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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大宋桃花使[第1页]

作者:一剑落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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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了那个越
    方三伟又仔细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装备,他头上戴着个摩托车的冬盔,脖子上绕了条围巾,身上穿了件皮夹克,里面穿了毛衣,手上戴了帆布手套。
    这个装备让他很满意,只是太热了,要知道现在是八月份的江南,气温高达三十多度,这样的装备他只穿上一分钟,就已经让他有点受不了了。
    他穿成这样,只是为了眼前的那个马蜂窝,这个马蜂窝和篮球大小差不多,上面爬着密密麻麻的马蜂,他拿了长长的竹杆,屏住了呼吸,然后使劲的在马蜂窝正中间捅了一下。
    顿时,数不清的马蜂如同战斗机一样向他飞来,方三伟一点也不怕,他甚至还向前走了几步,又拿了竹杆捅了几下,那个蜂窝就被他捅到地上了。
    攻击他的马蜂更多了,他可以听到马蜂撞在他头盔上梆梆的响声,在身边嗡嗡的飞行声,透过头盔的挡风玻璃,方三伟看到他身上也落了好几只马蜂,他全不在意,而且有点享受这种效果。
    他走到那个落在地上的蜂窝前,低头看了看,却没有伸手去捡,他担心拿了这个蜂窝走回去,那些马蜂会一直跟着他。
    ——得赶紧离开这里,到远一些的地方把身上的装备脱下来,实在是受不了这个热了,至于战利品,不要也罢,他本来就不是为了这个蜂窝来的,他只是来寻开心刺激的。
    他本来就是一个欢乐的2_B青年……
    方三伟走了一百米远,实在是坚持不住了,汗水已经把全身都湿透了,气都快上不来了,他也估计着没有马蜂跟着来了,于是小心的先把头盔的玻璃掀开一点,确认没有马蜂了才把头上身上穿的厚重装备除下来。
    方三伟看了看山下的马路,真不知道自己来这里2_B着捅这个马蜂窝做什么,就是好玩而已?他提了头盔和衣服,光着膀子向山下走去,刚走了两步,忽然感觉脖子上有东西在爬,他不自主的伸手摸了一把,然后觉得后脖子上一阵痛,张开手心,一只黑色的马蜂正被他抓着。
    哎呀,被蜇了一下!
    方三伟赶紧把那只马蜂扔在地上用脚踩死,他听到耳边仿佛有嗡嗡的声音,怕是后面有马蜂在大部队来了,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他飞快的向山下跑去,明明有山路的,可是他不喜欢走,他喜欢走那些没有山路的草丛,他刚走了数步,忽觉得脚下一软,跟着身子都陷了下去。
    那长草下面是一个深深的坑井,方三伟双手乱抓,却只抓到了井沿的几根草叶,他听得耳旁风声划过,这井看来很深,他心想:这下可完了。
    呯的一声响,那下面居然有水,方三伟落入水中,激起巨大的水花,当真是命大啊,可是这么高的坑井摔了下来,冲击力也是极大,他一直向深处潜去,竟然感觉好像深处有巨大的吸力,或者是浮力?好像他的方向感紊乱了,下面才是井口?
    他在水中翻了几个跟斗,连他自己也分不清楚方向了,下意识的扑腾着,任由那浮力将他慢慢的浮了上来。
    方三伟头有点晕晕的,慢慢的浮了起来,他抬头向上看去,头顶上的井口并不太小,应该这井不是太深,井壁四周都生满了青苔,甚至有几只小青蛙看到他,飞快的跳入水中不见了。
    井壁材质都是乱石和土,井水有点混浊,还有一些枯树叶子在水上面浮着,方三伟看着井壁,都是光滑的很,想要攀上去,是不可能的。
    那井水甚凉,让他有点寒意,他游到井壁一块凸起的大石处,伸手攀了石头,这样可以不让自己沉下去,他大声喊了几声救命,声音在这空空的井中回荡着,有点让他自己感觉到害怕。
    其实他也明白,这个荒山野岭的,多久才会有一个人经过,尤其这井还是在草丛中,远离山路,他现在好后悔自己做了这样的一件无聊2_B的蠢事,现在想后悔也来不及了。
    说也怪了,他自己都不抱希望的几句救命,居然真的井口有动静了,方三伟抬头看去,一只木桶从井口缓缓的放了下来,方三伟大喜过望,禁不住又大喊了几句救命,可能上面的人怎么也不会想到井里会有人,也可能是那井壁传音效果为不好,上面的那人居然没有听到。
    不过已经不要紧了,那水桶连着大拇指粗的麻绳,已经放在方三伟的面前了,水桶在井里汲了多半桶水,方三伟放开井壁的石头,伸手抓紧了井绳,双腿夹了绳索,坐在了水桶上面。
    上面的那个人也不向下看,伸手用力的去拉井绳,他一拉之下,立时会感觉重量与平时大为不同,今日这次似乎沉重了许多。
    方三伟在井下向上看去,只看到一个肥肥的男人脸庞在井口探了出来,这人也显然看到方三伟坐在木桶之上了,“噫”了一声,方三伟刚要出声叫救命,谁知那人双手一松,转身就跑开了。
    方三伟立时随着那只水桶沉了下去,不过他好在马上松开了绳子,在水中扑腾几下,又到井壁抓了那个凸石,那只水桶已装满了水,连着那根绳子一同下沉几尺,井绳一下子绷直,显然是上面另外一头绑在什么地方了。
    方三伟有点生气了,这个人明明看到他了,居然见死不救,他现在还心存侥幸,希望这人去报警或者找人去了。
    一切真的是顺了他的意,只听到井口上面一阵脚步走动的声音,有人说:“在哪,在哪?”方三伟抬头向上望去,井口一下子挤了四五个男人的脸,他们一起向下看着方三伟,仿佛去动物园看关着的猴子一样的表情。
    上面有人说了句:“拉他上来吧。”几人散去,有人去收了那井绳向上提,有一人向下喊了声:“下面的人听着,你还能动否?抓紧绳子,我们拉你上来。”
    方三伟赶紧点点头,双腿夹着那井绳,双手抓紧了那绳子,上面几个人一起用力,几下就把他拉到井口,有人伸手抓了他的衣服和手臂,将他从井口拉了上来。
    重见天日了,方三伟兴奋异常,可是没等他兴奋呢,眼前的景象让他惊异万分。
    拉他上来的五六个精壮汉子,全都穿着灰色的古代军队的衣服,只是没有盔甲,因为太热了,有一两个光着膀子,其它的也是开着衣襟,全都穿着黑色的高鞋帮布鞋,他不知道,这种鞋子有个名称叫做皂靴。
    此时天空的太阳高挂,这个时候应该是上午十点左右,远近有许多大的帐篷,帐篷前面竟然有不少古代的武器斜放着,什么刀剑斧钺等,远远看去,还有绵绵不断的草堆上百个不止。
    这里的围墙全是用粗木制成栅栏而成,耳边不时的可以听到战马的低厮声,军队士兵操练的口令声,那些帐篷间不时有拿着刀剑盾牌的小队巡逻穿行,那些栅栏上面插了不少旗帜,最高的一面黄旗帜上,用黑线绣了一个大大的“宋”字,低一点的两面旗帜上,却是一个白色的“康”字。
    方三伟吃惊的一跤坐地,他觉得头有点晕沉沉的,禁不住伸手摸了一下,一摸之下更是吃惊,原本他是一个小平头,这时候不知道怎地,头上竟然束了个发髻。
    他的衣服也换了,穿着一件灰色发白的单衣汉服,他自己也分不清是什么时代的衣服,脚上套了一双薄底黑面布鞋,这鞋子好似大了许多,脚穿在里面滑溜的很,全身湿淋淋的站在这军营之中。
    莫非白天见了鬼了?
    他明明的失足落在一座荒山的坑井中,怎么就忽然来到了这古代大军的井中了?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此时拉他上来的几个军士中的一人在他肩头拍了一下,喝道:“你这厮,怎么掉进这井中去了?”
    方三伟给他这一拍,顿时清醒了许多,他漠然的问道:“这是在那里?”
    那几个军士看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感到好笑,有个胖子道:“这厮在井里吓的傻了,哈哈,这里是大宋川陕京西泾原路经略安抚使辖下粮草大营。”
    方三伟有些听不明白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可是开头的川陕两个字却听的明白,他是在江南,怎么一下子到了川陕了?
    他还在想这些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事,那个胖子向另外几人说道:“这人弟兄们可有认得的?”
    另外几名军士全都摇头说:“不认得。”
    那胖子微微一笑,抬手做了个手势,方三伟尚未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呢,后腰已经让人抱住,跟着脚下一滑,已经让人掀翻在地,双手让这几名军士死死按住压在身后。
    方三伟急喊:“你们干什么?这是干什么?”他拼命的挣扎,可是上面的几人力气甚大,哪里挣的动半分?跟着有人拿了绳索过来,从头上套了下来,将他双手束在腰间,如同粽子一样让人给绑了起来。
    方三伟一边喊叫一面挣扎,让这几名军士推着向前走去,路上遇到不少巡逻的和休息的军士,都投来异样的眼光。
    这几人推着他走了几百米,来到一处高大的帐篷前,那帐前有不少兵士站立,看来应该是个头领的帐篷。
    帐前有军士看到他们,一人伸手拦住道:“这人是谁?”那胖子冲这人行礼道:“康校尉在帐中么?兄弟几个抓到一个细作,特押来见康校尉。”
    这帐前军士上下看了一下方三伟,说了句:“稍候。”转身向帐中走去。
    方三伟听的这几个说他是“细作”,他就是再不清醒,现在也清醒许多了,这还了得,他看过《水浒传》,知道这细作就是间谍,间谍可是大罪,我怎么成了间谍了?
    他想着怎么解释一下,可是却不容他多想,进去那个人已经转回来了,说道:“康校尉让尔等将人押进去。”这几人推推搡搡的,口中喝斥着,将方三伟押进了大帐。
    大帐两边已经有十二名军士挎了钢刀站立两边,全都是面色严肃,方三伟看着这些人手中的按着的钢刀,心里有些发毛。
    正中的书案后坐着一个黑脸汉子,约有二十五六岁,肥头大耳的,一脸横肉,满面的红光,看样子应该是喝了不少酒所致,他把二腿交叉,高高的放在桌案之上,背后靠着椅子,还在悠悠的摇着。
    那胖子把方三伟押进来,冲着那黑脸汉子躬身行礼道:“报康校尉,兄弟几个刚才在厉马司的井中抓到个细作,便是此人。”然后回头对方三伟道:“跪下。”
    那几个军士按着方三伟的肩膀,踢打他的小腿,想让他跪,方三伟这点骨气脾气还是有的,挣扎着就是不跪。
    那康校尉懒洋洋的摆摆手,这几人放开方三伟,退到一边,康校尉打了个哈欠,才开口慢慢说道:“说吧,是那里来的细作,在我康随这里,充硬气是没有用的,只会多受些皮肉之苦。”
    方三伟大声道:“我不是什么细作,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到了那口井中的。”那康校尉康随却不生气,仍然慢条斯理的说:“这倒是奇怪了,莫不是你觉得天气炎热,自己翻过我军中围墙,跳到那井中游泳去了?”
    他这个话明显的是说笑,那些军士本来一脸严肃的,也不禁偷笑了,有胆大者更是哄然大笑。
    方三伟一呆,等那些军士笑够了,才说:“其实,我是来自将来,好多好多年以后,你们可相信吗?”
    这群军士们听了,都不作声,半响以后,全都又哈哈大笑,连那些之前比较严肃的站立两边的兵士,也忍不住哄笑起来。
    康随笑道:“原来这人是个傻子。”停了一下又道:“如果你说自己是个贼盗,到我营帐中偷东西来了,我倒也信上几分。”
    方三伟叹了口气,看着这些人哄笑,自言自语小声道:“早知道你们不会相信的。”他转念一想,如果我承认是个小偷,可能最多就是关了半天,挨几下打,总也比当成细作,有极大的危险强的多了。
    于是他等这几人笑够了,才说道:“不错,我是个小偷,我就是来偷东西的,我根本不是什么细作。”
    康随把脚放下来坐正了,看着方三伟道:“那你说说,你来这里偷什么来了?”
    方三伟一时不知道怎么说,正巧外面传来了马厮叫的声音,他灵机一动于是道:“我来偷马来了。”
    康随又笑了道:“原来这厮跳到井中偷马来了,我的马原来是养在井中的。”那十多名军士又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方三伟感到有些怒火,他感觉他像个小丑一样,让这些人在玩戏着,可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又能如何呢?他内心感觉一阵的悲凉,那种百口莫辩的感觉充斥胸膛,心头仿佛有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
    康随忽然脸色一沉,厉声喝道:“我昨夜不见了二百贯钱,莫不是被你偷盗去了,快从实招来,藏在那里去了。”
    方三伟一呆,怎会想到这校尉竟然真丢了二百贯,他吃这人一吓,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02
    方三伟在愣神之间,边上几个军士过来,到他身上搜查一番,结果是什么也没有找到。
    康随看没有搜到什么东西,皱眉道:“你是哪里人?家中还有何人?”
    方三伟也愣了,他不是不想说,是真不知道怎么说了,想了一下道:“我不是本地的,我一人来的,没有别的什么亲人在这里的。”
    他忽然想到,这康随根本就不是丢了什么二百贯钱,只是想讹诈他家里人来出这些银钱赎他,才这么说的。
    康随斜眼又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皱着眉头向那几个军士摆摆手,说道:“你们将此人暂押到后牢看管,待曲将军派人来提那名犯人,一同押走是了。”
    那几名军士答应一声,押着方三伟向外走去,临出帐时,方三伟听到那康随在身后道:“此人衣衫破旧,怎会有油水,白白打扰本将军的酒兴,以后看到这等货色,莫要再报了,直接送府衙就是。”
    方三伟听得此言,黯然无语,心想:没油水你倒是把我给放了啊,给关起来算是什么。
    那几名军士推着方三伟出了康随的大帐,一路向南,穿过数个军营,来到了一个石头垒成的大院前。
    院前有几十名兵士执武器看守,大门上有一个木牌,上面用笔歪歪扭扭的写了“后牢”两个字,那胖军士和守卫打过招呼,押着方三伟进了那有点黑暗的后牢,这后牢前后两进,前面是个小院,后面才是牢房。
    里面的狱头是个老军,头发胡子都白了,居然还在军营效力,他拿了木牌迎上来道:“此人姓甚名谁,身犯何罪,烦请军头登记则个。”
    那胖子道:“这厮是我们抓的一个细作,康校尉令严加看管,只等曲将军着人来提,名字嘛,待下你自可问他。”
    那老军走到方三伟面前,看了他一下,问道:“贼细作,速报上名来。”
    方三伟听到喊他贼细作,又好气又是好笑,不过他看那老军一把年纪了,也就不计较,答道:“我叫方三伟。”
    老军听了,在牌上写字,可是他划了几下停下了,在那里苦想,方三伟想:若非这老军不会写我的伟字?
    几名押他进来的军士中有人看到后牢中蒸了些包子出笼,有人便不客气的拿来吃了,方三伟自穿越以来,什么也不曾吃过,早已饥饿难忍,看到那热腾腾的蒸包子,口水快要下来了,对那胖子说道:“哎,大哥,能不能给我点包子吃?”
    那胖子看着他,好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方三伟这才意识到,自己说的是普通话,现在穿越了,要讲古语。
    他一时想不起该怎么讨要吃的,半天才说道:“能否给点进食不?”这话多半是现代话,可是却又夹了半句古话,说起来古怪别扭之极,那胖子理也没有理他,对那老军道:“行了吗?”
    老军好像才想起那些字是如何写的,快书在牌上写了然后道:“行了,劳烦各位将此人押到牢中去。”
    几名军士有人推着方三伟到后面的牢房中,解去了他的绳索,锁了牢门,方三伟叫了几声,那几人头也不回的去了。
    方三伟看着那满是马粪的牢房,心里感到万分悲剧,没想到居然到了这样的地方,现在要想的不是如何能重回现代,而是如何才能保住性命,离开这里。
    方三伟向前走了几步,仔细观察这里的环境,这里有只有三四间的牢房,可是除了他以外,全都是空空的,门口有四名军士把守,静静的没有任何声音。
    在他不远的空地上,有一个三根粗木组成的门形的刑架,有一人赤了上身,下身穿灰色裤,双手被吊在门梁之上,这人深垂着头,头发披着掩盖在大部分的脸,看不清楚相貌。
    这人的方向在方三伟侧面,方三伟细看之下,此人竟是个女子,她腰身纤细,胸部坦露,只是给长发遮挡住了,后背皮肤细白,上面纵竖数十条鞭痕,血痕累累的,在她雪白的肌肤映掩下,让任何一个男人都会起了怜惜之心。
    她看上去是受了严刑拷问,不知是晕了过去,还是已经死去,头垂着一直一动不动的,也不知吊在那里多久了。
    方三伟不忍再看,这残酷的画面是他后世从未见到过的,他找了个干净一些地面坐了下来,脸朝向别的地方不去看那女子,可是不知道怎地,又忍不住回头来看那女子雪白的后背,那血红的鞭痕绘成的美丽的图画。
    他在那里坐了许久,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外面有人高声叫道:“曲将军使人来提犯人,快些开门。”
    后面说话声中,过不多时,那个牢头老军领着一个少年武官,迈步走了进来。
    那少年武官看上去二十岁左右,长的矮壮而结实,穿着一件紫红色半甲战袍,精神十足,他腰间挎了一把短刀,走路左手按在刀柄上,显得威风凛凛,右手提了一根马鞭。
    这武官走了进来,看了看环境,然后用马鞭指着那女子道:“可是她么?”老军行礼道:“正是。”
    武官走到那女子面前,用马鞭的柄挑了女子的下巴,把她的头抬了起来,他仔细看了看这女子面貌,笑道:“这小娘子倒是生的俊,你们太狠了,也真下的了手。”
    老军尴尬的笑了说道:“这女子嘴硬的很,一直什么都不说。”那女子缓缓睁开眼睛,迷着眼看了眼前这军官一眼,又闭了眼睛,军官手中的马鞭一松,她的头又垂了下去。
    军官转身对门口的守卫道:“去打桶水来,把她的衣服也拿来。”几个守卫答应一声,自去打水。
    这军官背对这女子,双手负在背后,用身体挡了老军的视线,右手却在女子胸前抓了一把,女子好像动了一下,她双手被吊,明知受辱,却也无可奈何。
    方三伟的角度却看的清楚明白,他看着这军官此番动作,心中顿生厌恶,心道:“这军官好猥琐。”
    几名看守打了一桶水进来,军官提了,转身倒了半桶在那女子头上,那女子受此一激,顿时清醒了许多。
    大半桶水浇在身上,伤口上的血迹顺着后背流淌了下来,把她的裤子也搞湿了大半,贴在身上显得线条突兀,那军官哈哈大笑,丢了手中的水桶,对那些看守道:“松了她吧,穿好衣服将人犯打入囚车。”
    几名看守上前松下那女子,拿了那女子的花花绿绿的衣服套到她身上,那女子经那水一激,已经把头直了起来,她神情木然,任由那几个看守帮她穿上衣服。
    方三伟此时才看的清楚这女子相貌,果然是面如桃花眉如弯月,尽管她现在狼狈不堪,可是也难掩美貌。只是严刑拷问之下,早已经没有半分精神。
    她忽的向方三伟的方向看来,嘴角抽动着似乎微笑了一下,方三伟赶紧别了头去,不敢再看。
    几名看守架着她到了外面,军官这才走到方三伟的牢前,上下打量了一下方三伟,转头对老军道:“这便是那刚抓到的细作?”
    老军点头道:“是的。”军官摆了摆手道:“也押上吧。”说完他大步走出了牢房。
    方三伟被四个大汉从牢中捉了出来,架到院中,那里有两辆木笼囚车,那名女子已经被关进了一辆,方三伟也被关了另外一辆,他心里哀叹,这一去也不知道到了那里。
    军官拿了那木牌来看,方三伟饥肠辘辘,看到那桌面上尚有一些蒸包子,也顾不了许多了,大声对那军官喊:“那位大哥,能否给点吃的?”
    那军官抬眼看着他,忽然笑了道:“怪不得这厮起的好名字,原来是个饭桶,给他点吃的吧。”
    手下有人拿了那包子送到方三伟手里,他赶紧拿了过来去啃了一口,来到这世上这么好久,竟现在才吃第一口食物。
    军官又道:“也给那女犯一些。”有人拿了送到那女子面前,她却坐着一动不动,眼睛也没有抬起一下,看守生气,丢在那囚车之中。
    那军官把木牌挂在方三伟的囚车上的钉子上,说道:“走吧。”外面又进来几名军士,推着这两辆囚车,走出来后牢,前面套上两头驴,拉着囚车向前,一队军士拿持武器列队前后拥着那囚车,看看有一百人不到,……
    军官跨上一匹战马,缓缓的驰出了这川陕京西泾原路经略安抚使辖下粮草大营。
    方三伟坐在囚车之上,把那个蒸甘薯吃光,才觉得好受了一些,他这时才看到那挂在面前的木牌上写着“细作方进食”五个字。
    怪不得那军官称他“好名字”,那老军定是听不清楚或者不会写他的名字,他喊过“能否给点进食不?”这老军就将他名字写成方进食了。
    他看了前面那女犯的囚车,上面却没有挂起名字。
    依着别人,在这种状况下,也不会计较这些,方三伟2_B的劲头来了,他看那军官骑马走在他后面,就双手抓着囚车的木条冲那军官说道:“请问将军尊姓大名?”
    那军官看了他一眼,不过看他礼貌相问,就言道:“本校尉姓吴名玠,字晋卿,你有何事?”方三伟从小历史就差,连吴玠也不曾留意过。
    方三伟指了指囚车上的那面木牌道:“吴将军,在下这名字给写错了,将军到时给改正一下。”
    吴玠看了看那木牌一眼,打马上前,伸手摘下那木牌,远远的丢进路边树林之中去了。
    方三伟感觉有些得意,好像自己完成了一件维护荣誉的大事件一样。
    03
    这木笼囚车缓缓的向西而行,在一座城镇的旁边掠过,方三伟坐在车上,看到那镇上的人群慢悠悠的行走,闲情自得的谈笑着,这里所居房屋多是些草房土墙,少有青砖高瓦者,他忽然想到,还不知道现在这是哪里呢。
    他看那吴玠从马鞍的布袋子中拿了些面饼来吃,腹中那吃过的包子早就消化完了,饥饿又起,他又抓着那木条冲吴玠喊道:“吴将军……”
    吴玠打马上前问道:“何事?”方三伟嘻笑道:“吴将军,在下有些饿了,能否把你的饼给些来吃?”吴玠恨恨的看了他一眼,把手中抓着的面饼送到他面前去,方三伟探出手,吴玠把那面饼拍在他掌心,方三伟笑着接过咬了一口才笑道:“多谢吴将军,请问将军,此地是什么地方?”
    吴玠冷冷的道:“延安府。”这三字说完,不再理他,打马到了队尾,和那些队尾的弓箭手说笑去了。
    方三伟听到延安两个字,四下张望,想找一下宝塔山,可是群山多是黄土,那里有半座塔?而此时宝塔山早就改名叫嘉岭山了,距离此地有数百里之遥呢。
    方三伟吃了那面饼,肚子好受些了,路上山路颠簸,囚车木轮,没有任何减震,颠的他屁股生疼,他在囚车之内时坐时蹲,双脚发麻,肚子难受,不过这囚车好在不是将人夹着脖子让人一直站着的那种,想想比起那些走路的宋兵,他都算是有车一族,想到此处,方三伟感觉心里宽慰了许多。
    天气炎热,那军队走的甚慢,不时有军士拿了皮袋饮水,方三伟也是感到口渴难忍,想找吴玠要些水来,他却早早一直走到队尾不肯前来,想是怕了方三伟的言语纠缠。
    队伍从午后出发,一起走了两个多时辰,天气渐渐凉了起来,吴玠打马走到队中间大声道:“弟兄们加快些,早些赶到前面城中休息了。”
    那些宋兵们答应一声,打起精神,加快了脚步。
    走了一盏茶的功夫,队伍却停了下来,前面有军士报:“报吴校尉,前面有巨石树木拦路。”
    吴玠打马上前,只见道路中间有些树木和大石横七竖八的拦在路中,他心里有疑,四下看去,这地方他们刚刚过了一座高山,前面又是一座土山,右面有一片密密的杨树林,他们所处的地方,是一片平整的开阔地。
    头前几个宋兵不待吴玠吩咐,上前去搬那些树木石头,吴玠心中一动,大喝一声道:“不要搬了,快撤。”那几名军士一呆之下,只见前面高山之上忽然竖起不少旗帜,紧接着一阵大喊之声,一队人马从山顶冲了下来,另外又有一队沿着大道杀了过来。
    这两队人马共有四五百人之众,各持大刀长枪,尚有不少人拿着菜刀木棒,衣甲汗巾破旧,战马不过十多匹,大多数人脸有菜色,队伍乱哄哄的如一窝蜂似的冲了下来。
    宋兵不过百人,尚有两辆驴车,急促促的掉了头向回跑,吴玠拨出佩刀,刀尖指向后面的那高山道:“莫要进林,上山。”宋兵们虽然仓促,队形却不乱,最后走的那三十名弓箭手左右一分,等二辆囚车过去,又合在一起,弯弓搭箭,又自断后防守。
    等那后面追的人渐渐近了些,十五箭齐发,冲在前面的数人中箭,弓箭手后排的十五人又紧跟着发了十五箭,两队轮流放箭,又射翻多人,弓箭手每人连射十箭,后面追赶的队伍冲势顿时阻了,更有几十人丢了手中武器,转身想逃,却给头领们大声喝骂住了。
    三十名弓箭手看阻止了追兵,赶紧回头追上队伍,后面军队又远远的跟着,再也不敢靠的太近了。
    吴玠带人赶到山脚下,忽见来路烟尘大起,喊杀声震天,一队人马掩杀过来,那树林中也冲出一队人马,四下合围,想要把这百名宋兵一举歼灭。
    方三伟在囚车之中看的分明,心中又是兴奋又是害怕,原来这就是古代的打仗了吧,这些人在此设伏,应该不是来救我的,好像这些人一个都不认识。
    他正在想呢,囚车已经被几名宋兵打开,几名宋兵拉着他向山上爬去,吴玠也下了马,指挥宋兵上山,方三伟向上望去,那名女犯在他之前,已经让人架到了半山了。
    山下四路合兵一处,怕有千人以上,追兵尾随着这些人向上爬行,这山是黄土山,有一些树木外,少有石块,而且山势并不陡峭,所以想用石块向下投掷,也无石可用。
    方三伟奋力向上攀爬,他也不知道后面这些人会不会对他不利,可是至少这些宋兵是官军,应该不会乱杀人,下面的就不好说了,所以他宁可和这些宋兵一起向上爬,也不愿意落到下面那些人手中。
    忽然他右手的那名宋兵闷喝一声,身子一软,他后背中了一箭,轱辘辘的滚下山去了,后面的追兵跟上来,数人长刀齐斩,将他乱刀砍死。
    方三伟心中大骇,更是拼了命的向上爬,耳边听得弓箭之声乱响,追兵的喊杀声仿佛就在脑后,身边不断的有人中箭倒地,可是也算他命大,居然没有给射中。
    这山顶之上却有一座小小的山神庙,而且将到山顶的山势猛然陡峭,生了许多酸枣树,树上的针刺更是不易靠近,那山神庙地处更是猛然直立高出三丈,只有一条小道方能上去。
    方三伟爬到山神庙上,几个宋兵正在把那硕大的石香炉向山下滚,更多的宋兵却是把上百个石头垒成的当供台的平台折了,拿石头向下掷。
    那石香炉上百斤重,夹带着风声和小石子向下滚去,腾起一条烟带,下面的追兵正低头向上爬,却忽然看到一个如此巨大的家伙从头顶翻滚下来,附近的面如土色,躲闪不及的死伤十多人,紧接着下了一阵石雨,更夹杂着无处不在的羽箭,追兵们惨叫之声大起。
    可惜这些石头石香炉,不知附近的百姓费了怎样的九牛二虎之力才运到这山顶之上,倒让这些宋军使的顺手。
    追兵见死伤一片,不少人向下跑,却又给头目们喝住了,追兵首领看山顶易守难攻,关键是没有盾牌木板等可以遮挡一下,仰攻之下死伤严重,便暂停攻山,叫了几十名弓箭手向上射箭,一面商量如何攻山。
    吴玠拿了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奋力扔下山去,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命人严防那条山道,不时有羽箭射上来,宋军也多半没有盾牌,多数人躲在山神庙后面,宋军只有三十名弓箭手,每人携两壶箭,共四十支,此时到达山顶的只有不到二十人,而且箭已经快射光了,只能涉险捡些山下敌军射上的箭回射,山顶的石头也所剩下无几,下一次敌军进攻,便要刀枪相见,进行肉博战了。
    吴玠看着手下剩余的不到七十名军士,问身边的人道:“这些是那里冒出来的贼人,居然敢打劫官军要犯?”手下有人识得旗帜,上前言道:“贼人打的旗号应该是武休关外杀虎山上的草寇史斌的。”
    吴玠骂道:“此贼人倒是越来越大胆了,他反复小人一个,当初随宋江贼降张叔夜,就应该杀了此贼,此时势力渐大,却留作今日之患。”
    方三伟听到吴玠说宋江两字,心里却想:莫不是《水浒传》里的那个宋江?这人难道是梁山好汉?可是他的记忆里,梁山好汉只有一个九纹龙史进,却没有一个史斌。
    吴玠看了看后山,此时敌人没有攻山,当是撤离良机,但也怕贼人赶上,若无此险可守,以一敌十,敌军虽战斗力远不如,可是敌我人数悬殊过大,说不得便全军覆没了,可是若只是在此强守,天色已经渐晚,若敌人趁夜攻上来,四下合围,也是毫无机会脱逃,幸运的是这土山后面有深谷,若想围起来,先要下到谷底再攀上来,要浪费不少时间。
    此地离最近的官军只怕也有几十里路,有援军出现的机会几乎没有。
    吴玠看了一眼眼前的这两个囚犯,那女子神色自然,沉默不言,只是比之前的状况好了许多,那讨厌的男犯却是瞪着贼亮的眼睛四下张望。
    吴玠心中已然有了计较,他令押着方三伟的那三名军士道:“将此人押到前面去,看贼人射他不射。”
    三名军士将方三伟从山神庙后押向……
    前面,方三伟大惊失色,奋力挣扎,却被三名大汉死死拖住,四人小心的走到庙前,左右两侧的那两人把方三伟向前推,身子尽力的想躲在他身后。
    方三伟破口大骂道:“死吴玠,臭吴玠,老子曰你奶奶的……”他用的是现代粗话,盖因他刚刚穿越到大宋,一时还不太习惯宋朝骂人的方式,情急之下当然顺口的来了。
    四人一露头,便有数箭齐射过来,方三伟死命的半蹲下来,一支急箭飞来,射在他脑后廊柱之上,那箭距离应该很近,力道十分霸道,入木半寸,箭尾半响仍是嗡嗡颤动作响。
    方三伟吓的骂也不敢了,抱了头蹲在地上,吴玠在庙后招手让人把他押了回去,方三伟回到庙后,才长出一口气,觉得全身汗水淋漓,只差尿裤子上了。
    此时,负责守道的一名弓箭手大喊道:“吴校尉,贼人开始攻山了。”吴玠向前看去,果然看到那些贼兵四下散开,扇形的向上慢慢攻了上来,更有两队向山谷走动,若此时再不退,便再也没有机会退了。
    04
    吴玠一挥手,那余下的军士便从庙后出来提兵器上前,或捡了剩余的石块,伏地等敌军靠近。
    夕阳西下,日头马上就要沉入西山之后,山顶之上静静的,眼见后面下山便也许可以逃的性命,可是主将命死守,这些宋兵竟无一人抱怨或者脱逃。
    吴玠非常满意,他看了一眼方三伟,竟然笑了,方三伟让他笑的心中发毛,肯定这该死的吴校尉又想到什么整他的坏主意了。
    尚有八名军士负责押解这二名犯人,并未到前面去,吴玠在庙后看了一下前方,低声命令道:“将二人的衣服对换了,要快。”
    八名军士一怔之下,马上各自动手,去扒方三伟和那女人的衣服,方三伟大叫道:“你们干什么,别动。。。。。”他万万没有想到,吴玠竟然出了这样主意,他想挣扎,却毫无用处,一名军士抱了他的后腰,两名拉紧了他的手,那古时衣物又宽大,夏日火热,上衣只着一件单衣,仅仅一下,便被边上的军士脱了上面中衣。
    女子却神色木然,任由军士脱了上衣,换了方三伟的灰布衣衫。
    几名宋兵将那女人的绿裙从头顶盖了下来,方三伟又气又无奈,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会这样穿上一件女人衣服。
    那个女人回过头来,看了吴玠一眼,目光中闪过一道恨意,那种能杀死人的冷冷的目光,那种恨意是从内心底层冒出,却极力忍耐的寒意。
    吴玠好似并没有看到,即使他看到了也是全不做一回事,方三伟却是看的明白,那女子只是稍稍一撇,马上又神色木然,方三伟却从她这短短一瞬,心底平生一股寒意。
    前面传来刀剑相磕的声音,想是已经短兵相接,喊杀声就在耳边,吴玠对那八名军士道:“你们分头两路,女犯向西南,男犯向西北,立时便走。”
    八人答应一声,便欲分头下山,吴玠神色严肃,走到方三伟面前,对那四名宋兵正色道:“从速下山,若情势紧急,便弃了他,保了性命要紧。”
    四人又应了一声,拥了方三伟向西北连绵的山冈而去,谁都知道保命要紧,吴玠却又叮嘱一番,想是那些宋兵平日里,总是把他的命令看作比性命也要紧,便是拼了性命也要完成交付之事。
    方三伟想到此层,对那吴玠添了些许敬意,他虽不愿意被换了那女人衣服,当作“舍车保帅”的那个“车”,可是事到如今,一点也由不得他半分,想想那些贼人杀人如草芥,如若被抓到,可能性命不保,方三伟不等那几名宋兵催促,反而跑在前面。
    那四名宋兵却也不怕他跑了,反而希望他跑的快些,上山容易下山却难,慌不择路,裤角早让灌木挂的稀烂,方三伟跑了一会儿,回头看去,那山顶已经失守,不时有人从山顶滚将下来,吴玠带着三四十名军士向西南撤走,后面有一小队追兵,更多的却是向他跑的地方追了过来。
    方三伟心里着急,他着实不愿意引开追兵,增加自己的危险,他伸手扯那件女人绿裙,想从头上扯下,绿裙一落,光了上身,追兵便知道他不是女人,可能就不会再追他了。
    那知紧随他的那名宋兵却猜到他的想法,一个虎扑上前,将他双手硬生生的抱在腰上,方三伟连使力气想要挣脱,那名宋兵却不肯放手,二人脚下一拌,抱在一起,从山顶滚了下来。
    方三伟心惊,心中暗想:这下完了。
    虽然滚了许久,可是幸好是土山,除了脸上身上擦伤痛疼以外,倒也没有其它伤的,方三伟在翻滚之中,已经挣脱了那宋兵的双手,他刚想从地上爬起来,却见四周上百名贼兵快速的涌了过来,各举长枪刀剑,将他围在中心。
    方三伟刚要站起,身上便有一圈闪着寒光的武器,方三伟哪里敢再动一下?
    只听有人高叫着:“卢将军到了。”那些兵从中间闪开一条道来,走过来一帮人,领头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高个军官,后面跟着七八个随从。
    这军官一到,围着的贼人便收了武器,有人将方三伟从地上拉了起来,架到那军官面前。
    此时天色已经渐晚,已经有些看不清楚人脸,那军官斜头看了方三伟一下,奇道:“这。。。。。。这人好像是个男人。”
    方三伟本来已经吓的胆寒了,听了这军官之言,前世的那种二世祖脾气来了,他哈哈一笑道:“什么叫好像,在下本来就是男人。”
    他眼见危险,反而不怕了,无论如何,也要口头上表现的视死如归,豪情万丈一些,方显他英雄气概一样,2_B青年欢乐多,脾气也大,磕头求饶之事,我方三伟是万万不肯做的。
    那卢将军却心头暗暗叫苦,气急道:“快快通知成将军,莫要再放走了那些官军,红姑娘尚在那官军手中呢。”
    贼人中有人答应一声,骑了马而去,卢将军走上前去,一把抓了方三伟的衣襟,将他拉到眼前,厉声喝道:“你这厮活腻了么?胆敢戏弄本将军。”
    这卢将军力气倒不小,方三伟给他提了起来,双脚几乎离地,他呼吸有点困难,那里能回答出一个字来?
    卢将军回头向随行的人道:“萧林牙,此人你可认得?”人群中走出一名高大魁梧的汉子,这人一脸的胡须,看样子十分凶狠,但却穿着一身文士的装扮,只是圆领窄袖,和这些贼兵的衣服形式又有不同。
    萧林牙走过来,这时已有人点起火把,他仔细看了看方三伟的长相,摇头道:“此人倒没有见过。”
    卢将军伸手一送,将方三伟推在地上,低声喝道:“斩了。”
    左右马上过来几人,按住方三伟,方三伟死命挣扎着,忽然听得右面一阵喊杀之声,接着一阵刀枪拼杀,战马厮鸣之声,仿佛大队人马正掩杀过来。
    所有的人都停了下来,侧耳听去,想知道来者是友是敌,这时,一名小兵跑了过来报:“卢将军,右面来了许多西夏兵,和兄弟们打了起来。”
    “西夏兵?有多少人?”卢将军急问。
    “黑夜之中,看不清楚,到处都是喊杀声,成将军那里也已接上手了。”
    “此地怎会有这许多西夏兵?”卢将军小声嘀咕了一句,边上有手下道:“莫不是西夏流勇?”
    此时的宋朝,延安府刚从西夏手中重回大宋掌握,宋军和西夏军队时常交锋,有溃败的西夏士兵或不识道路,或被隔阻不能回去,便有些西夏士兵深入宋境,被称之为“流勇”,这些流勇若被宋朝百姓捉到,官府是有赏钱的,而这些流勇也经常做些杀人越货的勾当,有些便直接上山落了草,成为边境一害。
    只是这些西夏流勇往往人数较少,且宋军在西北之地军力强盛,朝野又对这些西夏流勇极为重视,肃清多次,成不了什么气候,别说成千上百人聚集了,有二三十人也是极少见的,怎么一下子突然冒出这许多西夏流勇出来了。
    喊杀之声又近了许多,萧林牙看了卢将军一眼道:“这些西夏兵莫不是为我等而来?”那卢将军摇头道:“这个在下也不知,虽不怕他,只是现在救红姑娘要紧,纠缠起来,总是麻烦的紧。”
    萧林牙一指方三伟道:“此人宋军用得,我等也用的。”
    卢将军一怔之下,马上会意道:“此计妙极。”他命令手下几人押着方三伟向大路飞奔,多点火把,要故意让这些西夏军看到。
    方三伟暗暗叫苦,他便如同玩偶一般,让这些手握生杀大权的军队视为引开敌人的工具,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由着这些贼兵捉着向大路跑去,这几名贼兵高举火把,大声吆喝着向着大路而去。
    行了不到一里路,迎面便杀过来一大片黑压压的人群,有人高喊着冲了过来,押送方三伟的几名贼兵丢了火把,扭头便跑,斜里路旁冲出数人,挥刀砍翻这几人,四下合围,一下子把方三伟包围了起来。
    方三伟看着眼前的西夏兵,心中的惊骇程度比那些贼兵更甚,其时浩月已经升起,这些西夏兵又有人点了火把,可以看到眼前的围着的那些人脸上都是黑如锅底,显然是故意抹黑了面容。
    这些人多数穿着老百姓……
    的衣服,却有不少人的衣服极不合身,胖的穿的极短的衣服,小个子的却又着了肥大的衣服,有人赤了上身,有人却穿了破旧的盔甲,但是靴子却多是黑面布底皂靴,这种皂靴方三伟却是见过的,吴玠和他的手下所穿的,就是这种靴子。
    这些人衣服虽然五花八门,可是手中的刀枪却是崭亮,近前的几名士兵哇哇不知喊些什么,一名甚肥胖却穿了件很窄小衣服的士兵笑道:“李二,西夏兵是这种口音么?怎么听起来像吐蕃人。”他这话是笑话同伙来的。
    05
    西夏兵们哈哈大笑,似乎全不把当前的生死拼杀当一回事。
    又有一人走上前去,揽了方三伟的肩头笑道:“我来看看这位红姑娘长的如何俊俏……”说着扳着方三伟的肩膀让他面向大伙,众人都是嘻笑着,如同观看傀儡戏表演一样。
    方三伟彻底的怒了,那里还管什么危险不危险了,他用力将那名西夏兵推开,伸手去解那件绿色女裙,众兵开始一愣,继而有人起哄,有人叫“快脱……”,场面甚是热闹。
    方三伟把那件绿裙脱下来,重重摔在地上,光前上身握紧双拳,怒目看着这些西夏兵,那些西夏兵看到他竟然是个男人,都面面相觑,一时间人群竟然安静了下来。
    这时人群外有人喊道:“李将军来了!”人群之中自动闪出一条道来,一人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这人身材颇高,长的高大而魁梧,手提了一把长柄大刀,他脸上也是用黑炭抹的看不清楚,不过这人右脸长了个痦子,上面长了几根毛发,在他黑黑的脸庞上看上去有点滑稽。
    这位李将军大步走到方三伟面前,打量了他一下,方三伟感觉他的目光中似乎没有什么恶意,此时内心情绪也有点平复,手中的拳头也慢慢的松开了。
    李将军缓缓说道:“你是什么人?居然敢冒充耶律红鸟来骗我们。”
    方三伟看了他手中的大刀一眼,心里却念头如电闪一般,听此人说的意思,那名和他一起押解的女人名应该叫耶律红鸟,史斌的手下姓卢的将军也称为“红姑娘”,听上去这个名字好像是辽朝契丹贵族,只是不知为什么这些人来救她还是要杀她的。
    而且方三伟感觉这些人怎么都不像是西夏流勇,尽管他也不清楚西夏流勇是什么样子的。
    方三伟知道此时不能乱讲话,一个说的不对,便可能惹来杀身之祸,他想了一下,方道:“在下哪里敢欺骗将军,小人只不过是这附近的村民,被那些兵丁捉了强迫穿这样的衣服,小人哪里敢不从。”
    他也不知道是应该称小人还是应该称在下,索性就变换着说了。
    那李将军突的上前,伸手抓了方三伟的手掌,凑到火把之下观看,点头道:“虎口无茧,这般细气的手,不会是吃兵粮的,却又绝不是寻常农夫。”说完他抬头看方三伟,等他如何解释。
    方三伟从来没有出过什么力气活,而且全身皮肤也好,双手细腻光滑,自然不像是个当兵的,。
    他搜肠刮肚的想应该怎么说才好,本想说自己是个读书人,可是又怕这李将军考他些四书五经什么的,他可是连四书五经都是那四书那五经都说不上来,那不是找死吗,想着编谎话道:“在下是前方镇上绸缎庄上的伙计。”
    绸缎庄做事的,手自然是细气白皙的。
    他猜想这李将军五大三粗的,可能也不会关注绸缎的分类品相,只是若李将军随便问些平常的绸缎常识,他便立马露馅了,他哪里知道宋时都有那些绸缎?
    那李将军想了一下,哈哈大笑道:“这厮倒是有些胆识,说话尚不至于吓的结结巴巴的。”方三伟听他这样说,自知他不会再问绸缎了,心里才放下一块大石。
    李将军不再管他,回头对身边的手下道:“刚才交手的是史贼的那一营的?”有人答道:“是右军卢可信部。”
    李将军点头道:“史斌此次可真是下了重本了,左军成威,右军卢可信急奔百里而来,可在爷爷的山头,纵捉不到那耶律红鸟,可终不能这么便宜的让他来去。”
    他沉吟了一下,马上又道:“大伙也别追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今个儿咱们也做一做这个黄雀。”
    他一挥手,那些兵丁熄了火把,借着月光却转身向来路转回,有人指着方三伟道:“此人怎么处?”
    李将军边走边道:“休要管他。”
    这一大队人马闷声不吭的向来路走去,亦然不是刚才哄笑围观时的肆无忌惮,撤走的显然极有纪律。
    方三伟看着这些人匆匆的从身边走过,慢慢的没有了声息,四下一片寂静,此时当是月中,天气极好,一轮圆月当空,微风拂面,在这炎热的夏季夜晚,又让人倍感舒服。
    方三伟心情却是终于暂时放下了,从早上穿越以来,真是处处惊魂,被人如踢皮球一样,命如草芥危卵,现在终于获得了暂时的安全放松。
    他本就是个乐观的人,既然到了这900年前的大宋朝,就暂时好好的呆着吧,走一步算一步随遇而安吧。
    方三伟赤了上身,他着实不想再穿那件女人衣裙,山下倒是有一些死了的士兵,他却更是不想去扒了穿死人的衣服,他想到那里有不少死尸,心里就感到惊悚,不知道那里传来一阵阵野兽的吼叫,这可是古代,山里经常会有豺狼虎豹出没的,这又让他想到了武松打虎,这里真要是有只老虎,方三伟自忖比武二郞差远了,那就真没命了。
    更重要的是,要赶紧离开这里了,前方有史斌的左军成威,右军卢可信,后方有刚刚离去的李将军的西夏流勇,现在碰到谁手里,都是非常头痛的,可是他又能到哪里去呢?
    方三伟忽然想起那李将军说过的一句话来:“可在爷爷的山头,终不能这么便宜的让他得了去”,这里是这个李将军的山头,这里是什么地方?是大宋的延安府,这西夏军怎么会说自己的地方呢?
    想想那些西夏兵说的话,那些衣服鞋子和武器,这些兵丁不可能总是天天穿着不合身的衣服,大可以调换一下,这些百姓衣服极可能是临时搞来,鞋子却没有那么多,只能穿着平时官家所配发的军靴,打了几面西夏军的旗子,装着几句西夏人讲话的音调,脸上抹了些黑灰,便由堂堂的大宋官军,变成了西夏流勇。
    他们是宋兵假扮的!
    方三伟终于想到这个,其实这个本不难猜到,只是他一时没有向这方面去想而已,这些官军尽管装扮的不像,漏洞百出的,可是这些官军好像并不怕别人知道他们是官军,堂堂大宋官军,又是在自己的地盘,他们又为何要假扮西夏流勇呢?若是要装扮,却又不下足功夫,好似只要别人认不出他们是那部分的,至于是不是怀疑他们是不是真的西夏流勇,却全不在意。
    吴玠也是官军,可是这些人却并不是去救他们的,却是想趁火打劫,抢了那个耶律红鸟。
    方三伟想不明白,他也懒得去想这些,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离开这里,可是向那个方向去呢,前面史斌的贼兵,后方是那个假扮西夏的宋军,右面是刚刚滚下来的高山,左面就是那片树林。
    方三伟没有主意,他借了月光,看到地上有块有棱角的小石头,他用脚踢了一下,那小石头向前滚了几滚,尖角朝向了那片树林。
    “这是上天让我向这方向走的。”方三伟拿定主意,转身向树林中走去。
    夜色渐浓,风渐渐的有些大了,吹的树木乱动,林中有些什么鸟儿扑着翅膀,猫头鹰咕咕的叫的方三伟头皮发麻,他后悔应该去那些死尸那里至少捡把兵器,也可以给自己壮壮胆。
    幸亏的是这片树林并不太大,他安全穿过这片树林,面前是高高低低的起伏的黄土坡,方三伟大步向前,认准了远方的那颗北极星,头也不敢回的逐星而行。
    他深一脚浅一脚的一直走了一个多时辰,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实在是走不动了,从早晨到现在,他只是吃了一点点东西,却爬上爬下的,赶了这许多路,腿脚又酸又麻,肚子又饿又渴,他前世又是个不怎么爱运动的人,如何受的了。
    方三伟爬上一个小土包,坐在那上面的草地上,双手一伸,躺倒在那里,现在就是那些贼兵赶过来要杀了他,他也不想走了。
    他仰望着天空中的繁星,一抹流星划过天际,他心里却想:我那个时代的流星,却没有这么绚丽。
    微风吹过,让他感觉很是舒服,回头望去,那片树林早已经看不见了,想想如果不是那个吴玠聪明一些,没让手下人进了这树林,否则树林中的伏兵只怕早已要了他们的命了,只是那个高山之上怎么不埋伏一些人……
    呢,那真的是插翅难逃了。
    那高山山势平缓,又没什么树木高大的草从,怎么埋伏得了。方三伟这么想,也不知那些贼兵们是不是因为这个才没有去高山上设伏。
    他不知怎么了,却为了那个猥琐而又险些害了他命的吴阶稍稍的担心了一下,也许是那个吴玠两次给他些吃的东西吧。
    吃的东西……想到这个,他的肚子又开始叫了,拨了个草根含在口中,都觉得那样甜,不管这个了,先睡一觉再说。
    方三伟抱着肩头躺在草地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他担心了吴玠,却不知吴玠现在正在他前方十多里的地方,远没有他现在这样悠然自得。
    06
    吴玠领人将那山神庙前的石头丢完,斩了几名冲上来的贼兵,稍稍打退了一下敌人的冲锋,他不敢停留,手一挥,带着手下剩余的不到五十名的宋兵,从后山向西南那女犯方向追过去。
    这一战,吴玠手下的宋兵折了四十多人,却打死那些贼兵近两百人。
    几十人奔的快速,不多时,就追到了那四名押着女犯耶律红鸟的军士,吴玠看到那女犯嘴巴已经让破布给塞上了,她精神已经大好,想是看到逃生希望,强打起精神来了。
    一名军士迎上前道:“吴校尉……”吴玠摆摆手意思不用解释,他看了那女犯一眼道:“我倒是小瞧你了,想不到这么多贼兵来救你,怪不得你挨的了苦刑,却死也不开口。”
    那女犯耶律红鸟愤怒的死盯着他,口中呜呜的不知道说什么,想来也是骂吴玠的恶毒之语。
    吴玠不再理她,又向方三伟等五人逃跑的西北方向看了一眼,转头道:“走吧,到敷政县城里去。”
    他不用多说什么,谁都知道现在形势危急,到前方敷政县城是最安全的办法,贼兵人虽多,难道真敢攻打敷政县城不成?吴玠虽尚不知道前方敷政县城是何人驻守,可是却知道这敷政县是个驻军的军寨,几千兵马还是有的。
    那追兵倒是来的不快,吴玠当然不知道是因为“西夏流勇”拖住的缘故,再加上天色已晚,尽管有月光,若是稍远了些,便看不清。
    几十人不敢走大道,顺小道穿过庄稼地,一路来到敷政县县城外的官道上,此地已经离敷政县不远了。
    吴玠带人刚转过一个弯路,却见对面有人喝道:“什么人?”接着听到一阵吵杂的声音,官道两旁田间沟下,影影绰绰奔出许多人马来,似乎听到有拉弓弦和刀出销的声音。
    这是狭路相逢遭遇战了,吴玠暗暗叫苦,此时他带的这几十人早已疲惫不堪,还有数人伤势不轻,更要分出人手来护了那名女犯,已经相距这么近了才发现,想要全身而退,也难上加难了。
    吴玠拨出佩刀,想要高喊几句激励属下的口号来,对面有人喊道:“是吴校尉吗?”吴玠定睛细看,这些人仿佛是大宋官兵的装束。
    “莫不是这敷政县的守军听到厮杀,带来出来接应来了?”吴玠心想,只是深夜之中,守城最为重要,如若不明情况,多半是严令出城迎敌的。
    他不及细想,高声道:“在下正是吴玠。”对面人道:“莫要动手,我等是曲端将军派来相助吴校尉的。”
    吴玠挥手令人戒备,慢慢等那些人走近了一些,月光下这群人有百十来人,正是大宋官军,前方一人约四十岁左右,白面有须,长的文质彬彬,吴玠却是不识。
    此时对面队中有人燃起火把,吴玠看了这队中军士,也是一个不识。
    这人将手中的长刀横在手中对吴玠行礼道:“这位便是吴校尉么,在下吴亮,现致果校尉之职,奉曲将军之令,前来接应吴校尉。”
    吴玠先是高兴,后又奇道:“在下久在曲将军帐前,怎么从没有见过校尉大人?”吴玠此时只是宣节校尉,正八品上,而此人却是致果校尉,正七品上,恰好比吴玠大了一级。
    吴亮微微一笑道:“在下久在陕州经制使王燮将军帐下听令,前日方才拨入曲将军的泾原路经略安抚使处下,是以吴校尉不识。”
    吴玠看了看吴亮一眼,行礼道:“那请吴校尉示下,此时我等要去那里?”他也称吴亮为吴校尉,心里有些别扭。
    吴亮淡然道:“不敢,曲将军有令,如遇到吴校尉,请吴校尉将要犯交于我等立即带回,吴校尉到敷政县城候令。”
    吴玠心头有疑,此时在大路偶遇,虽然这人口称是奉了曲端将军的军令,可是此人又从未见过,怎可放心将人犯交给此人呢?
    吴玠想到此处,缓缓道:“此前遇到许多贼人想要劫了此女犯,贼兵众多,不如在下跟着校尉大人,一起去见曲将军。”
    吴亮忽然板起脸来,冷冷道:“吴校尉可是怀疑在下?曲将军的令箭在此,给吴校尉查验过了。”他一挥手,手下一军士走上前来,双手捧了一面令旗上前。
    这令箭就是一面小小的旗帜,杆头加箭镞,为防做假,除了旗自家认识外,持旗人示旗的方式只有自己人才知道,且经常变换,这军士示旗的手语方式无误的,正是曲端将军前晚下的令旗旗语。
    吴玠上前道:“在下身处险境,自当小心为上,望吴校尉见谅则个。”吴亮点头道:“这个自然,纵然我是假的,可是此人不假吧。”言毕哈哈一笑。
    他说完此言,身后两名军士左右一闪,露出身后一名小兵来,这人上前一步道:“见过吴校尉。”
    吴玠抬头一看,这人是曲端将军身边的小兵近侍马兴,他却是熟识的。马兴躬身行礼道:“曲将军早知吴校尉会疑,是以令小的前来见吴校尉。”
    此时吴玠再无怀疑,他尴尬的笑了一下,道:“在下便将人犯交于吴校尉。”他一挥手,手下人将那耶律红鸟押了上来,吴亮手下有四人上前,接过耶律红鸟押到队中。
    这四人一错身之际,吴阶看到这四人身上的衣服有些血污,且有数处撕破的,再看吴亮队伍之中,前排军士衣衫多有破损,似乎刚打过一仗,吴玠奇道:“校尉大人领军前来,可曾遇到贼人?”
    吴亮看到人犯已到了自己军中,冲吴玠抱拳道:“来时遇到数十名贼兵,已经全剿灭了,在下回去交令,吴校尉请速到城中休息,明日曲将军自会让人来传令。”
    吴玠回了一礼,吴亮领着人押着耶律红鸟,转了人马顺官道急速而去。
    吴玠站在路中,一直看着那人马走了许久,摇了摇头。
    手下一名军士上前道:“吴校尉,有什么不对么?”吴玠方回过神来道:“也没有什么不对,可能我多心了,曲将军怎么会知道提前知道有贼人来劫,却派了吴亮来助我等?这厮……这厮好似早知我等会由此过,早在此等候我们。”
    这名军士默默的不说话,在想吴玠说的话,吴玠呵呵一笑道:“无论如何,曲将军令箭绝不会假,那马兴更不会假,走吧。”
    他带人左转,从南面向那敷政县城而来。
    此时天色已是黎明,离那敷政县城也不过两三里路之遥,走了不太大的功夫,那高大的敷政县城已遥遥在望了。
    那城门却在这时慢慢开了,一小队宋兵手持武器走了出来,领头的那人迎上前道:“你等是何处军队?”吴玠上前大声回道:“我乃泾原路经略安抚使统制曲端将军手下校尉吴玠,请问这里是那位将军驻防?”
    那宋兵领头的道:“是刘希亮将军。”这个刘希亮吴玠也是不熟悉的,不过却是听说过,吴玠点了点头,说道:“我等押解要犯,有贼人前来相救同伙,贼人众多,特来城中暂避,还望报知刘将军。”
    那领头的兵士道:“刘将军现在不在城中,昨夜这里也闹了贼兵,将城东十里外本县孙县丞设的一处庄院洗劫了,杀死了附近五十余名官军,刘将军到那里去了。”
    吴玠哦了一声道:“这些贼人胆子越来越大了,居然敢打劫官军。不知可探得是何处的贼子?”
    那士兵叹息道:“据人讲是武休关外史斌的手下吴加亮所犯下的事,可恨这些贼兵,居然把那些官军连衣服都扒光了,赤条条的暴尸荒野。”
    吴玠听到“吴加亮”三个字,又听得那些官军的衣服没了,如同头顶闪了个炸雷一般,顿时醒悟:刚才那伙人当真极有问题!
    方才见吴亮时,一来天色还没有亮,二来那些前排穿了宋兵衣服的挤成一排,挡住了后面的没有宋兵衣服的,否则当时便可起疑。那些人衣服有血污和破烂的地方,当是和敷政县外那五十多名宋兵交手所致,换了衣服,衣服上的血污和破烂却无法立时抹去。
    吴玠气极,跺脚骂道:“好贼人,还是着了道了。”
    那名士兵头领道:“怎么?……”吴阶恨恨的道:“那吴亮带领贼人,身穿官军衣服,将我等押送的要犯骗了去。”士兵……
    头领忙道:“这要速报于刘将军知晓。”
    身后的一名军士道:“吴校尉,贼人刚走不远,我等赶上去,夺回人犯,应该还来的及。”
    吴玠看了一眼身后那四十多名手下军士,带伤的带伤,没伤的也是疲惫不堪,但是却全都直直看着他,只等他一声令下,便要随他赶上前去生死相博。
    吴玠心中感动,却知道这些人即使赶上了那吴加亮,也敌不过敌人势众,如若不是刚才离县城太近,不敢过于惊动城中守军,只怕当时已经刀兵相见,贼人以逸待劳,又是宋军衣服,只怕少不得全军覆没。
    此时刘将军不在城中,他一个小小的八品宣节校尉,肯定调不动城中军队,等寻的那刘希亮将军,贼人早已逃的没影了。
    吴玠打定主意,对那城中出来的头领道:“能否借在下一匹马来,在下有急事要追赶贼兵,万望相助一二。”
    07
    那头领看了一眼吴玠道:“借马自然可以,只是贼兵人多,不如等刘将军归来,再做计较。”吴玠道:“不妨事,在下只是探听一下贼人行踪,烦请兄弟方便一二。”
    宋兵头领看到坚持,也不再说什么,让人到城门牵马出来。
    吴玠扭头对手下的军士道:“兄弟们暂且入城中休息,等待刘将军归来,请他差人传信于曲端将军。”那些军士齐声道:“我等愿随吴校尉前往。”
    吴玠心中激动,双手抱拳向这些军士道:“多谢各位兄弟了,玠不才,难得兄弟们如此相待,只是此去只是探听贼人去处,人多反而不美,兄弟们先进城好好休息,静等晋卿归来。”
    那些手下看他坚持,也都不言语了,吴玠翻身上马,打马向方才来的官道而去。
    那个宋兵头领看着他的背影,赞道:“此人倒真是有些胆识。”
    吴玠打马如飞,他心急火燎的,也顾不得被那贼兵发现了,只盼那吴加亮走的不远,至于追上后到底应该怎么办,他却不去想。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官道也有一些百姓出门行走,吴玠追出十多里路,却没有看到一兵一卒,他心中大奇:莫不是贼兵走了别的道路了?以他骑马的速度,本应该早就追上那些步兵的。
    他折回头来,又在别的岔道小路上追了几路,却依然是无功而返。
    此时太阳已经慢慢升了起来,吴玠走了一天又战了一夜,着实疲惫,像这样无头苍蝇一般的乱找,也不是办法,只是看时间慢慢的过去,那些贼人越走越远,心中却又着急万分。
    他打马走到一个比较偏僻的路口,这里有个三岔路,他正在想该到那条路上追呢,右边路上一个老头儿慌慌张张的紧步急走,从远处快步走了过来。
    吴玠看他年岁这么大了还是这么急的走路,心中奇怪,上前问道:“老丈慢走,这么急急的,前方可有什么事端么?”那老头儿看到他是个官军,忙停下来气喘吁吁的道:“这位军爷,前面好像昨夜打仗了,好多死人,吓死小老儿了。”吴玠一听,向他身后看了一眼道:“老丈请速去府衙报信,我先去看看。”
    那老头儿匆匆行了一礼,向前奔着走了,吴玠打马向右面道路奔去。
    前面转入一个山谷,两面高山纵横,一条小路弯弯曲曲的穿山而过,吴玠一看此地地形,便是一个埋伏袭击的绝妙的地方。
    吴玠抽了佩刀出来,小心的向前,转过一片高粱地,却见在路边、草上、山脚等处,有许多尸首横七竖八的伏在那里,这些人所穿的衣服,都是昨天所见的那些史斌手下的贼兵。
    吴玠大约数了一下,有三百多贼人死在这里,奇怪的是竟然没有一个对手的尸首,看样子是有人事先在此设了埋伏,这些贼兵一入,便给收了口袋,只是即便是有埋伏,没有死伤一个人杀死贼兵三百多人,也是极不可能的,除非是设伏的人将自己人的尸首带走了。
    吴玠仔细查看,这些贼兵的武器旗帜都在,旗帜上大大的一个“卢”字,正是昨夜追赶吴阶的史斌右军卢可信部,只是卢可信有没有死在这里,却无法知道。
    这些贼兵的尸首不像有人翻动过的,可见敌人并没有打扫战场,可是在大宋境内,有这等实力的只有大宋官军,可是官军剿匪,光明正大的,即使是不拿这些武器旗帜,怎么可能不去翻动一下贼人的衣物,收拾些贼人身上的财物。
    这些人急匆匆的撤走,却好像只是想杀了这些贼兵,并不想让人知道一样,现在那支官军不是有绿豆大小的功劳,快马急送东京汴梁?生怕报的晚了让人抢了似的。
    吴玠摇头,却也想不明白,他打马绕后山,下马攀上那些曾经伏兵的位置,那里留下一只靴子,想是有人冲杀下去走的急了,靴子也给跑丢了也不知,这种靴子吴玠自然熟悉,他脚下穿的便是这种黑面布底皂靴,这是大宋西北军统一配发的军靴。
    看来真的是大宋官军所为了,吴玠心想,尽管他不清楚这些人为何急急的撤走,可是杀了这么多的贼兵,想来也不是平庸之辈,只是不知道那名女犯是不是在这贼兵之中,那名引开卢可信部的的男犯是不是已经让人给杀死了。
    吴玠望了望远处,群山环绕,这条小路蜿蜒向前,直奔远处,他心中打定主意,下山沿路一直追下去,期望能有所发现。
    他刚要下山,脚下的黄土下露出半截木杆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走上前去,伸手拨出了那木杆,却是一面黑色旗帜被掩埋在黄土中。
    这面旗帜吴玠自然识得,西北宋军长年和西夏打仗,这面属于西夏军的旗帜他再熟悉不过了。
    吴玠忽然感觉到这件事更加匪夷所思起来,难道是西夏军跑到宋境内,替对手清理内乱来了?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了,可是如是宋军伏击了反叛朝廷的逆贼,本可以大报大喜的唯恐天下有谁不知,却打了西夏军的旗帜遮遮掩掩的,还要临跑前匆忙的把西夏旗帜掩埋起来。
    吴玠想了想,把那面西夏旗帜重新埋好,不露一点痕迹,他走下山来,打马向那条小路直奔而去。
    他在这里想着方三伟有没有被这些伏兵杀死,而此时的方三伟正躺在那山坡上一觉睡到大天亮了。
    他终于还是被远处的鸡鸣吵醒了,他前世可是从没有听到过真正的鸡鸣声。
    方三伟坐了起来,裤子让山里草叶上的露水湿了许多,后背上感觉不知什么虫子咬了好几个包,痒痒的有些难受。
    初升的太阳把阳光懒洋洋的洒在大地上,望眼过去,四下一片绿色,不远的地方一棵大树上,一只不知名的小鸟在吱吱的叫着,声音十分的动听。
    方三伟打了个哈欠,站了起来,他抓着后背的痒痒,走下那个地坡,远处有隐约看到一片村镇,却看不太清晰,一条大道从前面不远处如长蛇一般,盘旋着伸向远方。
    方三伟感觉到腹中饥饿之极,想找些东西来吃,他看到不远的山崖处有几棵酸枣树,上面挂着零零几粒小小的青果,他找了树枝,折了将那枣枝拨的近了,摘了那几粒酸枣青果来吃,青果的核尚没有硬,他便合着一起吞下腹中,尽管青果极小极没有味道,他却吃的津津有味,毕竟饿的时间太久了。
    此时他应该上哪里去呢?
    方三伟想的应该先到一个人多的地方去,至少找件上衣来穿,光着上身让他十分不舒服,更要找些食物来吃,他昨天吃的那一点点面饼和甘薯,早就消化完了。
    他和那条大道隔了一条小谷沟,他决定越过小谷沟到那条大道上去,然后沿路走,总是可以有村镇的。
    那小沟中有一条极小的溪水流淌着,方三伟走到那溪边,看那溪水倒是清澈,他早就有些口干,便伸手合了手掌,舀了几捧水来喝了,竟然又凉又爽,竟然有一丝丝的甘甜,想来这可是正宗的矿泉水,后世是极不容易喝到的。
    方三伟喝了水,又拿水好好的洗了把脸,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鞋子,他身上的这套衣服不知从那里来,又破又烂,上身短衣早已经给那女犯耶律红鸟穿走了,这裤子奔了一夜,已经给小灌木挂破了几个破洞,裤脚处更是成了条状,昨夜睡的地上草绿色和黄土色沾了一屁股,看上去十分的不雅。
    这双鞋子是一双黑面白底平底快靴,已经让黄土搞的分不清楚原来的颜色了,右脚的脚趾已经破洞,大脚趾十分高傲的露了出来。
    方三伟坐在地上,把那双靴子从脚上脱了下来,一股刺鼻的脚臭袭了过来,他赶紧掩了口鼻,将自己的靴子扔的远些,伸脚在黄土中用黄土把脚抹了一下,然后伸进那溪水中,那溪水极凉爽,让他觉得格外的舒服。
    方三伟躺了下来,长长的伸了个懒腰,他仰望着湛蓝的天空,几朵白云掩映之下,真是从未见过的美妙,几只麻雀吱吱的扑着翅膀飞向远处,高高的天空中,一只苍鹰滑翔着飞来飞去。
    这种美妙的感觉让他顿时已经忘记了昨夜的惊心动魄,他本就是个胸无大志,却又能随遇而安之人,既然来这里了,感受着前世从……
    未有的美丽景色,就这样活在大宋,也是极快乐的吧。
    他在那里躺了一会儿,听到附近好似有人喷了一口水在那水面上,方三伟寻声望去,却见那离他不过三丈的下游溪水处,一名大汉正将一个大葫芦中的水倒入溪中,眼神却正死死望着他,一副极其愤怒的样子。
    这大汉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穿了一件破旧的夹褂,上面沾了不少草叶,他满脸的大胡子,头发长长的遮了前额,双手孔武有力而粗壮,腰间斜插着一把砍斧。
    大汉看着他,又重重的向地上吐了数口口水,好似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要吐个干净一样。
    08
    方三伟立时便明白了这大汉为何这样看着他,定是这大汉下来取水,拿了葫芦灌了水喝了,才发现上游方三伟那一双浸在水中的臭脚丫子,可是已经咚咚的饮了数口下肚,如何吐的干净?
    这大汉又如何能不气?
    方三伟心中有些慌恐,这大汉看上去十分威猛凶狠,腰间又有一把大斧,如若恼怒冲过来,小命可就又危险了。
    于是方三伟坐了身来想穿上靴子跑,可是那靴子让他丢的远远的,再说就是不远,那大汉也不可能由着他穿好鞋子。
    他想对那大汉说些什么对不起的话,可一时却不知道怎么开口,这本不是他的错,只是那大汉未曾看到他而已,难道让他说:对不起,我不应该躺在这里把脚放在水中?
    那大汉直向他走来,方三伟心中呯呯吓的直跳,想赤了脚逃跑,却一时竟然迈不开步子。
    大汉走到他身侧,伸手指指了他面前怒道:“你这厮。。。。。你这厮竟然。。。。。。”他半天没向下说,一时竟然也词穷了。
    他的表情好似想好好的骂方三伟一番,却不知道从何骂起,指着方三伟的手指颤动,显得十分痛苦,方三伟看到他的表情,竟然肚子里给惹的大笑了,他却不敢脸上表露出一丝来,生怕惹怒了这大汉。
    那大汉自叹了一声,气的在自己的大腿上狠拍一记,却走过方三伟到了他上游,用溪水好好的洗了洗那个大葫芦,装了水又认真的漱口半天,才又打满了水,走过方三伟身后,从那小路向上到了那大道去了。
    方三伟听到这人走过他身后之时,鼻孔好似重重出了口气,想是怒气未消,这大汉面相虽凶,为人却不恶,否则绝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他。
    那大道之上传来一声马的低厮之声,接着是马蹄铁击地的声音。
    “有马!”方三伟有点高兴,说不定可以搭他一程,他昨天走了一夜,真不想再走路了。
    他从溪水里把脚拿出来,跳着去拿了鞋子来穿,也不管是不是脚上还是湿湿的了,只怕那马已经走了。
    方三伟从那个大汉上去的小路爬上那条大道,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巨大的木柴垛,垛在一辆马车之上,那木柴垛码的整整齐齐,竟似和后世所见的汽车拉差不多,刚才所见的那个大汉,拿着一些青草,正在给拉车的一匹灰马喂食。
    方三伟看到这匹马,有些吃惊,这匹马说是灰色的,却是全身毛发杂乱,黑白红灰褐全都有一些,这马生的极为高大,比方三伟所见的马都要高大一头,马的右眼已经有些浑浊,应该是视力有些问题了,马的肚子有些大,腰间有些下陷了,倒有些像驴子的形式,马腿极为粗壮,马鬃有些长。
    这匹马远远的看上去,竟然好像是一头小象,只是做为一匹马来说,它生的太丑了点。
    那大汉看了一眼从小沟里走上来的方三伟,没有理会他,他把手中剩余的青草丢在地上,让那匹丑马自己把草吃完,然后束了束腰带,轻轻的跃在了高大的柴垛车前面留下一小小的赶车的空位上,准备继续赶路了。
    方三伟急促促的跑到那大汉面前,满面陪着笑容对那个大汉道:“这位大哥,在下刚才真是该死,还请大哥见谅。不知大哥能否捎带在下一程?”
    那大汉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他赤着上身,头发蓬松着,穿着一条满是灰尘和已经挂了许多破洞的裤子,鞋子已经露着脚趾出来,这样的打扮就是一个街头的叫花子。
    那大汉看完,有些不屑的道:“你要上哪里去?”方三伟也不知道他能上那里,反问那大汉道:“大哥你要到哪里去?”大汉道:“延州城外。”
    方三伟呵呵笑了道:“巧了,在下也要到延州城外,还请大哥行个方便。”
    大汉点点头道:“方便倒是可以,只是你坐在哪里?”方三伟绕了这马车看了一周,也真没有什么地方可坐,除非是那高高的柴垛顶上。
    他一指对顶上对那大汉道:“我坐在这上面可好?”大汉两手一摊道:“你上的去我便搭你。”
    方三伟扒着那马车向上又跳又爬的,那木柴码的极为整齐,连个脚踩手抓的地方都没有,他又不会轻功,怎么也上不去。
    大汉双手抱了肩头,笑嘻嘻的看着他,方三伟看看真的上不去,叹了口气决定放弃了,看来只能坐在这里等等是否有后面的车子路过,或者走路了。
    那大汉走到马车前面,踩在他坐的那个位置,弯腰向方三伟招了招手,方三伟走了过来,大汉把他转了个方向,右手抓着他的裤带,左手托了他小腿,高高的将他举了起来,方三伟手抓了那木柴绳索,攀上了那高高的柴车顶。
    大汉拿了马鞭,冲方三伟喊了一句:“可坐稳了。”然后虚抽一鞭,那匹丑马便缓缓的拉动了马车。
    方三伟赞叹道:“大哥高姓大名,真是好力气啊。”大汉听他称赞,心中有些得意,笑而答道:“在下姓施,单名一个全字,行庆关外人氏,噢,便是以前的虎牢关。”
    方三伟前世曾玩过《三国杀》,知道虎牢关是三英战吕布的地方,可是到底是在现实中的那里,他却不知道了,在他的脑海里,凡是“关”者,肯定要么是在燕京东北河北,要么就是在西北。
    方三伟哦了一声,道:“在下姓方,名。。。。。。”他忽然觉得方三伟这个名字太现代了些,如今穿越到了宋朝,就应该叫个比较古味的名字,他想到了那个粮草大营中老军写的木牌“方进食”,其实那名如果字改一下,还有些味道的,想到这里,他接道:“名进石,呵呵,方进石。”
    他不由读了两遍这个名字,开始有些好听,可是又想:莫不是让老子吃石头?或者让人误会是个进士?哈哈。。。。。。想到此处,方进石禁不住有些得意。
    施全自然不会猜到他心中所想的,他在那里赶车,看不到头顶的方进石的表情,只是道:“原来我们还是个本家。只是不知道谁的辈份高些。”
    方进石道:“刚才大哥不是说姓施么?”施全道:“在下这一支先祖也是姓方的,只是得罪了某大员,受了诛连,不得已才改了姓施,施字,折了就是‘方人也’,总还是姓方的。
    方进石还没有想到原来这姓施的也是这样来的,他有些讨好这个大汉道:“那一定我们是平辈了,看大哥年岁可能长些,以后你便是我真正的大哥了。”
    施全听他这么说,也是开心,笑道:“难得你不嫌我是个配军,还愿意称我做大哥,你这兄弟,我是认下了。”方进石一愣,道:“配军?那是什么军队?”
    施全猛然勒住了马,他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伸手撩开脸前的头发,冲着坐在车顶的方进石道:“原来是小兄弟未曾注意到在下的墨黥印记。”方三伟从马车上望下去,只见施全右脸颊靠上的地方好似有一两个小字,只是不知是当时刺墨之时不清楚,还是后来让他用东西磨的花了。
    施全两眼望着他,眼睛有些期待有些悲愤,方进石能感觉到他心中那种经常让人看不起,却又想让人重视的感觉。
    方进石心中念头转过,大声道:“原来施大哥是刺配充军,如今奸臣当道,民不聊生,生灵涂炭,无道昏君。。。。。以在下所想,凡是刺配的多是些英雄好汉,都是走投无路奋起一搏者,想那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不是也是个贼配军,可是那个敢不挑起大指,赞一声大英雄!”
    他本要多说一些黑暗乱世的词语,可是一来暂时想不到,二来他现在尚不清楚他所处的时代,如果他知道当朝的六贼名字,只怕更会骂的精彩纷呈,更别提知道那个耳熟能详的高俅高太尉此时正飞扬跋扈在当朝了。
    他这话说的神情激扬,唾沫乱飞了,施全望着方进石,感觉他不像做伪,于是心喜道:“兄弟说的极是,哈哈,大英雄那是不敢当的,只是如果平白让人欺负了,还不敢搏他一搏,岂是大丈夫所为?”方进石赞同道:“正该如此。”
    施全又道:“方才这个话,只你我二人听到就是了,人多处兄弟却要小心口舌,……
    若给小人听去了,可是大大的不妙。”他听方进石当了他的面,评时政而言圣失,真当他是自己人一般,心中更是欢喜,却不知方进石刚刚从后世穿越而来,只是一时没有想到这种话是不能随便乱说的,还以为不当他是外人相信他呢。
    方进石这个时候也想到这一层了,心中想到:幸亏是这个施全为人不错,如别小人听去了,只怕又报了官抓我又去蹲大牢,那真的可能让我去“进石”了。
    施全又道:“听兄弟刚才说起有个英雄林冲,不知是何方人士,大哥从未曾听人说起过。”
    09
    方进石道:“林冲,就是那个东京汴梁城八十万禁军教头,大哥没有听说过?”
    施全摇头道:“我倒是认识一两个禁军教头,只是不识得这个林教头,宋江么,之前听说过,据说此人武艺高强,率手下三十六人,上千官军不敢近前,只是被张叔夜先擒了手下吴加亮,便自降了。”
    方进石奇道:“难道禁军有许多教头,不是林冲一个?”施全道:“自然有许多,只怕千人是有的。”
    方进石惊的差点从上面滚下来,他自小便以为八十万禁军只林冲一个教头,谁知却有上千人之多,那宋江更是个武艺高强之辈,完全不是他一直以为的那样只是个没什么本领的腹黑男。
    看来真不能把自己前世的那些理解混淆到现世来,否则可真是要闹大笑话了。
    施全又道:“方兄弟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呢?”方进石心思如电,转眼便编了一个谎言,先假装长叹一声才道:“哎,说来真是倒霉,兄弟本是绸缎庄上的伙计,跟随少东主出来收帐,却不料路遇强盗,抢了我们银钱衣服,还要杀了我们,幸亏我跑的快,少东主现在也不知道生死如何,委实让人担心。”
    人都是这样,一个谎言顺了,便会经常沿着顺下来,既然之前说过是绸缎庄的伙计,便继续编下去了。
    施全倒是心好,安慰他道:“兄弟莫要担心,吉人自有天相,那些强盗只是要些银钱,不会对你少东主不利的,方兄弟是附近绸缎庄的还是延州城的?对此地绸缎庄在下也曾熟识一二。”
    方进石心虚,不敢坦认是附近的,便又编谎道:“我们是江南湖州人氏,到此地收一老帐,顺便从江南贩些绸缎绣品过来。”
    施全嗯了一声道:“你这少东主这趟一定是赔了不少。”方进石奇道:“你怎知道?”
    施全哈哈一笑道:“汴绣本就天下第一,从东京到此,比江南路途又何止近了一半,那个傻子会花高价买劣品,自然是赔多赚少了。”
    方进石想想也是,此时苏绣刚刚露头,湘绣粤绣更是不知道过多少年才出现呢,蜀绣虽已经登堂入室,但却入中原不易,且限于题材单一,已然不及文化中心东京汴梁,能工巧匠齐汇京师,名头比蜀绣响亮的多了。
    于是他假意长叹一声道:“是这道理,少东主只是一心想出来游玩一下,赚钱赔钱全不放在心上。”
    施全点头道:“实则我祖传便是丝绣,也是做绸缎生意的,便是汴梁城文绣院中三百余名绣女,便有从我家绣坊挑选的十多名。只是我自小便不喜这些,惹的老父生气,哎……”说完长叹一声,颇有些悔意。
    方进石感觉有点悲催,因为他编个谎言,都能撞在别人的正点子上,自穿越以来,这运气也实在太差了吧,这施全一个三大五粗的大汉,都能正巧家里是开绣坊的。不过他为人比较乐观,马上就又觉得这正好说明和这个施全有缘了,要不能这么巧吗?
    方进石听施全这么说,安慰他道:“这也难怪施大哥了,那个男人会喜欢这个行当呢?只是施大哥又怎地犯了事,发配到这西北战乱之地了?”
    施全呆了一呆,半天没有说话,方进石有点后悔问这个比较敏感的话题了,毕竟两个相识不过半个时辰。
    他刚想说点什么岔过话题,施全道:“此事说来话长,等以后再讲于方兄弟得知。”方进石赶忙道:“在下也是一时好奇,想来是施大哥做了些侠义之事,这等英雄所为,不待大哥说起,便自会流传到兄弟耳中的。”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记马屁拍的施全心中大为欢喜,更加觉得这年轻人可爱可亲。
    二人说着话,那匹丑马拉着车慢慢的前行,这上千斤的柴车,却似并不费劲,天气酷热,加之已渐到中午,天上虽然有些云朵,也挡不了盛夏那毒辣的阳光,尽管这大道上有许多树木形成林荫,也只是稍好一些,方进石光了上身坐在那车顶,觉得后背都要晒的开花了。
    他把施全的那葫芦中的水淋在身上,也不太管用,施全看路边有大叶的桐树,跳下马车去折了些枝叶,递给车上的方进石道:“兄弟使这个遮一遮。”方进石弯下腰来接了,却这时正巧他的肚子咕咕的叫了几声,他有些尴尬的道:“施大哥的马车什么都好,就是把兄弟我的肚子颠的饿的快了些。”
    施全哈哈大笑道:“那我倒是要赔的,方兄弟坚持一下,前方不远就有一处打尖的洛山居,我们到那里吃了东西再上路。”
    方进石听到有吃的,两眼放光,他早饿的不成了,想来这施全也应该是个豪爽之人,定会请他吃一餐吧。
    他向前方望了望,并没有看到有村落酒肆,也不知这施全说的不远有多远,有了这些树叶遮一下阳光,好了许多。
    马车又走了一段路,依旧看不到有吃饭地方的样子,方进石有点着急了,问道:“施大哥经常走这条道么?”施全道:“这三年来,走了七八次吧。”
    方进石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问道:“施大哥这车柴要送到那里去?路途如此遥远,好似不值。”
    施全点点头道:“兄弟现在才问起,换了别人早就起了疑心了。”他停了一下又道:“延州城有人带了家书,顺便带了家乡的桃花酒,我去取了来,才要走了这么远去卖了这车柴。”
    方进石嗯了一声道:“施大哥这刺配倒也舒服,还可以赚些钱来,那官府不怕你跑了不成?”
    施全呵呵笑道:“我若跑了,便后半生见不得光了,我期限将满,怎会跑掉,那岂不是三年苦楚白白挨了。现在我只需每月缴上一贯钱,隔几天到官衙签个花押,差人便不管我。”
    方进石道:“原来如此,这些官衙倒是会生财路。”施全道:“若不找些财路,怎养的起这许多官差,到了……”他说到了,自是那吃饭打尖的所在洛山居到了。
    方进石抬头望去,却只见前方一处岔路上了一个山坡,仿佛这洛山居便是在这山坡上的转弯处。
    这大大的一车柴垛,要上那山坡不易,施全便把那马拴在道旁边的一棵树上,伸手接了方进石下来,说道:“走罢。”
    方进石看那马车就在大道边,不放心的道:“别是让人给偷了去。”施全笑道:“不妨事,上面自有伙计帮忙照看。”
    二人上了山坡,便看到几间房屋,分上下两层,房前面挑了个酒旗,上书:“洛山居”三个大字,这里比较陈旧,想来只是寻常行人歇脚打尖的临时所在,前面广场上有许多车马停靠,一楼的大堂中早已经人山人海,热闹非凡,那店中几名伙计脚不沾地,忙个不停,也没有人来招呼他们。
    施全带着方进石走了进来,目光四下找寻,却一时找不到位置,施全回头对方进石道:“暂且等上一等吧。”方进石后世这种场面见的多了,自然是全不在意。
    他在意的是自己的衣着实在是有点让他尴尬,真的如同叫花子一般,看着应该还要些时候才有位置,方进石对施全道:“施大哥稍候,小弟到后面上个茅厕。”施全也道:“我也正要去,一起去吧。”
    二人到后面茅厕出来,路过后院一片树木,那里有一条小林荫道似乎通向一个凉亭,方进石道:“施大哥,不如我们要些东西拿到此处吃了,那里又热人又多,这边倒也凉爽些。”施全道:“这个使的。”
    二人到堂前,施全出了二十文钱,每人买了一碗肉汤和两个面饼,说是肉汤,只是一片肥肉浮了上面,几粒葱花青菜叶子,那面饼也是有些发硬的饮饼,方进石心道:难道这就是后世陕西名吃羊肉泡馍的祖宗?
    他当下也顾不得研究这个了,用店家提供的一个木托盘端了那碗肉汤,口里叼了一个面饼,和施全两人走到后面那片树林下吃。
    方进石吃了两口,觉得那太阳光依然毒辣,于是对施全道:“我们再向里面走一走吧,里面树木密些。”施全用嘴向里面努了努,方进石这才注意到,路旁树上挂了一个木牌,上面写道:私人所在,贵客莫入!那树下的道中间还放了一把三个脚的……
    破板凳来阻路。
    方进石才不管这些,对施全道:“我们只到前面那大树下,又不进那凉亭,怕他何来?”他不等施全说话,端了那托盘,迈步向里走去。
    施全只好跟着他进,二人走到前面一点树木下,方进石道:“就在此吧。”他话音未落,听得施全在后面叫了一声:“小心。”
    方进石回去一望,只见一条大黄狗从那树后扑了出来,直奔方进石而来,这黄狗先前也不叫吠两声警示一下,只是躲在树后准备闷声发大财。
    方进石想要躲闪,已经迟了,他手中还端着那碗肉汤呢,想跑也跑不快,那条黄狗扑上前来咬了他的裤脚,却幸亏没有咬到肉,方进石用力甩腿甩了一下,想要甩掉这黄狗,那黄狗却咬的死死的,本来他的裤子跑山路裤脚已经给挂的条条了,又被这黄狗用力一扯,“嘶”的一声,便开叉成了后世满清的旗袍了。
    -------想到《水浒传》里智多星吴用,,常以诸葛亮自比,道号“加亮先生”,想来是施耐庵把吴加亮的事加到吴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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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要紧的是,方进石这一扯,立脚不稳,一跤坐倒,那碗肉汤汁水淋漓的撒了一手一裤子,别提有多狼狈了。
    施全跟上前来,使脚踢了那条黄狗一脚,却只是踢中它的尾巴,黄狗“呜呜”叫了两声,临跑还不忘记拿嘴叼了方进石落在地上的面饼,快速的蹿入树林深处不见了。
    施全刚要上前问一下方进石怎么样了,听得后面有人冷冷的道:“两位贵客怎地擅自闯入后院,又将小店黄三狼打跑,难道小店没有一点规矩了吗?”施全回头望去,却是那店中一个伙计,正双手叉了腰间向二人喝问。
    这伙计口称贵客,可是态度倨傲,半点没把二人当成顾客,这也难怪,方进石这打扮就是一叫花子,施全脸上墨了金印,一望便是个配军,加之穿着破旧,衣衫上落着不少木屑,这只认罗衣不认人的伙计对二人态度好才怪呢。
    施全心头火起,方要反唇相讥,却听树林中有人道:“你这伙计,店家恶狗伤了人,不先相问伤者伤势,却要先怪别人打跑了你的犬,天下有这么开店的么?”随着这说话声,林中走出七个人来。
    这些人想是在后面贵宾才能到的地方吃饭,正要离开遇到此事,七人都是一身粗布衣,有黑有灰有黄,看样子只是些寻常赶路行脚客,衣着平常的很,多是二三十岁上下。
    说话的是走在最前的一人,这人约二十三四岁,穿一件灰布衫,腰间扎着蓝色腰带,身高六尺,面色有些黑,长的虽称不上俊美,却极有气度。
    他衣服极为普通,这身衣服穿在别人身上,也就是乡间的一个赶大车做卖买出力的壮汉,穿在这人身上,便如一个的阔少偶然穿个下人的衣服出门玩闹一般。
    那伙计看这客人气度,也不敢再吭声,这青年说话间已走到方进石面前,低下身向方进石问道:“小兄弟可曾伤到?”
    方进石看这人态度十分可亲,顿生好感,而且也确实并未伤到,摇头道:“未曾伤到。”那人伸出右手在方进石面前,要拉他站起来。
    方进石迟疑着伸出手来,他手上还满是那肉汤,有些不好意思,可是又不好拒了人家好意,所以有些迟疑,这青年却并不在意,伸手拉了方进石站起来,回头对身后那名高大的壮汉道:“邵大伯,结帐之时为这小兄弟再补上一份来。”
    身后的那邵大伯答应道:“是,公子爷。”
    这邵大伯却并不老,约二十六七岁模样,方进石赶忙言谢,这青年却微微一笑,道:“些许小事何用言谢,在下尚要赶路,先行告辞。”冲方进石和施全抱了抱拳,缓步走了出去。
    方进石望着这人走到广场,牵了马匹向山坡大道上走去,回头对施全道:“施大哥可认的此人么?”施全摇了摇头,这人做的事情虽小,一碗肉汤也值不了什么钱,可是难得的是方进石只是个小叫花子,他不仅相帮,而且亲自伸手拉了他起来。
    方进石已经完全被此人的气度所折服,施全心中也是极为称赞,那伙计又送上一份饭菜肉汤,二人坐在那里吃完了,也没有猜测出此人到底是谁。
    有道是白云苍狗,世事多变,方进石却因一只黄狗被这人拉了一把,这一拉,是他穿越到这大宋以来,感觉最好的一次,尤其是在经历昨天的种种生死惊险之后,更让他觉得这人可亲可敬。
    这人也只是随意做了一件好事,却没想到这随意的拉了小叫花一把,两人以后产生了许多交集,方进石感念今日这一拉,帮了此人比天还大的忙。
    这七人从山坡上的洛山居牵着马到了大道之上,瞅了一眼施全的那辆高大的马车,却没有一人绕到马车前面看一看被柴垛挡住视线的那匹丑马。
    道上有些贩夫走卒,看到这么高大的柴车,自有人好奇这么大的车是怎么样的一头牛马来拉,多半会绕到前方去看看那匹高大的丑马,偏偏这七人心中有事,所以还要在这大热天的中午赶路,定是不愿意浪费时间去看一些不相干的热闹,这七人在大道上了马,沿着方进石二人来的路直奔而去了。
    施全也不急着赶路,他看着方进石饿的厉害了,又给他多叫了一份才算完,二人躺在树下一直休息到天气稍稍的凉快一些,才从那洛山居走了下来。
    施全看方进石的那条裤子,不禁感到好笑,方进石在垃圾堆里捡了条布条,把那裤角扎在小腿之上,才算不那么丢人现眼,施全赶了那大车柴木,搭着方进石,一路慢慢悠悠的说着闲话,又走了快两个时辰,终于到了离延州城尚有十多里的安将集。
    这安将集是延州城的桥头堡性质,也建的有城郭,虽说没有延州城大,可是也比的上一般的县城了,有一千守军,二三万的百姓。
    施全的那大柴车太宽,过不得城门,方进石帮忙把上面的缷下一些方才进的城,这里已然是有些繁华的模样了,方进石还是第一次看到古代的城镇,不免对路边卖的东西有些好奇,如同乡下小土鳖入了汴京城,眼睛都忙不过来看,施全有些好奇他说的从江南一路而来,对他那东看西看的模样感到好笑。
    施全将马车赶到城西的一处较大的客栈中,去找那掌柜的聊买卖,方进石看他应该和这家有柴木的业务往来,所以很快价格就说好了,施全走了过来,把马车拉到后院中,方进石刚要上前去帮忙缷车,施全拦住他道:“不用缷了,连这车一起卖了。”
    方进石大奇,却真见施全从店中掌柜房中结了柴钱出来,解了绳套拉着那匹马走了出来。
    二人走出客栈,方进石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和施全分开了,他身上一个大钱也没有,光着膀子,离开施全只怕连饭都没地方吃,可是这么总赖着人家好像也不好意思。
    他走在后面,正在考虑如何充着硬气说几句分别的话,施全却停下了脚步,回头对方进石道:“进去看看。”
    方进石这才发现,二人走过一间布庄,他随着施全走入店中,这里主要经营一些粗布和一些低档的绸缎,还有几件做宣传用的成衣,施全皱着眉依着方进石的身材挑了一套蓝色的粗布单衫,他出身大绣坊,这样的料子着实让他看不上眼。
    方进石本想推辞几句,想想没有必要,只是那裤子却没地方好换,只好拿在手中,施全又带他去买了双薄底靴子,前后花了五十个大钱。
    看着方进石在一处茅厕中换了衣服鞋子出来,施全上下打量了他,赞道:“这衣服太差了些,对不住兄弟的好相貌。”方进石赶忙道:“施大哥说笑了,在下就是一店伙计,有什么好相貌不好相貌的,大哥辛苦的钱,却让小弟使去不少,心中着实有些过意不去。”
    施全微微一笑道:“几十文钱也称的上钱?可惜大哥身上钱少了些,置不得好行头。”
    方进石听得施全这话,心中有些感动,他和施全只不过相识半天,而且是先前得罪他了,这配军却一路行来对他极有照顾,他看施全身上的衣服也是极为破旧了,也不舍得去新购一件,想来那每月上缴的一贯钱对他来说,赚的也是极为辛苦,这一大车柴木,辛苦打了柴下来,大老远的运到这安将集,也不过二百来文,他却毫不吝啬的拿了钱出来请方进石吃了两餐,购了新衣。
    想到此处,方进石走上前去,握住施全的手道:“施大哥……”他刚要说些感谢的话,施全却已经料到他要说什么,拦住他话头道:“小兄弟千万莫要说些肉麻的话,施全可是听不得的。”
    方进石听他这么说,也就不再说了,只是点了点头,施全按着他的肩膀说道:“等以后方兄弟发了大财,高官得做骏马得骑,再来说这些话,在下那时就开心了。”说完哈哈大笑。
    方进石也给他说得心情大好,好像觉得前途也没有那么悲催了,也跟着笑了起来。
    施全笑完,收了笑容忽正色的道:“现在倒有一件事,来麻烦方兄弟了。”
    方进石一愣,拍着胸脯道:“大哥有事请讲,赴汤蹈火,兄弟再所不辞。”施全莞尔一笑:“哪有这等严重的事,只不过想请兄弟帮忙,把这匹马拉到集……
    市上卖了。”
    方进石看他先前将车已经连柴一起卖了,以为他会去配个马鞍骑着回去,却没想到他会连这马也一起卖了,不过方进石为人倒有些对人不对事,只觉得这施全对他甚好,别说去卖一匹马了,就是让他现在去偷一匹马,他也是多半会去的。
    于是他走上前去道:“不知这集市在何处,这马大哥要卖多少钱。”施全手指北面道:“那个城门右侧路旁便是马匹牛羊卖买所在,这马虽称不上神骏,可极有力气和耐性,虽是品相差些,当值十五六贯钱,不过时间急迫,十贯也当出了。”
    ____________宋朝因为没有养马地,战马缺乏,所以马匹多靠进口,辽国和西夏控制出口的非常严,民间价格极贵,而且往往有价无市,一般的马匹只怕也要百贯。
    到了北宋末年,辽国和宋朝已经合好百年之久,控制的松懈一些,所以靠边境的一些辽人贩卖马匹到宋境,加上宋钱强大的硬通货,就是这样,即便是在西北偏僻价格相对较低的地区,只怕也要三四十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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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走到北城门那里,施全一指不远处的人群道:“那里便是卖马的集市了,我到后面的铁匠铺中打一把砍柴刀来,兄弟卖完以后去那里找我便是。”方进石奇道:“施大哥不和我一起去么,只怕我不太会说话,给贱卖了。”
    施全道:“只要十贯以上,兄弟只管出手便是,如若卖不上这个价钱,就不要卖了。”说完他将那匹丑马的缰绳交到方进石手里。
    方进石心中有些忐忑,觉得自己没信心能把这匹马卖的好价钱,心中疑惑为什么施全自己不去卖,但此时却不好去问。
    他牵着这匹马走向那路边集市,施全向他挥挥手,便转向巷子里到铁匠铺打他的砍柴刀去了。
    方进石一走到那人群处,便有人目光随着他的那匹马看,他的这马足足比别人的马牛驴骡高大半个马头,显得有些鹤立鸡群。
    这集市现在正热闹之时,人声鼎沸,拥挤不堪。这是一个六畜市场,多是些卖牛卖羊卖猪仔的,空气中夹杂着一股恶臭,方进石拉着那匹马,想走的靠里一些,看看也一时进不去,只好在路边大门边站了。
    他在想着要不要喊几嗓子卖马,便有数人围了上来,其中一人道:“孙相师,你看这马如何?”
    旁边有一个四十多岁的瘦子,身穿一件破布灰衫,下巴下留着小胡子,他听了这人的话,走到方进石拉的这匹丑马前,前前后后的打量,拉开马的嘴巴看看牙齿,提起前蹄看看马蹄,摇摇头。
    这人是相马师,不仅仅是相马,这集市上的牛羊猪狗也会相看,如果生意成交,他便会有些抽头,就是相当于后世的经纪人。
    方进石看他连摇头,心中有些慌张,这孙相师回头问方进石道:“这位小哥,你这马出价几何?”
    方进石想:若是我要的低了,只怕这一砍两砍的,便卖不上价钱了,反正时间尚早,试试价钱水分再说,这些人不要,我等下拉到里面再卖。他打定主意,对那孙相师道:“十五贯。”
    孙相师一呆,继而微笑道:“小哥的这匹马,眼睛有些问题,牙口不太好了,而且是个草包肚,只怕值不得十五贯。”
    旁边人也是附和道:“是啊,这马怎值得了这十多贯?”
    “便是军马也不值这么多钱啊。”
    “看来这小哥不太了解行情。”
    “这马不是偷来的吧。。。。。。”
    方进石听这些人越说越不像话,全是替孙相师说话,懒得理他们,拉着马就准备往里面走,那孙相师拦了他道:“小哥慢行,如能价钱再低些,我等便要了。”
    方进石一听,停下来道:“那依你来出,当值多少?”
    孙相师皱眉想了一下道:“至多七贯。”他这话好似下了很大决心方叫出这么高的价格,方进去肚子里却想骂人,这人也太黑了,他叫价十五贯,这人还价七贯,难道欺我外地人,又年轻不识行情么?
    方进石决心不再理他,拉了马想进去,这孙相师却上前拉了他道:“我等再加上二百文,如何?”
    旁边闲汉也是七嘴八舌的,为那孙相师说话。
    方进石心生烦燥,又给那孙相师伸手拉住衣衫,只是一点点的向上加,周围的人又像一群苍蝇一样,他有些愤怒的大声道:“休要再说了,十五贯,少一文也不卖。”
    他这一喊,周围闲汉静了一下,孙相师松了手,甩手向里面走去,走了数步又回头道:“这马能卖的上八贯,便。。。。。”下面的赌咒发誓的话没有说下去,背了双手走了。
    围观的闲汉看没热闹可看,便散开了。
    方进石看这些人散了,刚要拉着马向里面走,却看到面前四五步处站了两人,前面的一人约三十余岁,白面有须,生的有些壮实,这人精神饱满,穿了件大红袖袍,索子软甲,两袖缀有披膊,下配护腿,却是一个军官将军的打扮。
    后面却是一个小兵,他牵了一匹高头大马,手提马鞭远远的站着,想来是这将军的侍卫兵。
    这两人从北门入城,那将军在马上看到路边方进石拉的那匹马样子奇特,便下马来看,方进石看到军官,心中发悚,他真怕这军官将军再当他是逃了的细作,抓他回去,于是他赶忙拉了马想走进那集市中,却听的那位将军喊道:“小兄弟慢行一步。”
    方进石无奈,只好停下来,这将军走上前去,绕了圈看这匹马,又细细的看那马的眼睛和脖子马鬃,伸了双手在马背上按了几下。
    四周的闲汉又看到有热闹可看,便又围上几人,这将军看了半天,默不作声,旁边一人小声说道:“这马毛颜色好杂。”
    马匹一般来讲,自是毛皮越纯色越好看,相对也比较神骏,这匹马却是东一片白西一片黑的,五种颜色齐全,这将军倒是极平易近人,回头对那说话的人道:“依你所见,这马如何?”
    那人嘻嘻笑了不说话,旁边一人道:“应当比牛跑的快些。”这人话一出口,四周人都哈哈大笑。
    这位将军也笑了,他忽的伸脚在那马的前腿关节上狠踹一脚,那马毫不在意的纹丝不动,皮肉也只是微微颤动一下,却将这将军的大腿反震的有些生痛。
    这将军赞许的微微点头,伸了手去摸了马鬃,这丑马却伸了脖子向这将军身上蹭了几下,显得亲热,这将军回头对方进石道:“小兄弟的马,出价多少?”
    方进石呆了一呆才道:“十五贯。”
    这将军又点了点头,向那侍卫兵招了招手,这小兵拉了那匹骏马过来,将军伸手把马鞍上的褡裢拿了下来,从中取了一只小布袋来,他数了数里面的钱,回头对方进石道:“少了二十文,小兄弟可卖么?”
    此言一出,那些闲汉都交头接耳的小声议论,有人小声道:“这马真值十五贯?怎么看都不像嘛。”
    “孙相师怎会看错?”
    “这小哥真卖了个好价钱。”
    方进石听这将军肯出十五贯,心中喜悦,连忙道:“肯卖,自然肯卖。”这将军把手中的钱袋交给方进石,说道:“此二十文算本将暂且欠下你的,以后若有相见,一定奉还。”
    方进石连称那敢那敢,将马交到这人手中,这将军伸手接过方进石手中的马缰绳,对那小兵道:“速速骑马,去向守城的驻军讨要一副好鞍来。”
    那小兵答应一声,骑了马去了,这将军又好好的看了看这马,显然十分喜爱。
    边上看热闹的闲汉有人大了胆子问道:“这位军爷,这马当真好么?我等怎么看不出?”
    这将军回头道:“若是你们在家拉犁种田,推磨拉车,这马也说不上好,可是要上阵杀敌,快马扬鞭,绝对是一匹千里良驹。”
    众人一起惊呼,有人道:“那将军不是赚到了?”这将军有些得意的哈哈笑道:“这也是要看眼光的,若是没眼光,宝物也能看成砖石。”
    方进石接了那钱袋,探头数了一下,正是十四贯九百八十文,边上人有笑道:“兄弟可发财了。”方进石不置可否,他心中有些肉痛,尽管他不确定这匹丑马是否是千里良驹,可是这将军应该不会看错,这么看来,却是他亏了。
    那个小兵很快的就回来了,提了一副马鞍过来,替这匹丑马披挂好了,这将军翻身上马,向众人一点头,满心欢喜的出了北门,试马去了。
    方进石心中有些失落,把那钱袋收好,去寻施全,走在路上心想,这施全也真是放心他,居然任由他去卖了马提了这么多钱,也不怕他跑了。
    他走到后街的小巷中,施全正坐在那家铁匠铺前的一条板凳上,正等着那铁匠打柴刀,一个老铁匠站在炉火前,丁丁当当的敲个不停,施全坐在那里看着,似乎真的一点也不担心方进石拐了他的钱跑。
    他看到方进石走过来,手中没有马了,微笑道:“已经出手了?”
    方进石有些郁闷的走到他身旁,把那个钱袋放在他手中道:“出了。”
    施全嘻嘻笑了道:“好快的,怎么?卖的少了么?少了也不打紧的。”他看方进石一脸苦相,以为贱卖了,等他拿了袋子数过了,才欣喜道:“……
    方兄弟居然卖了十五贯?”
    方进石走过去,也坐在那条板凳上和他并肩坐了,道:“是十四贯九百八十文,那人身上只有这么多,便少了他二十文。”施全称赞道:“兄弟果然好本事,在我想来,十二贯钱已经是破了天了。”方进石叹道:“若是施大哥去卖,绝不止这个钱。”
    施全奇道:“为何?”方进石便把卖马的事讲述一遍,最后道:“可惜了这千里马,只卖的这十五贯,那人是个带兵的将军,在下不好反悔。”
    施全听了,拍了方进石的肩膀道:“方兄弟原来是为这个烦恼,大可不必,所谓良驹送将才,这将军识马,便是缘份,若是卖于乡下老农去耕田拉车,这马便辱没了,现如今到了这将军手中,它日上了阵战,为国出力,当不负它千里良驹,因而却是一件幸事。”
    12
    方进石道:“我总是觉得,一块美玉,当成了石头卖掉了。”
    施全道:“人生之事,应知足时便知足,这马其实是我和一起砍柴的何小四捡来的,若是我去卖,别说卖不到这十多贯钱,只怕还会有麻烦,如今凭白的得了这许多钱,这马也寻得好主人,又何必计较卖的亏盈了呢?”
    方进石想想也极有道理,他也明白了施全为何让他去卖了,试想施全一个脸上有墨印的配军,牵了这样一匹马去卖,说不得让人生疑,更要细加盘问这马的来历了,只怕最后极可能马也会被白白收了。
    此时身后那打铁的匠人已经将砍柴刀打好,施全过去验看了,付了钱和方进石一起走出那巷子。
    方进石问:“我们现在到那里去?”施全不由的舔了一下嘴巴,道:“去拿我的酒去,想念了两月有余了。”
    方进石微微一笑道:“这酒真的好么?”施全呵呵道:“兄弟尝过了再说好与不好了。”
    施全带着他却向背街而行,在那城中七拐八弯的,方进石道:“施大哥怎生捡的那马,说过小弟听听。”
    施全边走边说道:“前几日上山打柴,山下经常一起打柴的农户何小四言道在后山见到这马,他腿有残疾行不快,让那马给跑了。我听了便到了后山,正巧了看到它,便拉了来,想来是哪里打仗,战马无睱理会便到了这里。”
    方进石道:“这马颇有力气,大哥何不留下?”施全道:“何小四家徒四壁,如何养的起这匹马,便是养的起,也难保不让眼红之人告了官去,如养在我住的那破房,不几日便给那牢头发现收了去,只好卖了。”
    方进石想来也是这个理,二人又走了一进巷子,施全在一户院前停了下来,这院落陈旧之极,应该是个穷人所住的地方。
    施全上前敲门,不多时,便有一个四十余岁的汉子走过来开了门,这汉子看是施全,笑脸相迎道:“知你想这桃花酒,如若你今日再不来取,我便给你送过去了。”施全笑道:“那敢劳李大哥,听到李大哥故土归来,恨不能插翅过来。”
    他回头对方进石道:“这位是李和李大哥,原和我家住的不远。”李和道:“那里敢称什么大哥,不过就是一赶大车的脚夫罢了,这位兄弟也请进来吧。”
    方进石进了这院中,却见到小院虽旧,却也温馨,李和的浑家张氏出来招呼两人来坐下,夫妇二人客套了几句,便到里屋搬出三个不太大的酒坛子,施全看到,欢喜无限的赶忙站了起来伸手接了,他小心的去掉那酒的封泥,先是闻了一下,然后夸张的连抽几下鼻子,大声道:“大嫂快取些大碗来。”
    方进石看到他这表情,也不由的被逗乐了,张氏到厨下取了几个碗来,施全倒了四碗酒,张氏看到有她的,便推脱不要,施全道:”李家大嫂,一别故土数载,饮家乡酒便如见了家乡人,李大哥不远千里将家乡的酒带到此处,实在难得,怎么说也要回饮一碗。”
    李和夫妇也是离家多年,心有感触,张氏便拿起碗来,李和拍拍施全肩头道:“不去想那些,兄弟下个月便可回家了,这桃花酒,想喝多少就有多少。”施全抬头道:“正是,干了。”大家都端起喝了。
    方进石看这酒呈淡红色,有点像后世的红酒,喝到口中,有一点点辛辣的味道,后味却是淡淡的苦涩,更似乎有一种桃花的花瓣香味,也不知是如何制作出来的。
    施全看着方进石道:“如何?”方进石不好说喝不惯,便称道:“好喝,只是有些苦的味道。”施全哈哈笑道:“兄弟第一次喝,会感觉有些苦味,多饮几次,方能感觉它的醇厚。”
    这酒坛有些小,只倒了这四碗,便空了,施全刚要打开第二坛酒,李和拦住他道:“这两坛还是留下你带回去慢慢喝吧。”
    施全想想也是,对方进石道:“兄弟,我就小气一次了,反正兄弟也是喝不惯。”这个时候他倒显得小气起来了,方进石也不在意这酒,张氏用块布巾将这两坛子酒包了,施全对李和道:“李大哥,信呢?”张氏笑着抢道:“哪有什么信,你李大哥骗你来着。”
    李和却白了张氏一眼,从里屋取了一封朱漆封口的信出来交给施全,张氏笑道:“下次你李大哥回汴梁之时,施兄弟也应该回去了,王姑娘便不需他带信了。”
    施全神色间竟然有些扭捏,呵呵一笑道:“她还好么?”李和道:“这信是冯婉姑娘代转的,我没见到王姑娘。”施全点点头,将信收在怀中,提了那两坛酒对李和告辞,李和送两人到门外。
    施全和方进石走到一条大道旁,那里有一家小小的酒肆,二人到那里叫了几个饭菜吃饭,施全问方进石道:“兄弟准备到哪里去?”方进石也不知道要上那里,可总是顺着先前的谎言编下去了,于是道:“我想到延州城等我家少东主,他失散之后如若平安归来,定会到一处地方和我会合。”
    施全道:“那我们吃过了便分开吧,我要将这些钱送给三十里外何小四的兄弟,他兄弟是个读书人,今年又开了科举,正愁没了银钱上汴梁呢,这下他兄弟便能安心读书了。”
    方进石听得这么说,这施全当真是个极热心之人,本是两人合伙捡到的马,他却把卖马的钱全部给了这何小四,和这人在一起,让人安心的多,现在要分开,心中有些伤感,于是不由的叹了一口气。
    施全看在眼里,呵呵一笑道:“我们兄弟又不是今生见不得面了,什么时候方兄弟想见我了,便到那洛交县东三十里林家村找我,那里的人多半识的我。”
    方进石点点头,二人吃完出门来,施全道:“我们便在此分开吧。”说着将一件东西放入方进石的手中,方进石低头一看,原来是一贯铜钱,他刚要推脱客气一下,施全道:“是兄弟便不用多说了,当是你大哥暂借你的。”说着硬塞进方进石手中,头也不回,嘴里哼着不知道什么曲调,大步的走了。
    方进石有些感动,想想后世,谁会凭白的借钱给一个刚刚认识几个时辰的人,而且两人以后见的面见不得面都很难说,而且这一贯钱对此时施全来说,也是极多的。
    不过他有了这一贯钱,心中倒是安定了许多,至少今晚是有地方睡了,他在那安将集逛街逛了一会儿,天色慢慢黑了,这个小地方晚上也没有什么热闹所在,先找个客栈住下来好好睡一觉再说。
    方进石找了一家客栈,花了七十文,可能店家看他面生而什么也不懂,故意抬高了价钱也未可知,方进石好好的洗了一下,躺在床上望着房梁,心中想:我能回去吗?我要到那里去?想这些问题想的脑袋发涨,翻来覆去的想了大半夜,却也没有想出个结果来。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快中午了,若不是房间太热,他只怕要睡到晚上才想着要起床了,懒洋洋的爬起来洗过脸,到外面吃了些东西,站在这安将集的街头,看着人来人往,还是没想到应该到什么地方去,听说这附近延州城最是热闹,不如到那里看看。
    他打定主意,刚想着找个人打听一下道路呢,听到背后一人叫:“方兄弟,方兄弟。”方进石回头一看,却是李和。
    他正赶着一个驴车,车上拉了十多袋粮食,在那大道处叫他,方进石走近李和,李和道:“方兄弟还在此处?我那施兄弟走了吧?”
    方进石点头道:“施大哥昨晚便回去了,李大哥这是要到那里去?”李和道:“我要送一些东西要绥德去,方兄弟这是要到那里去?”方进石也不知道绥德在那里,不过他也没地方可去,便想和李和一起去玩一下,便道:“在下有个朋友也在绥德,闲来无事,能否搭李大哥的车去那里拜访一下我这位朋友?”
    李和道:“当然是可以的,这就请过来吧。”方进石走过去坐上了李和的驴车,李和吆喝一声,这驴车便缓缓的向前走去。
    一路之上,两人说笑之声不绝于耳,李和久走江湖,加之赶大车的本身就是信息传播者,他口才又好,尽说些佚闻趣事,方进石听得也是眉开眼笑,……
    心想这李和如放在后世,和郭德纲有一拼了。
    两人出了城,一路向绥德而来,方进石忽然想起施全来,问李和道:“李大哥给施全大哥带的信,听大哥说是一位姓王的姑娘写的,李大哥给小弟说一说施全大哥和这位王姑娘是怎地回事。”
    李和清清嗓子呵呵一笑道:“哎,说到这位王姑娘,施兄弟对她可是真的够情义,可以说,施兄弟这刺配延安府,便是缘由于这位王姑娘。”
    方进石顿时感了兴趣,对李和道:“李大哥说说,小弟可是想听的很。”
    李和道:“这位王姑娘,名唤王玉梅,小名梅儿,原是江宁府人氏,父亲也曾做过一任淮北的地方官,后竟然胆敢贪没花石纲,被人告发,被流放后病死,她父亲一死,哥哥便带着她到了东京汴梁谋生来了。”
    方进石道:“这如何又与施大哥相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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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和接着道:“施全家居行庆关外,距东京汴梁不到百里,家中祖传绣布之艺,传到他这代便是第六代了,上有一兄名施信,少儿得肢残之症,所以施家老庄主便巴望着施全能接掌家业,光大门楣,只是施全兄弟却不喜祖业,自幼学些枪棒,一心想从军,施老庄主如何舍得,这施家有一字号名‘锦线庄’,生意也做的广,东京城中也是有几处分号。”
    方进石道:“听施大哥说起过,便是官家文绣院中,也有他家选送的数十名绣女。”
    李和点头道:“不错,施老庄主逼着施全,到这东京汴梁城中分号掌管,施全虽说不愿,可是大哥腿脚不方便,却也无法,只得去了。
    有一日,施全兄弟到御廊的分号查看,却看到一位女子从那分号中哭着跑了出来,他细问之下,原来这女子是分号的合绣女,所谓合绣女,便是店中的人手忙不过来,便由外面一些姑娘妇人们拿了回家去绣,到时交来结给工钱,这女子想要向柜上借上三十贯钱,说是急用,莫说这不合规矩,便是合了规矩,这女子平时一月至多挣不到二贯钱,如何能借的这三十贯钱于她?”
    方进石接道:“以施大哥的性子,想必是一定会询问之下,能帮则帮了。”
    李和道:“施兄弟的性子真是这样,这位女子到这锦线庄做合绣不足一月,当真是好绣活,若是借个一贯两贯的,也当说的过去,只是这三十贯,掌柜的怎肯相借,她却哭道,其兄长欠人钱财,如若还不上,便要将她卖入勾栏院做娼,眼见期限将至,没了法子,只好硬了头皮前来相借。施全一听,莫说是三十贯钱,便是三百贯,也当想法借得,于是便借了三十贯给这女子了。”
    方进石笑道:“莫不是这女子便是这位王玉梅王姑娘了?”
    李和道:“方兄弟猜的没错,她便是这位梅儿姑娘,当时她年华二八,长的也算是如花似玉,绣活也做的是极好,施全兄弟相助于她,也只是好心一片,过了数日,他又到那御廊分号去,却听掌柜的说起,这位王姑娘几天没有来交活了,怕是拐了钱跑了。
    施兄弟断言说不会,只是说想来这姑娘家定是出了什么事了,便打听了这王姑娘家的所在,前去探看,却打听到,原来这王姑娘的哥哥,吃多了酒,大醉之后跌入汤锅之中,竟给烫死了。”
    方进石听得心惊,大奇道:“一锅汤竟然会烫死人,那这锅应该有多大才行。”
    李和道:“听说也只是寻常人家的铁锅,能有多大,这王家哥哥吃的醉死,歪歪斜斜进门之时,想是绊到了门槛之上,一个失足前冲,正巧前面刚煮沸了一大锅开水,他一头扎进了铁锅之中,再也爬不起,想来是吃酒太多没了力气,王姑娘却正好有货郞来卖针线,出去看针线去了,回家一看,只吓的晕死过去了。”
    方进石叹道:“这位王姑娘命运也真的是悲惨。”
    李和也叹道:”正是,王姑娘连接失了两位亲人,现在唯一的哥哥也死了,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没了依靠,甚至连葬兄长的钱都是冯婉姑娘暂借的。”
    方进石道:“这位冯婉姑娘又是那个?似乎听李大哥之前提起过。”方进石其实也不是喜欢接话,只是知道像李和这样的人,如果你很有兴趣的提问,他便会和盘说出,如果不接他,便没了兴趣说下去。
    李和果然喜欢别人提问着讲述,他继续道:“这位冯婉姑娘,是和王家相距不远,于是和王姑娘熟识,是施全家绵线庄的绣工,这位王姑娘便是她介绍去施家绣庄做活的。听人言说,这王玉梅哥哥烂赌烂酒,整日和一群泼皮厮混,少不得做些欺压乡里之事,乡邻多有不满,这下惨死,反少了一害,这人生前曾对冯家姑娘酒后纠缠,却被冯婉哥哥带人打过,以后才收敛起来,这位冯家几个哥哥是集市上开油坊的,也有些力气和势力的。”
    李和等方进石点了点头才又接着说道:“施全兄弟看王姑娘可怜,便让掌柜的找了个地方让那王姑娘去住,这位王姑娘绣工针线是极好的,在施兄弟的相助下,不久就进了文绣院做了的绣女,这一来二去的,可能那王姑娘也是感激施兄弟,有意委身于他,施兄弟也收了投军之心,好好的打理这锦线庄,大伙儿看在眼里,喜在心中,都道这好事将近,施老庄主听人言讲,也不嫌这王姑娘家贫,便是默许了,却不料天有不测风云,哎。。。。。。”
    李和重重叹了口气,摇头颇为惋惜,方进石接道:“不知这其中起了什么变故了。”
    李和道:“这变故便是这文绣院了,文绣院名声在外,虽是只供皇家衣衫布绣,锦衣龙袍,实则出了那院门,只要不犯忌讳,也可绣些小样出售,只是价高,且文绣院多是少女少妇,这样一来便有些富家之弟或者浪荡子到这院外游荡,或是买绣,或是以买绣为名来行些龌龊勾当,这王姑娘偏偏就遇到一个游荡子名唤汤成,多次言语纠缠,施兄弟找人吓他一吓,也好了些时候,却不料想一日傍晚,这厮又吃了几杯酒,又恰在背街看到王姑娘和冯姑娘二人,便又上前纠缠,施兄弟那天正要去接王姑娘,赶到之时看到这等情形,如何不怒,纠缠之时,推了这汤成一把,可能使的力气大些,这人脑袋撞上桥柱,竟给撞死了。施全兄弟这便吃了官司,判个误杀,发配京兆府,后又到这延安府来了。”
    方进石听了李和讲的施全的事情,心中有些感叹,说道:“哎,也怪这姓汤的,自找死路,却害的施大哥,不过好在施大哥不久便可回到汴梁,和那王姑娘团聚。”
    李和呵呵笑道:“正是,但愿如此吧。”方进石听他这话,感觉似乎另别情,便问道:“李大哥若非听到些什么?”李和有些尴尬的笑了道:“哪有听到什么?”
    方进石不由的拿后世的一些经验来看,这样一个路途遥远的异地恋,再加上通讯不便,看施全那样也写不出什么委婉动人的情书出来,在东京汴梁那样的繁华所在,尤其王姑娘还是享受国家津贴的高级技术专家级人才。他心里着实为施全担心了一把,希望在这大宋的时候,这位王姑娘便真的情比金坚,生死不渝。
    方进石也不再问下去了,转了别的话题,二人说着话,那驴车慢慢的前行,绥德城终于到了。
    李和手指着前方那城墙道:“这便是绥德了,我这货主却不在城中,兄弟若要进城,等会了贵朋友以后,可在这里等我,在下送了这车,还要去装一些回程的物事,怕是要误些时辰。”
    方进石跳下车,对李和道:“李大哥尽管去忙,我暂且不回去,就不劳烦李大哥了。”李和点头示意,挥手告别。
    方进石抬头看看城门上那大大的绥德城三个大字,这城也是年久失修,城墙残破,城洞中被火熏的黑黑的,仿佛能看到刀兵血战的痕迹。
    他走了城中,这城不大,街上行人三三两两,衣衫几乎没有看到华丽的,乞丐随处可见,城中房屋多是些多年的老房,走过府衙大门,那府衙也是破烂陈旧,大门之上的破了个大洞都没有修补。
    方进石走了半个时辰,居然就走到了另外一个城门处,可见这城真不大,那里有一棵大柳树,有些人在围着不知看些什么,方进石听到里面吆喝,有些好奇,便挤了进去。
    却听得有人喊:“买了离手,赶快下注了。”却原来是一些闲人在聚众赌钱,这里有一个破烂的桌子,十七八个人围成一圈,面前放了一个破碗,碗中有三粒骰子,赌的是猜大小。
    方进石看这些赌徒们下注,多是七八文,十来文,围观的多,下注的少,这种赌法和后世相差不大,方进石本就不喜欢赌钱,所以也没什么兴趣。
    他刚要挤出来走了,忽然闻到一股非常臭的味道,便如那烂鱼臭了许多天放在他鼻子面前一样,方进石掩了口鼻,扭头四下张望,想看看这臭味是从那里来的,却见一人正向里挤,两边围观的人看了一眼他,便自动捂了鼻子闪开一条道来,这臭味正是由这人身上发出的。
    这人身材高大,约二十三四岁,一……
    张脏兮兮的脸上生了不少小包和黑点,头发乱糟糟的随便扎了一下,一件灰色的单布中衣已经成了黑色,上面沾了许多黑色泥污和一些脏脏的颗粒,细看之下似乎是大粪的样子,一条黑色裤子,也是污腻之极,脚上穿了双脏的不成样子的皂靴。
    尽管这靴子已经分不清楚原来的颜色了,可是方进石心头却是一震,这靴子的样式,正是他一直注意到的大宋西北军配发的军靴。
    这人十有八九,是个当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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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进石现在已经有点惊弓之鸟的感觉,看到当兵的便有些怕,这人走到桌前,伸出大黑手在那个“小”的区域拍下了一颗小小的黑石子,大声道:“我买小。”
    他这一走入中心区,四下的人无不掩鼻用手扇风,有人连道:“好臭,好臭。”纷纷离他远了些。
    那庄家是个一脸麻子的汉子,他抬头看到这人,说道:“泼皮韩,你这是从那个粪坑里跑出来的,快到外面的草塘里洗洗再来。”边上人也附合道:“是啊,太难闻了。”
    又有人道:“韩五哥听说升了副尉了,怎地一个随从也不带?”
    这被称为韩五哥的泼皮韩看了一眼众人,不屑的道:“臭又怎么地?我的银子又不臭,快开快开,那来这许多废话。”又回答另外一人道:“副尉又如何,绥德军新建,不是还一样要挖臭水坑建房子?哪里有什么随从。”
    众人这才注意到这拍在这桌面的一块竟然是块银子,那个麻子庄家伸手拿了过来,在衣服上擦了擦,又向空中抛了两下试试重量,才道:“这银子好像也是臭的。”
    众人听了都哈哈大笑,泼皮韩却有些得意的道:“臭水坑里挖出来的,能不臭么?能使就成,管它臭不臭呢。”他停了一下又道:“孙麻子你开不开,大伙都等的急了。”
    边人有人道:“开吧,开吧,银子哪有臭的,全是它娘的香喷喷的。”大家一起也是笑了。
    孙麻子看了看泼皮韩道:“这块银子应有二两,你是要全押了?”泼皮韩却有些心痛了,叫道:“押五十个大子,先试试五爷我今天的手气。”
    孙麻子叫着:“买了离手,开了……”随着喊声揭开了破碗,高叫道:“一二一四点小……”泼皮韩大喜,呵呵笑道:“你爷爷的,早知道全押了。”那些赌徒却是有输有赢,有人叹气有人开心,却又有几人嫌臭离了。
    泼皮韩赢了五十文钱,拿了十多文给身边的一人道:“口渴的很,去,给五爷买坛酒去。”这人平时怕了泼皮韩,不敢不去,接了钱出去买酒。
    泼皮韩又要下注,这次却下了个“大”五十文,押下了后不无得意的道:“今天运气好,上头让去挖臭水坑都能挖到块银子,你说这么小一块银子,我怎么就能看见它?”
    众赌徒听他这么说,便有人跟着他押大,孙麻子瞅了桌面上押的,对泼皮韩道:“你吃了军粮也敢私自跑回来?小心挨了军棍。”
    泼皮韩骂道:“孙麻子你这个瓷锤,韩爷的家就几步路,回家抱了婆娘睡一觉,明早到了点卯,也就是了,当什么事?”
    边上的人自小便和他一起惯了,有人笑道:“只怕嫂子看你这么臭,赶你了进牛马圈和猪羊一起睡了。”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方进石看了没意思,便退了出来,他觉得有些累了,便想找个地方坐一下,却看到边上有个摊位,挂了招牌上写:算命看相测字相坟看宅
    这却是一个算命的摊子,这摊主却不是寻常所见的老者道士瞎子等,却是一个衣衫干洁,精神十足的少年书生。
    这书生只有十八九岁,脸上总上面带着一副可亲的笑容,他手拿一把羽毛扇轻轻摇着,观察着来来往往的人流,当他看到方进石在东张西望的时候,冲方进石招招手道:“这个小哥,可过来一坐。”
    方进石就走了过来,坐在他对面的小板凳上,这书生道:“小哥可是来找人的?”方进石一呆,心想这书生倒真有些水平,他未开口说话,却已经知道他是找人了。
    方进石看这少年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有心逗他玩一下,便道:“在下就是这绥德城中人士,非是找人。”那书生摇头道:“小哥说笑了,若是此地人,又如何会不去赌钱却又到那些泼皮中间去看热闹?”
    方进石想想也是,这伙赌徒说不得平时便是些横行乡里的泼皮,当地人如果不是赌钱,怎么会去看这热闹招惹?方进石想了一下道:“你怎知我没有去赌?在下赌了几把,你即是会看相算命,且算一下我是输是赢?”
    书生微笑道:“若是在下算的准呢?”方进石道:“若是你算的准,我便在你这里算上一卦,给你捧个场子。”
    这书生依旧微笑道:“也好,今日在下尚未开张,就先谢过这位小哥了。”他把那扇子一放,忽正色的道:“小哥根本未赌,何来输赢?”
    方进石倒是小小的吃了一惊,这少年书生真有些本领,不由的回了句:“你怎知道?”话一出口,便知道这话说的极白,算命的怎么会肯说这砸饭碗的玄机呢?
    这书生果然迟疑了一下,却又恢复了笑容道:“小哥是外乡人,怎会单身一人轻易的出手去和这些地头蛇赌呢?这是其一,小哥方才从那桌前出来,既无赢了的得意,又无输了的沮丧,多半是未赌了,这是其二,小哥若是赢了,这些人多半是要纠缠,不让小哥轻易离开,眼见却未有人和小哥说上半句话;若是输了,小哥定是不舍,定会在那里逗留一二,看上半天,小哥却没有这样,出来便到了小可摊前,这是其三。”
    方进石一呆,这书生说的倒是头头是道,句句在理,转而一想却又道:“你这是推断,算不得算命看相。”
    这书生重又拿起扇子,故作潇洒的扇了几下,方才道:“总是在下说对了。”
    方进石也不想耍赖,便道:“也罢,我便算上一卦,先生看我前途如何?如今该当到何处去才好?”
    少年书生也不问他八字姓名等,低了身子道:“足下前途茫茫,近年难成大事,该当何处么……”他话语一顿,方接道:“自是君从江南来,便归江南去了。”
    方进石有些讶然,心中有些佩服和崇拜这书生了,道:“你怎知我从江南来?”这书生淡然道:“只因在下也是江南人氏,面相和小哥有些相近。”方进石有些恍然,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只是他从九百年后而来,难道还和九百年前的江南人士的特征相似?
    他却看不出他和这书生长的有那些相似的地方,看方进石有些震住了,这书生笑呵呵和冲他唱了个诺道:“在下姓史名浩,草字直翁,明州鄞县人氏……”他这结交的话尚未说完,却半空中飞过来一只酒坛,直直的丢在他面前的摊板之上,立时摔个稀烂,坛中残酒崩出,溅湿了他胸前一片衣服,那羽毛扇也湿了半副,再也潇洒不起来了。
    这书生史浩跳了起来,大怒道:“那个混帐……”他这混帐两个字说过,却再也说不下去了。方进石也看到那个泼皮韩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这只酒坛依稀记得正是这泼皮韩差人买的,想是喝干了顺手后抛,正砸到这里,泼皮韩向地上吐了口水骂道:“直娘的晦气。”说着在右手在左手上打了一下。
    这便是输光了的赌徒的离场标准动作,此时他也看到了那摊板上的酒坛碎片,和那胸前湿了一片向他怒目的书生史浩,他却全不在意,反而向史浩的摊前走了过来。
    泼皮韩大拉拉的在这算命摊前坐了下来,伸手将摊板上那些碎片拨到地上,看着史浩道:“这摊子不是陈瞎子的么?怎么换了主人了?”
    泼皮韩一过来,方进石便赶紧站了起来掩了口鼻躲的远远的,那史浩也是掩了鼻子,皱眉想说些什么,却又怕了这泼皮,有道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更何况这人不仅是个兵,还是个泼皮无赖,史浩遇到这种人,最是头痛。
    所以这史浩尽管心中恼怒,却也不敢得罪了这泼皮韩,只好小声答道:“陈公家中来了客人,在下暂代他半日。”
    泼皮韩斜眼望了他一眼道:“你是何人?”史浩道:“在下从江南寻亲而来,暂住陈公邻所。”
    泼皮韩点了头道:“原来你却住在黄花观中。”这陈瞎子住的只有和城外的黄花道观相邻,是以韩泼皮一猜便中。
    史浩唯唯诺诺,只盼这泼皮赶紧走了,这泼皮却没了想要起身的意思,他招招手让史浩坐下道:“你既暂代陈瞎子,想是有些本领的,要不这绥德城中百姓的钱不是让尔骗了去?你且算算,本校尉今日为何如此霉运?”
    ……
    方进石一听,这泼皮好没道理,却又说话这般冠冕堂皇的,仿佛代这城中百姓出头一样,史浩却定了定神道:“那烦请将军测个字吧。”
    泼皮韩四下望了望,指着面前的酒渍道:“你便测这个酒字。”
    史浩微微一笑,心中便有计较,对那泼皮道:“请问此时何时辰了?”泼皮韩望望天色,道:“便是酉时了吧?”这酉时便是下午五点到七点了。
    史浩点头道:“正是,将军测了这酒字,酒字左边是个水,如今又正当酉时,大水浇了右边的酉,对将军不利,将军本来今日吉星高照,鸿运当头,可是在这酉时饮酒,便只有水了,将军怎会不输钱?”
    这字测的有些牵强,不过也当说的过去,方进石却是暗自佩服这史浩的应变,泼皮韩却是一拍大腿骂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五爷刚开始赢的几手,自喝了酒后,便一输到底,原来酉时不能喝酒的。”
    ______“瓷锤”这一陕西特有的陕骂,宋时便有了么?
    15
    史浩却在背后向方进石狡黠一笑,并不接口。
    那泼皮韩叹过以后,却又对史浩道:“你倒果真有些本领,你再测上一卦,我此生能做到什么官阶,能做到个统制么?”史浩笑道:“将军还测此字?”泼皮韩想了一想,这关系他能否当上个统制官,自是小心一些,想了半天觉得还是这个字吧,于是便点了点头。
    史浩微微一笑,装模作样的拿手反指掐算半晌,却又点了点头,泼皮韩紧张的小声问道:“怎样?”史浩忽然正色道:“这个么……敢问将军,是公是母?”
    他这问题问的连旁边的方进石都忍不住“噗”的一声笑出声来,本来这问题便是突兀,他问的不是是男是女,却是公是母,却将这泼皮韩暗地里骂作猪羊狗畜,偏偏这史浩却是一脸严肃,神色极为认真。
    泼皮韩呆了一呆,想要发作什么,却又怕这中间有极大的机巧妙处,硬生生的将心头的愤怒压了下来,也是之前史浩那字测的有理,他又关心自己前途,便只得老老实实的回答道:“自然是公的。”
    方进石不由的又笑出声来,这泼皮韩向他怒目望了一眼,却认真回头对史浩道:“如何?在下能做到统制么?”他大为紧张,史浩白了他一眼道:“将军说那里话,莫说一个小小的统制,以将军命相来看,日后定当位列三公,位及人臣。”
    他这话斩钉截铁,说的极有自信,泼皮韩望了他一眼,眼中透着不相信,迟疑着问道:“如何测的出,位列三公,这,这也太……?”显然能做到这么高的官,大大出了泼皮韩的预期。
    史浩却笑道:“将军莫要不信,眼前将军运道不好地位不高,他日却必成大器,这酒字,左边是个三水,坎为水,坎卦便是北方水,此时将军正处北方,便是对上了,五行之中,金生水,将军是带了铁器打仗之人,便是又对上了,右面是个酉字,酉者,鸡也,将军是公的,便是公鸡,加之左面的三水,便是三水公鸡了。”
    这番话说的泼皮韩似懂非懂,却又好像有些道理,他半天没反应过来,最后才小声道:“三水公鸡?那又如何?”
    史浩道:“将军问的是前程,前者,便取这四字之藏头,便是‘三公’二字,三公者,便说的是将军日后必将飞黄腾达,位列三公也。”
    “位列三公?”泼皮韩不由的重复了一次,他自己也绝难相信,他这样一个大粗人会位列三公,史浩却呵呵笑道:“将军休要怀疑,本朝三公者,太尉、司徒、司空,将军是武将,日后必定可位列太尉,官居枢密院。”
    史浩说这个话之时,却向方进石狡黠的笑了一笑眨了眨眼睛,便如同那调皮少年戏弄了别人,却使眼色让同伴莫要出声,免得拆穿了把戏一般。
    那泼皮韩本已信了八九成,一抬头之间,却正好看到史浩这一个眼色,他本不是愚笨呆憨之人,一怔之下,马上便回过味来,知道被这书生给耍戏了。
    泼皮韩马上由喜转怒,想他一个在这绥德县说一不二,人见人怕的泼皮韩,今天却让一个无名书生给耍了,旁人知道了,这颜面该放在何处了?想到此处,泼皮韩拿了抓了史浩的衣服,隔了那摊位竟将史浩提了过来,卡了他的脖颈将他提的脚不沾地了,大声怒道:“那来的混帐东西,也敢戏弄你韩五爷,不要命了是吧?”
    史浩给提的脸色涨红,想要说话却说不出来,只能用手想要掰开他的手,那里能掰开半分?这泼皮韩力气好大,他身材又高,抓着这史浩真如老鹰抓了小母鸡一般。
    方进石在旁边看了,心头大惊,赶快上前劝道:“这位大哥快放手,莫要出了人命了。”看那泼皮韩不听他的话,便也上前去抓了他的手臂想要帮史浩一把。
    周围的人看有了热闹,便有人围观了过来,泼皮韩看人越来越多了,伸手向前一甩,将史浩甩出几尺,史浩收足不住,一跤坐倒,坐在地上不停的咳,方进石赶忙上前询问捶背。
    泼皮韩手指史浩大声道:“今日暂且饶了你,免得别人说我韩世忠以大欺小,欺负外乡人,明日若还看你在此骗钱,少不得五爷打断你的狗腿。”
    方进石正在安抚史浩,听到“韩世忠”三个字,突然心头一闪,他的历史再不好,也知道这韩世忠的大名,他不由的向泼皮韩又多看了两眼,只是这泼皮穿着比叫花子还脏的衣衫,毫无气度,滥赌不说,而且还是个官迷,实在无法和那个大名鼎鼎的大英雄联系到一起。
    韩世忠看了史浩站了起来,分开围观的人群,大步的走了,方进石问史浩:“要不要紧?”史浩摆手,休息一会儿,去收拾了那算命摊位,也没有什么可收的,只是把那些布幔卷起来,寄放在旁边的店铺中而已。
    史浩看了看天色,便打算离开,方进石赶紧上前问道:“史兄,刚刚的听到这里的人说起,
    附近有个草塘可以洗澡,天气炎热,兄弟想去洗洗,不知史兄这草塘在何处?”
    史浩一指城门道:“出了城向东二三里,便是那草塘河了。”方进石奇道:“不是个池塘?是一条河?”
    史浩点了点头道:“是条河,我住的地方也在城外,一起走吧。”
    二人走出北城门,史浩本来有心和方进石结交,可是给这泼皮韩一闹,再也没了心情,方进石看他有些烦闷,笑道:“史兄何必烦恼,有朝一日那泼皮韩做了高官当了太尉,不怕他见了史兄说一句‘先生真乃神人也’那时定要向史兄好好赔罪了,呵呵……”
    史浩苦笑道:“我这话是戏弄这泼皮来的,凭这泼皮,转世十轮也做不到太尉!”方进石道:“这倒也未必,我却看这泼皮英华内涵,吉星高照,日后必成大材。”
    史浩本来苦着脸,听到方进石这个话,不由大笑了道:“便凭了这泼皮?还英华内涵?非是小瞧了他,他若是积了些战功,还有可能做到统制一级,可是再向上去,便是万万不能了。”
    方进石道:“史兄还真是小瞧了他,我却料定他至少做到三品以上。”史浩不由回头看了方进石,想到那泼皮刚才如此对他,发狠道:“我且和你打个赌,若是以后这泼皮做的到三品大员,我便……我便尊你为师,做你门生。”
    方进石听到这话,从内心深处都笑了,拍拍史浩的肩头道:“我的乖徒儿,你可是做定了。”
    史浩不习惯的扭了下身子躲开他的手掌,反问道:“如何便断定我输了?若是他做不到三品呢?”方进石豪气万丈的道:“那我就尊你为师,做你的好徒儿。”史浩微微一笑道:“如此看来,我们便注定是师生了。”
    二人说着话,走了两里多路,前面却是一处岔口,史浩手指不远处一处黄墙院落道:“那里便是黄花道观了,我便住在那里,你如是去草塘河,沿着这道走三四百步,便看到了。”
    方进石别了史浩,沿着那小路走,这城外已经是没了人烟,道旁全是田地和荒草,走了上百步,果然看到一条河流弯曲着流和远处,这河也不大,岸边生了许多的野草树木,方进石想要找个地方下河游泳,却对那岸边的藤草树刺望而却步了。
    他便又向前行了几步,却见一处河岸铺了石阶,想是附近人的取水洗衣所在,方进石看看四下无人,准备从此处下水。
    虽然现已经是傍晚,可是天气依旧是炎热,方进石急急的脱了上衣,去解那腰带,刚刚松了一半,却听到有人“啊”了一声。
    方进石回头望去,却见那不远处站了两人,当前一人是个四十余岁的妇人,长的人高马大,穿一件灰色布衫,她身后却是一个淡蓝色衣服的少女,年岁看上去约十七八岁,她见了方进石正在脱衣服,早“啊”了一声,羞的别过头去,不敢再看,是以方进石也无法看到她的相貌,只是感觉身材高挑,衣着得体。
    这两个女人手里都端着一个木盆,盆里放着些衣服,却是来这草塘河边洗衣来了,想是长草遮挡,走的近了才看到方进石。
    那妇人却是不怕,反而向前一步怒骂道:“那里来的混帐小子,也是眼睛瞎了……
    么?怎么到这地方来游水!”方进石一听这个话,知道是个泼辣的角色,他天不怕地不怕,却生平最怕的就是这种泼妇,招也不敢接,马上又束好腰带,拿了上衣转身走,心中却想到:“怎么说又瞎了眼?莫非前面有人也到此游泳,给她骂过了?”
    他走了好远,还能听到后面那妇人还是在好像说他,一直走了上几百步,直到那个地方看上去模糊了,才停下来,四下望望,确定没了人了,才脱衣下河,在那河中好好的洗了几遍,他江南子弟,河道如织,自然是擅长游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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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进石在河中洗了个痛快,直到肚子咕咕叫了,手足没有力气了,才上到岸上,去穿了裤子,也不穿那上衣,拿在手中沿着河岸向上走去,想走到东门那里进去,反正这城也不大,夜晚准备便在这绥德城休息了。
    此时天气已晚,太阳只留下半个依在山头,夕阳的余晖极是美好,河岸上微风习习,吹的他极是舒服,河面上碧波荡漾,不时的有一些小鱼儿跃出水面,颇有情趣。
    方进石不禁想唱一首歌来:“哥哥面前一条弯弯的河,妹妹对面唱着一支甜甜的歌,哥哥心中荡起层层的波……”他正唱的兴起,却看到前面长草乱动,有些悉悉索索的声音,仿佛有什么在那里博斗。
    方进石好奇心起,便走了上前,待走的近了一看,吃了一惊。
    却看那长草之中,一名汉子光了上身,一条手臂粗细的大蟒蛇被他双手扳住了蛇的上下腭,蛇口大张,信子吐着却是伤不到他,蛇身呈青绿色,蛇身在他腰间绕了一匝,尾却是缠在他的右腿上。
    这大汉双手扳了蛇口,却不敢放松,他用力之下,那蛇发出“嘶嘶”的惨声,尾巴乱舞,甩的越发快了。
    这大汉听到人声,回去头来,方进石一怔,这大汉却是韩世忠韩泼皮。
    韩世忠额头微微有汗,想来他撑的也是辛苦,只是他却不敢放开双手,只怕这蟒蛇回过头来咬他一口,看到方进石,韩世忠竟然似乎尴尬的笑了一下,才道:“这位兄弟,身上可有刀子?”
    方进石摇了摇头,想上去帮忙,却无从下手,他拉了拉那蛇尾巴,滑不溜手的无从用力,一点用也没有,想找个石块木棒,一时之间也找不到。
    韩世忠呵呵一笑道:“这位小兄弟不必帮我,能帮我拿了衣服么?”他却不用方进石帮助,方进石点了点头,想看看他有什么办法脱了这蛇口之困,却没想到这韩世忠却双手撑着蛇口,迈步向城中的方向走去。
    他右腿上被蛇缠住,走的不快,双手向前尽力伸直了,让那蛇口尽可能的远离他的脸,防止那信子伸到脸上,他便这样的一步一步走到城下。
    方进石神色紧张的跟着韩世忠,大道之上的行人看到这种情况,早已吓的远远躲开,等韩世忠攒了这蛇过去了,便又回头跟着看热闹,等进了城,大街之上人更是多了。
    韩世忠双手酸麻,却眼见这许多人跟在后面,不由的洋洋得意,路过几家肉铺,也不去向铺中借刀,路上遇到几名相熟的军士想提刀上前帮忙,却给他喝退了。
    方进石跟在他后面,看这身后浩浩荡荡的跟了二三百人的队伍,场面颇为壮观,他提了韩世忠那酸臭的衣服,看着这绥德城中不断的有人和韩世忠说话,他都微微笑着回应,真如大英雄一般,方进石心想:我何时有这等气派就好了。
    韩世忠撑着蛇头,一直向城西,绕过一条巷子,来到一个小小的院落大门前,这院子不大,墙头上爬了不少绿色爬山虎之类的植物。
    这里便是韩世忠的家了,他用肩头顶开大门,走进那院中,院中正有一个三四岁的童子正在玩耍,看到这种情况,吓的啊了一声,便向厨房跑去,韩世忠高喊了一声:“娘子快些将我的刀拿来。”
    围观的人群早在大门口停住观看,那几名军士却未曾跟来,韩家娘子是个二十三四岁的乡下妇人,她正在厨下做饭切菜,听得院中热闹,便掂着那菜刀走了出来看看,一眼小儿跑着过来,心中奇怪,再一看院中韩世忠,吓的魂飞魄散,菜刀拿捏不住,落在地上,差点削了自己脚面,双手却赶紧将儿子抱在怀中,手指着韩世忠骂道:“该死的,赶忙的把这东西丢外面去。”
    韩世忠道:“好不容易捉的来,怎么能丢了,拿刀过来。”韩家娘子哪里有这个胆子?赶忙的搂着儿子溜着墙根,跑到外面去了。
    韩世忠没了办法,转去向外面人群喊道:“那位高邻朋友,前来助我一下。”看热闹的人虽不少,可是看那蛇又大又狠,模样恐怖,一时竟相互看看,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
    方进石倒是不怕的,他看着这蛇虽大,可是不像是有毒的样子,便分开人群走了过去道:“我来帮你。”韩世忠微微点头道:“多谢这位小兄弟了。”方进石捡起那把菜刀,去割那蛇皮,那蛇皮有些厚实,而且非常滑,一刀下去却只割了一个小口,这蛇吃痛,身子越发游动的快,蛇身松了韩世忠的右腿,尾巴在地上乱扭,将地上一片扫的干干净净,韩世忠几乎抓不住了。
    方进石也是手足无措,这蛇身子乱动,一时竟没法下刀,门外众人看的心惊,韩世忠大声道:“快些到堂屋中将我的刀拿来。”方进石急走到堂屋中,看到墙壁上挂了一把单刀,取了下来拿到院中,拨刀出鞘,一刀过去,将那条大蛇断为两截。
    那蛇半身落在地上,犹在不停的扭动,方进石又斩了两刀,将蛇断为四截,韩世忠这才缓过力气,伸手将那蛇头丢在地上,双手不由的抖了几抖,活动活动胳膊,他其实也是苦撑着,只是众人将他当成了大英雄,不好求人帮忙而已。
    门外的众人看到蛇死了,便有许多人走到院中来看,看了都不禁啧啧称:“五哥好厉害!”
    “泼皮韩还是好有本事!”
    “好大的蛇啊!”
    韩世忠面带微笑着谦虚着,却也掩饰不了那得意之情,说道:“各位乡邻,等下将这蛇肉煮了,大伙一起尝尝。”
    却看众人都是面露诧异,一个老者道:“韩五啊,这蛇是灵物,你杀了便是不妙,那里还能吃了,快些找个地方埋了。”又一年轻的汉子道:“韩五哥千万吃不得,这蛇定是有剧毒,只怕吃了肠穿肚烂,不死也掉层皮了。”
    那些乡里都在说这蛇不能吃,有的人又说道长了这么大也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蛇,方进石知道,此时的陕西远不像后世的人那样,把蛇当成一种美味来,甚至有一种迷信的崇拜为“灵物”,陕西秦岭毒蛇众多,被咬伤致死的时有发生,若非是快饿死了,没有人敢吃的。
    方进石走上前去,捡了地上一小段蛇肉,转头对韩世忠道:“韩将军,我不怕这蛇有毒,不如煮了让我先试试,若是真毒死了,绝不怪旁人。”韩世忠一愣,赞道:“好,我这便去取了铁锅来,便在这院中煮了。”
    众人眼看要煮了灵物,有人摇头叹息着走了,只留下三四人还在一边看热闹,韩世忠搬了口大铁锅出来,在院中有一个用石块挤成的简易炉灶,当即架起火来,方进石用刀将那蛇皮去了,将蛇肉剖开,那蛇头却不敢要了,反正这大咜肉多,内脏除了蛇胆外全丢了,用水洗剥的干净了,放在铁锅中来煮。
    也没有什么调料,只是放了些盐巴和花椒,蜀椒出武都,秦椒出天水,这花椒,甘肃和陕西的花椒最是好,火势渐大,过不多时,那铁锅中便沸了,有一种肉香传来。
    方进石又加了一把火,对韩世忠道:“怎不见了大嫂了?待会煮的烂了,也请大嫂尝尝。”韩世忠不屑的道:“她定是去了街东娘家了,休要理会她,她那里敢尝这个?”方进石随口问道:“这大嫂娘家应是姓梁吧?”韩世忠道:“不是,却是姓白。”
    方进石一呆,手中的木柴竟然送不到那灶中了,他只是记得在那黄天荡中,这韩世忠的妻子梁红玉擂鼓战金山,眼见这韩世忠家里也只有这一个夫人,想来那妇人自是梁红玉了,却原来不是。
    他忽然想到,这韩世忠也有可能并不是历史上那个战金山的韩世忠,只不过是重名重姓罢了,这个韩世忠是个官迷,哪个大英雄是个官迷的?有哪个大英雄会欺负外乡人,洒了别人一身酒还要打人家?
    想到这个方进石心里却想:看来以后是不能再见那个史浩了,那个赌定是输了。
    方进石看那蛇肉慢慢的快要熟了,想来这调料太少,不免有些遗憾,余下没走的那三个人看那铁锅中的汤有些红褐色,更是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个人开口。
    方进石拿了筷子扎了那蛇肉,看得已经差不多了,便挑了一根伸到嘴巴边上想吃……
    ,旁边一个青年道:“小兄弟,最好还是别吃了,这汤怎么看都像是有毒的。”
    韩世忠看着方进石却没有说话,方进石笑着对那人说道:“不妨事,反正我死了绝不怪大哥你。”说完将那蛇肉放在口中咬了一口,连嚼连赞叹道:“果然好吃的很,如能有些酒来,便更妙了。”
    韩世忠道:“我家里怎会没酒?”说着便去拿了一坛酒出来,倒上两碗,伸筷子挟了一块蛇肉,放在口中大嚼,赞道:“好吃。”心中却想,看来还是我韩五胆子大,没有人敢吃的蛇肉,我却敢了,不过想想自己是第二个吃的,未免有些遗憾。
    方进石也不是说想喝酒,只是想来这个时代的英雄人物多半是酒不离肉,肉不离酒的,韩世忠的酒并不怎么样,
    17
    方进石向那三人招呼,那三人有个胆大的便也来挟了块吃了,余下那两人却是不敢,这三人看了一会儿,向韩世忠打个招呼,便转身走了。
    两人在那院中摆开蛇肉火锅,此时天色已晚,二人边吃边聊天,韩世忠是个泼皮军官,自然是能吹能侃,方进石也是个喜欢说话的人,三大碗浊酒下肚,二人便熟络起来。
    方进石还是那一套说辞,韩世忠拍着胸膛大声道:“放心好了,有你五哥在,没有打听不到的人,我明天便叫上我手下的弟兄,给你找少东去。”方进石心中暗笑,却脸上不敢显露出来,只是连声感谢。
    韩世忠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先给方进石倒了一大碗酒才道:“兄弟从延安府那边过来,在道上可曾看到过一匹马?”
    方进石笑道:“这大道之上,军塞之中,多有马匹,怎会没看到?只不知韩五哥说的是什么马?”韩世忠道:“今个儿巩州宁远塞王渊将军差人来,查看我绥德军的战马,说是要找一匹右眼有些混浊的杂毛马,却是没有,便言说让我军中代为留意一下,我便想兄弟从大道上过来,也许看到过也未可知,便随意问一声。”
    方进石听到那右眼有些混浊的马,心头一动,问道:“不知道这马除了右眼有些混浊外,还有什么别的不同了么?“韩世忠想了一下道:“据那差来的人言讲,这马比一般的马要高大些,马的毛色有些杂乱,哦,这马的肚子好像是草包肚。”
    方进石心中顿时觉得韩世忠口中所说的这匹马,九成九便是施全的那匹马了,他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先是喝了一小口酒,才慢慢的道:“只不知这姓王的将军,找这匹马做什么?”
    韩世忠听了他这话,不由问:“小兄弟莫不是看到过?”方进石笑笑道:“在道上是见过几匹高大些的马,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那王将军找的那匹。”
    韩世忠点头道:“其实这也不是王渊将军要找,却听说是景王的世子安命侯赵子平所失的马,王渊将军和这安命侯爷有些交情,便出了这头,兄弟若是见到这马,这些个侯爷们有的是钱财,说的是送马过去给二百贯,提供消息,寻得这马,也是有一百贯的。”
    方进石听到这个价格,不由的想起那匹马卖了十一贯九百八十文的事了,现在这马居然价到二百贯,心中的那个郁闷是可想而知了,以前只是以为那是匹好马卖了个贱价,现在却知道是什么侯爷的心爱之物,价格更高,心情真如同一件珍品当作废铁卖了的那种感觉。
    韩世忠看他不说话,笑道:“莫不是小兄弟当真见过这马?那便合该兄弟发财了。”方进石尴尬一笑道:“我那里有那个好命,细想来我所见的马匹,没有一个像韩五哥所说的那样的。”
    韩世忠哈哈一笑道:“那明日方兄弟便出去找找,说不得就巧合的找着了,便发财了。”方进石随意笑笑,心中却想:这马是施全大哥捡来的,若是讲给这些人听了去,也许给施全大哥惹了麻烦去,出卖兄弟的事,我方进石是万万不能做的。
    二人吃了大半,方进石抱着滚圆的肚子,站起来道:“吃不下了,小弟这就告辞了。”韩世忠笑道:“你这厮要到那里去?不如便在这里睡下了,五哥这里又不是没地方给你睡。”
    方进石道:“还是找个客栈吧,吃喝了韩五哥的,若再住着,那我也太过份了些。再说天色不早了,五哥也当去接了五嫂和小侄儿回来。”韩世忠听他想的周全,坚持要走,也是不再强留,送他到大门外,拍着他的肩膀道:“兄弟在这绥德城中,若是有人敢欺负,便告诉他你是我兄弟,想来看谁敢不给面子?”方进石哈哈着道:“韩五哥的名气,我早已知晓了,不单是这绥德城,便是延州城,我也听过的。”
    韩世忠一听,笑道:“当真在延州城也有人知道我韩世忠?”方进石有心要哄他开心,便道:“是啊,在延州之时,听得有些江湖豪杰们谈论,便是有一句话:为人不识泼皮韩,纵称英雄也枉然。
    这泼皮韩三个字,在延州也是叫的极响的。”方进石这句话自是抄袭金老爷子的,韩世忠却哪里知道?他听方进石出口成章,想来这话也是假不了,心中甚喜,不由的自己又念了一遍,却道:“这多半是刘腿子传出来的。”
    方进石奇怪的道:“刘腿子是谁?”韩世忠道:“这刘腿子是我相识的朋友,我几次约他吃酒,总是喜搞个鸡腿吃,他便叫我泼皮韩,我便唤他刘腿子,他大名叫刘光世,是刘延庆将军的三公子。”
    方进石却未听过这人名字,纵是听过也早忘记了,当下也并不在意,辞别了韩世忠,直到那大街之下,转了一圈,随意找了个这客栈,便是住下来了。
    因为喝了些酒,再加上不想起床,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过了才起床,到外面吃了午饭,方进石摸摸腰间的铜钱,心里想:不能这样坐吃山空下去,总是要找个差事来做,否则不久就会饿了肚子了。
    在街头走了一圈,也没有想到要做什么,不知不觉竟然又来到了城北门口。
    那城墙上张贴了一张黄纸,有几人在那里围观,方进石也走上前去,看看那布告上写的,却是绥德军招兵的布告。
    方进石拍拍脑袋,心想:不如去当个兵去?至少是吃饭不用花钱,凭我的机灵劲,说不得也能混个小军官呢。
    他正在想呢,听到看布告的两人在谈论,其中一人道:“这绥德军新建半年多,这已经是第三次贴这招兵文告了。”另外一人接道:“这次听说江南贼寇方腊猖獗厉害,朝廷要调西北各路到江南收剿方腊,若抽调了西北精锐,只怕这西夏又来犯,便只得又幕新军了。”
    方进石却想:我若是入了军,只怕又去打方腊,姓方的去打姓方的,太说不过去了,还是不要去当兵好了。
    他还在自己想着这些无聊念头呢,肩膀却感觉被人拍了一下,方进石回头一看,却是认得,这人一脸的麻子,正是昨天和韩世忠一起赌钱的庄家孙麻子。
    孙麻子脸上堆着笑容道:“这个小兄弟,可否借一步说话?”方进石心中疑惑着,便跟着这孙麻子穿过城洞,来到城外。
    孙麻子走了几步停了下来,回头笑道:“这位小兄弟面生啊,想来不是本地的吧。”方进石回答道:“不是。”他回答这两个字的时候,却看到本来在城门外的大树下乘凉的两个人围了上来,这两人似乎也是昨天在那里赌钱的泼皮。
    方进石心中暗自提高了警惕,这些个泼皮真的也是让人头痛的,尽管方进石自问也没有他招惹了这几个泼皮,却能感觉这些泼皮有些来意不善。
    孙麻子看了围上来的这两人一眼,又问道:“小兄弟从那里来?到这绥德城又来何干?”
    方进石本来是想抬出韩世忠,看这几个人是否给他面子,却想到这几人昨天和韩世忠一起赌钱,言语这中也真没看出有多佩服多怕韩世忠的,想想算了,便据实回答道:“在下是从江南来的,到这里来本想寻一个朋友,尚未寻到呢。”
    孙麻子了点了点头,接着问:“那小兄弟可是从延州城来的?可曾到过安将集?”他这话一出,方进石心头“格登”了一下,他越来越感觉,这其中有事,多半又是和那匹马有关,至于到底是什么事,他却真猜想不到了。
    方进石心中有了警惕,便不会承认了,于是便回道:“在下未到过延州城,也更未到过什么安将集。”他这话口气也有点不怎么友好了,那孙麻子眼睛迷了一下,却回头对另外两人道:“是他么?”
    那两人却是一人摇头一人点头,点头的那人道:“和传来的消息有些相似,说话也确实带江南口音。”
    摇头的那人却是将手在方进石肩头一搭道:“先不管他是不是那蓝衫儿,拿了人再说。”他这一搭手,便想捉了方进石。
    方进石早在那孙麻子问话之时便有了防备,这人一动手,方进石身子向下一低,却从对面孙麻子腋下钻了过去,撒腿便向城外跑去。
    孙麻子一个不留神,竟然给他逃了,这三个泼皮……
    便一边急追,一边大声喊道:“站住!前面的拦住他。”那大道上是有人,不过也许这三个泼皮平日里欺压乡里,恶名在外,别人还道又是这些个泼皮欺负弱小,怎么肯帮?
    方进石年轻腿脚快,更重要的是这三个泼皮好吃懒做,平日哪里长途奔跑过?追了千步后,那孙麻子早就甩的远了,另外一人也是停了蹲在路旁大口喘气,方进石又跑了百步,转过一座土包山之后,最后那人也是气喘如牛,连那“站住”也喊不出来了。
    方进石看这人个头不大,想来也是对付得了,看到道旁有些石头,便顺手捡了一块儿,急转身却向那追来的泼皮走去。
    那泼皮忽然看到方进石手中拿着石头却向他走来,再看看跟着的两个同伴早就没了影了,心中大骇,也急忙转身向来路奔回,方进石把手中的石头向他扔去,他没想着到打伤这泼皮,只是扔在他脚边,那泼皮却也吓的急跳几步,双手护了脑袋,飞奔着走了。
    方进石看这泼皮跳的狼狈,心中也是感到好笑,双手拍了拍手中的灰尘,大踏步向城北走去。
    18
    方进石走了一会儿,想到刚才一个泼皮口中称他“蓝衫儿”,看来便是缘由在他这件蓝色衣服上,他从这套衣服买来便没有换过,夏日炎炎,衣服早就有些味道了,本来昨晚上可以洗一下的,却是吃酒多了,一时竟没想到。
    这蓝衫儿的称呼,多半也是安将集传来的,看来现在已经有人出了钱在找他了,方进石怎么也想不明白,即使有人要找这匹马,也应该去找那买走马的军官,却来找他这个卖马的作甚?
    难道真的要追究起这捡马不报的责任不成?
    方进石想了一会儿,也懒得去再想了,重要的是要今天去买件替换的衣服来,别人又没有他的相片图画,多半是凭了他的蓝衣服和口音来辨认,换了衣服,别人只怕想找他也难了。
    方进石摸摸腰间的铜钱,虽然他是极为节俭,却也剩余不多了。
    他边走边想着,不经意间一抬头,便看到道旁岔路边有一棵极大的黄花树,旁边露出一处黄墙来,方进石这才意识到,这来到了城北的黄花观外。
    他想起史浩曾说过,他住在这黄花观中,只是今天在城中却没留意那摊位是不是有人,想了想反正也无事,不如去找找这个小老乡,聊聊看能不有找个什么样的营生。
    方进石想到此处,便转是了这岔路,拾阶而上来到这黄花观大门之前,这黄花观看上去真是有些年头没修过了,山门油漆剥落,地上落叶薄薄一层也没人扫,大门之上那书写“黄花观”三字的匾额结了许多蛛网,也不知多久没洗过了。
    方进石看这观门开着,门口一个人也没有,便抬腿走了进去,他刚向里走了几步,一个年纪十七八岁的瘦小道童从大殿里面走了出来,看到方进石便迎了上来道:“这位小哥有何事?”方进石行了一礼道:“我有位朋友姓史名浩,住在贵观之中,今日特来拜访,不知他现在在么?”
    这道童上下看了看方进石,皱眉道:“这是道观,怎么会有俗人住在此地,那有什么姓史的,尊驾请回吧。”
    方进石看这道童态度不好,看到墙角有口井,便说道:“那我讨口水喝,喝完便走,行么?”
    道童不耐烦的道:“前方草塘河中有水,你自去那里喝去。”这道童边说,便把方进石向外推,方进石看这道童不肯,也是无法,只好退了出来,这道童却竟是关了大门,不再理他。
    方进石有些气愤,心想:这道观也太不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了,史浩多半是住在此地的,只是这恶童子不通报而已,他气愤难平,便想着绕到这道观后面看看,在院中能不能看到史浩,或者这道观有别的门也是未知。
    于是方进石便围着这道观走了一大圈,这道观有三进房子,虽然破败,占地却是不小,墙头也高,竟然看不到里面。
    他走到后山,看来这道观是进不去了,便准备离开,他看到旁边一片树林,想来穿过这树木便可能不用再绕到前面,直接到了那大道之侧了,于是便走入了那树林。
    他刚走了几步,就听到一人低喊了一句:“吴王试剑开青砖”,方进石听到这话,心中暗想:“这里有人吟诗?”他细听之下,却是另外一个女子低喝之声,先前那人又叫了一句:“白猿南门献仙桃”。
    方进石好奇心重,向前走了几步,转过一棵老树,却看到前面一片空地处,一个少女手持一杆四尺长的短枪,正左右换步练习枪法,边上一个灰衣老者坐在地上背靠一棵树干,口中念着那似诗非诗的口令,喝令这少女练这枪法。
    这少女一身粉红色衣衫,腰间扎了一条蓝色衣带,显得干练而利落,她约有十七八岁模样,眉目清秀,一双眼睛大大的,身材高挑匀称,手中的那条枪舞起来煞就是好看。
    方进石看到美女练枪,自然是喜欢看了,他索性便坐了下来,前面一小从灌木挡住了他大半个身子,那两人又是专心,一时竟然没看到他。
    那老者身子斜着靠在树上,仿佛要靠这树木他才不至于躺下,一双眼睛无神,皱眉看这少女使枪,口中不停的叫着口令,待他念了一句:“雨过蜻蜓三点水”,那少女使枪猛然回头,向身后点了三枪,只见三个铜钱飞了起来,却原来她旁边树枝上用细线吊了三枚铜钱,她不曾回头细看,随手便将那枪尖挑进了铜钱的方孔之中,只是第三枚却有些偏了,点在了铜钱的边缘。
    那老者摇了摇头,又念了两句:“金鹏倒剪庭前站”,“枪罢深宵五更天”。
    这少女轻轻跃起,在前面一块大石上足尖一点,身子一个后翻,使了一个“回马枪”,一个一字横马,猛然回头,眼睛直视枪尖,这几下动作极为潇洒漂亮,少女又长的清秀,衣服劲装利落,
    方进石竟然看的痴了,直到等那少女收势站好,“枪罢深宵五更天”了,他这才站起来身来,双手鼓掌兴奋的喝彩道:“好,使的真是好漂亮好枪法!”
    这便是后世看文艺表演,在台下喝彩一样,方进石这彩却是真心觉得好,才喝的出声的,绝不是作伪。
    这一老一少却是忽然看到那灌木后面居然有人躲着,顿时感到惊异,尤其是那灰衣老者,沉声说道:“尊驾是谁?为何偷偷摸摸躲在那里偷看?”
    方进石向这二人走了几步道:“在下只是过路的,看这姑娘枪法使的好看,便忍不住叫好,打扰打扰……”他说着这话,却是向那少女看着,伸手大拇指来夸耀一下,他也不清楚这手势在这个时代这个女孩能不能明白,却看到这少女看了他,脸色没来由的一红,竟然低下了头。
    方进石心头一动,这才认得,这少女好似便是昨天在河边洗澡前遇到过,当时和那个大婶一起准备到那河里洗衣服,看到他扭过头去的那位。
    那老者冷冷道:“路过?请问这里有路么?”方进石一呆,是啊,这里根本没有路,一时没话,却又不当一回事,笑哈哈的道:“噢,在下从黄花观那里过来,想到大道上,便走了近道,这便告辞了。”
    他看这老者不友善,便想离开,却不想这些所谓江湖人士最是忌讳别人偷学武功招式,这老者看他想走,回头对那少女喝道:“凌儿,去把他的眼睛挖出来。”
    方进石一听大吃一惊,他可绝没想到只是看了一场武术套路表演,居然要挖他的眼睛,他既然说了告辞了,便转身急步而走,心想:这老头也太不讲道理了。
    那少女却是不知想些什么,听了这老者的话,微微一愣才反应过来,拧身便追,她脚步好快,几步便追到方进石身后。
    方进石已经绕过大树,猛然回头,那少女微微一惊,不由的停了脚步,方进石脸上挂着笑,嘻嘻笑道:“你真要挖我的眼睛?”他这有些痞的口气,却像是调笑这少女一般。
    这少女一呆之下,却向前一步便到了方进石面前,右手两指如钩,直插向方进石的双目。
    方进石顿时大惊,他看这少女来真的,赶紧双手护了眼睛,却觉得小腹一痛,却是吃了这少女一记粉拳,便不由自主的双手下沉抱腹,那少女双手如电,二指便插到了他的双目。
    方进石“啊”的一声,心想:眼睛定是给这女孩挖去了,念头一起,再也不去想别的,猱身便扑过去,双拳乱舞,他也不想想自己是不是眼睛到底能不能看到东西,就是感觉眼睛痛了,下意识的想要将敌人逼的远些而已。
    这少女虽说自 武,却从来没有与人真正动过手,更别说挖人眼睛了,只是她向来对这老者的话说一不二,奉若神明,手指触到方进石双目之时,天性善良使然,竟无法再插下去,只是她指甲尖利,便伤了眼皮。
    此时看方进石扑了过来,练武之人心到手脚早到,飞起一脚,正中方进石前胸,那绣了花的弓鞋在方进石前胸印了个清晰的鞋印,方进石被踢的连退几步,一跤坐倒。
    方进石也感觉到了自己双目尤在,心安了许多,只是自己被一个女子一脚跺在前胸,摔了个跤,面子上极为过不去,心中恼怒,便马上爬了起来,也不说话,直向这少女又扑。
    这少女不……
    慌不忙微微侧身,便躲了过去,跟着身子一低,伸腿横扫,直扫到方进石后脚跟,方进石站立不住,便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一坐其实甚痛,只是急切之间方进石顾不得疼痛,双手在地上一撑,便站起来来想再要上前,这少女却是趁他立足未稳,足下一拌,方进石又摔了下去,他却是脾气上头,想也不想,又爬了起来,这少女上前又是一个勾脚,方进石又是屁股向后雁落平沙式的重重摔在地上。
    方进石给这少女连摔四下,却仍是不长记性,不过他却是学了乖,坐地之后双手摸到地上的两把黄土,便抓了起来向那少女扔去,这便是顽皮小孩打架打不过赖皮手段了,方进石恼羞成怒,早就不去想对方是个比他还小的年轻少女,用这种手法,真是贻笑大方了。
    19
    那少女看黄土弥漫,赶忙回身双手护住眼睛头面,方进石四摔之下,面子受到了最大的损伤,恼羞成怒,早就让怒火烧去了理智,脾气上来之后,再也不管面前的敌人是男是女,他爬了起来,大吼一声,直扑那少女。
    那少女背对着他,虽然身手比方进石好上百倍,可是经验却是不足,一下子竟然让方进石从背后抱住后腰,方进石双臂使力,便想将她摔在地下。
    这少女给陌生男子抱住,又羞又急,却将身子一低,从身前起脚,足面直踢脑后的方进石面门,这一下正中方进石额头,她这一脚羞急之下毫不容情,虽然天生力小,却也将方进石踢的头脑发晕,再也抱不住了,后退几步,又一次坐倒,半天都觉得眼前金星乱舞。
    这少女走上前去,伸出拳头作势想再打几拳出气,却见方进石坐在地上似乎头脑没清醒呢,在那里抱了头痛苦,心肠一软,再也打不下去,伸出手指来指着方进石怒道:“你……”
    她“你”了半天,都没接下去,脸色发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刚才方进石一抱之下,似乎碰到了她的胸部,如何不怒不羞?却又如何能骂出口来?
    这时,那已经几十步外的老者重重咳了几声,这少女脸色又是微变,她走到方进石后面,在他后背轻踢了一脚道:“起……起来。”
    她这带有命令的口气,方进石此时已经缓过神来,头脑清醒的多了,明白自己绝不是这少女对手,怕她恼怒之下再挨揍了,只好站了起来,那少女冷喝令道:“过去!”
    方进石只好向前,转过大树,就看到那个老者头斜在地上,双目紧闭,却是一动不动。
    少女心头一惊,赶忙走上前去扶起这老者,低喊道:“爹爹……爹爹……”她低唤半天,那老者却是不醒。
    这少女手足无措没了主意,只是在那里叫唤,此时这少女无暇理会方进石,他本可以趁机离开,但看了这老者这样,也就没走,看这少女只是叫,忍不住道:“你摇一摇他啊,掐他的人中试试?”
    少女回头看着他,茫然道:“人……人中?”方进石看不过去了,走上前去,用指甲掐着这老者的人中,双手又摇着他大声道:“老头儿,醒醒,老头儿,醒醒……”
    他动作幅度有些大,摇的那老头儿脑袋歪来歪去的,可这老者还是不醒,方进石看到脚边有一个罐子,里面有水,便顺手提了起来,将这罐中的水全倒在这老者的头面之上,这罐中是半罐的青菜豆腐蛋花汤,浇的这老者满脑袋都是,这老者终于是悠悠转醒过来,慢慢挣开了双眼。
    方进石看这老者醒来,便起身让这少女来扶这老者,方进石也看的出,这老者定是得了重症,无法站立。
    少女呼唤了几句,这老者却是一时说不出话来,她便不再呼喊了,伸衣袖将老者的面上蛋花豆腐擦干净了,低了身将这老者背负起来,想背着这老者走了,那条枪却丢的远了,这少女便背着老者走向那条枪,想过去捡起来。
    这老者虽不太重,可是这少女身材却单薄,背着有些吃力,方进石抢上几步,捡了那枪递到这少女手中,少女看了他一眼,却没说话,背着这老者向林外走去。
    下山之路并不好走,这少女练功半天,也是有些乏了,她走的极慢,甚至有些踉踉跄跄的,方进石见到这种画面,心中有些不忍,虽然这少女刚刚还揍到他头晕体痛的,可是他这种人天生就不太记仇,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个这样的美女?
    看到这样的场景,方进石没来由的平生一股男子汉气概,他紧走一阵,追上这两人,却正巧这少女脚下一滑,身子咧了一下,方进石赶忙上前扶住这老者,对这少女言道:“我来帮你吧。”
    那少女看了他一眼,似乎在犹豫不决,方进石不由分说,将那老者从她背上扶了下来,硬抢着把这老者背在背上,这少女看着方进石,嗫嚅着道:“谢谢……谢谢……你了。”说完这话,脸上又是一红。
    方进石这时才意识到,这少女其实不是心里紧张或者害羞才说话结结巴巴,却是天生就是说话不利索的结巴口吃的姑娘。
    方进石知道这个,心中更是同情心大了一些,那顿臭揍的恨意又减了一成,他也没说什么,便背着这老者向林外走去,这老者虽不太重,却是道路有些难行,待下到山下的道旁,方进石也是一身臭汗了。
    他站在道边问这少女道:“往哪一边走?”这少女向右面一指,却不说话,她看了方进石一眼,居然又是低头红了脸。
    方进石心中却是一乐,这少女定是平日少和男人说话,十分的害羞面皮薄,又刚刚打了他一顿,现在又得到他的帮助,心中有愧,才会这样。
    实则这少女心中固然是这些原因,为人腼腆,缘由多半是自小口吃,心中自卑心极重,父亲是个武夫,自小没见过娘亲,父亲也不会太过关心她的心态,只是强逼她练武防身,却可能自己智力有限,总是达不到父亲的要求,总是遭到父亲的喝斥,更加内向沉默。
    方才让这少年一抱,心头便是一荡,而这少年又是不计前嫌,前来帮她,心中生出一些说不出的好感来,她拳脚虽好,可终归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看方进石便有些感觉脸红。
    方进石把这老者又向上托了一下,看这少女不说话的跟着,有心打破这僵局,便小声道:“巴姑娘,你爹爹得的这是什么病?”
    那少女呆了一下才猛然抬头道:“什么……八……八姑娘?”方进石呵呵一笑道:“刚开始以为你是个哑巴,却原来是个结巴,你又不告诉我名字,我只好叫你巴姑娘了。”
    方进石这话其实也带有一点点嘲弄的味道,虽然他心中已然不想计较被打了,可是背着这老者行路之间,全身骨头都觉得痛,自然而然的就想在言语上讨些回彩回来,却又变相的想问这少女名字。
    这少女结结巴巴的回答道:“我爹爹……我爹爹……前几年和……和人动手,落……落下了……病根……”方进石耐着性子听她费力的说完这不长的话,却又没听她说出自己的名字,心中微感失望,他背着这老者走了没多远,却来到了那黄花观外墙边。
    方进石有些奇怪,难道这父女二人住在这黄花观中不成?他停了下来,回头用疑惑的目光向少女看,这少女一指右面岔道,说道:“那……那里。”她说完这话,看方进石的一眼,目光中似乎竟然有些畏惧之意,她出于少女矜持,没告诉方进石名字,心中生怕他有想法,又担心方进石嫌她结巴不耐烦了,她心中的自卑心极重,总是什么都向坏处想。
    方进石却没有想那么多,背着这老者向那岔道走过去,他走了没多远,便看到一处农舍,土坯墙壁,四间茅屋,院子的大门却是十多条木条钉成的柴扉。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低低的马嘶,方进石寻声望去,看到那黄花观的后墙处,拴了两匹马。
    看到这两匹马,方进石心中有些不安,便不由的放慢了脚步,他背着老者绕着土坯墙走向大门,刚转过墙角,方进石忽然停下,双足钉在地上再也走不动了。
    却见那柴扉处站了两人,竟然是宋军装束,当前一人腰间挎了腰刀,二十四五岁年纪,穿着衣服和之前方进石所见的吴阶的衣服一模一样,当是个下级军官,这人面色黝黑,满面的硬胡须,长相极为凶悍,后面跟着的却是一个平常的宋兵,想来是这军官的随从。
    不久之前便有三个泼皮想要抓他这个“蓝衫儿”,方进石此时心头有些惊弓之鸟的感觉。
    这两人却是刚刚到来,军官刚要上前去拍门,就看到墙角转出方进石等三人,待他看到这三人,脸上不由露出喜悦的神色来,径直向三人走来。
    方进石看他面带喜色的走来,心中竟然感觉似乎这人终于抓到猎物了一般的神色,他准备丢下这老者回身跑掉,却听到后面跟着的少女欢喜的喊了一声:“二师哥……”
    这三个字却是没结巴,那军官很快的走上前来道:“师父他怎么了?”他一说这话,方进石……
    20
    那少女上前道:“陈……叔叔,我爹爹……犯……犯病了。”陈瞎子忙道:“要不要紧?快快扶到屋里去。”
    那军官问这少女道:“在哪间?”少女指向西首一间,这军官背着老者便进了西首房屋。
    方进石见到这军官,便不想再管这闲事了,他迟疑了一下,就想要离开,这军官从屋中走了出来对那随从小兵道:“你速到城中去,请最好的郎中过来,快些。”
    那随从答应一声,刚要出门,这军官看到方进石,便道:“这位兄弟是谁?能否带着我的兄弟一起去?我们对这城中不熟悉,怕是误了事。”
    他前一句话是问那少女,后面的却是问方进石,那少女脸色不由的一红,道:“他……他是……”她本就是口吃,再加上这话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她这位二师哥,竟没法接下去。
    若是她理直气壮的说这是某某某,便也罢了,偏偏是她口吃结巴,脸又没来由的微红,仿佛却是她和方进石的关系无法直接和这二师哥说明。
    那军官“哦”了一声,却是点了点头,似乎表示明白了什么一样,不等方进石回答,便道:“那就有劳小兄弟了。”
    这少女明白这军官这一句“哦”的意思,更是又窘又没法言明,想待要解释什么,那军官却转身便回房中照顾师父去了。
    方进石当然也是明白这其中的意思,他知道若是此时解释,这少女面子上定是不好看,好似自己看不上她一样,二来那个男人不希望别人误会和一个漂亮的女人扯上什么关系?尽管只是一时的虚荣心而已。
    既然他没有解释,便只能陪着那小兵到城中请郎中来,否则便是不给这少女面子了。
    于是他便跟着这小兵到了那黄花观前,那两匹马果然是这二人骑来,方进石看到小兵上了其中一匹,他从没骑过马,不过他向来大胆,心想:这难道比摩托车还难么?
    他便也学着那小兵上了另外一匹马,那小兵轻打了一下马屁股,喝了声:“驾”,那马便缓缓向前了,方进石也便学他的样子,打了自己的马屁股一下,喝了一声,那马却并不向前,反而在原地不停的打转开来。
    方进石在马上感觉好似要掉下来一般,吓的赶紧越发抓紧缰绳了,却不料那马转的更快,原来他一上马便紧紧抓了缰绳,打马向前,那马自然是要转圈了,他越拉的紧,那马便转的越快了,终于一个抓的不住,侧身便多马上栽了下来。
    那小兵跑出十多丈,回头看到他从马上掉下来,便转了马头又回来,方进石尴尬一笑道:“以前骑过马,太久不骑居然忘记了。”
    小兵微微一笑,也不拆穿他,说道:“你莫太急,手不要拉缰绳太紧了。”方进石不服气,便又骑上马背,依着这宋兵指点,居然开始前行了。
    他越骑越是兴奋,不由的口中连连喊“驾!驾!”他骑的是久经训练的军马,听的口令便飞快的向前奔,竟将那名宋兵远远的抛在后面,方进石听得耳边风吹,心中害怕下来,不由大喊:“停下,停下!”这口令马却是听不懂了。
    他再也不敢抓着马缰绳了,低下身抱住马脖子,右脚习惯的去找脚踩的刹车,他这一阵乱踩,却是踢在马肚子上,那马不慢反而便是快了。
    远远的看到城门在望了,路上行人见这快马,吓的远远的便避开,那城门守卫的士兵远远的看到一匹狂马快速奔来,怕是这马真这么冲进城去,踩到了行人,便把城门的鹿角砦搬了出来,这鹿角砦是专用来设卡布防的,一丈多长的大横木上,绑了不少的尖刺向前的小木头,方进石的军马远远的看到,自己就慢慢的减速,待到了那鹿角砦前,打了个盘旋,低嘶一声,这才停下。
    方进石从马上跌下来,一跤坐倒,几名守城宋兵手持武器将他围住,有人喝道:“什么人如此大胆,敢乱闯城门?”方进石爬起来,赶忙面带笑容向这些宋兵陪罪,那名小兵此时也赶了上来,向这几名守城的宋兵解释,几名守兵喝斥几句,这才放了方进石二人进城。
    方进石再也不敢在城中骑马,便拉了马进绥德城,他也有些怕再遇到几名泼皮,却是在城中的大药房中请了郎中出城来,也没遇到。
    二人领着那郎中出了城门,方进石对那小兵道:“你的马快,便将和这位郎中一起快些回去,我慢慢的行来。”那宋兵想来也是这道理,便和郎中两人一骑,打马先行。
    方进石便在后马打马慢行,他越骑马越觉得好玩,慢慢的掌握了这骑马的窍门,觉得这比摩托车好玩多了,几多时后我也要弄上一匹,这便成了他的暂时的理想了。
    此时那宋兵早就走远,若是他骑了这马跑掉了,想来也是追他不到,他觉得古代的人心机真的没有后世这么多,他打马乖乖的到了黄花观外的那陈瞎子的住所。
    此时经过这么久的时间,天色渐渐的暗了,方进石看又浪费了一天时间,便想着还了这军官的马便再回这绥德城,吃饭睡觉去。
    他牵了马走到陈瞎子的大门外,却正巧那军官送郎中回去,方进石看这么快的这郎中便诊断完,看这军官又是一脸的愁容,定是这老者的病情十分的不乐观,不知怎么地,他的心情也随着不太好受起来。
    那军官让那随从送这郎中回去,看到方进石,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道:“小兄弟辛苦了。”
    方进石自知也没做什么,便回道:“哪里辛苦,那郎中怎么说?”军官长叹一声,摇了摇头,上前挽着方进石的肩头道:“进去再说吧。”
    这个动作显得十分亲密,仿佛便是家人兄弟一般,二人走进院子,那军官问道:“还没请教兄弟的姓名呢?”方进石忙答:“小弟方进石,江南苏北人氏。”
    军官点点头道:“也不知师父师妹和你说起过我没有,我名唤王德,通远军熟羊砦人氏,现在五原姚古将军帐下的翊麾校尉,师父此次来陕,多亏你照应了。”
    方进石一呆,竟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了,更是不知那少女如何和他说了,只得尴尬笑笑道:“王将军哪里话,小弟其实也没出什么力气。”
    他这话是实话,可是在王德听到却是客气话,王德微微一笑道:“再别叫什么将军了,我只是一小小校尉,如何称的上将军?你便也和凌儿叫我一声二师哥吧。”
    方进石听他这话,意思便是王德便认可了他是这凌儿的“男朋友”一样,当然在这个时代是不可能有这样的称呼的,但是这话的意思方进石却是听的懂的,他听那陈瞎子称那老者“乔大哥”,那么这少女多半便是名唤乔凌儿了。
    方进石寻思着要不要和这王德说清楚,那陈瞎子由他浑家掺扶着走到院中,在那天井之间坐定,陈瞎子的浑家方进石也是认得的,便是那个骂他“混帐小子”的悍妇,方进石心想:怪不得那天这女人骂他“也是瞎了眼”,原来是这般回事。这妇人看了方进石一眼,却没说话。
    陈瞎子一坐定,便先是叹了口气道:“不知这乔大哥的病情,如今是如何了?可要紧么?”王德行了一礼道:“多谢陈叔劳心,我师父是旧伤发作,静养几月,当是无事。”陈瞎子又长叹了一声道:“我算到乔大哥今年有灾象,待我明日选个吉时为他做些卜卦,看能不能助他躲过此灾。”
    王德忙道:“那多谢陈叔了。”
    陈瞎子坐了一下,起身道:“人老了,不中用了,我到前面道观坐一坐去,你们吃饭吧,别管我们了。”那妇人扶着他,二人便走出门去。
    方进石等那瞎子二人走的远了,对王德道:“乔老伯原来只是旧伤复发,害的我担心半天。”王德却仍旧愁容满面道:“我那只是安慰一下陈叔而已,哎,若只是静养几日便好,我便真的谢天谢地了。”他说完这话,居然将脸别了过去,方进石感觉似乎他的声音有些呜咽,这王德看来和他师父感情极好。
    方进石也是叹了口气,一回头,却看到那少女乔凌儿正拿了托盘饭菜,站于不远的厨下,她脸上也是一片悲伤之色,看到王德难过,竟也是别过脸去。
    ……
    王德起身来,到那墙角处水桶边,洗了把脸,坐到方才陈瞎子坐到天井的石桌旁,道:“凌儿,将饭拿过来吧,天大的事,总是要吃饭的,相信总是能想到法子给师父看病。”
    乔凌儿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将那饭菜拿了过来,王德对方进石招手道:“方兄弟也过来吃些东西吧。”
    方进石依言坐在他身边,王德将那盘中一碗饭菜连同筷子一起放在方进石面前,道:“吃饭,陈叔不在,又不用等别人一起。”
    他话音一落,听到道上一阵马蹄声急促传来,在这寂静的傍晚听得十分清楚。这马来的好快,听上去像是两匹,却在那道观前停下,王德方进石停下手中饭碗,凝神去听。
    听到似乎是两人下了马,直奔这陈瞎子院落而来,转眼间便似乎到了这东墙之外,有一男人声音骂道:“快快快,让你快些,偏又这等磨磨蹭蹭。”另外一个妇人声音道:“我已经很快了,你还这般的催促。”
    这二人便是向大门柴扉而来,王德听得面上一阵变色,他突得站起身来,直奔向那西墙,墙角放了一张矮凳,王德双足在矮凳之上一踏,右手在墙头一按,便轻轻翻墙而出,却在这时,那柴扉门左右洞开,来人便走了进来。
    21
    方进石感到大奇,这王德一个宋军军官,却不敢见到进来的这两人,也不知是何道理,他抬头望去,却见大门处站立两人,一男一女,都是三十多岁,看样子是一对夫妇。
    这男人面色有些发红,右脸之上有条浅浅的刀疤,些许有些胡须,双目有神,穿一件灰布衣服,裤子上还似乎有些泥巴,一双破布鞋灰扑扑的,若是不看那脸上刀痕,却是一个标准乡间农夫的打扮。
    那妇人却是描眉涂粉,一张已经不年轻的脸上不知抹了多少粉,手指上套着一个大大的黄金戒子,穿着一件大红裙子红色绣鞋,却像是乡下员外家的管家婆。
    这二人推开门看里面张望,看到方进石坐在天井,那汉子便问他道:“这里是陈半仙家里么?”
    方进石刚要回答,乔凌儿正巧从厨下出来,看到这二人叫了声:“大师哥。”这三个字也难得没有结巴。
    那汉子看到乔凌儿,忙道:“师父怎样了?在哪里?”乔凌儿向西屋一指,低声道:“在……在的。”
    那汉子赶忙走向西屋,在门口停了一下,那妇人刚想迈步向里,却给他一把拉住了,他停下来端端正正的跪在地上道:“师父,不孝徒张宗鄂来看你了。”一边拉那妇人一起跪倒。
    西屋中那老者咳了一声,道:“宗鄂来了么?进来吧。”接着又了一阵的咳嗽,张宗鄂赶忙爬起身来,携那妇人一起走了进去。
    乔凌儿看了方进石一眼,便也跟着进了房中,方进石也不知道他们师哥师弟的搞什么玄虚,想要自己吃饭,却又不好意思,又不好跟进去那西屋,便走到那柴扉处,向外看风景。
    这时大道上一匹马奔了过来,正是那名小兵送了郎中回来,他看到刚躲到墙外的王德迎了上去,和小兵说些什么。
    方进石看了一会儿,看王德并没有想要离开,可能只是不想和张宗鄂见面,这两个徒弟方进石看着都是十分孝顺的,却不知为何两人关系却不好。
    他一回头,看到乔凌儿站在院中,不时的向房中张望,不敢进去,听到房中那老者的声音居然亢奋起来,却是和张宗鄂说的是多年以前学艺的时候的事,那妇人在旁边也是巧言讨好,想是这老者极是喜欢这个徒儿,看到他到,病情也随着心情好了许多,言语中竟有些低声欢笑。
    方进石走前两步,乔凌儿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看到他禁不住微低了头,方进石安慰她道:“你不用担心,你两个师哥都来了,他们总是会有办法的。”乔凌儿点点头,冲他微微笑了一下,露出了雪白的牙齿,却又很快恢复了悲伤之色。
    她牙齿并不太整齐,迎面右面有一颗斜了一些,不过却恰又显得她可爱,方进石一怔,觉得她笑起来当真是好看的很,便如这闷热的夏天傍晚的一阵凉风,让他心头舒服之极。
    这少女乔凌儿虽不是那种大家闺秀的端庄大气,也没有小家碧玉般的婉若可人,可是却有一种乡下青春少女的那种清纯气息,方进石看了一眼,竟然不好意思再盯着她看,虽然他一向认为自己脸皮够厚。
    而且此时人家正在为父亲的事烦心,也不好上去说些闲话聊天。
    他看了远处的王德,道:“你两个师哥好像关系不太好,大师哥一来,二师哥便躲开了。”
    乔凌儿“嗯”了一句,却又是摇摇头,她惜言如金,若非必要,多一个字也不肯说,方进石看他后面居然没再说话了,微微失望,感觉无趣,觉得留在此地好似也没有什么意思了,便回头道:“乔姑娘,在下还有些别的事,这便告辞了。”
    乔凌儿又是“嗯”了一声,方进石以为她知道他忙着背了那老者下山,又挨了一顿痛打,念着这么久了还没吃饭,怎么着也应该客气一下,说吃了饭再走吧,却仍旧是这一个“嗯”字。
    想着身上还仍然的疼痛,腹中饥饿,失望之余,走到那门外时不由的咕噜了一句:“真的是闷死人了。”心中怅然,从那院中走出来,向大道而去。
    乔凌儿听到他说“闷死人了”,不禁抬头,看着他这么去了,没来由的心中感到一阵委屈……
    方进石走到那道观前面,王德远远的看他走出来,便迎了过来,走向他走边道:“方兄弟哪里去?这便要走了么?”
    方进石对这王德印象还好,便回答道:“其实在下只是个过路人,这里已经用不着我了,便想回城去找个地方休息了。”
    王德微笑着道:“小兄弟还没吃饭吧,二哥等下到城中做东,和小兄弟好好认识认识,不知可行?”
    方进石看他这么说话,觉得这人真是当军官的,做事说话都比较上路,心中好感,回答道:“二哥这么说,小弟巴不得呢。”
    王德呵呵一笑,却又叹了口气道:“只是却要待一下再去了,我大师哥过来,不知道是何意思,小兄弟可听到了么?”方进石却是一愣,不太明白他的意思,王德接着解释道:“在下的意思,不知大师哥是要将师父带走看病呢,还是只是和大师嫂一起过来看望一下师父。”
    方进石心想:这个你可以自己去问了,我怎么知道?口中却答道:“我只是远远看着大师哥进了那房中,未听他们说话,也是不知。”
    王德道:“能劳烦一下小兄弟,能否帮我叫大师哥到这黄花树下来一趟么?”方进石本不愿意再拐回去,只是他却很少驳人脸面请求,更何况王德对他客气,叫个人出来也真不是什么难事,便答应一声,道:“我这便看看你大师哥出来了没有。”
    说着便想转身回去,王德道:“方兄弟请的我大师哥来,还请他到这树下的另外一面,莫要让他和我朝相。”方进石一呆,心想:这又是搞的什么东东啊,见了面又要用一棵大树隔着,又不是大姑娘相亲,还怕羞?
    他本不想问,却又好奇,手指黄花树的另外一面道:“那面是么?若是他不听我的话,自己走过来怎么办?”
    王德正色道:“大师哥不会走过来的,若是走过来,那……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了。”方进石听他言下之意,竟然是如果大师哥张宗鄂走过来,他就要和大师哥动手,而他叫张宗鄂过来相谈,却似乎只是不想让张宗鄂把师父带走治病。
    方进石猜疑着,走了回去,此时天色已晚,除了那西屋中点了灯火之外,厨下火苗已熄,别处一片黑暗,他刚走进大门,向西屋张望,却听黑暗之中有人轻声说了一句:“你……你回来了。”
    不用想,这软软的声音便是乔凌儿了,方进石寻声望去,见乔凌儿模糊的身影坐在天井处,她一个人坐在这黑暗之中,不知道在想什么。
    方进石“嗯”了一声,向她走了两步,忽然想起这么黑暗之中,向一个少女靠近,总是不好,便赶忙停下,道:“你二师哥在外面,让我叫你大师哥出去商量事情。”
    乔凌儿站了起来,说道:“我去叫。”她走进了西屋,过不多时,张宗鄂便和他浑家一起走了出来。
    他一看到方进石便道:“凌儿,这位小兄弟是谁?师哥怎么从没见过也没听你和师父说起过?”他这话是面带微笑说的,并没有恶意,乔凌儿低声道:“是……是好心……好心……帮我们的……大哥。”
    她其实本就结巴,后面的话声音渐低,方进石心想:本来我们没什么事,结果你这么说话,感觉好像是心虚一样,没事也会让人误会有事了,不过听她这么说,还叫了一声“大哥”,也不算白挨她一阵打。
    张宗鄂自知自己师妹是个结巴,却也没有误会,他上前抱拳行礼道:“那就多谢这位小兄弟了,我二师弟现在何处?请小兄弟带路。”
    方进石也不说话,带着张宗鄂夫妇走到那棵大黄花树下,影影绰绰看到对面树下站着一人,方进石停下来对张宗鄂道:“张大哥便在此处吧。”
    张宗鄂倒是听话,站在那里并不向前,只听对面王德的声音响起道:“王德见过大师哥,师嫂。”说着仿佛躬身行了一礼。
    张宗鄂微笑着道:“自己师兄弟,那里来的这许多礼节,听闻老二你到五原熙河经略使……
    姚古将军帐下,现已经升了翊麾校尉了,大师哥师嫂可是打心眼里为你高兴。”
    王德道:“谢过师哥师嫂了,小弟也听说大师哥前年又添了个男丁,小弟事忙还未得向大师哥师嫂恭贺,这便是小弟的不是了。”
    张宗鄂笑道:“二弟何须这么客气。”
    方进石见二人说话,都是这样平和随意,如同关系很好一样,怎么也看也不像是两人随时要拨刀相见的样子,感到有些奇怪。
    二人随意说了几句闲话,张宗鄂道:“听凌儿讲二弟早到了,请过郎中给师父诊治过了,那郎中怎么说?”
    王德叹息道:“师父的病情其实早几年前你我都清楚的很,说句不应该说的话,他老人家能挺到现在,全仗他老人家自幼习武打下根基,此次他老人家带病入陕,几经风霜跋涉,哎……”
    22
    张宗鄂也是长叹一声道:“师父当年和西夏作战,多次受伤,身体里现在尚有箭头未曾起出,又值这些年奔波劳碌,此次大病,多位名医都言道棘手的很,不敢轻易用药,我此次前来,请了一位名医,这人曾是西夏国的御医,在西北各地也是极有名的,他明日便能赶来,若能得他出手,师父定能安然无恙。”
    王德听了,欣然道:“大师哥真是有心了,我本待接师父回五原后,请姚古将军出面为我请当世名医张仙,救治师父,却给大师哥抢了先请到名医。”
    张宗鄂道:“都是为了师父的身体着想,有什么抢先抢后的,师父来陕,郦师弟知晓么?”
    王德道:“前几月前郦师弟来信,说他已经举了义旗下了山,接受朝廷招安了,现准南东路宗泽军中效力,他应是不知师父来绥德的。”
    张宗鄂道:“郦师弟如此甚好,总是有个好出路。”
    王德沉吟了一下,道:“大师哥,小弟有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张宗鄂微微一顿,道:“你可是想劝我也接受朝廷招安?”
    王德道:“小弟正有此意,大师哥当世英雄,手下兵马即将万计,这些年来,无论是西夏军还是大宋的西北各路,提起大师哥的名头,都绕道而避不敢小觑之,可落草总归不是长久之计,大师哥终是宋人,若能接受朝廷招安,以大师哥的名气和人马,官家自不会轻待,他日提点各路,封妻荫子,方是正途。”
    王德这话讲的诚心诚意,张宗鄂长叹一声道:“前年之时,保静军节度使老种经略相公差人使信于我,商谈招安之事,我便言讲,如今朝堂之上,奸贼当道,以老种经略相公之名,只因小事得罪蔡京,妄加‘诋毁先烈’罪名,没入党籍,十年未用,何况我等?这招安,却当真让人心寒。”
    方进石在边上听到他这话,想起那课本上《鲁提辖拳打镇关西》中提到过老种经略,也不知到底是谁,看来这张宗鄂不仅是个草寇,而且是个巨盗。
    王德无言,他自知现如今朝廷奸贼当道,引得民愤极大,宋军多敛财而少练兵,军中也极黑暗,这招安也确定不如当山大王来的痛快。
    张宗鄂却又道:“我虽不愿招安,可是却不能让跟随我的兄弟们没了出路,此间有个大事要做,待做完这件大事,我找一偏僻所在,去做个乡野农夫,到时便让兄弟们便都投奔老种经略相公罢了。”
    王德听了,心中一喜道:“如此甚好,小弟便盼望着这一日早些到来了。”
    张宗鄂道:“这日到来当是不远,我这便回去和师父辞行,去接一接那郎中,免得误事。”王德道:“那便有劳大师哥了,听说大师哥近段时间和武休关外杀虎山上的史斌走的很近,那厮向来无信多变,大师哥千万当心此人。”
    张宗鄂道:“多谢二师弟提醒,我自会小心,这便告辞了。”他行了一礼,回身和他浑家转身走了。王德看着他们的背影没说话,方进石听史斌之名,心中一动,也不知这张宗鄂和史斌有什么关系。他走了过去,笑道:“你若是想和他们好好说说话,大可以上前见上一面,又没有旁人看的到。”
    王德却是长叹一声道:“自古官匪不相容,我们若是面对了面,上前拿他,便是不义,若是不上前,却又是不忠,那不如不见了。”方进石听他这样说,心说:这王德真是呆头呆脑,这样见面和面对面有什么分别?他此时尚未明白古人的忠孝节义是怎么回事,也就不明白王德隔树相见有何不同。
    王德回过神来,笑道:“小兄弟帮忙一直到现在,还没有吃饭吧,我们这便回城里吃饭去。”方进石早就饿了,听他这话当然欢喜了。
    二人走到前方路口,那个随从拉了马在那里等候,方进石看到那草塘河,说了一句:“若是吃过了饭再在这水中游上一游,那才叫舒服了。”
    王德笑答:“这有何难,我们等一下吃过,策马回这河边便是了。”想了一下却又道:“不如让我兄弟回去置办些酒菜过来,我们便在这河边吃过,如何?”
    方进石赞道:“好主意,先去游了水,再来吃饭,妙极。”王德这便去交待那随从骑一匹马到绥德城中置办酒菜,自已拉了另外一匹,和方进石到河边,脱了衣服,跳到河中游水。
    二人游了一会儿,那随从已经置办了一些酒菜回来,三人便坐在这河边吃喝,这个时候,天色渐入中夜,一轮明月当空,河岸上晚风习习,吹的人颇为舒服。
    方进石吃的饱了,对王德道:“王二哥,我骑骑你的马来,可好?”王德呵呵一笑道:“自家兄弟,多此一问,想骑便去骑也就是了。”
    方进石少年心性,白天骑了会儿马,感觉极是好玩,此时总是想着骑马。
    他也不穿上衣不穿鞋子,赤了脚跨上了王德的那匹马,在月光下从那大道来回奔跑,在一次奔到二人面前时,有意卖弄想让马扬蹄长嘶一声,一个不小心摔了一个跟头,却全不觉得痛,惹得二人相对而笑。
    方进石生怕那马累坏了,便不敢多骑了,走回来又吃了些酒菜,直挺挺的躺倒在草地上,摸着肚皮道:“二哥,你们便回城休息吧,这里睡觉舒服,我今晚便睡在这里了。”
    王德呵呵一笑,这河边凉爽,他也想在这里睡上一晚,便叫那随从将马拉到河边,在一棵树上拴了,三人便倒在大道之旁的草地上睡觉。
    方进石睡到半夜,感觉似乎有蚊子来咬,一下醒来,坐起身来,王德也是坐了起来,原来他也早就被咬的醒来,两人相视一笑,都是抓挠自身。
    这时,旁边大道上似乎有人说话,二人寻声望去,却见七八辆大车远远而来,每辆车上坐了三三两两几人,远远的看去,月色朦胧中,那些大车像是拉了些草料谷杆,这些人看着衣衫好像是一些寻常百姓,运送这些草料到什么地方去。
    这些人也没什么出奇之处,二人也没在意,那第三辆大车行到他们睡觉不远处,车却停了下来,后面的马车绕过他们,一直向前,这辆车上一个车把式模样的人从车辕处跳了下来,跑到路边解开裤子撒了一尿,回头边束腰带,边对旁边坐着的同伴道:“老哥你继续讲,那将军一马三箭胜出,后面怎么了?”
    原来二人坐在车上闲聊讲故事,想是这故事精彩,他强忍好久的尿,终于忍受不住,是以尿完马上请同伴继续,他说这个话时已然跳上了车,打了一下那拉车的驴子,驴车便又向前。
    那坐在车上的同伴清清嗓子,接着讲道:“将军一马三箭胜了后,红姑娘听说……胜了……”这辆驴车渐渐远去,声音也含糊不清,再也听不到了。
    方进石本来抓了痒痒又躺下了,他听了“红姑娘”这三个字,却不由的猛然坐起,看着那几辆马车远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王德也给他这一下神经质吓的坐起,看他这神情奇道:“怎么了?”
    方进石也不知怎么了,他想起那个和他一起关押一起坐上囚车的那个女人耶律红鸟来,那些贼兵可是称她“红姑娘”的,只是天下名字有红的何其多,被叫红姑娘的也不知有多少,他这一鳞半抓的听了几个字,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所以他听王德问话,也是漠然的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感觉后背被什么虫子咬了一下。”
    说完这话,方进石便又倒下睡觉,脑子里却总是想着“红姑娘”三个字,细想了想他又坐了起来。
    王德给他搞的有些头晕了,也坐起来问:“又有虫子了?”方进石却不回答他的话,他站起来手指着那马车远去的方向道:“这条大道可是向武休关去的?”王德迷茫的点点头道:“是啊,怎么了?”
    方进石愈发感觉所猜不错了,他刚才躺下来,想起那些宋兵假扮西夏流勇的事了,便联想到这些百姓会不会也是假扮的?他虽无把握,却想试他一试,不知怎么地,他总是觉得自己所料不错。
    于是方进石伸手拉了王德起来,又去叫那个随从道:“起来,起来,赶快起来。”那随从正做好梦,给他拉了起来,一……
    脸的漠然。
    王德看他这样子奇怪的道:“到底怎么了?”方进石道:“刚才过去的几辆大车,二哥可曾留意?”
    王德想了一下,那几辆大车也真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便回答道:“这几辆大车怎么了?”方进石迷着眼睛一笑,自信的道:“依我看来,这几辆赶大车之人,九成便是些占山为王的强盗草寇,二哥若是追将上去,说不得也是军功一件啊,哈哈……“想到得意处,方进石禁不住竟然也学着那唱戏的干笑几声,觉得自己真的是好聪明,好了不起了。
    王德听到”军功“二字,眼前一亮,却又有点不太相信方进石,疑惑着问道:“你怎么知道?”
    方进石不想让他知道以前他被关在囚车里的糗事,故作神秘的道:“这几辆车从我眼前一过,我伸手一算,这些人必定不是善类,装扮一下,怎能逃的过我的法眼。”
    他这话说的王德半信半疑的,方进石却不让他细想,推了一把王德道:“还想什么,若再不追,煮熟的鸭子也飞了。”
    王德从没听过这“煮熟的鸭子”,却也能想到是什么意思,他虽说怀疑方进石乱猜,可是想来追一下也不当紧,说不定这小子猜对了呢?
    23
    王德怀着有枣没枣打一杆子试试的心态,让随从把马拉了过来,三人两骑,那随从后面驮着方进石,黑夜之中也不敢太快,怕是马蹄声惊了那些个大车上的人,沿路追去。
    方进石觉得这小兵骑的太慢,真想换到前面打马飞奔,却又不好说出来,三人追了半个时辰,王德忽然打了个手势,将马停了下来。
    方进石向前方看去,隐隐约约看到道旁似有点点火光,他看王德下马来,便也跟着下马。
    王德看了一下那火光,伸手示意不可发出响声,他提了单刀,将马拴在道路远一些的草丛后面,带着二人不走大道,却是沿着大道边上没有路的土岗,迂回到那火光不远的高岗上向下观看。
    三人站定张望,那火光是几盏灯笼,八辆大车排在大道边,十几个车夫集在第三、第四辆车前的灯笼下,正在吃东西喝水,或者低声交谈几句,想是走的久了,正在休息。
    他看了半天,没看出有什么可疑之处,回头想和方进石说一下话,一看之下,几乎笑出声来,原来这少年不知从何处捡来一根大拇指粗细的木棍,正神情专注的看着下面,仿佛要拿这打人都打不太痛的木棍,和人拼命一般。
    这个时候当然不是笑的时候,他低声问方进石道:“如何?有何发现没有?”
    方进石摇摇头,答道:“没有,只是不知道这草料下面有没有别的东西。”王德心念一动,心想这少年想法也有些道理,可是如何才能不动声色的查看一下这些大车呢?
    他想了一下,向二人招招手,三人从原路返回,王德对二人道:“我们两个去查问一下这些人,小兄弟待我等吸引了这些人的目光,偷偷摸到这些车旁,看看这车中到底有无可疑。”
    方进石点头称是,于是分工明确,方进石先从旁边迂回,王德看他走的远了,和那随从上了马,这一下不再隐藏身形,反正大声吆喝着打马向前,马蹄声和銮铃声在夜晚听的十分清脆。
    那十多个车夫已经吃过东西,收拾东西整理绳索准备上路了,听到这马铃之声,全都一齐向后张望,王德和随从二人身穿着的是官军衣服,打马到了这些大车前面,大声喝道:“你们是些什么人,车上拉的什么?”
    那十几人“呼啦”一下,竟然全围了上来,王德不由的暗惊,斜眼看去,只见灯笼的微弱光辉下,这十几人多半都是神色严峻,有几人将身倚在草堆之上,将手伸入在草堆之中,却全都一声不吭。
    这十几人为首的是一个三十余岁的黑脸汉子,他微微摇头,那些人便稍稍向后退了几步,他这才上前答话道:“两位军爷,小人们是前面薛家河的村民,此为军队运送草料,白天太热,小的们便趁夜行路,图个凉快,不曾想惊动了官爷,还望见谅则个。”
    这人暗示属下退后的小动作王德看在眼中,心想:这些人果然有问题,只是此时敌多我寡,也不知这些人身手如何,真动起手来只怕要吃亏,便假意道:“原来是为大军运送草料的,那便快些赶路,不要误了时辰了。”那汉子连连点头答是,王德二人便上了马,打马向前奔去。
    他们奔了一二里路,下马拐进一片道旁密林之中,摘去马铃勒紧马口,等那八辆大车走过,这才上了马从原路返回,去找方进石。
    二人在那里找了半天,喊了几声,却只闻山风吹过,半个人影也没了。
    王德想了一下,莫不是这小子跟着这大车,一路追踪下去了吧,想来也是没有他法,只有先跟着这大车前进,相机而动了,只是不敢追的近了,只能远远的跟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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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进石潜到最后一辆马车旁,听王德将车夫引开,偷偷摸到车辕处,伸手在那草料中摸索,却都是寻常草料,并没有什么别的东西。
    他不死心,大了胆子爬上车去,伸手在草堆之中摸索查看,却听得旁边有人的了个哈欠,声音极近,方进石大吃一惊,回头望去,却看到相邻的一辆大车草堆之上,有一人慢慢坐起,原来这人居然是在马车上睡着了,那些车夫停下休息也没有人叫醒他,却在此时恰巧醒来。
    方进石赶忙平躺在草堆之中,一动也不敢动,这人却没有看到他,只是注意到前面王德他们二人,待王德二人走的远了,那领头的黑脸汉子也没有多说话,只是喊了一声:“大家上路吧,小心看路。”众车夫纷纷回到自己的大车前,打了牲畜缓缓向前行。
    方进石心中暗暗着急,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偏偏他上的这大车再次行走之后并不排在最后了,却是在中间一点,此时他若跳下车去,只怕跑不了百多步便可能让人追上。
    他能做的,便是拉些草来将自己藏的隐蔽一些,好在赶车的两人坐在车前小声谈些无聊的乡村荤笑话,一时不会注意到车上多了一个人。
    方进石努力的向车深处钻,触手之间却是摸到一个冷冷的硬物,细摸之下却了一把带鞘的单刀,这些人果然是些贼人,大车之上藏有兵器,不过这把刀让方进石心头稍安,心想万一不行,老子就拿这把刀和你们拼了,也能拼一个来。
    他想着也不知道王德二人会不会跟着前来,这些车夫会不会只是一些平常的百姓,带着单刀只是夜路防身?就这么想着想着,也不知走了多远,这些大车走的虽慢,却是一路南行,终于停下来了。
    耳边频频传来公鸡的打鸣声,天色已然有些亮了,方进石动也不敢动,只听有人道:“大伙儿各自找凉快的地方休息,响午过后再走。”几人应声后,将拉车的牲畜解下来拉去喂上草料,过不多时,周围渐渐静了下来。
    方进石竖起耳朵细听,半天没了动静之后,他悄悄的扒开挡着面前的草料,从草缝中向外看,忽然感觉手中的刀鞘有股外力向外拉动,他下意识的使力向回拉了一下,心头猛然一惊,心说坏了,赶忙松开了手。
    那单刀一下子让外面的那人拉出去了,却原来是这车的车夫,这人上了个茅房,回来取刀,脚步声轻了,方进石竟没听到,车夫一拉之下竟然没拉的出来,心中怀疑,便想扒开这草堆看看情况,这时却听有人喊道:“郑老七,过来搭把手。”
    喊叫的是那个黑脸的汉子,领头的喊叫,这车夫郑老七不敢耽误,心是想着可能是这刀鞘卡在草堆中什么木棍了,也是没在意,便过去帮忙。
    方进石心中“呯呯”直跳,几乎想要跳出来先下手为强了,他透过那草缝向外看去,这里应该是一处什么院落,看样子是年久失修,破败之极,那黑脸汉子带着三人,将其中的两辆大车的草堆掀开,这两辆车草堆之中各露出一个大木箱,这几人抬着这两个大木箱子,穿过走廊走到旁边的一个院子中去了。
    方进石一动也不敢动的躺在那里,等过了好一会儿,听得真的再也没有了动静,他这才小心的扒开草堆,从那大车上下来,这才发现,这大院不过是个无人的荒宅,从建筑来看之前应该也算是个大户人家,可能是因为战乱,早就破败的不成样子了,地上满是枯枝败叶,人畜粪便随处都是,墙垣残破,庭前的长草已经一人多高,其它房屋都已倒塌,只余下前后三四间没了顶或者只剩下一半顶的破屋。
    方进石不敢久呆,小心的沿着墙角溜了出来,他走出好远,确认后面没有人了,心中这才终于放下一块大石。
    他停了一下,看看四周,这荒宅并不在大道旁边,离大道还有不少距离,地处相当隐蔽,他走到大道之上,此时已经天光大亮,道上也有了不少行人,方进石辨别方向,向绥德城的方向返回而行。
    他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听到大道左边仿佛有人喊叫,抬头一看,却原来是王德二人。
    方进石大喜,赶忙走了过去,这两人倒是会享受,在那大树在已然铺好了干草,想是正准备补补觉呢。
    他走过去坐在那草上,和王德说明了一下情况,他口才极好,更是说的极为危险,王德听后直说:“好险。……
    ”
    不过听完之后,王德却想了半天,才道:“这贼人众多,怎生想个办法一网打尽才好。”方进石一愣,奇道:“这自然是请官军来帮忙了,悄没声的围起来,保证一个也跑不了。”
    王德叹道:“如此一来,这功劳只怕没有我们的份了。”方进石这才明白王德所想的原来是这个,这里是绥德所在,不是他的五原,来了官军得了功劳,极可能是没他什么份,其时大宋官军争功之风极恶劣,经常听到某地打仗,不顾军令为了功劳不顾友军死活,晚点等别的拼的差不多了再去的时有发生,攻城不出力,破城一窝蜂更是老规矩。
    方进石因为这个虽然有点看不起王德了,可是也没办法,还好的是王德只是遗憾和郁闷了一会儿,总是不能因为功劳,白白的放走这些个可疑的人,他现在也认为这些人可疑而已,不敢肯定这些当真是落草的贼寇。
    24
    方进石想起韩世忠来,这等好事不如卖个人情给他,反正绥德军别的官军他也不认识,于是对王德道:“我认识个绥德军的校尉,不如请他来,你看如何?”
    王德想到得不到什么军功,也就没什么兴趣了,就随口道:“你和我的兄弟去叫吧,我在此守着。”说完此话,他就准备躺在那树下准备休息了,方进石答应一声,和那名随从每人一骑,回绥德叫官军。
    路途倒是不太远,到了城门处向守城的卫兵打听了一下韩世忠现在大概在什么地方,他是当地的名人,极容易便问到了,说是在城西挖沟建军营呢。
    方进石二人又到了城西,这里相对偏僻的多了,在一处本是臭水沟的地方,几百名百姓和佣兵正在挖沟建房,一片繁忙的场景,方进石找了一个百姓,请他去找韩世忠,过不多时,只见韩世忠一身的污泥尘土,穿过人群走了过来。
    王德的那名随从看到这样,心中感到好笑,他从没有看到过一个已经是校尉的官军还在做这样的活计,方进石却是比较满意,至少今天虽脏,可是至少味道比昨天小了许多了。
    韩世忠一看到方进石,笑呵呵的走过来道:“原来是小兄弟,瞧我这一身,让兄弟见笑了,不知兄弟找我,有什么事么?”
    方进石笑道:“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有一功劳,想送给韩五哥。”
    韩世忠一听,喜道:“那匹马兄弟找到了?”方进石摇头道:“这倒没有,只是兄弟寻着了一些草寇强盗的踪迹,便过来请五哥着人去拿。”
    韩世忠一呆,说道:“什么强盗草寇?”方进石故作轻松,假意像个小事一样的随口道:“只是十多个打家劫舍的贼人而已,小弟也是无意之间发觉,便来报来给五哥。”韩世忠迟疑了一下道:“远不远?”
    方进石听他这话一怔,心中对这大宋官军的印象大打折扣,像韩世忠这样的人,都对这草寇强盗如此不上心,远了都不想去,更何况其它官军?难怪史斌、张宗鄂这样的草寇强盗可以在大宋境内活的越来越自在,队伍越来越壮大。
    他想到这里,便笑着对韩世忠道:“骑马慢行,也不过一个时辰的路途,我看那些贼人带了两个大木箱,想是抢得了不少好货,且这些贼人昨晚赶路,现正在睡觉,五哥前去自是手到擒来。”
    韩世忠听到两个大木箱,眼睛不由的亮了,道:“我这便告知谢亮将军去,这些贼人越来越大胆了,敢到我绥德来……”说着话便去了。
    方进石明白韩世忠本不太乐意去的,只是听说有了“两个大木箱”才想要去,心中哭笑不得,这事本对他一点好处也没有,只不过想着自己现在是大宋子民,虽不能上阵杀敌为国出力,也应该属于是“被发动的群众”,让这些强盗山大王们“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吧,可是这官军,当真是无利不前往的。
    过不多时,韩世忠便带着一队人马出来,这些人约有五六十人,多半是面目衣裳污泥满身,不过却是人人有马。
    方进石本想着带领着至少数百宋军,衣甲鲜明耀武扬威前去,却不曾想只是这样的一小队人,还是这等面目,心中极其失望,也打不起精神来了,只好懒懒的头前带路,一路之上和韩世忠讲了大致情况,只是没说是因为听到“红姑娘”三个字才起的疑心,他的话听的韩世忠心头直打鼓:
    这……这些真是草寇吗?
    不管如何,总是要去看上一看,韩世忠带人跟着方进石一路打马来到王德休息的那个地方,王德正靠着大树,口中叼了一根草根悠哉的看着大道上偶尔经过的女人,方进石将韩世忠介绍给王德,两人都各自见礼,他们的官阶差不多,只是王德看韩世忠带领的这些兵士的衣着,心中暗笑。
    韩世忠也不在意,他知五原军虽和辽相持,除了最近,以前多年未打过仗了,比不得西北各军今天不是和西夏打,明天便和吐蕃打,就是有钱也给打穷了。
    方进石却不会想到这两个校尉大人的想法,他问王德道:“这些人可有出来过?”王德笑而摇摇头,韩世忠道:“那我等谋划一下,如何攻进去。”王德却道:“这几个毛贼,何用谋划,围起来直接杀进去也就是了。”
    韩世忠虽是泼皮出身,打仗却不是莽撞之徒,只是此时不愿让这五原来的校尉小看了,也就不在坚持,将手一招,那几十名宋军下了马来,方进石前面带路,来到那荒宅,韩世忠一扬手,便将这宅子团团包围了起来。
    王德虽说之前感觉得不到军功不上心,可是他武人心性,一旦有战,劲头上来了,也不废话,当前开路,提了单刀大步向前,韩世忠也不甘退让,抢前一步向他并肩向里。
    离那院子尚有数丈,便给人发觉,有人喝道:“什么人?”韩世忠大喝道:“大宋官军在此,统统不许走动,违者格杀勿论。”那些宋兵也是吆喝连天,气势极大。
    方进石不敢跟的太快,听得里面都是一片喊叫,却未听得有刀枪相撞厮杀之声,他紧走几步,进到那院中,却见众官军已将那十多个车夫围在一个院中,这十多人全蹲在地上,有的眼睛蓬松,显然还没睡醒一样。
    那为首的黑脸汉子正向韩世忠解释什么,又拿了个什么东西给韩世忠看,韩世忠也不说话,听了一会儿,走到方进石面前道:“会不会搞错了,这些人是给永兴军运送粮草的百姓,不仅有路引,尚有永兴军的通行令牌,也没找到什么木箱、武器的。”
    方进石想来决不会错,只是这些人听到声响,便将武器木箱藏了起来,可是又能藏到什么地方去呢?他目光不由的四下张望,这一望之下,却看到一个人来。
    这人双手抱头,蹲在一辆大车旁边,穿着一件灰布衫,自始没有说过一句话,他满脸的胡须,身材高大,长相有些凶狠,但此时却如同缩头乌龟一般,躲在这些车夫的最后面,头低的低低的,只不过刚才偶尔抬头观望了一下马上又低了头去,只是这一抬头,便恰恰让方进石看到。
    方进石一看到此人,不由的“啊哈”了一声,笑出声来,这人长的太有特点,否则匆匆一面,方进石也未必记得住他,这人就是那天晚上,给史斌的右军将领卢可信出主意,让方进石继续装女人引开那些“西夏流勇”的萧林牙。
    方进石得意的上前去,走到萧林牙面前,一把从后面捉了他的衣领向上提,大声道:“韩五哥,这人我认得,他是武休关外大强盗史斌的手下,名叫萧林牙,决错不了。”
    他这话说出来,那萧林牙顿时脸如死灰,萧林牙已经不认得他了,虽给认出,也不记得在那里见过。
    王德和韩世忠两人听了这话,却是对望一眼,脸有喜色。
    只听那车夫群中有人低声说了一句:“动手吧。”这些车夫如同得了命令一般,有几个凶悍之徒,站起身来赤手空拳的扑向周围的宋兵,只是这些宋兵早有戒备,人数又多又有武器,除了少数几人吃了几拳挨了几脚,那十几名车夫瞬时被砍翻捅倒八九个,余下的不是受伤在那里哀嚎,便是趴在地上给宋兵按死在地上一动不动。
    那头领黑脸汉子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束手就擒,几名宋军上前将这些人包括那萧林牙用绳索捆绑起来,韩世忠走上前去,对那萧林牙问道:“你是辽国人?是个林牙么?”
    萧林牙昂首挺胸大声道:“不错,我乃大辽南京道卢龙节度使、北面行军官林牙大石军中右林牙萧布是也!”他这话说的极有气势,方进石却听得一头雾水,不明白这左一个林牙,右一个林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却听出这人的名字其实是叫萧布。
    韩世忠和王德却听的明白,大辽南京道卢龙节度使、北面行军官林牙大石便是辽国大将耶律大石,他是辽国开国皇帝耶律阿保机的八世孙,字重德,因为科考殿试第一,翰林应奉,故称林牙大石,此时正率部同女真族建立的金国苦战呢。
    王德更是清楚,五原军不久以前曾抽调部分北上,参加了乱石冈之败。
    因是女真族建立的金……
    国和宋廷在海上签订了海上之盟,要联合对付大辽,出兵之时,前辽涿州守将郭药师叛降宋朝,遂使宋朝上下踌躇满志。宋大将刘延庆率兵出雄州,入新城。他三子刘光世出安肃,入易州,两军于涿州会合。当时,萧干与耶律大石只不过是两万军队,凭泸沟河布防。宋军却有二三十万之众,双方对阵,战于乱石冈,未见胜负。后郭药师先小败于萧干,宋军惊乱,以为辽军反攻,烧营而逃,自相残踏,抛弃一切军需之物,自熙丰以来所畜军实尽失,宋军败的狼狈蹊跷,萧干耶律大石胜的莫名其妙,根本就没想到这胜利来的如此容易。
    却没想到,在这西北之地,竟然捉到一名耶律大石手下的林牙,林牙虽是文官,却是军事机构的官员,官位也是极其重要。
    王德和韩世忠都是喜悦之极,先不说这些贼人,单是捕到这个偷入宋境的林牙大人,也是大功一件。
    01
    方三伟又仔细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装备,他头上戴着个摩托车的冬盔,脖子上绕了条围巾,身上穿了件皮夹克,里面穿了毛衣,手上戴了帆布手套。
    这个装备让他很满意,只是太热了,要知道现在是八月份的江南,气温高达三十多度,这样的装备他只穿上一分钟,就已经让他有点受不了了。
    他穿成这样,只是为了眼前的那个马蜂窝,这个马蜂窝和篮球大小差不多,上面爬着密密麻麻的马蜂,他拿了长长的竹杆,屏住了呼吸,然后使劲的在马蜂窝正中间捅了一下。
    顿时,数不清的马蜂如同战斗机一样向他飞来,方三伟一点也不怕,他甚至还向前走了几步,又拿了竹杆捅了几下,那个蜂窝就被他捅到地上了。
    攻击他的马蜂更多了,他可以听到马蜂撞在他头盔上梆梆的响声,在身边嗡嗡的飞行声,透过头盔的挡风玻璃,方三伟看到他身上也落了好几只马蜂,他全不在意,而且有点享受这种效果。
    他走到那个落在地上的蜂窝前,低头看了看,却没有伸手去捡,他担心拿了这个蜂窝走回去,那些马蜂会一直跟着他。
    ——得赶紧离开这里,到远一些的地方把身上的装备脱下来,实在是受不了这个热了,至于战利品,不要也罢,他本来就不是为了这个蜂窝来的,他只是来寻开心刺激的。
    他本来就是一个欢乐的2_B青年……
    方三伟走了一百米远,实在是坚持不住了,汗水已经把全身都湿透了,气都快上不来了,他也估计着没有马蜂跟着来了,于是小心的先把头盔的玻璃掀开一点,确认没有马蜂了才把头上身上穿的厚重装备除下来。
    方三伟看了看山下的马路,真不知道自己来这里2_B着捅这个马蜂窝做什么,就是好玩而已?他提了头盔和衣服,光着膀子向山下走去,刚走了两步,忽然感觉脖子上有东西在爬,他不自主的伸手摸了一把,然后觉得后脖子上一阵痛,张开手心,一只黑色的马蜂正被他抓着。
    哎呀,被蜇了一下!
    方三伟赶紧把那只马蜂扔在地上用脚踩死,他听到耳边仿佛有嗡嗡的声音,怕是后面有马蜂在大部队来了,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他飞快的向山下跑去,明明有山路的,可是他不喜欢走,他喜欢走那些没有山路的草丛,他刚走了数步,忽觉得脚下一软,跟着身子都陷了下去。
    那长草下面是一个深深的坑井,方三伟双手乱抓,却只抓到了井沿的几根草叶,他听得耳旁风声划过,这井看来很深,他心想:这下可完了。
    呯的一声响,那下面居然有水,方三伟落入水中,激起巨大的水花,当真是命大啊,可是这么高的坑井摔了下来,冲击力也是极大,他一直向深处潜去,竟然感觉好像深处有巨大的吸力,或者是浮力?好像他的方向感紊乱了,下面才是井口?
    他在水中翻了几个跟斗,连他自己也分不清楚方向了,下意识的扑腾着,任由那浮力将他慢慢的浮了上来。
    方三伟头有点晕晕的,慢慢的浮了起来,他抬头向上看去,头顶上的井口并不太小,应该这井不是太深,井壁四周都生满了青苔,甚至有几只小青蛙看到他,飞快的跳入水中不见了。
    井壁材质都是乱石和土,井水有点混浊,还有一些枯树叶子在水上面浮着,方三伟看着井壁,都是光滑的很,想要攀上去,是不可能的。
    那井水甚凉,让他有点寒意,他游到井壁一块凸起的大石处,伸手攀了石头,这样可以不让自己沉下去,他大声喊了几声救命,声音在这空空的井中回荡着,有点让他自己感觉到害怕。
    其实他也明白,这个荒山野岭的,多久才会有一个人经过,尤其这井还是在草丛中,远离山路,他现在好后悔自己做了这样的一件无聊2_B的蠢事,现在想后悔也来不及了。
    说也怪了,他自己都不抱希望的几句救命,居然真的井口有动静了,方三伟抬头看去,一只木桶从井口缓缓的放了下来,方三伟大喜过望,禁不住又大喊了几句救命,可能上面的人怎么也不会想到井里会有人,也可能是那井壁传音效果为不好,上面的那人居然没有听到。
    不过已经不要紧了,那水桶连着大拇指粗的麻绳,已经放在方三伟的面前了,水桶在井里汲了多半桶水,方三伟放开井壁的石头,伸手抓紧了井绳,双腿夹了绳索,坐在了水桶上面。
    上面的那个人也不向下看,伸手用力的去拉井绳,他一拉之下,立时会感觉重量与平时大为不同,今日这次似乎沉重了许多。
    方三伟在井下向上看去,只看到一个肥肥的男人脸庞在井口探了出来,这人也显然看到方三伟坐在木桶之上了,“噫”了一声,方三伟刚要出声叫救命,谁知那人双手一松,转身就跑开了。
    方三伟立时随着那只水桶沉了下去,不过他好在马上松开了绳子,在水中扑腾几下,又到井壁抓了那个凸石,那只水桶已装满了水,连着那根绳子一同下沉几尺,井绳一下子绷直,显然是上面另外一头绑在什么地方了。
    方三伟有点生气了,这个人明明看到他了,居然见死不救,他现在还心存侥幸,希望这人去报警或者找人去了。
    一切真的是顺了他的意,只听到井口上面一阵脚步走动的声音,有人说:“在哪,在哪?”方三伟抬头向上望去,井口一下子挤了四五个男人的脸,他们一起向下看着方三伟,仿佛去动物园看关着的猴子一样的表情。
    上面有人说了句:“拉他上来吧。”几人散去,有人去收了那井绳向上提,有一人向下喊了声:“下面的人听着,你还能动否?抓紧绳子,我们拉你上来。”
    方三伟赶紧点点头,双腿夹着那井绳,双手抓紧了那绳子,上面几个人一起用力,几下就把他拉到井口,有人伸手抓了他的衣服和手臂,将他从井口拉了上来。
    重见天日了,方三伟兴奋异常,可是没等他兴奋呢,眼前的景象让他惊异万分。
    拉他上来的五六个精壮汉子,全都穿着灰色的古代军队的衣服,只是没有盔甲,因为太热了,有一两个光着膀子,其它的也是开着衣襟,全都穿着黑色的高鞋帮布鞋,他不知道,这种鞋子有个名称叫做皂靴。
    此时天空的太阳高挂,这个时候应该是上午十点左右,远近有许多大的帐篷,帐篷前面竟然有不少古代的武器斜放着,什么刀剑斧钺等,远远看去,还有绵绵不断的草堆上百个不止。
    这里的围墙全是用粗木制成栅栏而成,耳边不时的可以听到战马的低厮声,军队士兵操练的口令声,那些帐篷间不时有拿着刀剑盾牌的小队巡逻穿行,那些栅栏上面插了不少旗帜,最高的一面黄旗帜上,用黑线绣了一个大大的“宋”字,低一点的两面旗帜上,却是一个白色的“康”字。
    方三伟吃惊的一跤坐地,他觉得头有点晕沉沉的,禁不住伸手摸了一下,一摸之下更是吃惊,原本他是一个小平头,这时候不知道怎地,头上竟然束了个发髻。
    他的衣服也换了,穿着一件灰色发白的单衣汉服,他自己也分不清是什么时代的衣服,脚上套了一双薄底黑面布鞋,这鞋子好似大了许多,脚穿在里面滑溜的很,全身湿淋淋的站在这军营之中。
    莫非白天见了鬼了?
    他明明的失足落在一座荒山的坑井中,怎么就忽然来到了这古代大军的井中了?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此时拉他上来的几个军士中的一人在他肩头拍了一下,喝道:“你这厮,怎么掉进这井中去了?”
    方三伟给他这一拍,顿时清醒了许多,他漠然的问道:“这是在那里?”
    那几个军士看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感到好笑,有个胖子道:“这厮在井里吓的傻了,哈哈,这里是大宋川陕京西泾原路经略安抚使辖下粮草大营。”
    方三伟有些听不明白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可是开头的川陕两个字却听的明白,他是在江南,怎么一下子到了川陕了?
    他还在想这些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事,那个胖子向另外几……
    人说道:“这人弟兄们可有认得的?”
    另外几名军士全都摇头说:“不认得。”
    那胖子微微一笑,抬手做了个手势,方三伟尚未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呢,后腰已经让人抱住,跟着脚下一滑,已经让人掀翻在地,双手让这几名军士死死按住压在身后。
    方三伟急喊:“你们干什么?这是干什么?”他拼命的挣扎,可是上面的几人力气甚大,哪里挣的动半分?跟着有人拿了绳索过来,从头上套了下来,将他双手束在腰间,如同粽子一样让人给绑了起来。
    方三伟一边喊叫一面挣扎,让这几名军士推着向前走去,路上遇到不少巡逻的和休息的军士,都投来异样的眼光。
    这几人推着他走了几百米,来到一处高大的帐篷前,那帐前有不少兵士站立,看来应该是个头领的帐篷。
    帐前有军士看到他们,一人伸手拦住道:“这人是谁?”那胖子冲这人行礼道:“康校尉在帐中么?兄弟几个抓到一个细作,特押来见康校尉。”
    这帐前军士上下看了一下方三伟,说了句:“稍候。”转身向帐中走去。
    方三伟听的这几个说他是“细作”,他就是再不清醒,现在也清醒许多了,这还了得,他看过《水浒传》,知道这细作就是间谍,间谍可是大罪,我怎么成了间谍了?
    他想着怎么解释一下,可是却不容他多想,进去那个人已经转回来了,说道:“康校尉让尔等将人押进去。”这几人推推搡搡的,口中喝斥着,将方三伟押进了大帐。
    大帐两边已经有十二名军士挎了钢刀站立两边,全都是面色严肃,方三伟看着这些人手中的按着的钢刀,心里有些发毛。
    正中的书案后坐着一个黑脸汉子,约有二十五六岁,肥头大耳的,一脸横肉,满面的红光,看样子应该是喝了不少酒所致,他把二腿交叉,高高的放在桌案之上,背后靠着椅子,还在悠悠的摇着。
    那胖子把方三伟押进来,冲着那黑脸汉子躬身行礼道:“报康校尉,兄弟几个刚才在厉马司的井中抓到个细作,便是此人。”然后回头对方三伟道:“跪下。”
    那几个军士按着方三伟的肩膀,踢打他的小腿,想让他跪,方三伟这点骨气脾气还是有的,挣扎着就是不跪。
    那康校尉懒洋洋的摆摆手,这几人放开方三伟,退到一边,康校尉打了个哈欠,才开口慢慢说道:“说吧,是那里来的细作,在我康随这里,充硬气是没有用的,只会多受些皮肉之苦。”
    方三伟大声道:“我不是什么细作,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到了那口井中的。”那康校尉康随却不生气,仍然慢条斯理的说:“这倒是奇怪了,莫不是你觉得天气炎热,自己翻过我军中围墙,跳到那井中游泳去了?”
    他这个话明显的是说笑,那些军士本来一脸严肃的,也不禁偷笑了,有胆大者更是哄然大笑。
    方三伟一呆,等那些军士笑够了,才说:“其实,我是来自将来,好多好多年以后,你们可相信吗?”
    这群军士们听了,都不作声,半响以后,全都又哈哈大笑,连那些之前比较严肃的站立两边的兵士,也忍不住哄笑起来。
    康随笑道:“原来这人是个傻子。”停了一下又道:“如果你说自己是个贼盗,到我营帐中偷东西来了,我倒也信上几分。”
    方三伟叹了口气,看着这些人哄笑,自言自语小声道:“早知道你们不会相信的。”他转念一想,如果我承认是个小偷,可能最多就是关了半天,挨几下打,总也比当成细作,有极大的危险强的多了。
    于是他等这几人笑够了,才说道:“不错,我是个小偷,我就是来偷东西的,我根本不是什么细作。”
    康随把脚放下来坐正了,看着方三伟道:“那你说说,你来这里偷什么来了?”
    方三伟一时不知道怎么说,正巧外面传来了马厮叫的声音,他灵机一动于是道:“我来偷马来了。”
    康随又笑了道:“原来这厮跳到井中偷马来了,我的马原来是养在井中的。”那十多名军士又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方三伟感到有些怒火,他感觉他像个小丑一样,让这些人在玩戏着,可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又能如何呢?他内心感觉一阵的悲凉,那种百口莫辩的感觉充斥胸膛,心头仿佛有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
    康随忽然脸色一沉,厉声喝道:“我昨夜不见了二百贯钱,莫不是被你偷盗去了,快从实招来,藏在那里去了。”
    方三伟一呆,怎会想到这校尉竟然真丢了二百贯,他吃这人一吓,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25
    韩世忠走上前去,问那个萧布道:“哎……你是辽朝大官,为何偷偷到我大宋境内,到底有何图谋?若是从实招来,或可保得性命,若是……”
    他话未说完,萧布大声怒道:“要杀便杀,你当我契丹勇士也像你们这些怕死的南蛮一般,只会乞怜饶命么?萧某没有任何东西可对你言讲的!”
    韩世忠给他一抢白,也是大怒道:“这贼番好没道理,且看看是你的嘴巴硬,还是你五爷的刀子硬。”他说着将刀架在萧布的脖子上,萧布面沉如水,神色镇定,竟是丝毫不惧。
    韩世忠本就是吓他,看他不怕,尴尬一笑收回了刀,赞道:“果然够胆量。”萧面将脸别了过去,不再理他。
    方进石听这萧布称宋人为“南蛮”,心中一乐,辽国人跟着宋人学了几年文化,居然就看不起宋人了,称之为“蛮”,真是可笑。
    韩世忠转头向那为首的黑脸汉子道:“不用说,你也和这辽国官爷一样,不怕你五爷的刀子的,是么?”那黑脸汉子脸色骤变,赶忙道:“五爷的刀子,小的最是害怕了,五爷有什么问的,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自知自己身份怎比的上这辽国大官,韩世忠不敢动萧布,却是敢动他。
    “嗯!”韩世忠表示满意,“你们是什么人,你叫什么名字?”
    “回五爷的话,我等是杀虎山史斌史大头领右军卢可信的部下,小人姓周名叫周达。”这黑脸汉子答道。
    方进石心中暗想:这些人果然是史斌的部下,这下可是真没猜错。
    韩世忠又问道:“那么这位辽国的林牙官爷,到我大宋所为何事,你定是很清楚了。”周达却是一脸苦相:“这……非是小人不说,实是小人身份低微所知有限,听说也不关什么大事,只是辽国战事吃紧,怕是有亡国之患,所以这位萧官爷带着家眷,投奔我们史大头领来了。”
    韩世忠一瞪眼睛大声喝道:“你这厮想骗我不成?谁不知史斌生于江南,起于山东宋江部下,这辽国官爷怎么会平白投奔于他?”
    周达给他一吓,有些结巴的道:“我……我们史大头领,他……他其实是……辽国的汉人。”他这一句话,王德方进石和韩世忠都是吃了一惊,韩世忠更是怒道:“真是胡说八道!”
    周达害怕韩世忠拿了刀吓他,忙道:“真的……是,山上许多兄弟流传这个说法,还说此次前来的那个红姑娘名叫耶律红鸟,曾是大头领的相好,大头领数年前就是因为她离开了辽国到了江南,后才投了宋江。”
    方进石听到此处,这才明白这其中的缘由,想这史斌也是个情种,“冲冠一怒为红颜”,当年可能是得不到,现在机会来了,大辽形势可危,老相好投奔他来了,只是不知出了什么岔子,耶律红鸟居然被捉进了泾原军的粮草大营。
    听到老相好被捉到了宋营,史斌便提点人马,拼了死命也要抢的回来,只是不知道那个吴阶有没有将这个耶律红鸟送到曲端将军的大营,若是已经送到,便只怕史斌想救也难了。
    他又想到他刚刚穿越之时,在那康随的粮草大营中,曾和这位耶律红鸟“一同坐过牢”,也算是狱友了,想起那吴阶对她的猥琐,如果史斌知道了,只怕要扒了吴阶的皮。
    方进石想到那两个木箱,提醒韩世忠道:“五哥,问问那两个箱子。”韩世忠只顾高兴抓了个辽国大官,一时竟然将这大事给忘记了,听后马上转头对那周达道:“你们携来的那两个大木箱呢?藏到什么地方去了?”周达迟疑道:“什么……木……木箱?”
    韩世忠作势要拨刀,周达连忙道:“别……别……,待小人想想。”他说是想想,却向那些同伴看了一眼,想是心中害怕说出来,以后有人报告给上司收拾他,但还是先顾眼前,就向西北墙角努了努嘴。
    韩世忠提了单刀,和王德方进石一起来到西北墙角,那里有一个大石磨,早已废弃,旁边一大堆干草树枝堆放在地上,韩世忠用刀将干草拨开一些,就看到一个黑黑的洞口。
    这洞却不深,想是以前主人家的菜窖酒窑之类的,韩世忠几人将洞口的草全部拿到一边,这洞便全露出来了。
    只见里面横七竖八的扔了十多件刀枪剑斧,想是这些贼人听到响声,将武器也丢在这洞中,两个大木箱并列的放在这洞中,不知装的什么。
    韩世忠一挥手,两名宋兵便跳了下去,将两口木箱抬了上来,这箱子上用黄澄澄的大铜锁锁着,也不知里面放的什么。
    韩世忠看这箱子有些名贵木头制作,想是里面装着不少这些贼人抢来的宝物,若是不当着这些军士的面打开,恐大家以后心中猜疑,于是提刀上前,一刀将那铜锁斩落,两名宋兵上前,掀起了那第一个木箱盖子。
    里面却是一个人,一个身穿着宋军武官的军官,这人被绳子牢牢的绑的死死的,嘴巴里塞了破布,一脸怒火,只是双目刚能见光,有些睁不开眼。
    方进石一看到此人,大吃一惊,不由讶然说了一句:“是你!”------这人竟然是刚刚还在想起的吴校尉吴玠。
    韩世忠虽不认识吴玠,却看他身穿大宋官军衣服,马上让人将他从木箱中扶了出来,解去绳索,吴玠在木箱中被困了半天了,腿脚酸麻,他看着这一院子的宋兵和方进石,以及那些被捉住的贼兵,只是呆呆的站着。
    这时,几名官军已经将第二个木箱打开,人群中有人惊呼一声,竟然比看到吴玠还要吃惊,方进石本来在想着,要不要上前和吴玠说话,甚至帮他活动一下手脚,听得动静,回头一看,却见第二个木箱中竟然也是装着一个人,一个漂亮的女人。
    这个女人有二十岁上下,穿着一件浅粉色的比甲,白色的小短袄,绿色的裙子,双手给细绳绑住,她看到箱盖打开,不自主的将头埋在膝间,感觉狼狈万分,这么多的男人围着她看,又是这样的一种情况,相信天下任何一个女人都不敢抬头。
    韩世忠命令道:“将她拉出来。”两名宋兵伸手将她从木箱中架了出来,她长时间关在木箱之中,虽然这木箱有气孔不会闷着,可是手足早酸,站立不稳,一下软软坐在那地上,这木箱里面却是干净,是以她的衣服还算整洁。
    韩世忠上前去,挥刀将她手上绳索斩去,说道:“姑娘莫怕,我们是大宋官军,不是坏人。”
    这女人微微抬起头来,眼睛中透露出惊恐的神色,便如一只受伤的兔子,让人爱怜让人心痛。
    她脸色极白,皮肤甚好,一张小小的瓜子脸,细细的眉毛,虽说生的不算天香国色,可是绝对称的上是眉清目秀,她个头小小的,身材看上去弱小,仿佛一阵风就能吹的倒,给人一种楚楚可怜的感觉。
    她却没有回答韩世忠的问话,也不知是吓的呆了还是没明白过来眼前的形势,只是低了头不敢说话,韩世忠一回头,问那周达道:“这姑娘是谁?”
    周达微微尴尬,躬身行礼诚惶诚恐的道:“这女子是我们杀虎山左将军成威交于在下送往山上的,成将军前几日带兵出山,路遇这女子,看上了她,只是当时不便带她上山,便……”韩世忠骂道:“好贼子,如此祸害百姓,当是该杀……”他话音未落,却听得身后一声惨叫,回头望去,却看是吴玠正将一把刀从一名被绑的贼人胸口拨出,一脚将那人踢倒,顿时鲜血飞溅了他一身。
    原来这吴玠慢慢的手足活动开来,宋兵们将地窖中的贼人武器丢了上来,一把单刀正落在他的脚下,他伸手便捡了起来,宋兵们的目光都给那女子吸引过去,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他心头难抑怒火,便一刀将身旁最近的那名贼人刺死。
    在众人的惊讶中,吴玠拔出刀来,却向方进石走了过来,方进石大吃一惊,不由的后退一步,后背靠在那石磨之上,他看吴玠满面怒容,手提着一把血淋淋的单刀,心中极是害怕,便想转身逃走。
    王德向前一步,站在方进石面前,拔刀在手大声道:“你想怎样?”吴玠怒道:“让开!”韩世忠大步走过来,大声道:“……
    贼娘养的,耍横是么?韩五爷还怕你不成?”他是泼皮性子,虽说做了官军收敛了许多,打架出头的秉性却是不改。
    他这一上前,那些宋兵们呼的一下手持兵器把吴玠围在中心,吴玠看着四周亮闪闪的刀枪,将手中的单刀猛然斩在身边的石柱上,火星四射,刀刃立时卷了,他把刀一丢,大声道:“我吴玠若不雪今日之耻,誓不为人。”
    说完这话他伸手拔开面前宋兵的一杆长枪,大踏步走到墙外,接着马声厮鸣,却是他也不管谁的马了,抢了便去了。
    军士有的想上前去追,韩世忠摆手道:“由他去吧,当是送他一匹算了。”停了一下又道:“今日之事,大伙都莫要乱嚼口舌。”
    吴玠在这么多的宋兵面前如此狼狈的从木箱中被救了出来,面子上便是受到了极大的伤害,本来当兵常年打仗,瓦罐不离井口破,大将难免阵前亡,生死之事看的没那么重,纵是被俘也不见得有多不光彩,但是被人关在木箱中当着这么多友军从里面出来,却是万万不能忍受的,吴玠视为奇耻大辱,所以他终生和韩世忠关系平平,甚至绕道相避,也从不和刘光世走的近,那是因为怕见王德。
    26
    王德看吴玠怒气冲冲的走了,转头问方进石道:“兄弟和这人有仇么?”方进石尴尬一笑道:“无仇无怨,想是他认错了人。”
    韩世忠冷哼了一声道:“这人有些疯了,莫要理他。”却又转头问周达道:“这人是谁?你们为何要捉了他?”
    周达忙道:“这人不知道如何得罪了辽国来的官爷,大头领下令定要拿他,山寨中的吴中军便设了计策,引他上钩拿住,本是要解到山上去的。”韩世忠嗯了一声,对方进石道:“这人好没道理,别人救了他,不相谢也就罢了,反而想害别人,不管了,大伙儿准备回去。”
    于是宋兵们大声吆喝,用绳子将这几个贼人串成一串,准备回行。
    方进石自然猜的到辽国来人为什么一定要将吴玠捉上山去,他却想不明白吴玠为何要冲他而来,可能是怀疑自己真的是和这些贼人有关吧?
    宋兵们将这些贼人用绳子穿成一串,待绑到萧布之时,只听他怒喝一声,低头向前面的宋兵枪尖上撞去,那持枪的宋兵心头一惊,忙将枪收起,萧布自尽不成,只是被刺伤了手臂,后面的几名宋兵忙是伸手拉住他,萧布哈哈大笑骂道:“有胆量的给萧大爷来个痛快,你们这些没胆子的南蛮,怕死鬼!”
    韩世忠看着他,却不发怒,待他说完,淡然道:“你越是求死,便越说明你身上有着重要的事情不能让我们知晓,你便是骂上三天天夜,我也不会杀你。”
    这泼皮韩毫不动怒,一句话说的萧布竟然顿时气馁,半天再也吭声不得,韩世忠在他身边安排了四名宋兵看守,怕他再寻死了。
    韩世忠又命人将那些贼兵的大车套好,那女子也坐了一辆大车上面,一路打马慢行,押着这些抓到的贼兵,转而向大道而行。
    周达被绑在最后,他为人虽是胆小,话却是极多,他看着这一辆辆大车,有些讨好的对押他的宋兵道:“官爷的眼睛真是厉害,小的们上山以前,多半真是这赶大车的脚夫,走州穿府这二三年,从没遇到任何岔子,小的们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到底是从官爷们怎么知道我们是山寨上来的,从哪里看出我这些人和别的车夫不同了?”
    那名宋兵自然也是不知,也没理他,周达顿感无趣,转头一看,却看到方进石坐在随后的大车上正笑嘻嘻的望着他,心中一愣,道:“怎么了?”
    方进石有些得意的道:“眼睛厉害的不是这些官爷,是你家方二爷。”他觉得韩世忠说话自称五爷听上去有些气势,便有心学习,他前世排行老二,便自称方二爷了。
    周达哦了一声道:“原来是这位少爷看出来的,倒要请教。”方进石自是不能说是因为听到“红姑娘”三个字起了疑心了,故作神秘的道:“这个不须让你知道,你只要知道,方二爷知道的事,远远比你想像的要多的多就够了。”
    周达听了这话,心中暗暗骂了一句,也不再理他。王德打马上前,悄声对方进石道:“兄弟还是莫要在这些贼子面前,说是你通报了消息的好。”
    方进石一呆,马上便觉得自己犯了个非常愚蠢的错误,哪有自己上前告诉贼人说自己是举报者,那不是让人家打击报复的时候方便吗?
    可是话已出口,收不回来了,哎,看来以后要想一想了,不能再做这种只图当时口快得意,留下后患的事了。
    此地离绥德城并不远,众人虽行的慢,还是到了城外,王德不欲讨这军功,又记挂师父安危,便向韩世忠告辞,韩世忠道:“我回去告知谢亮将军,他自会行公文到五原军姚古将军处,让姚将军代为请功。”王德也知这公文作用有限,不过还是谢了,拉了马和随从一起回陈瞎子的住所方向去了。
    方进石也想告辞,他是担心万一官军知道他是个“逃犯”,便是不妙了,再者他也担心那几个抓“蓝衫儿”的泼皮,韩世忠拦住他道:“兄弟可不能走了,这个功劳是你找的,按规矩也有些钱拿的,但要兄弟去做个档案文书。”
    方进石听到有钱拿,想想口袋里也真没几个钱了,把心一横,去就去,不要白不要,有这些官军在,那几个泼皮还真敢动手拿他不成?
    于是他跟着韩世忠进了绥德城,一起到了绥德军的旧营,韩世忠招呼将人押进去,让方进石在军营小庭院等候,方进石坐在那里等了半天,过了午饭时间了,也没有再等韩世忠出来。
    方进石饿的眼睛发直,一气之下便走出那军营小院,那守门的士兵也不拦着他,到大街上好好的吃了一餐,折腾了一夜又是困了,便在附近找了客栈睡下,想想这衣服真是不能再穿了,便趁这下午睡觉时间在房间中随便洗了洗。
    睡到天色快黑,韩世忠却寻到这客栈中来,方进石看着那衣服还没怎么干,可也没别的衣服可穿,便湿着穿起来见韩世忠,韩世忠本意带他去见谢亮将军,看他这样也只好作罢,说那萧布口硬的很,只是说在辽国贪污被人发觉,只好逃了投奔史斌,其它俱不承认。
    方进石也不好说什么,韩世忠又问方进石可有路引,因为这个身份证明方能领到那线人费,方进石当然没有这个了,只好说给贼人抢去了,反正又没有联网的户口管理,谁知道呢?
    韩世忠却是信了,拍着胸膛说回去找谢将军写个批文,自家担保,重发一个就是了,方进石心想:这样也行?
    韩世忠告辞出来,方进石待天色稍晚些,出去又买了一套灰色衣服,只是因为平日里所见,一般百姓灰衣居多,摸摸腰间,却只剩余一百来文钱了,他这般省吃俭用的,也撑不了多久,看来若是得不到这报信的钱,便要马上找个吃饭的地方了。
    第二天一早,方进石便早早起来,换上昨天买来的灰衣,到这城中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工作要找,却不想这古代的就业压力也很大,何况还是在这长年征战的延安府绥德城。
    他走了大半天,也没找到一个能干下去的,心中着火,便想:反正还有一百文在手,等到了没钱的时候再想办法,再没办法便和韩世忠说说,到他军中做宋兵去。
    他转过一条巷子,走到一条背街,记得前些日子路过,那里有一家炊饼铺,想着到那里买几个炊饼来吃,正慢慢走着,听到头顶有响动,抬头一望,看到一个篮子从头顶上方的二层阁楼丢了下来。
    方进石吃了一惊,忙是跳开数步躲闪,那篮子正落在他前方,灰尘四起,一些垃圾跳出篮中,接着听到阁楼窗子一关,便没有动静,也不知丢这篮子是什么人。
    方进石想骂几句,这人好没素质,乱丢垃圾不说,也不看看楼下是否有人,可是想想算了,又没砸到他,斜眼看去,这篮子自然是破烂的不能用了,那些垃圾也是一些菜梗破纸砖头之类,竟然还有半个馊透了的馒头。
    方进石却是眼睛一亮,原来那尘土之中,竟然有一枚铜钱,啊哈,这下可是发财了,他把这枚铸着“圣宋通宝”的铜钱在衣服上擦了擦,这是一枚无年号的小平钱,没想到在后世只丢过钱没捡过什么钱的方进石,居然也能捡到钱,若非要转运了?
    方进石心里开心,想着有一枚便可能有两枚,便低头去翻动那篮子里的垃圾,他刚把那半个馊透了的馒头拿起来,听得身后一个软软的声音道:“你没饭吃了么?”
    这几个字温温软软,声音也是好听之极,若是方进石平日听了,定是舒服,可此时他手中拿了半个馊的馒头,低头翻动垃圾,便如一个乞丐饿的久了,在这里找东西吃一般,尴尬误会到这种程度,方进石两世包括做梦都没有梦到过居然有这么一个情况,更且听声音便知道是一个年轻女子,他已经完全抓狂,肚子纠结到疼痛。
    他定了定神,咬了咬牙关,这才转头,看到一个身着绿裙的女人站在不远处,怔怔的看着他,却原来是那个从木箱中被救了出来的少女。
    方进石脸皮本也不薄,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气息,一转瞬间便想到一条理由来,他先是微微一笑才道:“当然不是,在下看到这半个馒头丢了可惜,又正好刚才在那……
    条巷子里看到一条狗,那条狗看似已经饿的奄奄一息了,所以我便准备捡了到前面巷子里喂狗。”说完这话,心里却想着:这个理由怎么感觉这么别扭啊。
    这少女看了他,似乎这才想起道:“我认得你了,听那些官爷说,是你晓得了那些坏人的行程,通报了消息,才救了奴家,这便是小女子的恩人了,真要谢谢公子的大恩大德了。”说完就向方进石万福行礼。
    方进石赶忙推辞,却也不好上前扶她,只好任她行了一礼,待她站定了才道:“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只是报个信而已。”
    那少女道:“若不是公子的这个信,我便给抢……”她脸色一红,再也说不下去,方进石道:“那也别太往心里去,只当是给恶狗咬了一次,如今这些盗贼被官军捉了,定不会轻饶,姑娘这便回家去吧。”
    这少女呆了一下,重复了一句:”回家?”却是又低头不语,方进石不由的问了一句道:“是啊,自然是回家去了。”
    这少女抬起头看了看天空,缓缓道:“是啊,那里虽然不是我的家,却还是要回去的。”方进石听她话中有别的意思,却不好直接询问,便绕了圈子问道:“姑娘可要在下帮忙么?”
    少女摇了摇头,说道:“不敢劳公子了,谁也帮不了我的。”转身向街头走去,她神色黯然,仿佛正承受着极大的心事,双肩消瘦,身体单薄,更加惹人怜惜。
    方进石心头一热,几乎想上前喊住她,但最后却终于没有动,他自己尚顾不了自己呢,怎么敢再去轻言相助别人,他摸摸腰间那一百多文铜钱,觉得胆子小了许多。
    27
    方进石呆了一会儿,看了看湛蓝的天空,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郁闷,看着街口的人来人往,将心一横,大步走向绥德军的旧营。
    那门口守卫还是昨天的那两个,还认识方进石,方进石说是找韩世忠,他此时却不在,方进石一恼火,直接说:“那我找谢亮将军。”
    守卫一听,嘻笑道:“谢将军是在的,只是他正忙于军务,现在没空见你。”方进石想要硬闯,可是那些卫兵将脸一板,威风吆喝,他也没办法进的去。
    方进石脾气上来,虽知硬闯不进,便想着要找个别的法子见一下这谢亮将军。他围着军营走了一圈,心说:我砸了你家玻璃,看你听的到听不到。
    玻璃当然是没有,可是窗格子却是有的,他也不知那谢将军现在在那间房中,便挑了一间离围墙距离近的房子,这房子看上去像是个开会或者机要所在,便从地上捡了大小合适的石头,使劲掷了进去。
    这绥德军旧营破旧,地方狭小围墙低矮,方进石挑的这个地方还是外面高军营中低,所以方才能掷的到,他一连扔了七八个石头,其中有好几个从那窗格子扔了进去,将窗纸扔的稀烂。
    里面有人大声叫道:“什么人!”奔出几个军官来,其中一个还摸着后脑勺,竟然似乎砸到他了,这些军官看到方进石,便令守卫的宋兵去拿他,方进石也不跑,就在围墙外看着,等着几名宋兵从里面出来,将他拿了推进这军官中,那几名拿人的宋兵虽然态度不好,动作粗暴,不过方进石却不在意,心中却想:我不是进来了嘛!
    那几名军官立即围了上来,有人大声喝斥,那摸头的更是爆怒,冲上来便是一脚,方进石忍着受了他一脚笑道:“我是谢亮将军请来的,对不住了。”那军官盛怒之下又想上去踢打,方进石侧身躲开,这人不依又要上前,听到有人大声喝了一句:“住手!”
    方进石回头一看,看到说话的这人从那房中大步走了过来,约四十岁上下,颇有些威严,身材虽削瘦却精神矍铄,一望衣甲便知是个大人物,和这些官军大为不同,方进石心想:这可能便是谢亮了。
    这位将军正是延安府经络安抚使、兵马副总管、绥德军主帅谢亮,他本应在延州城长驻,只因绥德军新建,一时朝廷又没有新派主将接管,便临时到了这里统管。
    方进石上前一步,唱诺行礼道:“小民方进石见过谢将军。”谢亮看了看他道:“你找我有何事?”
    方进石道:“小民昨日报信,方使官军能捉到了辽朝大官,小民今日过来便打听一下,可有赏钱?”
    谢亮微微一乐,道:“原来你就是昨日报信之人,昨天本想见你问些事的。按朝廷所制,应是有的,由军营作出文书批文,到时你可到府衙领取就是了。”
    方进石道:“不知要几日方能领到。”
    谢亮这个却是不知道的,回过头来,旁边的军官代答道:“这个要看功劳有多大,经军中的虞侯审后交于府衙审察,快者半个月,慢者几月都有可能。”
    方进石一听,心中顿时凉了半响,心想半个月后,我只怕早饿死了,于是上前道:“谢将军,你家可在这绥德?”谢亮奇怪,也不知他问这个作什么,答道:“不在,你问这个作甚?”
    方进石道:“如果在的话,在下现没了钱吃饭,便想到将军家中作客。”他这话一出口,众军官都呵呵大笑,这种话在后世很是平常,经常会说:你不给办什么我就去你家蹭饭去。
    可是在大宋朝,那个平头百姓敢和大将军说这等话?是以谢亮自己都觉得好笑,他微微笑道:“到我家中做客倒是欢迎的很,只是我现在公务在身,家又不在绥德,便过些时日再请你了。”
    方进石道:“这倒也不用,若是那赏钱等的太久了,请问将军能否先借我些?”谢亮看了后面的众军官一眼,眼睛都含笑道:“你想借多少?”方进石正色道:“将军将那赏钱借给我就行了,到时候将军再抵了那数,想府衙终不会少了将军的吧。”
    谢亮点头道:“原来你是怕收不到那钱,也罢。”他回头对一个文官穿着的人道:“依着那辽朝林牙的功劳,应该赏多少?”
    那文官道:“以陕西的定制,大概十多贯上下不定。”谢亮道:“此人勇气可嘉,给二十贯于他,当是我请他吃酒了。”
    方进石听了这话,心中乐开了花,赶忙上前谢了,谢亮道:“若百姓都是像你这样的,那里还敢有细作再来?”
    方进石看这谢亮大将风度,为人也不错,心中赞服,认认真真的行了一礼道:“谢将军,你还要问我什么话吗?我定老老实实的回你。”
    谢亮却道:“暂时没什么要问的了,以后也说不定会找你前来问话。”方进石又行了一礼,告别谢亮,跟着那文官去领钱。
    那文官带他到帐房取了二十贯钱,韩世忠之前有打过招呼,便给又开了路引,客客气气的送他出来。
    方进石走出这绥德大营,摸摸腰间那硬梆梆的铜钱,不由的挺高了胸膛,觉得身体骨头都轻了几斤,男人有钱便是胆,尽管他现在还没有吃饭,可是心里想的却不是吃饭,想的却是要赶快找到那个楚楚可怜的少女,站在她面前拍着胸脯大声说:“走,大哥送你回家,路上路费全程全包。”
    他天生便是这种人,没钱的时候屁都不敢大声放,有钱的时候恨不能全天下人都知道,没钱的时候看到女人就想躲着墙角走,有钱的时候什么样的妹子都敢上去搭讪,他穿越以前是这样的人,现在到了这大宋,别的没带来,这个秉性却一点不少的带了过来。
    于是他绕着这绥德城转,去找那少女,他也不怕那几个泼皮再来抓他这个蓝衫儿,现在已经换了衣服了,再说他现在认识了大将军谢亮,还用的着怕那几个泼皮?
    说来也怪,那几个泼皮仿佛消失了一般,走了大半个城也没看到,那少女也没找到,这天气又闷又热,走的方进石脚板都痛了,他看到前面有棵大树有荫,树下有块大石头,长年有人在那里休息,石头已经给磨的发亮,只是现在没人躺,方进石快走几步,扑到那大石头上躺了下来,敞开怀来拿了衣襟擦去汗水,他觉得脚下热的像团火一样,赶忙将靴子脱了下来,这古代也没个凉鞋,方进石在考虑要不要把鞋帮割去,做个凉鞋了。
    他坐在那大石上正在抠脚,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纸包,一个柔柔的声音道:“给你吃。”方进石抬头望去,竟然是他正要找的那个绿衣少女,她正站在方进石身后,将那纸包吊在他面,真是“踏破臭鞋无觅处,原来只在此山中”啊!
    那个油纸包里面有两个馒头,这少女正笑吟吟的看着他的脸,重复一遍说:“给你吃。”说这个话的时候,鼻子却不禁稍微抽动了一下,想是方进石的鞋子味道太重。
    方进石有些尴尬,忙的站起来穿好鞋子,对那少女道:“我先去洗个手。”
    他跑到最近的一个店铺中洗了手,怕脸上还有灰尘,便是把脸也洗了一下,这才又回来这大树下,那少女还在那里等着他,看他回来,微笑着把那纸包递了过来。
    方进石知道这少女是因为看到他在那里捡那个装着垃圾的篮子,以为自己当真是没饭吃了,想来任谁看到那种情况都会这么想的,她当真是细心,也不说破,看到他躺在这里,于是跑去给他买了这馒头给他送来。
    方进石也确实是没吃饭,当下也不客气,伸手接了过来,说道:“谢谢你了,你还没有回家去么?”少女低了头道:“我没有家。”方进石哦了一声,那少女又低声道:“我是大户人家的使唤丫头,离这里好远,想回去也是不容易的。”
    方进石一呆,心底不由起了同病相怜的感觉,他穿越到这世上,也是无亲无友,无家可归,甚至每天醒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如何才能保住性命,如何才有饭吃,其实他的内心是孤独的,每到夜晚睡觉之时,便会想起后世的那个家来。
    他是一个男人尚且如此,现如今一个这样的少女,还是给贼人抢到这……
    个地方的,设身处地的想一想,方进石都总得如果他不管这个少女,她一定会有危险,或者给坏人抢去,给人骗去,何况他现在腰缠二十贯,感觉更是有了底气。
    他胸中豪气顿生,转头对这少女道:“那姑娘想到哪里去?若是想回那大户人家,我也无事可做,若是信的过,我便送姑娘回去。”
    这少女听了盈盈拜倒,说道:“怎会信不过恩人,只不知恩人姓名。”方进石道:“我脸上也没写着好人,该信不过还是要提防点的,呵呵……千万别说什么恩人,这点小事举手之劳而已,我叫方进石,也是无家可归之人,你可以叫我方二哥或者是大石头哥。”
    那少女听他说了,也是笑了轻声叫了声:“大石头哥,呵呵,方二哥……那上面一定有个方大哥了。”方进石道:“是有一个大哥,不过是我的义兄。”他说这个的时候,想的是那个对他不错的配军施全,心头觉得很是温暖,也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少女微微笑,却不答话,方进石道:“不知你想到那里去,其实我也没去过什么地方,怕是不知道路。”
    少女想了一下道:“还是回我原来那里吧,我是入了典籍的,已由不得我了。”她说完这话,神色又是黯然,方进石心中又是一软,想着她一定是心中有极大的难处,只是现在情况不太清楚,又不好多问,便想着等稍稍熟些时候再问了。
    他点了一下头道:“不知姑娘的主人家姓甚名谁?我该是如何称呼姑娘呢?”那少女低声道:“我主人那家,姓……姓黄,主人便给我取了个名字,叫做黄金绵。”她说这个话的时候,声音低低的,不敢看方进石。
    方进石听的这个名,刚听名字似乎有些庸俗,细品之下却又有一种别样的文采,当真是个好名字。
    28
    方进石问明了这少女黄金绵的主人住在延川县南部,离绥德有一百多里,这样的距离走路肯定是不行的了,于是便想着去雇一辆马车来。
    南城门倒是有几辆马车,方进石问过了黄金绵吃过饭了,他不好意思问这少女身上有没有钱,反正也没打算让她花钱,去街头买了些路上的吃的东西,便上前去问价格。
    那几名车夫一看有生意,全都围了上来,方进石听得价格全是一口价五贯,他知道这些车夫其实很是黑心,这个距离根本用不这么多,可是他要在这少女面前装有钱,也就不还价,只是想挑那辆马车比较新一些的。
    黄金绵却偷偷扯了一下他的衣角,方进石心知她有话说,借口走开,走的远了些,黄金绵指指城门远处一个角落里道:“那里有个车夫,看上去应该便宜一些吧。”
    方进石望去,果然在那城墙角落里有辆破旧的马车,拉车的也是个老马,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汉子蹲在墙角,别的车夫都是上前拉生意,这人却是老老实实,好似不好意思上前。
    方进石看了他的马车,板壁破烂,车顶之上烂了一个小洞,用油纸补丁,若是他自己坐,也没什么,现在想着和一个姑娘一起坐,就有些委屈人家了。
    所以他有些迟疑,说道:“这车,太旧了些吧。”黄金绵却是不在意的道:“车是旧了些,不过可能少花了钱呢,问问再说了。”
    方进石感觉她真的是善解人意,便上前去询问,这汉子三十岁左右,看着就是一个极老实极木讷的乡下庄稼汉,似乎咬了牙关才要出四贯钱的价格,然后可能觉得要的太高了,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方进石。
    方进石知道如果和他讨价还价,这人一定会再让一些的,可是他觉得不应该和这种老实人议价了,他有些钱的时候很愿意去尽自己的能力帮一些可以帮到的人,更别说黄金绵在旁边,如果再讨价似乎面子上过不去。
    于是便决定雇这人的马车,那车厢里倒是不脏,只是热的难受,幸好此时已经太阳渐低,马车行走起来有风尚可忍受,此时虽然时间有些晚了,可是方进石还是决定先走着,听说这一路到延川县再到延州城全是官道,到了晚间在路上可以找个客栈休息。
    这汉子收了四贯钱,看样子欢喜的很,方进石有些不好意思和黄金绵一起坐在车厢里面,于是便坐到车前这车夫的后面和他聊天,这汉子自称姓郑,别人都叫他郑大车,也不知是真名还是因为他是个赶大车的。
    那匹老马走的不快,这郑大车又极是心痛它,走不了多远便要停下来休息一下,反正也不赶时间,方进石也由着他。只是这郑大车太过木讷,方进石问三句才回答一句,十分无趣。
    走了将近两个时辰,红日西坠,太阳就要落了山去,方进石怕少女黄金绵体质太差,赶路辛苦,便让郑大车到附近找个客栈来,郑大车道:“过了前方五里,有个大客栈,价格公道又干净,不如二位到那里休息。”
    方进石同意了,想着这丫头半天在车厢里没出声,于是挑了布帘向车厢看了,黄金绵正抱了膝坐在那里发呆,不知想些什么。
    方进石冲她道:“黄姑娘,再走几里路,我们就投店好么?”
    黄金绵这才回过神来,嫣然一笑道:“一切听二哥安排,二哥要喝水么?”方进石正感觉口渴了,想着进来坐着也没什么关系,便挑了帘子进来坐到她对面,这马车的角落里放着一个小小的坛子,里面盛着清水,黄金绵拿了边上一个竹节做的水舀,方进石便舀了水来喝。
    黄金绵等他喝完,道:“二哥家里还有什么人?二嫂可好?”方进石尴尬一笑道:“家里也没什么人了,更没有什么二嫂,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没有人管的了我。”
    黄金绵却是有些黯然道:“原来二哥也是无父无母,哎……”她轻叹一声,方进石道:“黄姑娘家里也没别人了么?”
    黄金绵叹息道:“我自小失了父母,跟着哥哥长大。”
    方进石道:“你比我强多了,至少有个哥哥。”黄金绵道:“我哥哥他……他已经不在了。”
    方进石一怔,觉得自己问的太多了,带着歉意说道:“对不住了,我不知道。”
    黄金绵微微抬起了头,缓缓说道:“没什么的,他虽不在了,可是他依然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她说这个话的时候,目光充满着柔和。
    方进石道:“我也一直想有个哥哥照顾我,帮我打架,却是没有。”
    黄金绵思索了一下,开言讲道:“我哥哥比我大五岁,他自小对我极好,我家里很穷,经常没饭吃,他找些吃的,总是先给我,他为了养活我,十四岁便给人家拉磨打铁,做那些许多壮年人都吃不消的活儿。”
    方进石道:“可怜他小小年纪,便要养家,还要照顾妹妹,当真是难为他了。”
    黄金绵嗯了一声,接着说道:“有一次,村东的大户人家的儿子拿了桂花糖糕在我面前过,不小心掉了一块儿在臭水沟里了,我饿了一天没东西吃了,便去捞了起来,那大户家的儿子看到了,便打落在地,又踩了一脚,这糕怎么还能吃?可是我饿的很,又捡起来往嘴里送,却正给哥哥回来看到,你猜怎么得?”
    方进石听得心酸,心想:莫不是她哥哥将那大户人家的儿子打了一顿吧?口里却说:“这个我猜不着了。”
    黄金绵道:“我哥哥很是生气,伸手将我手中的桂花糖糕打落在地,生平第一次打了我几拳,他说什么人穷志不能穷,宁可饿死也不能吃这种别人羞辱你的东西,我只是很饿,他却不让我吃那个糖糕,我那时年纪很小,生气之下就将他好不容易做的树叶拌高粱面打翻了,跑了出去。”
    方进石嗯了一声,黄金绵又接道:“我躲在村口的山神庙,天黑了也不想回去,听得他到处乱找,我躲在供桌下面就是不出声,他漫山遍野的整整找了一夜,还差点让狼叼走了,我却在那供桌下睡了一夜,直到天亮他才找着我,他把我背回家里,答应我明天一定让我吃上桂花糖糕。”
    方进石道:“只怕这个有些难。”
    黄金绵道:“不是有些难,是非常非常难,当时大灾之后,能找到一些树叶来吃都是极不容易的,我哥哥要拉磨,没的力气是不行的,那主人家便也给些高粱面来,只是份量太少,那主人家园子里有些树木,看院子的老伯看我哥哥可怜,便偷着给些树叶,和着一天也能吃两餐,可是想要桂花糖糕,却真的比登天还要难。
    记得那天晚上我哥哥收工很晚,我等着他回家来,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纸包来,对我说:‘妹妹,你看哥哥给你带什么来了?’我打开一看,竟然了一小包糯米粉,我真的好开心,尽管这包糯米粉只有不很大的一捧。
    尽管有些晚了,我和哥哥还是用这一捧糯米粉做桂花糕,其实那里能找的到桂花蜜,哥哥找了一大把茅草根,那只带着一丝丝的甜味道,就这样凑合着做了一小块茅草糕,我哥哥怎么都不肯吃一点点,只是让我吃,我们正在推让着,屋门忽然给撞开了,原来是哥哥干活的主人带着奴仆冲了进来,原来他家里丢了两坛子盐巴,怀疑是内盗,便挨着给他做活的苦力和佣人家里来搜,却只巧看到了我和哥哥在推让这茅草糕,便怀疑是我哥哥偷了他们家的盐巴,像我们这样的家里,怎么能吃的上糯米粉?所以怀疑是我哥哥偷了盐巴换了钱,买来的。”
    方进石不由的道:“两坛子盐巴值几个钱,这东家也太小气了,如此大张旗鼓的。”
    黄金绵却道:“当时大荒年,盐也是飞涨,两坛子盐巴要两三贯,他们把我哥哥抓走了,我在后面哭着喊着,却给那些恶仆人一脚踢飞,我赶到那主人家,却不能进去,在外面等了好久好久,他们终于把我哥哥送了出来,却砍了我哥哥右手大拇指和食指。
    后来我才知道,我哥哥根本就没偷他们家东西,他只是看到那石磨磨眼里总是会落下一捧米面来,可是每次都给掌磨的大叔扫的干干净净,那天我哥哥求了那大叔半天……
    ,让他别扫了那磨面的石磨眼,这大叔心软,便没去扫,我哥哥偷偷扫了带回家来,却真是走了霉运,正好碰上那偷盐巴的事,我哥哥若是说了是扫的那石磨眼的面,也许事情不会这么糟糕,可是他若是说了,那主人很可能解雇了掌磨的大叔,他没了活计,家里也是没了活路,可是我哥哥不说,这糯米粉就无法解释,到了最后我哥哥都没说,那主人便要斩了我哥哥的右手,也亏别人求情,才斩了他的两根手指,可是这两根手指是最为重要的,右手几乎就是废了。”
    方进石叹道:“这主人也太狠了些。”黄金绵接着道:“我哥哥本想等我再大一些,去吃军粮的,这下去不成了,他之前也有人给说过一门亲事,那女方看他成了这样,也让人退了亲,若不是我要吃那桂花糕,我哥哥怎会落到如此下场,我永远永远都恨自己,为什么不听哥哥的话,为了那块桂花糕,我哥哥真是赔上了一辈子。”她这个话说完,抬起头来,脸上充满了悲伤之情。
    方进石安慰她道:“其实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你也不必过于介怀,这些都是没办法的事。”
    黄金绵面带悲伤的摇了摇头道:“这些事情是一个套着一个,起因全是在我。”
    她迟了一下又接着说道:“我哥哥手残废了,伤的那段日子,我哥哥有个以前认识的朋友在县衙里做衙役,帮了我们不少忙,伤好后还介绍我哥哥去县上给人家酒楼里倒泔水,洗茅厕,赚些家用,这才慢慢的生活的好了一些,过了两年,他的右手练的灵活的多了,那个时候,我们县上来了一个独行大盗,名叫雪里飞,给县衙里的官差逼的进了南面大山的山洞里不出来了。
    那里的山洞曲曲折折,雪里飞本事又高,官差进洞中给打死打伤了好几个,他就是不出来,据传那里是他的巢穴,藏了不少粮食,几月不出来也饿不死,又有人说那山洞里有好几个别的出口,县府的大官们急了,出了悬赏,谁若是擒了这雪里飞,便赏钱五十贯。”
    29
    方进石道:“莫不是你哥哥想要拿这赏钱,进了洞去擒雪里飞?他右手不是不太方便么?”
    黄金绵嗯了一声接道:“是的,一起进洞的有三四个人,包括我哥哥的那个衙役朋友,那位大哥知道此行极为凶险,于是就劝我哥哥不要进去了,可是我哥哥说:‘我妹妹现在慢慢长大了,生的又好看,至少要找个读书人,总是不能找个贩夫走卒,可是读书人看我做这等下贱活计,可能就会看不起我妹妹,如此一来,我于心何安?我若是有幸得了这五十贯,便不再做了那营生了,摆个买卖做点小本生意,再说了,我父母早亡,怎么说也要给我妹妹准备一些嫁妆,再怎么地也不能让别人说她娘家小气,以后受气。’我哥哥坚持要去,那个朋友不好说什么,于是就和那几个人一起进了洞中,也是我哥哥运气好些,竟然让他捉到了那雪里飞。”
    方进石叹道:“你哥哥还是有本事的,想那强盗也是凶猛异常的紧。”
    黄金绵接着道:“我哥哥以前跟着村里一个打铁师父学过拳脚枪棒的,而且自身他有些力气的,要不他年纪轻轻也做不得那些打铁拉磨的活儿,那雪里飞也在先前受了些伤,我哥哥捉他也是费尽力气,还吃了他一记重手,当场吐了血,是让人抬开我家里的,在家里躺了六七天,后来那衙役的大哥来看他,给他带来了二贯钱,说是县丞关切赏赐的,我哥哥感觉不对,不是说好五十贯的悬赏吗?怎么到了此时却只有二贯了?他受伤医治都不至花了二贯。
    那个衙役大哥劝我哥哥认了,原来是县里的李都头抢了我哥哥的功劳,这李都头的表兄是当地知州,李都头正缺一个功劳升迁,便占了这功劳。送走了那位衙役大哥,我哥哥坐在家里苦闷半天,越想越气,便冒着大雪去找县丞,结果这一去,便……便……”她声音呜咽,竟说不下了。
    方进石听到这里,知道她哥哥多半是凶多吉少了,也不敢打扰她讲下去,想要安慰几句,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黄金绵停了一会儿又接道:“我当时坐在家中,邻里大嫂跑过来喊我,说我哥哥出事了,我跟着她到了那县衙大街,我哥哥正被几个乡亲用门板往回抬,他胸口的衣服都给鲜血染透,大雪纷飞,把他身上都盖住了,他当时尚未咽气,就是等着我来,给我说他不能再照顾我了……”说到此处,她再也忍不住,眼泪缓缓流了下来。
    方进石听得心口发酸,又有些怒火道:“莫不是你哥哥是让那李都头害死了?”黄金绵定了一下,才道:“这个我不知道,也没人给我说,不过后来有哥哥的朋友查看过尸身,说我哥哥肋骨断了三根,身上有被人狠狠殴打过的伤痕,我家里没有什么得力的亲戚,只有几个乡邻帮着我向县令问个是非曲直,县令却说是我哥哥让雪里飞打伤,伤势未好恶化而亡,不准我的状子,将我们赶了出来。
    我便寻思着,那州府官爷是李都头的亲戚,到州府去告也是无用,便想着直接到汴梁的大理寺去,我还没动身,那位衙役大哥便偷偷让人来送信,说是那李都头趁夜想来抓我,让我快逃,我便随便拿了几件衣服逃走,可是那些捕快追的好紧,在那离村子不到五里的官道上,眼见就要追上我了,我情急之下,看到大道上有台轿子趁夜行走,便冲过去求救,却原来是一个外县的大客商,他颇有些势力,那些捕快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来抓我,所以我就跟着他到了他的庄院。
    他听了我的事,便对我言讲,他可以帮我报仇,只是要我发誓,以后要跟着他,一生一世都不能离开,我报仇心切,只要帮我哥哥报得了仇,什么我都会同意的。
    那客商便写了门状,附上书信一封,一下子找了二十余个家人奴仆乡里陪我去县衙告状,县令先是安抚半天,第二天便着人拿了那李都头及同伙,判了极重的罪,算是给我哥哥报了仇了。”
    方进石轻出一口气,才道:“看来这客商势力好大, 便可以让这县令顾不得顶头上司的面子,断了那李都头的罪。”
    黄金绵道:“他势力是有一些,不过更重要的原因是那知州犯了事,已然在查,只是没公开而已,这县令却已知道,他就做了顺水人情,也得些民心。”
    方进石嗯了一声,道:“那后来呢?”
    黄金绵接着道:“后来我便在这员外老爷家中签下卖身文书做了丫环,以为就这么过此一生,却不想一日那个县令前来拜访,无意间又看到我,便求员外老爷让我去给他做个小妾,员外便同意了,我原本想着员外帮我报了大仇,他说什么我便听什么,他把我送给别人我也只能遵从,只是这县令先前便让县丞没了我哥哥的功劳,后我哥哥去找他理论,他也不理,我去告状他反将我们赶了出来,纵然后面替我哥哥伸冤,可是若不是他,我哥哥便不会死,因而我心中也极难同意,可是又不能不答应,因此心中苦闷,便到寺庙里烧香求佛祖指点,却在回来的路上给那贼人看到,他捉了我送到一个村子中,我就给关进箱子里准备送到贼兵山寨中,幸而得到方二哥识破贼人的诡计,若不是如此,我必生不如死,这便要谢谢方二哥你的恩德了。”
    方进石听她言语真挚,想想她又身世可怜,生的又是这般瘦弱,心中可怜之心大起,正色说道:“黄姑娘,你放心,你哥哥虽不能照顾你了,可是还有我呢,只要有我在,谁若敢欺负你,我便拼了命也要保护你。”
    他说这话其实是不经大脑的,只是觉得这少女可怜,自觉的感觉应该照顾她,至于照顾得了照顾不了,人家愿意不愿意让他照顾,他全不去想。
    黄金绵却是抬了头看着他的眼睛,一副极其认真的表情问道:“二哥说的可是真的么?”她说这个话的时候,已经把“方”字去掉了。
    方进石点点头,坚定的道:“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不会撇下你不管的,决不骗你。”黄金绵露出笑脸,小声道:“我会记得你今天说的话,你也要记得。”方进石又点点头道:“我一定记得。”
    黄金绵低头又是微微一笑,神情有些羞涩,不知想到了什么,她肤色极白,夕阳斜斜的从马车车窗照进来,落在她脸颊之上,显得双颊微红,更见娇艳,方进石看了一眼,不敢再看,转头向了马车窗外。
    此时太阳正将最后一抹余辉收在西山之后,夜色将至,方进石说了那些话后,感觉车厢气氛有些暧昧有些尴尬,黄金绵不再说话,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膝头,低头看着脚尖,方进石低声道:“我……我出去看看怎么还不到客栈。”黄金绵嗯了一声,声音细若蚊子哼哼。
    方进石掀了布帘,钻到马车前面,却看到那马车不知何时已经离了官道,在一条沿着小河的小路上飞奔,这小路极其荒凉,路旁杂草丛生,没半户人家,这时这郑大车好似也不再心痛他的马了,打马如飞。
    方进石大吃一惊,赶忙问赶车的郑大车道:“郑大哥,好像走错路了吧,这……这是要到哪里去?”郑大车道:“没走错,马上就到了。”说着回头一笑,那笑容极其阴险,仿佛一只老狐狸看到了关到笼子里的小鸡一样,先前的那副老实木衲的表情早已荡然无存。
    方进石这个时候才心感情势不妙,他冲上前去用手拐住了郑大车的脖子,想把他扑倒,郑大车给他盖了双眼,只好拉着马停了下来,他右肘下沉后撞,直撞在方进石的胸口,方进石感觉肋骨都要让他给撞断了,只好松开了他,郑大车在马车上站起身来,回身一腿,一脚踢在方进石肩头,将他从马车上踢了下去,幸而是方进石滚了几下,双手按地,没有伤到,他回头一看,郑大车从车底板摸了一把,手中就多一把半尺来长的剔骨尖刀来,大步走向方进石。
    方进石想摸个木棍石块什么的,一时间什么也捞不到,便把怀中那两三百文散着的铜钱扔向郑大车面门,也不管扔到没扔到,爬起来便奋力向前跑去。
    他跑了数十丈,听身后声音,那郑大车竟是没有追来,不由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果然没有人,只是远……
    远看那郑大车正将黄金绵从车中拖了出来,抓了她的头发将她的头按在车板上,用刀指着,似乎在询问什么。
    方进石恨恨的跺了跺脚,这郑大车竟然不追,完全出了他的意料之外,他总不能不管黄金绵,刚刚还在大声说不撇下她不管的,转眼间便报应到了。
    无奈之下,方进石只好又走了回来,郑大车看到他慢慢走了过来,松开了黄金绵的头,只是仍旧用刀指着她,冷冷的道:“跑啊,你怎么不跑了?还以为你真不要你相好的了,大爷便省下了逛窑子的钱了。”
    他说话粗俗之极,脸上的的表情阴狠毒辣,怎么也难以相信下午那个在城墙角落里蹲着不敢大声说话,笨手笨脚的车夫,会和眼前是同一个人。
    黄金绵终于可以将头抬了起来,也不知是给郑大车按的上不来气,还是因为听到那不堪的话,脸色涨红,郑大车刚才使力抓了她的头发,痛的她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看得方进石心中一阵心痛,可是他也知道这种人极不好对付,眼前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得,只能暂且忍气吞声,另谋他法解困了。
    ______________这是一个令人唏嘘不已的故事,听后便如一滴寒冷的冰水滴在心头,黄金绵的话语里有着太多的隐痛,仿佛要让听的人站在雪地里,就着万古清朗的明月喝上几口烈酒,才能烧掉那心中说不出口的痛苦,和那刺痛心灵的追悔莫及……
    30
    方进石换上一副笑脸对郑大车说道:“郑大哥别这样,在下有眼无珠,不知什么地方得罪了大哥,这些钱郑大哥尽管拿去使,如若不够在下另外给大哥凑。”说着他把怀中所有的钱都拿出来,丢在郑大车脚边。
    郑大车鼻子哼了一声,冷冷的道:“这几个钱老子还看不上呢,你若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我送你个上百贯都成,可是若是你不老实胆敢骗老子,嘿嘿,可别怪我心狠手辣,不怜香惜玉了。”说着将黄金绵拉在身前,刀尖顶住了她的后心。
    黄金绵轻“啊”了一声,脸上显现出痛苦的神色,那刀尖锋利,已割破后背衣服。。
    方进石感觉自己的心头也是一阵痛,可是脸上还要陪着笑道:“在下还以为郑大哥为了这几贯钱而来,却原来只是回答几个问题,这个简单之极,在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郑大哥先把刀子收起来,莫伤着了我妹子。”
    方进石口中说的简单,可是也知道事情绝没这么容易,这郑大车不是史斌一伙派来的,就是和那匹丑马有关,他现在也知道那匹马定是关系重大,表面上是一位安命侯赵子平在漫不经心的找寻自己心爱的一匹马,可是方进石心中隐隐的感觉,事情绝对比表面要复杂的多。
    他心中此时对这郑大车恨极,可一时却无可奈何,所以只能陪着笑脸。郑大车脸上的肉抽动了一下,笑道:“好极了,你的底细我们已经查的清清楚楚,若是想耍滑头骗我,大爷我心中一恼,手若是抖了一下,伤到了你这位千娇百媚的大美人,可休要怪我。”说着手腕微动,黄金绵又是轻啊了一声。
    方进石心中悲愤,看着他阴狠的脸庞,恨不得冲上前去打几个耳光,可是此时一点办法也没有,唯有自己恨自己,为什么就为了节省一贯钱,偏偏找了这样一个瘟神。
    只是听郑大车将他的底细查的清清楚楚,心中却是知道他说大话,他穿越而来,可是连他自己都不太清楚自己的底细!他心中恼火,低声道:“你要问什么就问吧,我若知道一定会告诉你。”
    郑大车哼了一声,问道:“你前几日在安将集卖过一匹马,那匹马卖给什么人了?”
    方进石心想,果然和那匹马有关,那匹马是在集市上卖的,他不敢也没必要隐瞒,就老老实实的回答道:“是一个兵营中的将军买走了,这位将军在下不识。”
    郑大车点点头,道:“这个问题你还算老实,这匹马我们已经知道在那里了,不过现在已经不重要了,那马鞍上的东西现在在何处?”方进石一呆,道:“什么东西?在下不知啊。”
    郑大车冷冷的道:“当真不知么?”他说话之际,右手尖刀似乎向前微微一动,黄金绵又是轻呼一声,后背浅粉色的衣服渗出血红来。
    方进石赶忙急道:“慢着……慢着,待我想想,待我想想。”他脑子急转,想到刚见到施全那匹马时,那马是套在大车之上的,根本就没有马鞍,他也从没问过施全捡到马之时有没有马鞍,可是这郑大车追问之下,又应该如何回答才好?
    方进石内心深处不愿意将施全供出来,想想施全对他甚好,这马鞍上的东西似乎极其重要,否则那赵之平也不惜动用军方去查找,多半是牵涉到什么绝密之事,稍有不慎便可能让人杀人灭口,即使是退一步说没有这么严重,可是施全刑满在即,眼看着便可回到汴梁和王姑娘团聚,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加重刑罚罪责回不去,那我方进石于心何安?
    我方进石即便是不懂什么忠孝节义,可是做兄弟要讲义气,宁死不出卖兄弟这些道理却是知道的。
    可是眼前这一关又怎么才能过去呢?
    他这里微一沉思,郑大车却已等的不耐,他右手持刀抵住黄金绵的后背,左手抓了她的衣袖用力一扯,一声裂帛之声而过,黄金绵的衣袖被他扯了下来,露出雪白的肩头和莲藕一样的右臂来,黄金绵又一低呼一声,顾不得后背的尖刀,赶忙蹲了下来,双手去抱住肩头。
    郑大车狞笑道:“你若再不说,我便将她的衣服剥光,我倒想看看,她不穿衣服是什么样子的……”
    方进石心中恨极,咬了牙道:“非是我不给你说,在下实在是不知道你想要什么,那马鞍在下也真没见过,更不知马鞍上有些什么。”
    郑大车沉喝道:“你小子还在给老子装傻?也不看看自己的斤两,那件东西关系重大,岂是你这种人所能染指的?那件东西对你来说全无用处,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说出那东西的去向,若是不然……”他说完此话,鼻子冷哼一声,左手使力,又扯下黄金绵背后一大片衣衫来。
    夏天本就衣衫单薄,黄金绵此时半个后背无衣,纤细的后背上那两根打了结的红色肚兜绳结分外夺目,她此时已经完全顾不得后背那闪着寒光的尖刀,只是无助的死命双手抱着胸前蹲在地上,双臂夹紧靠在肋下,尽力的保护自己已然不多的衣服。
    此时天色渐晚,方进石依稀看到她蹲在地上,把头深深的低着,似乎低声的抽泣,看她这样狼狈,方进石心中难受之极,他看着黄金绵这样的无助,这样一个极需要他保护的少女这样受一个恶人欺负,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心中的那种痛已经无法言表,只觉得自己大拇指将食指的指节都捏得发硬,他眼中冒火,咬着牙关恨声道:“你有种就杀了我们吧,我保证你这一辈子也别想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他这话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心中的恨意已经达到极点,心中却想:我不能救的了她,便陪她一起死去,也好过看到她如此难受。
    他这拼死的话一说,郑大车一时竟然拿他没办法了,而且听他意思竟然是知道那件东西所在,真怕逼的急了,这小子死拼着不说,那杀了他也没用。
    两人僵持半响,郑大车终于缓缓的将抵着黄金绵后背的尖刀收了回来,低声道:“你果然知道那件东西所在,你若帮我找到,我不仅不伤害你们,还送你一大笔钱财,到时候你们两人想上哪里便去哪里,过那神仙日子,如此财色双收的大好事,岂不比在此强出头伤了性命强上百倍?”
    方进石只是冷眼看着他,眼睛中好似要喷出火来,郑大车又劝道:“你且想想,如果你死了,留下这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到我手中,她必定生不如死,你可忍心么?一念之间,她便是属于你的,你当真不动心么?”
    他这话前面威逼后面温言相劝,气氛缓和了些,方进石给河风一吹,也清醒了许多,此时即使是拼命,也是白白送死,毫无价值,他虽不知这郑大车到底要的是什么,可是深知此时需要曲于周旋,另谋它谋脱身方为正道。
    想通了这些,方进石假意听从郑大车的劝告,装作思索一下道:“我虽不知你要的是什么东西,不过却可以想法帮你找到那马鞍,只是你若敢再伤她,你这辈子别想找到那东西了。”
    郑大车尴尬的呵呵一笑道:“没想到你这傻瓜还是个多情的人,你助我找到那件东西,我便在延州城的万宾楼大摆三天流水宴,为你们大张旗鼓的操办亲事,遂了你的心愿,姓郑的说话算话,决不食言。”
    说完这话,郑大车伸手将蹲在地上的黄金绵提了起来,在她后背一推,黄金绵便跌跌撞撞的扑向方进石。
    方进石怕她摔倒,忙走前一步将她扶住,只觉得触手之间一片肌肤光滑,她后背无衣,直撞进方进石怀中,真个是软玉温香抱满怀。
    他感觉黄金绵的身体好像在发抖,想是刚才已经吓个半死,她紧紧的抱着他的腰,心中那份惊魂终于稍稍安定下来,方进石感到一阵愧疚,刚才真是吓坏她了,尽管他鼻中吮吸着这少女的体香,触手是那光滑如缎的后背,心中却只有一片爱怜,心想:此时我便是拼了性命,也决不许这恶贼伤了她,我是男人,保护女人是天经地义之事,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想到这里,方进石不由的挺了挺后腰,他伸手把黄金绵拉到身后,脱了自己的上衣披在她身上,低声说了一句:“有我在,别怕。”回过头来对郑大车道:“我……
    答应你帮你找到那个马鞍,可是你也要先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那件东西又是什么,你若不说,让我如何帮你寻找?”
    郑大车冷然道:“我是什么人不重要,你知道的越少就活的越长,那件东西么……”他迟疑了一下,才道:“应该是 ,也许是写在纸张上,也许是写在布帛之上,总之先要找到那副马鞍才行。”
    方进石一愣,这郑大车费尽心力找那匹马,便是想要马鞍之上的 ,而这封信到底是什么样子,他也是不知,只知要那封信。那长命侯赵子平说是找马,想必目的也是这 了。
    方进石存心要多让这郑大车透露消息,追问道:“那你如何又得知有这样 呢?你既没见过,便是听说的,只怕别人骗你来着,这世间根本就没有这么 。”
    郑大车自信的道:“这封信绝对是有的,而且十分肯定就在那马鞍之上,若是没了这封信,那么那些人没了凭证……你问的太多了!”他猛然警觉,自己说的太多了些,连忙住口。
    方进石淡然一笑道:“你要找到那马鞍,我要保得性命,赢得美人,双方各取所需,我们便是合作,你不给我说个清楚,我可不保证你能找的到那马鞍,若是让别人抢了先去,可休要怪我。”
    31
    郑大车冷冷道:“需要让你知晓之事自然会告诉你,不让你知道是想让你的命长一些,既然你愿望合作,那是再好不过了,那你现在先告诉我,这匹马你是如何得到的?”
    方进石准备暂时和郑大车周旋时便已经开始考虑如何回答他了,看他问起便答道:“在下是跟着我家少东主出来收账的,顺便也游历一下,不想前几天在在游玩之时路遇强盗,那几名强盗打劫了我主仆二人,我少东主现在生死不明,我逃出以后又在别处看到这几名强盗的那个头领,便悄悄跟着他,趁他不注意便盗了他的马,到了安将集便将马卖掉了,便是这样了。”
    他这话前半截已经说了许多次,相信如果这郑大车真的好好调查过他的来历,绝对是知道的,所以不敢更改,后面却是胡编乱造的了。
    郑大车听了想了一下,追问道:“你得到这马之时,有没有马鞍?”
    方进石道:“我盗这这匹马时,那强盗头领躺在一棵树下睡觉,马鞍便放在他身边,我没敢惊动他,只拉了拴在旁边的这匹马来。”
    郑大车脸上马上显现出痛惜的神色来,恨声道:“哎!当真是可惜啊,这马鞍比这匹马不知要值钱多少倍,便是一百匹这样的宝马来,也换不到这马鞍下的那封信……”
    方进石又忍不住问道:“那封信到底有什么要紧的,你又为何一定要找到那封信呢?”
    郑大车长叹一声道:“便是给你说你也不明白,哎,也不知道那些强盗从何处得来那匹马,那马鞍也不知是否让这些强盗认真查看过了,对了,你看到那马鞍是什么样子的?”
    方进石哪里看到过这丑马的马鞍,一下子竟然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只怕一个答错,这郑大车起了疑心知道他在骗他就麻烦大了,于是就想含糊其词混过关:“马鞍便是马鞍了,也没什么特别的。”
    郑大车却是急道:“你再想想,是不是有别的不同之处,只怕是这强盗所用的马鞍也不是原来的那个,那便是更难找了。”
    方进石只好硬着头皮编慌道:“有什么不同么……有什么不同么……可能……好像是比一般的马鞍华贵一些吧。”
    他只能这样乱说,却看那郑大车眼睛一亮,神色有些喜悦的感觉,方进石知道自己蒙对了,郑大车道:“还有什么不同,再好好想想……”
    方进石绞尽脑汁的想了一下,只好再编下去道:“那马鞍么,应该是比一般的马鞍要宽大许多。”郑大车又是一喜,道:“不错。”他也不想想,这匹马高大而且是个草包肚,一般的马鞍也套不上去啊,只是因为关心则乱,一时竟然没想到,半天回过神再一细想,这不简直就是废话吗!
    方进石看到郑大车急切的目光,知道他暂时相信了他的话,心中安定了许多,便接着道:“这马鞍上镶了些珠宝,那马马镫看上去发亮,好像是黄金打造而成的。”他这是信口胡吹了,反正这郑大车认为马鞍非常华贵,他便向大了吹牛。
    郑大车显然吃了一惊,道:“马镫都是用黄金打造的?”他这话显然是不太相信了,方进石知道吹牛吹的大了,可是只好死撑下去道:“我只是远远的看着,感觉好像是金子做的。”
    郑大车却是想了一想点头,看上去很自信的道:“也是有可能的,金子做的马镫方配的上这人的身份,这么说来这马鞍便一定是之前的那副了。”方进石听他说的这没头没脑的话,想追问一下,可是知道这郑大车多半决计是不会说的,也就不再问下去了。
    郑大车停了下接着问道:“那些强盗是在什么地方遇到的?你可还认得路途?”方进石道:“是在中部县东南一处大山谷中遇到的,想来那些强盗经常在那里打家劫舍,你们赶快去找,也许还能找到那马鞍,若是迟了,只怕这强盗把这马鞍卖掉,你们便什么也拿不到了。”方进石早晨听得住店的伙计说是中部县的,便顺口这么讲了。
    郑大车自然是明白时间拖的越久,那封信便越难找到,他微一沉吟道:“那我们连夜赶路到中部县去,你们快些上车,”
    他倒真有些急了,这马鞍没了消息已经数日,只怕早已难找,只是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些线索,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方进石看郑大车相信了,笑道:“那强盗头领只怕不太容易找的到,也不差这一晚吧,我妹子刚刚让你吓坏了,总要找个客栈让她好好的休息一晚,你若赶路太急,只怕我的脑子便不好使了,见了面也认不得那强盗了。”
    郑大车当然听的出他这话里的威胁之意,只是现在有求于他,也没了别的法子,只好恨恨的道:“那快些上车吧,我去给你们找个休息的所在。”
    方进石微微一笑,回过头来看了看身后的黄金绵,她神色已然平复了许多,方进石关切的问了一句:“你伤到没有?要不要紧?”
    黄金绵摇摇头,低声道:“不要紧的。”方进石道:“那我们走吧。”他走到那马车前,半蹲下来拍拍自己的膝盖道:“踩在这里上去!”
    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故作轻松的,是想缓解黄金绵刚刚的惶恐,黄金绵看到他这样,心中感到一阵的温暖,她很是迟疑了一下,这才慢慢走了过去,提了裙裾伸莲足踩在方进石的膝上,登上了那半人高的马车。
    方进石站直了身子,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将刚才丢在地上的钱捡了起来,也登上马车,他伸手替黄金绵拉了车帘让她钻进车厢,回头对郑大车道:“这便走了吧。”
    郑大车冷眼看着他,哼了一声,跳到马车之上,打马慢行。
    方进石也钻进马车车厢,此时天色已然暗了下来,他看到黄金绵缩在角落,黑暗之中他也不想靠过去,只是他现在赤着上身,委实不雅,便去身边找那个放着他那件蓝衫的包袱,车厢黑暗,一时竟然找不到。
    他在靠自己这边摸索,黄金绵看到了,小声问道:“二哥在找什么?”方进石道:“在找我的包袱。”
    黄金绵道:“在这里了。”说着黑暗之中仿佛递过来一个东西,方进石伸手去接,却将黄金绵的手指和那包袱一起接到。
    她手指纤细,给方进石一捉,便微微后缩,方进石赶忙松开,黄金绵忙将手指缩了回去,半天没说话。
    方进石微微尴尬,他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虽然他从来都不会因为害羞而无语,只是方才太过惊魂,一时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那马车摇来摇去,方进石打开包袱,从里面拿出那件蓝衫穿上,还是黄金绵主动打破了这僵持的局面,她柔声道:“二哥,我问你一句话好么?”方进石道:“当然可以了,你问什么?”
    黄金绵低声道:“我想问……想问二哥,刚才为何那样。”
    方进石道:“噢,我之前卖过一匹马,想来那马的马鞍之上有对这车夫有极其重要的东西,便逼我去找回,本和你无关,但这次却害的连累你了,真是过意不去,不过你且放心,我便是拼了性命不要,也一定护得你的周全。”
    黄金绵道:“二哥之前救过我,也别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话,二哥的心意金绵清楚的很。”她停了一下又道:“我却问是不是这个。”
    方进石奇怪了:“那你问什么?”
    黄金绵小声道:“我问的是,二哥如何,如何肯那样……”方进石听得一头雾水,即不是说的舍命相救,又说的是什么?听她之言,“那样”是极其重要的一件事,却怎么也猜不到他“那样”她了……
    他想了半天也猜不出,只得问道:“肯哪样?这我却听不懂了。”
    黄金绵小声道:“如何肯让我踩着你……”方进石一愣,他当真是根本就没想过这个问题,那马车半人高,旁边又没有什么可以借力的,除了抱她上去,便只能让她踩着上去了,如果抱着她,方进石现在还没有这个胆子。
    “踩一下当什么紧,又不痛不累的。”方进石道。
    黄金绵嗫嚅道:“这……”她也真不好措词,只得说:“这有违礼法……”
    方进石明白了,可能是所谓男……
    女授受不亲,可是在他的理解中,便是不能肌肤不能相接触,好像她也没接触到吧,她有鞋子隔着呢……好像刚才碰到她的手,才是有违礼法吧?那她又没说刚才。
    他不太懂得以前的一些礼法细节,想来可能是不知之下犯了忌讳,所以方进石听了黄金绵的话,忙道:“噢,刚才是我大意了,没考虑到姑娘清誉,真是对不住你了。”
    黄金绵却是大窘,低声道:“不是这个,我说的是,二哥是男子,如何能让一个女子踩在身上……”
    方进石这才明白她的意思,古代都是男尊女卑,礼法森严,一个男子自然是不能让一个女子去踩在身上,尤其是当着外人的面,是一件极其没面子的事。
    此时虽然还没到南宋朱熹开创理学新派之时,可是这些根本的道理却是相似的。
    方进石来自后世,这种理论对他来说根本不会想到和体会到,依他看来,这本根本就不是什么事,而在黄金绵看来,却是和他拼了命护她一般重要的了。
    32
    方进石微微一笑道:“给踩上一下,当什么紧,我心中倒喜欢的很呢。”他这话便是有些暧昧的味道了,却也是出于内心。
    这少女外表楚楚可怜,内心却是刚强,之前在郑大车的刀逼羞辱之下,只是少女本性软弱胆小,吓的哭了,却未曾口吐半个求饶乞怜的字,方进石虽然认为即使她哀告也是极正常的,可是却更是喜欢她的不屈,由怜生爱,心中慢慢的开始种上了爱的种子,他是个不掩饰自己感情的人,有了这种意思,便恨不得马上表达出来。
    黄金绵“嗯”了一声,刚想说什么,听到郑大车拉了马停车的声音,听到有人问了一句:“回来了?”
    郑大车道:“嗯,少爷在么?”那人道:“少爷不在。”
    方进石掀起窗格的帘布向外望去,这马车停在一处庄院大门之前,这庄院远离官道,占地倒真是不小,只是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墙体剥落,有前后三进,十七八间房屋模样,房顶之上长了些杂草,大门檐下挑了两盏灯笼,昏黄的灯光下,依稀可辩那大门上木匾上的三个字“彤云居”。
    那问话之人站在大门台阶处,穿着青衣小帽,二十四五岁模样,却是一个小厮打扮,他个头不高,身材瘦长,满脸笑容的迎了上来,掀起车帘道:“原来有客人到,郑大车,这是你的朋友么?”他直接称呼郑大车的名字,竟不带任何别称。
    郑大车道:“是少爷请来的贵客,还不快去厨下好好准备一下?”这小厮嘻笑道:“不用准备,少爷住了几日,不太习惯,着人刚从延州城请了个好厨子回来,时时都有酒菜。”
    他说完从门后搬了一条矮凳出来放在马车前面,向车里的二人道:“二位贵客,便请下车了。”
    方进石知道此时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了,他回头对黄金绵道:“黄姑娘,我们下去吧。”
    黄金绵小声嗯了一句,提了方进石的小包袱,跟着他下了马车,郑大车自将马车拉到院子侧门,不再理会他们。
    那小厮伸手引路道:“二位贵客,里面请。”他言语态度彬彬有礼,满面陪笑,全然没有把二人当成捉来的犯人,方进石将心一横,即来之便安之吧,就跟着这小厮来到院中。
    这院中地方不小,种了些茄子扁豆之类的菜和一些花草,此时正是盛夏,枝叶繁茂,长势十分喜人,不时有蜜蜂采摘花蜜,院中打扫整理的虽然不特别整齐,可是充满着乡间温馨之感。
    迎面的是五间青砖垒成的主房,窗户虽然已经旧了,不过格纸却是新换,左右墙处各有一花园圆门,有小径通入后院和别院。
    那小厮将二人让进中堂屋中,这屋子宽敞,桌椅全是粗木所制,并不精致,那右面有一道屏风,看上去已然有些陈旧了,上面提了一首诗,方进石走上近处看,诗云:
    欲出未出光辣达,
    千山万山如火发。
    须臾走上天上来,
    赶却流星赶却月
    这诗用的是颜真卿的行书,笔势端庄大气,笔锋内敛,方进石虽不太识得书法,却也知道这字写的甚好,他读了这首诗,感觉用词极是直白,文采差了些,如同打油诗一样,不过这诗却相当有气势,有种大斧砍山而开一般的大意境。
    那诗尾写了一行小字:骇拙笔于政和二年腊月初八,时雪夜,卧思先祖之痛,心恻然而书之
    方进石看了这诗,赞道:“好诗,好字。”那小厮看他近前看那屏风,也跟在他后面看,听他称赞,脸上堆笑道:“此乃我们老主人所书,如何好法,还望公子赐教一二。”
    方进石顿时无语,半天憋了句:“总之我觉得写的甚好,如何好法,我却说不上来。”那小厮呵呵而笑,也不追问下去,引二人坐下,道:“不知公子高姓大名,能否告知?”
    方进石微笑答道:“在下姓方,方进石。”小厮忙道:“原来是方公子,在下老主人和公子正巧全不在,只怕慢待了二位,还望见谅。”
    方进石答道:“不敢,不知贵上大名,说实在话,在下是让那车夫硬逼而来,并非什么贵客。”那小厮一愣,马上堆笑道:“想是其中有些误会,敝上名讳小的不敢讲,待我家公子回来,自会和方公子解说清楚,今夜二位便请放心暂住,无须多虑。”
    方进石见这小厮如此客气,和方才半道之上郑大车的凶狠恶毒有天壤之别,警惕之心便放了大半,便含笑答应。
    那小厮陪了一会儿,行了一礼道:“二位稍候,我去安排一下饭菜住处,马上便来。”方进石道:“打扰了,不知大哥姓名,还望告知。”那小厮道:“在下只是个下人,如何敢称大哥,在下姓薛名正。”
    方进石哦了一声,那小厮薛正又客气一下,便走了出去。
    方进石回头看了一下黄金绵,她自始自终没说一句话,只是默默的跟着他,方进石觉得自己有点独断专行了,一直没问她的意见,此时无人,便小声问道:“黄姑娘,我们今晚便在此地休息了,你看行么?”
    黄金绵低声道:“二哥作主便是了,总是二哥走到那里,我便跟在那里。”顿了一下又道:”二哥再别黄姑娘的叫,我哥哥以前叫我小翠,你便也这样叫我吧。”她这前半句话说的坚决,方进石心中大为受用,后半句将自己以前的小名都告诉了他,却是真将他当成了自己亲人,方进石心想:无论如何艰难,我都要护得她周全,决不能再让歹人伤害到她。
    他站起身来看看四周环境,道:“你猜猜看,这房子的主人是什么样的人物?”黄金绵抬头看了看,摇头道:“我猜不到,听二哥说他的诗字很好,也许是个避世的隐士高人也未可知吧。”
    方进石连连摇头道:“我哪里懂得诗字好坏,信口恭维而已,此间主人纵是高明之人,也绝不是什么坦荡君子。”
    黄金绵奇道:“二哥如何知道?难道你见过这主人?”方进石呵呵一笑:“没见过,只是他养着郑大车这样的手下,会是好人么?”
    黄金绵想想也是,点头道:“是啊,那我们也应该要小心些才是。”
    方进石道:“这个暂时他们决不会对我们不利,他们要找的那封信只有我才能帮他们找到,那封信对他们来说极为重要,而且看样子也是非常迫切的要在短时间找到,逼的我急了,他们什么也得不到,所以我们暂时大可放心,只是这本不管你的事,却牵扯你进来,当真对不住你了。”
    黄金绵道:“若不是二哥要送金绵回家,也不会受那恶人威迫,想来却是我拖累了你,你我二人以后再莫要说谁拖累谁了。总是你若是向水里行,我也便向水里行,你若是向火里去,我便也向火里去,决不迟疑。”
    她这话声音虽小,语气却是极为坚决,便好像是认准了方进石,身心所托付一样,方进石大为感动,护卫她周全之心也越发坚决,同时感到自己的责任重大,心想:以后做事说话要好好想想了,两人的生死荣辱,只在我一个身上了。
    黄金绵又小声道:“二哥,那封信对你当真没看到过么?若是十分要紧之物,危急之时二哥便别顾着我了。”
    她这么说,方进石心中更是感动,真是觉得她善解人意。方进石想了一下,有心不告诉她实情,怕是她多知道一些,便增加一份危险。
    再者说他现在不敢说太多的话,生怕黄金绵不擅于作伪给这郑大车瞧出破绽,瞧这郑大车的手段毒辣,只怕真的给他找着了那封信,也不会轻易放过他的,他当然也是不愿意把火引到施全那里。
    即使是此事可以全身而退了,怕是会留下后患,他方进石可以一走了之,可是黄金绵呢?她一个弱小女子,无论最后如何,都尽可能的让她远离危险。
    想到这里,方进石淡淡的道:“其实我也没见过什么信,只是现在先找到那个强盗头领,帮他们找到那封信,他们才会罢休。”
    黄金绵哦了一声,听得外面脚步声传过来,二人回头看去,只见薛正领着一个胖胖的丫头提着个竹篮走了进来。
    这丫头把竹篮里面的几个碟子放在桌面上,却是数……
    样点心和羹汤,方进石一样都不识,薛正微笑道:“天气炎热,二位先喝点羹汤解解暑气,饭菜随后便来。”
    方进石客气几句,那薛正领着丫头走了,他看着这几样羹汤道:“这家主人倒是不小气,那我们也不用和他们客气了。”
    黄金绵看了一眼外面,小声道:“这汤他们不会做了什么手脚了吧?”方进石道:“那我们也总是不能不吃不喝的和他们干耗着,他们若要害我们,直接便可让我们无法避开,何用这种手段。”想想也是,单是那郑大车一人,他们也对付不了,更别说到了这贼窝之中,更是提防也提防不来的。
    方进石取过一碗来喝了一口,赞道:“好喝,这厨子的手艺当真不错。”他将每一种都取来尝了,竟喝了三大碗,黄金绵却是只喝了小半碗便放在不喝了。
    二人正坐在那里喝汤,听到外面有人在大声吵闹,听声音竟然是那郑大车和薛正,只是二人说话语速又快,带的有浓重的他乡口音,方进石也听不出两人在吵些什么,后来听得一声碗碟摔破的声音,方进石奔出门口,却看到那薛正如同疯了一般,目红耳赤的正将那胖丫头手中提着的饭菜一个一个的拿出,使力的摔在地上,胖丫头惊恐的缩在墙角,不敢上前,那郑大车却是双手抱了肩头,冷眼看着他。
    薛正把碗碟全摔完了,又一脚狠狠的将脚边半个破碗踢开,回身之时却踩在那饭菜之上,脚下一滑,右手慌忙在旁边小树上抓了一下才没有摔倒,他定了定神,回头看了看站在中屋正房门口的方进石和黄金绵一眼,回头怒向那胖丫头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请厨下再重做!”
    那胖丫头诚惶诚恐的低头答应一声,快速的跑到后院去了,郑大车冷哼一声,态度看上去仿佛极为不宵一顾。
    33
    薛正背对着方进石黄金绵二人,停了一下,缓缓的转过身来,脸上已然恢复了那种唯唯诺诺满面笑容的神态,微笑着对方进石道:“贵客莫怪,在下方有些激动,只因刚才听得这车夫一路之上似乎对二位多有得罪之处,有违我家公子的待客之道,这才情难自持,如今我已骂过他了,还请两位宽恕一二。”
    说完回头对郑大车道:“还不快些向两位陪罪!”
    郑大车本抱着肩头冷眼观望,听他这么说,便也躬身随意行了一礼:“姓郑的向两位陪罪了。”他这当然根本就不是赔罪,只是做作样子,说完这话,却是头也不回的向了后院去了。
    薛正骂道:“这厮什么态度和贵客说话……公子不在我便管不得你吗?”说着便追着郑大车向后院理论去了。
    方进石和黄金绵对望一眼,面面相觑,郑薛二人都走了以后,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四周静悄悄的。
    黄金绵小声道:“二哥,我们逃了吧。”方进石看看四周,做了个小声的手势。他带着黄金绵快步走到大门口,刚要伸手拉门,听得身后薛正的声音道:“两位要到哪里去?饭菜马上就准备好了。”
    方进石微微尴尬,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回过头来嘿嘿笑道:“在下看这院中有些新鲜青菜,便过来看看有没有可以吃的……哎,这茄子长的很好,不知能否请贵厨加上一道菜呢?”他说着走上前去,在那院中菜地里摘了一条茄子下来,拿在手中满面笑容的伸向走过来的薛正。
    薛正伸手接过来,皱眉道:“不知公子想如何吃这条茄子呢?”方进石道:“有劳贵厨将这条茄子油炸了,如何?”薛正一愣:“油炸?茄子?”
    方进石道:“厨下做不得么?”薛正咬了下唇道:“做得,当然做得,两位稍候。”说完拿着那条茄子转身又向后院走了进去。
    方进石经过这一试,知道这院中实则是外松内紧,表面上没有人理会他,其实看守极严,郑大车辛辛苦苦的将他捉到,怎么可能让他轻易的就逃脱了,这大门之外可以肯定也有人把守,否则他们也不会这么放心二人单独呆在院中,于是便打消了逃跑的念头,对黄金绵道:“我们回那大厅里坐吧。”黄金绵嗯了一声,跟着方进石回到那房间。
    二人逃跑不成,有些气馁,坐了一会儿,薛正领着那胖丫头便又来送饭菜来,除了几个菜肴之外,当真是把那条茄子洗的干净了,过了油锅炸了一下,不过那厨子却是一砍两半便这样下锅了,不会用鸡蛋糊糊夹肉馅做成油炸香茄。
    方进石皱眉夹了半块咬了一口,没有任何的调味品,连个盐也没有洒上一些,自然是不好吃了,他放了下来随意吃了些东西,薛正等两人吃过,让胖丫头收拾好了,对方进石道:“两位一路辛苦,便请早早的休息了。”
    方进石道:“我妹子的衣服破了,在下能否到集镇之上买些衣服回来?”薛正看了黄金绵一眼,她裹着方进石的灰布衣衫,显得肥大臃肿,衣袖长的手都露不出来,便道:“此时天色已晚,此地离最近的集市也要一个时辰,明日再买吧,我这里有些旧衣,这位姑娘先暂代一天可好?”
    这个方进石做不了主,只好回头探询的目光看着黄金绵,她微微点了一下头。
    薛正看她点头,转头对那胖丫头道:“你去给这位姑娘拿些衣服来。”那胖丫头一愣:“什么……衣服?”
    方进石看这胖丫头的体型肥胖身材高大,心想:她的衣服只怕比我的衣服还要大,怎好让黄金绵来穿?
    薛正却道:“前些日子老主人的丫头银娘不是留下了几件衣服么?瞧来和这位姑娘差不太多,你去取来。”
    胖丫头这才恍然,走到后院中取了两套衣服过来,黄金绵接了来,薛正又对那胖丫头道:“你领两位到左厢客房休息。”
    那胖丫头答应一声,领着二人到了左厢,那里有三间客房,那丫头推开其中挨着的两间客房门,方进石看了看,这房间虽旧了些,不过却倒也干净。
    那丫头招呼两人各自找好一间,方进石看黄金绵走进房间之时,后背衣服隐隐有些血迹,暗骂自己一句粗心,他对那个胖丫头道:“这位姑娘高姓大名啊?能否帮我找些金创药来?”
    那丫头看了看他,淡淡的说了句:“你便叫我莲儿是了,金创药是吧,请稍等片刻。”便转到后院中去了,过不多时,便拿来一个小瓷瓶子交给他道:“我就在前面正房最边上的一间住,公子有什么需要之处,尽可去叫我。”说完这名叫莲儿的丫头便转身离开了。
    方进石本想让她帮忙给黄金绵送去,可是看她态度冷漠,也就算了,他拿了那金创药走到黄金绵的房门前叫:“黄姑娘,你睡了没有?”黄金绵吱的一声打开房门,脸上带着微笑道:“还没有呢,二哥有什么事么?”她依旧还是穿着方进石的那件衣服。
    方进石把那金创药一晃道:“那恶人伤着你了,我给你讨了些药来。”黄金绵道:“二哥真是细心,让二哥担心了,这便请进来吧。”
    方进石迟疑了一下,还是走进了她的房间里,黄金绵请他坐在桌边烛光处,笑道:“二哥你忘记了么,怎么还是叫我黄姑娘?”方进石便叫了一声道:“小翠……”黄金绵小声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一声,笑容满面。
    方进石道:“你以前没去那客商家之时,便是叫小翠么?”黄金绵迟疑了一下,才道:“我叫翠容,父亲姓梁。”
    方进石念了一遍:“梁翠容,这名字我觉得没有黄金绵好听。”黄金绵道:“我爹爹只是个乡下农夫,不识字的,能给我女儿家取个名字都是非常难得的了,那里还管的了难听好听的。”
    二人闲聊了一会儿别的,方进石怕是夜深了对她名声不好,便想着告辞出来,于是对她道:“我去找那个丫头过来给你上药,你等一下。”
    黄金绵道:“我的伤不要紧的,不用了。”方进石道:“还是上些金创药总是好些。”黄金绵看了看天色道:“只怕那丫头已经睡下了,打扰别人总是不好,还是算了吧。”
    方进石道:“睡下了我也去叫醒她。”说着便欲出门。
    黄金绵“哎”了一声,方进石道:“怎么了?”黄金绵低声道:“那……那便请……便请二哥帮我……罢了。”她这话声音渐低,终于说不下去了。
    方进石从不是扭扭捏捏的人,心中其实早就盼望着她会这么说,他坚持用药也是存着这些私心的,想试试黄金绵到底会不会让他上药,此时心愿得成,心中极是开心,嘴上却道:“这……这使得么?”黄金绵却是向他微微一笑,并不接口,目光中微微露出一点调皮的神色,就好像早就看穿了他的意图一般,那神情方进石便是再笨,也看的明白。
    他呵呵笑着道:“我……我去关门去。”他走到门口关上了房门,回过头来,烛光处黄金绵静静坐在那里,昏黄的灯火下她微微含笑,当真是端庄秀丽,不可方物。
    方进石心头一荡,走了她身边拿起那个药瓶道:“你……你便趴在这长凳之上吧。”黄金绵听他的话,迟疑了一下,还是背对着过身去,将那件宽大的外衣褪去,只穿着那小小的肚兜儿慢慢伏在长凳之上。
    方进石看着她那光滑如缎的后背,不由的吞了口唾液,拿了烛台凑近了细看,那创口极小,若不是还残留下一点点血迹还不太容易找,看的出那郑大车出手极有分寸。
    他找了白布沾了些水,先将那些血迹擦去,倒了金创药上去,低声问道:“还痛么?”黄金绵摇头道:“不痛。”
    方进石想找个什么东西包扎一下,一来这创口很小不用包扎,二来这后背也不太容易包扎,所以干脆就算了。
    昏黄的灯火映衬之下,黄金绵光洁的后背上那两条打了结的红色肚兜绳结分外抢眼,这肚兜儿不大,红色柔软的丝织品下那两个山峰呼之欲出,方进石强烈控制住那种想要拉开那个绳结的欲望,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渐渐粗重起来。
    他只是这样看着,黄金绵看他不动,软语……
    问:“好了么?”方进石这才回过神来道:“嗯……好了,你起来吧。”
    黄金绵爬了起来,又依旧套上他的那件衣服,方进石微感失望,竟然不敢直看黄金绵,转过头来避开她的目光,随意的四下张望。
    猛然间,他发现那窗格处有一只黑黑的眼睛在向里面偷窥,目光对视之下,方进石心头打了个激灵,大喝一声道:“谁?”外面那人马上将眼睛闪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快速向远,那窗格之上只留下一个用手指穿成的小洞。
    方进石怒不可恕,顺手操起手边的板凳拉开房门冲了出去,只见院中一片寂静,半个人影也没有,只有他四下看看,找了一遍,依旧无人。
    黄金绵奔了出来,小声道:“刚才有人?”方进石点了点头,黄金绵紧咬了下唇,黯然半天不语。
    方进石看的她的神情,又是一阵心痛,他顿时感觉自己无能,总是说要保护她,却好像什么也做不到做不了,心中气愤之极,一咬牙,话也不再说,便向后院那薛正住的地方走去。
    黄金绵忙是拉住他的衣袖道:“二哥那里去?”方进石双眼喷火,恨声道:“我,我去找薛正让他定要找到这狗贼!“
    黄金绵低声道:“现在我们尚处于危难之中,便忍一下罢了。”方进石怒道:“都已经这样了让我如何再忍得?便是今天我性命不要,也定要讨得个公道。”说着愤怒的将手中的板凳向墙边的花盆砸去,泥土飞溅,将那花盆砸的稀烂。
    34
    他这么声音极大一砸,引得深夜之中围墙外几只狗一阵狂吠,有些住人的房间里亮起了烛光。
    方进石提了那条板凳,怒气冲冲的穿过大院向通往后院的那个花园圆门走去,黄金绵微愣一下,小跑着追着上去,那正房最边上的一间门“吱”打开了,只听薛正的声音在身后道:“贵客哪里去?”
    他竟然是住在这里的,方进石有些意外,回过头来看,那薛正站在门口,赤了上身,那胖丫头莲儿头发蓬松衣衫半掩站在他身边,两人似乎刚才是住在一起的。
    方进石此时无心理会他这些烂事,看他在便向前两步道:“你在最好不过了,刚才有只恶狗偷偷躲在我们窗下偷窥,我倒想问问是何道理。”
    薛正脸色严肃,缓声道:“会有这等事?你可看清楚是什么人了,穿什么衣服了?”
    方进石怒道:“没有。”
    薛正沉吟了一下才道:“这便难找了。”方进石道:“那便是不想找了是么?”
    薛正方要回答他,只听的静夜中一阵吵杂的马蹄声传来,这些马怕有几十匹之多,薛正侧耳静听了半响,那马蹄声由远而近,便在这围墙外停下,他面露喜色道:“公子正巧回来了,此事需得找他方好。”
    方进石也是好奇,也想知道这伙人的头头到底是何等模样的人,这些马停在外面,骑者纷纷下马,听得脚步声杂乱,人数应是不少,薛正小跑上前,打开大门。
    跟着两人提了两盏灯笼走了进来,为后面的一个少年公子照亮道路,方进石抬头看去,这公子二十余岁上下,生的十分秀气,个头不高,头上的发簪上斜插着一根碧玉雕成的龙头簪,一望之下便不是凡物,他穿一件白色的儒衫,黑色金线靴子,衣着华贵,颇有些气度。
    这公子身后跟着三十余名身穿黑衣的大汉,个个孔武有力,健壮魁梧,多半的人身带刀剑武器,进门之后站于墙角。方进石便是提着那条板凳站在院子中间,冷眼看着这华服公子。
    这公子站定之后,薛正走上前去,低声说了几句,他点了点头,转头对方进石道:”你便是那个在安将集卖马的么?我此次便是专门为你而来。”
    他说话态度十分傲慢,这话听来意思是能请的动他的大驾,便是给了天大的面子一般了,别人定要感激涕零的,依着他的猜想,方进石这个时候必定应该躬身行礼,诚惶诚恐回答他的问话。
    没想到这方进石冷冷的望着他,骂道:“你便是这些狗的主人么?麻烦你看管好你的狗,再乱咬乱看的话,小心让你方二爷给宰了。”说完此话,方进石把手中那条板凳向前一丢,板凳翻了一翻落在那公子的脚边,他自知对方人多,敌之不过,便索性更大方一些,丢了手中武器。
    身后那群大汉听了此言,有人喝道:“混小子不想活了!”“敢跟公子这样说话,活腻了吧!”一阵的乱叫嚷嚷,仿佛如果不叫或者叫的声音小了,便不忠心护主了一样。
    这公子手一摆,那些人便立即安静了下来,他仰天哈哈大笑了几声,猛然转头道:“好!骂的好!骂得痛快!”
    方进石看他居然并不生气,有些意外,这公子停了一下,又道:“那我便不绕圈子了,我想要那封信,你若能帮我找着,你想要什么,我便给你什么。”他口气好大,仿佛天下便是他家的一般。
    方进石冷冷的道:“当真是我想要什么你都可以给我么?”
    那公子一呆,可能想着方才那口气确实太大了些,呵呵一笑道:“当然是限于我能找的到的了,无论银钱美女,田产庄园,还是想要扬名或者做官,我统统都可以答应你。”方进石一愣:“官位也能得到么?”
    那公子道:“四品以下,我现在便可答应你,若是四品之上,费些周章也当可以。”
    他这话方进石吃了一惊,本想着以郑大车之流,多半这主人撑死了也只是些江湖巨盗,帮派大枭,却没想到这公子居然可以许他四品以下高官,这便不是寻常百姓所能做到的了,方进石望着这华服公子,顿时想到了这人身份,失声道:“原来你便是安……”那公子“哎”了一声,拦住他的话头道:“你明白就好,这下总可相信我刚才所说,决非虚言骗你了。”
    是了,这位公子便是景王世子,安命侯赵子平。方进石本应该早就想到,如此风急火燎的想要得到那匹马,除了赵子平外,还会有谁?方进石从未听人说起过景王是谁,却也想到,知州方才是五品官,纵然是一个王爷,当真可以让他一个布衣白丁,做得上四品高官么?只是这安命侯爷信心满满,看样子又不像讲大话。
    赵子平看着方进石讶然的神色,追问了一句道:“如何?”
    方进石道:“你若是要我相信你可以做到,便先帮我解决刚刚之事。”
    赵子平嗯了一声道:“你想如何解决?”
    方进石道:“找出那个偷窥之人,我要一个公道。”
    赵子平微微一笑道:“这个容易之极。”转身对身后的黑衣大汉道:“去把这彤云居里所有的人都叫到这里来。”
    那三十名大汉转身便去叫人,本来已经有几名这院中的人在旁,又去找了其余几人,包括那薛正,胖丫头莲儿,郑大车,厨子和及下人武师,更有几名和郑大车一样的贩夫走卒,伙计掌柜模样的,一共十三名排队集中到这院中。
    赵子平看了看这些人,问那薛正道:“全在这里了么?”薛正颤声道:“是!”不知为何,他竟然显得有些害怕,方进石心想:莫非刚刚是他?可再一细看,那十三人除了刚请来的厨子,其余十二人竟然都是面有惧色。
    赵子平双手背负,在这十三人面前走了一趟,淡淡的问道:“方才是哪个人,现在自己站出来吧。”这十三人都是相互看看,半响没有一个出声。
    赵子平嗯连连点头,道:“嗯,在我景王府中,居然还有这等鸡鸣狗盗之事发生,自己不站出来,我便没办法你了么?”他猛然回头对身后那三十多名随从道:“去把这十三人的眼睛全挖出来,放在这厮前面,给他一个公道!”
    他此言一出,那十三人顿时面如土色,数人马上伏地求饶喊冤,纵是郑大车这等狠毒之流,也是身体发抖,神色惊恐异常大声喊着:“侯爷明鉴,绝非在下。侯爷明鉴啊!”薛正更是连连向赵子玉行礼只是喊:“侯爷……侯爷……”
    说话间,身后那些随从冲上前去,有的两人捉了一人,有的三人捉了一个,将这十三人按倒,这十三人竟然没有一个人敢反抗一下,只是不停的哀告。随后便有人按了头,有人拔了刀出来,顿时便有人嚎叫着发出如同杀猪一般的哭喊声。
    赵子平双手负在身后,只是看着那菜园,对身后那些哀求哭嚎理也不理,方进石心中大骇,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赵子平手段居然会如此狠辣,根本找也不找,直接便要所有的人陪罪。
    黄金绵却是紧紧上前拉着方进石身后的衣角,她神情极是紧张,眼睛都急的快要流下泪来,用急切的连声对方进石道:“不要,二哥别让他们动手,二哥……”
    方进石虽然痛恨那个偷窥之人,也恨极了郑大车,此时他正被两个黑衣大汉将头死死按在地上,双目死死惊恐的望着不过寸许的刀子,可是方进石怎么也不忍心看着这么残忍的事情就这么发生了,他大喊一声道:“住手!”
    那些黑衣大汉本就没有下手,似乎还在等着赵子平最后的决断,此时听他一喊全都停了手,一齐的看着赵子平,赵子平似乎这才从欣赏夜色中的景色中回来神来,回过头来神色平淡的道:“怎么?你不要公道了么?”
    方进石咬了牙道:“公道我自然想要,只是这样……这样冤枉了其他人,也是不成的。”
    赵子平冷冷的道:“本侯爷事务繁忙,没时间浪费在帮你找人上,你若是要个公道,我便马上将这十三双眼睛放在你面前,若是你心中不忍,此事以后便休要再提!”
    方进石知道他只要一点头,那十三人便少了眼睛,那偷窥之人便得到报应,只……
    是这事他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心中滋味真是万种千般,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冲那赵子平无力的摆摆手道:“不用了。”
    赵子平冷眼看着他,嘴角抽动着笑了一下,那笑容却有很重的蔑视的意思,然后对那些大汉说了句:“放开他们吧。”这些大汉们便放开手脚,这十三人死里逃生,纷纷躬身谢谢那赵子平活罪之恩,这些人虽然心中埋怨愤怒,却没有一个敢面露半点抱怨之色。
    赵子平对方进石道:“那你还要什么?”方进石道:“我什么也不要,只求你得了那封信后,莫再要来纠缠就是了。”
    赵子平嗯了声,道:“那便这样了,若是你何时想到要我帮忙了,想法告诉我一声便是了。若是你现在无事,便可去休息了。”
    方进石看了看这场中十三人,他虽是出言让赵子平饶了这些人,可是事情却是由他而起,多半人心中抱怨,郑大车目露凶光中死死的盯着他,薛正却是背过身去,面向墙壁。
    他自知这些人极为难缠,尤其是十三人中有像郑大车那样的好几名暗探,全是出手狠辣且诡计多端之人,如今得罪了这些人,只怕以后日子当真会不太好过。
    方进石心中叹息了一声,转身对黄金绵道:“回去吧。”黄金绵答应一声,跟着他慢慢走回了那厢房。
    他把黄金绵送到房间,脸上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道:“你好好的休息吧,别想太多了,一切有我呢。”黄金绵嗯了一声,点点头。
    方进石笑了笑,转了身就要离开,黄金绵忽然快走两步,两手抱了他的后腰,将脸依偎在他的后背上,方进石一呆,他想要转过身来,黄金绵却手臂微微用力,让他不要后转,她便这样从身后抱着他,不说话也不动,半天不语。
    一阵风吹过,将那烛台吹熄了,屋子里一片黑暗,方进石看时间久了,这样和她呆在房间里好像不太好,便想伸手将她的双手掰开,黄金绵却是将身子晃了晃,双手抱的紧了,方进石柔声道:“怎么了?”
    黄金绵低了声音道:“二哥,我……我好害怕那个人……”方进石听她说这话时,语气竟是微微颤抖,想是吓的当真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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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进石想想她这几日来,不是让盗贼强抢上山,便是让人拿刀逼迫,方才又经历那样惊魂的事,便是他一个男人,都已经惊魂未定,更何况是她这样一个胆小可怜的小女孩,真真觉得是自己没有保护好她,心中愧疚涌上来,便柔声安慰道:“已经没事了,过去了,有二哥在,再凶的人你也不用怕。”
    黄金绵微微点头,缓缓放开了手,方进石转过身来,伸手捉到她的手握着,她毫不抗拒的就让他握着,慢慢的将头靠在他的怀里。
    方进石松了她的手,伸开双臂搂着她,心中对她极是爱怜,感觉心头一片平静,这是他穿越以来心情最为平静的时刻,黑夜之中,一只萤火虫从门口飞了进来,拖着荧荧的尾巴绕着他们飞了一周,落在地上爬行,仿佛它也来添加些美妙的气氛。
    他们便这样静静的抱着,过了好久,黄金绵小声道:“我好困了。”方进石道:“那你便休息吧,我去掌灯。”他放开黄金绵,走到桌前找到火刀火镰点了烛光,这火刀火镰曾是方进石穿越以来最感兴趣的东西之一,想当初他在那小客店玩了一个晚上,将店家提供的一堆艾蒿绒团全部用完,惹得那店家小二好半天鄙视。
    烛光亮起,黄金绵站在那里看着他,方进石走到床前查看了一下床铺是否干净,床下有没有什么东西,他此时不得不小心起来,仔细检查过了,对黄金绵道:“好了,你可以睡觉了。”
    黄金绵走到床前坐下,嫣然一笑道:“我要你等我睡着了才能离开。”方进石软语道:“我今晚便不走了,一直守着你睡觉成么?”
    黄金绵嗯了一声,笑道:“真的?那你先转过去。”方进石微笑着转了身,过了一会儿,黄金绵道:“好了。”
    方进石转过身来,她已经躺下床上了,还是穿着那件方进石的大衣衫,原来只是脱了鞋子而已,夏天天热,她也没有盖上什么东西,只是把双脚藏在床尾的薄被中。
    方进石暗暗好笑,她居然害羞的连脱个鞋子都要让他转身,却又敢只穿着贴身小衣让他上药,主动的去抱他,女人的心事当真是不懂了。
    黄金绵调皮的笑道:“我睡了,你不许离开啊。”她经过方进石的一阵安慰,心情已经大好,方进石点点头,黄金绵微笑着闭上了眼睛,她当真是困了,或者这几日折腾的让她异常疲倦,不久便沉沈的睡着了。
    方进石坐在桌边看着她,想着终要想个法子脱了眼前之困,想着怎生想办法擒了那赵子平逼他们放人,或者是收买一下这里面的人,想来想去都是行不通,快到天亮也没想出个什么好方法来,他眼睛极是困乏,便伏在桌面睡着了。
    一觉醒来天色已亮,感觉后背脖颈都是生痛,他斜头向床上望去,床上竟然无人,黄金绵竟然不知道何时不见了,方进石心中大惊,马上跳了起来冲出房门,却差点撞上端着水盆进来的黄金绵,却原来她早醒来打了水来。
    方进石连声道:“吓坏我了,以为你不见了。”黄金绵嫣然一笑,道:“我看你一路辛苦照顾我,睡的正好,不想打扰你,只是到外面井口打个水来。”方进石这才注意到她换了那个名叫银娘的丫头衣服,一身淡青色衣衫,是个丫头的打扮,显得倒也干净利落,这衣服也算合身,看上去真是一个俊俏的小丫头。
    方进石用她打的水好好洗了脸洗漱一下,那胖丫头早早的便提了早餐过来,她表情生硬,问也不答,只是把那食物在桌面一放,转身便走。
    方进石也不生气,知道她也是恨昨晚之事,和黄金绵草草吃了些东西,薛正早早的便过来候着,说是赵子平有请,态度依然是一如昨天那般的客气,只是话却少了许多。
    方进石带着黄金绵走到前厅,赵子平早就等候多时,他正坐在那里喝茶,看到方进石二人进来,道:“两位这便动身吧,一路之上辛苦一些,到了中部县我自有安排。魏崇,你和郑大车一起坐马车陪着他们,其它的人骑快马赶过去。”
    魏崇是他身边的一个亲随,也是个瘦瘦的汉子,双手粗壮而有力,像个武夫,偏又是长着一脸的白皙相,方进石看着他的脸就不舒服。赵子平定了一下又道:“我这人恩怨分明的很,若是你帮了我,我自然亏不了你,若是你骗了我,你知道我的手段的。”
    他这赤-果-果的威胁,让方进石听了心里极不舒服,可是也没有办法,便和那魏崇一起出来,郑大车早就等在那门外,却是另外换了一辆新的马车,这马车比他之前的那辆要大的多,拉车的马也是极为神骏的一匹白马。
    方进石和黄金绵及那魏崇登上了马车,马车前面是两扇车门,里面极大,铺了猩红的地毡,装饰极为豪华,马车板壁上镶有铜灯,角落里放着两个花瓶,布置十分的淡雅。方进石和黄金绵坐在一边,魏崇单独坐在一边。
    郑大车轻喝一声,马车便走了起来,沿着大道走了一会儿,又转小路抄近路向中部县进发。
    方进石想套些魏崇的话,多了解些情况以便好想法子逃走,可这魏崇像个哑巴一样,任他问十句,却不回答一句,气的方进石一肚子火,却拿他一点招都没有。
    若是他单独一人,必定能想个法子逃出,可是要顾及到黄金绵,却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来。
    这天天气极为闷热,到了中午更是乌云盖顶,阴沉的如同傍晚一般,闷的车厢里也是极不舒服,偏偏这一段路又是极为难行,想快也快不了,也就无风可以凉快一些了。
    方进石心中烦闷,拉开车帘冲郑大车道:“喂,快下雨了,赶快找个地方休息一下,这车里太闷了。”郑大车道:“过了前面浮罗桥便是进了中部县了,到那里再休息吧。”说话间,一阵大风吹过,灰尘四起,吹得方进石满嘴巴都是土,眼睛也睁不开了,地上的树叶被吹的漫天都是,那马也是低低嘶鸣,低了头慢行,逆风猎猎,风声在耳边咆哮而过。
    一道道骇人的闪电过后,雷声轰轰,接着黄豆大的雨滴便急急的落了下来。
    方进石忙是躲进车内,郑大车也是慌张的披上蓑衣,这小道本也没什么人,郑大车看看四周也没有什么人家庭院可以躲避,便重重打了马屁股一鞭,想着快马加鞭的,到前方找个避雨的所在。
    那马冒雨跑了一段路,便又是慢了下来,雨越下越大,如瓢泼一样,道路开始泥泞起来,更是难行。
    郑大车坐在车前赶车,虽然头戴斗笠身披着蓑衣,却也给雨水浇的湿透,他远远望去,暴雨中依稀看到前方道路岔道旁边有一个破旧房屋,可以避雨,于是就拉了马头向那岔路而行。
    方进石和魏崇两人将马车的窗格关死,这马车窗格密封甚好,关了便滴水不漏,门口却是密封不好,却也只怕时间久了,从门那里流了水进来。
    方进石回过头来,看黄金绵听得惊雷一声神色便是一紧,便伸手握了她的右手,感觉她的手一片冰凉,黄金绵虽然魏崇在旁,却也没有抽回手来,便是由他这么握着。
    忽然那马车微微一沉,只听前方郑大车怒骂了一声:“贼娘的!”方进石和魏崇赶忙从车厢中出来看,却见这马车车轮已然深陷泥中,郑大车猛抽一鞭,那白马长嘶一声,奋力向前拉动一下,却又拉之不动,前行一下,随即回来原坑中。
    方进石向远处看看,不远数丈便是一处破旧的房子,那房檐甚宽大,有七八个人在那里躲雨,看来这郑大车想将这马车赶到这破房去躲雨,却不想快要到了,却给烂泥陷住了车轮。
    郑大车怒骂着又赶了两次马,都没有将那马车拉出泥潭,相反却越陷越深,直将右面七成的车轮都没淹没了,那马也是前腿一跪,爬不起来。
    魏崇大声道:“下去推一下吧。”说着率先便冒雨跳了下去,方进石虽是不愿这么给他们帮忙,可是现在坐同一辆马车,也只能先顾得了眼前再说,于是也跟着跳了下去。
    那雨下的极猛,他一进到雨中,全身便已经湿透,脚下的水早已淹没鞋高,鞋子里全是泥水,魏崇大声喊道:“你到前面去……
    拉马,我去后面推。”方进石便冲到前面,伸手拉住了马嚼口铁环,使劲的想将马拉的站起,郑大车也在马车上大声喝斥白马,这马口喘粗气,雨水顺着马毛快速流淌下来,脖子上铃铛骤急,挣扎几下,站了起来。
    方进石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这雨下的太大了,雨水顺着脖子流进腰间,让腰带一阻,腰间便涨了一圏水,抬头望去,黄金绵扒了车门向外张望,方进石向她用力挥手大声喝道:“赶快进去,进去!”黄金绵听了他的话,忙是躲进车厢,关紧了车门。
    魏崇在车后大喝一声:“走!”脖子上青筋暴起,使了全身力气去推那马车,方进石也是使力的拉着马口铁笼头向前,郑大车弓了身子猛抽一鞭,白马低了头奋力向前拉动。
    只是这马车极重,底板便是极厚的松木所制,板壁也比其它的马车厚上三分,车轮又是陷的太深,这马车向前半个车轮,便又倒回原位。
    郑大车心急上火,跳下马车抢了方进石的马口铁笼头道:“你也去后面推着。”方进石知他识马习性,比自己拉马强的多,也不争辩,也到了那车后去推。
    听得那房檐下有人喊了一声:“兄弟几个去帮着推一下吧。”跟着一人便投入大雨之中跑了过来,后面跟着两人也过来帮忙,这三人跑到车后车边,一齐使力,郑大车在前面拉马,马车车轮粘着大片的红土烂泥,终于从那泥坑中行了出来。
    郑大车忙是将马车拉到房檐之下,众人俱都是一身泥水,全身湿透,纷纷抹脸拧衣,方进石将腰带松了些,感觉那雨水顺着身体呼的一下流到脚边,竟然存了不少的水。
    郑大车和魏崇忙是向那三人道谢,这三人客气几声,刚刚在方进石身边一起推车的高个子大汉更是连声道:“举手之劳,举手之劳。”想来方才便是此人招呼另外两人前去帮忙的,方进石此时才注意到这人相貌,微微一怔,竟然是他!
    36
    方进石想想她这几日来,不是让盗贼强抢上山,便是让人拿刀逼迫,方才又经历那样惊魂的事,便是他一个男人,都已经惊魂未定,更何况是她这样一个胆小可怜的小女孩,真真觉得是自己没有保护好她,心中愧疚涌上来,便柔声安慰道:“已经没事了,过去了,有二哥在,再凶的人你也不用怕。”
    黄金绵微微点头,缓缓放开了手,方进石转过身来,伸手捉到她的手握着,她毫不抗拒的就让他握着,慢慢的将头靠在他的怀里。
    方进石松了她的手,伸开双臂搂着她,心中对她极是爱怜,感觉心头一片平静,这是他穿越以来心情最为平静的时刻,黑夜之中,一只萤火虫从门口飞了进来,拖着荧荧的尾巴绕着他们飞了一周,落在地上爬行,仿佛它也来添加些美妙的气氛。
    他们便这样静静的抱着,过了好久,黄金绵小声道:“我好困了。”方进石道:“那你便休息吧,我去掌灯。”他放开黄金绵,走到桌前找到火刀火镰点了烛光,这火刀火镰曾是方进石穿越以来最感兴趣的东西之一,想当初他在那小客店玩了一个晚上,将店家提供的一堆艾蒿绒团全部用完,惹得那店家小二好半天鄙视。
    烛光亮起,黄金绵站在那里看着他,方进石走到床前查看了一下床铺是否干净,床下有没有什么东西,他此时不得不小心起来,仔细检查过了,对黄金绵道:“好了,你可以睡觉了。”
    黄金绵走到床前坐下,嫣然一笑道:“我要你等我睡着了才能离开。”方进石软语道:“我今晚便不走了,一直守着你睡觉成么?”
    黄金绵嗯了一声,笑道:“真的?那你先转过去。”方进石微笑着转了身,过了一会儿,黄金绵道:“好了。”
    方进石转过身来,她已经躺下床上了,还是穿着那件方进石的大衣衫,原来只是脱了鞋子而已,夏天天热,她也没有盖上什么东西,只是把双脚藏在床尾的薄被中。
    方进石暗暗好笑,她居然害羞的连脱个鞋子都要让他转身,却又敢只穿着贴身小衣让他上药,主动的去抱他,女人的心事当真是不懂了。
    黄金绵调皮的笑道:“我睡了,你不许离开啊。”她经过方进石的一阵安慰,心情已经大好,方进石点点头,黄金绵微笑着闭上了眼睛,她当真是困了,或者这几日折腾的让她异常疲倦,不久便沉沈的睡着了。
    方进石坐在桌边看着她,想着终要想个法子脱了眼前之困,想着怎生想办法擒了那赵子平逼他们放人,或者是收买一下这里面的人,想来想去都是行不通,快到天亮也没想出个什么好方法来,他眼睛极是困乏,便伏在桌面睡着了。
    一觉醒来天色已亮,感觉后背脖颈都是生痛,他斜头向床上望去,床上竟然无人,黄金绵竟然不知道何时不见了,方进石心中大惊,马上跳了起来冲出房门,却差点撞上端着水盆进来的黄金绵,却原来她早醒来打了水来。
    方进石连声道:“吓坏我了,以为你不见了。”黄金绵嫣然一笑,道:“我看你一路辛苦照顾我,睡的正好,不想打扰你,只是到外面井口打个水来。”方进石这才注意到她换了那个名叫银娘的丫头衣服,一身淡青色衣衫,是个丫头的打扮,显得倒也干净利落,这衣服也算合身,看上去真是一个俊俏的小丫头。
    方进石用她打的水好好洗了脸洗漱一下,那胖丫头早早的便提了早餐过来,她表情生硬,问也不答,只是把那食物在桌面一放,转身便走。
    方进石也不生气,知道她也是恨昨晚之事,和黄金绵草草吃了些东西,薛正早早的便过来候着,说是赵子平有请,态度依然是一如昨天那般的客气,只是话却少了许多。
    方进石带着黄金绵走到前厅,赵子平早就等候多时,他正坐在那里喝茶,看到方进石二人进来,道:“两位这便动身吧,一路之上辛苦一些,到了中部县我自有安排。魏崇,你和郑大车一起坐马车陪着他们,其它的人骑快马赶过去。”
    魏崇是他身边的一个亲随,也是个瘦瘦的汉子,双手粗壮而有力,像个武夫,偏又是长着一脸的白皙相,方进石看着他的脸就不舒服。赵子平定了一下又道:“我这人恩怨分明的很,若是你帮了我,我自然亏不了你,若是你骗了我,你知道我的手段的。”
    他这赤-果-果的威胁,让方进石听了心里极不舒服,可是也没有办法,便和那魏崇一起出来,郑大车早就等在那门外,却是另外换了一辆新的马车,这马车比他之前的那辆要大的多,拉车的马也是极为神骏的一匹白马。
    方进石和黄金绵及那魏崇登上了马车,马车前面是两扇车门,里面极大,铺了猩红的地毡,装饰极为豪华,马车板壁上镶有铜灯,角落里放着两个花瓶,布置十分的淡雅。方进石和黄金绵坐在一边,魏崇单独坐在一边。
    郑大车轻喝一声,马车便走了起来,沿着大道走了一会儿,又转小路抄近路向中部县进发。
    方进石想套些魏崇的话,多了解些情况以便好想法子逃走,可这魏崇像个哑巴一样,任他问十句,却不回答一句,气的方进石一肚子火,却拿他一点招都没有。
    若是他单独一人,必定能想个法子逃出,可是要顾及到黄金绵,却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来。
    这天天气极为闷热,到了中午更是乌云盖顶,阴沉的如同傍晚一般,闷的车厢里也是极不舒服,偏偏这一段路又是极为难行,想快也快不了,也就无风可以凉快一些了。
    方进石心中烦闷,拉开车帘冲郑大车道:“喂,快下雨了,赶快找个地方休息一下,这车里太闷了。”郑大车道:“过了前面浮罗桥便是进了中部县了,到那里再休息吧。”说话间,一阵大风吹过,灰尘四起,吹得方进石满嘴巴都是土,眼睛也睁不开了,地上的树叶被吹的漫天都是,那马也是低低嘶鸣,低了头慢行,逆风猎猎,风声在耳边咆哮而过。
    一道道骇人的闪电过后,雷声轰轰,接着黄豆大的雨滴便急急的落了下来。
    方进石忙是躲进车内,郑大车也是慌张的披上蓑衣,这小道本也没什么人,郑大车看看四周也没有什么人家庭院可以躲避,便重重打了马屁股一鞭,想着快马加鞭的,到前方找个避雨的所在。
    那马冒雨跑了一段路,便又是慢了下来,雨越下越大,如瓢泼一样,道路开始泥泞起来,更是难行。
    郑大车坐在车前赶车,虽然头戴斗笠身披着蓑衣,却也给雨水浇的湿透,他远远望去,暴雨中依稀看到前方道路岔道旁边有一个破旧房屋,可以避雨,于是就拉了马头向那岔路而行。
    方进石和魏崇两人将马车的窗格关死,这马车窗格密封甚好,关了便滴水不漏,门口却是密封不好,却也只怕时间久了,从门那里流了水进来。
    方进石回过头来,看黄金绵听得惊雷一声神色便是一紧,便伸手握了她的右手,感觉她的手一片冰凉,黄金绵虽然魏崇在旁,却也没有抽回手来,便是由他这么握着。
    忽然那马车微微一沉,只听前方郑大车怒骂了一声:“贼娘的!”方进石和魏崇赶忙从车厢中出来看,却见这马车车轮已然深陷泥中,郑大车猛抽一鞭,那白马长嘶一声,奋力向前拉动一下,却又拉之不动,前行一下,随即回来原坑中。
    方进石向远处看看,不远数丈便是一处破旧的房子,那房檐甚宽大,有七八个人在那里躲雨,看来这郑大车想将这马车赶到这破房去躲雨,却不想快要到了,却给烂泥陷住了车轮。
    郑大车怒骂着又赶了两次马,都没有将那马车拉出泥潭,相反却越陷越深,直将右面七成的车轮都没淹没了,那马也是前腿一跪,爬不起来。
    魏崇大声道:“下去推一下吧。”说着率先便冒雨跳了下去,方进石虽是不愿这么给他们帮忙,可是现在坐同一辆马车,也只能先顾得了眼前再说,于是也跟着跳了下去。
    那雨下的极猛,他一进到雨中,全身便已经湿透,脚下的水早已淹没鞋高,鞋子里全是泥水,魏崇大声喊道:“你到前面去……
    拉马,我去后面推。”方进石便冲到前面,伸手拉住了马嚼口铁环,使劲的想将马拉的站起,郑大车也在马车上大声喝斥白马,这马口喘粗气,雨水顺着马毛快速流淌下来,脖子上铃铛骤急,挣扎几下,站了起来。
    方进石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这雨下的太大了,雨水顺着脖子流进腰间,让腰带一阻,腰间便涨了一圏水,抬头望去,黄金绵扒了车门向外张望,方进石向她用力挥手大声喝道:“赶快进去,进去!”黄金绵听了他的话,忙是躲进车厢,关紧了车门。
    魏崇在车后大喝一声:“走!”脖子上青筋暴起,使了全身力气去推那马车,方进石也是使力的拉着马口铁笼头向前,郑大车弓了身子猛抽一鞭,白马低了头奋力向前拉动。
    只是这马车极重,底板便是极厚的松木所制,板壁也比其它的马车厚上三分,车轮又是陷的太深,这马车向前半个车轮,便又倒回原位。
    郑大车心急上火,跳下马车抢了方进石的马口铁笼头道:“你也去后面推着。”方进石知他识马习性,比自己拉马强的多,也不争辩,也到了那车后去推。
    听得那房檐下有人喊了一声:“兄弟几个去帮着推一下吧。”跟着一人便投入大雨之中跑了过来,后面跟着两人也过来帮忙,这三人跑到车后车边,一齐使力,郑大车在前面拉马,马车车轮粘着大片的红土烂泥,终于从那泥坑中行了出来。
    郑大车忙是将马车拉到房檐之下,众人俱都是一身泥水,全身湿透,纷纷抹脸拧衣,方进石将腰带松了些,感觉那雨水顺着身体呼的一下流到脚边,竟然存了不少的水。
    郑大车和魏崇忙是向那三人道谢,这三人客气几声,刚刚在方进石身边一起推车的高个子大汉更是连声道:“举手之劳,举手之劳。”想来方才便是此人招呼另外两人前去帮忙的,方进石此时才注意到这人相貌,微微一怔,竟然是他!
    37
    这黄衣村姑关切的问这汉子:“怎么样?能行走么?”
    这汉子表情痛苦的低声道:“能走。”这村姑从地上捡了包袱雨伞,将伞撑了,伸手搀扶这汉子,慢慢向前,他二人衣裳不湿,没有什么泥巴,雨伞也是干燥,想是雨未开始下,便躲在这里了。
    李孝忠却是心好,看这汉子行走痛苦,走的方向又是方进石来的那个方向,于是提醒道:“这位兄台若是身体有恙,还是请郞中看过休息了再赶路吧。”
    那黄衣村姑停了下来回头看了李孝忠一眼,想是在考虑他的建议,李孝忠便加了一句:“这条道再走二三十里方有村镇,这边这条路只有两三里路便是古田镇,镇上便有郎中。”说着向那岔道一指。
    黄衣村姑哦了一声,微微低头点了一下算是行礼,淡然道:“多谢!”她脸上不喜不怒不笑,有些死气沉沉的,她扶着那汉子又拐了回来,向李孝忠指点的古田镇走去。
    此时雨虽然小了许多,可是依旧有些飘飘洒洒的细雨,那黄衣村姑打的是一把油布小伞,遮不住两人,她便把伞大半歪斜在那汉子头顶,自己冒雨前行,这汉子肚痛难忍,也没在意。
    黄金绵脆声叫了声:“这位姊姊等一下。”那村姑闻言便停了下来回过头来,黄金绵走到马车车尾,那里有一把牛皮大伞,她拿了这牛皮大伞走到这村姑面前道:“姊姊用这把伞吧,大一些。”
    黄衣村姑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迟疑,方进石看到心中一动:这村姑眼睛真是好亮。
    黄金绵看她迟疑,便又道:“我们四人才这一把伞,大小都没什么关系,给姊姊换一换吧。”那村姑依旧淡然说了句:“那便多谢了。”将自己手中的小油布伞换了黄金绵手里的牛皮大伞,那大伞虽然有些份量,可是看她似乎打的并不吃力,扶着那汉子慢慢向远处去了。
    黄金绵提了那小油布伞走了回来,虽然刚刚她出去给那村姑换伞是个逃脱的机会,只是方进石看郑大车一直离她是所有人最近的,他一直都是随着黄金绵移动,他自然深深的知道,控制住了黄金绵,方进石就只能乖乖投降,此时黄金绵回来,他又是逼近她身后。
    邵兴看了雨势渐停,便对李孝忠道:“李将军,雨已经停了,我们先到古田镇上换换衣服,吃点东西可好?”李孝忠微笑道:“也好。”邵兴道:“那便走吧。”
    这五人便去拉了马准备离开,李孝忠三人也是有马,方进石看他们要离开,心中大急,他一直找不到机会向李孝忠求助,郑大车魏崇看的极严,时时不离二人身后,此时眼见五人将要离去,再也顾不得太多,冲到李孝忠马前叫道:“李将军……”
    李孝忠微笑道:“何事?”
    方进石刚要开口,听得郑大车连咳几声,斜目望去,郑大车已抵近黄金绵身后,黄金绵眉头紧收,默不作声,方进石心中一痛,咬了牙关道:“没……没什么,谢谢李将军方才的帮忙。”
    李孝忠道:“小事而已,小兄弟,后会有期了。”说完摆了摆手,打马而行,方进石看着他和邵兴几人说说笑笑,背影渐渐模糊,真是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他虽然断定郑大车必不敢伤了黄金绵,那样只会惹得方进石拼命,那信便得不到了,可是却终究不敢试上一试。
    魏崇看着方进石失望的表情,冷哼一声道:“你最好不要玩什么花样,我们若是让你逃走了,回去也是死路一条,所以宁可杀了你们两个,也决不会让你们逃走的。”
    方进石愤愤然的看着他,魏崇又道:“现在你们速到马车上去,想来后面的兄弟应该也快要到了。”郑大车喜道:“后面还有兄弟前来?”魏崇道:“这么重要的事,侯爷自然不会掉以轻心,后面尚有二十名弟兄,本应该早到的,只是给这暴雨误了行程而已。”
    方进石听了此言,心中冰凉到了极点,本来以为可以逃走的,却没想到连一点机会也是没有,想那后面的二十人顷刻赶到,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二人被魏崇驱赶上马车坐好,方进石沮丧之极,低头闷坐,黄金绵看在眼里,软语道:“二哥,都是我不好,拖累了你。”
    方进石抬起头来道:“这怎么能怪你呢?我们不是说好谁也不许说拖累了么?放心好了,有二哥在,一切有我呢。”黄金绵肯定的点点头道:“我相信你总有办法的。”
    说话之间,听到有马匹銮铃叮叮珰的声音,有几匹马奔的近了,方进石心中暗叹,想是赵子平断后的手下赶到了,这下便不用再想着如何脱逃了。
    听得一人道:“两位有没有见到我的钱袋子?方才在这里停留,钱袋却不见了。”听说话之声,竟然仿佛是那远去的陈麓君。
    方进石一听他的声音,又惊又喜,没想到他竟然把钱袋丢失,回来寻找,掀开车窗向外看去,却见方才走了的五人竟然全部转回来,这几人下马到这土地庙中找寻,看到郑大车二人,便上前询问。
    郑大车忙是摇头道:“在下等并未看到什么钱袋,这里只这么大的地方,这么多人曾经呆过,也未曾看到有人捡到,想是掉在了别处了。”陈麓君道:“二位若是捡到了,那钱袋中的钱两位便取了,只求将袋中东西还给了在下,我便感激不尽了,再送二位一些钱也无妨。”他一脸的焦急,想了那东西极为重要。
    魏崇道:“真是没看到,若见了一定还你了,方才这几位如此帮忙,感激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会昧了你的钱袋。”
    背后的李孝忠忽然叫道:“哎,这不是么?”魏崇听了转身去望,背后一紧,已经让陈麓君死死抱住向前一扑,魏崇心叫不好,回肘下撞,那陈麓君硬受了他一肘,他身子虽肥胖,身手却极为了得,他脚下一跘,向前一冲便将这魏崇压倒,魏崇想要回手抓他手腕,却见面前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钢刀,却是李孝忠。
    回头望去,郑大车也已经给邵兴和那两名随从擒住,将他的头压在水坑里动弹不得,他不停的在那里喊叫:“干什么,你们干什么……”这几人假装丢了钱袋,偷袭二人,一举成功。
    方进石大喜过望,跳下马车叫了声:“李将军!”
    李孝忠微微一笑,道:“将车上的绳索解下来。”方进石忙是把马车下面的绳子解了,六人动手,将郑大车两人绑了个结结实实。
    李孝忠这才拍了拍手上的泥水,对方进石道:“这位小兄弟原来是受这两人胁迫的,方才我便感觉不对,却没想到真是这样,这两人是什么人?是强盗贼人么?”
    方进石还没回答,魏崇叫道:“李将军莫要听他胡说八道,我二人是景王府的,他是景王要捉的要犯。”
    李孝忠冷笑一声道:“景王爷好大的威风,他说谁是要犯谁便是要犯,那还要官差何用!”他看上去对这景王有些怨气,语气毫不客气,魏崇语气一塞,自知失言,景王虽是王爷,却非官府衙门,纵是要犯,也当通过衙门办案才行,哪有私自拿人的。
    方进石看这李将军不怕景王,且又好像有些私人恩怨,更是欢喜,大声道:“我还没有开口,你怎知道我胡说八道?难道不让我说话便无人知道你们欺压百姓的恶行了么?”
    邵兴道:“那景王府如何欺压你了,你尽管大声说,别人怕他们,我却不怕。”他让方进石说,方进石倒不知道怎么说了,只好胡编乱造道:“我……我爹娘被他们害死,还烧了我家房子,还想强抢我妹子,我……我打死你们这些混蛋!”说着上前,在郑大车的小腹上狠踢几脚,他早恨死了这郑大车了,此时有机会报仇,自当用力狠踹,直踢的自己脚趾疼痛之极。
    他说的遭遇模糊之极,真怕这李孝忠几人细问,也是借着踢打郑大车之际掩饰过去,李孝忠却不在意,王公贵胄欺负百姓的多了,尤其听闻那安命侯赵子平恶名在外,早就相信了方进石的话了。
    方进石踢了几脚,想到那些赵子平的手下正将赶来,不敢多耽误时间,便对李孝忠道:“后面还有些他们的人正要赶来,我们走了吧。”李孝忠虽不怕景王……
    ,可也不想惹麻烦,便点点头。
    方进石去解了拉车的白马,却是没有马鞍,便将马车中的坐垫靠背薄毡拆了铺在马背上权当马鞍,陈麓君和那两个随从将郑大车两人嘴巴里塞了些烂泥石块,丢进马车,又将马车门用铁线拴了,几人这才准备离开。
    在方进石殴打郑大车之际,黄金绵便站在旁边看着,这简易马鞍没有马镫,上马不易,方进石把马拉到马车之旁,向黄金绵招招手,她走了过来,方进石猛的把她拦腰托膝的抱起放在马车上,然后自己踩着车轮上了马背,探过身来又从马车上抱过她,将她抱在身前的马背上。
    黄金绵被他腾云驾雾般的两抱,心头狂跳,真如小鹿乱撞,觉得自己耳根子都是发烫,后背靠着他那温暖而坚实的胸膛,耳畔听到他雄浑的打马吆喝声,恍若踩在云端。
    天空中仍然飘着细雨,白马狂奔,马蹄激起的泥浆飞溅到身上脸上,黄金绵却全不在意,在意的是,这条路如果永远都不要到头,那该有多好。。。。。。
    38
    她虽然希望这条路永远走不到尽头,其实这条路只有三里路,马上就到了尽头了。
    前面出现了一处村镇,规模竟然不小,虽是下雨,街上也没有多少行人,因为下雨阴天,有些店铺已经掌灯,邵兴勒住马先停了下来,其它的人也跟着停下来,邵兴回头对陈麓君道:“这古田镇是你的地头,你来安排吧。”
    陈麓君道:“兄弟在这古田镇有些产业,前面有一家客栈便是我的,大家先去那里换换衣服,吃点东西。”
    方进石道:“谢谢几位出手相救,在下感激不尽,无奈那景王势大,兄弟这便告辞了,相救之恩,以后再报了。”他想那安命侯势力极大,人家凭白的救了他,更不能再连累人家。
    陈麓君微微一笑,却并不搭话,邵兴道:“小兄弟知道此地是什么地方么?”
    方进石漠然一指那写着“古田镇”三个大字的石牌坊道:“这里不是古田镇么?”
    邵兴笑道:“是古田镇没错,这往后二十里不到,便是会盟山了。”方进石依旧没有听明白他这话的意思,问道:“会盟山是什么地方?”
    陈麓君和邵兴相视一笑,邵兴笑道:“那里是哥几个的老家,若是景王的人不识好歹,想到这古田镇来送死,我一个时辰之内便可聚齐七八千弟兄,定叫他们好看。”
    方进石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两人是落草的强盗,这古田镇是他们的势力范围,怪不得口气如此大,听他们说居然有七八千人之多,当是个极大的山寨了,又听方才他们请李孝忠时提到头领姓张,莫不是那乔凌儿的大师哥张宗鄂?
    想到这里,方进石就问道:“不知这会盟山上为首的是那一位大哥?”
    邵兴道:“我大哥张宗鄂,兄弟连这个都没有听说过么?”他心中有些郁闷,心想:这傻小子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张宗鄂在这陕西地面是如雷贯耳的名头,他居然不知道会盟山上当家的是谁。
    方进石听后一阵惊喜,笑道:“果然是张宗鄂大哥,我认得他的,我是他兄弟呢。”邵兴心道:这小子真会攀亲。他和陈麓君去救方进石二人,多半便是因为李孝忠的面子。
    李孝忠听了,微笑道:“你既然认识张头领,那便一起去吧。”方进石低头问怀里的黄金绵道:“我们见见这位张大哥好不好,我认得他的。”黄金绵低声嗯了一声,她靠在方进石的怀中,停着马和听方进石和几人说话,如同一只猫一样温顺,她心中又是害羞又是欢喜,方进石此时说什么就是什么,就算是说太阳是从西面出来的,她也一定会瞪眼说瞎话:谁说太阳不是从西面出来的?!
    陈麓君道:“那就走吧。”他当前带路,后面的几人跟上,放马慢行,细雨沥沥,街头也没有几个行人,前面有两人撑伞慢慢的行走,听到马蹄声,这两人忙的躲到街边相让,回头一望,竟然是那黄衣村姑和那个大汉,他二人慢慢而行,才走到这里。
    邵兴随口问了一句:“两位看过郎中了么?”那黄衣少女摇摇头,说道:“我们想先找个客栈住下才好找郎中。”陈麓君道:“不用找了,到这里住就是了。”
    方进石抬头一看,来到了一个大客栈门前,门楼高大,地方宽广,上面挂着牌子:如归客栈。
    想来这就是陈麓君的店面,店中掌柜和伙计看到陈麓君忽然亲来,都迎了上来,陈麓君让人把众人的马都牵到后面,那村姑却不理会他们,自去柜上交了钱开了两间客房。
    黄金绵看她正要上楼,拉了方进石的衣角一下,方进石茫然不知她是什么意思,黄金绵就自己走前两步行礼道:“多谢姊姊了。”
    那村姑淡淡道:“不用,是那将军救了你们,又不是我。”她抬腿刚要走上去,又停了一下从衣袖中掏了个白色的帕锦递给黄金绵道:“这个还给你。”说完便扶着那汉子走上楼去。
    方进石听的云里雾里,不知怎么回事,问黄金绵道:“这是什么?”黄金绵将那帕锦交到他手中,他打开一看,上面写了极淡的两个字:救命这两字是用灯熏黑的油烟写成的,方进石便想到了那马车之中壁上的铜灯,黄金绵在车中便用这油烟写了这求救书,借拿给这村姑换伞之际,将这帕锦交给她,她虽不知何时能交给何人求救,但却时时放在身上,只要有机会便会送了出去。
    这村姑去的方向是和李孝忠是一路的,便将这封求救信交给了李孝忠,若是换了旁人,可能也不会管这闲事,可李孝忠为人正直无私,又加上方进石知道点他的小秘密,看到这封信后就叫了邵兴和陈麓君一起回去救人了。
    方进石想不到黄金绵还有这样的小聪明,他想破脑袋都想不到的脱困方法,却让她如此简单的 就解决了,他却没有将这帕绵还给黄金绵,而是折的好了,放进自己的怀中袋里,黄金绵看了看,也没说话。
    李孝忠几人都是已经订下了房间,随口和方进石打了招呼赶忙回房间里洗澡换衣去了,那伙计走上前来问道:“两位是想要一间房还是两间房呢?”黄金绵脸色一红,等着方进石回答,方进石自然是想要一间,只是还没有那个胆量,就对那伙计道:“还是两间吧,不知道这里什么地方有布庄?”他和黄金绵身上都有泥水,看着颇有些狼狈,黄金绵还好些,他却是整个一个泥猴子。
    伙计刚要回答,陈麓君还没有走,就对那伙计道:“你领这两位到后院去住,还有,请陈掌柜的妹妹过来,招呼这位姑娘。”
    方进石知他好心,忙是道谢,忙是拿了一贯钱到柜上存着,当是费用,陈麓君也没客气,便让伙计收下了。
    客栈后院是清静之地,是不对外人住的,方进石来到后院,那个掌柜的妹妹也被叫到这里,招呼黄金绵,方进石又拿出一贯钱来让她帮忙去买衣服,却不想陈麓君已经让伙计叫了布庄的伙计抬了两大箱衣服过来,原来他是个小财主,连布庄都有。
    待两人挑好衣服,方进石饱受没衣服换穿之苦,一下子挑了三套衣服,也让黄金绵挑了三套,这才让这几个伙计抬了差不多的空箱回去。
    方进石回去好好的洗了洗澡,换了衣服出来,感觉神清气爽,全身舒服,他又等了大半个时辰,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黄金绵才收拾停当换了衣服出来,她换了一件大红的衣服,白边绣淡蓝色花,看上去这衣服有些艳丽,也大了一些。
    方进石看她刚刚浴后头发湿漉漉的披着,脖颈雪白,她本就是极白,此时在那灯火之下,肤色如像白玉脂一般,在那大红色衣服映衬之下,色彩分明,真的容貌秀丽之极,她走近两步,方进石忍不住深吸了口气,感觉那空气中都有她的香气。
    黄金绵看他有些呆呆的看着,取笑他道:“二哥的衣服真好看,你穿的这么齐整,是要到汴梁城里见大宋官家么?”
    方进石笑道:“还说我呢,你穿的这大红衣服,是要做新娘子么?”这句话一下子说的黄金绵成了大红脸,娇嗔道:“我……我……不知你说了。”一跺脚转身又回房间去了。
    方进石有些后悔这话说的太唐突了,跟了过去,她却关了房门,方进石笑道:“好了好了,我向你陪罪,开了门吧。”
    黄金绵却不理他,半响才道:“二哥先去吃饭吧,我等下再来。”她竟然让他说的不敢相见,方进石微笑摇头,只得自个走到前面大堂铺中吃饭。
    大堂之中没有什么人在,只有那个黄衣村姑一个人坐在靠窗子的角落里,她面前放着半碗面,想是已经吃过,方进石自从看到她,就没看到过她笑过一下,永远都是那一副冷冷冰冰的神情,此时她凝视窗外,看着那飘洒的细雨,不知想些什么。
    方进石走上前去,坐在她邻近的一张桌前,叫那伙计叫了几个菜和面,那村姑听得声音,回过神来看了一眼,方进石笑道:“今日真是多谢姑娘了。”那村姑依旧冷淡的道:“你们已经谢过了,不用再谢。”
    方进石道:“那位大哥如何?有没有请郎中看过?”那村姑道:“看过了,只是吃坏了肚子,没什么打紧……
    的。”她回答完这个话,便将脸别到窗外,不再理会方进石。
    方进石感到无趣,看黄金绵这么久都不出来,便想着去催促一下,他刚走到通往后院的过道中,听到街上有几匹马蹄击打街面青石板的声音,这几匹马在这客栈门口停下,马上骑者下了马,走了进来。
    方进石生怕是赵子平的那些手下寻路而来,赶忙躲在后墙边上偷看,却见来者共七八个人,几个黑衣大汉,拥着一个像个农夫一样的壮汉走了进来,却原来是张宗鄂到了。
    39
    张宗鄂迈步走到店中,陈麓君正巧出来看到,上前叫了声:“大哥。”张宗鄂点了点头,道:“李将军呢?”
    陈麓君道:“在天字号上房,我去请他下来。”张宗鄂道:“怎可让李将军下来见我,我应当登门去请李将军的。”
    他本要上楼,却忽然停了下来,竟向那黄衣村姑走去,那村姑自他进门,便背对着他,将目光投向窗外,此时听得背后脚步声,冷冷说了一句:“你不用走过来,我说过不会再理你的。”
    她虽说背对着张宗鄂,实则早就看到他了,张宗鄂竟然听了她的话不再向前,站在那里笑道:“你既然都到这里了,难道真的过门不入么?”
    那村姑依然没有回头,双手托了下巴,眨了眨眼睛道:“我不和言而无信之人说话。”她话是这样说,口气却是像个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随和。
    张宗鄂淡然一笑,道:“令尊令堂可好?”
    那村姑此时才回过头来,脸上竟然难得挂了一丝微笑道:“若是你们不去气他们两位,他们肯定是好的。”
    张宗鄂微笑道:“我们何时气他们了?”
    这村姑抢白道:“这还没有气他们啊?你们还想怎么样气他们?”
    张宗鄂笑而摇了摇头,赶忙转移话题道:“你们公子可好?听说他也到了陕西,一直也没有见到他。”
    那村姑道:“该见到时便会见到,他下个月就成亲了,你可千万别把事情办坏了,让他成亲都没个好心情。”
    张宗鄂一愣道:“不是说到了冬天的时候才成亲的吗?怎么忽然提前了?”
    那村姑道:“他也不想提前的,只是九哥看上了那位刑姑娘的妹妹,九哥催的急,想尽快迎亲,可是哪有姐姐未嫁妹妹先嫁的?于是只好提前了。”
    张宗鄂道:“九哥是谁?”
    那村姑道:“康王赵构。”这个康王张宗鄂却没听说过,自是没在意。
    他沉思了一下道:“你先别走,我去见过李将军,再来和你说话。”
    那村姑笑道:“只怕那李将军会让你失望的。”张宗鄂奇道:“你怎么知道?”
    村姑笑了一下道:“我自然知道,我等下就上会盟山去,对了,我还带了一个人,你帮我先好好照顾一下他,若是有了什么闪失,我便拿你就问。”
    张宗鄂笑道:“嗯,带了人了?这我可要看看谁会这么倒霉。”
    那村姑脸上一红,道:“谁倒霉反正你也管不着。”她向前走了两步,对张宗鄂小声说了一句话,张宗鄂听后眉头一锁,抬头看着这村姑,道:“这厮怎么找上你了?”
    那村姑道:“他只认得我,便来求我,我给他求的没了办法,只好带他前来。”
    张宗鄂长出了一口气道:“此事已成定局,来了又有何用?早知如今,又何必当初呢?他这样一来,自取其辱不说,之前他们的所有努力,只怕都会有了变数。”
    那村姑也是默然,张宗鄂又道:“你想将他带到哪里去?这厮难道不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吗?”
    那村姑叹了一口气道:“他一直送到边境之地,怎会不知道利害?只是夫妻情重,听得出了变故,便冒险前来,他总是以为我在骗他,一定要得了准信才肯回去。”
    张宗鄂听后又是长出了一口气,抬着看了看那二楼的房间,道:“如何才能算是准信?难道让他们相见?此时他们已经岌岌可危,既然选择了这样做,第一莫做,第二莫休,似这等儿女情长,便莫要出这头做英雄,他若是真想见那女人,我便送他上山,看看到时辽国有多少人唾骂于他,耶律大石能扒下他几层皮来!”
    方进石躲在后墙听张宗鄂和那村姑说话,他看这村姑和张宗鄂说话,开始是冷冷冰冰,后来又是满面笑容,感觉倒像是家人一样,后面又听到那九哥康王赵构,心中就是一动,他自然知道,这康王赵构,就是以后的宋高宗,听到这黄衣村姑提起,便更是留神细听,后面又听两人讲话,虽然这村姑说和她一起来的那名大汉的身份姓名时压低了声音,可是他好像隐隐约约已经猜到这人是谁了,只是一时还猜不出这些人到底要做什么。
    黄衣村姑叹息一声道:“哎,其实他也是个可怜之人,总之,莫要为难他就是了,我想他也一定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便让他在你山寨中住上一段时间,待一切尘埃落定,再说以后的了。”
    定了一下她又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带他去何处,又不能任他这样的游荡,想来想去,还是放在你们山寨放心些。”
    张宗鄂道:“好吧,我先去见李将军,你也去见见你的小外甥,他出生以来还没有见过他的小姨呢。”
    那村姑嗯了一声,张宗鄂转过身去,上了楼去见李孝忠。
    方进石这才听出来,原来这黄衣村姑是张宗鄂的小姨子,他想起在那陈瞎子家里见到的那个像个地主管家婆一样的张夫人,现在细想起来,这黄衣村姑长的倒真有几分和她相似。
    “你在这里看什么?”方进石身后传来黄金绵柔柔的声音,他回头一看,黄金绵又换了一件淡青色的衣服,想是听他取笑穿着大红衣服像个新娘子,便羞于再穿那件大红衣服。
    方进石淡然一笑道:“没看什么,那个会盟山上的头领张宗鄂到了,原来他是那个穿黄衣服姑娘的姐夫。”
    黄金绵哦了一声,道:“你不是认得他么?怎么躲在这里不肯出去相见?”
    方进石道:“他现在有大事和那李将军商量,可能没空见我这种小人物,不管他了,我们去吃饭去。”
    黄金绵嗯了一声,跟着方进石走进了那个大堂,方进石便和她坐在那黄衣村姑背后的桌前,这时邵兴也从里面出来了,陈麓君让掌柜的关了店门,那些一起来的黑衣大汉们自动的到门口把守。
    邵兴坐在方进石旁边的一张桌子前吃东西,本来女人是上不得台面的,那黄衣村姑独自一人也就罢了,他看方进石不禁让黄金绵坐在他旁边一起吃饭,反而为她拉开凳子擦拭筷子,笑道:“两位成亲多久了?”他看黄金绵头发发式,应该是未婚少女,却又看到两人这样,便问了一句,他武人强盗习性,问话直接,也不会拐个弯。
    黄金绵马上红脸低了头,却又偷眼看了方进石一眼,方进石也是给问的颇为尴尬,笑道:“我……我们……是……是那个……”他在想着如何措词,方不伤到黄金绵的面子,又能说的清楚,邵兴看他说话吞吞吐吐,便明白了几分,走了过来坐在他旁边,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笑道:“父母不同意两人私奔的?还是看上了人家丫头,无钱为其赎身?”
    他初看到黄金绵时,她一身丫头常见的衣着,所以有此一问,他为人直爽,山寨之上说话粗野,手下也有几个这种例子带着私奔的女人来投奔入伙的,便这样直接问了。
    方进石心头一动,他一直心中盘算着帮黄金绵脱籍丫头身份,怕是那黄姓客商不同意,又怕那个县令不依不饶的,只因他对所处时代的户籍管理制度不太了解,所以还没有想到什么好的办法,此时听邵兴说起,便想听听他的意见。
    于是他就喝了口水,对邵兴道:“其实,我们是这么回事。”他把黄金绵的遭遇大致说了一遍,只是没有说她是从史斌的手下柜中救下来的,编造说是被同乡妇人拐骗被他救下。
    邵兴听他说完,呵呵一笑,道:“这有何难?你便娶了她不就成了?到时木已成舟,那县令又能怎么得你?到时我带几百个弟兄,吓一吓那客商,随便给他些钱,让他写个脱籍文书,要回卖身契约,也就是了。”
    他这话一说,黄金绵早就羞得无地自容,再也坐不住了,忙是站了起来,也不说话,快步捂面走向后院。
    方进石也是稍稍觉得不好意思,其实他心中十分喜悦,只是不知黄金绵如何想的,他双手交叉握着,这是他兴奋而又局促的习惯性动作,口里却道:“这……这如何使得?怕是不好吧。”
    邵兴刚要说话,那黄衣村姑在身后道:“你让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
    跟着你没名没份的这便使得了么?这便好了么?”
    她其实一直的听方进石和邵兴说话,女人天生对这种事比较关心,这时听方进石这样说,便忍不住插口。
    方进石回过头来和她说话道:“我……我倒是想,只是不知她是不是愿意……”那黄衣村姑接口道:“问过不就知道了么?你堂堂一个男子,这点胆量也没有么?”她这时口舌伶俐,全然不是刚见之时那副冷冷的样子。
    方进石受她一激,胸中豪气顿生,说道:“也罢。”他霍得站起,转身便想向后院走去,那黄衣村姑道:“你干什么去?”
    方进石停下来讶然道:“我……我去问问她去。”
    那黄衣村姑看着他的样子,噗的一笑道:“你还真就敢这么的去问啊?你让她如何回答你啊?”她笑起来也是春风满面,比之那冷冷的面容好看百倍。
    方进石愣了,道:“那……该如何呢?”
    黄衣村姑站了起来,笑道:“好吧,我便做一次好人,帮你去问问,若是她同意了,你便欠我一个大大的人情。”
    40
    那黄衣村姑便走到后院去找黄金绵,方进石虽然觉得黄金绵九成九可能会同意,心中还是有一些紧张和忐忑,不时的向那后院的通道张望。
    他紧张,陈麓君也是和他一样紧张,他看邵兴在不紧不慢的喝水吃东西,上前去对邵兴道:“大哥上去时间不短了,也不知谈的如何?”
    邵兴淡淡的道:“你耐心一点,才半个多时辰而已。”
    陈麓君道:“难道你一点都不紧张?万一那李将军同意,可怎生好?哎……这个换谁谁都答应的,你说是不?”
    邵兴却好似一点也不紧张谈的结果如何,只是忙着驱赶一只苍蝇,道:“你这店子苍蝇太多了,这样谁会来你这里投店了?让小二去厨房里将食物盖上盖子,要不还能吃吗?”
    陈麓君将眼一翻:“不能吃你就别吃,你又从不给钱的,我巴不得你以后都别来呢,哎……总之我是一定要跟着大哥的,他到那里我就到那里。”
    邵兴抬眼看了他一眼道:“你这样给大哥说,他一定对你失望,这位李将军我很早就认得,大哥如果不了解清楚了,怎么敢将这几千兄弟的前程交付给他?”
    方进石听他们说话,想起之前张宗鄂对王德说过接受招安他退隐的事,想来张宗鄂看中这李孝忠了,想让他接手山寨,只是这李孝忠不知肯不肯答应,且不说马上手下就有七八千人马,单单是带着这许多人马去接受招安,也是大功一件,李孝忠又有什么理由可以拒绝这么大的好事呢?
    只是张宗鄂为何不从手下中找一个合适的人呢?
    时间慢慢的过去了,外面的雨已经停住了,终于,二楼的房间“吱”的一声打开,张宗鄂先走了出来,跟着李孝忠也走了出来,二人都是带着笑容,一前一后的走下楼来。
    陈麓君神色紧张的看着张宗鄂,张宗鄂指着陈邵二人对李孝忠道:“我这两个兄弟你都认识了,不用我说了。”李孝忠微笑点头。
    方进石也走上前去,叫了声:“张大哥。”张宗鄂初来时没看到他,此时忽然看到他在,笑道:“方兄弟也在啊,可是巧了。”转头向李孝忠道:“这是我兄弟,姓方。”他一时记不起方进石名字,所以没说。
    李孝忠道:“这位小兄弟我之前也认识。”方进石向陈麓君眨了眨眼睛,意思是说:我是真的认识张宗鄂大哥的,没骗你吧。他觉得这两位大人物都称认识自己,竟然感觉自己也是好了不起了。
    张宗鄂回头对陈麓君道:“给大伙好好的搞几个酒菜来,便摆在这里吧,大伙好好喝上几杯。”
    陈麓君忙叫伙计准备,他也看不出到底这李将军和张宗鄂谈的如何,心中直犯嘀咕。
    方进石看看通向后院的小路,人家山头移主这样的大事都谈完了,那后院却依旧没消息,心中焦急,忍不住又是张望。
    李孝忠道:“你在看什么?”邵兴笑道:“他在等一个极重要的消息。”李孝忠哦了一声,还没说话,后院终于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方进石迎前两步,那黄衣村姑满面笑容走进来,方进石看她这么笑,心知多半是好消息了,忙问:“如何?”
    那村姑收了笑容,却摇了摇头,道:“她说怕你嫌人家是个丫头出身,往后日子难过,此时不肯,以后再说吧。”
    方进石一阵失落,急道:“我怎么会嫌她是个丫头出身呢?我也什么都不是,一无所有的,怎么会嫌别人呢?”
    那村姑道:“那你先起个誓。”
    方进石一愣道:“起个什么誓?”
    那村姑笑道:“就起个以后如何对她好的誓吧。”方进石胸中一热,举了右手庄重的道:“我方进石对天盟誓,以后只对她一个人好,若起二心,死无葬身之地。”又看看这黄衣村姑道:“你可见证,今日所有在这里的人都是见证。”
    那村姑笑道:“好,我便是见证。”转身却对了门外通道喊了一声:“你听到了吧,可满意么?”
    方进石这才知道,黄金绵已经跟了她前来,只是在门口不肯进来,这村姑走到那门口,拉了黄金绵的手将她拉了进来,黄金绵最已经害羞的双颊飞红,她将脸扭向后面,是背着身让这村姑拉进来的,抬头看了一眼方进石,忙是低头。
    方进石看着她那本极白的脸庞上扑满了红晕,神态害羞的小女儿样,心中极是喜欢,后世的女生自小书籍电视耳染目睹熏陶之下,不会有这等纯洁自然的害羞神情,直看的他心花怒放。
    那村姑笑嘻嘻的看着两人的神色,对方进石道:“梁姑娘已经答应了。”方进石一愣,才知道原来黄金绵给她说的是本名梁翠容。
    他继而狂喜,哦了一声,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那村姑笑道:“你要给她一件信物啊,不能这么什么都没有的就把人给了你吧。”方进石嗯了一声,忙是上下摸索,想找个什么信物来,可是摸遍全身,除了那十几贯钱来,什么东西也没有,不由的大窘道:“哎,我身上什么东西也拿不出来。”
    他直觉得汗都要淌下来了,这么关键的时候,竟然什么东西也拿不出来,李孝忠张宗鄂几人看他在这里掏来掏去,都是呵呵而笑。
    那黄衣村姑看他这样,提醒他道:“看看你的包袱里有什么东西没有。”方进石忙将包袱拿来过,包袱里有那件沾满泥巴的旧衣服外,就是路引了,所以他怕丢失了便随身带着。
    他将包袱翻了翻,依旧没找到有意义的东西当信物,便将衣服抖了抖,希望有什么东西掉出来,他本不抱希望,却真有一件东西掉了出来,在地上滚了几滚,却原来是他在绥德城捡到的那枚小平钱——圣宋通宝。
    他将那枚圣宋通宝捡了起来,捏在手中道:“这个可以吗?”这铜钱虽小,却是他和黄金绵从这枚铜钱开始说第一句话而正式认识的。
    那村姑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问黄金绵道:“这个成么?”黄金绵极低的声音嗯了一声,村姑将这枚铜钱接过来,塞到黄金绵手中,问道:“你的呢?”
    黄金绵将手中的一个东西交到她手上,想是她早就准备好了,那村姑接过来一看,是一个碧玉玉雕的凤凰,虽不名贵,却看纹路色泽已然甚旧了,想是年数不少了。
    方进石从村姑手中接过玉凤凰,看到那凤凰尾处有一个小小的“梁”字,就知道是黄金绵祖传之物,他认真的将玉凤凰用那块锦帕包了,小心的放入怀中。
    那黄衣村姑看着他收好,笑道:“好了,你以后要记得你发过的誓言,绝不能对她不好,否则我这个见证人绝不放过你。”方进石忙道:“怎么会呢。”
    那村姑将黄金绵推到他身边,笑着看着他们,黄金绵禁不住抬眼看了方进石一眼,忙的又低下头来,她脸上红晕渐退,眼波流转,那神色是从心眼里的向外冒着开心欢喜。
    邵兴将双手一拍,笑道:“好事已成,恭喜恭喜了。”李孝忠和陈麓君也连称恭喜,张宗鄂上前哈哈笑道:“恭喜方兄弟好事成双,哈哈,你可比我强多了,一文钱便将人得到了,想当初我提了一千两黄金上门提亲,都被人赶了出来。”他心想:原以为我小师妹和他有什么关系,却原来没有。
    那村姑听他这么说,有点提高声音道:“我将你赶出来又如何?现在好后悔没收那金子,你将我姊姊拐走了,我们家一文钱也没看到你的。”众人知道是她是说笑,都不禁莞尔一笑。
    众人看着方进石黄金绵两人并肩膀站在一起,脸上荡漾着幸福的微笑,在这雨过天晴的仲夏之夜,每一个人都心中想到了自己以前或者温情,或者难以忘记的事情来。
    张宗鄂不由的想起当年他带人提了黄金去提亲的情景,李孝忠想起了远在洛阳府黑石关的妻子,陈麓君不由的想起当年在勾栏院对他虚情假意的行首来,邵兴想起那个教他读书识字那个老秀才的女儿来,每个经历过的人都不由的想起当年对自己刻骨铭心的那个人来,那村姑想的却是:什么时候才有一个这样的男人如此对我?
    说话间那些伙计已经将酒菜准备好了,陈麓君因为张宗鄂请人喝酒……
    ,自是出尽全力,用了两张大桌拼了,满满摆了一桌子好菜,将埋于后院的好酒刨了,端了上来。
    张宗鄂笑道:“来,我们先把酒干了,恭祝方兄弟夫妻同心,白首到老。”众人都走到桌前,端起了酒碗。
    方进石看那酒碗不小,黄金绵也端起那满满的一大碗酒,不由的担心的问了句:“你能喝了吗?”
    他本是好心,怕黄金绵没喝过酒,李孝忠哈哈笑道:“这碗酒不能喝也要喝,推辞不得。”方进石也是感觉自己问的极傻,这么重要的一碗酒,怎可推辞?
    黄金绵小心的先试了一口,然后才大口喝了一口,她其实本也没喝过酒,虽说宋时的酒度数比较低,可是她一个弱小女子,也给呛到连咳几声,方进石微笑道:“不要太急了。”
    他在这许多人前也全不掩饰对黄金绵的关切,那村姑看他这样,心中不由的羡慕起黄金绵来,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涌上心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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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进石看着黄金绵将酒喝完,这才将自己的酒喝了,李孝忠拍着他的肩膀道:“明天找个算命先生好好的挑个吉日,把亲事给办了,如果钱不够,我这里有,尽管先拿去使。”
    方进石看他虽然只是萍水相逢,却也是这样热心豪爽,心中极为感激,忙是连声称谢。
    那村姑和黄金绵只喝了这一碗酒,便回后院去,陈麓君让伙计送了饭菜过去,方进石便陪着张宗鄂几人喝酒,他看得出,这李孝忠和张宗鄂惺惺相惜,李孝忠虽也是宋军将领,却没有王德那样死板,不会因为他们是强盗而心有芥蒂。
    喝到最后,几人都喝的不少,李孝忠拿了酒碗大声道:“张大哥,兄弟虽然不识好歹,拂了你的美意,可是兄弟却是打心眼里佩服你的,明年这个时候,若是大哥还看的起我,我一定不敢再负了大哥。”
    陈麓君听了他这话,方松了一口气,张宗鄂惋惜道:“那好吧,我就再等一年了。”
    他眼见西夏军节节败退,延安府都让官军收回来了,以前延安府在西夏手中时,他的地盘在前线侧旁,双方都因顾忌对方不会对他怎么样。
    此时延安一回,他成了宋军心脏的一把刀子,官军刚刚收复此时无暇理会,等缓上一缓,便绝不允许后背有他这样一个强盗酣睡榻旁,他本无意和官军作战,且手下多是些本土农户,只因抵抗西夏才组织上的山,此时延安府一回归大宋,便多不愿意和官府作战,接受招安是大势所趋,只是他实在不愿意受那些高官们的约束,便生了退隐之心,而李孝忠在他看来,是最合适的接手人。
    李孝忠是宋军的昭武校尉一级,属正六品,无论各方面都达到了张宗鄂的要求,他手下的那些头领打仗虽然勇猛,却多是些大老粗,偶有些智谋的却又少了点远见,总是不放心。
    李孝忠得罪了上司庆州经略安抚使王燮,愤而回乡,张宗鄂约他见面相谈,却不想李孝忠以父母高堂身体有病而婉拒,所以他有些失望。
    几人喝到一个多时辰,谈笑风声,方进石眼见这张宗鄂和李孝忠喝个没完了,他刚得了黄金绵首肯,更是希望此时能和她说说话,就对李孝忠张宗鄂告辞出来,独自一人走向后院。
    他走到黄金绵的房间近处,看她房中灯光透亮,就走了过去,轻轻敲了敲了门,喊了一声。
    门一下子打开,黄金绵微笑着站在门口,方进石向里望了望道:“那位姑娘在么?”黄金绵摇头道:“她送我过来就回去了。”
    方进石道:“真应该好好谢谢人家的。”黄金绵道:“你干嘛要谢谢她?”方进石一呆,道:“谢谢她帮了我这么大的忙啊。”黄金绵道:“要谢你自己去谢,她又没帮我。”
    方进石一愣,黄金绵以前温顺的很,从没有这样顶着和他说话,怎么两人定下来了这种关系,她反而没那么温顺了,他猜不透她的心中所想,就只好顺着话说:“那就不谢了。”
    他一抬头,看到黄金绵脸上并没有生气的样子,只是笑着,方进石笑道:“你干嘛啊?”黄金绵先将脸转过去不理他,又很快转了过来,微笑道:“不干嘛,一直在等你。”
    方进石这才明白,她是怪让她等了这么久的时间,这么重要的时间,应该和她在一起的,方进石向身后看看,没有一个人,他向前一步,跨进门中一把紧紧的将她抱在怀中,黄金绵软软的随意挣扎了一下,便不动了。
    方进石闻着她身上的香气,有些情难自禁,低了头去亲她的唇,黄金绵忙的躲闪了一下低声道:“门没关。”
    方进石看也不看用脚将门踢闭,又去亲她,黄金绵软软的抱着他的腰,吃吃笑着,让他亲的久了,也热情的回应他,忽然她在方进石胸前擂了一拳,却是他将手伸进了她的胸口,也仅仅只有这一拳,黄金绵便投降了,任他抱着轻薄捉揉抚摸,一时间满屋春色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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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听得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一声巨响,仿佛是什么东西摔在房外,方进石心头一惊,停了下来侧耳去听,外面有人大喊一声:“什么人!”接着一声闷哼。
    方进石赶忙打开房门向外张望,只见房门前不远处丢了一只洗脸用的铜盆,他清楚的记得来时并没有这个盆子,黄金绵整理了一下衣服站在他身后向外看,她也看到了这个盆子,脸上不禁一阵苍白之色。
    方进石感到一阵的不自在,好似总有一双眼睛躲在暗处,紧紧盯着他和黄金绵,这种感觉让人毛骨悚然,却总无法躲开这双眼睛,他和黄金绵无论做什么,总有这样的一双冷冷的眼睛盯着,让人背后发麻,如同附骨之疽,总是让人感觉到恶心和和恐怖,却无法清除。
    这时,一阵吵杂的脚步声中,几名黑衣人奔进店来,是那几名张宗鄂带的人手下,方进石握了黄金绵的手,竟然感觉她的手掌一片冰凉,他好像也感觉到了黄金绵内心的恐惧,方进石咬了咬牙关,用柔柔的声音道:“我们去看看。”
    他拉着黄金绵走进大堂,张宗鄂几人想来还没有结束酒局,李孝忠和陈麓君、邵兴二人都在,连李孝忠手下那两名随从也下了楼来,张宗鄂站在堂中正在问那当前的黑衣人道:“伤的重不重?”
    那黑衣人躬身道:“肩膀中了一刀,所幸不太重。”
    张宗鄂点点头道:“速找郎中来医治,去调兄弟们过来,将这方圆十里连夜搜一遍。”
    那黑衣汉子答应一声,带了人出去,邵兴上前道:“大哥,会是什么人?会不会赵子平的人寻来了。”
    张宗鄂道:“现在还不清楚,一切搜完了再说。”
    他回过头来向陈麓君道:“陈老三,你去安排一下,让李将军和方兄弟好好休息,别让宵小之辈打搅了各位的休息。”陈麓君答应一声,转身出去。
    张宗鄂又道:“天色不早了,李将军和几位兄弟这便上楼休息吧。”李孝忠行了一礼道:“那就有告辞了。”他带了两名随从上楼去了。
    方进石抬头一看,和那村姑一同来的汉子开了窗格,站在窗前观看下面的动静,他看方进石看他,马上关了窗子。
    张宗鄂也抬头看了看,对方进石道:“方兄弟也去休息吧,将心放宽,这里的大哥的地头,什么也不用怕。”
    方进石忙的感谢,一名黑衣汉子急步走了进来,道:“大哥,在前方大道上发现了一具尸首。”张宗鄂道:“在哪里?是什么人?”
    那汉子道:“已经抬回来了,就在外面,不清楚是什么人。”张宗鄂一摆手,那名汉子头前带路,向外走去。
    方进石温言对黄金绵道:“你先回去睡觉,我去看看。”他转身刚要走,黄金绵扯住他的衣角,低声道:“你不要去。”
    方进石回头一望,黄金绵脸色苍白,眼神中透露着惧意,他心头一软,心想:怎可撇下她一人回去呢?伸手拉了她的右手道:“那我们去看看,你到时闭了眼睛不要睁眼。”黄金绵嗯了一声,方进石便拉了她的手,走出客栈。
    这客栈门外已经加派人手把守,那寻着的尸首抬到二百步外的一个小巷子中,有许多张宗鄂的部下在附近警戒巡逻,方进石走到围观的人群后向内张望,灯笼火把中,张宗鄂站在前面正听一名大汉讲述发现的过程。
    那具尸体被放在一块门板之上,方进石看了大吃了一惊,这死者竟然是郑大车。
    他死相极惨,双眼和口中流了许多血,竟然是让人挖去双目,割了舌头,双手自手腕处也让人斩去,致命处是在喉头,一刀贯穿喉头,鲜血和泥水染满全身,被雨水浇过,成了一个血人。
    方进石虽然一直十分痛恨他,可是看到这般死状,心头觉得堵的难受,有种想要呕吐的感觉,黄金绵自到了近前,就双手捂了眼睛,问道:“我能看吗?”
    方进石忙的把她拉得远了,急道:“千万别放下手,你看不得。”他走到墙边扶住墙,想要呕吐几下,却吐不出来。
    黄金绵盖了眼睛,不知他在做什么,道:“我能放下手了吗?”方进石道:“好了,你……
    放下来吧。”
    黄金绵放下手来,看他好似不舒服的样子,道:“你怎么了?”方进石摆摆手,低声道:“我没事,死的是郑大车,让人挖了眼睛斩了双手,舌头可能也让割去了。”
    黄金绵脸色刷的变白,却又禁不住向那人群处看了一眼,方进石缓了缓气,拉了她的手道:“我们赶紧回去吧,那里太恶心了。”
    黄金绵嗯了一声,由着他拉了回客栈,进门时却正好看到那黄衣村姑正要出门,想是她也听到动静,想去观望,方进石好心拦了她道:“姑娘不要去看了,很是恐怖恶心的。”
    那村姑却淡淡的道:“哦,我胆子很大,看看也不打紧的。”她让过方进石二人,自去看热闹去了。
    42
    他拉着黄金绵走回客栈中,心上想来想去这事,也想不太明白到底是什么回事,那郑大车和魏崇一起被绑了丢在马车中,他却死在大道之上,那马车不知还在不在那里了,魏崇本和他一起,也不知他现在是死是活。
    刚才故意摔了脸盆之人,又是什么人?
    他坐在那里沉思半天,没个头绪,黄金绵默默的坐在他身后,也不说话,方进石微一回头,看到她打了个哈欠,心中一软,道:“我送你回去睡觉吧,这客栈现在很安全,不会有坏人进来的。”
    黄金绵嗯了一声,她也确实很困了,方进石拉了她的手,将她送到房间里,让此事一打扰,再也没有心情调情亲热了。
    他走出黄金绵的房间,让黄金绵闩好门,走回到自己房间中,躺着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头绪来,不知为何,脑海里总是想起赵子平说挖十三人的眼睛的那句话,想起郑大车那流着鲜血的双目,总觉得心里极不踏实。
    躺了一会儿,着实是睡不着,觉得口干的厉害,到处想找些水来喝,倒过来茶壶也没流出来几滴水出来,烦躁之下,提了茶壶到了前面想找那伙计要些茶来喝。
    那前面堂中伙计早就去睡了,张宗鄂尚未回来,那李孝忠也不知是去睡了还是外出,昏黄的油灯下,一个高大的汉子正独自坐在黑暗中,慢慢的倒上一杯浊酒,然后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方进石看到他,将手的茶壶放下来,上前道:“这位大哥,怎么一个人喝闷酒啊。”这人就是和那黄衣村姑一起来的高大汉子。
    那汉子却是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便又倒了一杯酒,又拿了起来,像方进石这样的闲人,他理都不想理。
    方进石忽然对他感了兴趣,存心要引他说话,又自言自语的道:“在下曾经被关进过官军的牢房,见过一个女犯人,奇怪的是,这女犯人明明穿着一绿色的衣服,有人却叫她红姑娘,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说这个话的时候,紧紧盯着这汉子,只看他初时没有在意听,待听到“红姑娘”三个字时,猛然抬起头来,看着方进石,目光竟然有些激动的样子,双手不由的握了拳头。
    可是奇怪的是,他竟然没有说话,又很快将头低了下去,仿佛不在意方进石说的话,可是方进石却看到他神色,便知道他是强自忍住心中的情绪来。
    他将那杯酒放到口边,却没能一口饮尽,方进石笑了一下,又道:“在下和那位红姑娘一起被押上囚车,解往大军行营,以为这下要完了,却没想到了半路……”他说到这里,却不再说了,转身去提了那茶壶,慢慢的向厨房门边的盛站凉茶的大茶坛走去。
    他断定那汉子定会叫住他,然后询问下面的细节,却不想那汉子竟没理会他,直到他去打了冷茶来,也没开口问他。
    方进石有些气恼,将手中的茶壶往空桌上一放,道:“你真不想知道那位红姑娘的消息?”
    那汉子将手的酒杯放下,面无表情冷冷的道:“你这么和我说话,必定会告诉我的,我又何必去多此一问呢?”方进石道:“那我偏偏就不说了。”那汉子依旧冷冷道:“不说便不说了。”
    方进石看他能将心中极关心之事强自忍住不问,倒有些镇定涵养的能耐,心中有些佩服,便换了口气上前坐在他对面,道:“在下方进石,不知大哥尊姓大名。”
    那汉子依然冷冷的口气道:“我又没问你的姓名。”
    方进石给他气的直翻白眼,这人真是又臭又硬的石头一块,他就提了那茶壶便想离开,只听得门口有人道:“他名字叫萧阔海。”方进石回头一望,说话的竟然是那个黄衣村姑,她刚从门外走了进来,正好听到方进石的问话,她走到方进石面前道:“你有什么要问他的,可以问我。”
    方进石有些尴尬,笑道:“也没有什么问他的,只是看这位大哥一个在此喝酒,想提醒他肚子痛时最好别喝酒而已。”
    那村姑淡淡的道:“是么?那我就替他好好谢谢你了。”方进石感觉气氛不太友好,便想告辞了,道:“不用不用,很晚了,在下要休息去了。”
    那村姑却是挡在他面前道:“你还是把你看到的讲给这位萧大哥听听再走不迟,他可是非常想听你讲呢。”
    方进石想了一下,其实他之前听到张宗鄂和这黄衣村姑说话,已经猜到这汉子多半是那个耶律红鸟的丈夫或者情郎,就有心想要告诉他,此时也不再说别的闲话,便将在那康随的粮草大营和路上遇史斌所部劫囚之事所见大致讲了一遍,只是他可没敢说吴玠对那耶律红鸟猥琐,也没敢讲被逼着两人换了衣服,怕是这萧阔海心有芥蒂,迁怒于他。
    萧阔海细细听了,沉默半天,才道:“那后来那个,那个红姑娘……到底有没有救出?”方进石道:“这个我没的亲眼所见,不敢乱说,不过后来官兵们讲,那些强盗已经将红姑娘救走了。”
    萧阔海哦了一声,问道:“你听哪里的官兵说的?可靠吗?”
    方进石笑道:“是绥德军的官兵,应该是真的。”他说到这里的时候,那村姑忽然噗的轻笑了一声,方进石也不知道她忽然听到这个笑什么,扭了头道:“你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么?”
    那村姑连忙道:“没有没有,你说的很对,我也是这样对这位萧大哥讲的,可是他却不信我。”萧阔海重重在椅子后背靠了一下,脸色也看不出是喜是悲,半响才道:“这样也好。”
    那村姑道:“我得到一个消息,也不知道应不应该来告诉你。”萧阔海脸色又变,急道:“什么消息?莫非她又出什么意外了?”
    那村姑淡淡的道:“你希望她出意外吗?”她这样一反问,萧阔海竟是没法回答,若是耶律红鸟平安无事,她便会投入史斌的怀里,以他萧阔海今天的实力,想要再从史斌手中夺回,无疑是痴人说梦,可是他们千里迢迢而来,不是就是将她投入史斌的怀里吗?他又怎么会盼望着耶律红鸟出意外呢?
    萧阔海一呆之下,想起这天下最难忍受之事,却是自己夫妻二人亲口答应的,千里而来,只为了让人羞辱,心中难受之极,他纵是坚强之人,也忍不住将头别向窗外。
    那村姑看着不忍,黯然叹了口气,向方进石看了一眼,意思是让他说句话劝一下,方进石不太清楚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只好随便说道:“想着天底下哪有盼望着别人出意外的道理?这位萧大哥也不用担心难过,天下什么事都有自己的解决的办法。”
    这些虽是些废话,也是对这萧阔海来说,也是有用的,他长出了一口气,平息了一下情绪。
    方进石又道:“不知道姑娘方才说有那位红姑娘的消息么?无论是好是坏,这位萧大哥都有权知道。”那村姑看萧阔海这样,已经有心想要暂时隐瞒那消息不说,正在想着编个什么别的消息搪塞过去呢,还没有想好呢,萧阔海不提,方进石却先提了,那村姑心中顿时有些恼火,她正站在方进石身后,想都没想,在方进石后腿踢了一脚。
    她踢完马上一惊,暗想:我怎么这么冲动,怎么踢了人家?她都不知道,方进石更是想不到她会忽然踢了他一脚,这一脚虽不重,可是却将他踢的一愣,心中虽然知道自己好像说错话了,奇怪的是他一直以为这黄衣少女为人稳重,怎么会忽然蛮横的踢了他一脚。
    萧阔海抬起头来,看着这黄衣村姑道:“黄姑娘,你又得了什么消息,无论是好是坏,都请告诉我。”他神情黯然,自知此时对于他来说,什么消息都不会是好消息了。
    黄衣村姑心中暗自叹息一声,才缓缓说道:“我姊夫方才告诉我,他今天收到了杀虎山上送来的喜帖,下月初六,杀虎山大头领史斌要……要……”她再也说不下去了。
    萧阔海重复了一句:“喜贴?下月初六?好!好!好!果然是天大的好消息……”他一连说了三声好,说到后半句时,他声音渐高,最后竟然有些凝咽,方进石看他这样强自忍耐内心的悲痛,不仅有些同情起他来,又听他称黄衣村姑为黄姑娘,想来这……
    村姑竟也是姓黄。
    萧阔海转过头向着窗外,又道:“黄姑娘,有没有耶律川的消息?”那村姑道:“听说他已经动身了。”萧阔海点了点头,又问道:“萧林牙如何?”
    那村姑却先看了方进石一眼,才道:“我们公子爷已经赶过去处理了,应保他无事。”
    萧阔海嗯了一声,方进石却听那村姑说起萧布萧林牙,那望他的一眼有些意味深长,想来她已经知道是自己报的信,只是没告诉这萧阔海,怪不得刚才说是听绥德军说的,她会笑了。
    方进石也不知道她们到底要干嘛,不过想来如果这萧阔海知道是他通风报信,一定会迁怒于他,尽管他对于这黄衣村姑和张宗鄂几人的印象不错,可是看他们联合辽国人,似乎要做一件大事情,只怕是对大宋朝不利,此时自己麻烦不断,就更想着要离开了。
    43
    他假意大打了个哈欠,道:“好困,睡觉去了,两位也早些休息了。”他说完这话,转身向后院走去,那村姑在他身后道:“有些人自以为聪明,觉得自己做了好事,却不知天下间什么是好事什么是坏事难分的很,有些人表面可怜,却未必真那么可怜。”
    方进石感觉她话里有话,回过头看她,她却又是对着萧阔海说话的。
    方进石想了想也不再理她,回到自己房间里,折腾了一天真是太累了,很快的沉沉睡去。
    可能连日来也是真的困乏,居然睡到日上三杆才醒来,也没有人叫他一声,去洗漱完毕,来到院中,却看黄金绵将二人的泥巴衣服洗的干净了晾晒,方进石一直走到她身后,她才回过头来发觉。
    她看到是方进石,脸上不由得一红,笑道:“你醒了?”
    方进石道:“你也不叫醒我一下,都睡到现在才起床。”黄金绵微笑道:“我看你连日辛苦,就想着让你多睡一会儿。方才那李将军过来辞行,看你未醒,就没有叫你。”
    方进石道:“他已经走了么?哎……你应该叫醒我的。”
    黄金绵道:“是那个李将军不让的,那个张大哥送他走的。”方进石点点头,道:“你吃饭了没?”黄金绵低声道:“吃过啦。”
    方进石道:“下午凉快一些的时候,我带你去见我大哥。”黄金绵一怔:“见你大哥?”
    方进石道:“你不想去吗?”黄金绵道:“不是,总觉得这样……这样不太好吧。”
    方进石笑道:“有什么不好的,我让他帮我们在山上找个隐秘的地方,谅来那些坏人也找不着,住上十天半月的,我大哥期限一满,我们就跟着他到中原去,那里繁华之地,人口众多,他们就更找不到了。”
    黄金绵奇怪道:“你大哥什么期限一满?”方进石道:“他刺配到此,马上就要到期了。”黄金绵嗯了一声,道:“你做主好了。”方进石上前去握了她的手柔声道:“见到我大哥,我就请他做主,为我们办亲事成亲,好不好?”
    黄金绵羞涩一笑的点了点头,方进石心中十分高兴,虽然昨夜发生了郑大车被杀的事,可是他此时沉浸在快乐中,想着这样一个青春美貌、温柔可人的女人竟然是他的了,别人天大的事也不放在心上了,现在只想躲到一个没有什么人打扰的地方,好好的享受两人世界。
    今天的天空已然放晴,大雨过后,空气异常的清新,方进石走到前面去吃过饭,便到后面马棚中去看他骑过来的白马。
    陈麓君正拿了些食物,在逗那养在马棚中的一只小猴子玩,方进石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古代的人喜欢在马棚中养上几只猴子,难道真的能“避马瘟”,那么就不难理解后世《西游记》中和孙悟空关系最好的是那匹白马,而不是猪八戒和沙僧了。
    陈麓君看到他,笑了笑打了声招呼,方进石道:“陈三哥,张头领张大哥送人回来了没有?”
    他听张宗鄂称陈麓君叫做陈老三,就叫他陈三哥,陈麓君道:“张大哥另有要事,直接回会盟山去了,方兄弟若是没事,也可到山上玩几天去。”方进石忙的谢了,道:“暂时我便不去了,等以后有机会再去吧,只是不知昨夜那伤了一位兄弟的贼人最后拿到了没有?”
    陈麓君淡然道:“没有,给他逃了,想来多半是景王的手下干的,我们已经让人查去了,还没有消息,那马车也让人烧了,小兄弟,以后你们可要当心,这些人可是手黑的很。”
    方进石道:“谢谢三哥的提醒,我自会小心的。”他说着话,走上前去,去摸那白马的头,那白马伸头向他身上蹭,这匹马毛色雪白,身形高大而健壮,外表十分的漂亮。
    陈麓君笑道:“这次景王可是吃了个哑巴亏了,这匹回鹘马看上去当真不错,若是前几年,百贯也难求的这样一匹来。”
    方进石道:“这是什么马来着?回鹘马很值钱的么?”陈麓君道:“不错,自太祖开始,我大宋军在西北打仗,胜多输少,却总是无法将西夏、吐番等军队一举歼灭,便是多半因为宋军少骑兵,胜了只是将敌军打跑,却不能歼之,败了却是步军跑不过西夏骑兵,只能吃大亏。”
    方进石道:“那为何不多训练大宋骑兵?”陈麓君道:“要训练骑兵要先有马才行,辽国和西夏自不肯将马卖给我朝,要买马只能到回鹘去,可是西夏占领着灵州这个要道,要到回鹘去只能翻越高山和沙漠,这些山常年冰封,只有夏天才能走,不仅路途遥远而且时时要防止西夏和强盗的掠夺,风险很高,于是一匹出色的回鹘马,便有数倍乃至十倍的利益才有商可走,所以这匹回鹘马,嘿嘿,可是金贵的很哪。”
    方进石听他这么说,忍不住又去抚摸了那匹马,陈麓君道:“方兄弟什么时候走时,我送个马鞍于你。”方进石听了忙是言谢,道:“我想午后就走,陈三哥已经帮了我这样大的忙,怎么敢再让三哥破费,这个钱我定要给的。”
    陈麓君微微一笑,也不推辞。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陈麓君就让店家去找了一副马鞍来,方进石把那匹马披上试了,告别陈麓君去找黄金绵。
    过了午后,两人吃过饭休息了一会儿,一直等到天气凉爽了,方进石将那马拉了出来,扶着黄金绵上了马,他跟着也坐在后面,二人共骑,缓缓的向镇外走去。
    那黄衣村姑和那个萧阔海再也不见,问过店家,已经离开了。
    方进石没有走来时的那条大道,而是穿过这古田镇,他已向那伙计打听过道路,先是绕了个大圈,走了小路向洛交县而去。
    这匹回鹘马果然是良骑,载了两人依然是快马如飞,行了半天以后,离那古田镇越来越远,方进石一路细心观察,也没看到什么异样,心便渐渐放了下来,时不时的和黄金绵调笑几句,道上无人或者走小路之时,他便忍不住动手动脚的。
    黄金绵脸皮渐渐让他练的厚了起来,慢慢的脸红的次数越来越少,轻嗔薄怒,继而嘻嘻而笑,方进石心情极好,一路玩玩笑笑,两人感情渐浓,亲热之极。
    走到天快要黑了,来到一处镇子之上,方进石不急着赶路,在镇子中走了几圈,观察半天,也不住店,拿了一些钱给镇边的一户农家,暂借他们家的地方住上一晚,他家有个小姑娘和黄金绵一起住,方进石便没法和她再亲热了。
    第二天一早,方进石半响起来,和黄金绵到后院去拉了那匹马,说道:“我去外面找人把这马给卖了。”
    黄金绵奇怪道:“这马很好啊,干嘛要卖了?”
    方进石道:“好是好,可是太招摇显眼了,怕是那些人很容易找到我们,还是换个马吧,我们再去买一些乡下农夫穿的衣服,你也别打扮的太好看了,越土气越好。”
    黄金绵微微一笑,看四下无人,低笑道:“我真的好看吗?”方进石赞道:“你是全天下最好看的女人了。”黄金绵得了他的称赞,心中甚喜悦,从他背后一跃攀了他的肩头,双手搂了他的脖子笑道:“快走快走,去卖马买衣服去。”
    方进石背着她向前走了几步,装着叹了气道:“以前看你斯文温柔的,说话都是小声小气,却原来也是个疯丫头。”
    黄金绵从他身上下来笑道:“以前和你不熟嘛,我小时候很野的,只是近几年慢慢长大了,经过了一些事情了才学着别人贤惠来着,天天装着真是太累了。”方进石笑道:“你也太能装了。”
    黄金绵听了,却收了笑容,默不接口,方进石低头看了她道:“怎么了?”
    黄金绵正容道:“没什么,忽然想着应该稳重淑贤一些,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方进石笑道:“跟我在一起要什么稳重淑贤啊,还是疯一些的好。”
    黄金绵想了一下,微笑道:“真的?”方进石道:“当然是真的,别装了,我又不是别人。”
    黄金绵嘻嘻笑了,上前去拉了他的手道:“那快走吧,我们把马卖了,去换个马车好不?这马坐着没马车舒服。”
    方进石笑道:“你还敢找……
    马车坐啊?”黄金绵一呆,不再说话,方进石有点觉得自己说话有点太放的开了,他和黄金绵还没有到那种什么忌讳都可以不用管,什么样的话都能向外扔的程度,不过到这地步想来也不会太远了。
    两人拉了马,方进石长了个心眼,不敢自己去卖,他让这屋子的主人请了相马师到家中来看,而且他是第二次卖马,自然有了经验和对行情的了解,所以也不急着出手。
    一直又过了一天,才有一个车马店的掌柜来出了五十贯将马买走,方进石当然知道,这样一匹外表十分漂亮的白马,又是回鹘良驹,就相当于后世中兰博基尼法拉利的级别啊,这个价钱依然是贱卖了。
    不过他也不太在意,这马又原本不是他的,他自己去雇了个马车,这次可是十分小心的观察半天,觉得那车夫当真没问题才上前去的。
    黄金绵乖巧的一直让他作主,她也让那一起住的小姑娘帮着找了套粗布衣衫,想着那黄衣村姑的样子搞的土气十足,惹和方进石不住称赞。
    方进石却是本就是一个扔到人堆里找不着的角色,一切收拾完整,方进石让那车夫拉着两人,向着三四十里外的一条大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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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那大河的渡口,方进石让那马车夫回去,却找了一条小渔船,顺流而下。
    黄金绵奇怪的道:“你不是说要去洛交县的吗?这样走好像不对啊。”方进石道:“景王的那些人狡猾多诈,说不定假扮一些客商小贩暗地里跟踪着我们呢,我绝不能把祸事引到我施大哥那里去,所以一定要多绕一些路,小心一点。”
    黄金绵点头称是,方进石带着她坐小船一路向南,河面上般只极少,就算是有跟踪的也不太容易隐藏,方进石更是在夜间找了个荒凉的地方上了岸,别人想跟踪也难以跟踪到了。
    他这般万分小心的走了两天,绕行百里折腾半天,才到了洛交县。
    施全曾对他说,他住在洛交县东三十里的林家村中,方进石在一个小镇子上买了辆驴车,顺便买了几大坛子酒和一些粮食布匹,一方面掩人耳目,一方面也好送给施全做见面礼,他赶着驴车载上黄金绵,慢慢的向林家村而来。
    林家村地处极为偏僻,道路难行,它依山而居,只有百十户人家,方进石赶到的时候,已经近了中午,户户炊烟升起,方进石从驴车上跳下来,四下看看,想找个人打听一下施全住的地方。
    这时从村西走来一个四十余岁的汉子,他走路一瘸一拐的,是个瘸子,方进石忙的上前向他打听施全,那个瘸子看了他和黄金绵一眼,道:“你找他何事,他不在村里住的。”
    方进石忙的陪笑道:“我是他兄弟,前来看他,还望大哥告知施大哥的住处。”瘸子看了他车上的东西一眼,道:“他住在山上,还有一段路要走呢。”
    方进石忙的拿了驴车上一小匹布料给他,这瘸子得了好处才指了路,方进石依着他的指点,又拉着驴车走了好远,才终于到了半山的一处平地。
    平地处有两间茅草屋,四周用条石简单围了个围墙,依着那瘸子所说,施全应该住在这茅屋之中,方进石下了驴车,走到那木条钉成的门前,却看一个大汉正在厨下烧火,方进石低声喊了声:“施大哥。”
    那汉子闻声回过头来,不是施全是谁?他猛然看到方进石站在门口,开心的大声道:“是方兄弟啊,你怎么来了……”说着欢喜的走过来打来木门,双手一把抱住他的肩头,连摇几下,满面都是笑容。
    方进石看他这样,心中也是激动,二人虽然没有经过什么生死与共,认识的时间也不长,可是不知为何,方进石和他感觉脾气很是相投,施全这人极让他放心,感觉真的比亲大哥还要亲。
    施全把他往里面让,一抬头,看到门外站着的黄金绵,问道:“这位是……?”
    方进石走过去拉着黄金绵走了进来,对施全道:“她叫黄金绵。”又对黄金绵道:“这便是我经常提起的施全大哥了。”
    黄金绵乖巧的向施全行了一礼叫了声:“施大哥。”施全看方进石拉着她进来,便猜到两人关系了,忙的伸手虚扶道:“不用不用,自家兄弟,不用多礼。”
    方进石道:“小弟给大哥带来了些酒和粮食布匹,大哥看放在那里。”施全忙是客气,两人把那驴车上的东西卸进中屋,施全不好意思的道:“不知兄弟要来,也没个准备些酒菜,你稍等,我到村中买些下酒的菜来。”
    方进石连说不用,施全却执意要去,只好任他去了,等他走后,方进石去掀开施全的锅盖,只看他煮了一小锅米粥,青菜也没有一根,想是他过的也是极清苦,他一个汴梁城中有钱的少爷,却为了那王玉梅王姑娘,在这陕西整整捱了辛苦三年。
    他一回头,看黄金绵在看那后山,这山上郁郁葱葱,树木繁茂,虽然是盛夏,却不太热,蓝天白云掩映之下,景色也是十分秀丽壮观。
    方进石走上前道:“这里如果修上几处庄院,等到老了住在这里,也真不错。”黄金绵笑道:“你这么早就想着要选一个养老之地了?你要好好的赚钱,等我们老了才能修好庄院住啊。”
    方进石道:“那你肯不肯陪我在这里住呢?”黄金绵微笑道:“我不陪你我能上那里去呢?”方进石道:“那我们多生几个儿子女儿的,才会热闹。”
    黄金绵给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转了头吃吃笑了半天。两人说了会儿闲话,施全便提了一个竹篮回来,里面装了几个酒菜。
    这村庄偏僻,也没有什么好菜好酒,施全住的地方也没有什么像样的桌椅,三人就到院外的树下青古板上铺开吃饭。
    吃了一会儿,施全自然要问方进石以前那个东家的事了,方进石只说已经见到他了,东家已经回去了。
    吃过酒菜,黄金绵主动的去收拾那些碗筷,方进石便问施全道:“大哥,你当初捡到那匹马的时候,有没有看到那匹马的马鞍?”
    施全想了一下才道:“没有,没有马鞍的,怎么问起这个来了?”方进石便将一路行来景王府安命侯赵子平要找那马鞍上的一封要紧的信以及后来的事大致说了一遍,施全听了又认真想了一想道:“没有马鞍,我们见到之时,那马背没有任何东西。”
    方进石嗯了一声道:“我看这安命侯赵子平也不是什么好人,我们现在惹不起他,便暂时躲着他我瞧他们急于找到那封信,若时间久了找不到,便不会对我感兴趣了。”
    施全道:“哎,想不到让兄弟给我卖了匹马,却连累了兄弟了。”方进石笑道:“有什么可连累的,若不是他要找我的麻烦,我怎会有马卖,又哪里来的钱?只是想暂时让大哥帮我在这找个地方躲躲,等大哥期限到了,我便跟着大哥到汴梁城去玩玩。”
    施全呵呵笑了道:“这个法子好,我下个月就到了期限了,若只是兄弟一人,便和我一起挤在我这破屋中就成,只是现在兄弟有了黄姑娘……你们有没有成亲呢?”
    方进石尴尬的笑道:“没有呢,此次前来,便是想请大哥给我们作主。”施全大笑道:“好哇,不过这是大事,先要找个算命先生给合八字,请三媒六聘正式下礼才成。”
    方进石道:“这个不用了,我命硬的很,只要选个日子就成了。”施全道:“这可不成,你又不是纳妾填房,这是娶正妻大事,男子汉大丈夫,若娶了人家,便要一生一世生死不弃,怎可马虎随意?”
    方进石给他一阵说道,他知道施全为人认真,想想他虽然不太在意这过程,可是也不能太过简陋了,否则也对不住黄金绵,便同意了,只是他也不知道穿越后他的生日应该如何算,只得按前世的19岁年纪向前推了19年,日期还按以前的。
    方进石便去给黄金绵说了,她自是没有什么意见,只是她说了自己生辰八字,方进石一呆,不曾想她倒比方进石大了两岁。
    不过他也没在意,施全十分认真的拿了红纸将两人的生辰写好,方进石道:“施大哥,还请你帮我找个地方住,这几贯钱大哥先拿着去使。”
    施全接过钱来,想了一下道:“这林家村太偏僻,没什么像样的客店,不如到镇子上去,却又怕太过张扬。”方进石连连摆手道:“不用到镇子上去,只在这附近找个地方便成,又不是长久在此,简陋些没什么。”
    施全沉思了一下道:“再向上四百步便有一处石屋,前些时候那主人搬走了,让我帮着照看一下,如不嫌旧,好好的收拾一下便在那里如何?”方进石一听笑道:“那便最好了。”
    施全这便出门去找算命的先生,请人收拾那房屋,他人头很熟,平时他帮人堪多,所以村中百姓一听他去请,大半个村子的人都要来帮忙,那算命的给的日子虽是后天,方进石肯出钱,大家又肯给施全面子,竟然仅一天功夫,已经把一切应该准备的全准备好了,施全又请了村中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和一些大嫂大婶,按三书六礼的规矩,把应该走的过程走了一遍。
    三媒六聘,又称三书六礼,三书:聘书、礼书、迎书。六礼:纳礼、问名、纳吉、纳徵、请期、迎亲。
    这一过程好不繁琐,不过方进石也感到很有意思,到了吉日之时,方进石身穿大红衣服,一时竟然找不来高头……
    大马,只得骑了个毛驴,在驴头上披了大红缎子,在村中锣鼓手的的滴滴答答吹奏声中,将村中暂时等候,一身大红新衣,头顶大红盖头的黄金绵用四人轿子抬到了半山中的那新房中。
    在众乡亲的祝贺声中,方进石高高兴兴的和黄金绵拜天地,送洞房,大伙一起起哄笑闹,一时间好不热闹。
    方进石出来和大伙儿敬酒,施全在山坡上摆了数十桌,这些乡亲虽和方进石不熟,可是却都十分卖施全的面子,那瘸子便是和施全一起捡到马的何小四,他也是一个劲的上前非要和方进石干上三碗,夕阳西下,乡亲百姓酒足饭饱后慢慢的告辞下山而去,施全忙了一天,也喝了不少酒,他招呼那几个陪黄金绵的姑娘们从新房出来,然后拍着方进石的肩膀道:“兄弟,我走了,再不走你可要骂我了。”
    方进石尴尬笑着,看着施全敞开了怀,提了半坛子酒哼着不知名的汴梁调儿走向山下,天色渐晚,方进石掩了房门,转过头来。
    45
    黄金绵穿着大红的新娘吉服,头顶着大红盖头,静静的坐在床边。
    这新房虽是旧屋,但也让施全领着村民们收拾的异常干净整洁,粉红的床帐,雪白的窗纸上贴着大大的双喜字,红色的桌布铺在桌面,桌上放着一对大红的烛台,红色的灯罩透出红光,把满屋子都铺成暧昧的颜色。
    方进石看着这四周和坐在床边的佳人,甚至有一种恍若梦境的感觉,这种美妙的感觉让他感觉人生是如此的美好,他慢慢走到黄金绵身前,却不忙着去掀她的盖头,伸手去握住她那纤细的手,小声道:“你站起来。”
    黄金绵慢慢的站起来,在盖头在低笑道:“干嘛啊?”方进石笑道:“让我好好看看,你现在是最最好看最最漂亮的时候,我要好好的多看一会儿。”
    黄金绵就站在那里,方进石好好的上下看了好大一会儿,感觉非常非常的满意,他走近一步,将她拉到自己怀中,搂了她的后腰,不仅没有去掀那个盖头,却将自己的头也钻到那大大的红盖头下,去低吻黄金绵。
    黄金绵吃吃笑着,任他亲吻嘴唇脖颈,方进石直亲的几乎上不来气,他钻出那盖头,用牙齿咬了红盖头一点布,用嘴巴将它掀了下来。
    黄金绵脸上化了淡妆,她本是极白,再加上此时气氛极度暧昧,脸上更增娇艳,她抬着头微微笑着望着方进石,目光中满是情意。
    方进石心中愉快,笑着低声道:“你一定饿坏了吧,我瞧你今天一天也没吃什么东西。”黄金绵微笑摇头,低声道:“我不饿,刚才偷偷吃了一块点心。”方进石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笑道:“小馋猫。”
    他拉着黄金绵走到桌边,桌面上放了一个小小的酒坛子,两个酒杯,他打开那个小酒坛的泥封,在杯中倒了两杯酒,那酒竟成桃红色,原来竟然是施全一直舍不得喝的桃花酒。
    方进石笑着拿了一杯酒给了黄金绵,自己拿了一杯,两个人喝过了交杯酒,方进石是第二次喝这桃花酒,也不知是气氛心情大好,还是已经有些习惯了,他感觉这酒真的是后劲很柔和。
    他看着黄金绵吃了一些菜,又随便说了一会儿话,黄金绵眉目带笑,去倒了一杯酒,拿着走到他面前,方进石伸手要接,去给她阻止了,她自己一口气饮了,含在口中,抱了他的头,口对着口将酒慢慢渡进他的口里,方进石给她这一热烈的一亲,再也难以自禁,弯腰伸手将她横抱了起来,走到床前,将她丢在床上,伏身压了上去。
    两人又亲了一会儿,方进石伸手去解她的衣服,她毫无抵抗的任他解了上衣,方进石看着她白花花的胸口,忍不住低了头去亲。
    只听得不知什么地方有人大喊了一声:“失火了……”只喊的这一声,便没有声音了。方进石抬起头来,只看到院中极亮,映在窗格之下红光一片,耳畔传来火烧木柴的剥剥叭叭之声。
    他知道多半是院子靠墙处堆的一垛木柴让人故意点着了,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他和黄金绵有些亲热的时候,总有这样那样的意外的打扰到。
    黄金绵抬头看着他,方进石的脸色变的铁青,他从黄金绵身上起来,伸手在床下一摸,便将一把砍柴用的斧头拿了出来,他居然早有准备。
    方进石提了斧头,伸手指在口边轻嘘了一声,示意她不要出声,他并不开门出去,而是跑到桌前吹熄了烛光,躲在窗前向外偷看。
    黄金绵忙的穿好衣服鞋子,走到他的身后,伸手去握他的没拿斧头的左手,方进石将她纤细的小手握了,回头一笑道:“别怕。”
    黄金绵点了点头,躲在他身后,方进石看着外面,那火越烧越大,将半个天空都映红了,他挣脱了黄金绵的手,反手去抱了她的腰,在这当口又去低头亲她。
    “呯”的一声响,一件重物撞破窗格飞了进来,落在地上,方进石看了一眼,是一块半大的石块,他猛得拉开房门,向大门冲去,他观察多时,外面放火的人并没有走,他一丢石块,方进石便知道这人的位置所在。
    这人穿了一套黑衣,脸上还蒙了块黑布,他本躲在墙角,看他冲过来,转了身便向山下树林中跑去,他脚步飞快,跳下一片梯田便是树林,方进石和这人有一些距离,知道这人一入树林,便再也难寻了,就将手中斧头向他后背使劲扔了过去,却没有扔中,黑衣人一个起落,没入树木之中去了。
    方进石跑前几步,将斧头捡了起来,他自知已经追不上了,又担心黄金绵的安危,就走了回来,黄金绵站在大门口,紧张的看着他回来,那堆柴垛不大,周围也没有什么其它可燃物,方进石也不再管它。
    他提了斧头,对黄金绵道:“我们去找施大哥去。”黄金绵点了点头,跟着他向施全所住的地方走去,方进石心中暗自担忧,这大火一起,村中路远倒也罢了,施全住的附近,却没有上来救火,难道他真的喝多了没看到吗?
    方进石带着黄金绵走到施全住的茅屋处,只见木门洞开,屋中一片漆黑,方进石喊了两声“施大哥。”四周静静的没有人回答。
    方进石心知不妙,点了火折子走进屋中,只见屋中桌椅翻倒,瓦制的油灯落在墙角,碎成几块,角落里方进石送给施全的几袋粮食上被斩了条刀痕,显然是刚经过搏斗。
    他看了一眼,冲出门口向山下看去,只听得山风阵阵,什么也看不到。
    黄金绵柔声道:“发生了什么事?”方进石恨声道:“施大哥让人捉走了。”黄金绵低声啊了一声,上前挽了他的臂弯小声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方进石却一把甩开了她,向前走到一块大石前站了上去向下看,天上繁星点点,树叶被风吹过,一阵沙沙的声音。
    他看了一会儿,跳下那块大石走到黄金绵面前道:“走吧。”黄金绵道:“我们上哪里去?”方进石道:“今天是我们洞房花烛夜,春宵一刻值千金,天大的事也比不上这件大事,我们回去继续洞房花烛去。”
    黄金绵听他说话语气有些气急颠狂,满是冷冷的嘲讽味道,抬眼看去,方进石看着她的目光中有些寒意,她从未看到过他这样看过她,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了。
    方进石看她不作声,瞪着她的脸一字字的慢慢说道:“若是我施大哥此次有什么闪失,我这辈子都绝不会放过他。”他牙缝里冒出的全是寒意,黄金绵沉默半响,一抬头望去,方进石的目光依旧死死的看着她的脸,从没有移开过目光。
    他手中的火绒冲的高亮了一下,然后熄灭,两人身边再次黑暗,黄金绵重重的叹了口气,然后小声道:“走吧。”她转身向山下走去,方进石提了斧头,紧紧跟在她身后。
    二人走了几百步,始终没说一句话,走到半山一处拐弯的地方,她却没有顺路下山,而是一个山坳走去。
    她走到那山坳处,停了下来,向四周望了一下,伸出手来有节奏的拍了四下,掌声远远的传了出去,半响却是没有任何动静。
    淡淡星光下,方进石依稀看她脸色突变,心知可能又出了岔子,她又伸手击了四下,依旧的没有动静。
    忽听远处有个女人的声音道:“你的人在这里,他可不是不想理你,只是理不了你。”随着说话声,远处那大大的石后影影绰绰的走出五六个人,方进石向前一步,抢在黄金绵前面。
    这几人用火折子点起一个火把,照亮了他们,他们共是六人,五女一男,那男子一身黑衣,双手被绑,口中塞了布,给三名女人押着,想来这人就是黄金绵要联络的人了。
    这几名女子有老有少,全是劲装结束,手拿刀剑武器,当前的这个女人约三十岁,穿着一件蓝色衣裙,脸上抹了不少的油脂粉妆,头发用红巾包了,斜斜的插了一条粗粗的黄金钗子,方进石一看到她,不由的心中一呆,原来这妇人竟然是张宗鄂的夫人,当初方进石在那少女乔凌儿家中看到过她,所以认得。
    只是她忽然出现在这偏僻的林家村,着实让方进石大感意外,他向前一步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张夫人,怎地……
    你到这里来了?”
    张夫人嘻嘻笑了道:“听说方兄弟要成亲了,还是我妹子做的媒人,只是她说也没备下个贺礼,很是失礼,她另有别事走不开,便托我来给方兄弟贺喜来了。”
    方进石淡淡的道:“那便谢谢她了。”
    他知道这张夫人忽然出现,又捉了那名黑衣人,必有些变故,也不再着急,静观其变了。
    张夫人看了看方进石身侧的黄金绵,笑道:“这新娘子好漂亮,你可是又得了大便宜了,只是不知她叫什么名儿?”
    方进石回头看了黄金绵一眼,道:“她叫黄金绵。”
    46
    张夫人道:“嗯,这倒是真的太巧了,我未嫁以前,闺名叫做黄金锦,只是和你这新娘子差了一个字,只是现在别人只管叫我张家大嫂,或者张夫人,名字倒没什么人知道了。”
    方进石看了一眼黄金绵,她静静的站在那里听两人说话,面无表情,方进石回头对张夫人道:“是吗,那可是真的太巧了。”
    张夫人又道:“还有更巧的呢,我妹子你们也见过的,她年纪应该和你新娘子差不多吧,名字居然也叫黄金绵,只是她为人老实笨拙,远不及你这位新娘子聪明伶俐,心眼灵活。”
    她说“聪明伶俐、心眼灵活”这八个字的时候,后面冷哼了一声,方进石听她这么说便知其意,眼前的这个黄金绵真名当然不是叫黄金绵,而那天在古田镇所见的黄衣村姑才叫黄金绵,当时只知道她姓黄,却未曾问过名字,只是人家一个姑娘家,也不好问名,只是眼前这个梁翠容也没有问过她的名字么?
    此时她却一直默不作声,便如同哑巴一样,方进石看了她一眼,心中感到一阵疼痛,他前走一步,道:“张夫人,你又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的?”
    张夫人道:“当然是我妹子告诉我的,她给你们做了媒人以后方才得知有人冒充了她的名字,自然气的不行,便想着跟上来看看这坏人冒名顶替的到底想做什么坏事,所以我便替她跟来了。”
    方进石忽然那天晚上见到那真正的黄金绵时,她曾说过“有些人表面可怜,却未必真那么可怜”的那些话,其实当时她已经知道梁翠容假冒她的名字了,才要告诫他的,只是当时他沉迷于情爱美色,浑然不觉。
    张夫人停了一下又接道:“我妹子虽然只是个乡下野丫头,也当然管不了别人和她重名同姓,只是一时好奇,便想知道这位漂亮的新娘子到底是什么样一个人物,细查之下,还真给查到了,原来这位新娘子还真是大有来头。”
    方进石又回头望了梁翠容一眼,她脸色凝重,仿佛置身事外,方进石心中叹了口气,转回头问张夫人道:“不知查到了什么?”
    张夫人道:“听闻景王爷赵骇生平有两大喜好,一个是收集天下酒具,一个是喜养毒物,听说他养了不少毒蛇,他有三个得力的帮手,他便将这三人暗记代号为腹蛇、金蛇、银蛇,除了他极亲近的人,谁也没见过腹蛇和金蛇,不过这银蛇么……却是有外人见过。”
    方进石嗯了一声,张夫人又接道:“景王爷身边有个贴身的小丫头,平日里替景王跑腿传话,别人自然见过,她便是银蛇,景王府里的人平日里叫她银娘,梁姑娘,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
    梁翠容让她直接点名,不能再不说话了,她上前一步,道:“你妹子是秀王爷的最信任的属下,她的消息怎会有假?”她这么说,便是承认是她便那银娘了。
    方进石想起两人在那彤云居之时,薛正让那个胖丫头莲儿拿了一个名叫“银娘”的丫头的衣服来让她换,现在想来,那本就是她的衣服,当然是合身了,只是当时竟然一点也没有察觉,那个时候,所有的人都在演戏,只有他一个人蒙在鼓里,他拼命的想要保护她,却不知道这根本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方进石感到一种难以抑制的悲哀,一路行来所有种种,全是假的,只是为了骗取他的信任,因为他们知道,方进石软硬不吃,无论是那郑大车威逼利诱,还是赵子平承诺富贵荣华,甚至是梁翠容软语相求旁敲侧击的,方进石都没有透露那封信那匹马的半点真实情况,所以他们便定下来这出计。
    其实他更不知道的是,他在那荒宅之中说出“我知道的比你们相像的多”的时候,一条针对他的计划就已经开始了。
    张夫人道:“景王爷一直将秀王看作眼中钉,处处为难秀王,此次你们要得到那封信,也是为了要挟秀王的吧,我妹妹为秀王做事,我这做姐姐的自然想要帮她,若是捉了你,我妹妹就省心多了,或者再不怎么着,景王爷财大势大,总能拿个几万贯出来接济一下我们山寨吧。”
    梁翠容冷笑一声,才道:“你可是太看的起我了,我一个小丫头怎会值几万贯?你当我是你妹子那么值钱?你要拿我,却也真没那么容易。”方进石听她冷笑,听他此时说话沉着冷静,语气冰冷,简直和那个要嫁给他做妻子的女人根本就不是一个人,想起她先前种种做作表演,去看郑大车尸体之时双手捂眼,刚从那木柜中救出里的孤援无助楚楚可怜,却又能装的那要纯真柔弱,心中有说不出的伤痛和郁闷。
    张夫人听她这么自信,心中一惊,细听之下黑暗之中有吱吱的声音,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是拉动弓弦的声音,这说话之时,已经有人悄没声的围了上来,隐在暗处只等她一声令下开弓放箭,张夫人也是有点恨自己大意了,为今之计,最好的方法就是上前擒了她作为人质。
    梁翠容马上知她心意,接着道:“夫人的身手只怕没有这些箭快,最好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她说着轻拍了两下手,黑暗之中有数十人马上现身,连山高处都是有人举了弓箭,缓缓的逼近。
    她这一下反客为主,也不知这些人是什么时候到的,方进石离她如此之近也没觉得有异常,不知她如何知道她自己的人已经围了上来。
    方进石看张夫人几人渐渐想向那大石后退去,那石后猛然闪出几个黑衣人拦住去路,当前一人正是那个彤云居的小厮薛正。
    他带着他那招牌式的笑容道:“张夫人,几年不见,还是像以前那样的不小心,可是一点也没长进。”张夫人冷笑的道:“雪里飞,你少得意,我当初能抓的了你,现在一样可以拿你狗命。”薛正阴阴的笑道:“那我倒要看看张夫人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方进石听张夫人叫薛正为“雪里飞”,这个名字他曾听梁翠容说起她哥哥的故事时提到过,她当时讲的声泪俱下,堪是感人,如今看来也全是编造的,那故事里的大盗雪里飞,竟然是眼前这个外表有礼的小厮薛正的外号,这对方进石来说真是莫大的讽刺。
    他猛然转头对梁翠容沉声说道:“你若要为难张夫人,先杀了我吧。”梁翠容就站在他面前,若是用手中的斧头拿了她作人质,自是最好的法子,可是他终归不想这样对她。
    梁翠容看着他的神色严肃,心中叹了口气道:“我怎会为难她?我和她无冤无仇,她想要离开这里谁也不会拦着她的。”
    方进石转头对张夫人道:“张夫人,你们放了他走吧,代我向黄姑娘说谢谢了。”他说谢谢,意思就是谢谢她揭穿了梁翠容的真面目,梁翠容自然知他这话的意思的。
    张夫人看了一下周围,带着手下几个娘子军走到路边,将那捉到的黑衣人向里一推,快步走向大道,不久就不见了。方进石看着她们走远,他虽是担心这些人不讲信义追上去,可是却无法阻止这些。
    他回过头来向梁翠容道:“我大哥呢?他现在在哪里?”他此时说话语气是厉声质问,已不带一丝情义。
    梁翠容回头对身后一人问道:“人在啊里?”那人躬身行了一礼道:“已经让侯爷带入县城了。”方进石想起赵子平那狠辣的性子,心中万分焦急和担忧,梁翠容怒道:“他什么时候过来的?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那人有些惶恐的道:“是不久才到的,是……是侯爷不让说的。”梁翠容更是恼怒,道:“那我说的话有没有传达给侯爷听。”那人小声道:“传……传了。”
    梁翠容一脸的严霜,对那人道:“你再快马去给他说,谁也不许动那人一下,我马上就到。”这人听了令转身的去了。
    梁翠容对方进石道:“我带你去找你大哥。”她自知此时多说什么也是无益,说完这话转身向大道走去,方进石怔了一下,随后跟了上去。
    走了数百步,路旁边有几名大汉在看守十多匹马,她走到那里也不说话,拉过一匹便轻轻上了马背,身手娇健,再也不似上下个马车都要慢腾腾的弱小女子了。
    方进石扭过头去不想再看,……
    那薛正走过来对一名手下道:“给他一匹马。”那手下拉了一匹马过来给他,方进石也不搭话,飞身上了马背。
    十几余骑趁夜向洛交县城而去,方进石心急,想打马快行,那些黑衣大汉都是不紧不慢,他不知施全给那赵子平押到那里去了,只能等着这些黑衣人慢慢赶路。
    偶尔的一回头看,只见梁翠容和那雪里飞薛正走在最后,两人齐马并行,小声的说着什么,方进石心中一痛,强自忍住心中的愤怒,施全现在生死不明,他此时还不敢太得罪这些人。
    47
    到了洛交县城外,这些黑衣人头前领路,在城外西面一处大宅前停了下来,这大宅门头高大,应该是个非富即官的府第。
    先前去报信的那个黑衣汉子早已站在门口等候,他一看众人到来,便迎接上来,梁翠容道:“带来的人现在在哪里?”
    这汉子迟疑了一下,吱吱唔唔的道:“在……在后面。”方进石看他表情,心中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梁翠容一面向里走一面道:“侯爷呢?”那汉子道:“侯爷不在,刚刚带着人出去了。”
    众人拥着梁翠容向里,来到大厅,梁翠容道:“人呢?”那汉子道:“在后面,我现在就去带他过来。”说完转身向后面走去,方进石心中着急,跟着这黑衣大汉向后走去,梁翠容微一迟疑,随后便跟了上去。
    那汉子带着众人一起到了花园后面的一处低矮的房屋前,屋中透着明亮的灯光,门口站了两个黑衣大汉把守,方进石急走两步,抢先走进这房中。
    桌面点了两支粗大的蜡烛,照的房中十分明亮,这房中极是闷热,里面摆的只有两张桌子和几条板凳,地上淌着一滩新鲜的血迹,四名大汉坐在桌前喝水聊天,他们看到梁翠容来,赶忙的起身。
    屋子的角落趴着一人,他双手让铁链锁住,头发凌乱,全身血迹斑斑,后背不仅鞭痕累累,肩头处一处刀伤还真汩汩冒血,右腿膝盖处更是血肉模糊,几乎露出白骨。
    方进石冲上前去,扳过这大汉的肩膀,灯光之下看着正是施全,方进石叫了声:“大哥。”眼泪几乎都要马上流了下来,想着几个时辰前,他和施全还在兴高采烈的痛饮,施全临行时还抱着他的肩头道:“兄弟,过了今天你便是有家室的人了,以后做事要稳稳当当,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别让人家跟着你吃苦受累的,更千万不能负了人家。”可是转眼之间,他便让人害成这般模样。
    方进石喊叫几声,施全这迷迷糊糊的睁天眼睛,低声道:“方兄弟……”他答完这几字,便又支撑不住,低头昏迷过去,方进石心中大悲,眼泪再也忍不住,他用衣袖抹了一把,拿起施全的双手,他双手用铁链缠绕,用一把铁锁锁住,他伸手去想将那铁链从他双手上抹下来,只是那铁链缠绕极紧,自是不能抹下来,只是情急之下,早也没了理智,真恨不能扑上去用牙齿咬开那铁锁。
    梁翠容低声道:“钥匙!”旁边一名大汉将钥匙交到她手中,她走上前去开那把铁锁,方进石猛然将手一扬,将她推的坐倒在地,方进石抢过她手中的钥匙,颤抖着双手将那铁锁打开丢在地上,站起身来将身上的大红吉服外衣脱了下来,双手用力一扯撕成两半,一半将施全的腿包扎,一半包了他的肩膀,然后伏身将他背了起来。
    梁翠容从地上爬起来,看着他将那大红色的新服撕开,背着施全向外走去,她一呆之下,对身边一个黑衣人道:“快去找郎中过来,快去。”那汉子快步的跑了出去。
    方进石背着施全已经走到大厅,那些黑衣人没有梁翠容的命令,谁也不敢阻拦,梁翠容急走几步追上来对方进石道:“我已经叫人去请郎中了,马来就来。”方进石铁青着脸,怒道:“滚开!”他此时早已愤怒异常,开口便骂。
    梁翠容从没听过他如此大声喝骂,一怔之下,方进石背着施全从她身边挤了过去,一直向大门走去,梁翠容一咬牙又跑上前去,拦在他面前道:“你施大哥若不及时医治,只怕腿就要废了,你还是留下等郎中过来。”
    方进石怒道:“若他的腿废了我就砍下我自己的腿陪着他,你给我让开。”梁翠容心中气急,张开双臂拦着他道:“我不许你这样离开。”方进石怒极,想也不想飞起一腿,梁翠容丝毫不躲,硬生生的受了他一腿,他正跺在梁翠容的大腿上,将她踢的退了几步一跤坐地。
    方进石看也不再看她,直向大门走去,薛正猛得拨刀在手,向前一跃拦在他的面前,用刀指着他冷冷的道:“你找死!”方进石丝毫不惧,背着施全挺着胸膛向前,薛正刀尖向前一送,已刺破他的衣衫。
    梁翠容急喝道:“住手!”薛正手微微一缩,将刀停在他的胸口,冷冷的看着他,方进石也是怒目相对,两人僵在当场。
    梁翠容走到他们面前,伸手抓了刀背回夺,薛正不敢抗拒,任她夺了刀去,梁翠容道:“让他去吧。”方进石冷漠的头也不回,大步出了大门。
    薛正眼睁睁的看着他走出大门,道:“他这样对你,就让他走了?”他话音未落,梁翠容抓着刀背,使刀把手猛削向他头部,薛正站在那里躲也不躲,被她一刀把手斩在头脸之上,那刀背之上的铁护手正击在他的额头,立时渗出血来。
    梁翠容将刀向地上一丢,冷冷的道:“我的事也用的着你来管吗?你不要忘记你是什么身份。”薛正抚摸了一下额头的血迹,看看四周,那些黑衣大汉早就识趣的走开了,他走近了一步道:“莫非,莫非你真的想要嫁给这笨蛋小子吗?”
    梁翠容冷冷看着他道:“我嫁给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来管?你若是想要伤害他和他身边的人,最好先掂量掂量我会不会放过你。”薛正气愤的道:“好,好,我是没资格来管,可是老主人是绝对不会答应的,你这样下去只会害了你自己。”
    梁翠容冷眼看了他一眼道:“害了我自己也是我的事,和你没半点关系,若是老主人知道你只是因为私愤杀了郑大车,哼,你还是先想一下如何善后这件事。”薛正道:“姓郑的是被会盟山上的强盗所杀,关我何事,我当时在百里以外,有人可以给我旁证。”
    梁翠容冷冷道:“是么?那你就好自为之吧。”她说完这话大步走出大门,向两边张望,此时天近三更,大道上没有一个人。
    她转头向大门外站岗的其中一位大汉道:“方才那两人向那里去了?”那大汉一指向南道:“那边。”梁翠容嗯了一声,向南就走,薛正从大门追出,紧走追上她道:“这么晚了,你出去很危险的。”
    梁翠容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道:“有什么危险的?你不是自始自终一直跟着我的吗?”薛正一愣,继而陪笑道:“那我是在保护你。”
    梁翠容淡淡的道:“是吗?你和郑大车是同乡,都能那样对付他,我可真不敢让你保护。”薛正恨声道:“只怪他自己不长眼睛,他看了不该看的,我便挖了他的眼睛,说了不应该说的话,我就割了他的舌头,手碰到不能碰到的,我便斩了他的双手。”梁翠容抬头望了他一眼,薛正道:“我这全是为了你,你应该知道的。”
    他看着梁翠容,目光极其坚定,梁翠容望着他,突然伸手把他腰间的刀拨了出来,指着他道:“你不也看了不应该看的,我是不是也应该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薛正一呆,心中满是痛苦,他将眼睛一闭,双手将胸膛一拉开道:“你若要杀我,便动手吧,能死在你的手里,我死而无怨。”
    梁翠容身子背对着他,冷漠的慢慢道:“以后休再说这样的话,当年是你自己怕了那个李都头,不敢为我哥哥报仇,从那时起我就对你彻底的失望了,你现在就是为了我丢了性命,我也不会感激你半分。”
    薛正看着她的后背,方要说什么,梁翠容将手一摆道:“你不用再说什么了。”她将头回过来接道:“你现在马上给我办三件事,第一,马上查清楚内奸是谁,要不秀王府的人不会这么快就追到这里,这应该不难,那个内奸到过古田镇,而且相信现在他已经逃了。第二,侯爷一定是去捉拿那个瘸子何小四去了,施全既然不知道那封信,可能那个瘸子也不知道,你马上派人查一下侯爷那面的结果如何。第三……”她定了一下才道:“这次终于知道黄金绵是什么人了,你马上派出能派出的所有人手,追查她的下落,一有消息马上通知我。”
    薛正道:“是,那你呢?”梁翠容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薛正赶忙纠正道:“我的意思是要不要派人保护你。”梁翠容嗯了一声道:“你去叫孙老六他们几个过来。”
    ……
    薛正出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走回那大宅叫了孙老六几人过来,他自去安排梁翠容交付的三件事。
    梁翠容站在大道上看着这七八个人道:“郎中请到了没有?”孙老六道:“已经请到了。”梁翠容道:“你带上他跟着我,其他的人现在就动身,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这方圆百里最好的郎中,得到最好的金疮药,无论花多大力气,花多少钱都要给我办到,听到没有?”
    那几人齐齐躬身行礼道:“是!”梁翠容将手一挥,这几人匆匆回那大宅拉马去找郎中去了。
    48
    梁翠容带着孙老六和找来的郎中快步向南,一直追出一里多路程,竟然都不见方进石和施全,梁翠容大奇,方进石背着施全走路极慢,按理说三四百步之内绝对可以追上,可是沿路追了这么久都没有看到,路上又没有别的岔道,他们又去了哪里了?
    梁翠容不由的心中万分着急起来,她不仅担心二人的安全,更担心施全受了重刑,拖延不得,万一伤重不治,或者落下什么严重的后果,那方进石极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她的了,她现在极后悔为什么当时没有硬拦着方进石,又没有马上派人跟踪,以往她绝无可能出现这种纰漏,什么大事都能镇定自若,景王爷就是看重她这点才放心让她到陕西来,可是此时却是关心则乱,今日之事只因太过关切却乱了方寸,如今方进石又忽然不见,饶是她平日智计百出,此时却竟然怎么也想不出他究竟去了哪里。
    她急走几步,站在路边一块大石上向远处望了望,星光昏暗,夜色中什么也看不到,此时已经四更过后,这么晚的天,路上一个人也没有,方进石背着施全能到哪里去了?
    梁翠容回过头来对孙老六道:“孙老六,你马上回去把能派出的人全部派出去,今晚无论如何,都要找到他们,尤其是所有的医馆药店,更要加倍留意。”孙老六答应着行了一礼,忙的跑了回去。
    梁翠容心中对自己说:镇定,镇定!他不会有事的,事情总不会那样糟,可是心中却一点底都没有,她甚至有点恨方进石如此不懂事不知轻重,万一施全因此丧命,可如何是好?
    方进石和施全又到了哪里去了?
    他背着施全走出那大宅,也不分方向的向前走,施全身高体壮,比他要沉重的多,他又要注意着不能让施全的腿拖地,走了二百多步,拐了一个弯以后,他已经大汗淋漓,觉得背上施全如一座大山一般沉重,可是他又不敢将他放下来,他有些后悔方才太过冲动了,无论他如何气愤难平,他都应该听从梁翠容的话,以施全的生命身体为重,留下等那郎中过来。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大宅,灯火依旧,微风吹过,又让他清醒许多,前方黑暗一片,不知有多远能找到医馆药堂。
    停下休息一下,他深知此时绝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天大的事,都比不上施全大哥的性命重要,此时就算是没了面子再去求她,那也总好过施全伤重不治。
    他扭过头来,背着施全向来路转回,只听的“梆梆梆”的三声木梆响声,接着一声破破的铜锣声起,一个沙哑的声音喊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这声音连喊三遍,接着又是木梆子响,有一人挑了灯笼慢慢的从远处走来,却是打更的更夫。此时正当夏天,自然不是天干物燥,只是那更夫竟然还是这样喊叫,想是叫的顺口改不过来了。
    方进石一见有更夫过来,便停了下来,他心中不愿意再转回头去求梁翠容,见这更夫过来,便想问他一下这最近的药堂远不远,若是就在这附近他就撑着将施全背到药堂去。
    那更夫慢慢走近,看到他站在路中,挑了灯笼照了一下道:“哎呦,这位小哥,这位大哥是怎么了这是?”方进石看这更夫三十多岁,应该是当地的农夫,他忙的答道:“我大哥遇到强盗受了伤,不知此地什么地方有医馆,求大哥告知一下。”
    那更夫看了一眼施全道:“伤的这么重,走走走,前面拐了弯就是医馆了,我带你们过去。”方进石听了大喜,赶忙道谢一声,将施全向上托了托,打起精神向前走,这更夫也不再打更了,帮忙扶着施全一直又向前走了一段路,这一带不是繁华所在,房屋较少,此时户户闭门,家家没有灯火。
    那更夫走到一处房屋上前去打门,方进石抬眼一眼,却看到门前有火灶工具,看样子这里竟然是打铁的,他正奇怪这更夫怎么把他引到这打铁铺来了,那房门“吱”的一声打开了,一个汉子探了头看了看道:“怎么这样早就回来了?”
    这更夫道:“有事情当然就回来了,快些将治伤的药拿出来,客人走了没有?”那汉子道:“没走呢,正在套马呢。”这更夫道:“我带了个朋友过来,要告诉客人一声。”那汉子听了进屋子拿药,更夫转过头对方进石道:“你稍候一下,我马上就出来。”说完进了房中却将门都关了。
    方进石听这两人对话,心中起疑,这更夫明明是说要带他去找郎中,却将他领到这铁匠铺中,更是不知有何用意,此时拖不得时间,施全一直都是昏迷不醒,虽听他有呼吸声,可是终究不敢太久,于是他一咬牙,反正那大宅离此不远,不如就回去找梁翠容保险一些。
    他刚要转身,只听旁边狭窄的小巷子里有车轮和马蹄敲击地面的声音,方进石寻声望去,一辆破旧的马车从巷子中缓缓走了出来,赶车的竟然是方才进去的更夫,想是这巷子旁后面另外有门,他进去便赶了马车出来。
    他将马车停在方进石面前,跳下马车道:“快将你大哥放上去,我们到城中找郎中去。”方进石看他一个更夫这么热心,更是起疑,竟然不敢将施全放上去。
    他这么一犹豫,那更夫催促道:“还傻站着干什么,快些快些。”方进石正在想要不要将施全放上去时,马车的车帘一挑,一个少年从里面钻了出来,马车前面挑了一个破灯笼,所以方进石看这少年体形瘦弱,穿着一身淡蓝色读书人的儒衫,头上戴着儒巾,长相清秀之极,只是方进石看他似曾相识,却一时竟然想不起在那里见过。
    那少年出了马车,看着方进石道:“是我,快将你大哥放上来,我们进城去找郎中去。”他一开口说话,是女子的声音,方进石顿时恍然,原来她竟然是那黄衣村姑,她真正的名字才应该叫做黄金绵,她此时一身男子读书人的装扮,又是黑夜之中,难怪方进石初见时竟然一下子没有认出来。
    方进石再不犹豫,将施全在那更夫的帮助下放进马车,那更夫轻抽一鞭,马车便慢慢开始走动了。
    这马车中地方不大,施全躺在中间,就占了大半个车厢,那村姑黄金绵到车前将那灯笼取了拿进来,交给方进石道:“你帮我拿着灯笼,我看看你大哥的伤势。”方进石接了过来,挑了灯笼让她查看。
    黄金绵解开包着施全伤口的衣服,灯光下,施全肩头伤还不算严重,右腿处却是血肉模糊的看着十分怕人,方进石几乎不敢看下去,那包着的衣服已经被鲜血浸透,方进石看施全这样,对梁翠容的恨意又起。
    黄金绵却对这伤口全不在意,她认真看过,取过身边一个小包袱打开,里面有几个小瓶子,她拿了一个出来倒了药粉在伤口处,将又取了包袱中的白布将肩头伤口包好,又伸手扯开施全的上衣,在他胸口和腰间微微按动。
    若是换了别的女子,只怕有所顾忌,只是她却从不在意这些。
    施全忽然轻“啊”的一声叫出声来,悠悠转醒,想是按到了他极痛之处,方进石凑近了他些轻声问道:“大哥,你终于醒来了。”施全痛苦的微微点了一下头,黄金绵道:“这些人下手真是狠辣,这分明是住死里整。”
    她伸手指又轻按了一下施全的腰间,施全痛的皱眉,她轻叹了一声道:“只怕伤到肋骨了。”方进石道:“那怎么办?”黄金绵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懂一点点的医道,到城中找个郎中诊过以后才知道。”
    方进石看着施全这样,想起他刚穿越之时,衣不遮体食不裹腹的,狼狈万分之时,是施全帮了他,他甚至还得罪了这憨直的汉子,可是他不仅不怪罪他,还请他吃饭给,此次来找他,他忙前忙后的,一直当他亲兄弟成亲那般,却不想如今自己带来的却是一个恶人,将他害成这样。
    他心中极是懊悔,坐在那里一手抱了施全的头一手提了灯笼,黄金绵道:“你好好检查一下他的膝盖,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东西扎进肉里,然后我先上一些药。”方进石放开施全的头,拿了灯笼去给施全检查膝盖,他的膝盖皮肉错开,露出白骨,看的方进石极是惊心,他强……
    忍心头动荡,细细查看一下,施全膝盖处竟然真的有一条比火柴棒还要粗的木屑钉进他的膝盖里。
    方进石伸手用指甲去想将这木屑拔出,他一碰到那木屑,施全猛然坐起双手去抱腿,膝盖之处本就是神经敏感的地方,纵是施全硬汉也受之不住,方进石看他这样,竟然犹豫着不敢再伸手去拔。
    黄金绵忽的伸手,将它木屑连同一点碎肉一起拔了下来,想那木屑有倒刺,施全顿时痛呼一声,几乎晕倒,她将手中的木屑丢掉,淡淡的道:“堂堂男人,居然连这个都下不了手。”语气中颇有些不屑。
    方进石不理她这讽刺之语,小心的把施全的腿放平,黄金绵倒了一些治伤的药在他的腿上,方进石怕她动作粗鲁伤到施全了,不敢让她去包,自己找了布细心的帮施全包扎,黄金绵看着他包扎,也不说话。
    县城很快就到了,想是路程不远,让方进石吃惊的是,那更夫竟然可以在深夜间唤开城门,马车进了城后,直向街西转去,方进石也没问这马车到低要将他们拉到何处去,转过几条街道,马车便停在一处宅院前。
    49
    更夫跳下车来,上前去打门,方进石从车帘缝看到这大门的匾额上写了“沈府”两个大字,过不多时,有一个家丁开了大门,这更夫将马车拉了进去。
    马车一直停在马廊前面,方进石跳下马车,看这庄院倒也不太大,只是树木花草很多,小园曲径通幽,花香阵阵,想来这里的主人也是个雅士,院中房屋十间左右,都是多年的老房子了。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走上前来,黄金绵对这管家道:“李管家,给这两位找个清静的房间,马上去请城中最有名的郎中过来,有位大哥受了伤了。”那管家恭恭敬敬的行礼道:“是,我马上去办,黄姑娘,公子爷来了。”
    黄金绵一听,脸上马上显现出喜悦的神情来,道:“是吗?什么时候到的?”李管家道:“到了没多久,现在在上房和熊当家的谈话呢。”黄金绵嗯了一声,道:“那我等一下再去见他,你先派人帮我去找郎中去,记得找最好的郎中过来。”
    李管家答应一声,转身带着他们去休息,方进石背着施全,被他安排到后面偏房中,施全现在已经完全清醒,方进石找了些水让他喝了,想要和他说些什么歉意的话,却竟然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了,只觉得万分对不住施大哥,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施全却也没说什么,兄弟之间其实根本就不用说的太多,他自然很清楚方进石心中想的什么,那十几名黑衣人捉拿他下山之时,有两个黑衣人猥琐的小声说了一句:“咱们头儿现在正洞房呢,也不知道那小子现在得手了没有。”
    他听了这个话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那些黑衣人无论怎么逼问他,他尽管说的都是实话,可是这些人怎么也不肯相信他,一直认为他在说谎,那匹马上真的没有马鞍,更没有什么信件,若是真有什么,瘸子何小四比他看到的早,他应该比施全清楚到底有没有马鞍,可是看这些人的狠辣手段,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何小四说出来。
    他们只是捡了一匹丑马然后将马卖掉,却没想到惹下了这样的祸端。
    过不多时,那李管家便领着一个胖胖的郎中过来,他认真的检查过施全的伤势,却摇了摇头,方进石心中紧张,问道:“我大哥的伤势如何?”那郎中道:“他肋骨断裂了,肩膀上倒是不重,静养两三个月就没什么问题,只是这腿伤么,只怕以后走路有些问题了。”方进石急忙问道:“有什么问题?”
    郎中道:“就是走路一拐一拐的了。”方进石心头一沉,没想到施全竟然最好要成为一个瘸子,他本希望施全能休养一下便可没事,却最后还是这样的坏消息。
    那郎中帮施全诊治处理好伤口,告别而去,方进石想要安慰施全一下,却觉得任何话此时对施全来说,都是无力的,他张了张嘴,硬生生的将道歉的话吞了下去。施全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方兄弟,此时是什么时辰了?”
    方进石抬头看看窗外,天色已经快要黎明,他想想本来昨晚是他人生中最好的时光,却落了这样一个极坏的结果,远处传来一声雄鸡报晓的声音,方进石道:“天快要亮了,施大哥,你喝水不喝?我帮你倒杯水来。”
    施全摇了摇头道:“不用了,兄弟天亮后把我想办法搬到县衙南角门,今日是签名花押的日子,千万不能误了。”方进石听他这么说,心中甚悲,施全一个配军,这样的伤势还要坚持到县衙报到花押,生怕节外生枝不能按期回去,只为他念念不忘能早日回到中原,去见那位王姑娘,难道他以后就这样一拐一瘸的去见那王姑娘么?若是那王姑娘因此嫌了他,那……他暗地里叹息一声,回头道:“大哥,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定帮你想办法签了那个花押。”施全答应一声,可能真的是折腾的太久了,不久便睡了过去。
    方进石坐了一会儿走出房门,尽管一夜未睡,可是也没感觉到有多疲倦,他走到院中,此时天色已亮,院中已有两个家丁开始忙碌,昨夜忽然随着那黄金绵到了这里,也不知是何人府第,他看到那李管家也刚起了床,拿了草料在角落的马廊喂马,方进石走上前去行礼道:“李管家你好早。”李管家回头道:“贵客你起的也好早。”
    方进石笑了一下道:“在下有事想找黄姑娘,不知道她可起床。”李管家向后一指道:“黄姑娘此时正在后花园中,你自可去找她。”
    方进石依着他的指点,沿着曲曲折折的小路穿过花道走到后花园中,忽听一个男子的声音道:“生育繁息,牛羊被野,戴白之人,不识于戈,富彦国的这几句读来,依尔所意,‘则知澶渊之盟,未为失策’,可是结果却是忘战去兵,武备皆废,可是又是大大失策,以你之看这澶渊之盟,利大还是弊大些?”
    方进石寻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蓝衫的公子手握一本书背对着他,站在花园的池水前,他身侧站着一个青衣少女,身材极好,方进石一看,居然是黄金绵,她现在已经改了以前那一身邋遢脏兮兮的样子,头发虽然还是有些稀稀黄黄的,可是现在打理的十分齐整,脸上还稍稍化了一些妆,嘴唇用含红纸含过,稍稍有些红艳,一身干净得体的淡青色衣服,加之她身材高挑,竟然有一种别样的风采,她虽不如梁翠容白皙皮肤光洁,也不如她长的好看,可是比她高了一头,当真是英气勃发,比之梁翠容的楚楚可怜,有一种别样的风采。
    此时那公子正是问她,黄金绵道:“澶渊之盟已过百年之久,百年休战,使我大宋自此后不思北进,安于现状,每年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于雄州,对我大宋虽不算多,可终究气节贻尽,忠义之士羞于说起,言之无颜。”那公子嗯了一声,回过头来道:“说的也对,这当真失了我大宋的气节。”
    他这一回头,方进石看他面貌堂堂,长身而立,顿时有些喜悦,原来他竟然是不久前和方进石施全刚认识时在洛山居吃饭遇到恶狗咬他,替他出头的那个青年。
    方进石一直心怀感激他,一直想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却没想到在这里看到他了。
    他和黄金绵和那公子隔了假山和栏杆,此时听两人说话,他马上从假山后闪了出来,也不走铺好的小路,径直的跃过三尺高的木栏杆,走到两人面前道:“黄姑娘说的对极了。”
    黄金绵看他居然越栏而过,不仅有些皱眉,那公子看他看了一眼,笑道:“哦?你也认为澶渊之盟是百害无一益么?”不等他回答又道:“这位兄弟好似在哪里见过?”
    方进石对他认真的行了一礼,这一礼却是当真的诚心诚意,他起身道:“澶渊之盟对于我大宋朝廷来说,害利各半,对于我大宋百姓来说,却是百利一害。在下方进石,前些时候我和我大哥在一处饭庄打尖,在下被恶狗咬了一下,当时正遇公子,还帮我出头相助,不知公子还记得在下么?”
    那公子哦了一声,笑道:“我说怎么见你有些面熟呢,却原来不久前见过,你方才所说朝廷利害各半,可有详解?”
    方进石道:“在边关安宁银钱花费及百姓安居乐业上,自是利,可是自此以后导致如今各路军马懈怠全无忧患,能战之兵屈指可数,便是大大的不利了。”那公子沉思了一下道:“全无忧患,这忧患何来?”
    方进石一指北方道:“大金女真人狼子野心,若是灭了辽国,必觊觎我大宋繁华,我大宋若再无防备,几年之内必有亡国之忧。”
    他这样一说,那公子微微点头,黄金绵在一旁道:“当真可笑,辽国雄兵百万,地域辽阔,已立三百余年之久,根深叶大,此时虽吃了几次大败仗,他日重整旗鼓,必灭女真叛乱。其二,我大宋此时和金国交好,同攻大辽,金人怎么可能失信于天下,越过千里倒来攻我大宋,再之,我大宋陈兵数十万于幽云之地,一路之上关隘甚多,金兵如何过的来,你方才所言,全是凭空瞎想,实则可笑之极。”她这一阵驳斥,当真是口舌伶俐,言辞犀利。那公子笑了望了方进石,想听他如何反驳。
    方进石挂念施全伤势,此时他来求人办事,虽知道这黄金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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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25 12:18:59  更:2021-07-25 12:1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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