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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金色的1998》时光无法穿梭,童年一去不回头[第1页]

作者:李亮童话
首页 本页[1] 下一页[2] 尾页[6]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当伙伴们要离开,当他们还有其它选择的时候,我们也不能强求,梦想的道路从来都是孤独的旅程。
    1,金色的钓鱼竿
    1998年的夏天与往年很不相同,气候很是反常,雨水特别多,大雨一直下到端午节才算停了,我们生活的小村庄终于天晴了一段时间。
    那天是周五的下午,我们放学很早,大扫除过后,我锁了教室门准备回去。
    “嘿,给我站住。”
    走廊那头初二(2)班的徐峰向我走来,他还有另外一个绰号,叫做“黑皮”。
    徐峰本人正如他的绰号,不仅黑,而且很皮,经常做些偷鸡摸狗的事,前几天在星星小卖部偷零食,被老板娘抓了一个正着,若不是老板娘心肠好饶了他一码没有向学校告状,恐怕他现在早被勒令退学了。单这件事在学校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
    黑皮又瘦又高,像根竹竿,经常学香港电影那些不良青年的装扮,喜欢留长头发,还要三七分。身穿一件泛黄的白衬衫,配一条地摊牛仔裤,脚上套一双开了缝的旧拖鞋,双手插进裤兜,踢踢踏踏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我,说道:“今天早上检查干嘛扣我们班上的分?”
    在我们学校,每个班都会挑选出三个少先队员,轮值参与全校的卫生纪律大检查,每周五是我当值,至于黑皮说扣了他们班上的分,我早已没有了印象。
    黑皮见我不说话,以为我怕了他,气焰甚是嚣张,手指头指着我的脑袋,警告道:“你要记住,但凡轮到我值日,你敢扣我们班的分有你好看。”
    “黑皮,你干什么?”没想到明矾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替我出头。
    明矾是我的同学,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他不仅高,也很结实,论力气,在我们班上无人能出其右,但他从不会仗势欺人,他的品行和他的脸一样,端端正正,他的心与他眼睛一样,清澈明亮,虽然他学习成绩不是很拔尖,但在我们班上依然非常受欢迎。班上因为有他,历届运动会都能获得很好的名次,老师也很喜欢他。
    黑皮再怎么无赖,终究也要给明矾几分颜面,后退三尺,双手重新插入裤兜,眼睛斜视着明矾,说道:“我就喜欢你小子这股浩然正气,怎么样,跟不跟我?”
    “呸——”明矾大吐一口唾沫,骂道:“你别跟我废话,赶紧滚吧,别让我再看到你了。”
    “哈哈——”黑皮居然大笑,道:“行啊你,不过终究有一天你会来求我的。”
    “滚——”明矾握紧拳头,上前一步。黑皮高举双手,表示投降,随即离去。
    一直躲得远远的东东一边拍着手掌,一边跑过来喊道:“哇,明矾哥哥实在太厉害了。”
    东东比我和明矾小两岁,但是我们却同一个班。“东东是个胆小鬼,怕风怕雨怕打雷,半夜起来遇妖怪,四个脑袋三条腿”,这首歌生动而形象唱出了东东的性格。
    他读书很早,倒不是因为他聪明。有一次他爸爸去找校长,问能不能让东东早点念书?校长一听就知道东东爸的想法,说简单点,东东爸懒,自己不愿意教导孩子,希望把孩子放到学校,让学校的老师代替他管教。
    虽然校长也有很多担心,最后还是答应了东东爸的请求,让东东早同龄人两年进入一年级。东东刚刚念一年级的时候拼音字母老是写错,但是后来慢慢也都跟上了,并没有出现掉队的情况,成绩上游。
    平日里他最崇拜明矾,在东东眼里,明矾就是无所不能的。
    我看着明矾,很是感激,说道:“谢谢你。”
    但是明矾并不以此自居,说道:“萧萧,你知道我们来找你干嘛吗?”
    “什么?”我望着他俩诡异的眼神,问道。
    “前段时间不是下大雨嘛,我听我爸说大坝里的水都满出来了,鱼都游到河里去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明矾说道。
    “去河里抓鱼?”我问道。
    “对啊。”东东已经迫不及待得往学校外面跑了,一边回头,向我们喊道:“走啊,赶紧啊。”
    我们一起出了校门,沿着这条蜿蜿蜒蜒、高高低低的水泥马路一直向河的方向行走。
    这条马路从上海人民广场出发,穿过浙江,跨过湖南,越过江西,飞上贵州,直到云南瑞丽而终点。弯弯曲曲,起起伏伏,就像一条横亘在南方大地上的巨龙。虽然我们在这条马路边上生活了很多很多年,但一直到我们要离开家乡的时候才知道这条马路名叫320国道。
    如今那条曾经的水泥马路因为现代化的大规模开发已经被开阔的柏油马路取代了,但回忆和念旧的伤感时常在我们心中回荡,记忆深处仍然不停地闪现那块经常被我们跨在屁股下印刻着“320”三个深红粗壮的数字路碑。
    马路两边笔直葱绿的白杨树啊,有时候像音符,有时候像绸缎。叶子遮盖了蔚蓝的天空,呵护着马路,让她免受阳光和风雨的侵袭。远处有风,风吹着树叶,摇啊摇,摆啊摆,摩挲着,沙沙作响。
    有几片好似被昆虫咬断的树叶,随着风翩然落下,在空中来回旋转了好几个身姿落到了东东跟前,东东顺便捡起了那片被虫子咬烂的树叶,放在眼前,透过那些细微的小孔,望见前面来了一台车,东东大喊道:“车来了,车来了——”
    我和明矾快速整理衣服,像卫队的士兵一样站得笔直,像凝视伟大偶像一样凝视那些从远方飞驰而来的小轿车,眼珠子都不敢眨一下。
    即便这台小轿车没在我们面前停下,即便这台小轿车在我们面前从头到尾出现的时间都不超过三十秒,我们也会意犹未尽地看着马路尽头那台已经消失的汽车。
    “那是什么车?”我看着明矾问道。
    明矾这会儿总会向我们炫耀他的见多识广,说道:“那是桑塔纳。”
    但是我觉得那车很不像桑塔纳,明明比桑塔纳漂亮多了啊。我继续问道:“是桑塔纳吗?”
    明矾察觉我在质疑他,有点不耐烦了,说道:“反正就是小轿车了。”
    当时我们对车的类别毫无概念,只能从形状上将车作出分类,所有后面带斗的声音很大的都叫卡车,大一点的叫大卡车,小一点的叫小卡车,或者称之为火柴盒。
    大大的、方方的、长长的叫做客车,比客车小一点的哪怕如今风靡一时的SUV我们也叫它面包车,只是在当时,我们觉得SUV是一台古怪的面包车。
    那种小小的只有四扇车门的不管是两厢还是三厢还是皮卡,我们要么管它叫做小轿车,要么管它叫做桑塔纳。好像全世界那么小带四个轮子的不是小轿车就是桑塔纳。
    马路这边是人家,马路对面是田野,我们过了马路,田野种满了蔬菜、苎麻、西瓜还有稻子,一眼望过去,绿油油,泥土和蔬菜的芬香扑面而来,风儿轻轻地吹,拨弄着田野,一浪接一浪,一滚接一滚,生机勃勃。
    我们穿过田野,跑到了河边的坝子口,本以为坝口的河水很浅,适合下河抓鱼,岂不知道这是农忙的季节,虽然雨季刚过,但是村子里的人们一大早用沙袋堵住了坝口,原本很浅的河水也变深了。
    东东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儿已经抓不到鱼了。”
    我们只能沿着河流往上走,上游水浅,河床上的石头都露出来了,水虽浅,但浅水撞击在石头上也会发出“哗啦啦”的声音,时不时带起几个小小的漩涡,像孩子脸上的小酒窝。
    那个年代的河水非常清澈、干净、清甜,曾听奶奶说过,以前这里还没有马路,村子里也没有挖井,大家都是在河边挑水做饭的。就算现在,也有不少人在这洗被褥、床单以及厚衣服,被褥、床单、厚衣服需要很多水洗,那个时候村子里还没有自来水,大家都会在河边洗,洗完了晒在河边的空地上,晒干了才收回去。好像经过河水清洗的被褥床单都格外清香。
    “快看,快看,那有鱼。”东东眼睛好使,指着躲在石头边游来游去的鱼儿喊道。
    明矾聪明,立刻做了一个“嘘”的动作,说道:“别这么大声,会吓着鱼的。”
    果然,鱼的听力系统非常发达,只要岸边有什么风吹草动,便躲进了石头缝里面。明矾不无抱怨,说道:“你看,被吓跑了吧。”
    鱼的听觉为什么这么发达?好像看着隔得很远的,但为什么鱼反应会有那么快,一会儿就躲起来了呢?
    因为声音的传播介质是不同的,我们平常讲话靠空气传播,声音在空气中传播的速度是340m/s,但声音在水中的传播速度是1500m/s,一旦有声音发出,人并未反应过来但鱼在水中肯定率先听到。
    东东很是自责,我安慰道:“没关系,我们耐心在这等着,鱼儿自然会出来的。”
    明矾蹲下身子,像做贼一样,轻声说道:“跟我来。”
    我把书包轻轻解下,放在地上,蹑手蹑脚跟在明矾和东东背后,然后像猎人一样潜伏在距离那块石头不远的地方,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地盯着石头缝,静静守候鱼再次出现。
    过了很久,刚刚躲进石头缝的鱼儿终于冒出了脑袋。东东大喜,这次学聪明了,轻声说道:“它出来了。”
    但明矾一直很谨慎,带着怒气,骂道:“闭嘴。”
    鱼儿又听到了声音,但没看到什么,试探了两下,在它心中似乎已经感知到了这个世界的安全,于是大摇大摆从石头缝里游了出来。明矾可不是吃素的,拿着塑料袋突然像蛤蟆一样扑过去,像鬼子进村一样大喊道:“抓你咯——”
    不知道是那鱼儿的反应超出了我们的想象还是我们的反应比不上鱼儿,总之鱼的聪明让我们束手无策,本以为三人围攻可以直接将鱼从河水中直接翻到岸上,然后我们把它捡起来放进塑料袋就好了,但是“如鱼得水”并非浪得虚名,在水里,若没有渔网,根本抓不住鱼儿,鱼儿就在我手掌中的缝隙溜了出去,再次跃入水中,顺着河水往下游。
    “追啊——”明矾大喊一声,我们顺着河水又往坝口跑,而河水越来越深,鱼早就不见了。
    我们站在水里,不仅鱼没抓到,衣服湿了半边,大家都很沮丧,抓鱼的心情也没有了,低着头,爬上了岸,坐在夕阳下,等衣服晾干。
    大家都很沉默,明矾时不时从地上捡起石子向河里扔,从他的肢体言语中我们都知道他很难过。
    东东双手反撑在地面,突然打了一个饱嗝,却看见夕阳下好像有一个金光闪闪的东西在河面来回游动,他以为那是什么诡异东西,指着坝口深水处,喊道:“那是什么?”
    明矾原本正要向河中扔石头,望见水中漂浮着的五彩斑斓的东西,于是把手中的石头放下,从地上站起来,坝口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多了一个中年陌生人正拿着一根高级钓鱼竿在钓鱼。他惊呆了,失声喊道:“那是城里来的人,他在钓鱼!”
    我和东东迅速从地上站了起来,只见一位戴着一顶黄色草帽、身穿一件白色衬衫的中年男人左手握着一根黑黄相间的钓鱼竿坐在坝上钓鱼。
    我们无法掩饰兴奋的心情,在那个什么都稀缺的年代,能看到有人拿着一根那么豪华的钓鱼竿钓鱼,简直比中彩票还要开心。我们偷偷跑过去,跑到中年男人身边看他钓鱼。
    那纤细的带着彩虹光芒的鱼线从把手处的转轮顺着鱼竿上整整齐齐的导眼一直滑到尾梢,从尾梢缓缓落到流动的河水中,流水冲击着河面上五彩斑斓的鱼漂,漂啊漂,荡啊荡,光彩夺目。
    虽然鱼漂漂荡,但是沉入河水底下的铅坠子和挂在鱼钩上的鱼饵却丝毫不动。河水清澈,哪怕坝子口的水足足有两米深,水底下也看得一清二楚。原本一直在上游散步的鱼儿好像闻到了鱼饵甜美的味道,它们不用互相商量,顺着流水毫不费力地游了过来,可是鱼儿始终保持了高度警惕,只是试探性地闻一闻鱼饵的味道,它们并不贪嘴,没有一口咬下这诱人的鱼饵。
    “笨蛋啊!”明矾着急地大叫一声,这时候河底的鱼儿们好像听到了岸上的动静,赶紧离开了鱼饵。
    中年男人一直醉心钓鱼,这会儿才察觉身边有人,见那三个小鬼,气得跺脚,骂道:“哎,你们这几个捣蛋鬼。”
    “对不起,对不起。”明矾明知鱼儿聪明,不应该发出声音来的,刚刚还因为东东声音太大骂东东,这会儿自己找了骂,纯属活该。
    “没事了,没事了,别往心里去哈。”中年男人的情绪变化让我们捉摸不透,这会儿他笑眯眯地看着我们,我们还有点不自在。
    中年男人见我们似乎很自责,笑嘻嘻得继续说道:“没事啦,钓鱼嘛,难免会有点突发情况,钓不钓得着全看天意。”
    “看天意?”明矾不太理解。
    “对啊,”这个时候中年男人把摆放在他左边的空塑料桶拿了过来,说道:“看到没有,这就是天意,一下午了,一条鱼也没钓着。”
    明矾叹了一口气,说道:“毫无收获了。”
    “哈哈——你们知道对于钓鱼人来说,钓鱼最大的乐趣是什么吗?”那中年男人也顾不得继续盯着水里的情况了,转过脸,微笑着看着我们。我们当然不知道钓鱼对于他来说最大的乐趣是什么了。
    “对于钓鱼人来说,等待鱼上钩的这个过程才是最美妙的。”中年男人说道。
    “如果总是钓不到是不是很烦,到最后不想钓了呢?”我问。
    “哈哈——”中年男人把脸又转了过去,看着河里面游来游去的鱼儿,说道:“如果他觉得很烦,就不是一个真正的钓鱼人了,钓鱼人最有耐心,最讲究天意,所谓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钓鱼竿在夕阳的照射下,散发着灿烂的光芒。虽然我们完全不懂中年男人的乐趣,但却已经被钓鱼这件事情吸引,哪怕非常无聊,相视无言,我们也愿意陪在这个陌生的中年男人身边看他钓鱼。
    我完全被这根钓鱼竿深深吸引,并萌发了一个愿望,如果可以拥有一根属于自己的钓鱼竿那该多好啊。每天没事的时候拿出来放到小河里面钓鱼,那是一件多么荣耀的事情啊。
    “叔叔,这钓鱼竿多少钱啊?”我一直盯着钓鱼竿的把手和转轮,吞了一口口水,终于鼓起了勇气,开口问道。
    没想到我这个问题也是明矾和东东很想知道的答案,他们俩一直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中年男人。
    “这是我以前在国外买的。”中年男人始终望着河里,并未转过头。
    “国外买的?那我——是——不是——买——不到了?”我的心跳有点加快,完了,这一辈子估计也买不到一根这样的钓鱼竿了。
    “只要有钱就能买到。”中年男人说道。
    “多,多少钱?”明矾跟我一样,也吞了一口口水,低声问道。
    “不是很贵,一千多块钱。”中年男人说道。
    “一千多块钱?”东东简直不敢相信,他从来没听过也没见过一千多块钱是啥样子的。
    “也有便宜的,估计一两百块钱左右吧。”中年男子说道。
    “便宜的也要一两百?”我们吓得目瞪口呆。
    “市区的渔具店就有卖。”中年男人说完,起了身,转动转轮,鱼线渐渐往回收,当五彩斑斓的鱼漂碰触到尾梢的导眼时候,然后把钓鱼竿顺着导眼一节一节收回,当收到尾梢的时候将挂在鱼线的鱼漂和钓钩都取下来了,装进了他刚刚坐着的工具箱里。
    “您不钓了吗?”我问。
    “呵呵,晚了,也该回去了。”中年男人一边整理工具箱,一边说道。
    “可是您一条鱼也没钓上来啊。”东东还想看他继续钓鱼。
    “那并不重要,”中年男人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好了,一手提着工具箱,一手提着塑料桶,向我们说再见。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我们念念不舍。
    2,并没有得到家人的支持
    “我一定要有一根金色的钓鱼竿。”我下定了决心,说出了这句憋在我心中的话。没想到明矾和东东居然异口同声,说道:“我也要一根金色的钓鱼竿。”
    “从今天开始,我们必须要有一个响亮的名号才对。”明矾说道。
    “什么名号?”我问道。
    “为了我们的梦想,从此开启奋斗。”明矾说道。
    东东则在一旁鼓掌,说道:“好哟。”
    “那我们仨从今天开始正式组建成一个队伍,名字就叫做梦想小分队。”我说道。
    明矾和东东一致赞成,我们仨把手汇聚在一起,高喊:“从此以后我们就是梦想小分队的成员,为了梦想——耶耶耶——”
    那钓鱼的中年男人走了,骑上那台老式的摩托车沿着320国道远去了。如今我早已忘记他长什么样子,这似乎也不重要,不过他这辈子可能都不会知道,他的到来从此改变了一个男孩的一生,那根金色的钓鱼竿好像烙在我的回忆里,回荡在我的眼睛里,并在我心中种下了一颗叫做“梦想”的种子。
    喊完口号之后我们也不再等什么了,握紧了拳头,暗下誓言:“一定要凑到能够买得起一根最便宜的金色钓鱼竿的钱,实现梦想。”
    已经很久了,在没有任何东西在我们心中泛起过波澜,但是这根金色的钓鱼竿,让我们心潮澎湃。我们往家的方向狂奔,开启了梦想第一步,那就是向家里人伸手要钱。
    我第一个回到家,奶奶坐在院子里渍麻。渍麻是一个非常传统的手工艺,其原材料是苎麻,苎麻历史悠久,早在《诗经》中便有记载:“东门之地,可以沤竺。”
    自古以来,江西都是全中国最重要的苎麻产地,品种资源非常丰富,夏布生产特别发达,这个工艺发展到民国30年的时候已是登峰造极。
    奶奶是从民国走过来的人,当年还是少女的时候就学会了渍麻,这一地带所有的老人,没有不懂渍麻的。渍麻是她们这辈子都忘不了、放不下的手工艺,她们小时候完全靠渍麻赚钱养活自己以及家人。
    可是到了妈妈这一辈,渍麻这件古老而传统的手工艺已经完全失传了。
    “奶奶,奶奶——”我把书包扔在屋檐下的竹凳上,急促地呼喊着“奶奶——”
    奶奶抬起头,嘴巴里依然含着苎麻。有的苎麻枝条很大,用手不容易撕开,有时候也要用上嘴把苎麻咬开,看起来很不卫生,但这就是渍麻人的日常。奶奶看着满头大汗的我,把嘴里咬着的苎麻吐在了地上,问道:“怎么了?”
    “奶奶,能给我一点钱吗?”我记得很清楚,前几天收纱的人来了,奶奶把积攒了两个月的纱都卖了。如果奶奶可以拿点钱资助我,那么我会存起来,等到积攒够了可以去买钓鱼竿了。
    奶奶很好奇地看着我,问道:“上次卖纱的时候不是给了你五毛钱吗?”
    “五毛钱哪里够啊?”我很抱怨。
    “你就花完了吗?”奶奶问道。
    “这倒没有。”我说道。
    “那你要钱干嘛呢?”奶奶问道。
    “我想去买根钓鱼竿。”我说道。
    奶奶沉默了片刻,望了望天空,自言自语:“还来得及。”
    我不知道奶奶说这话什么意思,追问道:“奶奶,我要钱。”
    奶奶将渍好的纱线头放在竹篮子的边缘,等到下次再来渍麻的时候可以很方便找到线头,不会乱的。然后将还没有渍成纱的白色苎麻团起来,放在了那只装满水的陶瓷碗里。
    苎麻很容易干燥,需要水养。奶奶的手指甲也是因为常年泡在各种染料的水中,长出了厚厚的灰指甲。
    渍麻的时候因为需要蘸水才能更好撕开苎麻,所以渍麻之前往往要在膝盖上盖一块布料,以免水渍沾湿了裤子。奶奶最后收拾了放在膝盖上的布料,慢慢从凳子上直起身子。
    我兴奋不已,追到奶奶身后,以为奶奶果然要进房间拿钱给我,但是没想到奶奶走进了厨房,从厨房里提出了一桶依然冒着热气的明矾水。明矾的味道很重,呛得我快要流眼泪了。
    原来奶奶不是去拿钱,而是去提那些已经热好了的明矾水,然后走出了里屋,走到了晾晒在院子里的苎麻面前,雨季刚过,现在正好是晒苎麻的好时节。那苎麻一束束、一溜溜、一排排,用麻绳捆绑着,架在竹竿上,伴随着风在空中飞舞,好像少女长长的头发那般美丽动人。
    奶奶一边成片而不紊乱地翻转着晒干的苎麻,一边用水瓢一瓢一瓢将明矾水泼洒在上面。使得苎麻的任何一个部位都可以得到漂洗。晒干了,翻转,洒明矾水——这样来来回回,总要花去好几天功夫。
    奶奶忙活完了,将水桶放在屋檐下,问我:“你写完作业了吗?”
    我点点头,说道:“在学校已经写完了。”
    奶奶说道:“去马路对面的苎麻地看看。”
    “看完了会给我钱吗?”我无比期待,但是奶奶依然什么也没说,挎起了放在屋檐下的竹篮,我没有任何赚钱的渠道,除了缠着奶奶。
    这是1998年的夏天,那一年,并没有如今这般繁华富裕,这条马路虽然贵为国道,但是来往车辆却是极少的。有的时候隔上几分钟会出现一台,有的时候,就像今天下午这样,太阳都要落山了,也没见一台车从这儿经过。
    虽然国道上车辆极少,虽然我刚刚从马路对面跑回来,但是奶奶却总是不忘叮嘱我:“过马路要小心,别被车撞了。”
    我把奶奶的话当做了耳边风,好像刚刚刚刚长大的兔子,摆脱了奶奶的牵引,一溜烟儿跑到了马路对面。在我心里一度觉得只要到了马路对面的苎麻地,奶奶就会立刻给我钱。
    奶奶老了,行动并没有那么迅速。奶奶站在马路这边,气得跺脚,一手挎着竹篮,一手指着我骂道:“呢个小东西,被车撞了怎么办?你爸你妈又要骂我了。”
    在我只有六岁的时候,我曾在这条马路上出过一次车祸,所幸不是被汽车撞了,而是自行车,爸妈把我出意外的责任推给了奶奶,认为这是奶奶没有尽到照看我的责任。奶奶因此受尽了委屈,所以每当奶奶看见我在马路上跑来跑去都会很紧张。奶奶并不害怕自己受委屈,她最害怕的是我出事。但那个时候,我又怎么懂得老人家的心思呢?
    我不管奶奶说什么,也不顾奶奶在后面是不是生气,是不是焦急,是不是紧张,甩下一句:“奶奶快点过来啊。”然后已经跳下了马路,跑到了那边的田野。
    我踩在酥软的田埂,这次却没有上次抓鱼冲到坝子口的欢快,而是焦急。我想,只要到了苎麻地,奶奶就会给我钱的吧。只要奶奶给我一点钱,爸爸给一点,自己再积攒积攒,一定可以凑齐买钓鱼竿的钱。
    “金色的钓鱼竿,我很快就要拥有了。”我做着美梦,苎麻地里突然窜出来了一只猫,猫行走无声,来去无踪,突然在你面前出现或者消失都会吓你一跳。我也被吓着了,看着这只毫无预感的野猫吓了一跳。那猫冷酷地看了一眼六神无主的我,洋洋得意,然后扬长而去。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猫不比狗,狗讨喜,看见人总会叫两句或者慢慢跑到你面前摇头摆尾,以此希望获得主人的怜悯和嘉奖,狗从来不会无缘无故跑出来吓人,但是猫永远都是孤傲的,它好像并不需要博得别人的喜爱,颇有“我自横刀向天笑”的气魄。这就是猫与狗最大的区别吧。
    奶奶已经从马路那边走过来了,她也无心顾及沃野千里,径直走到了苎麻地,在奶奶那双早已眼袋下垂的眼睛里所谓美丽的景象都是虚无的。
    奶奶上了年纪,背也有点佝偻,她把竹篮子放在了田埂,直起身子的时候,整个人都没有地里的苎麻那么高。
    “好几天没来拔草了,草又长长了。”奶奶一边说,一边蹲下身子拔去了地里的杂草,虽然田里的杂草其实不多,但是奶奶眼里揉不得沙子,哪怕只有一棵杂草也要拔掉。
    我在田埂上走来走去,急得不得了,追问:“奶奶,我们都到了。”
    奶奶当然知道我在想什么,从小到大我都是奶奶一手带大的。奶奶低着头,说道:“我叫你来是让你干活的。”
    “什么?不是给我钱的吗?”我略显失落。
    奶奶一边拔草一边说道:“钱不好赚的。”
    我站在田埂,虽然太阳还没下山,但是我的心已经黑暗了,也明白奶奶的意思,我知道再追问下去也是没用的。
    奶奶抬起头的时候,我已经走了,奶奶叹了一口气,没有像之前那样呼喊着我的名字,而是继续在苎麻地除草。
    奶奶并不会哼曲,田野,好像失去了一只快乐的精灵。
    3,蔡叔点醒了我们
    我离开苎麻地之后找到了正在西瓜田里劳作的爸爸,但是当我站在爸爸面前却始终没有开口要钱。爸爸依然在瓜地忙碌着给西瓜苗剪芯。
    西瓜苗是一种非常顽强的农作物,一根瓜苗会长出很多旁枝,如果不剪掉那么多的旁枝,旁枝便会吸走主枝的营养,影响整根瓜苗上西瓜的生长。所以必须要剪芯。
    爸爸将剪好的芯放在篓子里,见我一直站在旁边,心想这傻小子肯定不是来帮忙干活的,平时喊一声帮忙干点儿活都有好多借口,一会儿要做作业,一会儿这个一会儿那个。这会儿站在这里也有一阵子了,肯定有事,问道:“怎么了?”
    我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犯什么错了吗?”爸爸问道。
    我还是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爸爸十之八九也看明白了我的心思,准是要钱的。但也没有说出口,望了望西下的夕阳,然后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看了一眼竹篓子,说道:“也该收工了。”
    爸爸背起竹篓子,我跟在爸爸后面,一脸不高兴地回去了。
    那天晚上,虽然妈妈炒得西瓜芯很好吃,但是对于一个满怀心事的我来说,一点胃口都没有。爸爸妈妈和奶奶虽然都看在眼里,但是大家都保持了沉默,像例行公事一样吃完了饭,然后早早休息了。
    接下来的好几天,有关于如何筹集到两百块钱的问题,我都一筹莫展,东东和明矾并没有好到哪里去,大人们都不会给他们钱。明矾跟他爸闹得最凶,扬言不给钱就要离家出走,没想到他爸当场抽出了一根竹鞭,抓住明矾,狠狠抽打一顿,打得明矾现在脚上还有瘀伤。
    明矾生性本好动,自尊心又很强,这件事情对他打击很大,这几天上学,为了不让大家看到他的伤口,他重新穿回了那条比他的腰大两圈比他的腿长十公分的长裤,虽然他非常讨厌这条裤子,每次穿上都要挽起裤腿,这哪里像上学的样子,明明是下地里干活的样子啊。他很讨厌这个样子。但是也没有办法,他宁愿别人笑话他是一个小丑,也不愿意让人看到他被他爸爸打得遍体鳞伤的样子。
    明矾的妈妈是一个非常节俭的人,一年难得去集市帮明矾买一次衣服,而在那个年代的我们那个地方,不管谁家妈妈去集市为自家孩子买衣服,哪怕孩子再哭再闹这衣服大了、这裤子长了,妈妈都不会理的,而一定就要买这身不合身的,并安慰我们说:“小孩子长得快,明年穿着就合适了。”
    明年穿着就合适了——这句话要多无奈有多无奈。
    我们仨人虽然和往常一样,放完学就会蹲靠在“320”国道那块路碑上,却一句话也没多说,彼此之间心照不宣,对拥有一根金色钓鱼竿这件事甚是绝望,梦想还没开始似乎已经宣告破灭了。
    东东抬起头,望着在风中摇摆的白杨树叶,树叶遮盖了蔚蓝的天空,天空好像也跟着树叶摇啊摇,摆啊摆,摩挲着,沙沙作响。他有多久没抬起头,亲眼看看这么漂亮的天空,这么漂亮的杨树叶。
    一片被虫子咬得千疮百孔的叶子从树上落下来,在空中旋转了好几个圈,落到了东东面前,东东伸出手,捏住了这片叶子,把它放在眼前,透过细孔,远远地看见一台客车从马路的尽头驶来。
    “客车来了,客车来了——”
    以往我们听到“客车”这两个字都会兴奋不已,但如今正陷入情绪最低落的时候又怎么兴奋得起来?大家并没有像上次那样整理服装像卫兵一样站得笔直迎接客车的到来,只是随便瞄了一眼。
    但东东的兴致却很高,看着无精打采的我和明矾,问道:“那是一台什么车?”
    “长途客车。”明矾随便一说。
    东东依然很认真,问道:“你是怎么知道那是长途客运车的呢?”
    明矾心不在焉,说道:“刚刚你没看清楚吗?那台车上面写了‘长途’两个字。”
    “长途车要去哪里呢?”东东问道。
    “广州吧。”我见明矾实在没心思回答东东,说道。
    “广州?”东东并不知道广州在哪里,自言自语:“好像很多大人都去广州打工了。”
    “吧嗒吧嗒吧嗒——”远处轰隆隆传来了拖拉机的响声,我们都没看错,那确实是蔡叔的拖拉机。
    拖拉机的识别度是最高的,十里八乡,别说小轿车,就算是面包车也没人能买得起。稍微富裕的家庭会购置一台拖拉机帮人家里托运物品,特别是人家里盖房子,或者是榨菜籽油、茶籽油、收谷子的农忙季节,拖拉机最为繁忙,来来回回,轰隆隆的,穿梭在十里八乡之间。
    往常,只要我们听到拖拉机“吧啦吧啦吧啦”的声音就会像鸟儿一样欢乐得追上去,一边追,一边喊:“拖拉机,拖黄金,拖拉机,拖砖头,拖拉机,拖煤炭。拖拉机,拖谷子——”
    但是今天,我们像焉了的茄子,死气沉沉,已经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了。蔡叔远远地看到了我们,见我们脸上写满了沮丧,踩住了拖拉机的刹车板,停在我们面前,问道:“怎么了?”
    车头的发动机依然“吧啦吧啦吧啦”浓烟滚滚。柴油没有燃烧完全的味道飞入了我们的鼻孔,但是我们对于那种味道并不抗拒,因为已经习惯了。
    蔡叔在这一地带小有声望,他本人很有经商的头脑,为人也很胆大,有关于他的故事传遍了十里八乡。
    话说他当年娶媳妇的时候,他妈妈给他分了家,一口缺了口的锅和70块钱,蔡叔跟婶儿商量后,又借了70块钱凑成140块钱买了一辆脚踩三轮车给大家拉货,辛辛苦苦踩了两年三轮车赚了几千块钱,然后又借了一点买了一台拖拉机。
    拖拉机的拉货效率当然比三轮车更大也更快,还没有那么辛苦,加上蔡叔这个人平时大方也好说话,这样,乡里乡亲只要有点什么活儿,一定都找蔡叔。蔡叔的托运生意也越做越好,家里也越来越富裕。
    蔡叔的大方和好脾气可不仅仅对那些大人,对孩子们,蔡叔也从来不吝啬,只要看到孩子们快乐,他也很开心,如果孩子们遇到什么困难,他也非常关心。
    蔡叔问我们,我们也没吭声,像条死鱼翻白了眼一样看着蔡叔。
    蔡叔露出鬼魅的笑,然后熄了拖拉机的火,上下打量着明矾,问道:“哟,小子,你脚上怎么有伤?”
    “没有。”明矾嘴硬,明眼人谁看不见他小腿上的瘀伤呢?
    蔡叔哈哈大笑,道:“听说你要买钓鱼竿,你爸不给你钱,你还说不给钱就要离家出走,于是你爸打了你,是吗?”
    明矾惊讶地看着蔡叔,问道:“蔡叔,你都知道了?”
    蔡叔直起身子,说道:“那当然,有什么事情瞒得住我的呢?”
    明矾也不再隐瞒什么,把他们仨的心事都告诉了蔡叔,蔡叔挠了挠头,回顾了一下事件的发展,说道:“也就是说你们那天下午放学之后原本是想去抓鱼,结果看见一个城里来的中年大叔正拿着一根黑色——”
    “不是,是金色。”我们赶紧修正蔡叔的错误。
    蔡叔点点头,有点抱歉,说道:“是一根金色的钓鱼竿,于是你们疯狂地喜欢上了那根金色的钓鱼竿,发誓一定要拥有一根属于自己的金色钓鱼竿。当你们得知那根钓鱼竿最少要一两百块的时候,于是你们都回去伸手向家里人要钱,企图通过这种最简单的方式凑齐钱,然后去买你们心爱的金色钓鱼竿,是吗?”
    孩子们点点头。
    蔡叔继续说道:“可是你们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叔叔阿姨都不给你们钱,于是你们发现要想拥有一根属于自己的金色钓鱼竿基本不现实,你们的梦想即将破碎,你们站在这里垂头丧气,面色难看,是这样吗?”
    我们被戳中了要害,好像陷入了黑暗的深渊,用那种几乎恳求的眼神看着蔡叔,问道:“蔡叔,我们该怎么办?”
    “不就是赚钱买钓鱼竿吗?”蔡叔看着我们。
    我们的心揪得紧紧的,似乎马上就要在蔡叔这里重见天日,说道:“是啊?”
    “那就从现在开始赚咯。”蔡叔说得很轻松,但是对于我们来说却很难,明矾问道:“可是怎么赚呢?”
    “哈哈——”蔡叔大笑一声,然后从座椅下拿出了那根引擎铁棍,走到发动机跟前,将铁棍插进了那个引擎圆孔,摇啊摇,摇啊摇,摇着摇着,发动机再次“吧嗒吧嗒”响起来,浓浓的黑烟再次冒出来。蔡叔抽出了引擎铁棍,将引擎铁棍放在驾驶室脚下,然后走上了驾驶室。见蔡叔正要走,孩子们赶紧拉住了蔡叔的手,问道:“可是该怎么赚呢?”
    蔡叔脸上的笑容从未消失,他非常有耐心,说道:“这个就要靠你们去领悟了。”
    “领悟什么?”萧萧问道。
    “领悟做什么才能赚到钱。”蔡叔补充说道:“但一定要记住,赚钱要讲究原则,能做的才去做,不能做的,哪怕能赚钱,也千万不要去碰。如果那件事有危险,切记,生命的价值远远大于钱的价值,明白了吗?”
    我们拼命点头。
    蔡叔开动了拖拉机,拖拉机慢慢地行驶在这条干净的320国道,两边涂了防虫害石灰粉的白杨树啊,一棵棵,一排排,从拖拉机的两边轻轻流走,慢慢远去。
    4,看到了赚钱的路子
    “做什么能赚钱?”明矾好像对于赚钱特别上心,一扫刚才的萎靡,将之前画在马路上的九宫格跳棋线抹去,写下了这六个字,展开了讨论。
    “要赚钱,得像蔡叔那样做买卖。”明矾继续说道:“买卖,买卖,买进来,再卖掉,中间有差价,这样一来,我们就赚了。”
    我看着明矾兴高采烈手舞足蹈的样子,针锋相对,问道:“我们拿什么去买东西回来?”
    明矾一时无语。
    “再者说,就算我们有钱进货回来,谁敢保证百分之百能卖掉呢?如果卖不掉,还不是我们自己亏本?谈什么赚钱?”我说道。
    “那你说,有什么方法?”明矾盯着我,问道。
    “这个方法必须能无本生利,并且稳赚不赔。”我说道:“就像奶奶那样,渍麻,然后卖掉,来钱。”
    “哎呀——”明矾气得跺脚,狠狠给了自己一嘴巴子,我们看着都疼,但明矾似乎不在意,似有恍然大悟之感,说道:“刚刚还是太笨了,蔡叔那么会赚钱,怎么当时没让他带着我们去赚钱呢?”
    “大人的活,很多我们干不了的,现在我们必须找我们自己能干的活儿。”我说道。
    “什么活儿能干,还能赚到钱呢?”我们蹲坐在马路边,一筹莫展。
    奶奶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提着一个塑料袋子走到了我们面前,我甚是惊讶,问奶奶:“奶奶,你去哪?”
    奶奶指了指塑料袋子装着的一个塑料水瓶子,说道:“捡矿泉水瓶子。”
    “捡矿泉水瓶子干什么?”我问。
    “收破烂的来了,到时候可以卖给他。”奶奶这句话惊醒了我们,原来这就是我们能干的还能赚钱的事啊。怎么当时没想到呢?上次不是看见学校食堂的吴师傅将那些废弃的纸箱子全部卖给了收破烂的叔叔吗?
    不仅废弃的纸壳子可以卖,废纸、矿泉水瓶子、各类金属物件不是一样可以卖吗?“谢谢奶奶——”我们一起向奶奶鞠躬,奶奶虽然不知道我们为什么突然这么高兴,但是看见我一扫前几天的阴郁之气,也很开心。
    明矾说道:“我现在就回去看看我们家还有多少斤废铁。”
    东东见明矾跑了,也向我告别,说道:“我也要去搜罗搜罗我们家还有多少废品,下回一起卖了。”
    我也正准备回去清点自己家的废品,却被奶奶叫住了,说道:“自己家的随时都可以变卖,卖完了呢?”
    “卖完不就有钱了吗?”我说。
    “钱不够呢?”奶奶问我。
    这个我还真没想过。
    “还得去赚,去外面捡,那才源源不断。”奶奶的话再次点醒了我,于是我跟在奶奶后面一起捡矿泉水瓶子。虽然奶奶走得很慢,但是眼神却很犀利,指着沿路的沟渠,对我说道:“萧萧,那里有一个瓶子。”
    我走到沟渠边,渠道里确实有一个被淤泥掩埋的矿泉水瓶子,我兴奋地喊道:“奶奶,真的有一个瓶子啊。”
    奶奶站在马路边,面露微笑,慈祥又温暖。
    我趴在地上,伸手拨开淤泥,捡起了那个崭新的矿泉水瓶子,放进了奶奶的塑料袋里。
    我们沿着320国道一直往前走,走到前面那个斜坡就不再往前了。我问奶奶:“不上去吗?”
    奶奶脸色非常难看,说道:“那儿很邪门,年年都要出一次车祸,上次又出了车祸,还是少去为好。”
    我抬起头,正是太阳就要落山的时候,前面的视线也不是很好,回想起前段时间在邪坡上发生的交通事故,一台中巴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是转弯转太急了,撞倒了一棵守护在马路边的白杨树,翻倒在半山坡,全车几十号人,没有一人生还的,其中还包括一个孕妇。
    这件事情在当时传得非常恐怖,好几个对面村的孩子上学的时候都不敢单独从这里走,要么绕道,要么结伴才敢通过,听班上的同学说过,他们在这儿过得时候还听到了婴儿的哭声,那是一种死不瞑目的呐喊。
    我越想越害怕。奶奶双手合十,向那马路坡拜了拜,口里念叨着:“孩子们啊,该去哪里就去哪里吧,不要吓唬来来往往的行人,大家都是无辜的啊。”
    奶奶带着我走到了马路对面,一路沿着往回走。这样来回两趟,回到家的时候夕阳还有半边脸。
    “不错,不错,5个瓶子,五分钱了。”奶奶数了数塑料袋子里的瓶子,看着我,继续说道:“我们只要坚持每天捡矿泉水瓶子,瓶子会越来越多,钱也越来越多。”
    我点点头,说道:“可是奶奶,收废品的叔叔什么时候来呢?”
    奶奶笑了,说道:“收废品的叔叔昨天不是刚来吗?下一次可要过一段很长的时间了。”
    “要那么久吗?”我有点失落。
    “所以,在叔叔来之前我们多捡一点,不是一次性可以换到更多的钱吗?”奶奶说道。
    我点点头,跑进屋子里,搜索着自己家还有多少废品,虽然长辈们都没有给我钱,但是可以存起那些废品,存废品也是存钱啊。
    5,前进的淘金小分队
    那天晚上,孩子们将家里有的废品清点完毕,然后偷偷藏起来,好像生怕被别人偷了似的。虽然还不知道废铁多少钱一斤,废弃的铝片多少钱一斤,纸壳子多少钱一斤,但终究这是一个强烈的盼头,看着这些废品好像看到了人民币的样子。就这样,在经历了漫长的苦恼之后我们终于睡了一个安稳的觉。
    第二天,我们早早起来,每人手里拿着一个尿素袋子,一大早到了马路边那块“320”路碑下集合。但凡有什么事情,不用多说,我们基本都会在那集合。
    明矾手舞足蹈,恢复了以往的活力和激情,说道:“你们知道吗?原来我家里还有那么多废铁,我粗粗核算,应该也能卖十几块钱。”
    但是我不忘提醒明矾,说道:“你可得藏好了,千万别被你弟看到了。”
    “放心,就算我弟看见了也不会拿的,因为我告诉了他我为什么要去赚钱。”出乎了我的意料,刚刚还激情四射的明矾说到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中居然带着悲伤,我的心思向来敏感,预感不是很好,问道:“为什么呢?”
    明矾并未开口,但是东东却抢答了,说道:“那还用问,他弟弟也想借用明矾哥的钓鱼竿去钓鱼嘛。”
    我看了一眼明矾的眼睛,明矾的眼神突然有些空洞,意识好像突然被空气抽走了似的,我伸出手在明矾面前晃荡,明矾愣了一下,看着我问道:“怎么了?”
    “我以为你有事。”我说道。
    “没事,继续我们刚刚的话题吧。”明矾说道。
    “没事就好。”我说道:“从今天开始,我们仨就是一个团队,我把它称之为淘金小分队,如何?”
    “什么是淘金啊?”东东不理解。
    “人们把做生意比喻成下海,淘金比喻成赚钱。如今我们仨不正是要去干大买卖赚钱吗?我们不就是下海淘金吗?淘金小分队,意思就是说我们是赚钱小分队。”我给东东解释道。
    东东总算理解,原来淘金就是赚钱,但还有一点他不明白,问道:“上回我们不是梦想小分队吗?怎么改名了呢?”
    “经过这几天的思考我才发现梦想是一个很遥远的东西,要想实现梦想必须要有方法,如今惟一的方法就是赚钱,所以我想淘金小分队更符合现实,只有淘到金了,才有梦想。”我说道。
    “说得很对,梦想太飘摇,但是听到淘金两个字,我的眼睛都亮了。”明矾非常赞同。
    我看着明矾渐渐恢复了活力,心里很是安慰。
    “好了,我们拉个勾,从此我们就是一个联盟,名字叫做淘金小分队。”明矾第一个伸出了小手指,大家勾在一起,喊道:“拉勾拉勾,一百年,不许变。”
    “下面,开启我们的淘金之旅吧。”我正准备朝昨天我跟奶奶一起捡矿泉水瓶子的方向前行,却被明矾拦住了。
    明矾说道:“昨天你们都去了,还是换一个方向吧。”
    “可是那边是去镇上,镇上肯定没有去往市区的方向有钱。”我说。
    东东表示很赞同,这样我们还是向那条邪坡的方向前行。一路走到邪坡前,我们一个矿泉水瓶子都没捡到,一来昨天我跟奶奶已经捡过一遍了,基本都捡完了;二来,这是1998年,这一年喝矿泉水的人不像今天这么多。今天,你可以在任何一个地方任何一个角落看见矿泉水瓶子,但是1998年,少之又少。1998年的矿泉水瓶子1分钱一个,但是今天,矿泉水瓶子和任何塑料废品的价格都是一样的,论斤卖。
    虽然初夏的太阳当空挂,阳光明媚,照亮了世界的每个地方,但是那邪坡好像始终云雾缠绕,不管阳光多灿烂,依然扫不开邪坡上的团团迷雾。好像那迷雾里面随时都会闯出几只野鬼,将我们碎尸万段。
    东东胆子最小,突然止步不前,虽然阳光正好,但整个人依然哆哆嗦嗦,问道:“真,真的要过去吗?”
    事实上我也没比东东好到哪里去,想起昨天奶奶还在这里像拜菩萨一样拜邪坡,害怕的不得了。
    但是明矾咬了咬牙,拍了拍我和东东的肩膀,说道:“我们这是要下海淘金的人,连这点胆量都没有,迟早要被海浪给打翻的,还谈什么赚钱?怕什么呢?走吧。”
    虽然如此,但是我跟东东依然止步不前,明矾稍有叹气,说道:“我们这么胆小,看样子这辈子都赚不到钱,买不到金色钓鱼竿了。”
    明矾这句话倒也激发了我们内心的愤怒,东东说道:“我一定要有一根属于自己的金色钓鱼竿。”
    当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奇迹也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东东如有神助,不管我和明矾,独自一个人,以百米冲刺的姿态冲上了邪坡,迷雾漫漫,我和明矾再也看不到东东了。
    “人呢?”明矾神色紧张,害怕东东出事。
    “赶紧过去。”说完,我跟明矾一起冲上了邪坡,在迷雾中搜寻东东的身影。
    “东东,东东——”我们焦急地呼唤着东东的名字,却始终没有听到东东的回应。
    迷雾中,明矾的脸好像被一种邪恶的力量撕扯着,时而变长,时而缩小,狰狞难看,“啊——”我看着明矾,以为看到了妖魔鬼怪,突然失声尖叫,正要逃跑。没想到却被明矾拉住了。明矾大叫一声:“萧萧,萧萧,我是明矾。”
    “明矾?”我拼命在迷雾中眨眼睛,尽力让自己保持清醒,然后抬起头,看着明矾,刚刚在我眼前出现的妖魔身影在这一瞬之间全部消失了。
    我非常抱歉地看着明矾,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产生幻觉。明矾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没事的,没事的。”
    我的手心在冒汗,直到现在也无法解释当时发生的事情,我吞了一口口水,正准备向明矾道歉,但就在这个时候一长串卡车喇叭声音在我们耳边响起“叭叭叭叭叭叭叭叭叭叭叭叭——”
    我们回头一看,恰是一台正在往上冲的卡车突然在迷雾中发现了我们,那司机好似死神降临一般张嘴结舌、瞪大了双眼,脸上写满了恐惧,双手紧紧握住了方向盘,后背紧紧靠住了车座,腿伸得笔直,死死踩住了刹车。
    我们当时头脑一片空白,完全没有做出任何要躲避的反应。就在那一刹那,我们以为那台大卡车一定会将我们碾压,我们必将葬身于此,大卡车居然正好紧急停在我们面前,与我们的距离不到一厘米。一厘米,决定了我们的生和死,生命的脆弱可见一斑。
    卡车司机并不知道我们有没有事,慌慌张张打开了双闪灯,挂挡拉手刹,双手颤抖解开安全带,然后颤抖着从驾驶室下来,见我们俩像是完全失了魂一样站在卡车前一动不动,刚要张口骂人也忍住了,卡车司机吞了一口口水,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双腿一软,靠在卡车上,望着天空,自言自语:“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我们的大脑这才有了知觉,连声向司机大叔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们不好。”然后慌慌张张离开了,跑得远远的,躲在一棵大树背后,静悄悄地看着那位跟我们一样吓得失魂落魄的司机开着卡车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我们才松了一口气,背靠着大树,瘫坐在地,久久无法平静。
    6,终于找到了一座金山
    这件事在我们心中留下了很大的阴影,直到现在也无法想明白,我们当时明明走在马路边的,到底是如何跑到马路中央的呢?我看着明矾,问他:“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明矾虽然看起来胆大,但是刚刚发生的事情也让他胆寒,他尽力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刚刚紧张的心理,说道:“太危险了,太危险了。”
    “那我们还继续淘金吗?”我问。
    明矾伸出双手,给自己擦了一把脸,然后从地上站了起来,说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说明我们很快就能赚到钱了。”
    我看着明矾红彤彤的脸,笑了,是啊,经历了生死,方才明白一个道理,该干的事得去干,要不然没机会的。
    明矾向我伸出了手,对我说:“那就一起努力吧。”
    我笑了,搭着明矾的手,从地上站起来,说道:“谢谢你。”
    明矾笑了,说道:“我们是朋友,我可不希望你出事。”
    “喂——你们在这呢?!”
    耳畔传来东东熟悉的声音,我们回过头,却看见东东手里正拿着两个盖满了泥土和灰尘的塑料恐龙模型。
    明矾气不打一处来,二话不说,走到东东面前,质问:“你去哪了?刚刚没听到我们在马路上喊你吗?”
    东东从来没见过明矾的脸色有这么难看,一时半会不敢吭声,明矾继续骂道:“你知不知道我们没找到你多着急?差点还——”明矾不好把我们差点被卡车撞死的事情告诉东东,话到嘴边也没说出口。
    这个时候东东将他手中沾满了泥土和灰尘的恐龙模型拿给明矾看,明矾问道:“这是什么?”
    “恐龙。”东东说道。
    “哪里找来的?”明矾问。
    东东指了指不远的地方。大家远远望去,好像是一个垃圾堆,明矾也不再责骂东东了,向垃圾堆跑去。“哇——全是宝贝啊。”刚刚还很生气的明矾这会儿开心得不得了。
    这座特有的垃圾堆堆满了各种垃圾,不仅有矿泉水瓶子,还有各种金属废弃品,完全出乎了他们的想象。
    原来东东冲上邪坡之后发现坡底下有一个垃圾堆,于是他没等我们跟上来,独自一人跑了下去,没想到垃圾堆里有这么多宝贝,于是顺便挖出了几只塑料恐龙,跑回来是向我们报告,却被明矾骂了一顿。
    明矾知道自己错了,向东东道歉,东东用那双脏兮兮的手抓了抓后脑勺,笑道:“这可是一座金山,我们发了。”
    这确实是一座金山,如果能把这座金山的所有宝贝都带走,我们也确实能赚不少。我们心中刚刚留下的阴影瞬间一扫而空,大家都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果然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说干就干,我们对垃圾堆展开了地毯式挖掘,将那些值钱的宝贝全部清理了出来。
    明矾最是卖力,眼疾手快,挑着大宝贝第一个冲上去占了,生怕被我和东东抢了先,不时还向我们露出诡异的笑容,说道:“你们可别指望我心软留给你们一些,多劳多得,谁挖到了是谁的,谁捡着了是谁的。”
    明矾能说出这种话我很生气,明明大家一起来的,明明也组建了淘金小分队,既然都是自己人干嘛说出这样的话呢?但我感激他刚才救命之恩,并未发怒,反而激发了全身斗志,迎接明矾的挑战,说道:“说得好,我也想看看今天是我收获多还是你。”
    于是我冲上垃圾堆,学明矾饿狼扑食一般开始抢占优势资源。明矾感觉自己的利益要被人夺走,一句话不说,闷声挖宝贝。
    东东始终都是年龄最小的孩子,他跟我和明矾完全不同,我们完全冲着废弃的金属部件去的,在我们看来,能换钱并且能换到大钱的才是最有用的,其他不是很值钱的东西一概不要。但是东东,除了捡恐龙玩偶,其它一切他都没有兴趣。而就在明矾差点一脚踩到一个恐龙模具的时候,东东突然尖叫一声,我直起身子,对明矾所有不满的情绪终于爆发了,喊道:“你小心点行不行,东东不会跟你抢的。”
    但明矾压根不理会,不肯放弃一分一秒,执着于挖宝贝。我和东东很无奈,觉得明矾已经疯了。明矾不以为然,说道:“我只想赚到更多钱,我需要钱。”
    当然我也很需要钱,没钱买不到金色钓鱼竿的。于是我什么也不管了,抓紧时间挖宝贝。
    那一天我们在这座荒废的金山上战斗了一个上午,几乎将这儿所有的东西全部翻了个个,把里面值钱的宝贝:铁钉、铁板、钢筋、铝合金等等全部挖出来了。
    我们每个人都有收获。收获最大的还是明矾,他挖出来的宝贝一个尿素袋已经完全装不下了,旁边还放置了一大堆生了锈的钢筋。
    世界上的事情往往如此,没有得到的时候拼命想要得到,当得到了之后却生了忧愁。明矾甚是头痛,这些钢筋该拿什么装?
    这个时候,东东居然把他那个尿素袋里的东西全部倒了出来,明矾望着散落一地的恐龙玩偶和几个矿泉水瓶子,问东东:“你这是干嘛?我们这都快要回家了,别耍性子了。”
    令我根本想不到的是,东东居然拿着尿素袋走到明矾面前,说道:“明矾哥哥,我这个袋子给你装钢筋吧。”
    明矾非常错愕,东东笑了,脱下了他那件黄色的T-shirt,说道:“反正我捡得都是小恐龙,也不重,我用衣服包起来就好了。”
    东东的举动让我非常震撼,明矾眼眶也红了,想起自己刚才那么自私,只顾自己挖宝贝,完全没有照顾到东东的情绪,还差点踩坏了他心爱的恐龙玩偶,连一声道歉都没有说。但是东东不仅没有计较,反而这么无私依然惦记着他,这让他感到非常羞愧。
    明矾从东东手里接过了尿素袋,走到散落一地的恐龙玩偶跟前,蹲下身子,当他那满是灰尘的手指碰触到恐龙玩偶的时候,他才深刻明白,东东只是一个与他弟弟差不多年龄的孩子,一个不谐世事满脑子都是幻想的孩子。他和这些恐龙玩偶一样单纯可爱。
    他一个一个,小心翼翼得把这些恐龙玩偶捡起来,顺便擦去上面的灰尘,放进袋子里去了。
    “明矾哥哥——”东东走到明矾跟前,明矾低着头,看着那些精致的恐龙玩偶,说道:“对不起,之前我并不知道这是你心爱的玩偶,如今我知道了,那就需要好好照顾他们。”
    东东非常感动,没想到比明矾先流下眼泪。
    明矾把地上的恐龙玩偶全部装进袋子里了,顺便帮东东把袋子搬到了马路边,然后又从马路上下来,准备把自己那袋子宝贝也扛到马路边,但是超乎了他的想象,想不到这袋宝贝这么重,他一个人根本搬不动。
    “我来帮你吧。”我也顾不得自己那袋子宝贝能不能扛得动,倒先抱住了明矾那袋宝贝,明矾看着我,我说道:“这个时候不齐心协力什么事也干不成。”
    东东穿好了衣服,也走过来,说道:“我也来帮忙。”
    明矾无地自容,含着热泪点头。集齐我们三人之力终于把明矾那袋最重的宝贝扛到马路上了。
    远处,“吧啦吧啦吧啦”传来拖拉机的响声,东东眼尖,从地上一跃而起,喊道:“快看,蔡叔的拖拉机,蔡叔回来了。”
    我们都看到了蔡叔,高兴得差点没飞起来。刚才还在担心这么多宝贝该怎么拿回去呢,这会儿蔡叔就像救星一样及时赶到。于是一边向蔡叔挥手,一边喊道:“蔡叔,蔡叔——”
    蔡叔远远地看见了我们,见我们面前居然有两个鼓鼓的尿素袋,甚是好奇,待靠近一点,才发现原来袋子里装得都是钢钉、纸壳子还有矿泉水瓶子,蔡叔恍然大悟,原来这群傻孩子正在淘宝贝赚钱呢。
    蔡叔停在我们跟前,哈哈大笑,夸赞我们道:“不错,不错,真的很不错,很有做生意的头脑。离你们的梦想更近一步了。”
    “蔡叔,长大以后,我一定要像你一样做生意,赚大钱。”东东笑眯眯地说道。
    蔡叔摸了摸东东的脑袋,说道:“你们一定会比我更厉害的,你们一定都可以成为大老板!”
    “来,我们回去了。”蔡叔挂了档,拉了手刹,但是没有熄灭,随后从驾驶室下来,把沉重的尿素袋抱上了拖拉机,
    我们将剩下的宝贝全部扛上来,放在拖拉机上,随后自己也爬上了拖拉机,蔡叔重新回到驾驶室,喊道:“你们坐稳咯。”
    拖拉机轰隆隆驶向那座邪坡,虽然有蔡叔坐镇,但是我依然紧张的额头冒冷汗,紧紧地抓住拖拉机的护栏杆,连眼睛都不敢睁开,心里面催促着赶紧离开邪坡,赶紧离开。
    我不愿意看见更不愿意去面对自己心中的恐惧,而这一切都在蔡叔的眼里看得清清楚楚。但是蔡叔并未打破什么,依然平稳地开着拖拉机,直到完全离开了邪坡,走出了那片迷雾。
    “到家了。”明矾轻轻推了一下我,我这才睁开眼睛,没想到就到了家门口。蔡叔缓缓停下了拖拉机,从驾驶室下来,说道:“来,让我帮你们把宝贝拿下来。”
    “要我帮忙吗?”明矾说道。
    “不用了,你们都下来吧,我自己来。”蔡叔说完,明矾和东东从拖拉机上跳了下来,而只有我一个人站在拖拉机上,好像有点儿愣神。
    蔡叔问道:“怎么了?”
    我没说什么,摇摇头,然后从拖拉机上跳下来,蔡叔早就看出了我的心事,并没有急着去拿拖拉机上的宝贝,而是看着我,说道:“那座被人称之为有点邪的陡坡其实什么都没有。”
    “可是我明明看到了,我——”我还没说完,但是却被蔡叔堵住了嘴巴,说道:“听我说,萧萧,我在这条马路上已经行走了三十几年了,在那座陡坡上上下下也有几十年了,我从来没遇到过任何让人觉得可怕的东西。如果你碰到了,那是因为你没有战胜自己心中的恐惧。”
    “心中的恐惧?”我不理解。
    蔡叔非常有耐心,说道:“你看那陡坡是什么,它就是什么。如果你看它只是一条普普通通的路,那么它就是一条普普通通的路,如果你看那陡坡有妖魔鬼怪,那么那条路上一定有妖魔鬼怪,并且这些妖魔鬼怪一定也会天天纠缠你,让你恐惧。”
    “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邪坡发生了那么多的交通事故,死了那么多的人?”我质问。
    “那是因为视线,人的视线与马路的视线发生了交错,给人以错误的判断,然后发生了车祸,还有就是疲劳驾驶等等不确定因素导致的车祸。”蔡叔尝试着从科学的角度来向我解释这个问题。虽然我还未明白,但是很相信蔡叔说的,那座陡坡没有妖魔鬼怪,只要心中无恐惧,就不会有妖魔的纠缠。
    “无恐惧?”我看着蔡叔,蔡叔点点头,然后把我们的宝贝都拿了下来,说道:“我们就此别过吧,我也该回去吃饭了。”
    “再见,蔡叔。”我们站在路边,向蔡叔挥手告别。
    7,这条远行的马路啊
    与蔡叔告别后,我们自行将宝贝拉回家,明矾的宝贝多些,不过他弟弟正好过来了,帮他一起搬。
    我们临走之时约定吃完午饭之后老地方见,继续我们未完成的淘金之旅。我和东东很快吃完了饭,准备好了更大的袋子意图下午也满载而归,兴致勃勃跑到了“320”路碑下憧憬着我们可能的收获。但是好久过去了也不见明矾。我和东东都很焦急。
    “明矾怎么这么磨蹭,要不去他家喊他吧?”东东问道。
    话音刚落,明矾提着袋子朝这边跑来,跑到到我们面前的时候已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我们都很生气,质问道:“明矾,你怎么这么磨蹭?”
    明矾双手撑着膝盖,说道:“不好意思,我爸不在家,我回去的时候还没做饭,我绕道去了奶奶家才吃了饭过来的。”
    “好了,没事,下午我们继续往邪坡那边去还是怎么样?”我问道。
    明矾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说道:“上午实在太谢谢你们了,所以我决定一定要给你们每人买一根冰棍。”
    东东非常高兴,喊道:“好啊,我还要一包辣条。”
    “现在有冰棍卖吗?”我已经很久没去小卖部了,都不知道小卖部的冰柜现在有没有冰棍呢。
    “有的,刚刚我从家里出来的时候看见有人从小卖部拿着冰棍出来。”别看东东最小,观察能力确是极强的。
    “那还等什么啊,仨冰棍走起——”明矾发出最强音,我们脚底下带风,跑向星星小卖部。
    星星小卖部在320国道边上,确切地说,这家小卖部位于十里八乡的交通枢纽地带。
    320国道是一条铺了水泥的主干道,但是在主干道两边连接着千千万万条没有铺水泥的乡道,而星星小卖部就在几条乡道与国道的交汇处,属于这一地段经济和信息的中心地带,造就了星星小卖部十几年的繁荣。
    听老人说过星星小卖部的前身是一座土砖房,后来土砖房拆了,盖起了如今这座一层结构的青砖瓦房。
    十几年前,这座小卖部是这一地带的标志性建筑。但是随着经济的发展,十年前便有人家盖起了两层的红砖瓦房,第一层钢筋结构,第二层则用瓦来封顶,以此省下买钢筋的钱。不过经济发展到今天,村子里也能看见一两栋两层半、外墙还贴着白色瓷板的小洋房。
    小卖部占地大概有180平方米,背靠陡坡,前院敞亮,院子里有一棵很大的柳树,与马路边的大白杨辉映成章。
    柳树下堆砌着长条木凳子,因为时常都会有走江湖卖艺为生的艺人到这摆舞台演艺,这些凳子都是乡亲们搁放在这的,只要艺人们来了,院子里准是热热闹闹聚满了人,人们自主搬起小板凳,坐在下面认真看演出。
    小卖部的屋檐比平常人家的屋檐要大一点,屋檐下摆放了一张卖肉的砧板,几只瘦狗在砧板下面走来走去,寻觅屠夫砍肉的时候掉下来的骨头屑。砧板旁边还有一张棋牌桌,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无聊是他们的常态,只要他们有空,就会聚集在这里打牌,消磨时光,蹉跎岁月。
    但是现在是正午,那些爱打牌的人估计这会儿应该在家里吃饭,还没有出洞,棋牌桌也被几个提着行囊要去远行的人霸占了。他们坐在棋牌桌前,一边吃着冰棍,一边看着马路那头,生怕错过了一班远行的客车。错过了可就惨了,不知道还要等半个小时,还是一个小时,或者更久。
    东东看见有人吃冰棒,虽然刚刚吃完午饭不久,但已经馋得流口水,第一个跑进了小卖部,喊道:“老板娘,三根冰棍再加一包辣条。”
    老板娘是一个中年妇女,天然黄色卷发,眼球泛黄并且向外凸出,一嘴泛黄的龅牙,满脸雀斑,虽然她的样子很丑陋,但是心肠很好,非常和气,也很大度,平日里很少跟人计较,哪怕发生类似黑皮这样的恶性事件,老板娘也并没有穷追不舍,反生怜悯。她见我们来买东西,也很开心,一边从冰柜里拿冰棒,一边打趣:“你们是不是发财了?”
    明矾问道:“老板娘,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都看见了——”老板娘朝我们露出狡黠的笑,脸上的雀斑都堆积在了一起,然后从冰柜里拿出三根冰棍,给了我们,东东没在意老板娘的话,揭开包在冰棒上的油纸,先闻了闻,然后用舌头舔了舔。
    但是明矾却很在意老板娘的话,问道:“你都看见了?”
    “是啊?我看见你们爬上了陡坡,然后在坡下面捡宝贝呢。”老板娘说道。
    “你怎么看到的?”明矾不解。
    “我们从市区进货回来,当然看到了。”老板娘说:“你们胆子可真大啊,连我都不敢去那儿,你们居然敢去,真厉害。”
    这个时候,摆放在小卖部柜台上的座机响了,老板娘急转身,当座机再次发出“嘟”的一声的时候她双手端着话筒,接听了电话:“喂。”
    电话那边在讲话,但是讲了什么我们并未听清楚,老板娘好像也刚听清楚,紧皱着眉头,说道:“哦,你是王明啊?!让我找一下你妈来接电话是吧?”
    “王明叔叔?”明矾突然瞪大了眼睛,因为王明叔叔恰是他的邻居。
    老板娘停顿了片刻,说道:“好啊,你先挂了,我马上去叫你妈,十分钟之后你再打过来。”
    “老板娘,我去喊四婆。”明矾激动不已,兴奋得朝家的方向跑,扯开嗓门喊:“四婆——四婆——”
    四婆原本正在家门口渍麻,听到明矾喊她,吐掉了嘴巴里面含着的苎麻,探出脑袋,问道:“怎么了——”
    明矾跑到四婆家门口,嗓门依然很大,喊道:“王明叔叔打电话回来了——”
    四婆激动得不得了,赶紧收拾苎麻,渍好的纱和没渍好的,一不小心混合在了一起,但是四婆也管不了这么多了,急忙起身,虽然身子骨好像快要散架了,但还像一只老鼠那样,跟在明矾身后小跑,明矾害怕四婆激动过度摔跤,于是放慢了速度,扶着四婆跑到了小卖部。
    没想到老板娘正好在小卖部门口等着,见四婆身体有点不平衡,跑过去扶着四婆,说道:“四婆,别着急,我让你儿子过一会儿再打过来。”
    四婆喘着粗气,看着老板娘,问道:“是吗?”
    “是啊,你儿子从广州打回来的,长途电话费很贵,我怕浪费了他的钱,所以让他过一会儿打过来,这样省点钱。”老板娘说道。
    老板娘搀扶着四婆坐在小卖部屋檐下的板凳上,四婆双手紧紧扶着膝盖,手指狠狠抓着裤腿,抓出了好几个褶子,面容严肃,紧紧地盯着电话,连眼皮都没眨过,嘴唇微微颤抖,焦急地盼望着远方孩子的电话再次响起来。
    电话终于响了,四婆好像条件反射一般从长凳子上站起来,身子有一个自然的向前倾的动作,赶紧问老板娘:“是我儿子吗?”
    “稍等——”老板娘等待电话第二次“嘟”的一声,然后双手端着电话,说道:“喂——哦,来了,来了,刚来。”
    老板娘面带微笑,指着电话,看着四婆,说道:“你儿子——”
    四婆从老板娘的手中接过电话,听筒与耳朵贴得紧紧的,话筒与嘴巴贴得紧紧的,好像这台座机就是他的儿子,他想将儿子融入她的身体,片刻都不分离。
    “喂,喂——”四婆有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儿子,说出第一个“喂”的时候声音紧张又颤抖。
    “妈——”
    听到电话那头儿子的声音,四婆的眼泪再也无法控制,“唰”的一声,流了下来。
    ……
    “以后我都不会离开家乡,我要陪在我妈身边。”东东哭了,我听到了,而明矾跟我一样,不忍再看四婆,鼻子酸酸的,坐在屋檐下的板凳上,望着午后没有云朵的天空。
    马路对面的乡道来了两个提着行囊的年轻人,他们走进了小卖部,说道:“老板娘,换十块钱零钱坐车。”
    老板娘笑着接过了年轻人手里的十块钱整钱,问道:“你们俩这打扮的人模狗样,是要外出打工吧?”
    年轻人露出朴素的微笑,说道:“是啊,我表哥厂里招工,上次打电话回来就是让我再找一个人一起去。”
    “你表哥好像是在东莞还是广州来着?”老板娘一边换钱,一边问道。
    “番禺。”年轻人说道。
    老板娘算好了钱,问道:“番禺好像也是广东的吧。”
    “是啊,也是广东。”年轻人接过了老板娘手里的钱,说道。
    四婆那边刚刚挂电话,听闻这两个年轻人要去番禺,走了过来,问道:“你们也要去广东吗?”
    年轻人看见老人家眼眶通红,并不知道老人家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依然微笑着,回答:“是啊,婆婆。”
    四婆点点头,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一会儿陷入了长时间的空洞,自言自语,说道:“我儿子也在广东打工。”然后慢慢离开了小卖部,走在那条回家的路。
    马路那头终于来了一台客车,刚刚坐在棋牌桌跟前正在等车的人们仓促吃完了手中的冰棒,提起行李,跑到马路边,向客车招手。客车打了转向灯,减缓了速度,停在小卖部门口。
    刚刚这两个神采飞扬的年轻人也不再跟老板娘聊天了,向老板娘道别,匆匆奔向那台客车。
    老板娘在后面招手,喊道:“祝你们今年发财啊。”
    年轻人不时回头,向老板娘招手,说道:“会的,老板娘,我们会赚到大钱,回来盖房子的!”
    而明矾好像被这句话深深地触动了,他一直凝视着那两个如阳光灿烂般的年轻人。
    乘客全部上车之后,客车松开手刹,加了速,踩了离合,拉了档,沿着320国道慢慢远去。
    8,战胜懦弱和胆怯
    初夏的季节,蔚蓝的天空下,白杨树叶摇啊摇,晃啊晃,摩挲着,沙沙作响。万物有灵,蝉鸣虫叫,“咿呀咿呀呦”,清脆悦耳,潺潺动听。
    “那台客车是从哪里来的?”东东问明矾。
    “汽车站。”明矾说道。
    “汽车站?”东东问。
    “是啊,听大人说,客车都是从汽车站出发的,然后去广州。”明矾说道。
    “可是客车上没有写长途两个字啊。”东东很不明白地看着明矾,明矾却一边走,一边望着蔚蓝的天空。
    “天空上有矿泉水瓶子吗?”东东问。
    我们突然大笑,明矾说道:“就算天上有矿泉水瓶子,我们也够不着啊。”
    “如果天上有矿泉水瓶子,下雨的时候就会掉下来,不需要我们够得着。”虽然我们的冰棒早在小卖部吃完了,但是东东却意犹未尽,冰棍棒子都舍不得扔掉,放在嘴里,一边舔来舔去,一边说道。
    我们从小卖部出来的时候没有做任何休息,一直往邪坡的方向走,这次我们决定去完成我们尚未完成的事业,那就是要穿越邪坡,穿过垃圾堆,往更远的地方淘金。
    午后一点多的阳光比12点左右的阳光火辣刺眼,虽然邪坡的迷雾早已消失不见,但是我依然手心冒汗,额头莫名其妙冒出了冷汗。
    明矾看着双手紧握着的我,问道:“没问题吧?”
    我吞了一口口水,说道:“没问题。”
    “待会这样,”明矾说道:“你跟着我和东东就好,不要乱来,怎么样?”
    明矾这句话是对我的嘲讽和千百个瞧不起,我心生了愤怒,骂道:“你以为我是傻瓜?那什么都没有,一眼看到顶,跟什么跟?”
    甩下这句话,我心里一肚子的火,加快了步伐,什么都没想,冲上了邪坡。
    明矾和东东面面相觑,明矾笑道:“果然没事?!”然后大喊一声:“萧萧,等等我们啊。”
    我站在坡顶,喘了几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趁明矾和东东还没爬上来,回头看了一眼这座陡峭的斜坡。这儿视线真好,这儿空气真新鲜,居高临下,透过那成排成排的白杨树,方圆十里八乡万紫千红尽收眼底。那一块块五颜六色的庄稼好像镶嵌在大地的油画,点点缀缀,造物主的画笔没有了思路;那一层层没有规则的梯田又像是随意泼洒的水墨画,朦胧意境,随着山川云雾,此起彼伏,应接不暇,延绵到了天际。
    我的心情非常愉悦,却也分不清是因为看见了如此美丽的家乡而高兴,还是因为战胜了自己的恐惧,终于有勇气面对这座邪坡之后的坦然和舒畅?
    我回想起了蔡叔跟我说的话,当你心中有魔鬼,你看这座斜坡就有妖魔鬼怪,当你心中没有魔鬼,这座斜坡也只是万千条马路中的一条,平平常常,普普通通。
    我不知道自己心中还有没有魔鬼,但是我很确定,当我冲上这座斜坡的时候,我什么都没想,心中没有任何杂念。
    想到这儿,是该谢谢明矾。当明矾爬上坡顶的时候,我拍了拍明矾的肩膀,明矾喘着粗气,莫名其妙看着我,问道:“怎么这么开心?”
    “谢谢你。”我说道。
    “啊?”明矾还没反应过来,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我又拍了拍东东的肩膀,说道:“东东,也谢谢你。”
    他俩都还傻愣地站在那儿,我张开双臂,沿着320国道继续往前跑,迈过了垃圾堆,迈向了全新的淘金之路。
    可是沿着马路走了很久也没看到一个矿泉水瓶子,东东抱怨道:“颗粒无收了,要不然过马路咱们回去吧,或许还有收获。”
    我还想往前在走走,明矾也不同意,说道:“今天累坏了,我脚实在走不动了,还是回去吧。”
    “那明天呢?”我问。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明矾说道。
    “明天我们还要不要来这里?”我问。
    明矾一句话也没说。
    “明天走到这里还要不要继续往前走呢?”我继续问。
    明矾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根本没有答案。
    “再往前就是市区了,难道我们真的要去市区淘金吗?”东东说道:“但我爸爸说市区很大,我们会迷路的,到时候我们回不去了。”
    我再看了一眼前方的路,这条320国道啊,好像前面就是终点,但是当你走到那儿的时候,好像前面还有终点。我突发奇想,如果从这里一直往前走,不管走多久,只要走到头,不知道能淘多少宝贝回来?那时候,赚到的钱够不够买一根金色的钓鱼竿呢?
    不知道哪儿传来了声音,明矾耳朵尖,盯着山丘上那棵一直在动的松树,问东东和我:“那有什么?”
    我的思绪这才从马路的尽头收回来,望着山丘上那棵一直在摇晃的松树,不确定那是什么,猜测道:“是不是树下有什么动物?”
    “是不是野猪?”明矾突然兴奋了,刚刚还很疲惫的眼神突然放了光,说道:“我曾听大人们说,以前他们在这一地带发现了野猪,然后好几个大人围追堵截,终于抓住了那只野猪。”
    东东看着明矾,问道:“后来那只野猪呢?”
    “村子里穷啊,抓住野猪之后当然把它杀了,然后家家户户都分到了野猪肉。”明矾说道。
    想起烟熏的野猪肉,东东居然吞了一口口水,说道:“那么现在我们也要去抓住那只野猪吗?”
    “你傻吗?野猪的力气可大了,我们仨上去会被它给吃了的。”我说道。
    东东点点头,认同我的说法。我继续说道:“既然你们都累了,脚也走不动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我和东东正准备过马路,然后回去,反而明矾一直站在原地望着那棵一直在动的松树一动不动。我喊道:“明矾,你不是要回去吗?怎么不走啊?”
    这个时候明矾转过头,一脸坏笑地看着我们,说道:“走这么急干嘛,过来过来。”
    我们有点不耐烦,走到了明矾面前,明矾说道:“假如那上面真是一头野猪会怎样?”
    “跑啊,能怎样?”我说道。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明矾说道:“如果那上面一定是一头野猪,我们一定要抓住它。”
    “你疯了吗?”我骂道。
    明矾直勾勾盯着我,说道:“你说我们这么捡垃圾能赚多少钱?但是如果我们胆子够肥,真能抓住野猪,你想啊,野猪能卖多少钱?按照现在猪肉6块钱一斤,最少也有几百块吧,我们暴富啦!”
    东东拍起了手,说道:“是啊,萧萧,如果我们真能抓住一头野猪,我们发了,要什么有什么,何愁一根钓鱼竿呢?”
    “可是——”原本我还想拉着他们赶紧走的,没想到东东跟着明矾已经越过了马路边的白杨树,爬上了山。
    “喂,等等我。”我喊道,然后跟着他们一起上去了。
    可是当我们距离那棵一直在摆动的松树越来越近的时候,心脏跳动的越来越快,脸上好像被火烧了一样通红发烫。
    我正要拉住明矾,终止他们这次冒险行动,但是明矾却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对我们说道:“待会你们不要轻举妄动,听我指挥,抓住了野猪,我保证,我们仨平分,我绝对不会多拿一斤肉。”
    我正要解释不是这个意思,但是明矾已经顾不得我们了,从地上随手捡起了一根木棒子,朝着那棵还在摆动的松树,大喊一声“啊——”
    正当明矾要往下砸下去的时候,只听见那棵摆动的松树下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声:“啊——”
    说时迟那时快,明矾终于看清了那松树下不是野猪,而是一个女孩子,迅速收住木棒了,那女孩子早已吓得瘫痪在地,倚靠在松树下。
    明矾的幻想全部破灭了,他心里非常难受,痛苦不堪,扔下了木棒,对着那女孩子骂道:“你是不是有病?没事躲在树下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你想吓死人吗?”
    那女孩子被明矾这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坏了,连忙对明矾道歉,说道:“对不起,对不起。”
    明矾并不想听女孩子解释,转身离开,走下了山丘。
    我见明矾走了,并未急着离开,而是一直陪在这个受到了惊吓的女孩子身边,安慰她,说道:“对不起,是我们不好。”
    那女孩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冷汗粘粘在头发上,夕阳下,一颗颗连成串,闪闪发光,像珍珠,像彩虹。
    “没事的。”那女孩子重新捡起了散落在地的大青藤,准备离开。我很纳闷,指着她手中的大青藤问道:“刚刚你就是在扯青藤吗?”
    那女孩子点点头,说道:“是啊,大青藤都是依附在树枝上的,稍微扯动,树枝就会摇摇晃晃。”
    我点点头,看着那个女孩子抱着一捆大青藤下了山。
    东东看着那女孩子远去的背影,问我:“那些青藤可以干什么呢?”
    我摇摇头,说道:“不知道呢。”
    我们沿着320国道一路往回走,顺便看看马路这边有没有什么宝贝,可是很久了,依然没有任何发现。
    回去的路上明矾跟往常很不相同,他没有以前的激情和诙谐,变得异常沉默,我们都以为他可能是因为刚刚没抓到“野猪”而失落,一路安慰他,但是明矾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抬头一直看着慢慢变得黯淡的晚霞。
    在晚霞褪去前夕,我们各自回到了家。
    9,分崩离析
    村子里所有人都以为晴天会一直维持下去,毕竟端午也过了,但晚上又下了一场大雨,第二天早上大人们冒着雨也要去瓜田,眼看西瓜就要成熟,不能被这场雨给毁灭了。为了防止西瓜泡水腐烂,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围着西瓜忙碌,开渠放水,架高架,将西瓜与水面和烂泥隔开。
    这是村民们上半年最重要的时间节点,从冬天至今,整整五个月过去了,人们都在等待西瓜的成熟,然后拿去卖钱,西瓜的收成是村民的命根子。
    虽然大人们都很忙碌,但是轻易不会让孩子们去瓜田帮忙,因为大人们害怕我们偷偷摘西瓜,摘下熟的还好,如果没熟,那就太浪费了。浪费一个西瓜可就浪费了十几块钱,大人们很心疼。
    所以大人们虽然忙碌,但是对于孩子们来说,该干嘛还是干嘛。我的目标没有变,继续淘金,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攒足买钓鱼竿的钱。
    大雨断断续续下了好几天,那天下午放学之后,雨也停了,原本我跟明矾还有东东约定做完了教室里的大扫除之后老地方见,但是我跟东东在320路碑下等了很久,也没见明矾过来。
    “明矾最近怎么了?”东东问道。
    自从上次明矾没有抓住“野猪”,我也觉得他好像突然变了,变得跟我们陌生了,平日里都会在一起打打闹闹的,但最近,他沉默了很多,不太喜欢跟我俩呆在一起了。处理事情也是独来独往,不再跟我们商量。有一天放学,我们找到明矾,问他发生了什么?他笑看着我们,说没什么。我们还想再追问,但明矾却转身走了。
    东东等得有点不耐烦了,说道:“我看,要不然我们去他家里看看吧。”
    “可是如果我们现在贸然去找他,而他又来找我们,到时候谁也找不着谁,该怎么办呢?”我说道。
    于是我们决定不再等明矾了,自行踏上淘金之路。
    可是我们没走多远,却又在马路上看到了前段时间那个在山丘上扯大青藤的女孩,这女孩实在勤劳,雨刚停,太阳刚刚升起来,不知道她又在哪里扯了一堆的大青藤,放在马路边上清理。我问东东:“那女孩子你认识吗?”
    “谁啊?”东东好像忘记了上次的事情一样。
    “她是几班的?怎么我从来没在学校见过她呢?”我知道东东肯定不认识那个女孩子,自言自语。东东有点不耐烦了,说道:“那不管我们的事。”
    我突发奇想,对东东说道:“要不然你去问一下那个女孩子扯那么多青藤做什么,怎么样?”
    “我可没兴趣,我们有比这更重要的事要去做,走吧。”东东说完,将空空无一物的袋子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那女孩也看见了我们,为了躲开我们,抱起了大青藤,转身离开了马路。而我一直很纳闷,大青藤到底可以做什么?为什么那个女孩子像宝贝一样抱着它们,保护着它们呢?
    一路上,我不仅没有找到大青藤的答案,也没有淘到一个宝贝,东东唉声叹气,指着苍天,说道:“这是什么世道啊,怎么一个矿泉水瓶子都没有呢?天啊,不要下雨了,赶紧下矿泉水瓶子吧,让我们一次捡个够。”
    但是不管东东怎么膜拜上天,上天也没有回应。东东知道叫天天不会响应,喊地地也不会搭理,垂头丧气,说道:“我终于明白明矾为什么没有赴约了,他知道我们终将一事无成。照这样子,明天我也不准备继续了。”
    我看着东东沮丧的样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我们两个走在回家的马路上,居然一路都没有再讲一句话了。东东很失望,我也很失望,不知道这钱该从哪里赚得来。
    到了小卖部之后又是傍晚时分,我本想请东东吃上一根冰棍,告诉他或许明天会有更好的运气,只要我们坚持。但是东东好像对这并不感兴趣,没有跟我做任何道别,头也没回独自一人回家了。我站在小卖部门口,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老板娘是一个聪明人,见我袋子里空空无一物,从店里走出来,打趣道:“哟,这不是萧萧吗?怎么,今天收获多不多?”
    我看着老板娘还有心情开玩笑,正要离去,却被老板娘喊住了,说道:“如果赚钱都有你们想象的这么容易,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是大老板,可是事实上,能成为大老板的,却没有几个。”
    我抬起头,看着老板娘,好像心有触动。
    “做生意需要脑子灵活,审时度势,一条路行不通得赶紧想到另外一条路,那样才不会陷入死路。”老板娘说道。
    “老板娘有什么指教吗?”我好像在老板娘的眼里看到了什么似的。
    “你们每天都在这条马路上捡废品这可怎么行?好比你们吃饭,三个人死盯着一碗菜,这碗菜吃完了难道就不要继续吃饭了吗?”老板娘说道。
    我好像能听懂一点老板娘的话,老板娘继续说道:“你们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太死板了,把思路放开,把眼光放开,看看桌子上还有没有其他菜。”
    我越听越有味道,但还是不能完全领悟老板娘的意思,问道:“老板娘,能不能直接点?”
    “隔壁村的那个几个小女孩子可真是不得了,天天在山上割大青藤,我听说她们平均一天可以割两斤,现在市面上大青藤的回收价格是2块钱一斤呢。你想想,人家一天下来赚4块钱,一个礼拜呢?一个月呢?你想过没有?比你捡宝贝是不是赚得多,赚得快?况且宝贝不是每天都有,但深山老林到处都是大青藤啊。”
    老板娘一语惊醒梦中人,如今我终于明白那些大青藤的作用,原来也是宝贝,怪不得那日问那女孩子大青藤干嘛的,那女孩子不说,这可全是人家发财的宝贝啊。
    “谢谢你,老板娘,我懂了。”我迅速给老板娘鞠躬致谢,然后快乐得像只鸟儿一样冲到了东东家里,站在他家大门口喊道:“东东,东东,快出来,我有好事要告诉你。”
    可是这么一喊,东东没出来,他妈妈反而出来了,没想到东东妈端起一盆水倒在我面前,我知道这是东东妈对我最大的敌意。东东妈没好气地看着我,张开嘴,骂道:“以后不要再来找东东玩了。”
    东东妈转身进了屋子,没搭理我了。我也不记得在东东家门口站了多久,总之那天晚上回家的时候我的心情非常沉重。我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当初说好的一起攒钱去买金色钓鱼竿,为何不能一起去完成呢?说好的淘金小分队,怎么说散就散了?难道拉勾一百年也不算数了吗?
    果然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一千个人是这样,一百个人是这样,三个人也是如此。谁也无法逃脱历史的规律。
    我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因为委屈而哭泣,出现这样的结果好像所有的错误都在我这似的。回到了家,妈看我脸色不好,问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摇摇头,说没有。
    妈说:“这几天你每天早出晚归的,干嘛了?”
    我说:“没干嘛。”
    妈没多说,只是提醒我:“这段时间我们都在瓜田里忙,很少照顾到你,你自己凡事也要小心点,别出了事,知道吗?”
    我点点头,进了房间。
    10,一个叫做莎莎的女孩
    那天晚上可能真的很累,我也不知道自己几点睡着的,但不管前一天是否经历了悲伤、失望、嘲讽、打击还是锥心之痛,总之第二天依然还需要很早醒来,精神饱满地面对这个世界。
    我吃完了早饭,从家里拿了一把镰刀,还和往常一样跑到了老地方,那块印刻着“320”的路碑下。
    虽然我知道东东和明矾都不会来了,但是我还是在那里等了他们十分钟,我始终相信,淘金小分队只要还有一个人都不会轻易解散。最后果然没看见他们的身影,我决定独自一人前往后山扯大青藤。
    早晨的雾水没有完全蒸发,大地湿漉漉的,泥土虽然黏在我的凉鞋上,钻入我的脚底板,让我的步伐沉重,但是这并未让我退缩,山间地头,我在极力搜寻大青藤的下落。
    终于被我发现了一根粗壮的大青藤紧紧缠绕在一棵高大笔直的松树上。我兴奋不已,跑了过去,正准备将这根大青藤连根拔起,没想到青藤虽然是植物,却异常坚硬,不管我使出何等力气,都无法撼动它深埋在地底下的根系。
    “你得用镰刀割断它。”
    我抬头,没想到正是之前在山丘上遇到的那个扯大青藤的女孩子,居然在这深山遇到了她。
    她继续说道:“你看着我干嘛?你再不割,这根青藤归我了。”
    我赶紧回过了神,匆忙拿出镰刀割断了青藤,然后将它从松树上扯下来。
    “小心,别扯断了。”那女孩子在一旁说道。
    我问她:“为什么不能断?”
    “你傻吗?如果断了,不是又少了斤两?”那女孩子说道。
    我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不再使用蛮劲拉扯,尽量顺着松树的枝干把青藤牵引下来。那女孩子非常高兴,说道:“这就对了。”
    我看着这个笑容灿烂的女孩子,她并没有想象中绝情。我一边盘起大青藤,一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莎莎。”女孩说道。
    “你读几年级,怎么我从没见过你?”我问道。
    “你没见过我很正常啊,我长得又不好看,读书又不好,没有人会注意我的。”莎莎说道。
    “是吗?”我有点不好意思,事实上莎莎并没有她自己说的那么不好看。
    “我们是被遗弃的孩子,哪里有你那么风光,虽然比我小一年级,但是只要学校有颁奖典礼, 台都有你的身影。”
    “是吗?”我的脸色通红,心里面好像有点儿紧张。
    “可不是,你的名字,你的名声在我们村子里都传开了,连我爸都知道你的名字,每次只要我考得不好,我爸都会说,你看看那个三年级的萧萧,他都比你小,却比你聪明这么多,你这猪脑子到底怎么长的?”
    莎莎尽力模仿她爸爸的声音,逗得我哈哈大笑,我问道:“你爸说你是猪脑子?”
    “是啊,他经常说你这猪脑子怎么长的。”莎莎颇为无奈,却说得有鼻子有眼,非常好玩。
    “可是,是谁生了你这个猪脑子呢?”我特意这么反问。
    莎莎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跟着我哈哈大笑,说道:“当然是我爸那个猪脑子才会生出我这个猪脑子啊!”
    我跟莎莎从陌生到熟悉,如今也没有之前的羞涩。莎莎的话匣子一下打开了,继续说道:“你知道我爸骂完我猪脑子之后接下来一般会做什么吗?”
    “不会是打你吧?”我突然有点儿紧张。
    “才不是,”莎莎说道:“我爸才不会打我,毕竟我这不是扯青藤给家里补贴家用吗?我爸哪里舍得打我呢?”
    “那你爸干嘛呢?”我问道。
    “我爸骂完我之后,就会对我弟说,千万不能学你姐姐,一定要像萧萧一样努力读书,年年拿三好学生,到时候也给爸长长脸。”莎莎说完,我的心里却好像很失落。
    莎莎见我脸上突然没有了光彩,问道:“不好意思,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
    我说没有。
    莎莎好像想起了什么,问道:“哦,对了,你的那两个小伙伴呢?”
    “他们以后都不会跟我在一起了。”我说道。
    莎莎好像明白了什么,我看她就要走了,问道:“你去哪里?”
    “当然是去找青藤啊。”莎莎说道。
    “不如我们结伴而行吧。”我说道。
    “为什么呢?”莎莎问道。
    “荒山野岭,也好有个照应。”我说道。
    但是莎莎却笑了,说道:“我看你读书很厉害,但你是个生活的傻瓜。”
    “什么?”我问道。
    “你觉得这条路我们能同行吗?”莎莎这句话对我触动很大,好像点醒了我什么,当我缓过神,本想告诉她为什么不能同行的时候,莎莎已经走了。我追了上去,喊道:“喂,莎莎,等等我。”
    莎莎见我一直在追赶她,跑得比兔子还快,一会儿工夫就在这森林中消失了。
    “你还是多找青藤吧,傻瓜。”森林中传来了莎莎的声音,这声音在山谷中回荡。
    我知道这是莎莎故意躲开我,于是我也没有再去追她了,如她所说,我再次搜寻青藤。
    “啊——救命啊——”
    我刚刚才找到一根青藤,没想到就在不远处听到了莎莎的救命声,我的心突然绷紧了,喊道:“莎莎,你在哪?”
    “救命啊?”莎莎好像陷入了绝境,已经不知道如何回答我的问题,只顾着喊“救命”,我循着呼救声穿越丛林,没想到莎莎掉进了一口枯井,听老人说过,那些枯井是抗日战争的时候挖得隧道,如今大多数枯井基本都荒废了。
    我站在井口,迅速将青藤拧成一根绳,扔下去,喊道:“莎莎,抓住,我拉你上来。”
    莎莎抱起了与她一起掉入枯井的青藤,然后拉着我的青藤,这样,我才把她慢慢拉上来。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莎莎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青藤,像烂泥一样瘫坐在地,脸色苍白,眼神空洞。
    “你没事吧。”我问道。
    莎莎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从地上站起来,看着我,说道:“谢谢你。”然后再次抱起了青藤准备走了。
    “你又要走了吗?”我问道。
    “是啊,今天耽误太多时间了,恐怕完成不了两斤的任务。”莎莎说道。
    “这次不如我们同行吧。”我始终认为同行可以抵消大部分的意外。但是莎莎依然不同意,“你傻吗?”莎莎狠狠地盯着我,说道:“大家都是来找青藤的,如果看到了同一根青藤,归你还是归我呢?难道要为了一根青藤吵起来吗?”
    “都归你。”我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说你是傻子你就是傻子,你来这里的目的难道不是和我一样找青藤,然后卖钱?”莎莎质问道。
    “虽然如此,但是——”
    莎莎立刻打断了我的话,说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把青藤让给我呢?”
    “我——”
    “你不用说了,我都看到了,前段时间你和他们俩在马路边捡宝贝的所有事情我都知道,我也很清楚,这些青藤你很需要。既然是这样,大家各走各路,不是很好吗?”
    “可是我害怕你——”
    莎莎笑了,说道:“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我会小心的。”
    我点点头。
    “最后还是要说一声,谢谢你。”没想到莎莎说完谢谢之后,居然给我鞠了一个躬,我傻傻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眼睁睁看着她又一次在我面前离开了。
    过后的两天,也就是星期五,作为少先队的一员,星期五是我执勤,当我们来到四年级一班的时候,我特意在门口滞留了比较长的时间,终于看见莎莎坐在最后一排最角落的地方大声朗读课文。
    我好像很欣慰,莎莎也看见了我,嘴角露出了微笑,就在我们眼神对视的刹那,我转身离开了四年级一班,没去打搅她了。
    11,陌生的明矾
    村子里的西瓜都熟了,人们推着板车,踩着三轮车前往瓜田,小心翼翼地摘下了那些熟了的西瓜。
    识别西瓜有没有熟,对于村民来说是一项必备的技术活儿,道理很简单,如果你无法识别瓜田的西瓜有没有熟,一旦接二连三卖给顾客的都是不熟的瓜,浪费不说,这对你的信誉有着非常大的损害,可能直接影响你这个夏天的收入。所以,看得准,是一项必备的技术活儿。
    爸是看瓜的高手,经过他手里的瓜,只需要轻轻拍一拍,听西瓜的声音就能分辨有没有熟。爸有时候也会拍给我听,但是我怎么也听不出那些声音到底有什么区别。
    “如果你听不出声音没关系,你还可以通过观察,看西瓜的外表是否光滑发亮,或者你可以闻,熟了的西瓜你可以透过西瓜皮闻到里面的香甜味道。”爸虽然将看瓜的本事都教给了我,但是我依然完全看不懂。
    大人们将摘好了的西瓜全都摆放在320国道两边零售,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近马路的就要享受马路带来的便利。
    来往的小轿车、卡车远远望见两边摆满的本地瓜,只要有需求的,想吃瓜的基本都会停下车来,然后走到每家每户的摊位前,他们也会看了又看,生怕买到了不好吃的西瓜。
    妈是一个非常懂得做生意的人,那卡车司机还没下车,已经等候在驾驶室门口,笑脸相迎,招呼道:“老板买西瓜吗?”
    不管开车门出来的是男是女,是司机还是什么人物,妈都把“老板”两个字挂在嘴边,虽然大多数买瓜的都不是老板,但是听到这个称呼却很高兴。
    妈很能察言观色,见客户并未拒绝她,她马上说出第二句话:“我们家的西瓜是这条马路上最好吃的,不信我带你去看看。”
    伸手不打笑脸人,妈就是一个爱笑的人,客户见妈这么热情,基本都不会拒绝,然后跟着妈到了我们自家的摊位前。
    有的顾客会故意刁难,问道:“你这瓜熟不熟啊?”
    妈脸上的笑容从来都不会消失,说道:“你可以在这当场切开,不熟肯定不收钱的。”
    “可是如果我要带走呢?”顾客问道。
    “那也没关系,可以在西瓜上打个洞下去,看看有没有熟。”妈说道。
    妈做生意很诚恳,很热情,所以我们的西瓜卖得也最快,卖得也最好,最高峰的时候一天可以卖一百多块钱。妈必须要把西瓜快速卖完,因为西瓜一天一个价,越往后价格越便宜。
    比如村里第一天从瓜田摘下的西瓜,价格是1块2毛钱一斤,到了第二天价格就到了1块1毛钱一斤,第三天,第四天,一直往下降,降到后面也就剩下5毛钱一斤了。
    为什么会造成降价?因为瓜田里长出来的第一批西瓜才属于上品,又香又甜又好吃,越往后长出来的西瓜口感也越来越差,卖相很不好看,不降价也不行。所以妈要尽快多卖一点,如果错过了时间,收成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第一天妈卖了全村最多的西瓜,那天晚上,妈数钱很快乐,顺便给了我5毛钱,并一再叮嘱我,说道:“好好存起来,千万不要买零食。”
    零食有毒,不卫生,吃了会烂嘴巴,会烂牙——这是妈经常告诉我的,但是我看见那么多孩子吃零食,却也并没有发现他们烂嘴巴、烂牙齿。
    爸从瓜田回来了,将绳索以及箩筐放在屋檐下,然后走进了屋,妈迅速把钱放进了钱罐子,走出来,问爸:“怎么今天回来这么晚?”
    “瓜田来贼了。”爸在门口洗手,妈不敢相信,很惊讶,说道:“什么?”
    “今年雨季实在太多,西瓜的产量减少了很多,所以招贼了,三叔和四叔家的西瓜少了好几个。”爸一边说,一边还在洗手。
    妈说道:“会不会是被老鼠或者狗子吃了?”
    “难到老鼠和狗子能带着西瓜跑吗?”爸责备妈,妈没吭声,爸洗好了手,擦干,拿起桌子上的碗筷,一边吃饭一边说道:“我们刚刚搭好了帐篷,这段时间都要去守夜。”
    爸吃完饭带上刚买的新电瓶灯出去了,我也很早就睡了。第二天早晨,当我醒来的时候爸正好回来了,妈走上前,问道:“昨天抓到贼了吗?”
    爸说:“那贼看到了我们的帐篷,昨天好像没有动静。”
    “那就好。”妈说道。
    “不过今天还要继续守。”爸一边说,一边拿着电瓶灯到屋子里充电。然后三下五除二吃完了早饭又出去忙活了。妈也吃完了,迅速起桌,背上了早已经准备好的单肩背包,拿着秤,对我说道:“待会你吃完了把碗洗一下,妈先出去卖瓜了。”
    望着妈离去,我吃完早饭洗完了碗然后关了门,也去了学校。在学校的路上,我意外看到了明矾,大喜,早已忘记了这段时间他不理我的事实,还是硬着头皮,跑上去,喊道:“明矾。”
    明矾也没有不理我,条件反射一般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却看见他脸上的疲惫,问道:“怎么了?”
    明矾迅速把扭转过头,不看我。
    我见明矾有意躲着我,问道:“发生了什么吗?”
    明矾见我一直就缠着他,终于发了火,骂道:“别跟着我了,行吗?”
    我看着突然变得陌生的明矾,不知道这到底为什么?明矾见我愣住了,好像达到了他的目的,然后快步从我身边离去,走进了教室。
    明矾长得比我们高,所以位子也是坐在后排,那天上课,我也会时不时回转头去看明矾,果然如我所猜,明矾无精打采,还在打瞌睡。
    语文老师也不是瞎子,见明矾打瞌睡非常生气,喊道:“明矾。”
    明矾如梦初醒,看着一脸严肃的语文老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明矾。”当语文老师第二次喊了明矾名字的时候,明矾终于反应过来了,从座位上站起来,说道:“到。”
    “上午第一节课你就打瞌睡,昨天干嘛去了?”语文老师问道,但是明矾一句话也没说。
    “你不说就站着上课,看你还怎么睡。”语文老师说完,继续上课。
    这招果然管用,站着,就算神仙也睡不了。明矾终于熬到了下课铃声响了,语文老师本想喊住明矾了解一点情况,没想到明矾却第一个冲出了教室,不知道去干嘛了。
    语文老师看着明矾的空座位,不禁叹了一口气,然后看着我,说道:“萧萧,你出来一下。”
    我跟着语文老师到了走廊,语文老师问道:“你知道最近明矾怎么了嘛?”
    “啊?”我摇摇头,说不知道。
    语文老师眉头紧皱,不无担心,说道:“明矾这孩子是很聪明,但是这成绩老是上不去,最近还有退步的迹象,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我很担心他,你作为班长,平时又和明矾走得那么近,得多督促着点,好吗?”
    语文老师当然不知道这段时间我和明矾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也没说,只是点点头,说:“老师放心,我会的。”
    语文老师稍微放松,说道:“那就辛苦你了。”
    我看着语文老师走远,然后逮着了刚刚从教室里走出来的东东,喊道:“喂,去哪?”
    虽然这几天我与东东也没以前那么亲密无间,但是东东并不是明矾,对我的怨气也没有明矾那么重,说道:“去上厕所。”
    “最近你跟明矾来往多吗?”我问道。
    “不多啊,都不知道这段时间他在忙什么。”东东说道。
    我本想跟东东多说两句,但是东东转身朝厕所的方向跑了。而当我正准备走进教室,没想到正好瞥见明矾和一个瘦瘦高高的人在走廊的尽头。那人长着一头乌黑发光的长发,穿一件花格子崭新衬衫搭配一条崭新的牛仔裤,再穿一双软皮凉拖,那可是我们所有人梦寐以求的既可以当拖鞋又可以当凉鞋的凉拖啊。
    若不是那人转身,我根本猜测不到他就是黑皮,我擦了擦眼睛,难道黑皮发财了吗?这一身装扮下来,最起码也要一百多块吧?当时我就震撼了,站在那儿吞了一口口水。他为什么突然那么有钱了?前几天他还是一副穷酸打扮啊。
    明矾和黑皮正在密谋着什么,不过一直都是黑皮在那说,明矾虽然块头大,个子高,也只有在旁边点头的份,直到上课铃声响了,黑皮好像老大哥一样拍了拍明矾的肩膀,明矾像个乖孩子一样,从初中部离开,跑回了教室。
    我一直站在教室门口等着他,他却把我当做了空气,当他正要从我身边擦肩进教室,我一把拉住了他,问道:“你去找黑皮干嘛?”
    没想到这个时候明矾露出了凶恶的表情,看着我,说道:“关你屁事?!”
    但是我并未松手,反问他:“你比我更清楚黑皮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明矾说道。
    “我担心你跟坏了人。”我说道。
    “那是我自己的事,跟你没关系。”随后明矾用力甩开了我的手,回到了他自己的座位。
    那一节课是数学课,这堂课我快要气炸了,满脑子都是明矾那凶狠的眼神,我不知道明矾为什么会这样,难道真的是我做错了什么吗?我寻思着,却一直找不到答案。
    东东好像看出了我的种种不适,直到下课铃声响起,他主动走到我的座位前,问我刚刚发生了什么。
    我拉着东东到了操场,将刚刚看到明矾和黑皮在一起的事情告诉了他,东东跟我一样面露恐惧,很为明矾担心,说道:“这可怎么办?黑皮可不是什么好人,上次还想打你。”
    看着东东焦虑的样子,我也很无奈,东东突发奇想,说道:“我们要不要去劝一劝明矾哥哥?”
    “等下午放学吧。”我说道。
    12,谁是偷西瓜的人?
    下午一放学,我和东东已经约好了在校门口等着明矾,明矾看见我和东东,问道:“你们在这干嘛?”
    我说:“等你。”
    没想到明矾理都不理会,直接从我们面前走过,东东情绪很激动,质问:“明矾哥哥,为什么要跟黑皮在一起?”
    明矾停住了脚步,看着我,问道:“你告诉东东的吧?”
    我没说什么。
    明矾继续说道:“我最讨厌你这个班干部的嘴脸,平时没事就爱打小报告,那你肯定也跟老师打小报告说了我跟黑皮的事咯?”
    “你怎么这么认为?”我非常生气。
    “这不就是你作为班干部的优越感吗?天天向老师打小报告,增强你在老师心目中的存在感,难道不是吗?”明矾说道。
    “我们做朋友这么久,你是这么看我的吗?”我气得眼眶通红,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明矾见我受了委屈,也没再说什么刺激我的话,然后转身准备离去,东东第一次爆发了他所有情绪,大骂道:“明矾哥哥,难道你已经不是我心目中那个明矾哥哥了吗?你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明矾低下了头,风中,我们好像听到了他抽泣的声音,我们都以为明矾将会回转过身,与我们拥抱,继续我们的淘金之旅,但是我们太过乐观了,没想到明矾早已死了心,说道:“终究我们会分开了,因为我要的东西与你们都不一样。”
    “你到底要什么?”我问。
    明矾冷笑了一声,抬起头,消失在我们面前。东东还想去追,却被我拦住了,我说道:“就让他走吧。”
    那天下午回到家之后我一直闷闷不乐,也没有去淘金,也没有写作业,直到妈回来。妈见我脸上没有光彩,问我怎么了?我说没什么。
    妈说:“是不是被老师骂了?”
    我很生气,眉头一皱,说道:“我都说了没事,还要说什么?”
    妈见我发了这么大的火气,不敢多说,一直等到晚上爸回来了,爸把绳子、箩筐放在屋檐下,正准备走进屋,却被妈拦住了,把爸拉到了外面,窃窃私语了一阵儿,然后神神秘秘地走进来。
    爸洗了手,端起放在桌子上的碗筷,一边吃饭一边看着我,说道:“萧萧,今晚上爸去守夜,你去吗?”
    妈看着我,说道:“萧萧,你小,眼睛比你爸好使,也算帮你爸。”
    我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没有特别想去,也没有拒绝。
    晚饭刚吃完,我本想看会儿电视,门口吵吵囔囔来了很多人,都是村里的大人,其中就有三叔和四叔,而为首的是我们村的大队长。他们每人手里拿着一个手提电瓶灯,那灯光刺眼极了。三叔走到我家门口,喊道:“老萧,吃完饭了吗?”
    爸从屋子里回应道:“好了,这就走了。”然后拿起了电瓶灯,招呼我一声:“走了。”
    我一边走,一边时不时回头看几眼电视上正在播放的电视剧《包青天》,一百个不愿意。
    爸说:“不要看了,等你放了暑假,还会重播的。”
    大队长看我爸还带着我,无不打趣:“哟,还带儿子?!”大队长虽然说是“大”,但比爸要小,大队长的儿子不过五岁,还没到入学的年龄。
    爸说:“小孩子眼睛比我们好使。”
    “确实,萧萧眼尖,”三叔摸了摸我的脑袋,说道:“今晚上你一定要瞧准了,看看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偷我的西瓜。”
    我点点头,跟在大人后面往瓜田走。这一路下来,三叔和四叔一直对那偷了他家西瓜的贼骂骂咧咧,说什么不要让他逮着了,否则一定要痛打那贼一顿。我也没啥兴趣听,只顾抬头,望着天空的月亮,月亮好像漂浮在重重云雾之中,略显神秘。
    虽然月光不是很亮,但是当我来到瓜田,远远地也能看见搭建在护田渠道上像船坞一样的帐篷。护田渠道是村里后来挖出来的,远比那些小沟小渠稳固结实,在渠道上横放五根梁柱,梁柱上铺板子,再在板子上搭起架子,架子上绑竹条,竹条上铺稻草,这种简易帐篷就搭建起来了。
    到了帐篷前,大队长给大伙儿做了分工,上半夜四个人巡逻,下半夜也是四个人,这样大家都不会累,也不会耽误第二天的活儿。爸因为带着我,大队长考虑到下半夜我撑不住,于是将爸安排在了上半夜,然后他们四个人先进了帐篷内休息。
    帐篷内也极为简单,木板上铺了草席,草席上放着几张薄薄的毯子,毕竟是夏天,为了驱赶蚊虫,大队长还从家里带来了蚊香,点燃,放在帐篷的角落处,一再嘱咐大家要小心,不要把蚊香不小心踢倒在稻草上,以免起火。大伙儿都长了心眼,隔得远远的,谁也没有动蚊香。
    爸和三叔、四叔还有四叔的侄子正要外出巡逻,大队长突然看着爸,说道:“要不然萧萧留在这里休息好了,不用去了吧。”
    爸原本也是这个意思,问我怎么样?我说:“还行,我还不困。”
    事实上我确实有点困了,但是我还没有习惯与陌生人睡在一块板子上盖同一张毯子。
    “那好吧,你跟我一起巡逻。”爸说道。
    大队长不忘提醒爸,说道:“有什么情况随时喊。”
    爸点了点头,带着大家出了帐篷。行走在夜的田间小路。夜的田间小路比白天的小路更加清凉、舒服,好像大地都在轻吻脚底板子。
    我跟在大人们后面绕瓜田走了一圈,刚刚还能听到昆虫鸣唱,这会儿昆虫估计也睡了,大地完全沉寂了。
    三叔说:“看来这贼也聪明,估计他们看到我们搭了帐篷,今晚看来不会来了。”
    爸说:“贼可比我们聪明,大家还是不要放松警惕。”
    四叔表示赞同,说道:“我们五个人走在一起也不是办法,这样,老萧,你和你儿子守在这里,我们过去那边看看。”
    三叔说道:“分开来也好。”
    我看着他们仨离开,跟爸一起坐在田埂,看着天空的月亮。月色依然朦胧而神秘,游荡在厚一层薄一层的云雾之中,爸说:“看这月亮,估计过两天又要下雨了。”
    “为什么呢?”我问爸。
    “云雾在慢慢聚拢,形成乌云,乌云会带来雨。”爸说。
    我在一旁点点头。爸问道:“听你妈说你今天回来之后心情不好,发生了什么吗?”
    我说没有。
    爸知道我不愿意跟他说,说道:“没有最好。”
    我“嗯”了一声。
    爸一直看着我,但是我却没有看他,爸突然问道:“你有没有怪过我们?”
    “啊?”爸这个问题突如其来,让我不知怎么回答。
    “也就是当你想要什么,而爸妈却无法满足你的时候,你有没有怪过我们?”爸问道。
    我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依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爸见我很久没开口,就好像大地一样沉寂,问道:“是不是想睡觉了?”
    虽然我嘴上逞强说没有,但是却打起了哈欠,爸说:“明天你还要上课,躺在爸腿上睡吧。”
    我很不习惯睡在别人的腿上,哪怕他是我爸。我从地上站起来,抖擞了精神,在田埂上走来走去,告诉爸:“不困。”
    爸看着我,什么也没说,独自点燃了一支烟。
    “有贼——”
    刚刚走到靠山脚那块瓜田的三叔和四叔良久也没瞧见什么动静,两人正要抽烟缓一缓困倦之意,而就在点亮打火机的时候三叔好像瞧见瓜田里有点儿动静。
    “什么?”四叔拿出电瓶灯对照在那里,只见那西瓜叶子有点儿翻动,西瓜依然躺在那儿,说道:“没什么啊?”
    “不可能,刚刚明明瞧见了动静。”三叔正要走过去,四叔却不愿动,拉劝道:“老三,别一惊一乍的,老鼠闻到西瓜的香味也会窜动。”
    三叔也以为自己看错了,再次点亮打火机,烟还没吸上来,又瞧见瓜田那儿有动静,自言自语:“不对,不像老鼠。”
    四叔还想骂人呢,三叔也顾不得四叔了,挽起裤腿走进瓜田,突然之间一个硕大的人影从他面前晃过,他正要伸手抓住那人,没想到那人手里拿着一把泥土,扔在三叔脸上,沙石进了三叔的眼睛,三叔尖叫一声“啊——”
    说时迟那时快,四叔见那人影正要往山上跑,大喊一声:“哪里跑——”但是那人根本不听四叔的废话,跳上山,拼命跑。
    四叔也跟着跑上了山,不时回头喊:“快来抓贼,快来抓——”
    四叔的喊声点燃了夜的沉寂,刚刚还很困乏的我,脑子瞬间流过一股激情。爸已经从地上一跃而起追了上去,我跟在后面喊道:“爸——”
    爸的脑子绷得很紧,跑到瓜田,正准备扶起三叔,三叔喊道:“别管我,快去抓贼。”
    爸对我说道:“照顾三叔。”然后冲上了后山。
    帐篷内原本正在酣睡的大队长以及其余三人听到外面的动静,立刻掀起毯子,打开了电瓶灯的按钮,从帐篷里冲了出来,大喊一声:“老三——”三叔气得不得了,原本捂着眼睛的双手握紧成了拳头,大喊道:“他妈的,别管我,快去抓贼——”
    大队长带着人也往山上追,不一会儿山头就被晃来晃去的电瓶灯光照亮。
    13,哭泣的马路
    “都怪那个老四,都怪他,都怪他——”
    我见三叔坐在地上拍大腿,骂骂咧咧的,不敢靠近。三叔这会儿好像记得我站在旁边,对我说道:“萧萧,赶紧带我去洗眼睛。”
    “哦。”我扶起他,带他到了护田渠,一边搀扶着,一边说道:“小心打滑。”
    三叔洗了一把脸,眼睛里的泥土也洗得差不多,现在能睁开眼睛,但是看东西还有点儿东倒西歪。但也顾不得这些,抓起电瓶灯就往山上冲。
    我问道:“三叔,去哪?”
    三叔连头也没回,说道:“一定要亲手抓住那个贼。”
    我看着三叔消失的背影,一个人站在帐篷边走来走去,期待他们能抓住贼。正当我准备站在护田渠上尿尿的时候,靠马路边上的瓜田还有动静,我以为也是只老鼠,做了几声猫叫,瓜田下也没怎么动了。
    “原来真的是老鼠,吓死我了。”我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迅速撒完了尿,准备进帐篷,但没想到这个时候刚刚还在微动的瓜田窜出一个人影,那人摘了一个西瓜迅速跳上了320国道,向远方奔跑。
    “谁?”我大喊一声,天知道我哪里来的勇气,然后也迅速跳上320国道,使出了浑身力气,心想一定要抓到那贼。
    夜的320国道幽深寂静,月光下倒映着白杨树的影子,但月光昏暗,前方的马路看起来也极为恐怖,白杨树叶摇晃着,摩挲着,好像阴魂乱舞。
    “别跑。”我再次看见了那贼,那贼因为抱着一个大西瓜,挺沉,越跑越慢,他不时回头看我有没有追上,我本想辨认那贼的面貌,可是那贼并没有在月光下奔跑,而是在白杨树的倒影中奔跑,我根本看不清,这让我无法分辨。
    我听见了他喘气的声音,知道他体力已经透支了,于是我加大了步伐,使出了冲刺的能力往前冲。他眼看就要被我追上,但是依然舍不得扔掉那个西瓜,然后抱着西瓜靠在那棵染着白色石灰的大白杨树下。
    我冲上去紧紧抓住他的脖子,当我闻到他身上的汗味就知道了他是谁,我抓着他的头,拼命掰过来,终于看清了他的脸,果然是明矾。我痛苦至极,怎么都想不到我最好的朋友居然就是偷西瓜的贼,这让我怎么面对?我紧紧抓住他脖子的手渐渐松开,也许是累了吧,或者是彻底失望了吧,我一屁股坐在了马路上,任由汗水从身体内冒出来,也不知道自己的思绪飘向了何方。
    明矾终于松了一口气,慢慢将西瓜放在地上,转过身,靠在大树上,一边喘气,一边看着瘫坐在地的我,问道:“你要抓我吗?”
    我多么希望不是他,好像晴天霹雳,好像掉入冰窟,各种滋味,各种情绪,七上八下的,让我非常难过。
    “你可以抓住我,然后把我交给他们,这样一来,你就可以像在学校一样,再次成为知名人物,人们会谈论你的美德。”
    “住嘴,”我突然从地上跳了起来,指着明矾,大骂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明矾依然喘着粗气,说道:“你懂什么?”
    “快告诉我为什么?”我扯着他的衣领,再次将他死死摁在白杨树上。
    他面无表情,露出一脸让人无法捉摸的笑容,说道:“你又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
    身后,我听见三叔和爸的声音:“萧萧,萧萧——”
    明矾见大人们就要到了,盯着我,问道:“你现在是让我走,还是把我交给他们?”
    我内心极为矛盾,想想我们一起在这条马路上的感情,不知道如何是好。
    明矾继续说道:“如果你把我交给他们,我也不会怨你,我做过的都敢承担。”
    不知道为什么,在我的意念里我还是不希望明矾被抓住。明矾也就在我的意念动摇的那一瞬间抱着那个西瓜一直往前奔跑。
    爸和三叔这会儿都赶到了,他们看着满头大汗的我,问道:“刚刚你也看到了贼吗?”
    我点点头。
    三叔显得尤为兴奋,问道:“那你看到他的样子了吗?”
    我摇摇头,说道:“太暗了,根本看不清。”
    三叔气得跺脚,骂道:“看来不止一个贼,还是团伙作案。”
    我问爸:“你们那边抓到了吗?”
    爸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说道:“跑了。”
    那天晚上,大家的心情都不好,三叔最激动,骂道:“如果抓住了那些贼,我一定要把他们吊起来打到脱皮为止。”
    我听得毛骨悚然,心里面翻江倒海,很不是滋味,放走了明矾,我不知道这是对还是错。
    第二天去上学,我果然没有见到明矾,明矾的座位空荡荡,昨晚上我便有了这种不详的预感。东东也为明矾紧张,跑过来问我:“昨天我们吵完之后,你又去找了他吗?”
    我见东东的眼神是对我的责备,然后把他拉到了操场,把昨晚上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他,东东差点叫了出来,无法置信,说道:“他居然就是偷西瓜的贼?”
    “不止他一个,还有其他人。”我说道。
    东东看着我,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做?”
    “昨晚我想了一晚上,明矾始终都是我们最好的伙伴,不管遇到什么问题,我一定要帮助他。”我说道。
    东东点点头,说道:“我愿意听你的。”
    班主任也在少先队例行检查的花名册上看到了我们班缺席一人,于是从办公室出来,径直走向教室,见我和东东正在走廊,问我:“今天谁无故缺席?”
    “明矾。”我说道。
    “他哪里去了?”班主任问道。
    “不知道。”我说道。
    “出什么事了吗?”班主任问道。
    “不知道。”我并没有把昨晚上的事情告诉班主任。
    “你知道他家在哪吗?”班主任问道。
    “知道。”我说。
    “离这远吗?”班主任问。
    “不远。”我说道。
    “带我去他家看看。”班主任说道。
    “现在吗?”我问。
    “对。”班主任说道。
    于是我和东东领着班主任共同前往明矾家里。明矾家的房子是一栋红砖平房,墙外并未粉饰,屋内和屋檐下也没铺混泥土。我们到他家里的时候大门锁着,没人。班主任很奇怪,问道:“这么大早的,怎么人都不在呢?”
    隔壁四婆端着一盆的明矾水正好从屋内走出来,我马上喊道:“四婆,明矾家他们人呢?”
    四婆眼睛有点不好使,看着班主任,问道:“你是?”
    班主任笑道:“老人家,我是明矾的班主任,今天没见明矾来上课,特地来他家看看他出了什么情况。”
    四婆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家人命可真苦哦。”
    我们心头一颤,走到四婆面前,详细打听有关于明矾的事情,四婆招呼我们坐下来,然后将最近发生在明矾身上的事情都告诉了我们。
    原来明矾妈妈生了重病,这段时间一直在市里的医院住院,他爸为了照顾他妈,连家里的瓜地也顾不上,前段时间涨水,雨水把他们家的西瓜全部淹没了。人家家里兴高采烈卖西瓜,他家的西瓜全部烂了,也就说他家上半年基本没有了任何收入。
    上回他爸从医院回来,见明矾没有做好晚饭给他吃,狠狠给了明矾一顿暴打,还扬言不允许明矾再读书,说是读书浪费钱,让他到时候跟村里的小伙子一起去广州打工赚钱,补贴家用。
    明矾这孩子性格倔,他爸打他,他也不躲,反过头来顶嘴,说什么他死都不会去打工,他要读书。他爸又是一个耳光打在明矾脸上,骂道:“你妈天天躺在医院把家里仅有的那点钱都躺光了,现在还欠了亲戚朋友几千块钱,拿什么钱给你读书?”
    “我自己赚。”
    跟他爸吵完嘴之后,明矾离家出走了,那天晚上都没有回来,第二天早上他趁他爸走了之后才回到家里,背起书包去上学。
    四婆一边讲,一边掉眼泪:“虽然明矾这孩子不是我孙子,但是这孩子挺懂事的,性格也活泼,每次只要见着我,就要跟我打声招呼,上回还搀扶着我这个老婆子去接我儿子的电话,没事的时候还会帮衬着我。
    “但是这孩子自己有点什么事情却从来不会主动喊人帮忙,有一次我看他回家挺晚的,问他吃饭了吗?他说吃了,可他家米缸都是空的呢,他上哪吃过饭呢?”
    四婆一边说一边抹眼泪,声音有点哽咽:“这孩子性格也好,虽然他爸打了他,但是我问他,你恨你爸吗?他说不恨,因为是爸辛苦干活把他养大的。你们要是见着他,就跟他说,如果饿了,就来我家吃饭,我这老婆子还有一口饭给他吃的,别不好意思,饿坏了自己。”
    14,一定要救明矾
    我们听完之后都很难过,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我也终于明白那天上午在斜坡为什么明矾那么毫不顾忌我们的感受疯狂挖金,相比较我想要拥有金色钓鱼竿的渴望,明矾比我更需要钱。他承担了比我更大的痛苦,而我却毫无察觉,是我这个作为朋友的太失责了。我鼓起勇气,对班主任说道:“老师,请给我一天时间。”
    “你准备干嘛?”班主任问我。
    “我一定会把明矾带回来的。”我说道。
    “你知道他在哪里吗?”班主任问。
    “虽然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有一个人知道。”班主任看着我,我非常诚恳地说道:“老师,请相信我,我一定能做到的。”
    我带着东东一起往320国道奔跑,东东一边提醒道:“大人们都在马路上卖西瓜,被他们看到了以为我们逃课,我们得绕道到斜坡上去。”
    东东的提醒不无道理,于是我们沿着马路下面的沟渠一直往前跑,爬到了斜坡,坐在坡顶等待蔡叔的到来,直到中午时分,当我们听到那熟悉的“吧啦吧啦吧啦”响声的时候,一齐冲着拖拉机奔跑,喊道:“蔡叔——”
    蔡叔看见我们,很是纳闷,停在我们面前,那拖拉机的车头依然“吧啦吧啦吧啦”响个不停。
    “你们两个小鬼头,今天可是星期三,难道不上课的吗?”蔡叔问道。
    “蔡叔,紧急情况,我们专程向班主任请了假,在这等你很久了。”我说道。
    “哦?什么事情?”蔡叔问道。
    我们把发生在明矾身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蔡叔,蔡叔深深吸了一口烟,说道:“这孩子承受了太多,现在必须挽救他,否则他一定会出事。”
    “可是如今我们并不知道他在哪里。”我说道。
    “既然他偷了西瓜,肯定要把卖掉的,他不可能明目张胆地卖,也不敢就近卖,一定偷偷摸摸地卖,可是他又不是认识人,该怎么办呢?所以他一定要找人脉比他开阔的黑皮。“找到明矾很难,但是换种角度,要找到黑皮很简单。”蔡叔说道。
    蔡叔果然是这地带见多识广的人物,现在我好像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黑皮买得起那么贵的衣服和凉拖,很有可能都是偷来的。对于缺钱的明矾来说,他从来没向我们开口要过钱,那么一定会去找黑皮讨方法。至于黑皮给明矾出得什么馊主意,我们并不知道,总之明矾走上歪门邪道肯定与黑皮有很大关系。
    我非常赞同蔡叔的分析,说道:“找到了黑皮一定可以找到明矾。”
    “没错,”蔡叔说道:“你们上来,我带你们走一趟。”
    我们爬上了拖拉机,蔡叔带我们到了镇上的集市。镇上没有市区那么发达,人们约定俗成,每月逢三、六、九为赶集的日子,在这一天,周围十里八村的乡民们缺了什么物品,都会到集市里一次买齐。而今天恰逢二十六日,正是赶集的日子。
    上午是赶集人数最多的时候,一般到了中午,大家买完了自己需要的东西都会赶早回去吃中饭。
    说起吃中饭,我和东东的肚子饿得呱呱叫,蔡叔耳朵尖,把拖拉机靠边停,说道:“走,带你们去吃好东西。”
    我和东东虽然很饿,但是也不想让蔡叔破费,说道:“不了蔡叔,我们还是先去找黑皮吧。”
    蔡叔可没好脸色,说道:“你们这两个兔崽子,你们不饿我还饿,不吃中饭怎么找啊?”
    蔡叔见我们还是无动于衷,说道:“就算你们不吃也得陪蔡叔吃完吧?”
    于是我们只能跟着蔡叔一起到了街边一家炒扎粉的店铺。扎粉是米粉的一种,其实这种粉在全国范围的做法大同小异,但是各个地方对于粉的叫法却各不相同。扎粉是一种百搭的食品,可以当早餐,也可以当中餐和晚餐甚至夜宵,可以炒,可以煮,可以蒸。
    无论蒸、炒、煮,配料都是一绝,可以放肉丝,鸡蛋,青菜,榨菜——总之,你喜欢什么口味,都可以要求店家满足你,而这一绝,没有年代的限制,只有价格的差异,但价格直到现在也没涨多少。
    我们到了店铺跟前,店家正在炒粉,待锅里的油烧热,打入鸡蛋,撒青菜,放入扎粉之后迅速放盐、调料、酱油,搅拌,迅速起锅,上盘,香味四溢,害得我们直流口水。
    蔡叔早就看出我们饿了,跟店家说道:“三碗鸡蛋炒扎粉。”
    但是我和东东还在客气,蔡叔拍着我俩的肩膀,说道:“没关系,这顿算欠我的,等你们赚钱之后再还给我,如何?”
    我们笑着点头。
    店家迅速炒好了三碗粉端到我们面前,我们狼吞虎咽没一会儿吃了一个精光。蔡叔问我们:“要不要再来一碗?”
    东东问:“蔡叔,扎粉多少钱一碗?”
    蔡叔说道:“素粉一块钱,可是我们放了鸡蛋,一块五毛钱一碗。”
    东东摸了摸肚皮,虽然感觉还能再吃进去几碗,但是想想一碗就要去掉1.5元,有点不舍得,摇摇头,说道:“吃饱了。”
    “你呢?”蔡叔问我,我也说:“吃饱了。”
    蔡叔起身,结了账,然而就在我们走出炒粉店铺,东东恰好看见对面一家卖渔具的店铺,“渔具店?”东东突然大喊一声,跑到了渔具店门口,“哇——”回头朝我喊道:“萧萧,快过来。”
    我看着东东兴奋的表情,不明就里。
    “快过来,过来,这里有金色的钓鱼竿!”东东的表情兴奋到了极点。
    我大为惊喜,真以为这家看起来如此不起眼的渔具店有我们梦寐以求的金色钓鱼竿,可是这家简陋的渔具店一眼就能望穿,莫说金色的钓鱼竿,就算一根普通钓鱼竿也没有。
    “没有啊。”我说。
    “有的,”东东不服气,望着老板,问道:“老板,你这有金色的钓鱼竿吗?”
    老板很奇怪地看着我们,问道:“啊?”
    “就是城里人钓鱼的那种可以自由伸缩的金属钓鱼竿。”东东描绘得绘声绘色,老板终于明白了,说道:“哦,你说的是那种高端货啊。”
    “对对对——”东东连连点头。
    “对不起,我这小店没有。”老板说道。
    东东急了,问道:“怎么会呢?你这明明卖渔具的,怎么可能会没有呢?”
    老板笑了,说道:“小朋友,这么说吧,整座小镇,可能除了镇长拥有一根那么漂亮的钓鱼竿之外,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了,那东西贵啊。”
    “那,那其他地方有卖吗?”东东追问。
    “整条街都没有的。”老板说道。
    东东像泄了气的皮球,梦想中的金色钓鱼竿,连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老板,那是?”我指着挂在墙壁上那些光彩亮丽的鱼漂、白色鱼线,问老板。
    “这都是简单的配件。”老板见我对那些东西有兴趣,从靠在墙角的货架上拿下了一个塑料袋子摆在柜台上,我看见袋子里竟然全部都是钓鱼钩,有红褐色的铜制钩,有黑色的铁质钩,还有银色的合金钩,钓鱼钩有大也有小,有粗也有细。
    老板一一跟我们介绍,说道:“大钩钓大鱼,适合在鱼塘、湖泊钓,小钩钓小鱼,适合在河里钓。切莫小钩钓大鱼、大钩钓小鱼,否则都会失败的。”
    我在一旁点头赞叹。
    老板见我们对这些配件极为有兴趣,又从货架上拿出了两副鱼线,粗细各一副,那鱼线透明而柔韧,光滑均衡,不带一点粗糙。老板说道:“粗鱼线钓大鱼配大鱼钩,细线钓小鱼配小鱼钩。细线钓不起大鱼,因为大鱼太大,会扯断鱼线。”
    “那粗鱼线可以配小鱼钩吗?”东东问。
    “理论上讲什么钩都可以用粗鱼线。”老板说完,又从货架上拿出了一袋子的鱼漂和铅坠子,鱼漂又分为大中小三种型号;铅坠子也分大小,一颗颗的像极了金属豌豆。老板介绍说道:“买鱼漂,就跟钩大钩小没有关系,也跟鱼线的粗细没有关系,完全看铅坠子,你的铅坠子越重,鱼漂就要大号的,相反,你的铅坠子不是很大,配置一个小鱼漂够了。”
    “那么那种转轮又是什么呢?”东东指了指挂在墙上的转轮问道。
    老板将金属和塑料两种转轮取下,摆到柜子上,我和东东很好奇,虽然金属转轮很粗糙,但也感觉非常舒服。老板说道:“这就是用来盘鱼线的。”
    我这才回想起来当日那中年大叔在河边钓鱼的时候,不就是摇转轮收线吗?看着这些钓鱼的配件,我们久久不能释怀。蔡叔看在眼里,嘴角露出了微笑,说道:“走了,我们要去做点儿正事了。”
    是啊,我们艰难地放下了手中的配件,依依不舍地离去了。
    15,明矾回来了
    绕过渔具店,右边有一条隐僻的小道,我们差点忽略了,但是蔡叔却喊道:“这边。”
    我们跟在蔡叔后面,往前走,走到一扇红色的木门跟前,里面突然传来一连串枪声,东东吓得尖叫,腿发软,差点跌倒在地。蔡叔迅速拉住了东东,说道:“别紧张,不是真的,里面放录像带呢。”
    屋内有人听到门口有吵闹声,打开门,一位瘦骨嶙峋、脸色苍白、一嘴烟熏牙的青年探出头,问道:“你们干嘛的?”
    我透过门缝,看见里面黑压压一群人正在看香港电影,画面中一位穿着黑色西服系着蓝色领带的大哥双手拿着枪闯入了正在吃饭的人群,他面无表情,冷酷到底,一通扫射。他以为干掉了所有人,扔掉了枪,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根牙签叼在嘴里,正准备离去,没想到还有一个穿着白色西服的人没死,那人从血泊中爬出来,用枪打中了他的脚后跟,那穿黑西服的男子恼怒中向那躺在血泊中穿白色西服的男人连开数枪,随后拖着一条被子弹射穿的脚离开了这里。
    后来我才知道这部电影的名字叫做《英雄本色》。而那位穿黑色西服的男子叫做周润发。
    当时我被这一幕枪战震撼了,完全忘记了来这里的目的是干嘛的。
    蔡叔对那青年说道:“找人。”
    “找谁?”那青年一头长发遮了眼睛,按照现在的说法就是不良青年。
    “黑皮。”蔡叔说道。
    “我可没听过这人。”那青年一脸不耐烦关了门,继续在里面看录像带。
    我的心情也很失落,《英雄本色》看在兴头又被打断了,看不了一场完整的电影或者看不了一部完整的电视剧是那个年代常有的事情。东东可能年纪尚小,对枪战片不感兴趣,问蔡叔:“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应该在这里的啊。”蔡叔嘀咕着,就在我们举手无措的时候听见不远处有争持的声音,东东耳朵尖,喊道:“是明矾。”
    我们跑过去,拐弯处恰是明矾和黑皮正在对峙,明矾对黑皮大为不满,骂道:“明明卖了四十块钱,怎么才给我十块钱?”
    “我帮你找渠道,找买家,如果没有我,你以为你偷的那些西瓜能变成钱吗?”黑皮依然穿着他那件花格子衬衫双手叉腰一脸无赖地说道。
    “你个王八蛋,说好五五分,你耍我?”泪水充斥了明矾的双眼。
    “耍你什么?如果我把你偷西瓜的事情告诉别人,你一分都得不到。我现在给了你十块钱,你应该满足。”黑皮把那十块钱甩在明矾脸上,洋洋得意,转身背对着明矾,正要离开。
    “你个王八蛋——”
    黑皮顿感耳边生风,回头刹那,却见明矾捡起了地上一块砖头,向他砸来,这出乎了黑皮的想象,他完全想不到明矾居然敢向他发起挑战。
    “干,干——”看着怒气冲冲的明矾,黑皮吓得不敢讲话,双脚外扒背靠在墙上,连躲闪和逃跑的勇气都没有。
    明矾早已对他忍无可忍。眼看那砖头就要砸向黑皮的脑袋,却被蔡叔拦住了,蔡叔夺过明矾手里的砖头,喊道:“明矾,别这样。”
    “别拉着我。”明矾要从蔡叔的双手中挣脱开来,恶狠狠盯着黑皮,骂道:“老子今天就要干了你。”
    蔡叔盯着黑皮,骂道:“你个蠢蛋,还不快跑?”
    黑皮额头冒冷汗,吞了一口口水,看着蔡叔,迅速逃跑。
    “啊——”眼巴巴望着跑掉的黑皮,明矾发出了狮子般的怒吼,然后蹲在地上,抱头痛哭。哭得昏天暗地,哭得日月无光。
    我和东东正要去安慰明矾,但是蔡叔却拦住了我们,说道:“让明矾把所有埋藏在心中的怨恨都发泄出来吧。”
    我们就这样蹲在明矾旁边,在那拥挤的过道上,一直陪伴在明矾的左右。明矾终于哭到没了声音。蔡叔看着明矾紧紧捂在一起的双手,两只大拇指互相狠狠地揉搓,问道:“没事吧?”
    明矾抬起头,满脸都是泪痕,双眼通红,通红的双眼带着恐惧,看着蔡叔,说道:“蔡叔,我很害怕。”
    “你害怕什么?”蔡叔问道。
    “我是一个小偷,我偷了别人的东西,我现在赔不起,怎么办?”明矾一边说,眼泪又流了下来。
    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知道这是明矾的忏悔,他已经回来了,回到了原来的样子。
    “既然你这么害怕,当初干嘛要去偷别人的西瓜呢?”蔡叔问。
    “我只想多赚点钱,给我妈看病,替我家里还债。”明矾一边哭,一边说。
    蔡叔问道:“你为什么不把这件事情告诉别人?要一个人去承担?你要明白,很多事情并非你一个小孩可以承担的。”
    “可是蔡叔,因为我妈生病,我爸把能借得钱都借光了,现在还能向谁借呢?我不去偷西瓜赚钱我能干什么?”明矾顺势往后倒,背靠在长满了青苔的墙上,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说道:“可是,虽然我偷了西瓜,换了钱,钱也被人宰了一大半。”
    蔡叔说道:“你别说了,我会帮你解决这个问题。”
    “怎么解决?”明矾问道。
    “只要你答应你自己以后不再以偷东西这种方式赚钱,只要你有足够的忏悔之心,我一定帮你解决。”蔡叔说得铿锵有力。
    明矾一直看着蔡叔,那眼里充满了希望。蔡叔从地面上站起来,向明矾伸出手,问道:“我想你也饿了吧,要不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东东也笑了,站起来,说道:“是啊,明矾哥哥,刚刚我们吃了炒粉,那家炒粉店的粉太好吃了。”
    蔡叔拉起了明矾,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走吧,孩子,我带你吃炒粉去。”
    大家走出了巷子,去了刚刚那家炒粉店。
    我们看着明矾吃完了炒粉然后爬上了蔡叔的拖拉机回去了。国道两边溜走的白杨树啊,被风吹啊吹,摇啊摇,摩挲着,沙沙作响。
    到了村子口,只见马路两边都是在卖西瓜的大人,中午比上午更热,干燥的天气也让更多来往的司机停下了车买西瓜,而村民们忙得不亦乐乎,也没怎么注意到我们。蔡叔把我们放到了学校门口,拍了拍明矾的肩膀,说道:“放心吧,蔡叔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的。”
    我们跟蔡叔挥手告别,然后带着明矾一起回学校。路上,明矾问我们:“你们是逃课来找我的吗?”
    我和东东相视一笑,说道:“是班主任特批的。”
    “什么?”明矾很不了解情况。
    我说道:“今天见你没来上学,我们和班主任都很着急,于是去了你家,没见到你,却见到了四婆,四婆把你们家的事情全部告诉我们了。”
    “也就是说班主任全都知道了?”明矾问道。
    我们点点头。
    “班主任也知道了我偷西瓜的事情?”明矾很紧张。
    “这件事情我只跟蔡叔和东东说过,其他人都没说。”我说道。
    “放心好了明矾哥哥,如今你都回来了,我不会说出去的。”东东说道。
    明矾算是松了一口气。
    “对了,你要是回家了记得去跟四婆道个歉,你欠四婆太多了。”我说道。
    “四婆?”明矾眼神突然木讷了。
    “四婆让我转告你,如果你饿了,四婆那里随时都有你的饭。”我说完,明矾的眼泪再次流了出来。
    我们进了学校,到了教室门口,没想到班主任中午也没有午休,居然一直坐在教室里等我们。当她看见我们终于回来了,脸上露出了灿烂的微笑,从讲台走过来,看着明矾,说道:“明矾,你终于回来了。”
    明矾向班主任深深鞠躬,道歉:“对不起老师,让您担心了。”
    班主任摸了摸明矾的脑袋,说道:“回来就好了,以后都不要乱跑了。”
    明矾眼含泪花,拼命点头。
    后来,班主任向学校汇报了明矾家的困境,学校考虑再三,向全体师生发起了募捐。我和东东积极响应,把我们淘来的宝贝变卖所得的二十几块钱全部捐赠了出去,我看着东东,问他:“你不心疼吗?”
    东东笑了,说道:“你呢?你的金色钓鱼竿也泡汤了!”
    我们相视而笑,当把这些辛辛苦苦劳动所得的钱全部捐出去的时候,心里面甭提有多轻松,好像我们做了一件多么伟大的事情。虽然那根梦想中的金色钓鱼竿离我们越来越远了。
    蔡叔也把明矾家的情况向居委会反应了,居委会后来也走访探望了明矾家,嘘寒问暖,送了油和大米。明矾爸感动的不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居委会主任离开的时候还对明矾爸下了死命令,说道:“以后绝对不能再说不让你儿子读书了,知道吗?”
    明矾爸一边抹眼泪,一边拍胸脯保证,说道:“就算我讨饭,我也会继续供儿子读书的。”
    16,偷西瓜的人
    虽然明矾家里的事情圆满解决了,但是村里面偷瓜的事情至今还没解决,每个晚上,西瓜被偷依然还在发生,那偷西瓜的贼至今没有落网。
    大人们有点焦虑,三叔更是骂娘:“这他娘的到底是哪个天收的干的?”
    而那天晚上,爸和大家正准备去瓜田守夜的时候,明矾突然跑过来,自告奋勇,说道:“请让我加入你们的队伍吧。”
    大家看着明矾,三叔很体恤地说道:“你爸最近都在医院照顾你妈,你还是多为家里干点儿家务吧。”
    但是明矾很坚持,说道:“今晚上我一定帮大家抓到那个偷西瓜的贼。”
    “哦?”大家面面相觑,问道:“真的吗?”
    “相信我吧。”明矾这么坚定,大人们也就不再推辞,现在也没有了办法,只能试一试了。
    这一晚并没有前几晚的幸运,天空连朦胧的月亮都没有了,天底下一片漆黑。万物丛生中的昆虫倒也没有因为漆黑而忘记鸣唱,它们可不管有没有月亮,只要嗓子还没累着,只要睡神还没来敲门,它们并不打算休息。
    “小心点,这儿路不好走。”爸边走边用电瓶灯给我和明矾照路。我们到了帐篷前,本来还想着分上下半夜巡逻,但是却被明矾否定了,明矾坚决说道:“绝对不要巡逻。”
    大人们很奇怪地看着明矾,三叔问道:“不巡逻来这守什么夜呢?还不如回家睡大觉。”
    “不是这个意思,我说错了,”明矾刚刚嘴巴太快,纠正道:“我不是说不要巡逻,而是你们巡逻的方法不对。”
    “怎么不对?”四叔问道。
    “你们开着电瓶灯在那里照啊照的,谁不知道你们在哪巡逻?”明矾说道。
    大家很赞同明矾的说法。
    明矾继续说道:“那贼非常狡猾,你们一亮灯,就暴露在明处,而贼在暗处,这就是你们怎么也抓不住贼的原因。为今之计,你们把所有电瓶灯全部打开放在帐篷内,此为虚,而人实则埋伏在四面八方,此为实,虚实结合,形成天罗地网之势,不怕抓不到贼。”
    我完全被明矾震撼了,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学来的。大家也拍手叫好,然后打开了电瓶灯,全部放在帐篷内,帐篷周围有如白天,然后大人们分八路,埋伏在瓜田,等待那贼人自投罗网。
    我和明矾被安排在了靠近马路边的隐蔽处,可是直到万物再次悄无声息,也没见贼人的动静。我打了一个哈欠,问明矾:“你知道那贼是谁吗?”
    明矾说道:“应该是黑皮。”
    “今天没有月亮,连路都看不清,你觉得他会来了吗?”我问道。
    “会的。”明矾说。
    “为什么?”我问道。
    “每个做贼的都一样,第一次会害怕,第二次会得心应手,第三次,第四次会更有胆量。”明矾说道。
    “你也是这样吗?”我问道。
    “第一次我真的很害怕,第二次,第三次,却没有了任何感觉,好像形成了习惯,如果不这么做反而别扭。”明矾说道。
    “你一共偷了三次?”我问道。
    “是的。”明矾看着我,说道:“幸好你们救了我,否则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我们正聊着,而就在对面,三叔突然大叫一声:“你奶奶的,终于被我抓到了吧。”
    刹那间,四面八方的人全部围了上去,大队长喊道:“老三,稳住。”
    那贼正要从三叔的手中挣脱,四叔和爸及时赶到,三人将那贼彻底摁住了,我和明矾从帐篷内拿着电瓶灯赶到,当亮光照在那贼人的脸上的时候,没有出乎明矾的意料,正是黑皮。
    “没想到是你小子?!年纪轻轻,什么不学,专门学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我看你以后怎么在这一地带立足。”大队长大喝一声,说道:“走,带他去见他爸,看他爸怎么说。”
    没想到此时此刻黑皮突然痛哭流涕,跪在地上哀求:“别带我去见我爸,我爸会打死我的,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了——”
    大队长铁面无情,说道:“小子,我们没送你去派出所已经很仁慈了,你还想让我们怎么样?”
    但是黑皮还在苦苦哀求:“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了,别送我去见我爸,别去,别去——”
    大人们拖着黑皮一路往回走,回了村子,到了黑皮家。黑皮他爸原本就是一个脾气暴躁的人,得知黑皮偷了村子里的西瓜,拿出了一根粗壮的扁担狠狠打在黑皮身上,打得黑皮吐了血。
    大人们实在看不下去,没想到黑皮他爸这么狠,奉劝他爸别再打了,再打要出人命,没想到黑皮他爸也蛮不讲理,骂道:“你们抓他到我面前不就是让我打吗?现在又不让我打了?那你们还想我怎么样?”
    这件事情后来到底是怎么解决的,我并不知道,只是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看到黑皮了,不知他去了哪里,不知他是生是死。
    有人说他跟几个年轻人去广州打工了,有人说他秉性难改,在一次偷窃中被派出所抓住了,现在蹲牢房,也有人说他死了……但不管哪种结局,他爸对他从来不管不问,当没生这个孩子。
    17,金色的钓鱼竿
    偷西瓜的人被抓住了,村子里终于太平了很多,往后的所有夜晚虽然还有人在瓜田守夜,但也没有出现西瓜被偷的事情了,大家都安了心。期末考试过后,我们仨再次约定老地方见,着手暑假的计划,而在我心中,我当然期待我们三人组建的淘金小分队可以继续我们的淘金之旅,因为我很怀念。
    盛夏的马路在白杨树的庇佑之下,并没有比以前烫脚,我们脱下了拖鞋,踩在马路上,感受大地的温度。
    东东看着我,很诚恳地说道:“萧萧,很抱歉,暑假可能不能跟你一起去淘金了。”
    “哦?发生什么了吗?”对于东东的回答,我并没有什么吃惊的,因为我很清楚,金色的钓鱼竿对他来说只是心血来潮的一个冲动,他爱恐龙玩偶大过金色的钓鱼竿。
    “过两天我姨父要来,他说要带我去外面玩,我也很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东东小心翼翼地说道,害怕伤害了我们的自尊心。我笑了,点点头,说道:“恭喜你啊,总之暑假过得开心就好。”
    东东在一旁点头,好像做错事的孩子,其实他没有错,只是每个人都有选择。
    “明矾,你呢?”我看着明矾,明矾却倚靠在刻着“320”三个数字的路碑上,抬头望着被白杨遮盖的天空,今天没有风,白杨树叶静悄悄地悬挂在半空中。
    “我爸一个人天天照顾我妈实在太辛苦,前几天我跟我爸说了,这段时间就让我去照顾,我爸也答应了,他说他也该回来了,毕竟马上就到农忙的时候了,总不能颗粒无收吧。”
    明矾说的很在理,帮助家里、照顾妈妈乃是人之常情。我想每一个身处于明矾立场下的人都会做出与明矾同样的选择。
    我也很清楚,淘金小分队走到现在,也该到了结束的时候了。这种结束并非因为我们产生了矛盾,而是外在的因素让我们无法掌控。
    当那些意外都发生了,你不能自私得让每个人都跟你在一起,去寻找那些荒诞不羁的梦想,虽然你个人会认为那些梦想都很有意义和价值,但那只是你个人想法,无法强加给别人。
    当伙伴们要离开,当他们还有其它选择的时候,我们也不能强求,梦想的道路从来都是孤独的旅程。
    “谢谢你们。”
    突如其来的道谢让我和东东都懵了,我们站在马路上,看着明矾,没想到明矾刚刚还倚靠在路碑上,这会儿却站得笔直,那原本抬头看天的眼睛不知道几时降落到了我们身上。
    “谢谢你们始终没有放弃我,还为我做了那么多,谢谢你们。”说完,明矾向我们深深鞠躬。
    我们赶紧扶起明矾,明矾眼眶已经红了。那一刻,虽然依然有蝉鸣,虽然还有虫儿在白杨树叶上蠕动,但是好像我们都没察觉,仿佛世界静止了一般。
    过后的几天东东的姨父果然从城里下来把东东接走了,明矾也坐在他爸爸的二八自行车后面去了市里的医院,而我好像失去了灵魂,坐在书桌前,却根本没有任何心情写作业,时不时望着窗户前的白杨树,白杨树叶飘啊飘,荡啊荡,好像在向我诉说。
    “吧嗒吧嗒吧嗒——”
    就在我处于这百无聊赖之中的时候又听到了那熟悉的拖拉机声音,我赶紧放下作业,从房间里跑到马路边,果然是蔡叔那台拖拉机轰轰烈烈的从远方归来,但让我完全没想到的是,爸居然也在拖拉机上。原来爸在市区卖完西瓜之后正好遇到了蔡叔,于是上了蔡叔的拖拉机,一起回来了。
    蔡叔远远看见了我,一边跟我爸说话,一边兴高采烈地喊道:“萧萧。”
    我拼命向蔡叔招手,蔡叔把拖拉机停靠在我家门口。爸先把那台二八自行车和装西瓜用的大竹篮从后拖斗上放下来,然后自己跳下来,走到蔡叔跟前,递给蔡叔一根烟,说道:“老蔡,把火熄了,到家里喝杯水嘛。”
    蔡叔接过烟,说道:“不了,还要赶着去拉一趟货。”
    爸没有强求,只跟蔡叔道谢:“实在谢谢你了,老蔡。”
    “举手之劳,”蔡叔跟爸说完,又看了我一眼,笑道:“萧萧,这回你要开心了,”
    “啊?”我不太明白。
    蔡叔只是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然后走了。望着蔡叔远去的背影,爸把自行车推进了屋,并跟我说道:“萧萧,你把大竹篮放到屋檐下。”
    “好。”我走到大竹篮跟前,看见竹篮里有一个塑料袋,袋子并没有完全绑稳,从里面露出了一根晶莹剔透的线,以我超前的念想,我知道那是鱼线。
    于是我先打开塑料袋,里面居然真的是装置钓鱼竿的组件:白色的塑料转轮、闪闪发光的鱼线、红色的铜制鱼钩、五彩斑斓的鱼漂和浅灰色的铅坠子。
    时至今日,我都无法用一个精确的词组来形容当时看见这些梦寐以求的配件时候的心情,这真让我难以想象。
    爸停好了自行车,发现我已经看到了那些配件,走到我面前。我惊讶地看着爸,爸蹲下了身子,摸着我的头,深情地说道:“原谅我,萧萧,金色的钓鱼竿爸没能力,也送不起,但是这简单的配件爸还是有能力送给你的。”
    这段时间以来,原来爸早就知道我一直念想着那根金色的钓鱼竿,也一直默默地看着我为了那根金色钓鱼竿拼命赚钱的样子。爸看在眼里,痛在心里,要不然那天晚上爸不会突然问我有没有怪过他们这个问题。我终于明白当时爸在想什么,他想什么都满足我,但什么也做不到,那种无奈比锥心还要疼痛。
    我的眼眶早已通红,眼泪情不自禁流了下来。
    爸一直在旁边安慰我,过了很久,我的情绪终于稳定。爸笑了,说道:“我们一起来组装好不好?”
    我点点头。
    虽然这钓鱼竿如此丑陋,事实上连竿都没有,也不是我心中金色的钓鱼竿,但是它却是爸对我所有的爱,父亲对孩子的爱是无穷无尽的,每一个父亲都希望有能力满足自己孩子的每一个愿望。
    可是很多时候父亲也很无奈,虽然很无奈,但是父亲依然会用他自己的方式向孩子们表达爱。
    父爱如山,惊天地,泣鬼神。
    那天下午我好像什么都忘了,也忘记了那根金色的钓鱼竿丢哪儿去了,只记得那条320国道两旁的白杨树啊,落下了几片树叶,飘啊飘,荡啊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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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13 19:09:02  更:2021-07-13 20:2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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