了,扶起永羲急急的问道。 永羲慌的已经六神无主,满脸的泪水混着尘土,再也看不见那本来白皙的颜色:“道生!济南城里全乱了!日本人到处杀人,见人就杀!死了好多人!老人、小孩儿日本人都杀!!……我哥带着部队跟日本人打,却被他自己的师长抓去了,他的队伍全都被缴了械,送到日本人的营地里去当俘虏了!道生,这该怎么办啊?!……” 永羲边说边流泪,一双眼睛里满是绝望和无助,冯天虎听的、看的心都要炸了,他扶住已经失控的永羲,满眼的不可置信:“你说的是真的?!这、这怎么可能?!” “冯团长,这是真的!营长发觉事情不好,就让我提前带着小姐来找您,我们刚出了军营,就看见弟兄们被脱得只剩一条裤衩,都押走了!……营长说了,让您带着小姐一起走,千万别回济南城!” 永羲的身后跑过来一个军官,也是满面尘土,向冯天虎解释道。冯天虎认得那是钟麟的副官姜常伟。 冯天虎看着姜常伟,又看了看哭泣的永羲,脑子里好像被扔进了一枚炸弹。这几天他的队伍一直驻扎在城外,虽然对于城内日本人的嚣张也听了一些,可是他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坏到这个地步。 冯天虎下意识的就要带着队伍冲进济南,却一下想到了什么——这一去,就是违抗军令,这一去,就是九死一生,我可以,弟兄们可以吗? 他转头看向身后,胡亮在他身后一直听得清楚,本来白净的面堂早已被愤怒烧红,他目光坚定的看着冯天虎:“团长!咱们进城!干死小日本鬼子!!” 这句话彻底烧着了冯天虎心底所有的愤怒——为国而战,死而无憾! “全体集合!进城!!!” “是!”胡亮答着便火速去集合队伍。 “道生!我跟你一起去!我学了怎么使枪,我要去救我哥!!”永羲突然拉住冯天虎离去的衣襟。 冯天虎回头,满目晶亮:“永羲,你相信我,就算我死了,也会把钟麟好好的给你送回来。”说罢,转身决然离去。 永羲看着那高大的背影,心像是被人生生挖去了一块,她疯狂的扑过去从背后紧紧抱住了冯天虎,眼泪蹭到他的军装上:“不,你不能死!你和我哥,你们都不能死!!你也是我的……哥哥。” 背后温暖的触感让冯天虎内心颤动,那一刻,他多想回身抱紧永羲,最终,却缓缓拉开了永羲的手,转身朝她温暖的一笑:“你放心,我们都会回来的。我从来没有骗过你,是不是?” 国人大都知道南京大屠杀,却很少有人知道,1928年的5月3日,也是我们的国难日,国耻日。 该怎么形容这一天的济南府呢? 曾经它是“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可是这一天,它却四面都是硝烟,一城尽是冤魂。 事情的起因皆源于日方的无理挑衅。 5月3日上午,日方无故炮击北伐军营地,射杀官兵,北伐军奋起还击,却因总司令的“顾全大局”被迫停火,日军得寸进尺,要求北伐军还击的部队全部缴械,并抓捕带头的军官,岳钟麟及其部下,就这样被送到了城东日军营地当了俘虏。 正当北伐军方面派人与日本人交涉时,恰有两个日本兵被流弹打死。日军这下总算找到了挑衅借口,大举向北伐军驻地进攻。日本侵略军所到之地,不论官兵,见人就杀,一时之间尸体遍街,血流成河,哀声动地。 冯天虎率队进入城西,并从姜常伟那里了解了济南城内的大致情况——日军的驻地在城东,北伐军的驻地在城西,现在大部分的北伐军已经撤走,继续北进,只留了一个团的兵力负责维持城内治安,这个团的团长正是郭宇。 他把队伍也安顿在了城西,只带了手枪营,想先去日军驻地方向探探虚实。 已经夜里11点了,手枪营的士兵依旧是一身夜行衣,踏着满街的鲜血,悄无声息的往城东潜行而去。正当一行人摸索前行时,忽见前方一处大宅围了一圈日本兵,还有几个日本兵正在用枪把砸门,口中大声喊着日本话。 冯天虎机警的矮身并挥手示意众人隐蔽,又叫来了姜常伟,低声问道:“这是哪?” 姜常伟辨了辨方向,也低声回应:“好像是临时外交公署,这几日就是他们主要负责跟日军交涉谈判。” 冯天虎想了想,准备绕道离去,却突然听见‘咣当’一声,那边的门被日本兵撞开了。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随着一声厉喝,一个身材瘦高的中年男子从门内缓步走出,他一身整齐的中山装,是个文弱的学者模样,可面对一群端着枪的日本恶兵,却义正言辞,毫不畏惧。 “我们已经查明,大日本皇军是你们署中人员所杀,非交出枪弹不能了结!”一个穿西服的人从日本兵队伍里走出,语气蛮横强硬,看样子像是翻译。 “我们是外交人员,从来不带枪支,请不必搜查,免滋纷扰!”中山装男子仍是正义凛然,据理力争。 日本带队的军官一挥手,便立时上来几个日本兵将那男子绑了起来,中山装男子忍无可忍,用日语大声喊着什么,冯天虎虽听不懂日语,可从那愤怒凌厉的语气中也能听出,他一定是在斥责日本人的暴行。 那个日本军官竟然会说中国话,他冷笑道:“你们的蒋总司令都不敢骂大日本皇军半句,他想找我们谈判,我们都没有兴趣。你的官儿有多大,再大也大不过蒋先生!” 说完,一个大力的巴掌打在那男人脸上,那中山装男子本就文弱,被他这一掌打的直接摔到在地,日本军官上去又是一脚,把那男子揣进了门内,随之,门外的日本兵也都端着枪闯了进去。 亲眼见到日本人暴行的手枪营士兵们,一个个都被怒火烧红了双眼,胡亮凑近冯天虎,恶狠狠的低声问:“团长,怎么办?” 中山装男子面对日本人的态度让冯天虎改变了离去的主意。 他看了看那边门口,大队的日本兵已经进去了,只留了两个在外把守,他稍想了一下,低声对胡亮说:“你带两个人过去,先把门口的解决了,悄悄地,别用枪,然后把尸体藏好,换上他们的军装,动作要快!我带人翻进去,一会里应外合,动手的时候尽量别弄坏他们的军装!” 胡亮会意,正要离去,外交公署里却突然传出了两声清脆的枪响。冯天虎心下一凉,缓缓叹了口气——那个有骨气的爷们儿怕是凶多吉少了。 他定了定神,示意胡亮继续行动,便带着众人绕到了院子后身,翻墙而入,然后小心的往窗子下边靠了过去。来到窗下,他悄悄伸头,往窗内看去,这一看之下,冯天虎顿时被惊的一愣——房间内,有两个日本兵胸口中枪倒在地上,剩下20几个日本兵正围着一个年轻的男子,那个男子手脚被绑,脸上血肉模糊,可即便是血肉模糊,冯天虎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他就是逃跑的副官李大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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