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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湘南局》(原创长篇连载,民国悬疑谍战)[第1页]

作者:叶静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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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部 双城
    第一章 天降花
    一到四月,南京城就变得暧昧起来,先是悄无声息的下了几场雨,然后又吹起柔和的风,顿时柳绿花红,焕然一新。就像秦淮河畔的一位慵懒的少女,长睡几日,突然起来化了个淡妆,整个人就明媚了起来。
    仇墨飞端坐在车里,无心看窗外的风景,他努力揣摩着孔处长当时的心态,南京国民政府成立伊始,百废俱兴,可能他当时正在考虑水利建设的问题,可能也在烦着他的家事,但如果他当时知道再过半个多小时他就会死了,那他会怎么想。
    这么一想,仇墨飞自己都觉得有点害怕。
    “哎,哎……”旁边的顾东用胳膊肘碰了他一下。
    仇墨飞转头一看,原来车前方路边走着一个穿红色旗袍的女人,身姿妖娆,曲线玲珑,走路的时候丰臀也随之扭动,仇墨飞看见顾东喉结一动,默默的咽了口水,自己忍不住也咽了口口水,再往前一看,司机的眼睛是斜的,竟然也在咽口水。
    仇墨飞心想你怕是要开到秦淮河里去了,于是嗯了两声,司机连忙把头转了过来。
    仇墨飞赶紧说道:“王师傅,你不用紧张,你就把那天你带孔处长走的路,发生的事情,尽量复原一遍就可以了。”
    王师傅连声说是。
    王师傅五十出头,身材矮胖,后脑勺有些谢顶,他为机关开车多年,从他开车的平稳度就可以看出,此人老成可靠。
    小车顺着中山路一直往东,过了逸仙桥就右拐,路面刚好容一车通过,开到一棵香樟树边上,王师傅停了下来。
    仇墨飞和顾东都跟着下了车,路边的樟树正在换新叶,嫩绿颜色很是养眼。
    “就是开到这里,前面堆着一堆青砖,过不去了,车又不好掉头,我下车发了通脾气,说谁把砖堆马路上的,也没人理我。然后孔处长就下车了,说算了,反正走几步也就到了,索性走走吧……”王师傅一板一眼的说着他的经历,仇墨飞和顾东都认真听着。
    王师傅说着继续往前走,“那我只好陪孔处长继续往前走了,就是走到这里,孔处长停下来了。”
    仇墨飞站在路边抬头看,路边是一栋三层小楼,窗户几乎和路边齐平。
    顾东问道:“孔处长为什么要在这里停下来?”
    王师傅无奈的说道:“当时有个瞎子坐在这里拉二胡,孔处长很喜欢听二胡,那瞎子拉的还可以,孔处长就站在边上听了一会。”
    仇墨飞指着路边的台阶对顾东说道:“来来,坐在这里。”
    顾东无奈的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仇墨飞踢了他一脚,“装瞎子,拉二胡。”
    这时楼下已经聚了一些人,都好奇的围观着。
    顾东觉得很没面子,但也只能装模作样的在拉二胡。
    仇墨飞骂道:“你是拉二胡的瞎子,不是哑巴,你们家拉二胡没声音的啊。”
    顾东恨恨的看他一眼,嘴里哼哼叽叽唱起来,别人也不知道在哼唱些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仇墨飞是个王八蛋,走到路上被雷劈……”
    仇墨飞静静的听了一会,突然问:“然后了?”
    顾东心里骂道哪里还有什么然后,然后你就被劈死了扔臭水沟里了。
    王师傅见是在问他,连忙答道:“孔处长觉得那个瞎子琴拉的不错,就上前两步掏了些零钱放到地上的盒子里,就在他低头放钱的那一下,楼上的花盆掉下来正好砸在他脑袋上。”
    仇墨飞把顾东的礼帽摘下来,放在地上当钱盒,然后弯着腰拿些零钱假装放礼帽里,整个过程犹如巫术,旁观的人看得大气都不敢出。
    仇墨飞并没有起身,只是闭着眼静静的听着,感受着似暖乍凉的春风,闻着似有似无的花香,那个时候,那一瞬间,就和现在一样美好,哪里会有死亡的气息。
    突然,他听到动静睁眼抬头,只见一盆水从天而降,瞬间把他和顾东浇成了落汤鸡。
    三楼一个胖女人端着水盆在窗口大骂:“有完没完了,不就是不小心掉了个花盆砸死个当官的嘛,这个问完那个来,又不是故意要害你,还要把我家男人抓走,他又不在家,管他屁事啊,当官的命是命,老百姓就不是命啦,你走路不长眼往我楼下闯,死了活该。”
    王师傅指着楼上骂道:“你个臭女人不知死活啊,马上上来把你也抓走。”
    胖女人怒骂道:“抓,把我们一家都抓走,让我们一家死在牢房里好了,老娘还谢谢你了……”
    仇墨飞和顾东气势汹汹的破门而入,一气爬到三楼,胖女人见他们进来就往地上一躺,一边叫道:“抓我,抓我啊。”
    仇墨飞满屋子的找毛巾,一边擦脸上的水一边对顾东说道:“党国需要你的时候到了,你还不快上。”
    顾东拿着毛巾的另外一头在擦头发,“我只是个助手,组长还是你上比较合适。”
    两人边说边笑,也懒得搭理那个疯女人。这三楼住的就是户普通人家,摆设一般,男主人是个活闹鬼,原本家里有些财产的,被他吃喝嫖赌折腾光了。女的在家闲着,有一个八岁的小男孩。事发当时,男主人正在赌场,女的在隔壁打牌,只有小孩在家,也弄不清是花盆没摆稳自己掉下去的,还是小孩调皮推下去的。事后男主人被逮进局子,打得半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仇墨飞仔细看了窗边的两个花盆,花盆不大,都是陶土做的,掂两下,蛮沉的。两盆都是月季,此刻都开着红色的花,只是红的有些妖艳。
    窗台中间有个位置是空的,只留下一个圆形的痕印,看来就是掉下去的那个花盆的位置了。仇墨飞用手指摸了摸窗台上的痕印,然后放到鼻子边闻了闻。
    顾东不解的问道:“怎么,花盆下面有屎啊?”
    仇墨飞白了他一眼,“有,你来舔干净?”
    窗边考察完毕,他们又在偏房见到了那个小男孩,仇墨飞低着头笑眯眯的说道:“小朋友,你好啊。”
    小男孩头发蓬乱,没有理他,依旧埋头画他的画,只见纸上画着一只青蛙,张大着嘴,像是要吃什么东西,上方画了一只鸟在天上飞,小男孩在鸟屁股后面不停的加点,好像是鸟在天上拉了屎,一路正好掉进了青蛙张开的嘴里。
    仇墨飞想夸他几句,想了半天,只好说:“嗯,有想象力……”
    那个疯女人见没人理会她,更加发疯撒泼了,“你们这些没人性的,我们家小孩聋了哑了你们都不放过啊,抓吧,把我们一家都杀了吧,我反正是不想活了。”
    她边说边在地上乱滚,最后滚到顾东腿边,就像抓了救命稻草,一把就抱着顾东的腿哭了起来。
    顾东只好蹲下来去扶她,“太太,你别这样……你把握裤子弄脏了……”
    但这位太太实在太胖,又不愿意起来,反而把扶他的顾东也拉倒在地,顾东不好动手,被她如水蟒般缠住,只好大喊救命。
    仇墨飞出来一看,忍不住站在一旁哈哈大笑。
    就在这时,门口又进来两个人,先进门的是位年轻女子,穿了件花格子衬衫,外面一件黑色外套,戴着副黑边眼镜,手里拿着本记事本。刚进来看到这幅景象她一下呆住了,转眼又激动万分的叫道:“快拍,快拍。”
    她旁边一个矮个子男生拿起相机就咔嚓咔嚓拍了起来。
    仇墨飞连忙过来制止,“怎么回事,你们什么人,进来干什么,不准拍!”
    年轻女子厉声说道:“你怎么回事,你们什么人,私闯民宅,强奸妇女,你们敢做,还不让我们拍啊。”
    胖女人趁势又叫了起来,“强奸啊,强奸啊,我不活啦……”
    房间里顿时鸡飞狗跳兵荒马乱。
    这时负责守门的王师傅气喘吁吁的爬上了来,边喘边叫道:“你们这两个……报社的,要你们别乱跑,我们是调查科的……”
    仇墨飞无奈的把证件拿了出来说道:“中央组织部党务调查科,我是调查组组长仇墨飞。”说完又指着顾东说道:“这是我的助手,我们负责调查孔处长被害一案。”
    顾东被胖女人的大小擒拿牢牢抱在地上,这会只好摆摆手,然后微笑着打招呼:“姑娘你好。”
    年轻女子噗嗤笑出了声,然后也拿出证件说道:“我是新坛快报的记者楚青,拍照的是我的助手阿农。”
    阿农对着顾东说道:“哎,再笑一个,来,好的。”
    仇墨飞认真的说道:“好了,误会澄清,你们不能再拍照了,把底片给我,然后赶紧出去吧,不要耽误我们调查。”
    楚青立即变了副脸色,“什么叫耽误你们的调查,所有记者都有采访的权力,公职人员也有被监督的义务,我正想问问仇组长,鄙报也关注孔处长一案有些时日了,这案子早就定性为意外了,为什么你们仍扣押屋主。另外据我所知中组部调查科是管理党内事务的,为何也参与调查这起命案,难道这案子背后还有什么隐情吗?”
    仇墨飞被她问得一愣一愣的,心想这个女人真难缠啊,于是继续板着脸说道:“这是机密,无可奉告。”
    楚青合上记事本斩钉截铁的说道:“无可奉告是吧,那你等着上头条吧。”一边回头说道:“阿农,把他们全拍下来。”
    阿农笑着点头道:“放心,来,地上那位大姐,抓紧点,再摸下面一点,好咧……”
    仇墨飞和王师傅拼尽全力把顾东救了出来,三人狼狈逃窜,好不容易跑了出来,发现外面看热闹的人更多了。
    仇墨飞又接着问王师傅:“孔处长被砸中后,你是怎么处理的?”
    王师傅连忙答道:“孔处长当时还用手摸了下头,好像不敢相信的样子,血哗的一下就流下来了,孔处长就站不住了,我连忙上前扶住,一边想帮他按住伤口,但按不住。我只好大喊救命,一边把他往车里拖,想马上送他去医院。”
    王师傅边说边比划,“因为这里不能掉头,所以我想先把车倒出去,车还没发动,我就看到后面来了一辆马车,拖着一车青砖,挡路的青砖就是他们家的。我下车大骂要车夫赶紧掉头不要挡着我的路。那个车夫吓坏了,赶紧拉着马车掉头,结果越忙越乱,路又窄,那车砖又重,最后马都来了犟脾气,拉都拉不住了,横过来彻底把路堵死了。”
    顾东打断他问道:“那当时就没人过来帮忙么?”
    王师傅答道:“有啊,起码五六个人过来帮忙,可那马撒蹄子乱蹦,谁都不敢上前。我又跑回车里,孔处长头上的血还是止不住的流啊。我赶紧脱了衬衣给他包扎,手忙脚乱包得怎么样也不知道了,然后我就背着他往大马路上跑,沿途都有人帮忙,走了好长一段见到一辆黄包车,就这样把孔处长送到医院。”
    仇墨飞想了一会没有做声,顾东问道:“组长你还要演一下么,你来演孔处长吧,我给你脑袋拍一砖。”
    仇墨飞没好气的答道:“要拍也拍你,不演了,回去!”
    第二章 死局
    调查科的办公楼位于新街口,四层洋房,外面看很是气派,但走进楼内有些阴暗,党内党外对这个地方并无好感,所以在这栋楼里工作的时间长了,仇墨飞觉得自己也变得有些抑郁。
    调查科在三楼,三楼的走廊很长,说是以前死过人,所以偶尔会莫名其妙的刮起一阵阴
    风,吹得人打冷战。
    仇墨飞在走廊的尽头遇见了洪虹。
    洪虹把长发挽了个发髻,看着很是干练,她是个山东姑娘,身材丰满,容貌俏丽,一路走来腰肢轻摆,高跟鞋咯咯作响,看得仇墨飞如沐春风,阴森恐怖的三楼走廊立即了化作烟雨朦胧的虹桥。
    第一次在调查科看见这位女同事的时候,仇墨飞觉得科长徐秀峰肯定是个色狼,因为他就知道找长得漂亮的女人。直到在一次行动中,洪虹一枪爆了嫌犯的头,而那次仇墨飞甚至还没来得及把枪掏出来。从此大家对虹美人刮目相看,闲言碎语也没有了,就怕一言不合虹美人就拔枪。
    洪虹手里抱着堆文件,看着仇墨飞冷眼说道:“怎么才回来,徐科长等你很久了。”
    仇墨飞赶紧收了花花心思,三步两步赶紧走到科长办公室,徐秀峰正对着份文件抽闷烟,看见仇墨飞就招手说道:“进来吧,今天推演的如何?”
    仇墨飞把门关上,然后小声说道:“我敢肯定,不是意外,是谋杀无疑。”
    徐秀峰嗯一声,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仇墨飞接着说道:“我看过那些花盆,连盆带土不到一斤,这么小个的花盆从三楼掉下去并不能把人砸死,甚至砸不出很大的创伤,为了增加重量,凶手特意把花盆里浇满了水。”
    “你怎么知道浇水了?”
    “窗台是木的,底下的水渍两天都没干透了,说明当时凶手很慌乱,浇得太多了。”
    徐秀峰哦了一声,“还有吗?”
    仇墨飞接着说道:“凶手知道这一下并不能把孔处长至于死地,他是要尽可能扩大创伤,血流不止,然后再拖延抢救时间,路上的青砖,后来的马车都是凶手事先安排好的,事实上孔处长最后也是失血过多而死。”
    徐秀峰吸了口烟说道:“之前已经查过了,马路旁边在修房子,那些砖确实是要用的,房主车夫都查过,并没有问题。而出事的时候,三楼人家只有一个八岁的聋哑小孩在,就算他想砸死孔处长,怎么可能砸那么准。”
    仇墨飞从科长烟盒里拿了根烟点了,慢悠悠的说道:“修房子那家,或许是凑巧,凶手也码准了他们运砖的时间,刚好利用了他们。那个拉二胡的瞎子,出事之时就趁乱走了,再也没找到过,他要么是同谋要么也是个被利用的棋子。”
    “至于那个聋哑小孩则是大有玄机,首先他不会说话,谁都问不出什么。其次,就像你说的,小孩就算想砸人他也未必砸得准。但我仔细看过,这正是凶手作局的精妙之处。路边拉二胡的人,他面前放着个钱盒,这个钱盒摆放的位置,大有讲究。花盆从楼上掉下来的位置,正好是钱盒的位置,所以说,那个小孩只需要用手指把花盆轻轻往外一推,就大功告成。”
    徐秀峰冷笑一声,“他怎么知道孔处长刚好站在钱盒那里?”
    仇墨飞叹了口气,“凶手对孔处长非常了解,他知道孔处长喜欢二胡,这样的话,他一定会给那个瞎子钱,出于尊重,他也一定会低头把钱放进钱盒子里,而不是随手一扔,在他低头放钱的那一瞬间,正是小孩动手的时机。换句话说,凶手给他设了一个局,一个非常精妙的局,看似意外,却正好能把他置于死地。”
    徐秀峰没有做声,继续默默的抽烟。对于仇墨飞,调查科最神乎其神的特工,他再熟悉不过。
    去年调查科成立伊始,他去警察厅挑选得力人才,在办案现场,他一眼看到了仇墨飞。
    这个年轻人瘦高个,浓眉大眼,五官分明,只是脸上总是挂着点凄然的神色,他留着一头长发,头发有点自然蜷曲,当他偶尔把头转过来的时候,就像是一头受过伤的狮子。
    当时仇探长正在调查一宗命案,凶手把死者塞进棺材里活活闷死了,打开棺木的时候死者的情形可怖到骇人。仇墨飞仔细勘察之后,把死者抱了出来,然后自己带了个手电躺进棺材里。
    他个子高,只能曲着腿躺下,躺下之后叫警员把棺材顶盖上,而且吩咐要用长钉钉死。
    棺材板叮叮当当被钉死,里面的仇墨飞毫无动静,五分钟之后还是没有动静,旁边的警员急得满头大汗,以为又要闹出一条人命。
    十分钟后,听见棺材里面咚咚做响,众人手忙脚乱的把棺材盖打开。
    仇墨飞不慌不忙的爬了出来,拍拍警服上的灰尘,“死者不是死在棺材里,是在其他地方被闷死了拖到这里,想陷害这户人家。”
    旁边的警员憋了半天问道:“仇探长,你,你是怎么断定的?”
    仇墨飞不动声色的说道:“第一,闷死在棺材里面会很痛苦,死者临死前一定会狠抓棺材盖,这样就会留下刮痕或者手上的血印,但里面什么痕迹都没有。第二,这副棺木材质不大好,放置时间久了,下面已经破了好几个小洞,怎么闷也闷不死的。”
    徐秀峰当场对身边的公安局长说道:“就是他了,我要他!”
    “徐科长,这,这人有点不对路,这里有点问题。”胖的跟猪一样的伍局长边说边用手指指自己的脑袋。
    徐秀峰心想你是在说你自己吧。于是转身头也不回的说道:“就是他,就算他是个神经病我也要了。”
    徐秀峰没有说错,事实证明,仇墨飞确实是个神经病,他的现场推演就像是某种巫术,但无论多复杂的案子到了他手里,他都能抽出那个丝头来。
    孔处长这个案子也无法再拖了,他是这半年来南京第四个死于意外的官员了。
    仇墨飞突然笑道:“天下掉下个花盆,就砸死一个处长,老百姓都说南京成为首都特别市以来,官老爷太多了。”
    徐秀峰把文件一份份的扔出来,“多是多,可也不能一个多月就死一个吧,再这么死下去,哪天就轮到你我了。”边说他边拿出几份文件,一份份扔在桌上。
    “这位,内政部的副秘书长,年前喝了一点酒就醉死了。”
    “这位仁兄,交通局的局长,散个步掉进秦淮河,得,淹死了。”
    “还有这个,警备区的副团长,训练的时候被士兵误伤,当场击毙。”
    “再加上被花盆砸死的孔处长,大四喜凑齐了。”
    仇墨飞想了想说道:“虽然这些案子蹊跷,按理也轮不到我调查科来查吧。”
    徐秀峰压低声音答道:“内政部的副秘书长,还有这位孔处长,都是共党投诚分子。”
    仇墨飞惊呼道:“你是说共党暗杀?”
    “十有八九吧。”徐秀峰皱着眉头说道:“我们杀了他们那么多人,他们回敬我们几个也是应该的。”
    仇墨飞又低声问道:“中共红队?”
    徐秀峰摇摇头,“前年,王复元被红队当街击毙,同年,白鑫在上海租界被红队设伏,连同保镖一起当街被乱枪打死。今年,黄第洪又被红队特工当街打死。可见,红队的行事风格均是公开枪决,以震效尤,他们杀个人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怎么会这样偷偷摸摸。”
    仇墨飞叹道:“果真如此,那这个对手可真不一般,其手段之奇特,心思之缜密,闻所未闻。”
    徐秀峰笑道:“这也是派你去查的原因,你不是案子越复杂你有劲么,放心,你要人有人,要枪有枪,要钱……就不多了。”
    仇墨飞立即凑过去问道:“再要个美女了?”
    徐秀峰瞪了他一眼,“做梦,洪虹另有重任,顾东协助你就够了。”
    仇墨飞颓然坐在椅子上,好像一点劲头都没有了。
    徐秀峰指着他骂道:“你这辈子迟早会死在女人手里。”说着又拿出一叠材料摊桌上,“你再看着这些材料。”
    仇墨飞拿在手里一看,“湖南省兴宁县,这是什么地方?”
    徐秀峰呵呵一笑,“我也是才知道这个地方,湘南的一个县城,这个地方最近和南京像是杠上了。”
    仇墨飞看完材料后喃喃自语道:“半年内接连死了三个县长,上任一个死一个,而且,都是死于意外……”
    徐秀峰敲着桌子说道:“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而且作案的手法,如出一辙!”
    “那派人过去查吗?”
    “当然要查,不过轮不到我们了,内政部协调警员过去了。”
    “谁?”
    徐秀峰嘿嘿一笑,“你的好兄弟,姓吕的。”
    仇墨飞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家伙也有今天,咦,他爸怎么可能舍得让他去?”
    徐秀峰也笑了,“吕大厅长当然是不乐意的,可开会的时候有人激他,先把他儿子吹捧一番,然后说派他去最合适不过,吕大厅长左右为难,最后只好答应了。但也说不准,吕大厅长也想让他儿子立功镀金了。”
    仇墨飞点点头,“嗯,等他回来只怕就要高升了。”
    徐秀峰吐了口烟,意味深长的回了一句:“那也得活着回来了……”

    @ty_无言以对935 2018-11-03 23:48:15
    这个小说目测要火,继续努力,
    -----------------------------
    谢谢,会的
    第三章 入局
    正午时分,南门码头并没有多少人。四月的扶夷江水有些偷懒的意味,就算两岸绿意盎然,花红闹春,就算南风劲疾,它也懒得借风起浪,自北往南,缓缓的在南门这里拐了个大弯,然后不紧不慢的一路向东而去。
    一条小船从下游慢慢靠了过来,坐在码头台阶上打盹的挑夫们以为有了生意,但瞄了一眼之后就知道没戏,这不是运货的船。从小船上下来了一个年轻人,这小伙大概二十多岁,瘦高个,面容白净,带着几分书生气。头上一顶黑色礼帽,身上西装笔挺,外面套着件灰色的风衣,时兴的打扮和湘南这个小县城格格不入。
    挑夫们还都生活在满清时代了,一个个呆呆的看着他,仿佛看到土地爷现了真身。
    年轻人拎着个很大的行李箱,慢慢的走到城门口。
    这是兴宁县城的南门,城墙大约两人多高,因年久失修,显得破败残缺,来阵风,或者下个雨,只怕也就倒了。城门下人来人往倒也热闹,但过路者皆是蛮横精壮,或满面凶相,好像一句话不对路就要开打的架势。
    年轻人有点苦闷,但事已至此,只能进城安顿下来再说。
    他刚刚走进城门,还没看清城里的破烂光景,就像一阵风吹来,一个小孩从他身边飞快的跑过,抬手就顺走了他头上的帽子,他哎了一声,下意识的放下笨重的行李箱,转身追了两步,但小孩窜得飞起,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他只好放弃,回转身一看。
    咦,我的箱子了?
    他那个有些老旧的手提皮箱,连着行李二三十斤重。他孤身一人,千山万水,历经艰辛从南京带到这个湘南小城,眨眼功夫就不翼而飞了!
    城门里就一条大道,左手边一个卖糕点的小摊,摆摊的是个半死不活的中年妇女,此刻正翻着金鱼眼看着他。
    她旁边是个卖枇杷的,摊主是个瘦小的中年男人,一顶破草帽盖他在脸上,他正在睡觉。
    右手边是个小杂货铺,吃穿用度百样齐全,老板正在拔算盘,珠子打得啪啪响,好像今天赚了千钱万钱。
    杂货铺隔壁是个茶水铺,一群人正坐在桌边打一种奇怪的纸牌,大家的表情都是满脸无辜又加似笑非笑,时不时的有人幸灾乐祸的瞄他两眼。
    他压住火气,心想不要着急,这么重的箱子,一定搬不远,赶紧找一定找得到,他正要逐个搜查。一个中年妇女挡在他面前问道:“你是杨老二的崽么?你到省城读书好多年没回了。”
    他摇头答道:“我不是,你认错人了。”
    那中年妇女却兴高采烈的叫道:“娟妹,快来,你男人回来了。”
    他还没回过神来,一个皮肤白白的年轻姑娘走过来抓住他胳膊说道:“广宁,你怎么才回来,这么久没个信,你不要我了么?”
    他纳闷的答道:“你是谁,我不认识你,别抓我啊。”
    姑娘用手指指着他的额头骂道:“你这个剁脑壳的,我是你婆娘你都不认了。”
    他正要强行推开这个女子,不知道从哪里窜出个小女孩突然抱住了他的腿,他绝望的问道:“这,这又是谁啊?”
    那个娟妹满心欢喜的答道:“这是你女啊。”一边对小女孩说:“快喊爸爸,不然你爷老子不要你了。”
    那小女孩抱着他的腿嚎啕大哭,“爸爸,你不要走,你不要丢下我……”
    他怒吼道:“你们都给我滚,我不认识你们。”
    “哪个你不认得,你不认得哪个?”人群又传来一个老者威严的声音,只见这次走过来一个七老八十的老者,发须全白,拄着个拐杖,走路颤颤巍巍的。
    他正想问你又是哪路神仙,老者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你出息,省城读了几年书,老婆小孩都不认了,你有种连我都不认啊,看什么看,我是你嗲嗲啊,你有种连嗲嗲都不认,气死我算了……”
    一时间哭声震天,他老婆抱着他的胳膊又抓又骂,他从未谋面的亲生女儿抱着他的腿嚎啕大哭,鼻涕口水全蹭他笔挺的西裤上。而那个自称是他嗲嗲的人则不停的甩巴掌打他的耳光。
    他面无人色,心如死灰,这鬼地方的人都是疯子么。想了一会,他腾出手从腰间掏出了手枪,面无表情的朝天放了一枪。
    砰的一声。
    一瞬间,所有人四散逃窜,跑得干干净净,包括那个七老八十拄着拐杖的嗲嗲,一个个身手敏捷的作鸟兽散。
    但是,现在怎么找箱子了?
    过了一会,小巷里闪出一个脑袋,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妈,只听她笑着说道:“箱子,我晓得你的箱子在哪里?”
    他把枪收了起来,和善的说道:“你告诉我在哪里?”
    大妈又伸出一只手,“钱。”
    他想了一会,无奈的掏出些铜子递了过去。
    大妈接过钱,指指小杂货铺,然后转身就跑了。
    杂货铺空无一人,他在柜台后面找到了自己的行李箱,总算松了口气。但是他刚刚拎着箱子走出店门,就见杂货店老板拿着算盘如神兵天降般跳了出来,只听他口中大吼道:“就是他!”
    大路另一头跑来三个穿警察制服的人,为首的胖子手里抓着把驳壳枪吼道:“哪个剁脑壳的大白天打枪,还让不让老子睡觉了。”
    杂货店老板哭喊道:“李局长,就是他,就是他跑到我店里偷了我箱子,枪也是他放的。”
    那胖子走过来指着年轻人叫道:“老子是兴宁县公安局局长李林木,是你剁脑壳的放的枪?”
    年轻人点头答道:“李局长,你来了最好,我就不用去找你了,我是南京来的特派专员吕心同。”
    李林木眯着眼将信将疑的问道:“吕专员?那,把公文先给我看下吧。”
    吕心同微微一笑,不慌不忙的打开了箱子。
    箱子里哪还有东西,只有几块青砖。
    三个警察凑过来一看,李林木笑嘻嘻的问道:“吕专员是吧?”
    吕心同无精打采的点点头,“是。”
    “砖头的砖吧。”
    “不是,都被你们这边的贼偷走了。”
    李林木吼道:“你是南京特派员,老子还他妈是民国大总统了。来人,下了他的枪,扔局子里去。”

    第四章 神探丁书奇
    门板上平放着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就像屠夫案板上摆放的猪肉。丁书奇皱着眉头,时不时用手拨弄着尸体,就像一个挑肥拣瘦的厨子在选哪块肉下锅。
    死者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浑身被打得青肿,最触目惊心的是他胸口一整块肉都被挖掉了,留下一个肉红色的大洞。
    丁书奇陷入了沉思,这是多大仇多大怨才能把人杀成这样了。
    李林木匆匆走进来叫道:“丁探长,丁探长。”
    丁书奇头也不抬的问道:“什么事?”
    李林木擦了擦额头的汗,“今天抓了个年轻人,穿得倒人模狗样的,自称是南京派来的专员。”
    丁书奇点点头,“嗯,不是上个月南京发过电报了,内政部会派专人过来调查吴县长当街暴毙一案,你好好招待他就是,找我做什么。”
    “哎呀,这年轻人没文书,说是刚进城就被贼偷了,怎么信得?”
    “他人了,你把他怎么样了?”
    “我把他关起来了,查实再说。”
    丁书奇微微一笑,“李局长,你可闯大祸了,这人十有八九是真的?”
    李林木一愣,“他没文书啊?”
    丁书奇不慌不忙的说道:“一会就有人会把文书送过来的。”
    他话音刚落,一个巡查抱着个大箩筐走了进来说道:“也不晓得是哪个放在公安局大门口的,像是一堆衣物行李,你们快看看吧。”
    李林木惊呆了,一份公函整整齐齐的摆在一堆衣服上面,他抖抖索索的打开一看,果然盖的是内务部的章,他抖抖索索的把纸收好,然后哭丧着脸说道:“倒血霉,快去跟我接人。”
    牢房就在公安局里面,李林木抱着个箩筐,急匆匆的走在最前面,刚到牢房门口就大喊:“吕专员,好了好了,你的东西全部都找到了,文书也在,我带着兄弟们挨家挨户翻啊,总算找到了,来来,完璧归赵。”说完又叫道:“快快,把牢门打开,请吕专员出来。”
    吕心同坐在地上不慌不忙的说道:“我在这里很好,谢谢李局长款待,明天我就申报内务部嘉奖你。”
    李林木两腿一软,差点要跪了下来,“吕专员,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下官无意冒犯,只是最近骗子太多,下官不得不小心。”
    吕心同也不接东西,板着脸问道:“李局长,本专员刚到贵宝地,就被一群人围上来骗了是怎么回事?”
    李林木赶忙说道:“吕专员,你把你遇到的事情详细说一遍,我绝不轻饶他们。”
    吕心同就把进城的经历详细说了一遍。
    李林木拍着腿笑道:“吕专员,你这是遇到局了。”
    吕心同一愣,“局?什么局?”
    李林木解释道:“这个局,就是骗局,几个人串通设套某人钱财,盛行于湘南一带,兴宁尤甚。”
    吕心同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详细说来听听,让本专员见识一下你们的局。”
    李林木连忙放下箩筐,兴致勃勃的说道:“局的说法,由来已久,相传鬼谷子工于心计擅长设局,后人总结他的思想,有手抄本《局之要义》流传于世,该书记录了各种巧妙骗局,被后人奉为经典。恰巧兴宁这个地方,东连湘中,西接广西,又有扶夷江水穿行而过,水运发达,各地客商往来频繁,人员繁杂。常有本地的骗子联合设局坑蒙外地商客,此局蔚然成风,屡禁不止……”
    他边说边看看吕专员的表情,见吕专员似乎饶有兴趣,赶紧又接着说道:“吕专员,我就以你这次被骗的经历为例,说说局是怎么组成的,设局的这个人,也就是主谋,人称局主,局主不到万不得已一般不会露面,通常躲在一旁冷眼旁观,若局被识破他就会出来圆场,他只负责设计圈套。”
    “局主手下的骗子,在局主的安排下各司其职,称作棋子。这是因为局之中人,为附庸高雅,自称棋局。那个偷你帽子的小孩,称作诱子,是引你上钩的。那个年轻女子,称作粘子,就是牢牢缠着你让你脱身不得。最后来打你的老头,称作攻子,他主动过来攻击你让你乖乖就范……”
    吕心同恨恨的说道:“就是那个嗲嗲么,对了,嗲嗲是什么意思?”
    李林木低声答道:“嗲嗲是兴宁土话,就是爷爷的意思。”
    吕心同心里骂道,我日你嗲嗲,便宜都被占尽。想了想他又问道:“一场局,有局主,有诱子,粘子,攻子,那被骗的那个人了,称作什么。”
    李林木笑着说道:“这是局中的行话了,被骗的那个叫猡,就是猪猡,小猪的意思。行话也叫引猡,赶猡,杀猡……”
    吕心同怒道:“够了,本专员就是个猡是吧。”
    李林木连忙解释道:“不是不是,我只是照实说而已。”
    吕心同继续骂道:“既然局在当地如此盛行,你们为什么不严厉打击,反而放任自流,愈演愈烈。”
    李林木小心答道:“专员大人,这些局主棋子,都是些三教九流的小人物,靠骗谋生,往往设局精巧,被骗者无话可说,败点钱财就不了了之了,我们人手有限,哪里管得过来。”
    吕心同冷冷问道:“那今日偷我东西的局主了,东西找回来了,他人在哪里?你们管得了么?”
    李林木一愣,心想今天不给他找到人他肯定咽不下这口气了,于是连忙答道:“连吕专员的东西都敢偷,我岂能放过他,专员放心,人已经抓了,被兄弟们打得半死,如今在地上躺着了。”
    吕心同起身说道:“打得好,带我去见识下这个局主。”
    李林木在心里抽了自己一个耳光,蹬你娘,老子就是嘴贱。
    无法,李林木带着吕专员东转西转,最后又来到停尸房,然后装模作样的用手指指,“就是这里了。”
    吕心同走进屋内看了尸体一眼,吓得几乎要跳了起来,“你们干什么,他偷个东西而已,打死成这样。”
    李林木支支吾吾的说道:“谁叫他偷专员的东西了,兄弟们挖了他的眼,打断了他的手脚为你出气啊……”
    站在一旁的丁书奇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李林木就拼命对他眨眼,叫他不要做声。
    吕心同哇的一声就蹲在墙角吐了起来,李林木连忙过去拍他的肩膀说道:“吕专员,快走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吕心同擦擦嘴站起来骂道:“放屁,这人死了好几天了,你们就这么拿来蒙我。”
    李林木小声解释道:“哪有哪有,新鲜的很了……”
    吕心同沉着脸说道:“你们平日执法不严,以致兴宁县城局贼横行,偷了本专员的公函。你们又把本专员当骗子关了半天,目无长官,我即日就要向上峰报告此事。”
    李林木赶紧求饶,“吕专员你息怒息怒,容我跟你解释。”
    吕心同指着尸体问道:“那你说,这人究竟是谁?”
    李林木支支吾吾的答道:“这是个无名氏,三天前被人杀了,尸体被扔在路口……”
    吕心同厉声问道:“那你们破案了吗?”
    李林木满头的汗,“在查,还在查……”
    吕心同冷冷的说道:“这样吧,如果你们能当场查破此案,本专员就既往不咎,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李林木和几个巡警相互看看,然后低三下四说道:“这,还容专员宽限几日……”
    房间里就沉寂了下来,那尸体半张着嘴,满脸的血,似乎在嘲笑他们。
    这时丁书奇站起来指着死者的胸口说道:“你们看,凶手没有割他其他地方的肉,也没有把他千刀万剐,单单把他胸口正中的一块肉给挖掉了……”
    李林木感觉有戏,连忙凑过来问道:“这又是什么意思?”
    丁书奇接着说道:“凶手是在说,你曾经割掉过我的心头肉,如今我也割掉你的心头肉……”
    此言一出,众人眼前一亮。
    李林木拍手叫道:“那凶手必然认定,死者之前害死了他的儿子或者女儿,只有孩子才是父母的心头肉啊。我们赶紧去查下这几年有谁死了小孩的,必然就能找出凶手。高,实在是高。”
    吕心同忍不住看了丁书奇几眼,这也是个三十来岁的年轻人,面容和善,个子不高,有点黑瘦,像是读过几年书的样子。
    “这位是?”他忍不住问道。
    李林木连忙介绍道:“吕专员,这是原来宝庆府的丁书奇丁探长,大学毕业,科班出身,是湘南有名的神探。”
    吕心同点点头,“哦,好像听过你的名字,之前宝庆府的水井藏尸案就是你查办的吧,此案曾轰动一时。”
    丁书奇神色黯然的点点头,“是的。”
    吕心同奇怪的问道:“那丁探长怎么来兴宁了?”
    丁书奇不再答话,李林木连忙圆场,“丁探长原本就是兴宁县人士,回家,回家……”
    吕心同心里猜出八九分,反而对丁书奇多了些好感,于是爽快的说道:“那我说话算话,今日之事一笔勾销,有丁探长在兴宁坐镇,我相信吴县长被害一案很快就会水落石出了。”
    李林木连连点头,“那是那是,不过还是要靠吕专员主持大局,来来,先吃饭,吃饭。”
    吕心同笑道:“折腾一天,肚子是饿了,晚上吃什么菜?”
    李林木脱口答道:“当然是我们兴宁县的名菜,酸辣椒炒心头肉。”
    只听哇的一声,吕心同又蹲在地上吐了起来。
    第五章 两个叫花子
    城南夫子庙一带,自古就是南京繁华之地。这里民居集中,人员繁杂。至于吃穿用度,各色商贩也是一应俱全,三教九流阳春白雪不分你我的在这市侩之中混为一体。
    孔庙前面是秦淮河,河水被沿岸的房子挤在中间,懒得流动,河面飘着些烂菜叶子,散发出些许恶臭。
    孔庙的右手是文德桥,左手是晚晴楼。晚晴楼在秦淮河北,早些年才子们乡试高中,就在晚晴楼设宴喝酒。河南岸就是佳人们的聚集所在,只要过了文德桥就到,但对于道貌岸然的读书人来说,这桥不能轻易过。有道是:“君子不过桥,过桥非君子。”于是喝得半醉的才子们就会坐船过河找美人,反正又没过桥。
    孔庙前面新来了两个叫花子,两人很年轻,穿着破烂,一个披头散发,一个油头垢面。
    两人也不讨钱,就是四处瞎转悠,看见路边有拉二胡的,就蹲在一旁听,还听得很认真,就像两只在等着主人扔骨头的哈巴狗。
    听过一阵,可能觉得不好,长发的那个摆摆手,两人起身又去找新的目标。
    这么折腾一上午,顾东受不了,小声抱怨道:“哥啊,歇歇吧,肚子都饿了。”
    仇墨飞小声骂道:“干点活你就饿,要你何用。”
    两人就在路边小摊买了几个鸭油烧饼,老板随手拿了张报纸包好给他们,两人就蹲在臭气熏天的河边啃了起来。
    顾东可怜巴巴的问道:“哥,我们经费不够了么,只能吃这个?”
    仇墨飞语重心长的答道:“也不是没钱,只是我们穿成这样,去吃大鱼大肉会暴露身份的。”
    顾东哦了一声,两人继续默默的吃饼。
    过了一会,顾东突然指着手上的报纸说道:“呀,哥,我们好像上报纸了。”
    仇墨飞把包饼用的报纸打开,只见一张大大的照片,正是顾东和那女主人衣衫不整的缠在地上,而一头长卷发的仇墨飞面带微笑的站在一旁。
    照片旁边的标题是,“便衣警探猥亵涉案民女,长官纵容竟哈哈大笑。”
    再一看报头,“新坛日报”四个大字赫然醒目。
    仇墨飞气得跳了起来,“什么烂报纸,简直就是一派胡言。”
    顾东咬牙骂道:“哥,这不能忍啊,你说句话,我马上叫起几十个弟兄把这烂报社血洗了,男的就地正法,女的先奸后杀……”
    两个叫花子骂的义愤填膺,那边文德桥上围了一圈人,像是有事情发生。两人也顾不得骂街,赶紧凑了过去。
    只见桥边站着个中年男子,带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那男的一手抓着小姑娘的胳膊,一边大骂:“姓王的你给我回来,你就这么丢下我们父女二人不管了么,你不出来,我就在这里打死你女儿,打死她我再陪她死。”
    他一边骂一边打那个小姑娘,小姑娘跑又跑不掉,被打得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喊:“妈你快回来,你快回来救我啊……”
    围观的人都看不下去了,纷纷指着那男的骂。
    中年男子被骂恼了,突然抱起小姑娘站在栏杆上,一边大吼道:“我有什么错,你们不帮我骂那个骚货骂我干什么,再骂我就淹死她。”
    这下众人更气愤了,但谁也不敢上前。
    顾东咬牙切齿的想掏枪了,仇墨飞拉着他的手,示意再看看。
    这时人群走出一个年轻姑娘,指着中年男子骂道:“你老婆跑了,你想找就找去,不想找就安心过日子,你拿你女儿出什么气,你还是不是男人?”
    中年男子自知理亏,借着疯劲仍然嘴硬,“这是我女儿,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养她就养她,要她死就要她死,要你管。”
    那年轻姑娘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理直气壮的说道:“女儿是你的女儿,可是人是这个国家的,每个人都会受法律保护,你就是在犯罪。”
    “别跟我扯狗屁法律,老子不懂。”
    这时人群里又冲出一个女的,边哭边喊:“我的女儿啊,你这个杀千刀的,怎么这么对我女儿。”
    中年男子立即放开小姑娘的手,直接对那个女的冲了上去,两人就扭打在一起。
    年轻姑娘赶紧拉住小姑娘,想抱她下来,谁想小姑娘脚一滑,一下就从桥上掉下去了,年轻姑娘急得叫了起来。
    幸亏旁边就有条小船,船家赶紧划过来救人了。
    那对夫妻见女儿落水了,也不打架了。只是那当妈的突然抓着年轻姑娘的手哭道:“你为什么没抓住她,是你把你推倒水里的。”
    年轻姑娘百口莫辩,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中年男子也一个劲的叫道:“你别走,就怪你,要不我女儿怎么会掉水里。”
    两人一左一右把年轻姑娘夹持着走到岸边,那小船也把小姑娘救上岸,只是小姑娘面色发白,任凭怎么叫唤也没了动静。
    中年男子抓着年轻姑娘大吼道:“你害死了我女儿,你把你女儿赔给我。”
    那年轻姑娘估计也没见过这种阵仗,终于吓得哭起来了。
    仇墨飞和顾东看着差不多了,于是不慌不忙的走了过去,仇墨飞蹲下来仔细看着小姑娘,中年男子怒吼道:“你们两个叫花子想干什么?”
    顾东听见叫花子就来气,刷的把手枪掏出来了,“警察办事,别乱动。”
    那对夫妻互相看了一眼,都不敢做声了,这时桥上岸边已经围得人山人海,比元宵观灯还要热闹。
    小姑娘鞋弄掉了,两只脚丫光光的露在外面,仇墨飞不慌不忙的用手去挠她的脚底板,没几下小姑娘忍不住了,一下笑了起来。
    那对夫妻立即同时大哭了起来,“我的女儿啊,你可算醒过来了。”
    仇墨飞站起来说道:“没事就好了,赶紧回去换个衣服吧,别感冒了。”
    中年男子抬头说道:“总要赔我些医药费吧。”
    顾东厉声答道:“还想要钱是吗,走,那一起去警察局。”
    那对夫妻不敢再闹,骂骂咧咧的的带着小姑娘走了。
    年轻姑娘还在惊愕之中,下意识的推推鼻梁上的眼镜,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
    仇墨飞不慌不忙的说道:“楚大记者,你被骗了还不知道吗?”
    楚青指着走远的一家三口问道:“她们是骗子?你们是警察?”
    顾东把报纸摆在她面前,“我们就是上你头条的两个傻警察……”
    楚青看看报纸又看看他们,终于认出了他们,噗嗤一下笑了,笑完指着他们说道:“你们知道他们是骗子还不把他们抓回警察局去,为什么放他们走。”
    顾东两手一摊说道:“我的姑奶奶,把他们抓回局里,那小姑娘你养啊?你知足吧,要不是我们救你,你那点薪水只怕不够他们坑的。”
    楚青两手一抱,不屑的说道:“谁要你们救了,本姑娘又没求你们救。”
    “哎,你什么人啊。”顾东气得又想掏枪。
    仇墨飞摆手说道:“算了,算了,走吧,还要干正事了。”
    楚青在他们后面叫道:“哎,别走了,我请你们喝茶。”

    西风茶楼藏在乌衣巷里面,算是闹中取静,楚青常来,熟门熟路。
    老板见面就说:“哎呦,楚大记者,你这又是做善事了。”说完吩咐伙计“快,多拿几个饼子馒头。”
    楚青笑嘻嘻的答道:“是啊,我看这两个叫花子快饿死了,带他们来讨点吃的。”看仇墨飞和顾东气得眼珠子都要鼓出来了,她又加了一句:“他们不要包子馒头,弄点狗食就行了……”
    楚青穿着件青花上衣,下身一条黑色长裙,身材虽不像洪虹那么凸凹有致但也算恰到好处。可能嫌长发披肩麻烦,她随手扎了个马尾,前面没留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五官精致自然,看着让人舒服。镜片后面的那双大眼睛胡溜溜乱转,既显聪明又传风情。
    这样的女生,仇墨飞是没法对她发火的。
    楚青端起茶杯说道:“来,二位警官,新坛是小报,为了生存,只能哗众取宠博人眼球,得罪了二位警官,我以茶代酒,替新坛给二位赔罪了。”
    女记者能说会道,又是莺声燕语,两个叫花子很是受用。喝了茶,仇墨飞就忍不住说道:“楚记者,你人太善良,这些骗子就是利用了你们的善意,秦淮河水又窄又浅,怎么可能淹死人,而且那个小姑娘还会水,这都是他们设的局,以后还是要小心为妙。”
    楚青连连点头,突然指着他们两个问道:“那二位警官,怎么打扮成这样?”
    顾东忍不住埋怨道:“我们找人,微服私访。”
    楚青笑道:“你们找什么人,我倒是可以帮你出出主意。”
    顾东犹豫了一会,见仇墨飞也没阻拦他的意思,就接着说道:“找个拉二胡的。”
    楚青立即接口道:“是孔处长遇害案的那个二胡先生对吗?”
    两个叫花子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楚青笑道:“这案子我跟很久了,比你们警察都熟,让我来想想。”她皱着眉头想了起来,突然拍手笑道:“哈哈,我有主意了。”
    仇墨飞问道:“什么主意,说来听听。”
    楚青看看墙上的挂钟,突然站起来说道:“哎呀,快来不及了,你们先跟我来,帮我做些事情我就告诉你们。”
    顾东叫道:“你当我们是什么人,误了公务你担不起。”
    楚青头也不回的说道:“爱来不来,你们装一辈子叫花子也找不到人。”
    两个叫花子互相看看,无奈的跟了上去。
    楚青带着他们在城南一带东拐西拐,最后来到了破旧的小院子,院子里坐着些老头老太在聊天,见了她都热心的叫道:“楚姑娘,你来啦。”
    楚青笑嘻嘻跟老人们打招呼,几个年轻姑娘正在搬被子,见了楚青就说:“来的正好,趁着天晴,赶紧把被子洗了。”楚青挽起袖子就跟了上去,一边回头叫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来帮忙。”
    仇墨飞和顾东费力的搓着一床棉被,棉被上面好像沾了屎,臭气熏天的,顾东皱着眉头说道:“哥啊,不能这样啊,传出去会被兄弟们笑话的。”
    仇墨飞问楚青:“你经常来这帮忙吗?”
    楚青一边搓衣服一边答道:“对啊,这个养老院住了四十多个老人,我有空就会过来做义工。”她看顾东皱着眉头的样子就笑着说道:“洗干净点,别嫌弃,你也会有这一天的。”
    调查科的两个特工洗了一下午被子,跟着老人和义工们吃了一顿咸菜萝卜饭,两人饿了,吃得很香。
    从养老院出来,已是华灯初上,夜风微凉,仇墨飞觉得一切刚好,就是多了个顾东,这么一想,他恨不得一脚把顾东踹到秦淮河里去。
    楚青笑嘻嘻的说道:“看你们两个今天表现还不错,本姑娘心情大好,就告诉你们了,那,简单的很,我在我们报上登个广告,说影业公司需要找一个拉二胡的琴手,报酬丰厚,你自己想想,全南京会拉二胡的都过来了,还用得着去找。”
    仇墨飞和顾东眼前一亮。
    楚青捂着嘴笑了起来,“这年头不是流行布局吗,好啊,我们也给他设个局!”

    第六章 二胡先生
    拉二胡的人是个瞎子,名叫钱世宽,二胡拉得好,无亲无故,独自从安徽来南京讨生活。
    装成主考官的王师傅一下就认出了他,“就是这个家伙!”
    钱世宽被抓之后,语无伦次,话都说不清楚,仇墨飞决定把他带到现场去,让他复原当时的情况。
    从车上下来走到案发地点的时候,钱世宽有些惶恐,仇墨飞仔细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瞎子的听觉是很灵敏的,听到熟悉的声音他会知道是哪里的。
    钱世宽用拐棍东敲西敲,自己找好地方坐下。然后拿出钱盒,先在地上摸了一会,再把钱盒放好。
    仇墨飞注意到他坐的路沿处被人敲掉半块砖,有个缺口。
    而放钱盒的地方,那块地砖刚好是凹下去的。
    钱世宽安顿好之后,就开始拉二胡,他的二胡很奇特,是用竹筒做的,声音浑厚中透着一丝轻灵,确实与众不同。
    仇墨飞对楼上的人点点头。
    站在三楼的顾东把空花盆轻轻的往外一推,只听砰的一声,花盆落下来正好砸在钱盒上。钱世宽吓得浑身一抖,琴弦都拉断一根。
    所有的事实和仇墨飞的推演完全一致。
    钱世宽瘫坐在地上说道:“不管我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就是有人让我来这里拉琴,一天给我一块银元。”
    仇墨飞蹲在他面前问道:“什么人让你来的?”
    钱世宽茫然摇摇头,“我是个瞎子,看不见他,听声音像是个小伙子。”
    “谁带你过来的?”
    “不知道,那人不说话,带我走了两次,我就自己知道路了。”
    仇墨飞想了想又问道:“那人怎么给你钱的?你拉完琴去哪里找他?”
    “我不找他,每天收摊的时候,我摸摸钱盒,总有一个银元在里面了。”
    仇墨飞突然站起来,目光炯炯的扫视着围观的人群。
    顾东正好下楼,连忙问道:“哥,怎么了?”
    仇墨飞脸色凝重的说道:“那人每天都会在这里看着,装作一个路人往钱盒里扔个银元,我总觉得现在他也在这里,快帮我把他找出来。”说完两人迅速分开察看,原本看热闹的人群,突然感觉气氛不对,有些人忍不住想后退。顾东把枪掏出来大吼道:“谁都别动,谁动我抓谁。”
    众人就不敢动了,楚青脑子聪明,赶紧把阿农叫过来,拿着相机对着周围的人群就是一顿拍。
    仇墨飞扫视着围观的人群,脑子里转的飞快,同时那种奇怪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就在这里,他一定在这里!”待他围着人群扫了一圈,突然目瞪口呆的对一个女人说道:“小芙,你怎么在这里?”
    人群中一个穿绿色长裙的女的笑了,“我出去办事,路过这里,就看见仇探长又在这装神弄鬼,想走了,他还不让走。”说完她调皮的指了指拿枪的顾东。
    顾东不好意思说道:“芙姐,不知道你在这里啊。”说完就对围观的人群说道:“算了,散了吧散了吧。”
    这时楚青又凑了过来,“哎呀,遇到熟人啦。”
    仇墨飞连忙介绍道:“这是周小芙,我的朋友……”
    楚青大大方方的说道:“周小姐,你真漂亮,我是新坛快报的记者楚青。”
    周小芙笑道:“楚记者,你也很漂亮,你们有事先忙吧,我先回去了。”
    仇墨飞连忙说道:“那让顾东送你。”
    周小芙转身摆手说道:“不用,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你们有公务在身不要乱跑。”
    仇墨飞看着周小芙的背影走远,心里有些惆怅。
    楚青在一旁酸不溜秋的说道:“哎哟,怕是有故事哦……”
    仇墨飞连忙说道:“哪有哪有,顾东,快,把姓钱的带回去慢慢审问。”


    吕心同写给周小芙的第

    小芙,见字如晤。
    说来你不相信,我这回真的是遭罪了,竟然来到了这样一个鬼地方,此地气候潮热,民风彪悍,我无一处能适应。
    房间里,床上尽是见所未见的各色小虫,叮得我痛痒难忍。出门毒日如焰,可怜你精心给我挑选的衬衣西服,尽被汗油浸透,根本不能穿出门。
    说到这里的饮食,更是一肚子气,中午李局长请我吃鸭肉,我还很高兴,以为和南京盐水鸭应该差不多,真是想得美。你知道吗,他们杀活鸭的时候会把鸭血留着,和酸水混在一起,就是那种腌制酸菜那种坛子里的脏兮兮的水,这个吴妈或许知道。然后把鸭子剁成碎块,没错,是碎尸万段的碎块,放在大锅里翻炒,临到出锅的时候,竟然把一碗鸭血倒了进去,把一锅菜炒的黑咕隆咚,看得我目瞪口呆。
    没错,他们就这么吃鸭血,简直还在茹毛饮血的时代。
    要说味道,又咸又辣,而且没有一点鸭肉,全是骨头。算了,之所以写这么详细,也就让你逗乐一下。
    落到这个田地,又和你相隔千里万里,我自然是万般不情愿,但是我也不会怪罪父亲,南京国民政府成立伊始,好不容易举国一统,正是万废俱新的时候,堂堂县长刚上任就当街被杀,举国震惊,父亲本不想让我趟这个浑水,但对手突然发难,他有他的难处。作为晚辈只能体谅,所幸经历此事也是资历,对我以后前途有利,父亲也说凡事往好处想。就是可怜临行前母亲哭了一夜,你须好好安慰她。
    转眼间,离开南京已一月有余,事情却千头万绪,毫无进展。我很怀念和你一起的日子,玄武湖边的桃花应该开过了吧,每次去游玩,都会想起我们一起留学日本的日子,真是历历在目。
    我身体还好,勿念。

    吕心同写给仇墨飞的第
    墨飞兄,这下你开心了,我被赶到这荒山野岭来了,不过你也别笑,你再笑,我明天就让父亲派你过来陪我。
    我不在这些日子,麻烦你照看下小芙,不过你也不要多想,也就是让你照看一下,照看多了我回来也跟你没完。除非我死在这荒山野岭了,那就可以放心交给你了,你不会现在就在咒我死吧,我回来一枪崩了你。
    我在兴宁听说了一些关于“局”的传闻,有些意思,我会多收集这些信息并尽快告诉你,希望对你有用,如何谢我你心知肚明,不多说。
    如今局势不明,我总感觉不安心,急事可发电报,最好用日语,这里应该没人能看懂日语。
    第七章 吴县长之死
    李林木边走边比划,“那天,吴县长和你一样,也是从南门进来……”
    吕心同瞄了他一眼,李林木心想不对,连忙改口说:“这个,哦,不一样,他是骑马进来的,当时他骑着高头大马率先进城,行李随从都在后面的马车上,离他有些距离。”
    吕心同嗯了一声,“然后了。”
    李林木指着城门口说:“走到这个地方的时候,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声,吴县长到了。当时各路乡绅官员都在此等候迎接,还有百姓闲杂人等,总有百人左右,一听吴县长到了,立即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吕心同心想来一个县长你们搞这么大排场迎接,我是南京派来的调查专员,放在满清就是钦差大臣,你们就让我嗲嗲来偷我行李,你们到底知道轻重么。
    李林木见吕专员脸色又不对,连忙解释道:“主要吴县长从城部到这里近,什么时辰到清清楚楚,吕专员你离得太远,路上颠簸没个定数,不过收到电报那几天,我是天天亲自到城门口等你的,连等半个月……”
    吕心同摆摆手,“算了,说案子,继续说。”
    李林木咽了咽口水,继续说道:“当时一放炮,吴县长的坐骑受了惊吓,竟然失去控制,顺着大路笔直冲了出去,那匹马撒开四蹄,跑得飞快,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吕心同听得认真,“然后了?”
    “然后全场大哗,大家急忙追赶啊,可人腿哪里跑得过马腿,一直追到大路尽头的野外荒地,只见那马在优哉游哉的吃草,吴县长却没了踪影,把大家急得啊,又四处分散去找,终于在几里之外的荒地里发现了吴县长的尸首,吴县长掉在地上,人一直被拖着走,头脸和身体都被拖烂了……”
    吕心同问道:“李局长你怎么看?”
    李林木朗声说道:“吴县长原任城部教育局,为官刚正清廉,得罪过不少人,但没听说和谁结下过死仇。这次事件,下官认为还是意外,主要惊了座驾,外伤不足以致命,但惊吓之余可能导致吴县长旧疾复发,暴毙身亡。”
    吕心同抬手问道:“等等,旧疾复发?吴县长有病?”
    李林木呵呵一笑,“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吴县长的师爷,家人,随从,都知道这事,吴县长心脏不好,常感觉胸闷胸痛,几年前还专门去省城湘雅医院看过,医生就提醒他平常注意,不要激动。”
    吕心同若有所悟的点点头,“你说的和报告上也相差无几,但上峰并不赞同啊。”
    李林木哈哈一笑,“吕专员,你知道,上峰远在南京,哪有我们底下这些人熟悉情况的,或许还有些小人,唯恐天下不乱,得了风就是雨,不折腾死人不罢休,害得吕专员千金之躯还专门跑到荒山野岭来了,我看你才到兴宁几天,茶饭不香,又睡不踏实,人越发憔悴消瘦了,说实话,下官也心痛啊……”李林木说得真情意切,几乎要落下泪来。
    吕心同暗暗好笑,当下也不搭话,只是四处看着。杂货铺的老板偷偷瞄了他一眼,赶紧又低头装模作样的打算盘。
    吕心同慢慢走了过去,李林木赶紧跟了过来,吕心同回头说道:“李局长,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杂货铺的老板大概四十多岁,身材瘦长,一副老实木讷的样子。见了吕心同点头哈腰的问好:“长官,好好,吃饭了吗?”
    吕心同和颜悦色的问道:“老板,怎么称呼?”
    “长官,我姓林咧,单名一个刚字。”
    “你这店开多少年了。”
    “哎哟,十多年了,祖上的房子就在这里。”
    吕心同沉着脸说道:“林老板,我前些日子丢了个行李箱,后来在你的柜台底下找到了。”
    林刚摆着手说道:“长官不关我事,我当时已经吓跑掉了,可能那些贼子自己放进来的。”接着他又说了一句:“那天在城门口堵你的人,他们都是骗子。”
    吕心同厉声说道:“这个我心里有数,你是不是他们的同伙我也自然有数,我问你话你老实回答,那就算了,你不老实,我就让李局长带你回牢房里问去。”
    林刚着急的说道:“长官,我一直就是个老实人。”
    吕心同凑近过去问道:“你这个铺面位置这么好,每天进城的人,城门口发生的事,你都看得清清楚楚吧。你告诉我,四月初六那天,也就是吴县长上任那天,你看到什么了?”
    林刚低着头说道:“那天啊,我在店里打算盘……”
    吕心同骂道,你他妈哪天不在打算盘,看见你的时候你都在打算盘。
    见吕专员面色不悦,林刚只好接着说道:“嗯,我抬头就看见一个人骑着高头大马进来了,然后有人喊了一声吴县长来了,然后鞭炮齐鸣,锣鼓喧天,那马受了惊吓,撒开蹄子就跑了,然后一帮人就赶紧追了上去。”
    “你追出去了吗?”
    “没有,我还要看店了。”
    “是谁喊的吴县长来了,你知道吗?”
    “那么多人,哪里知道,不过像是一个小男孩的声音。”
    吕心同追问道:“你还看到什么,没有跟别人讲的。”
    林刚摇摇头,“没了,没有了,就看到这么多。”
    吕心同慢条斯理的说道:“我堂堂一个中央特派专员,箱子都让人偷了,骗子找不着,反正东西最后是在你店里发现的,那就只能把你带回去了。”
    林刚哀求道:“要不得要不得,长官,兴宁城里哪个不晓得,我林刚是个老实伢子。”见吕心同作势要喊李林木过来。他连忙小声说道:“长官,我看到一个事情,鞭炮声响起的时候,有个什么东西飞出来砸在了马屁股上,那马就开始狂奔了。”
    吕心同大惊,“真的?你看清是什么东西了?”
    林刚点头说道:“当然真的,像是一块石头。”
    吕心同看看他,“很好,林老板,你是个老实人。”
    等吕心同回来,李林木热心的问道:“吕专员,问得怎么样?”
    吕心同不动声色的答道:“跟你说的情况差不多。”说完他又看看旁边的茶水铺,一堆人正围坐在打长长的纸牌,周围的小商小贩的也小心翼翼的在观察他们。他心想此刻再去问定然是没人跟我说话的,以后一个人出来再想办法吧。他指着茶水铺的纸牌问道:“李局长,他们在玩的叫什么牌?我到兴宁之后发现到处都有人在玩。”
    李林木答道:“这个叫字牌,又叫纸麻将,玩法和麻将类似。”
    吕心同点点头,“很好,空了教我玩。”
    李林木一愣,吕心同转头说道:“走,去发现尸首的地方看看。”

    顺着南门大街一直往北走,房屋越来越稀少,很快就到了野外,吕心同抬头一看,首先看到的是一座小山。吕心同指着山包问道:“城北边是山么?”
    李林木解释道:“兴宁的地形是这样,城东南西三边被扶夷江水环绕,城北背靠这座小山,叫鹅毛岭,所谓坐山靠水,易守难攻,所以很难被外人侵袭。”
    吕心同指着山上说:“我看山顶还有房子,有人住么。”
    李林木答道:“那是县团防局的房子,常年有团兵驻守。北,只要守住鹅毛岭。西,只要守住西门炮台,我兴宁就固若金汤了。”
    吕心同又问:“出事那天,山顶也有团兵在吧,问过他们看到什么?”
    李林木摇摇头,“那天山上有团兵八人,两人在屋外设岗放哨,六人在屋内休息,放哨的两人没留意城内的情形,等山下人声鼎沸了才发觉不对。”
    吕心同瞬间改变主意,“走吧,上山看看去。”
    李林木啊了一声,只好跟了上去。吕心同边走边问:“出事那天你一直都在场么。”
    李林木一边喘一边回答:“我一直都在,我带着两个巡警一直在维持次序。”
    “丁探长不在么?”
    “他那时还没到兴宁了,他是四月底才来的,所以那天的情况他也不清楚。”
    吕心同哦了一声,“那他人了,今天怎么没来。”
    “他带了个巡警去查那个挖心头肉的案子去了,明后天总该回来了。”
    等爬到山顶,李林木已经喘得跟狗样了,他指着吕心同对团兵说道:“这,这,这是……南京来的,吕专员,他有事情问,问你们……”
    两个放哨的团兵赶忙敬了个礼,吕心同感觉有些诧异,地方团练他也不是没见过,往往都是些地痞流氓,粗俗不堪。这两个团兵却看着精神抖擞,动作干净利落,一看就是严格训练过的。
    李林木又喘着气问道:“今天是……是谁在这里值守,你们徐队长在么?”
    话音刚落,屋里走出一个人来,只听他朗声说道:“老李,难为你今天爬的上来。”
    第八章 徐老虎
    说话的是个四十左右的中年人,身材挺拔魁梧,生着一张英俊的国字脸,再加一身戎装打扮,看着英气逼人。
    李林木赶紧介绍道:“徐队长,这是南京内政部派来的吕专员,他专门过来调查吴县长暴毙一案。”说完又赶紧对吕心同说道:“吕专员,这是团防大队的队长徐君候。”
    吕心同看他面相不凡,顿时心生好感,边握手边说:“强将手下无弱兵,徐队长真是将才。”
    徐君候笑着答道:“吕专员过奖了,有什么需要团防大队配合的,只管找我。”
    李林木在旁说道:“我们徐队长在新军里打过硬仗的,一身正气治兵严谨,人送外号徐老虎。”
    吕心同单刀直入的问道:“徐队长,吴县长出事那天,你也在场么?”
    李林木抢着答道:“徐队长也在场,当时马受惊狂奔的时候,徐队长不顾危险冲出去想拉住缰绳,可惜差一点,徐队长自己还受伤了……”
    徐君候淡淡的说道:“我也在场的,吕专员想知道什么尽管问。”
    吕心同看了看周围说道:“徐队长,不如你带我看看山上的防务吧,机会难得,我也跟徐队长学习下军事。”
    徐君候笑道:“吕专员客气了,请随我来吧。”
    李林木想跟上来,又觉得无趣,只好进屋里呆着。
    吕心同和徐君候走到山顶,迎面吹来阵阵凉风,山脚的兴宁城一览无遗,远处扶夷江水宛如一条玉带将县城揽入怀中。江对岸则是连绵起伏的雪峰山脉,像是一面巨大的屏风,挡住外界的风风雨雨。
    “好地方,天生就是个筑城的地方。”吕心同赞叹道。
    徐君候点点头,指着扶夷江说道:“你看这江,就是兴宁城的母亲,用手臂把孩子紧紧抱住,滋养着这方水土。我们脚下这山,就是兴宁的父亲,用宽厚的胸膛作孩子的靠背。”
    吕心同指着远处的最高峰说道:“那,那座大山,就是兴宁城的嗲嗲了。”
    徐君候哈哈大笑,“没错,你看它像个金字,所以又叫金字岭。它就是兴宁城的嗲嗲,每天乐呵呵的看着孙子长大,还给孙子遮风挡雨。”
    吕心同笑问:“徐队长是兴宁人吧。”
    徐君候点点头,“是的,土生土长的兴宁伢子。”
    吕心同感慨道:“果然山清水秀,人杰地灵啊。”
    徐君候笑道:“兴宁县城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如同世外桃源一般,看似安全,其实也封闭,外面的人进不来,新的思想也就进不来,所以凡事有好也有坏啊。”
    吕心同一愣,心想这人见识不凡,跟丁书奇一样,值得仰仗。于是也就不绕弯子了,当下问道:“徐队长,你能把吴县长出事那天的情况详细讲一遍么。”
    “好的。”徐君候不慌不忙的娓娓道来。
    “那天我带着几个团丁在城门口接人,当然也要提防有人捣乱,吴县长骑马刚进城,就有人喊吴县长来了,然后有人点燃鞭炮,有人开始敲锣打鼓,吴县长的坐骑一下就窜了出去,事发突然,因为我站在队伍的最前面,离得又近。没来得及多想就冲出去想抓住马的缰绳,可惜还是慢了一步,我的胸口和马相撞还受了点伤。”
    “那马发疯跑了之后,大家赶紧就追了上去,一直追到这山脚下才发现马匹,我把山上值守的兄弟都叫下来一起找,又找了一两个时辰,最后才在杂草堆里找到了吴县长,他双目紧闭,满脸的血,生死未卜。刚好县城的毕郎中也在,赶紧让他上前查看。毕郎中探完鼻息,可能发现有些异样,就把耳朵凑到吴县长嘴巴边,像是在听他说话……”
    吕心同惊叫起来:“等等,你是说吴县长当时可能还没有死。”
    徐君候想了想答道:“这我就不清楚了,毕郎中凑过去听了一会,然后再起身探鼻息把脉,最后摇摇头,想必已是没有救了。”
    吕心同问道:“那个毕郎中听到吴县长说什么了吗?”
    徐君候摇摇头,“毕郎中后来说他看到吴县长像是嘴巴在动,就把耳朵凑过去了,但是什么都没听到。”
    吕心同哦了一声,“吴县长有病,据说心脏不好,这是真的吗?”
    徐君候苦笑道:“吴县长暴毙之后,街坊传闻很多,真真假假,我就不清楚了,我身为团防队长,只负责地方安宁,破案的事就交给老李他们去做吧。”
    吕心同又追问道:“当时值守的那几个团丁,你都跟他们问过话么,他们看到了什么?”
    徐君候叹了口气,“我都问过,当时在山上值守的团丁有八人,两人在外放哨,但他们站着只往城外看,没看到城内的情况。等一下我再带专员去找他们逐个问话。”
    吕心同点点头,又多问了一句:“徐队长,你觉得李局长为人怎么样?”
    徐君候想了想叹道:“吕专员,我们做地方官员的,都不容易……”
    吕心同意识到自己多嘴了,连忙岔开话题说道:“对了,晚上李局长设宴,你会到么。”
    徐君候点头说道:“为吕专员接风洗尘,我肯定会到的。”

    晚上的宴席就放在县府大院,兴宁的头头脑脑们皆粉墨登场,吕心同不大喜欢这种人多应酬的场面,但想到可以借机认识这些兴宁的头面人物,以后办事方便,也就同意了。他刚刚入席坐稳,门口走进一个大胖子,声如洪钟的问道:“敢问哪位是吕专员。”
    吕心同只好站了起来,李林木赶紧凑过来说道:“财神爷,你怎么才来,筷子都摆弯了。”
    胖子笑道:“你们只管陪专员吃,不用等我。”
    李林木哦了一声,“你红胡子不来,我白胡子哪敢动筷,再说还要你这个财神付账啊。”
    胖子连连点头,“那是一定,一定。”
    李林木赶紧介绍道:“吕专员,这位是县财政局长陈修年。”
    吕心同笑道:“果然是财神爷啊。”边说边在心里骂,没见过哪个财政局长是瘦的,不知道吃了多少民脂民膏。
    陈修年笑着对众人说道:“我原以为,中央特派员嘛,钦差大臣啊,这么重要的人物,肯定是个德高望重的老者嘛,哪晓得是个青年才俊,吕专员真是前途无量啊。”
    众人连连附和,吕心同看着周围问道:“毕郎中有没有来?”
    李林木连忙答道:“派人去请过他,水头有人得了急病,他过去帮忙晚上也没回来……”
    吕心同怅然若失的哦了一声。
    李林木笑道:“没事,明天白天我陪你去找他,吃菜吃菜。”
    吕心同看着满桌的鸡鸭鱼肉,貌似又咸又辣,也没多少胃口。旁人以为他客气,拼命给他夹菜。
    正是一派祥和把酒言欢的时候,突然只听砰的一声,有人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众人皆愕然,只有李林木厉声说道:“宁不谗,你这是做什么?”
    拍案而起的宁不谗看着四十几岁的年纪,一身青布长衫,戴着副厚厚的眼镜,一脸书生相。可能喝了点酒,脸色微微发红。只听他怒骂道:“全县的学生,读不起书,看不起病,教室跟茅室样,问你们要点钱,你们推三阻四说没钱。现在满桌的鸡鸭鱼肉,你们就有钱了……”
    见众人不敢接话,宁不谗接着骂道:“老百姓的疾苦你们装作看不见,只要上峰来人,你们就像苍蝇一般叮上去嘘寒问暖,你们还要脸么,那么多年书都白读了,羞死先人!”
    旁人赶紧劝宁不谗坐下。
    李林木对吕心同解释道:“宁不谗是教育局长,他就是这么个脾气,吕专员不必介意。”
    吕心同转过头问陈修年:“陈局长,宁局长说的是实情么。”
    陈修年喝了一口酒,苦着脸答道:“吕专员,宁局长说的是实情不假,可我也有我的难处啊,兴宁是个穷县,每年的收入少的可怜,可哪样不要钱,我恨不得一个铜子掰两块来花,可也不够啊。宁局长是为学生着想,我可是要为全县的父老乡亲着想啊,总不能把所有钱都拿去办教育吧,总不能为了办教育把老百姓都饿死吧。”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表示陈局长说得有道理。
    陈修年趁机又对吕心同说道:“吕专员,兴宁的难处,你也看得了,还望吕专员回去跟上峰美言几句,多拨些款下来,只要手里有钱,我陈某人敢担保,宁局长问我要多少我给多少。”
    吕心同只是微笑着不做声。李林木赶紧过来圆场,“大家别忘了,吕专员是专门过来调查吴县长一案的,希望大家精诚配合,早日结案,不要给吕专员添麻烦。”
    众人又附和说是,然后一个个就心不在焉了,宴席也落得草草收场。
    吃饱喝足,吕心同叫住几个局长先别走,然后问李林木:“李局长,今晚酒席花了多少钱。”
    李林木支支吾吾说道:“三十几块大洋吧。”
    吕心同看看陈修年,陈修年看看宁不谗,然后小声说道:“这是为吕专员接风洗尘,这钱该花,我来结。”
    宁不谗呆坐着也不做声。
    吕心同点头说道:“好,陈局长,你拨四十块大洋给宁局长,这顿饭我请大家,饭钱我出。”
    众人连声叫道要不得,要不得。
    吕心同板着脸说道:“好了,就这样,不要多说了。”
    众人不再做声,吕心同接着说道:“诸位同仁,我来这里是查办吴县长的案子,原本不该干涉地方事务,但所谓人人帮我,我帮人人,只要诸位尽力配合,谁帮过我的忙,吕某人一定会牢记在心,大家明白么。”
    众人连连点头说是。
    宁不谗走过来一脸羞愧的说道:“吕专员,刚才是我喝了点酒,对不住你。我替全县的学生老师谢谢你了。”
    吕心同握着他的手说道:“宁局长,不用客气,如果做官的个个都像你这样,我们民国必定兴旺发达。”
    宁不谗低着头答道:“惭愧,惭愧。”
    吕心同挽着宁不谗的胳膊就往外走,“宁局长,你喝酒不行就少喝,来,我送你回去吧。”
    宁不谗一愣,先是推辞,后来一想不对,怕是吕专员有话要说,连忙点头,“那实在不好意思,有劳吕专员了。”
    等走出县府远了,吕心同才问:“宁局长,我们快人快语,吴县长出事那天,你在迎接么。”
    “我在。”宁不馋赶紧答道:“吕专员,你年纪轻轻又一身正气,我很敬佩你,我也实话实说,不怕担责任,这件事情,我觉得有个人有重大嫌疑。”
    吕心同眼前一亮,连忙问道:“是谁?你发现了什么异常。”
    宁不谗涨红了脸说道:“那天我带了几个学生在城门内迎接,我们是站在第一排的,学生们在摇着小旗帜喊口号,李局长带了两个巡警在我们前面维持次序。马受惊之后,徐队长从我们后面冲出去抓缰绳,但是没抓住,马儿跑了之后,我就没有追上去,后面的事情就不知道了。但是这之前的事情看得很清楚。”
    “首先有人扔东西砸在马屁股上,马儿才会受惊的,砸马屁股的人肯定是故意的。”
    “其次,那天我发现徐队长穿得很厚实,那天天气还蛮热的,我就穿了件单衣,徐队长好像穿了件棉衣在里面,满头的汗,我心里还奇怪了,但是也没多问。马儿受惊之后,徐队长从我们身后飞快冲了出去,简直像有先见之明一样,他要是事先没有准备,不可能有那么快的反应。”
    吕心同一愣,“你是说,徐队长可能对此事知情,甚至可能就是他安排的?”
    宁不谗坚定的答道:“对头,但是这件事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说实话我也怕惹祸上身,但吕专员你人这么好,我也不能辜负你,我就实打实告诉你,徐君候,肯定有嫌疑!”
    第九章 乌衣巷的燕子
    乌衣巷就在孔庙的对面,过了桥就是。只是南朝的烟雨风流,也只剩下巷内的一口乌衣井了。这古井现时还能用,西风茶楼就开在巷子里,专用乌衣井的井水煮茶,井水清澈甘甜,雨花茶醇厚带苦,再加上岁月的沉淀,确实回味无穷。
    仇墨飞约了楚青在茶楼会面,把吕心同的信摊出来给她看,楚青看了一眼叫道:“这,怎么都是日文。”
    仇墨飞答道:“去兴宁调查的探员是我同学,我们曾经一起在日本留学,他怕信件被外人偷看,所以就写了日文。”
    顾东在旁插嘴道:“你怎么不说留学的时候还有个女的……”
    仇墨飞踢了他一脚,“滚,不说话会死啊。”
    楚青想了想说道:“哦,是前两天遇到的那位周小姐吧。”
    仇墨飞一时语塞,顾东则对楚青竖起了大拇指。楚青满不在乎的说道:“本姑娘才懒得理会你们这些破事了,说案子。”
    仇墨飞就把信件的内容说了一遍,吕心同在信里详细讲述了吴县长被害的情况,楚青皱着眉头听着,一边在思索着什么。
    仇墨飞讲完之后分析道:“如今看来,南京孔处长的案子和兴宁吴县长的案子如出一辙,当然,凶手不是同一个人,但肯定是用同一种手法害死的。最近我们也派人盯紧了涉案的所有人员,但毫无发现,钱世宽放了之后每日沿街乞讨,得钱就去逛窑子抽大烟,无论如何都不像局中之人。”
    楚青一边踱步一边说道:“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假设兴宁有个很厉害的布局的人,因为什么事情到过南京,然后再这边授业收徒,所以两个地方都有局的存在。”
    仇墨飞点头说道:“楚记者,你说的这种情况也是极有可能的,哎,你怎么想到这个的?”
    楚青斜着眼说道:“本姑娘东吴大学历史系毕业的,这点小事还能难得到我。”说完又加了一句,“不要叫我楚记者,叫本姑娘小青就行。”
    仇墨飞犹豫着说道:“楚……小青,是这样的,这件事情重大,你千万不能跟别人乱说,更不能随便写报道,否则会很危险。”
    楚青气哼哼的说道:“托你们的福,我想写也写不了了,主编已经把我踢出时事部了,让我写历史专栏。”
    顾东纳闷的问道:“为什么,我们没干什么啊。”
    楚青答道:“你们是没做什么,你们上司给我们报社打电话了,威胁说再写这案子的新闻就把我们报社给关了,我们可怜的李主编心脏病都吓出来了,你说都民国了,新闻报道的自由还是没有。”
    顾东气愤的说道:“新闻报道可以,但你不能瞎写。”
    “你明明和那个女人抱在一起。”
    “那种女人我会有兴趣,你什么眼神?”
    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了,仇墨飞连忙叫道:“算了算了,过去的就不再追究了,这样,等这个案子破完,让小青写篇独家报道,保证官复原职,说不定还会被大报看中,成为金陵名记。”
    看仇墨飞说得一本正经的,楚青噗嗤笑了,然后又板着脸说道:“本姑娘才没兴趣当什么名记了,写历史老本行挺好。”
    顾东站起来说道:“那就这样,接下来我们怎么查?”
    楚青掐着手指头说道:“你看嘛,就近算来,如果非要把湖南和南京扯上关联的话,只有湘军进攻天京了。那,假如那个局主是跟着湘军来到南京的,湘军攻下天京是同治三年,已经过了六十多年了,同时代的人早就死掉了,如今做事的只怕是他的徒弟,或者徒弟的徒弟了。”
    仇墨飞点头说道:“其实骗局这种东西,古时有之,满大街都是,但像他们这么成系统的,玩得这么溜,又玩得这么大,就不多见了。”
    楚青想了想说道:“这样,正好我想写写太平天国天京时期的故事,这种野史能吸引点读者,我会走访很多老人,记录一些故事,顺便也能问问局的事情。”
    仇墨飞点头说道:“好,你是记者,做这个名正言顺,也不会引起别人怀疑,我们就继续跟踪那几个嫌疑人,时间长了,他们就会放松,难免警惕露出马脚。”
    顾东赞道:“厉害!”
    仇墨飞盯着他说道:“那你还不赶紧去做,呆在这里做什么。”
    顾东问道:“那,你了?”
    仇墨飞踢了他一脚,“我和小青还有事要说。”
    顾东极其不情愿的走了,仇墨飞和楚青坐在茶楼继续喝茶,楚青撅着嘴问道:“你不是有事要说吗,什么事?”
    仇墨飞看着窗外说道:“没什么事,就是乌衣巷里好闲坐。”
    楚青想了想说道:“你没事,那我还有事了,你和那个周小姐是怎么回事?”
    仇墨飞啊了一声,“那是,留学时候的同学。”
    楚青喝了口茶说道:“然后了?”
    仇墨飞一拍脑袋,“哎呀,有样东西忘记给顾东了,赶紧找他去。”
    楚青一跺脚,“你站住,你要是不告诉我,我再也不帮你了,哼!”楚青生气的样子真是风情万种,仇墨飞看得心都要化了,只好苦着脸说道:“当年我和周小姐一起留学日本,还有一个好友,闲暇之余,大家经常一起聚会玩耍。”
    楚青问道:“就是写信的那个吕大公子?”
    仇墨飞嗯了一声。
    楚青想了想说道:“你和周小姐在南京就是同学,一起到日本留学,本来关系很好,结果遇到了那个姓吕的公子哥,他看上了周小姐,强插一脚,你是个穷小子没钱,内心又自卑,然后就退出了对吗?”
    仇墨飞抬头看看她,“别这么说,心同人很好,他们……也很般配。”
    楚青摇摇头说道:“你就是太敏感,太懦弱,我真觉得奇怪,为什么你连死人都不怕,却害怕面对自己喜欢得人了。”
    仇墨飞恨恨的说道:“顾东那个乌鸦嘴,什么话都跟你说,回头我收拾他。”
    楚青笑着说道:“我看你还是先收拾你自己,再不大胆一点,你喜欢得人就全跑光了。”
    仇墨飞看看楚青,楚青也正斜眼看着他,仇墨飞张了张嘴,突然指着窗外说道:“看,有燕子……”
    第十章 毕郎中之死
    最早发现毕郎中尸体的是个江边的行人,消息再传到公安局,已经是大上午了。
    吕心同和丁书奇急匆匆赶到出事地点,江边已经围了一堆人在看。
    毕郎中活着的时候是个很儒雅的人,对谁都心平气和,这会却脸色苍白形容可怖,可以想象他溺毙之前非常痛苦。
    丁书奇指着河对岸说道:“可能是在水头一带落水的,尸体一路漂,被观瀑这边的浅滩挂住,渡船也漂在浅滩上,应该就是昨天晚上的事。”
    吕心同情绪低落,刚刚有一点点线索,人竟然就死了。他转过头看着李林木,李林木也正诚惶诚恐的看着他,吕心同心里一惊,当时这位仁兄明明在现场,他为什么要对我瞒着毕郎中的事,他为什么这么希望我快点离开。只有徐君候告诉了我毕郎中的事,但是徐君候跟我说的话,说不定都告诉他了,所以他要赶紧去灭口。
    李林木被吕心同盯得心里发慌,赶紧假装去查看尸体,但是毕郎中是熟人,看着这副恐怖的表情他也难过,只好又假装看着河对岸的金字岭。
    丁书奇和吕心同上了渡船,渡船完好无损,撑船的长杆不知道漂到哪里去了,一个药箱安安静静的躺在船中间。
    丁书奇打开药箱看了,里面的药摆放整齐,并不凌乱。他又跑到船尾看了一会,然后说道:“目前看来是毕郎中晚上自己撑船过江,行至江中的时候不小心掉入河中溺亡。”
    吕心同问道:“毕郎中会游泳吗?”
    丁书奇点点头,“兴宁县城的人,多多少少会游泳的。可能天黑,毕郎中被水流压在船底出来不得,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吕心同摇头说道:“不会这么巧的。”一边又看着远处叹道:“姓仇的那个神经病要在就好了。”
    丁书奇问道:“你说的人是谁?”
    吕心同笑道:“是我在南京的一个同僚,他查案的时候会模仿当时案发的环境,亲身去体验死者的死亡过程,常常会发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丁书奇哦了一声,“在心理学里面这叫场景置换,需要他有灵敏的直觉去感知,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吕心同忍不住问道:“丁探长,你也懂这些。”
    丁书奇笑道:“我在湖南大学读书的时候,对心理学很感兴趣,读过一些这方面的书……”说着说着他就不做声了,只盯着船尾看。
    吕心同问道:“怎么了,有什么发现?”
    丁书奇楞了一会说道:“哦,没事,走吧,我们先去毕郎中的药铺问问看。”

    毕郎中的药铺开在西门,刚好差不多县城中心的位置,药铺不大,一个伙计在里面坐着看店,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
    原来昨天傍晚一个年轻女的跑到药店里,说她住水头那边,家里就一个老娘,吃坏东西中毒了,上吐下泻动不得,年轻姑娘急得又哭又跳的。毕郎中人好,二话不说就跟她走了,谁知这一走就回不来了。
    丁书奇当即安排两个警员去水头找生病的人家。
    伙计又问:“哪位是南京来的吕专员?”
    吕心同连忙说道:“我是。”
    伙计说:“吕专员你等下,师父说你初来乍到,到我们兴宁肯定会上火的,他早就给你准备了一包清火的药草,说是只要你来药铺就给你。”
    吕心同和丁书奇面面相觑,吕心同问道:“那,你师父什么时候给我备好的药?”
    伙计从柜台下面的格子里拿出一个药包说道:“前天师父就备好了,吕专员你收好吧。”
    吕心同满心疑惑的接过来,当时还不敢打开,等回到警局交给丁书奇,丁书奇小心翼翼的把药包剥开,只见药包里就散落着一些干干的果皮。
    他拿了一片看看,然后闻了闻说道:“这是干的桔子皮,里面怎么就这一味药了。”
    两人又仔细查看起来,纸包也看了,捆纸包的绳子都看了,可惜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最后又不得不回到这一堆桔子皮上。
    丁书奇一边摆弄着桔子皮一边说道:“陈皮,有止咳的功效,还能通气润肺。我们兴宁了,就是盛产柑桔,毕郎中给你这副药,是要告诉你什么了?”
    吕心同问道:“会不会是伙计拿错了?”
    丁书奇摇摇头,“不会的,就是因为这包药很特别,所以更加错不了。毕郎中一定是有话要告诉你,又不敢明着来找你,他早就被人盯住了。”他边说边摆弄这桔子皮,竟然把这些散落的桔子皮拼了起来,一会就拼好大半个干桔子。
    丁书奇喃喃自语道:“正好是一个桔子的分量,这是什么意思?”
    过了一会,两人几乎同时尖叫起来:“这是一个局!”
    吕心同激动的说道:“吴县长临死前说的话,这是一个局,毕郎中听到了不敢惹事上身,就假装说什么都没听到。但凶手对他还是不放心,知道我迟早要去找他索性把他杀了,吴县长是被人布局害死的,毕郎中也是被害死的!”
    丁书奇沉吟片刻说道:“是的,十有八九是这样。”
    吕心同想了想问道:“我想起一个事,你们兴宁是不是只要新县长上任,就要骑马进城。”
    丁书奇想了想说道:“没有这个传统,怎么进城还不是看县长的心情,他想骑马就骑马,想走路就走路。”
    吕心同点头说道:“那就对了,吴县长是文官出身,根本不习马术,怎么会骑马进城,肯定是有人给他安排的,这也是局的关键,只要吴县长上了马,就不会让他下来。”
    丁书奇赞同道:“吕专员说得有道理,这事情好办,找当时吴县长的随从一问便知。”
    吕心同又问:“那当时吴县长的随从还在兴宁么?”
    丁书奇点点头,“在的,吴县长的师爷叫钱友善,黄龙乡人,如今应该住在他黄龙的老家。”
    吕心同站起来说道:“那我们偷偷去找他,不要让外人知晓。”
    丁书奇一愣,“为什么?”
    吕心同小声说道:“我担心只要我去找谁,谁就要死了,就像毕郎中一样。”
    丁书奇嗯了一声,“如果吴县长和毕郎中都是被设局害死的,那这个局也不会那么简单,牵涉到方方面面,局主行动越多,露出的马脚也越多,总有一次会被抓到。”
    吕心同忍不住问道:“这个局,李局长也跟我讲过一些,丁探长你是兴宁人,你对局了解多少了。”
    丁书奇想了想答道:“既然吕专员问起,那我就讲讲我知道的局。”
    第十一章 奇人阳文义
    丁书奇喝了口水,不慌不忙的说道:“要了解湘南局,就必须要知道一个人,那就是我们兴宁县人,江忠源。”
    吕心同一惊,“这人我略知一二,是个湘军将领。怎么?湘南局难道是他创立的?”
    丁书奇摇头说道:“不是,湘南局的祖师爷叫阳文义,他是江忠源手下的谋士。”
    吕心同兴致勃勃的说道:“哦,快说来听听。”
    丁书奇慢条斯理的说道:“江忠源是兴宁的名士,他举人出身,为人豪爽,常以拯救天下为己任,颇有侠士的风骨。他曾客居京城八年,期间三次遇到好友过世,他三次砸锅卖铁帮忙买了棺材,并且送好友的灵柩回乡,错过考期也在所不惜,在京城传为美谈,说是只要京城死了人,曾国藩必送挽联,江忠源必买棺材。但江忠源这个人早期放荡不羁,嗜赌好色,直到见了曾国藩,在曾国藩的劝说下才改正过来。据说曾国藩见过他之后,就在私下里说,此人当以节义死,意思说江忠源性格刚烈,迟早要为社稷而死。”
    “太平天国兴起之后,江忠源弃笔从戎,带着五百兴宁男儿在城东一带练兵,城东这块地方是一大片平地,城中的阳氏家族聚集在此,因这五百湘勇在此练兵,所以此地就叫教场坪,阳氏家族也自称教场坪阳家。”
    “阳家也有个奇人,就是阳文义,他饱读诗书,但不喜功名,族人都看不起他,都叫他阳怪人。此人的想法很奇特,他痴迷于局,认为宇宙就是一大局,天下就是一小局,每个人都是此小局中的一个棋子,人的生老病死,悲欢离合,无时无处不成局,棋局饭局牌局赌局形形种种,作为棋子要想在局中如鱼得水,就必须参透此局。”
    “江忠源初始练兵的时候,并不被人看好。招来的兵勇也大都是些农夫和地痞无赖,个个东倒西歪不成体统,大家每天都过去看笑话。阳文义也去看过几次,但并不做声,他穿成一个农夫的样子,在练兵的地方开垦了一块菜地,每天挑着粪桶过去施肥,弄得臭气熏天。兵勇们很不满意,好几次想打他,都被江忠源制止了。阳文义每天都去看,眼看着江忠源硬是把一群乌合之众练成了精锐之师。”
    “等到练兵练成,阳文义种的菜也可以吃了,阳文义就挑着一担大白菜去见江忠源,两人一拍即合,相见恨晚。其时太平军正从广西大举进攻湖南,旗兵绿营不堪用,江忠源打算亲率湘勇迎头痛击,但五百对五万,如何能打得赢,阳文义冥想一夜,决定给太平军布一个惊天大局。”
    “当时太平军刚刚攻下全州城,气焰正盛,阳文义派人混入太平军,以当地人熟悉地形为由,主动要求给太平军带路,并游说他们走水路,从湘江顺流而下直取长沙。太平军大胜之下放松警惕,无不依言而行。江忠源则带五百湘勇在全州蓑衣渡一带设伏,并用暗桩堵塞河道,太平军行船至此全被堵住,几百条木船竹筏拥挤在河滩上动弹不得,此时埋伏在两岸的湘勇突然开炮,太平军死伤无数,尸体蔽江而下,绵延数里。”
    “蓑衣渡一战,让江忠源一战成名,湘勇名声大噪,后来阳文义跟着江忠源征战南北,立下战功无数。”
    吕心同听得入神,忍不住问道:“那后来江忠源是怎么死的了。”
    丁书奇喝了口水答道:“不急,正要说,此事还跟江忠源的性格有关。江忠源为人侠义,做人做事都是一个义字当先,不计较个人得失,所以手下人跟着他,没有任何油水可捞。待到咸丰三年,江忠源升任安徽巡抚,但手下没有任何一个老兄弟了,因为跟着他无利可图啊。只有阳文义还忠心耿耿的跟着他。阳文义再三劝导,绿营旗兵皆不可信,还是要许以官职,诺以利益,把老兄弟都招回来,人无圣贤,岂能个个像你一样只讲情义。江忠源始终不听,总以为那些不义之人,要去就随他去吧。正所谓成也是局,败也是局。这一次,轮到太平军的布局高手出马了,他们给江忠源布了个死局。”
    “太平军先是派兵猛攻安徽庐州,又派人私通庐州知府胡元炜的师爷,让师爷建议胡元炜报假信,好让江忠源亲自来救。庐州重地,不容有失,胡元炜又说庐州城兵源充足粮草齐备,只要江忠源过来主持大局,定可破敌致胜。阳文义是什么人啊,一眼就看穿此局,力劝江忠源不要前往,但江忠源不听,反而斥责阳文义贪生怕死,执意前往庐州。阳文义又气又痛,但又不忍心看着江忠源往火坑里跳,只好去找江忠源的弟弟江忠濬求救。”
    “江忠源到了庐州城后,才发现城中只有三千老弱残兵,弹药粮草匮乏,城墙还破败不堪,他明知被骗,也不肯舍弃全城百姓,决心留下来死守。布局的人早就看穿他的性格,知道他必来,来了必不会走,专门等着他了。城外十万太平军昼夜不停的猛攻,江忠源率兵亲自镇守水西门,如中流砥柱,太平军竟无可奈何,只好又串通知府胡元炜,胡元炜被江忠源数次斥责,正怀恨在心,于是里应外合,炸毁水西门,这下就算江忠源本事通天也没得救了,庐州城就此告破。”
    “阳文义和江忠濬,以及同乡刘长佑带兵拼死来救,但寡不敌众,被堵在庐州城外五里处动弹不得,其余各路援兵心机重重,皆迟疑不前。咸丰亲自发话,庐州可失,江忠源不可死。竟成一纸空言。”
    “江忠源在城破之后仍极力苦撑,在受伤不支之后,他不愿被俘受辱,跳水而死,临终前还对身边人说道,我错怪文义了,枉费了他一片苦心啊。阳文义得知之后,跪对着庐州城痛哭了一天一夜,事后便沉默不语,不再多话。待接回江忠源的灵柩之后,他一身布衣,亲自护送灵柩回乡。曾国藩听说他的奇才,数次派人过来挽留,皆被他拒绝。”
    “回乡之后,阳文义隐居崀山,成了一个真正的隐士,在他晚年的时候,可能不想让一世才华就此泯灭,先后收了三名弟子,成立了湘南第一局,他自任局主。在他死后,弟子们也把他当作湘南局的祖师爷,凡是新入局的弟子不知道姓名的,一律跟祖师爷姓阳。阳文义有《局之要义》一书流传于世,自称是参透此书者可得天下,但一共只有三本,只有三个弟子才能得到。”
    吕心同叹道:“果然是奇人啊,可惜没走上正道。”
    丁书奇也只是笑笑,没有做声。
    吕心同又问:“那现在的湘南局内幕怎么样?”
    丁书奇接着说道:“湘南局组织很严密,有很多神秘色彩,谁也不知道现在的局主是谁,也不知道如今是第几代了,据说阳文义三个弟子也明争暗斗,死得差不多了,谁是阳文义正统嫡传也弄不清楚了。但一个局,局主只有一个,手下棋子若干,分诱子,守子,攻子,杀子等等,大家各有所长各司其职,局主统筹全局,无往不利,入了局的人很难逃脱。”
    吕心同皱着眉头问道:“那湘南局做什么了,这些人怎么生存了?”
    丁书奇笑着答道:“吕专员真是问到点子上了,湘南局什么都做,只要你肯给钱,没有他们做不了的事。没有生意的时候,小棋子们自己也做些坑蒙拐骗的事情,以此来养活自己。阳文义在崀山隐居的时候,大彻大悟,他认为江忠源之所以失败,并不是因为中了别人的局,而是因为只讲义而不讲利,然而这世上大多数人是见利忘义的,长期没有利的时候就没有人愿意追随了。所以江忠源最后落得个孤家寡人,失败是迟早的事情。而曾国藩后来成功,就是因为他敏锐的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对手下许以官职,打下城池后又默许湘军疯抢三天,才能把湘军维持下去。”
    “阳文义认识到这一点,据说为了痛定思痛,他最后还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阳文利。湘南局的规矩,只要事成,必然重赏,若是残局,必然重罚。一个利字当先,湘南局上上下下自然拼命做事了。”
    吕心同沉默一会说道:“如果害死吴县长的是一个局,那必然是有人花钱请湘南局出马,而吴县长死了,此人必可以得利,吴县长死了,谁能得利了?”
    丁书奇一拍桌子叫道:“对头,就是这样,可以从这方面着手去查。”
    两人正说着,此时去水头的巡警也回来了,说是水头那个女的叫李舞红,父亲早就过世了,和母亲生活在一起,她母亲那天确实是误食了毒蘑菇,李舞红一个人又没能力把母亲送到县城来,只好请毕郎中过去,毕郎中过去了,帮忙采药熬药,等病人病情稳定了都快半夜了,李舞红是想挽留毕郎中住她家的,房间都收拾好了。但毕郎中执意要走,后面的事情她们也就不知道了。
    听完之后,吕心同忍不住问道:“那么晚了,毕郎中为什么不在病人住下了。”
    丁书奇叹道:“毕郎中是好人,人家是寡妇孤女,他住下来成何体统,怕乡下人说她们闲话,所以他肯定是不会住的。”
    吕心同心里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局真是把毕郎中吃得透透的,简直天衣无缝。
    丁书奇想了想问道:“那对母女听到毕郎中意外的时候表情怎么样?”
    警员答道:“那个当妈的还挺难过的,说的都哭起来了。那个李舞红只低着头做自己的事,没怎么说话。”
    丁书奇嗯了一声,又问:“那个李舞红在做什么?”
    警员答道:“从我过去她就一直在做鞋,手脚没停过。”
    “她们做鞋卖钱谋生?”
    “不清楚,就看她做一双布鞋,做好了一只,正在做另一只,其他没看到。”
    丁书奇皱着眉头没有做声。
    吕心同问道:“既然丁探长觉得这个女的有嫌疑,我们要不要亲自跑一趟看一下。”
    丁书奇摇头说道:“不用了,那样人家反倒警觉了。”说完他又叮嘱警员道:“换个人,过去盯住她,看她最近在干什么。”
    第十二章 抓鱼
    过了朝天宫,顺着来凤街一路往南,有一条幽静的小巷,就是双塘巷。
    洪虹顺着双塘巷走到28号门牌前面,这是一栋独立的西洋别墅,前面有个小院子,铁门紧闭,铁门里面竟然站着两个持枪的便衣警卫。
    洪虹把证件掏出来给他们看,他们盯着看了半天,洪虹笑道:“怎么,连个女人也怕啊。”其中一个警卫赶紧把铁门打开,一边赔笑道:“洪组长,没办法,实在是责任重大,你来了就好。”
    洪虹跟着他往屋里走去,别墅的四面被围墙隔离,更像是个监狱。警卫边走边说:“顾队长在客厅等你。”
    洪虹走进二楼客厅,屋里老佣人看见她进来热情的说道:“快请坐,我给你们倒茶。”这老佣人矮矮胖胖,看着慈眉善目,就是行动迟缓显得笨手笨脚的,过来拿茶叶的时候还撞了一下洪虹。
    洪虹皱着眉头对警卫说道:“怎么还有外人在里边,统统请走,还有你们两个,不要再守在门口,躲到里面来。”
    警卫刚想解释,“可是……”
    洪虹毫不客气的打断他,“照做就是,我来跟顾队长解释。”
    老佣人笑嘻嘻的倒好茶,然后放在洪虹面前说道:“你好,我就是顾先康。”
    洪虹一愣,连忙站起来说道:“我是洪虹,从今天开始,我来负责顾队长的安保。”
    顾先康点头说道:“洪组长辛苦了。”一边对警卫说道:“你出去吧,按洪组长说的办。”等警卫走了,顾先康又问道:“洪组长,就你一个人么?”
    洪虹很干脆的答道:“我一直都是一个人。”
    顾先康纳闷的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怕紧急关头误伤了同伴。”洪虹平静的回应道。
    顾先康笑了,突然掏出一把手枪来,一边赏玩一边说道:“花口撸子,轻巧好用,就是威力小点,不致命。”
    洪虹掀开外衣往腰间一看,自己的那把勃朗宁已经不见了。她心里有些恼怒,但依然很淡然的回道:“那要看打在哪里了。”
    顾先康微笑着把手枪递给她,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洪组长,顾某的身家性命就托付给你了。”
    洪虹接过手枪说道:“放心吧,顾队长,就算死,我也会死在你前面的。”说完她也懒得再搭理顾先康,径直走到二楼的阳台往外看去,大门口的警卫已经撤了,小巷依旧安静,几乎没有闲人,这是个躲藏的好地方。
    顾先康走过来问道:“洪组长,为什么要把门口的警卫撤走。”
    洪虹不慌不忙的答道:“他们俩站在那里,就是告诉别人这个地方非同寻常,而真要打起来,他们就是红队的活靶子,兄弟们的命也是命。”
    顾先康没有做声。
    洪虹继续查看,边走边问道:“顾队长一个人住这边么。”
    顾先康小声答道:“我太太跟我住在一起。”
    “她人了?”
    “她身体不舒服,去医院看病了。”
    “晚上你们一起睡卧室?”
    “是的。”
    洪虹走到三楼卧室看了看,里面摆放着两张床,她没有做声,来到了三楼的客房,这间客房靠近楼梯,洪虹想了想说道:“我晚上就睡这里,不妨碍你们吧。”
    顾先康答道:“不妨碍。”
    这时楼下警卫又上来报告,“徐科长来电话,说马上派车过来接顾队长,问我们在那边会合。”
    洪虹忍不住问道:“怎么,有紧急行动?”
    顾先康脸色阴沉的点点头,“怕是鸟入笼了。”一边对警卫说道:“老地方,来凤路上。”
    洪虹大声说道:“不,去五福街铜坊苑小学门口。”
    顾先康不解的问道:“为什么去那边,那里人多事杂。”
    洪虹毫不客气的答道:“你也做过红队队长,你会选择在小学门口开枪吗?”一边又对警卫说道:“告诉徐科长,以后我们每次都在那边会合。”
    顾先康出门前又化了个妆,他带了个假发,荣光焕发,像是个刚刚做了笔大生意的买卖人。顾先康擅长易容,洪虹对此早有耳闻,但也只有亲见了才觉得叹为观止。两人并排走着,就像关系不怎么好的夫妻。
    走到小学门口,车已经在那等着了,洪虹一看司机并不认识,于是毫不客气把他赶了出来,自己坐在司机的位置上。
    顾先康上车笑道:“洪组长真是文武全才。”
    洪虹也没理他,车开得不紧不慢,刚到大清河顾先康就叫停了,洪虹问道:“不是到后标营吗?”
    顾先康答道:“开车太引人注目,我们走过去。”
    洪虹下车说道:“顾队长,抓人的事听你指挥,但你的行动得听我指挥。”
    顾先康笑着问道:“要是我们之间有冲突了?”
    洪虹斩钉截铁的答道:“那就听我指挥!”
    两人快步走到一座茶楼,到了楼上的包房,里面黑压压的全是人,这些人各色打扮,从叫花子到码头工人到青年学生不一而足。
    顾先康进门就问道:“馄饨店怎么样,今天正常营业吗?”
    一个叫花子答道:“一直开着了。”
    顾先康又问:“挂牌子没?”
    “挂了,写着店主有事,明天打烊。”
    “楼下的花鸟店了?”
    “也挂牌子了,写着正常营业。”
    顾先康连忙站起来透过窗户缝往外看去,旁边有人给他递了个望远镜,他一把打开骂道:“以后不准用这个东西,会反光。”他眯着眼看了一会,突然回头叫道:“路口三楼楼顶上晾着床蓝色的被套,赶紧派两个人去换成白色的,然后守在那里,记着一定要挂白色被套,枪口装上消音器,不要闹出动静,要是别人敢上去换被套就毙了他,快去!”
    两个青年学生赶紧跑了出去。
    顾先康又说:“快去看看馄饨店和花鸟店的牌子换了没?”
    两个叫花子又急急忙忙的出动了。
    过了不久,一个叫花子回来报告道:“糟了糟了,馄饨店和花鸟店的牌子都收起来了。”
    顾先康问道:“小鱼到哪里了?”
    有人赶紧答道:“小鱼已经到了火车站了,大鱼还没消息。”
    顾先康急的眉头皱成一团,房间里的气氛就紧张起来。
    又过了一会在窗户边观察的人小声叫道:“好了好了,被套换成白色的了。”这边话音刚落,有人跑进来气喘吁吁报告:“小鱼,小鱼快到御道街了……”
    顾先康急的直搓手,众人的心都吊到嗓子眼,有人忍不住问道:“顾队长,是不是该准备动手了。”
    顾先康想了想答道:“不要乱动,再等等。”
    叫花子终于跑进来叫道:“好了好了,馄饨店和花鸟店的牌子又挂出来了……”
    顾先康跳起来叫道:“快快,按原计划行事,记住,等我信号同时动手,谁要先动就毙了谁。”
    一屋子人顿时作鸟兽散,顾先康和洪虹最后走出去,两人沿街慢慢逛着,洪虹看到了那家馄饨店,门口果然挂着“店主有事明天打烊”的牌子,店老板是对五六十岁的老年夫妻,男的笑嘻嘻的在跟客人聊天,女的坐在门口包馄饨,下手飞快,筷子一卷就是一个,抬眼看见洪虹在看她,她笑着问道:“啊吃馄饨?”
    洪虹也笑着摇摇头,挽着顾先康的胳膊走了过去,又走了一段,就看见花鸟店了,一个年轻的伙计正在给鱼缸换水,鱼缸里几条红色金鱼游得很欢。他们没有停留,继续走到花鸟店斜对面的一家首饰店,然后慢慢看起了首饰。
    街道上过来一个骑自行车的小伙子,他骑得很悠闲,一边四处打量着一边吹着口哨,等他过去之后,又过了片刻,街口过来一辆黄包车,车上的客人慢慢的走进了花鸟店。洪虹看得真切,拿起一个镯子套手腕上,然后对顾先康说道:“差不多吧,你看这个镯子怎么样?”
    顾先康摇摇头,“再挑挑吧。”
    又耐心等了半个小时,一个中年男子慢悠悠的走进了花鸟店,顾先康对洪虹说道:“算了,走吧,换家店看看。”
    两人正要转身,店老板突然拉住顾先康说道:“不对啊,你太太刚才试的镯子了?”
    洪虹纳闷的说道:“不是还给你了么?”
    老板涨红了脸大声叫道:“什么时候还过。”一边又对店员说道:“这对骗子是来偷东西的,快抓住他们……”

    第十三章 魔术师
    洪虹立刻感觉不对,老板死死抓住顾先康,一边大叫起来:“来人啊,抓小偷啊……”洪虹飞快的掏出把小刀一刀就割断了他的喉咙,老板颤抖着用手捂住喉咙的伤口慢慢倒了下去。伙计大惊失色,转身想跑,洪虹把刀扔了出去,正中他的后心,他无声的栽倒在地,再也没有动弹。
    顾先康摆脱店老板,发疯似的冲进了花鸟店里,只听见里面一声枪响,紧接着四周枪声顿时不断,洪虹也赶紧跟了过去,刚才骑自行车慢慢转悠的小伙子倒在街上,脑袋下面一滩血,特工们从四面八方往花鸟店里冲。
    花鸟店的伙计胸口中枪,仰面躺在地上。鱼缸被打碎了,金鱼们无辜的在地上蹦跶着。顾先康举着手枪慢慢往楼梯上爬,楼上现出个人影,洪虹啪啪两枪把他打得掉了下来,顾先康对她挥挥手,两人交替掩护着冲上楼梯,特工们也跟了过来,把房门踹开冲了进去,屋里两个男的正在烧什么东西,一堆人进去把他们按倒。
    顾先康把被抓的两个人扶起来,突然笑着对一个中年人说道:“王书记,别来无恙啊。”那个中年人把口水吐他脸上骂道:“叛徒!”
    顾先康擦了把脸,然后挥挥手,示意把人带走。
    洪虹跟着顾先康下楼之后,看见地上血迹未干,金鱼也已经不再蹦跶了,顾先康蹲在地上瞄了一会,突然高兴的说道:“这条还活着了。”说完又在角落找了个破碗,接了半碗水把小金鱼放进碗里,碗里的水立刻变红了,那条金鱼甩着尾巴愉快的在血水里游了起来。
    两人往停车的地点走去,路过馄饨店的时候洪虹多看了一眼,只见男老板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女老板满脸是血,呆呆的跪在地上,旁边一个特工拿枪指着她的头。洪虹心中闪过一丝不安的感觉,但很快就消失了。
    上车之后洪虹问道:“回住处吗?”
    顾先康把假发扔在车上,边换衣服边说道:“不回,去逸仙桥小学。”
    洪虹回头说道:“顾队长,你去私人的地方都要问我同意不同意。”
    顾先康想了一会说道:“我去看看我女儿,这次抓了这么大一条鱼,共党不会放过我的,以后怕是再也不能随便出来了。”换了装的顾先康又恢复到他本来的样子,头发稀疏发白,满脸皱纹,无论如何也不像一个四十岁的中年男子。
    洪虹想了想还是发动了汽车。
    逸仙桥小学在中山东路上,一路好走,顾先康小心翼翼的端起破碗,脸上有了些笑意。洪虹下车之后,顾先康指指她身上的衣服,上面还溅着血迹,洪虹低头一看,索性就把外套脱了。她里面穿了件白衬衣,丰满的胸部高高挺起,好像要把衬衣纽扣都撑开了。
    两人来到小学门口的传达室找人,顾先康说了很多好话,过了好久,一个老师终于带着小女孩过来了,小女孩瘦瘦高高,东张西望的像是一只胆小怕事的兔子,看见顾先康才高兴起来,“爸爸,你怎么过来了。”
    顾先康抱着她亲了一口说道:“多多,爸爸想你了啊。”说着又给她介绍,“这位是洪阿姨,快打招呼。”
    小女孩叫了声洪阿姨好,洪虹也挤出笑脸,拍拍小女孩的头。小女孩笑着在他爸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顾先康看了看洪虹,乐的哈哈大笑,笑完又想起件事情来,“爸爸还给你带了件小礼物了。”
    小女孩笑着说道:“给我给我。”
    顾先康对洪虹说道:“麻烦洪阿姨把礼物拿出来吧。”
    洪虹连忙把放在桌上的破碗端了过去,她和小女孩两人低头一看,咦,碗里什么都没有啊,只有半碗淡红色的水。
    小女孩叫道:“爸爸你骗我,什么都没有。”
    顾先康眨眨眼说道:“看好啦。”只见他口中念念有词,然后把手掌轻轻从碗上方划过,碗里立即多了一条活蹦乱跳的金鱼。
    小女孩高兴得跳了起来,连洪虹也忍不住笑了。
    分别的时候,顾先康站在窗边看着小女孩慢慢走远,直到最后连背影都看不见,他脸上的容光慢慢消散,又变成老气横秋的样子。
    上了车顾先康茫然的说道:“我还是不想回去,去外面随便走走吧。”
    洪虹这次没有拒绝他,想了想说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顾先康看着汽车出了城,又开了好远,最后来到一处荒山。他跟着洪虹爬上山顶,顿时豁然开朗,山的一边是悬崖峭壁,脚下就是滚滚江水,江风习习,带着河水的气息迎面而来,顾先康坐在山顶上,仿佛凝固成了一尊石像。
    洪虹缓缓说道:“这里是燕子矶,我没事常来这里。”
    顾先康问道:“你常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洪虹答道:“想自杀。”
    顾先康躲着风点了根烟,又给洪虹点了一根,洪虹也没客气,接过来抽了一口。
    顾先康悠悠说道:“洪组长,你应该知道我的一些情况,我原来是中共红队队长,你们的死对头,我小时候家里很穷的,穷得真可怕,没想到我长大了,成家立业了还是这么穷,你知道共产党,一直都很清苦,没什么钱,我上上下下家里有十几口人要养,实在过不下去了,我学过魔术,没事就上戏台子变个魔术,能赚些外快。”说着说着顾先康自己都笑了,“洪组长,你想过吗,中共特科的科长,威名远扬的红队队长,竟然得靠表演魔术为生,说出来,谁信。”
    洪虹冷冷的说道:“我知道,你在台上变戏法的时候被认出来,下台就被逮了,然后,你就投降了……”
    顾先康小声说道:“你们的人拷问了我一晚上,你也知道他们的手段,我什么都没说,他们把我老婆小孩抓过来,当着我的面,十几个人轮奸了我老婆,我老婆当时就疯了……”
    洪虹楞了一下,然后又接着抽烟。
    顾先康继续说道:“我咬着牙,还是什么都没说,他们……他们竟然要强奸我女儿……她只有九岁啊……”
    顾先康说到这里,拿烟的手微微在抖,“那我还能怎么样了,我哭着求他们,我说,我投降……求你们放过我女儿……”
    “我老婆天天说胡话,只有我陪在她身边才稍微好一点,所以只能跟着我,我女儿现在不能见陌生男的,看见陌生男的她浑身就会发抖,我也不知道,我他妈到底活在一个什么世道……”
    洪虹叹道:“这世道不好,但也没那么坏,看你想怎么活了。”
    顾先康苦笑道:“好了,投降过来了,天天让我领路抓人,今天抓这个,明天抓那个,哪个不是我生死与共的兄弟,红队一个弟兄,帮我挡过子弹,救过我的命,我带人把他乱枪打死了,他死的时候眼睁睁的看着我,看着我断气的……从我被抓到现在,也就三个多月的时间,头发就快全掉光了,我还四十岁不到了……”
    “今天抓住这个是共党的大官,要是抓不住他,你的上峰会认为我没用了,就会把我干掉。但是抓住了他,共党一定会把我干掉,就是这样,反正是个死,我常常想,要是在被抓那天死掉就好了,大意了,连掏枪的机会都没有。”
    洪虹扔掉烟头问道:“那你现在还想死?”
    顾先康看着脚下的江水苦笑道:“很奇怪,我现在又不想死了,我觉得共产党欠我的,国民党也欠我的,全世界都欠我的,那么多人想杀我都没死,要是自杀了,那也太亏了。”
    洪虹两手抱在胸前说道:“不想死就好,我想死的时候就来这里,吹吹江风,就没那么想死了。”
    这时太阳快要下山了,夕阳把江面映成红色,风景正好,不远处一条小渔船慢慢驶过,隐隐听见船上有人在唱歌。
    顾先康看着夕阳笑道:“洪组长,你知道我最开心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吗?”
    洪虹想了想答道:“该是看到你女儿的时候吧。”
    顾先康摇摇头,“不是的,我最开心的时候是上台表演魔术的时候,那时候不需要躲躲藏藏,可以光明正大的表演,把一群不相识的人逗得哈哈大笑,那才是我最开心的时候……”
    第十四章 对三年
    在湘南一带,父母亲人过世三年的忌日,是个大日子,子女为显孝顺会大肆操办,又是请教门先生拜忏,又要请戏班子摆酒,搞得热热闹闹,借以告知先人,子女们都还记得你了。
    这一天,正好是钱友善的母亲过世三年的日子。钱友善自幼家贫,兄弟姐妹众多,全靠母亲拉扯大。此人商场耕耘数十年,虽然算不上达官显贵,但在黄龙乡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么重要的日子,自然要大搞排场,院子里摆了几十桌酒席不算,还请来湘南最负盛名的祁剧团隆庆班助兴。
    这天隆庆班排的曲目是《李三娘》,这是祁剧的里经典样板,说的是一个叫李三娘的女人被奸人所害,后来化为冤鬼复仇的故事。
    钱友善自己也兴致勃勃的过来看戏,他五十多岁,身材微胖,因为做买卖,兴宁宝庆一带人头熟络,口碑人缘都还可以,所以也常在官场厮混。
    台上李三娘人长得很漂亮,戏也唱的好,一下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等戏唱到一半,那李三娘突然转过脸来,两眼翻白,指着台下叫道:“钱师爷,五年了,这河水可真冷啊。”
    众人一愣,只见李三娘浑身发抖,两手平举,竟然硬生生从台上跳了下来,钱友善坐在第一排,想站起身后退,结果一下被后面的椅子绊倒了,李三娘指着他咬牙切齿的说道:“钱师爷,我都有了你的小孩了,你还不放过我,一死两命,今日你就纳命来吧。”
    钱友善吓得大叫:“快,快拦住她,快拦住她!”
    李三娘过来死命掐住钱友善的脖子,众人从惊恐中清醒过来,纷纷去拉李三娘,可这李三娘真的犹如厉鬼附体,力大无比,几个人都拉她不住。
    突然有个人想明白了,立即大叫道:“这是鬼上身了,快去请教门先生。”
    此刻教门先生现成的,正在院子里大摆道场为钱师爷过世三年的老娘拜忏了。
    这边一招呼,那边赶忙把教门先生拉了过来,这教门先生三十出头,瘦瘦精精,留着个络腮胡子,一脸不情愿的边走边问:“什么事情?什么事情?”
    旁人往前一指说道:“那,先生,快去抓鬼,闹鬼了。”
    教门先生一愣,自言自语道:“背时倒灶,拜忏拜得好好的,又要来抓鬼,钱师爷只付了拜忏的钱哦……”
    但情势危急,救人要紧。教门先生看着钱师爷就要被那李三娘掐死了,再不出手只怕拜忏的钱都不知道问谁要了,于是大吼一声:“孽障,梅山弟子在此,还不快快撒手。”
    结果那李三娘掐得更起劲了。
    教门先生顿时觉得很没面子,随手在地上捡了根竹竿,右手点燃一张纸符,当下口中念道:“天元太一,精司主兵。护卫世上,保合生精。佩服龙剑,三五将军。有邪必斩,有怪必摧。”念完一竹竿照着李三娘打了下去。
    那李三娘啊的一声,立即松了手倒在地上。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戏班子的人赶紧过去照看晕倒的李三娘,钱家的人也赶紧把钱师爷扶进了里屋,钱师爷被掐的半死,又受了惊吓,嘴角不停的抽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教门先生不慌不忙的给钱师爷把了脉,然后说道:“钱师爷是急火攻心,又受了惊吓,不要呆在这人多的地方,快抬到里屋静养,我给他熏些药草安神。”
    众人手忙脚乱的把钱师爷抬进里屋躺下,教门先生把所有人都赶到门外,自己在屋内点了些药草,熏得一屋子的烟,然后自己在屋里做法驱邪。外面的家属虽有些疑虑,但钱师爷很快就平静了下来,众人也就暂时安心了。
    虽然期间发生了些小变故,但钱师爷似乎也无大碍,那个被鬼上身的李三娘也恢复了正常,就是很虚弱,戏就没法唱了。
    好在兴宁人就会自娱自乐,吃饱喝足之后三三两两的开始玩字牌,拜忏是要守一整晚的,时间还早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大门口走进几个蒙面人,为首的一个突然跳到桌子上,大吼一声道:“各位各位,看这里,广西陈子琨在此。”
    陈子琨是湘桂交界处出了名的土匪,兴宁人哪有不知道的,可谁都没见过他,所以众人有些迟疑,几个胆大都懒得理会,继续打牌。
    陈子琨掏出把驳壳枪大声说道:“不认得我不要紧,认得它就行了。”说完朝天放了一枪。这下众人都惊叫着趴了下来。陈子琨拿出一个麻袋,大声说道:“老子心情好,今日只要钱不要命,你们不要惹老子发脾气,乖乖的把值钱货掏出来。”
    桌子下蹲着两个男的,其中一个想从怀里掏东西,另外一个对他摇摇头,那男的就不动了。
    陈子琨几个手下就在外面收钱,陈子琨自己拎着枪跑进里屋去了。几个匪徒看上了年轻貌美的李三娘,不由分说就把她捆了起来。
    过了一会,只见陈子琨押着教门先生出来了,教门先生看见匪徒在绑李三娘,急得大叫道:“你们欺负女人做什么,快放了她。”
    陈子琨踢了他一脚骂道:“把这个家伙也绑起来。”
    几个人手忙脚乱又把教门先生给绑了,众人不知道匪徒们要干什么,心中都瑞瑞不安。这时突然听见外面一声枪响,屋顶上的几片瓦被打碎了掉了下来。
    只听院外有人叫道:“里面的土匪听着,徐忠候在此,赶紧缴械投降。”
    说完院外枪声不断,打得碎瓦片不停的往下掉。
    院子里的人吓得四散尖叫,乱成一团。
    陈子琨骂道:“凳你娘的徐老虎,先走先走。”
    土匪们押着人刚刚往后院跑了,蹲在地上的两个年轻男子立即起身冲进了里屋,丁书奇举着枪走在前面,一边提醒后面的人:“吕专员小心。”
    两人冲进里屋,只见屋内烟雾缭绕,钱师爷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舌头吐在外面,吕心同用手一探,已然断气了。
    丁书奇看了看钱师爷的尸体,又抓起地上未燃完的药草闻了闻,然后对吕心同说道:“此地不宜久留,先出去吧。”
    两人又急急忙忙的走了出来,只见李林木正在院里威风凛凛的指挥了,见了吕心同关切的问道:“吕专员,你没事吧。”
    吕心同急着直跺脚,“唉,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跟我去追土匪啊。”
    李林木连忙拉住他,“吕专员,追不得,我就带了几个弟兄,假冒徐老虎的威名才把土匪吓走,他们人多,后面山高林密又是晚上,不能去挨黑枪啊,等调集团防队的人过来再说。”
    吕心同听了忍不住对丁书奇抱怨道:“我说早点动手,也不至于如此。”
    丁书奇耐心解释道:“早动手就看不透他们的局了,我们自己也会撞在土匪的枪口上,命都保不住,怎么破案?”
    钱友善的宅子就在山脚下,吕心同看着夜色中的茫茫大山,叹了口气,过了一会突然想起来问道:“李局长,你怎么知道我们在钱家。”
    李林木答道:“哎,我也是听手下弟兄说的,说你们两个来钱家暗访,我怕你们有失,赶紧带兄弟们过来助阵,也是赶巧了……”
    吕心同赞许道:“李局长来得太及时了。”说完又问道:“对了,那个陈子琨是谁?”
    李林木答道:“这是个悍匪,臭名远扬,干过几件大事,袭击过武冈团防队,还带着上千人马围攻过资远城,后来被围剿,徐忠候带兵打得他嗷嗷叫,所以他最怕徐队长,我也是沾了徐队长的光。”
    吕心同点点头,“难怪。”想了一会又说道:“这是我第一次亲身经历如此完整的局,那个李三娘,应该就是诱子,只是她鬼上身的时候,对着钱友善说什么河水好冷啊,一尸两命啊是什么意思。”
    李林木把二人叫到一旁,小声说道:“这事情我略知一二,以前钱友善搞了个下人,把那女的肚子给搞大了,原本是想娶她做妾的,谁知那女的听了个算命先生的话,说怀的肯定是个儿子,于是贪心不足蛇吞象,想要做大,正房哪里肯,那女的不知好歹一味的闹。结果有一天,在扶夷江边散步的时候跌河里淹死了,尸体我都见过,可怜哎,钱家替她收了尸,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吕心同点头说道:“难怪,那局主肯定对钱友善很熟,所以才会用这一招,先把他吓倒,然后就牵出那个教门先生,教门先生是所谓的攻子,用药草彻底把钱友善熏倒,方便后面动手杀人。却没有想到陈子琨会来横插一脚,他或许只是来劫财,或许他本来就和钱友善有过节,所以进屋杀了钱友善。”
    李林木听得连连点头,“吕专员分析的没错。”
    丁书奇没有做声,过了一会才说道:“如果陈子琨和钱友善有过节,以他的脾气,进屋肯定啪啪两枪,打得死死的,爽快利落,但钱友善的尸体并无伤痕,十有八九是被闷死的,只能说凶手不习惯用枪杀人,因为开枪动静大还溅得到处是血,凶手只习惯静悄悄的杀人,你觉得陈子琨这个土匪头子是怕溅到血的人么。”
    吕心同想了一会问道:“那,你认为这不是真的陈子琨,而是和这些棋子是一伙的?”
    丁书奇不慌不忙的答道:“吕专员,你想想,为什么这些土匪单单抓走了两个棋子,而没有带走其他任何一个人?”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吕心同猛然醒悟,接着又纳闷的问道:“那前面两个棋子进行的很顺利,为什么他又要平白无故杀出来多此一举了。”
    丁书奇两眼炯炯有神的扫视着院子里的人群说道:“那是因为,布局的局主就在这里,他原本只是要设局害死钱师爷,不巧,他也刚好认得我们,看我们在现场,知道事情必然会败露,他又不敢对吕专员动手,所以他只能紧急启动后手,把棋子带走,来补这个残局!”
    吕心同立即跳了起来,边走边叫:“李局长,把前后门都给我堵死,是条狗都不能放出去。”
    李林木气势汹汹的挽着袖子说道:“吕专员,放心吧,我进来就让兄弟们把前后门都守住了,别说是狗,兔崽子都出不去。”
    三人在院子里一路查看,众人不知道怎么回事,都低着头,不敢看他们。
    丁书奇首先看到一个熟悉的胖胖的身影,忍不住笑道:“陈局长,你怎么也在这里。”
    陈修年抬起头来,尴尬的笑道:“丁探长,吕专员,你们也过来吃饭啊。我是刚好到黄龙乡视察,被钱师爷遇到了,被他硬拖过来看戏哈哈……”
    吕心同冷笑一声,“是吗,陈局长觉得戏好看吗?”
    陈修年一边擦汗一边答道:“好看,哦,不好看……不好看……”
    吕心同点点头,“陈局长这几天不用回家了,我有事情要好好问问你。”
    陈修年苦着脸答道:“是,是……”
    逮到了一条大鱼,吕心同并不着急,继续仔细巡查着,很快,他就发现有点不对劲了。一桌酒席上,像是坐着一大家子,一个老人,一个年轻女子,一个瘦瘦的少年,还有一个小女孩,一边在啃饼一边看着他。
    吕心同笑嘻嘻的凑过去对着老人说道:“嗲嗲,好久不见,你老人家身体好吗。”
    老人皮笑肉不笑的点点头,“多谢挂念,好得很。”
    吕心同又牵着年轻女子的手说道:“老婆,放心吧,我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你了。”那姑娘羞的说不出话来。
    他转身又抱起小女孩,“来,叫爸爸。”
    小女孩把一口饼全喷他脸上。
    第十五章 弃子
    第二天天还没亮,徐忠候就带着团防队的人赶过来了,个个兵强马壮,钱家的人为了早日抓到凶手为钱老爷报仇,也是热情接待,吃饱喝足,几十号人马浩浩荡荡的搜山去了。
    吕心同带着丁书奇和李林木连夜审讯,一晚上没睡觉,陈修年表面上唯唯诺诺,其实是只老狐狸,什么都不认,就说是过来看戏吃酒席,拿他也没有办法,所以也只能暂时放了。
    至于骗他行李箱的那一家子,确实是骗子家族,老的叫刘睦华,自称局爷。年轻姑娘叫刘云娟,长得漂亮水灵。男孩叫刘云开,女孩叫刘云烟,三人都是刘睦华收养的孤儿。云开和云烟都还在志诚书院上学。
    这四个人相依为命,局爷经常会带他们出去设个局骗点钱,却没胆量做大事,好不容易骗到吕心同的行李箱,一看到里面的公函,吓得屁滚尿流的送回来了。而他们之所以来蹭钱友善的宴席,纯粹是为了打打牙祭。
    审不出什么名堂,也只好先把他们放了。
    等到团防队发现尸体过来报告的时候,吕心同早饭刚吃了一半,于是扔下饭碗带着丁书奇和李林木火急火燎的往山上赶。
    尸体都是在一片竹林里发现的,李三娘赤裸的身体还有一半埋在土里,凶手因为偷懒埋的并不深。
    徐忠候在一旁说道:“吕专员,兄弟们就把尸体扒了出来,其他都没动过,就等你们来查看。”
    吕心同看着眼前的惨状,心中默然,过了一会问道:“你们怎么发现尸体的?”
    徐忠候拿出两只鞋子说道:“这两只鞋,一只掉在路边,一只掉在竹林外,不知道是受害者挣扎掉的还是故意扔的,我们就进竹林仔细搜,果然发现地上有泥土翻开的痕迹。”
    丁书奇接过鞋子看了一下,这是一双新布鞋,鞋底很厚实,缝线也紧密,做鞋的人应该费了些心思。
    他蹲下来,小心翼翼的把女尸身上的泥土竹叶扒开,检查完死者身上的伤痕,然后把鞋在她脚上比了一下,大了,肯定不是她自己穿的。于是他站起身来说道:“徐队长,要兄弟们赶紧在这附近继续搜索,一定还有一具尸体,是个青年男子,穿着教门先生的衣服。”
    徐忠候一愣,但还是点头说道:“好的。”
    团防队的人四散开来,渐行渐远。
    丁书奇叫过来一个警员,“你来看看,这个李三娘是不是就是水头的李舞红。”
    那警员去过水头李舞红的家,大着胆子凑过来一看,连连点头,“就是李舞红,丁探长你又没见过她,怎么知道?”
    丁书奇也不搭话,“派过去盯她的弟兄了,这人都死在这里了,我们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那警员答不上话,正在这时,小路上又跑来一个便衣,边跑边喊:“丁探长,不好了,不好了。”
    那警员指着便衣说道:“就是他去盯梢的。”一边对那便衣骂道:“你怎么盯人的,人都跑出来唱戏了,唱完戏还被杀了,你怎么没跟着啊。”
    便衣红着脸答道:“实在盯累了,凌晨的时候睡着了,一天没见她家里有动静,我就觉得不对劲了,就假装到她们家里去讨水喝,没人应我,我就自己走进去了,家里没见人,那个女的老娘在卧房里上吊死了!”
    众人听了都大吃一惊。
    丁书奇想了一会说道:“看来昨晚我们分析错了,并不是局主想救棋子,而是要弃子。”
    吕心同问道:“为什么要弃子,是担心我们识破棋子的身份么?”
    丁书奇摇头说道:“是,也不全是,棋子都没见过局主,就算被抓,对找到局主也没多少帮助,这点局主并不太过担心。”
    “那为什么还要弃子了?找一个趁手的棋子也不容易吧。”吕心同不解的问道。
    丁书奇拿起手中的鞋说道:“因为这双鞋。”见众人不解,他又接着说道:“李舞红,教门先生,包括昨晚的匪徒,其实都是棋子,局主可能在酒席中,也可能不在,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一开始就策划好的,假扮陈子琨的人才是真正的杀子,他首先杀了钱友善,然后再杀死另外两个棋子。”
    “我敢肯定,李舞红和教门先生彼此认识,并且关系非同寻常。我之所以关心这双鞋,是因为在毕郎中被杀一案中,在渡船的船尾我发现了几个泥脚印,毕郎中脚上是穿着布鞋的,所以他不可能自己撑船,而是一个光脚的男人站在船尾撑船。”
    “那这个男的为什么会光着脚了,一个是可能他穷的连鞋都没有,二个就是在这之前他先见了他的情人,他的情人见他脚上的鞋实在太破了,就让他脱下来给他补补,他就只好光着脚出门了。而他的情人发现旧鞋已经破的没法补了,于是赶紧赶忙做了一双新鞋,想在下次见面的时候带给他。”
    “局主绝不会允许棋子私通的,更何况还有奸情,借着陈友善这件事,局主一箭双雕,既清理了门户,又灭了我们的线索。”
    丁书奇的分析合情合理,众人听了都沉默不语,但内心都是赞服的。
    李林木对警员们说道:“你们也去找那个教门先生吧,别在这站着了。”
    等警员们走远,李林木叹了一口气,然后哀求着对吕心同说道:“吕专员,算了吧,要不就查到这里吧,再查下去,人就要死光了。”
    吕心同咬牙切齿的说道:“不行,我一定要把这个局主揪出来正法,草菅人命,无法无天,除非他把我也杀了,否则我绝不罢手!”
    李林木苦着脸叫道:“吕专员啊,凶手要杀你,昨天晚上就把你杀了,他不敢啊,你是中央特派员啊,杀了你他就铁定逃不掉了,可他能把我们全杀了,你还不明白吗,你去查谁他就杀谁,他杀这些人都是给你看的,让你就此收手啊!”
    吕心同脑袋轰的一声,一下呆掉了,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像是有人在笑,又像是有人在哭,他后背发凉,心中感觉既无助又害怕,但他又不想让旁人看出来,只能极力忍着。
    这时丁书奇站出来说道:“吕专员,李局长,我们查谁,局主就杀谁,尽管手段残忍,但说明我们追查的方向是对的,吴县长也肯定是被他害死的,所以是局主害怕了,他只能用杀戮来掩饰他的心虚。”
    丁书奇一番话让吕心同觉得温暖,心里又燃起了一点希望之火。
    丁书奇接着说道:“我觉得我们接下来就盯着局主查,不再探寻其他人,只要查出局主是谁,必然真相大白。”
    李林木纳闷的问道:“那这平白无故的怎么查?”
    丁书奇坚定的说道:“不出意外,我们马上就能得到强援,而且他熟知湘南局的内幕,他会比我们更想揪出局主。”
    吕心同问道:“那我们怎么才能找到他了。”
    丁书奇看看四周说道:“走,先去找块好墓地。”


    吕心同的第二封信
    小芙,见字如晤
    时间飞快,眨眼分别两个多月了,我日日夜夜想你,恨不得一天都不要分开才好,要么就让我变成一只鸟,张开翅膀就能回到你身边。
    事情进行得很不顺利,甚至越来越凶险,不过目前我还是很安全的,中央特派员的身份就是我的免死金牌,你大可不用担心,他们胆子再大,也不敢动我。稍微值得欣慰的是,我们离真相越来越近了,我真恨不得明天就能查个水落石出,然后立即离开这个鬼地方。
    前些天抽空,李局长带我去崀山玩了一趟,确实山势奇特,风景秀丽,只是藏在这湘南一角,未被人知也。等以后交通好些,我也带你来看看,如果你也想来的话。当然,等待你的还有腊肉血耙和血浆鸭。
    要说到有趣的事情,那也就是听到了一些当地有趣的故事,奇山水也必出奇人,哪里都一样,多听一些也算长见识。哦,对了,我学会打字牌了,回来我带两副字牌给你们,教你们玩,比麻将方便,三个人就可以玩,昨晚和李局长还有丁探长三人玩到半夜,李局长出千赢了我一些钱,气得我差点毙了他,后来我和丁探长把他的钱抢光才算了账。
    你说宫崎老师想请你去他的诊所帮忙,我觉得还是慎重考虑,毕竟你在中央医院也做得很好,虽然在日本的时候宫崎老师对你指导良多,但如今中日关系微妙,怕是少不得旁人的闲言碎语,但你的事情还是交由你自己做主,不管怎么样,我都坚定的支持你。


    吕心同写给仇墨飞的第二封信
    墨飞老兄,回信收到,你用日文写得很好。我这边的案子已有些进展,但离真相还有些距离,我了解到的情况后面用日文详述,希望对你南京的案子有帮助。
    局之凶险,奸诈,实在超出我的想象,如果南京类似,你务必小心,我有免死金牌在身,你可没有。诚然,你是死不足惜的,就是没有放心的人帮我照顾小芙,所以,请活着等我回来再死,另外,如果你敢对小芙动什么歪脑筋,那等我回来就是你的死期了。
    祝你好运,莎药拉拉。
    第十七章 杀子
    阳承金做了个噩梦,梦见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着他,是人是物他也不清楚,只知道那个东西挺可怕的。他慌不择路的逃跑,一下就从悬崖上摔了下去,他浑身漂浮在空中,失重的感觉无比真切,他大叫一声,突然睁眼醒来,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身边的刘睦华连忙扶住他,“不要乱动。”
    阳承金迷糊问道:“我还活着?”
    刘睦华连忙答道:“你倒在屋后的小山上,早上云娟出去捡柴火看到你了,算你命大啊……”
    阳承金脑子疼痛,想不起事,刺痛之中他灵光一现,“红红了,红红在哪?”
    刘睦华说道:“没事,等你好点,我去帮你打探,你先静下心养伤。”
    阳承金留着泪躺了下来,“土匪押着我们往山上走,一直没给我们松绑,我喊他们,他们只是对我笑,我觉得不大对劲,但还没想好对策,走山路的时候,红红突然撞了我一下,我就从山坡上滚了下去,只听见红红喊我快跑,我脑袋撞石头上晕了一阵,醒来之后我就往里这跑……”
    刘睦华惊讶的说道:“我还以为这是你们布的局,让土匪带走你们就没人怀疑了。”
    阳承金痛哭道:“原本是这么安排的,但他们抓走我并没有帮我松绑,那些人一脸的杀气,我才知道这个局是给我们布的……”
    刘睦华目瞪口呆,“这个局主也太狠了吧……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阳承金忍住头痛努力思索着什么,沉默着没有做声。
    刘睦华叹了口气,“如今警察在抓你,局主也想要你的命,你先在这里养伤,哪都不要去,没人知道你在这……”
    阳承金小声问道:“云娟他们了?”
    刘睦华连忙答道:“哦,云娟送弟弟妹妹上学去了。”

    云娟每天送云开云烟上学的时候都很开心,尽管云开早就表示不需要她送了,他完全自己可以带妹妹去学校,云娟给了弟弟一巴掌之后还是坚持亲自送他们。
    志诚书院的陈老师还是站在校门口等学生,只要上课的日子,他都风雨无阻的站在这里,就像个标杆一样。陈老师三十多岁,戴着副黑边眼镜,中山装陈旧但整洁干净,他尽量站得笔直,但背还是有点陀,仔细看,他的两鬓都有些白发了。
    看见云娟过来,他热心的打招呼,“云娟,你又送他们过来啦!”
    云娟兴奋的点点头,两眼都要放出光来。
    云开对着云娟做了个鬼脸,云娟一巴掌把他赶进学校。
    云娟笑着问道:“陈老师,最近学校有事需要帮忙么?”
    陈老师连忙说道:“没有没有,云娟你这么热心助教,我们都不好意思了,都没开你工钱……”
    云娟红着脸摆手说道:“不要钱不要钱,应该的……”
    陈老师想了想说道:“对了,过段时间我要带孩子们出去春游,你要是有空就一起来。”
    云娟连连点头,“一定一定,找好地方了么?”
    陈老师扶了扶眼镜答道:“观瀑那边有个溶洞,我进去看过,不是很深,我们就去那边吧。”
    云娟连声说好,“定下时间就告诉我。”
    陈老师看着天空说道:“得找个不下雨的日子。”说完又问,“你今天还想在学校听课么?”
    云娟摇头说道:“今天家里有些事情,我就不在学校打扰你了。”说完她从袋子里拿出一小包东西递给陈老师。
    陈老师接过来一看,这是一块白手帕,里面包着一些桑椹,这些桑椹又大又乌,都是精心挑出来的。陈老师看看云娟,连声道谢。
    云娟红着脸离开了学校,看见马路对面站着两个穿黑外套的人,两人抽着烟往学校这边看,云娟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太在意。她一路往回走,看着阴阴天空,心里一个劲的在祈求,不要下雨不要下雨,千万不能下雨。
    刘睦华远远的看见她就抱怨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刘云娟指着天空问道:“爷爷,你看这几天会下雨吗?”
    刘睦华骂道:“你管它下不下雨,你承金哥醒了,你怎么不关心他。”
    云娟连忙问道:“承金哥怎么样?”
    刘睦华答道:“没什么大事,脑袋撞了一下,这会又睡着了。你看着点,我出去一会。”说完他就往外走。
    云娟问道:“爷爷你去哪啊。”
    刘睦华头也不回的说道:“我去采点药草,顺便打听下红红的消息……”
    云娟进屋看到阳承金还在昏睡,他最近又黑又瘦,神色憔悴,她这才意识到,这个她心中无所不能的大哥才只有二十岁了。她在床边默默的陪坐了一会,又想起陈老师来,于是跑到厨房熬粥去了。
    粥米开得很快,云娟老是心神不定,总感觉有什么事情会发生,她掐了自己一把,心想好好给承金哥熬粥,在乱想些什么了。
    这时她听到云开的喊声,“姐,姐!”
    云娟连忙跑出来,看见云开气喘吁吁地往家跑,她着急的问道:“怎么了?你怎么回来了?”
    云开大叫道:“陈老师,陈老师被坏人抓走了,同学们不知道怎么办,都吓哭了……”
    云娟大声问道:“什么坏人敢大白天的抓人?我去找他们……”
    云开答道:“好像是警察,说陈老师是共党分子……”
    云娟啊一声,撒开腿就往外跑。
    云开问道:“姐,你去哪?”
    云娟头也不回的答道:“我去救人,你照顾好承金哥……”
    云开一拍脑袋叫道:“我的个老天爷啊!”

    吕心同一个人躲在房间里,把所有的线索都重新想了一遍,他感觉有些不大对劲,但总是想不出来,这样他更加怀念仇墨飞了,有他在就好了,可他如今归属调查科,也有要案在身,不可能来到这里帮自己的。
    他叹了口气,心想也好,以前在南京的时候就太依赖仇墨飞了,现在正是锻炼自己的时候,何况身边还有个神探丁书奇了。
    这时李林木过来敲门叫道:“吕专员,快出来吃饭,今天有客。”
    吕心同跟着李林木走出去,院子里摆了一桌子菜,警员们都在,还坐着两个穿黑外套的陌生人。
    李林木帮忙介绍道:“吕专员,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宝庆府特别刑侦队大队长薛知年。”
    薛知年站起身来,此人大概三四十岁的样子,面容谦和,眼神闪烁不定,梳着个溜光的大背头,形象和南京常见的一些政客一无二。见了吕心同笑着说道:“吕专员,李局长介绍过你了,果然是英雄才俊。”
    吕心同也笑道:“薛队长客气。”
    李林木又指着薛知年身边的年轻人说道:“这位是薛队长的得力干将,黄利伟。”
    这个年轻人二十出头,脸上稚气未脱,眼神却很平和。
    吕心同看着周围问道:“哎,丁探长怎么不在。”
    李林木略带尴尬的说道:“哦哦,丁探长办案去了,不是给那个李舞红找了块墓地安葬么,他帮忙去了,我们先吃……”
    吕心同奇怪的问道:“吃过饭再去也不迟。”
    李林木摆摆手,“不管他不管他……”
    众人客套一番重新落座,酒过三巡,吕心同笑着问道:“薛队长你们这次来兴宁也是公干么?”
    薛知年还没答话,李林木抢着说道:“吕专员,你有所不知,薛队长主管的特别刑侦大队是专门对付共党分子的。”
    薛知年略带得意的说道:“我做的都是小事,跟吕专员办的大案比起来算什么,让吕专员见笑了。”
    吕心同连忙答道:“薛队长太客气了,你做的事情关乎党国安危,怎么,有共党分子流窜到兴宁来了么。”
    黄利伟抢先答道:“是的,一个共党骨干分子躲到兴宁来了,薛队长追踪良久,终于一举将他擒获。”
    李林木举杯说道:“恭喜薛队长再立新功,来,干了干了……”
    众人正喝得起兴,却突然听见外面有人大喊大叫着敲门。
    第十八章 冤家对头
    一个警员跑去开门,只见一个男的怒气冲冲杀了进来。吕心同一愣,这不是宁不谗么。
    宁不谗怒吼道:“你们无法无天了,光天化日跑到我学校去抓人,你们有什么凭据,快把人放了。”
    这老实人发起火来还是很吓人的,宁不谗满脸通红,说话时手舞足蹈,感觉他要是有枪,肯定二话不说就把酒席上的人全给突突了。
    黄利伟站起来骂道:“放肆,你是什么人,在这里说三道四,陈一民早就确认是共党分子,从省城流窜到宝庆,又躲到兴宁,我们追踪他好几年了。”
    宁不谗拍着桌子叫道:“我不管,你拿证据出来,我只知道他是志诚书院最好的老师,平时工作兢兢业业,没有说过任何不良言论,我们还想任命他做校长了。”
    黄利伟冷冷说道:“证据自然有,凭什么给你看,你这么袒护他,莫非你也通共?”
    宁不谗跳着吼道:“对,我也通共,来啊,你抓我,把我杀了吧,反正你们不在乎多杀几个……”
    李林木赶紧拉住他,“对不住各位,宁局长在外面喝了酒过来的,胡言乱语各位不要当真。”
    薛知年不动声色的说道:“李局长,这么大的共党分子到你们局里来自首了,你打算怎么做啊。”
    李林木松开宁不谗,连忙解释道:“没有的事,宁局长在兴宁任职这么多年,专心教育,大家都是知道的,他只是一时心急,还请薛队长不要当真。”
    薛知年也不答话,对黄利伟点点头,黄利伟把手放在腰间,竟然真要过去抓人。
    吕心同只好站起来说道:“薛队长,宁局长没事喜欢喝点酒,他没酒量,两下醉了,胡言乱语的,你不会当真吧。”
    吕心同这么一说,黄利伟就不好动了,薛知年示意他先坐下。
    吕心同转头又对宁不谗说道:“宁局长,你是真心办教育,爱护老师也爱护学生,薛队长完全能理解,他抓人自然有他的道理,这个我来帮你向薛队长核实,今天你喝醉了,让李局长先送你回去。”
    不待宁不谗答话,李林木带着两个警员硬拖把宁不谗拖走了。

    酒席又喝得个不欢而散,吕心同觉得这中间必定有事情,就去找李林木,李林木正在屋里抽闷烟了,看见吕心同说道:“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吕专员想问什么事?”
    吕心同小声问道:“李局长,丁探长和薛队长他们认识么?”
    李林木给他倒了杯水,接着叹道:“何止认识。”
    吕心同答道:“我就觉得有问题,快讲,什么情况。”
    李林木点了根烟,悠悠说道:“吕专员,你不是喜欢听故事吗,今天我就给你讲讲丁探长的故事,他是怎么从湘南名探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的。”
    “丁探长是民国十四年结婚的,太太叫吴月娴,是他大学的同学,毕业后在宝庆省立六中教书,人长得漂亮,追求者甚众,薛知年也是其中一个,几乎到了痴迷的程度……”
    吕心同若有所悟的说道:“哦,原来是情敌。”
    李林木苦笑一声,接着说道:“薛知年性格要强,为人有股狠劲,而丁探长就显得温文尔雅,比较对吴月娴的胃口,所以吴月娴最终还是选择了丁探长,二人成婚后相敬如宾,一时成为佳话。薛知年消沉了一段时间,后来就专心仕途,一心要往上爬,可能也是想证明给吴月娴看,她的选择是错的。”
    “到了民国十六年,各地反共成风,薛知年主动加入了宝庆特别刑侦大队,他处事果断,下得了狠手,很快就得到赏识提拔,吕专员你是不知道,那段时间湖南不知道杀了多少人,不管白天黑夜,都是一堆一堆的拖出去枪决,埋都来不及埋,刚开始杀的还都是共党分子,后来不问青红皂白,和共党沾边的人都杀。省立六中成了重灾区,很多老师学生都被带走了。丁探长为人善良,看到无辜的学生被一个个被抓进来很是气愤,那些中学生懂什么了,吓一吓,一顿打,就什么都认了,还要供出一串老师同学的名字,于是更多的学生就被抓进来了,牢房都挤不下。”
    “为此丁书奇特意去了趟省城,找到他当年大学的老师梅方,当时梅老师在省警察厅担任要职,专门往宝庆下放文件,对犯错的学生应以教育为主,不可滥捕滥杀。薛知年不得不收敛一些,但从此怀恨在心。一天,他突然带人搜查了丁探长的住所,结果搜出大量共党传单,当时就把吴月娴带走了,那天晚上又把丁探长抓了进去,连夜审问。”
    吕心同大惊问道:“丁探长通共?被抓进去了?”
    李林木摇头说道:“我一直觉得丁探长可能同情那些被杀的共产党,也反对滥杀无辜,但绝没有通共的胆子。丁书奇的老师得知消息,火速来宝庆相救,但确实是从丁探长家里搜出了传单,通共这么大罪名,薛知年哪里肯放人了,双方这么就僵持着,一边救不出人,另一边了也不敢把人怎么样。直到有一天,吴月娴主动承认了通共的罪名,说是她一个人的事,与任何人无关。如此一来,薛知年只好放了丁探长,而吴月娴就算是打入死牢了。”
    吕心同忍不住问道:“吴月娴真的是共党分子,还是屈打成招?”
    李林木叹了口气,“谁知道了,或许她真是,或许她只想把罪名揽下来救她丈夫出去。总之,这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啊。”
    吕心同神色黯然的问道:“后来了?”
    李林木叹道:“后来,后来吴月娴被枪杀暴尸野外,我因为帮丁书奇说了几句好话受到牵连,被调回兴宁,薛知年立下大功高升。丁探长受他老师照顾,在长沙休养了很长时间,又读书又学习的,今年才算复出,也不可能回宝庆了,只能回老家,和我这个苦命的人混在一起。”
    沉默了片刻,吕心同突然问道:“薛队长他们什么时候带着犯人回宝庆?”
    李林木答道:“这就不知道了,看薛队长怎么考虑的,他要是认为兴宁还有同党,就得再呆上一段时间了。哎,吕专员你怎么关心这个。”
    吕心同叹道:“我是怕他们俩血海深仇的影响查吴县长的案子,真是的,不是冤家不聚首啊。”
    李林木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吕心同摆手说道:“行行,早点休息吧。”
    吕心同心事重重的回到自己房间,还没来得及躺下,突然听到外面有警员敲门说道:“吕专员,有人找你……”
    吕心同纳闷的问道:“谁啊?”
    第十九章 曲伯
    陶家巷在武定门边上,周遭都是破旧低矮的瓦房,一座紧挨着一座,不留一点空隙,就像是冬天里挤在一起取暖的乞丐。
    仇墨飞和顾东站在座破屋前观察,大门口上红色的对联隐约还能看清字迹,只见上联写着“无事如有事时堤防,以弭意外之变。”下联则是“有事如无事时镇定,可销局中之危。”顺着门缝往里看,屋内有些阴气沉沉,像是许久没有活物来过了。
    仇墨飞指着屋内问道:“确定是这家?”
    顾东点点头,“楚青打听得很清楚,老人叫曲伯,住陶家巷,此人非常传奇,据说年轻时候干过不少大事,诡计多端,很多人被他设局坑过。”
    仇墨飞皱着眉头说道:“那楚青自己怎么不先来问问看,她不是正好要写故事么。”
    顾东忍不住抱怨道:“她一个女人家,又不知道事情真假,怎么好来这种地方。”
    仇墨飞点点头,“说得也是。”想想又忍不住骂道:“哎,你怎么这么偏向她,怕是心里在打鬼主意吧。”
    顾东摆手笑道:“瞎扯。”说着就往院内走去,仇墨飞赶紧跟着。两人在门口不停的喊着曲伯,也没人应,轻轻一推,大门就开了。两人迟疑一下,先后进了屋,屋内光线昏暗,摆设陈旧,随着他们身影移动,扬起了些许灰尘。
    这时侧屋传来一个细微的声音,“贱货,怎么现在才来,老子都快死了……”
    顾东和仇墨飞走进侧屋,只见床上躺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屋内臭气熏天。
    顾东小声问道:“你是曲伯吗?”
    那老头看着他们问道:“是贱货让你们过来的吗?”
    顾东不确定的问道:“是……哪个贱货?不是,哪个人?”
    老头脱口骂道:“还能有谁,梅兰那个贱货啊。”
    顾东点头说道:“哦……那,你是曲伯吗?”
    老头骂道:“老子就是曲怀羽,就是你曲爷爷,还不快来给我洗澡……”
    顾东和仇墨飞啊了一声,互相看看之后,仇墨飞挽起袖子摆摆手,意思是开干吧。好在他们之前跟楚青在养老院干过这活,两人打来清水,然后把曲伯抬到澡盆里,曲伯一路臭骂,把两个特工骂的跟孙子似的。两人又忍着恶臭把床打扫干净,又换了床干净褥子,最后把曲伯抬回床上。
    曲伯敞开两腿躺在床上,长长的舒了口气,顾东想给他穿上裤子,曲伯摆手说道:“不用,这样很舒服。”
    顾东和仇墨飞只好把眼睛移到别处,曲伯骂道:“怎么,不服气啊,老子年轻时候比你们威风多了。”
    顾东和仇墨飞连连点头,“服气,服气……”
    曲伯脸色缓和一点,他两眼无神的看着天花板说道:“知道吗,老子快要死了。”
    顾东答道:“不会的,曲伯一定长命百岁。”
    “放屁!”曲伯又骂道:“等你老了,你就躺在自己的屎上长命百岁吧……”
    两人就不敢做声了。
    曲伯又说道:“死不可怕,是人都要死的,可怕是死了没人知道,没人记得你,也不知道你做过什么事,就好像你没有在世上活过一样……”
    仇墨飞连忙说道:“曲伯,其实,我们是报社记者,我们听梅兰那个贱货,不是梅兰姐……”
    曲伯骂道:“就是贱货!”
    仇墨飞只好说道:“是,是,梅兰……贱货说你是个了不起的传奇人物啊,干过很多大事情,我们了,正想把你的故事写下来,发表到报纸上,让读者们都知道你。”
    曲伯脸上放出光来,高兴的说道:“我就知道,老天爷不会让我曲怀羽这么悄无声息的死去,一定会有特别的安排,果然如此,你们算是找对人了,那贱货总算说了几句人话。”
    仇墨飞兴奋的说道:“曲伯,你说说你的故事吧。”
    曲伯侧过头来看看他,冷冷的问道:“你们是怎么认识那个贱货的?”他问这话的时候,两眼突然放出光来,哪像一个垂死的老人。
    仇墨飞一惊,心里立即明白这个老东西不简单,想要糊弄他并不容易。想了想他咬牙答道:“曲伯,是这样的,其实我们不认识梅兰姐……不是,梅兰那个贱货,我们是报社记者,主编要我们写写当年湘军攻占南京的故事,所以平常空余的时候,我们会去城南的一个养老院做义工,想走访一些亲身经历过的老人,结果有个老阿姨她就说起你,我们就一路找过来了……”
    “那个老阿姨叫什么名字?”
    “嗯,不知道,大家都叫她苑姐……”
    曲伯把眼光又移回屋顶,眼中的英气也慢慢散去,只听他喃喃说道:“苑姐,苑姐,罢了,罢了,都不重要了,我都要死了,还管这些干嘛……”
    顾东连忙说道:“曲伯,我们都是学历史的,你把以前真实的故事告诉我们,我们记下来,也算给后人一个参考……”
    曲伯悠悠说道:“学个屁的历史,你走路沉稳,下盘扎实,手掌厚实有力,一看就是个练家子。那个长头发的,聪明过人,心细的跟娘们似的,学历史?学历史的出门都带枪的么……”
    顾东和仇墨飞两人互相看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曲伯叹道:“不重要了,看在你们帮我洗了澡的份上,让我可以干干净净的去见我娘,我跟你们说说故事又何妨?”
    顾东和仇墨飞总算松了口气。
    曲伯两眼无神的看着屋顶,“从哪说起了,哦,就从清妖进城那年说起吧,我的命运就是那时候开始改变了,那一年,我还只有八岁了……唉,实在是不想讲那年的事,我都快八十岁的人了,这辈子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今天你们不来,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了……”
    仇墨飞连忙说道:“那都是缘分啊……”
    曲伯看看他,不屑的说道:“说出来吓死你们两个龟孙子,老子从小可是在王府里长大的,我父亲是太平天国的午王,虽说到后面太平天国的王爷也不值钱了,但好歹是个王,都还有个府不是么。我娘是土生土长的南京人,书香门第,冰雪聪明,当初太平天国的官老爷们把她家门槛都要踏破了,有想娶她的,有想纳妾的,其实我娘一个也看不上,可她爹担心官老爷们纠缠不清,还是赶紧嫁人了好,说闭着眼也得挑一个,我娘就看上我爹了,我爹是个湖南人,太平天国过湖南的时候跟着一起闯出来的,他那时也就是个军帅,我娘就是觉得此人长得还行,而且实诚可靠,当时嫁过去就明说的,一定不准纳妾,我爹一咬牙竟然就答应了,而且还做到了,也真是不容易。”
    “后来我娘生了我和我姐,我们是龙凤胎,我姐比我先出来,她跟我娘一样聪明,而且很照顾我,我是从小没受过什么罪,快活的很,就是我爹回来免不得带着我舞刀弄枪的,所以我也会玩西洋火枪。话说那些年天京城内,你杀我我杀你,没有片刻消停过,我爹靠着我娘的指点,审时度势硬是都躲过去了,最后还熬到了个午王,也算是功成名就了。”
    “可自从湘军围困天京城开始,日子就难过了,刚开始大家还信心满满,说很快就会把清妖击退,后来曾老九像钉子一样在城南钉了两年,大家就知道事情不大妙了。我爹带着人马在城墙上昼夜苦战,也顾不上我们几个了,有一天晚上,我爹派了个亲兵回来,告诉我娘说天京城就要守不住了,他只能和兄弟们共生死,能多守一会是一会,不能照顾我们,让我娘自己想办法了,那亲兵浑身是血,累得站都站不稳,也不坐下来歇息,把话说完又摇摇晃晃的往城门的方向跑去了。我娘关上房门想了一两个时辰,半夜出来的时候头发都愁白了,但她立即就开始行动了,我娘行动起来真是雷厉风行,她先把府里所有的闲人都遣散了,不容一丝耽搁,不走也赶走。然后我娘又把我们叫了过去,她板着脸说道,娘今天跟你们讲的话,关系到你们的生死,你们一定要每一句都记在心里,不能出一丁点的差错,明白么。我们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我娘第一句话就把我们给吓哭了,我娘也不管,随便我们哭,等我们哭完了,她就一样一样跟我讲了,所有的事情交代的清清楚楚,然后让我们一字不漏的重复一遍,等我们说完之后,我娘抱着我们哭道,记住了,你们一定要想办法活下去,不管怎么样都要先活着,这样我和你爹都不会白死,你们活着就跟我们活着一样,你们要是也死了,就别到地下来见我们,不然娘就再把你打死一次……说完我们三个抱头痛哭,当真就是生离死别了。我娘擦干眼泪,背着个小包袱,一手拉着一个小孩,头也不回的就走出了府门,那么大的一个王府说不要就不要了……”
    第二十章 豆腐店
    “我娘带着我们走啊,最后来到一个小巷子里,在一家豆腐店门口停了下来,那店门口还摆着一方完完整整的豆腐,根本就没有卖出去。我娘就去敲门了,过了好久,屋里亮了灯,一个男的问,谁呀。我娘就答,局外之人。那人又问,有何贵干。我娘答,只求指点迷津。过了好一会,那人过来开门,这是个五十几岁的老头,身材矮胖,相貌丑陋,他见我娘就说道,曲姑娘,你终于来了。我娘点点头,跟着他进了屋,也不客套,直接就说,王伯,如今到了你帮我的时候了。那个王伯悠悠的答道,好,事到如今,我尽力而为。我娘斩钉截铁的说道,不是尽力,是一定要让我的孩子活着。王伯惨然一笑,只要活着就行?像我这样活得像狗都可以?我娘咬牙说道,只要活着,怎么样都行。王伯点点头,连说三声好。我娘回过头来又对我们说,你们记住了,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听王伯的话,他要你们怎么做你们就怎么做。看我娘说得如此郑重,我和姐连忙点头。”
    “然后王伯把我娘带进里屋,我们在外面等着,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我姐一直牵着我的手,我就死死的盯着里屋的门,看我娘什么时候出来,过了好久,那道门开了条门缝,然后又悄悄的合上了。再过了好久,门打开了,王伯走了出来,我娘却没出来。”
    “王伯坐在我们身边说道,两位小祖宗,我原本是东王的手下,东王被杀的时候,是你们父母救了我,如今是我报恩的时候到了,你娘要我让你们都活着,我就只能让你们都先活着,至于你们自己熬不熬得住,就看你们的造化了。我站起来大声答道,我娘说过无论如何也要撑住,我们一定能撑住。王伯拍拍我的头说道,好,将门虎子,有志气。我姐就问道,我娘了?王伯悠悠说道,你娘困了,先睡了。说完就起身给我们做饭去了。”
    “我清楚的记得,那天我们吃的唯一一顿饭就是豆腐,一大锅煮出来,我和姐饿了,吃得还很香。吃完我们继续干坐着,王伯也不做声,呆坐着似乎在想什么心事。我们实在太困,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突然听见外面一声巨响,大地都跟着一起晃动起来,我和姐猛然惊醒,吓得紧紧抱在一起,王伯依然呆坐着,口里喃喃说道,是时候啦是时候啦……巨响过后,密集的枪炮声响成一片,整个天京城变成了个炒豆子的大锅,我们再不懂事,也知道大难临头了,想起爹爹此刻可能已经战死沙场,我和姐都忍不住哭了起来。随着夜色降临,枪炮声喊杀声离我们越来越近,后来我们都能听到隔壁的男女的惨叫声了,但王伯还是一动不动。”
    “最后只听砰的一声,房门被踹开,三个清妖持枪弄剑,恶狠狠的冲了进来,我和姐姐吓得跳起来,连忙跑到王伯身边,三个清妖一顿乱翻,只听其中一个说道,做豆腐的烂地方,别耽误工夫了,都杀了,去下一家。王伯抬头说道,都是做豆腐,可豆腐也有很多种。那清妖一愣,拿着砍刀走了过来,边走刀锋边在滴血,他举着刀问道,你做的豆腐有什么不一样吗。王伯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拿在手里给他看,这不是豆腐,是块金砖,那金砖外面雕刻着精美的花纹,一看就非同一般。”
    “这清妖抢过金砖,三人细细端详一番,领头那个把刀架在王伯脖子上,厉声问道,你从哪里拿到的,还有多少,说出来免你一死。王伯不慌不忙的答道,是里屋那个女人给我的,还有数不清的财宝藏在城外,你放过我们,我们就带你去。”
    “这清妖一脚把门踹开,我和姐也跟着跑了进去,只见我娘直挺挺的躺在床上,早就断气多时了,我和姐哭着想跑过去,王伯紧紧拉着我们叫道,不能过去,她服剧毒死的,尸体有毒,碰不得。那清妖就问,这女的什么来头。王伯答道,这是午王王妃,自知天京城破,愿用天京宝藏的秘密换她两个小孩一条生路。那清妖看看我们,又看看我娘的尸体,口里连声说道,这个狠毒婆娘,长这么漂亮,还是个王妃,要不是有毒,尸体老子也想上。三个清妖都哈哈大笑起来。我忍不住就冲过去打他。那清妖推开我叫道,就算你知道宝藏秘密,这两个小孩也没用了,留着是个累赘,杀了。王伯答道,这两小孩是孪生兄妹,要用他们打开宝藏大门,再说我已答应她娘要保全他们性命,岂能失信于她,你若杀了他们,也可杀了我,然后带着这块金砖走吧。”
    “三个清妖低声商量一阵,好像很难决定,过了一会,其中一个说道,我们怎么信你?王伯悠悠答道,你们不必信我,信这块金砖就可以了,外面那么多人打打杀杀,你以为你们能抢到多少,就算抢到了,就一定有命花么。那清妖还想再问,王伯不耐烦的说道,废话少说,把你们管事的叫个过来,就凭你们几个也没法带我们出城,城外的宝藏,几万人一辈子都用不完。三个清妖又商议一阵,然后一个人就跑了出去,过了一顿饭的工夫,门外又哗啦啦跑进来一堆清妖,总有十几个,最后进来的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他阴沉着脸把大门关上,然后扫了一圈屋内,当之前那个清妖把金砖给他的时候,他拿在灯下仔细端详,露出些许奇怪的表情,但仍旧没有说话,然后他又跑进里屋查看了我娘的尸体,最后在王伯面前坐了下来。”
    “这个中年男子其貌不扬,但举止沉稳,波澜不惊,他不慌不忙的问道,这位老伯怎么称呼了。王伯笑了笑,都这个时候了,也无须隐瞒了,老朽就是夜千舟。这中年男子听得手都抖了一下,只听他喃喃自语道,万水千山无尽头,夜色星光过千舟,东王府的那个奇人,果然还活着。王伯笑道,正是,这位兄弟,你找我是有仇要报,还是有恩要还了。中年男子淡淡的说道,血海深仇。旁边的十几个清妖立即举刀拔枪,一触即发的样子。王伯却淡淡笑道,我早知今日是个变数,是大清国的变数,是天京城的变数,是我夜千舟的变数,亦是在座各位的变数。中年男子把手扬了扬,那些清妖把手中的枪都放了下来,中年男子又淡淡问道,怎么说。王伯笑道,东王死那年,我就该死,阴差阳错,死在里面的那个女人救了我,我隐姓埋名躲在天京城里做豆腐,姓洪的做梦都想杀了我,可他万万想不到我还在天京城里了。今晚我要么死要么重生,天京城死后必定会重生,大清国也会就此中兴,至于你们,就要看你们的造化了。中年男子小声说道,我知道夜千舟的传言,他能文能武,最擅长布局,从广西开始就一直追随东王,让东王上帝附体就是他的主意,这样姓洪的也得忌惮东王三分,咸丰三年,正是湘军将领江忠源如日中天的时候,却被夜千舟在庐州设局害死。咸丰五年,曾帅率湘军出征,气势如虹,又被夜千舟在鄱阳湖设局大败,曾帅几乎投江而死。咸丰六年,天京内乱,东王被杀,就再也没有夜千舟的消息了。”
    “王伯淡定的看着这个中年男子,突然问道,你师父阳文义还好么?中年男子猛地抬起头来,眼中尽是杀气。王伯不以为然,继续说道,当年我自以为,论布局的功夫,必定是天下第一,直到遇到了你师父,方知天外有天啊,若我们不是对手,必然是最要好的朋友。中年男子沉默了一会答道,托你的福,家师淡出江湖,过得很好。王伯笑道,他老人家是淡出江湖了,留下个徒弟阳思杭可了不得。中年男子听着没有做声,王伯继续说道,咸丰十年,陈玉成和李秀成合攻武汉以解安庆之围,清廷在武汉已无兵可守,阳思杭独自一人,设局计退陈玉成。同年,阳思杭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设局请君入瓮,以安庆为诱子,引陈玉成领兵来救,把陈玉成的精兵耗得干干净净,陈玉成从此走上死路,也算是为你师父扳回一城。”
    “阳思杭淡淡说道,那是因为你不在了,我没有对手,家师最大的愿望就是我能和你斗局,并且击败你,才算真正报了仇。王伯哈哈大笑起来,你们湖南人就是爱计较,你设局打败了我的徒弟陈玉成,也算是打败我了。再说就算你们没打败我,我已经被自己人打败了,姓洪的要杀我,并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我帮他设计了天国的宝库,天国宝库的秘密都在我脑子里,我活着就是为了等开启宝库的这一天,这一天就在今晚!”
    “王伯这么一说,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大家互相看着,露出难以抑制的笑容。王伯接着说道,我们斗了这么多年,除了遍地腐臭的尸体,还有什么了,够了吧,如今我们就一起奔一个富贵的前程吧,就算各位拼杀一晚,又能得到多少了,你堂堂阳思杭,一人立下奇功,清廷又给了你什么官做,犯得着还要继续卖命么,不要以为进城了你们就稳操胜券,城里还有好几万走投无路的太平军,他们反正死路一条,不介意拉几个垫背的。”
    “众人都看着阳思杭,阳思杭缓缓问道,如何信你。王伯叹了口气,我已经老了,懒得啰嗦,信我就一起干,拿了钱财各自飞,不信我,杀了我跟这两个小孩,我死了也就不负恩人之托了。阳思杭咬牙说道,我也会用各种手段把你的秘密撬出来,我想家师也很乐意我这么干。王伯笑道,刚才我恩人服的毒药,就在我的口里了,我不想再说话了,我怕一不小心咬破了。阳思杭看着他没有再说话,过了一会问道,往哪走。王伯答道,出了聚宝门,我自会给你们带路。阳思杭站起来,沉静的阳光扫视着众人,众人压抑住内心的兴奋,都对他点头。阳思杭终于下定决心说道,义山你带人去要出城的令牌。洪瑞你带两个兄弟去备马。快,速去速回。王伯又补了一句,再备点火药,还要带一包石灰。阳思杭对众人点点头,一干人收到命令急匆匆的出去了。我和姐姐一直坐在一起,又惊又怕,不知道这些大人要干什么。”
    “没过多久,一帮人就急匆匆跑回来了,都说已经备好了,阳思杭站起来对我们说道,一会你们都听我的,谁也不要乱说话。我们一行十几个人走出去上马一路向南,城内枪炮声不断,沿路是尸体,有天平军的也有老百姓的,我看到在一个巷子尽头太平军的尸体几乎堆成了一座小土包,把路塞得满满当当,没过多久我们就来到了聚宝门,聚宝门守着一堆清妖,见我们就拦住盘问,但他们都认得阳思杭,阳思杭大声说道,军情紧急,李秀成已经带着幼天王跑了,我们奉命出城追击幼天王,这是令牌。那守卫指着王伯和我们问道,这三个什么人。阳思杭答道,老的是午王府的管家,小的是午王的两个小孩,他们都认得幼天王,我们带着他们去认人的。那守卫看看令牌,不再怀疑,便放我们出城。出城之后,王伯像是突然年轻了几十岁,策马飞奔,其余人紧紧跟随,我和姐姐坐在马上,听着天京城渐行渐远的枪炮声,稍微心安了一些……”
    第二十一章 方山之月
    “王伯带着我们一路向南,最后来到了一座山脚下,我隐约认得,像是城南的方山,母亲以前带我来游玩过。王伯示意大家下马,然后抬头看看天色,只见黑云遮月,什么都看不到,王伯自言自语道,还来得及。一边对我们说,快,多做些火把,赶紧上山。我们打着火把跟着王伯一路上山,方山之所以叫方山,因为这座山的山顶是平的,就像一张大桌子,我们到了山顶之后就不知道往哪走了,王伯不停的抬头看月亮,月亮还是在乌云里面,王伯有点着急了,举着火把在地上到处看,那些清妖以为找不到地方了,也有点急躁,王伯示意大家先不要做声,然后放下火把,盘腿而坐,两手合十,两眼一闭,口中念念有词,众人也不敢做声,只能在旁边干等着,又过了一会,山顶上像是起了风,王伯猛地睁开眼,月亮竟然从云中穿了出来,一片月光洒落在山顶,大家惊讶的发现,山顶边上的一块空地突然发出淡淡的绿光,王伯激动得跑过去,指着发绿的地方说道,就是这里,快,把它炸开。”
    “一帮清兵手忙脚乱的过去挖坑埋火药,这事情他们做得溜熟,毕竟天京城就是他们用炸药炸开的,没过多久,只听轰得一声响,那块空地就被炸开了,众人围过去看,只见空地处刚好被炸开一个小洞,仅容一人钻进去,众人面面相觑不敢乱动,王伯说道,跟我走便是。我们依次跟着他钻进山洞,这是个斜洞,外面看着吓人,里面还算好走。走到最下方,是个一个多高的通道,火把也可以用。王伯走在最前面说道,都跟着我走,千万不要自作主张。这道路歪歪扭扭,不时的还有岔道,王伯每到一个岔路都要神色凝重的观察半天,好像走错一步就是天堂和地狱的差别,众人紧跟着他,哪里敢乱动。走到最后一个石门前,从门缝透出悠悠的绿光。众人看着那道美妙的绿光,仿佛天堂之门就在眼前了,一个个开始兴奋起来。”
    “这时王伯说道,把那包石灰拿来,旁人赶紧把石灰递了过去,王伯把鞋底踩上石灰,先是示意大家不要动,接着往前迈了一步,边走边说,跟着我的脚印走,一步都不要错,自己走错不要怪我。众人心惊胆战的跟在他后面,踩着他的脚印走,最后终于来到了石门前。大家都看着王伯,以为王伯应该能找到什么开关,把这石门打开,王伯说你们看我干嘛,两个人叠起来,上面的人从上用力推门。阳思杭挥挥手,几个清兵叠起了罗汉,上面的人一起用力,只见石门慢慢的动了,最后轰然倒了下去,石门后面是条深沟,沟底扎满了长枪,石门倒下之后刚好架成了一座桥通到对岸。众人都没想到竟然如此简单,一时都不敢往前,再往里看去,里面一个大洞,数不清的金银珠宝堆在里面,就像一个个随意散放的土堆。王伯最先过了石桥,然后回头说道都发愣干什么,不要钱了是吧。众人这才欢呼起来,冲到财宝堆里一个个莫名狂笑,我和姐姐还不知道这么多财宝要来干什么,只是想着父母双亡前途未卜,只是抱在一起发呆。众人在忙着搂钱财的时候,王伯静静的看着他们,就像看着一群疯子,他突然转过头来对我们诡异一笑,然后过了石桥,消失在石洞里,所有人都在抓钱,谁也没有在意他,我和姐呆呆的看着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又过了好久,清兵们大包小包的装满了,实在也是拿不下了,就又聚在一起,彼此欢笑调侃着。突然有人问了一句,那老家伙了。众人一下炸了窝,四下一找没见到人,一个清兵恶狠狠的过来问我们,那老头了,不是跟你们一伙的么。我和姐吓得不敢说话。阳思杭喊道,算了别管了,快走吧,此地不宜久留。一帮人拎着大包小包的就过了桥,阳思杭最后一个走,走得时候想了一会,又叫上我们两个,一起过来啊,呆这里等死啊。我和姐赶紧跟了上去,过了桥之后,发现一堆人堵在出口处,谁都不敢动,再往前一看,原来进来的时候怕碰到机关,大家都是跟着王伯的白色脚印走的,而此刻那段路上到处都是散乱的白色脚印,谁还记得哪个是安全的。”
    “几个清兵开始怒骂,着了那个老妖的道了,他娘的怎么出的去。又有人叫道,那两个小孩的了,不是和他们一伙的么,叫他们走前面探路去。几个人过来抓我,我姐抱着我不放,说不行。但她哪里抢的过大人,我再小也知道这个事是九死一生啊,吓得大哭起来,我姐大喊道,你们放开他,我走前面好了。我真是一辈子都记得这句话啊,我当时就哭着喊,不要,我去给你们探路,我去探路就是了。清兵们被我们这么一闹也愣住了,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这时只听阳思杭喊道,够了,放开他们。夜千舟也只是利用他们,否则早带他们一起跑了,他们只是两个小孩,盯着他们有什么用,万一他们走错了碰到机关,我们就能活了么,当务之急,还是想想其他办法。”
    “阳思杭很有威信,清兵们放下我们,又举着火把到处去找其他出口,围着绕了一圈,一个个回来都说没有,最后又聚到石洞里,看着一堆白脚印发呆,众人坐在地上,又困又累,相比之下,满山洞的金银珠宝仿佛都成了臭不可闻的垃圾。这时,只见阳思杭站了起来,平静说道,是我把兄弟们带进来的,我一定也要把你们带出去,我来探路。清兵们呆了一会,纷纷叫起来,不行,要来我来。竟然个个争相往前。阳思杭怒了,都这个时候了还争什么争,我打头,万一死了,你们再来人继续,只要有一个人走出去就算成,活着的那几个回去好好孝敬兄弟们的老娘。一席话说得清兵们都哭了起来,最后定下来阳思杭打头,其他的清兵按照年纪大小排队,年纪大的排前面,我和姐姐就跟在最后。一个清兵调侃道,说不定我们都死光了,让这两个小家伙捡了便宜。阳思杭回头说道,那也是命。说完就深吸一口气,往前迈了一步,踏实了,没事。想了半天,又往前迈一步,后面的人踩着他的脚印往前,谁也不敢说话。”
    “阳思杭越走越慢,仿佛每一步都要力带千钧,走了好久才走了一小半不到,最后他低着头,像是在喘气,后面的人刚想提醒他,他突然伸出手示意大家不要做声,又过了一会,石洞前方似乎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和人说话的声音,清兵们慌乱的把枪端了起来,没一会,前面有好几个人打着火把进来了,双方看清之后都叫了起来,清妖!毛子!对面过来的是七八个太平军将士,只听有人喊保护忠王,然后一声枪响,接着枪声响成一片,火把纷纷掉在地上,惨叫声咒骂声不绝于耳,我趴倒在地上不敢动,感觉身上有人压着我。后来枪声停了下来,惨叫呻吟也慢慢平息了,我看见一个瘦小的人影捡了火把,摇摇晃晃走了过来,地上到处散落着金银珠宝,这人穿着普通百姓的衣服,脸色惨白,看着满地的尸体和珠宝竟然笑了起来,笑完了又哭,就像一个鬼一样,最后他在地上捡了些珠宝,跌跌撞撞的走了。后来我才知道,这人就是忠王李秀成,他带着满身的珠宝在方山逛荡,被山民发现,山民想贪他的钱财就报官兵抓他。可见钱财就是身外物,有人至死都看不透啊。”
    “我趴在地上,不敢乱动,只是轻声的叫姐姐,姐姐也没应我,又过了一会,只听见山洞里传来一阵歌声,有人边哼着小曲边走过来了,咦,这不是王伯么,他怎么又回来了,王伯悠哉的走着就如闲庭信步一般,他捡了个火把,看着满地的尸体,嘻嘻的笑道,地狱空荡荡,这会该满了吧。他边说边往宝洞里走去,等他出来的时候,身上背着个小包袱,脖子上挂着块玉佩,玉佩发出幽幽的绿光,映照着他扭曲的脸,活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我怕他走了就只留我一个人,想起我娘毕竟救过他的命,就忍不住喊他,王伯,王伯。王伯一愣,过来把我拉出来,一边说道,哎哟我的小祖宗你还活着了。然后他又指给我看,你姐已经死了。我回头一看,我姐的额头中了一枪,早就没有气息了,我想起要不是姐把我压在身下我早就死了,忍不住痛哭起来。王伯看着我说道,哎,看来都是命,你亲人都死光了,你要不要跟着我。我左右看看,哭着点点头。王伯想了一会,突然问道,我刚才出去的时候没有带上你们,害你姐也死了,你会不会恨我,等你长大了,我也老了,你一刀就把杀了。我看看他,摇了摇头。王伯怒道,你撒谎,你刚才看着我偷偷溜走的时候眼神多绝望啊,心里一定会恨我不带你走,你是个小虎崽,留不得,我送你一家团聚去,说完从地上捡了把长枪就指着我,我呆坐在地上,心里一下冷静下来,好吧,死就是吧,父母亲人都死光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可我又听到一个声音,你一定要活着,只要你活着,我们一家都会活着。我被枪指着的那一刻,竟然没有丝毫恐惧。”
    “这时一个声音传了过来,哎,你为难小孩做什么。王伯回头一看,只见阳思杭浑身是血的坐靠在石壁上,一边用左手招呼他过去。王伯笑道,还有个没死透了。说着就端枪走了过去。阳思杭笑道,这条路上根本就没有机关是不是。王伯笑道,你醒悟的晚了点。阳思杭摇头说道,夜千舟,果然是江南局的第一人啊,我不该大意的,你知道这个宝库,忠王一定会带人过来的,就给我们设了个局,把我们困在这里和他们火拼,山洞这么窄,一阵乱枪还有谁能活,你,你只想得到这个东西是么?他边说边指着王伯的脖子。王伯笑了,把挂在脖子上的东西取了下来,是一小片发着绿光碧玉,他一边拿在手中把玩一边说,你知道吗,当年的和氏璧最后被秦王所得,秦始皇太喜欢这块玉了就把它带到坟墓里,但这块玉不甘埋没地底,它幽幽的发着绿光,吸引别人找到它,有一群盗墓贼真的找到了它,为了争夺这块玉打了起来,结果和氏璧掉在地上摔碎了,只剩下这片玉之心,它是和氏璧的心啊,世间有几个人知道它,谁不想得到它了,你临死前能看到玉之心,也算死得其所了。说完,他站起身来,端枪瞄准了阳思杭,阳思杭笑道,无妨,我们终有相遇的一天。只听一声枪响,王伯晃晃悠悠的倒下了,我捡了把长枪,一枪把王伯干掉了,他说对了,我就是一个小虎崽,父王在我五岁的时候就带我练习枪法,我长枪短枪都玩得溜熟。”
    “王伯倒在地上,山洞突然也摇晃起来,我走到阳思杭身边,像个大人一样说走吧,阳思杭说道,这山洞怕是要塌了,你自己走吧……。我把玉之心从王伯身上扯下来,然后不由分说扶起阳思杭,满地的金银珠宝我们一点都没带,只是拼命往洞口走,等我们爬出洞口,没走多远,只听下面轰隆隆的声音传来,山顶处都陷下去一大块。我和阳思杭累得不行了,躺在山顶大口的喘气,我记得那时候夜空无云,突然无数颗流星划破夜空而去,天人感应,不过如此,我想我娘我父亲我姐也必然在流星里面了,旁边的阳思杭也大哭了起来,最后拍着我的肩膀说,小子,以后我们就相依为命吧。”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曲伯也累了,他瞪大眼睛,眼神波光流动,变幻有如深湖。
    仇墨飞和顾东坐在床边,一时不能言语,这故事曲折离奇,亦幻亦真,他们茫然看看四周,想知道自己是在现实还是在梦境。
    第二十二章 惊天大局
    仇墨飞喂了曲伯一口水,然后小心问道:“曲伯,那后来你们怎么样了。”
    曲伯苦笑道:“后来,我就一直跟着阳思杭,曾老头子裁撤湘军的时候,阳思杭也心灰意冷的离开了湘军,带着我一直生活在南京城里,我也改姓换名,我娘姓曲,我姐单名一个羽字,我就叫曲怀羽。阳思杭待我如亲生儿子,把一身的本领都教给了我,每年清明节的时候,我们都会去方山祭拜,他祭拜出生入死的兄弟,我祭拜我的姐姐,山脚下的宝藏,我们没有再去挖,也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在我二十岁那年,他离我而去,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但我知道,他把我养大成人,就要去找他自己的生活了,我也没有再去找他。”
    仇墨飞又忍不住问道:“那阳思杭不是布局的高手么,你们有没有设过什么精妙的局?”
    曲伯哈哈大笑起来,“精妙的局?他和我?不知道做了多少个,几夜都说不完。你们要问,我只说两件。”
    仇墨飞和顾东连忙竖起耳朵听。
    曲伯突然问道:“当年南京的刺马案你们知道么?”
    两人吓了一跳,顾东说道:“当然知道,当年两江总督马新贻在校场被人刺杀,凶手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杀人动机也不详,民间还流传马新贻忘恩负义的故事,此案后来并没有深挖,不了了之了。”说完他又加一句,“难道,这事是你们干的。”
    曲伯笑道:“好个不了了之,当年阳思杭接这个活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此事与我无关,我那时还是个学生,都是阳思杭一手操办。当时曾老头子虽然裁撤了湘军,但湘军枝系繁生慈禧仍然放心不下,调曾老头子上任直隶总督,让马新贻就任两江总督以制衡湘军,湘军派系当然不满,但马新贻是两江总督,威震东南,谁敢动他,此时又传言马新贻奉慈禧密令要查实湘军当年为什么要火烧金陵,太平天国的宝库又去了哪里,湘军将领们就再也坐不住了,他们自然就想起了原来湘军里的布局高手,于是携重金来找阳思杭。阳思杭很爽快的接手了,他想借着此事教我怎么设局,因为当时马新贻打击当地哥老会,搞得一帮混子混不下去了,阳思杭在这些人中找了个头脑简单的狠角色,此人叫张汶祥,阳思杭重金收买他做刺客。又打听清楚马新贻的行踪,买通江宁府衙役,让他们不要多事。待到张汶祥杀了马新贻,又派人四处散布马忘恩负义的谣言,而当时的主审官摄于湘军威名只能草草了案,慈禧果然派了曾国藩回来审理此案。”
    “这个局最精妙的地方就是在曾国藩这里,他是湘军派系可以脱身的关键。明白人都知道这事是湘军派系干的,但有曾老头子在此,谁敢往深处挖,都以为挖到最后肯定挖到曾老头子身上,其实关曾老头屁事。而曾老头自己也不想往深挖,本来自己裁撤湘军就愧对了当年出生入死的兄弟,如今再这么一牵扯,说不定他们真反了,自己来个晚节不保,他已步入老烛残年,只想尽享天命,何来趟这趟浑水。于是,此事就只能不了了之,最后杀了张汶祥了事。但所有人都认为曾老头子必定是此事的靠山,曾老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当年他打着为江忠源练兵的旗号训练湘军,江忠源如日中天的时候对他提携良多,但江在危难之际他却见死不救,害得阳思杭的师父就此收山。曾老头最爱做的事就是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这次是冷眼旁观还得被人骂婊子,阳思杭也算是为他师父出了口恶气。”
    仇墨飞听得连连点头,“原来是这样的啊,那还有一件了。”
    曲伯答道:“第二件就是我做的了,我也害过一个人,一个大人物,可惜了,那时候真是年轻不懂事啊。”
    仇墨飞和顾东竖起耳朵听着,想知道他究竟布局杀了谁。
    曲伯继续说道:“阳思杭在布局刺马案的时候,我在江宁府校场认识了一个朋友,当时马新贻有个得力手下,叫袁保庆,马新贻并不相信湘军,就让袁保庆在南京训练自己的军队。袁保庆有个侄子,叫袁世凯,袁保庆在校场练兵的时候,我和一群小孩经常去看,袁世凯也喜欢去凑热闹,那时候我十四岁,是野孩子头,他了,只有十二岁,是个公子哥。两拨小孩互相看不顺眼,最后约好派两边的头目打一架,输的一方不得再进入校场。我和袁世凯就在砂珠巷打了一架,这小子年纪小我两岁,打架功夫了得,我得了阳思杭真传当然也不差,但我年纪大,让了他一点,打着打着有点惺惺相惜的感觉,最后算成平手,我们两个也就成了好朋友。他从小喜欢练兵打仗,天天跟我讲排兵布阵,我也经常跟他讲怎么布局,彼此也帮了很多忙,后来他叔父病逝,他不得不送叔父灵柩回乡,我们就此别过,但也结为兄弟,情义没有断过。他在天津小站练兵的时候,屡次邀我过去助阵,我不喜欢军营的生活,独来独往惯了,就谢绝了他,再后来他动静越来越大,最后当上了民国大总统,我没去找过他,但他也不曾忘记过,还专程派人来南京给我送过礼品,也不枉兄弟一场。”
    仇墨飞和顾东听着下巴都掉下来了,这听着像是在吹牛,可也不能吹的这么像啊。
    曲伯也不管二人信不信,继续往下说道:“有一年,他派人来找我,说在南方有一个人,一直和他作对,他自己没法动手,让我想办法摆平他。当然,来人也带了大把的银票。我想既然兄弟来找我,我就想想办法看吧。就问来人,那个不听话的南方人叫什么名字?来人说道,这个人叫宋教仁……”
    话音刚落,仇墨飞和顾东都跳了起来,顾东指着他说道:“你,你,宋教仁竟然是你害死的。”
    仇墨飞跳着说道:“快快,拷起来,把害死宋先生的真凶拷起来。”
    看着二人如此激动,曲伯哈哈大笑道:“你们两个瞎蹦跶什么,且听我说完。”
    二人只好坐下继续听着。
    曲伯继续说道:“我就去查了一下宋教仁的来头,厉害啊,当时国民党的党魁,民国的宪法就是他制定的,而且马上就要去北京做总理了,依照宪法他一当总理,我那个总统兄弟就要被他架空了,我兄弟练兵打仗在行,搞笔杆子这些东西哪里玩的过这些文化人,难怪他着急了。但是我仔细一想,袁世凯叫我想办法摆平他,有可能是要我杀了他,但杀了他对袁世凯没有任何的好处,只要宋教仁一死,所有人都会认为是袁世凯干的,就如同马新贻死了一样,所有人都会认为是曾国藩干的。但宋教仁一死袁世凯就会人心尽失,总统都当不了了。所以,宋教仁不仅不能死,袁世凯还得好好护着他,不能让别有用心的人把他杀了。”
    “所以,我肯定不会杀他,只要他能听我兄弟的话就好,想让他听话那也只能抓住他的把柄了,好在这些大人物都要面子,谁也不想出丑不是么。于是我让来人放心,叫他静候我的好消息。我知道宋先生此次北上要经过南京,就重金收买了一个学法律的女学生,让她作为宋教仁的崇拜者接近他,宋先生并不贪财好色,但那女学生也有些手段,想尽办法和宋先生独处,再假装主动抱了上去,虽然被宋先生推开,但被旁人把照片拍下了。拿到照片我大喜过望,心想有这个还不怕你听话啊,要是不听话把这些照片登到报纸上,你身败名裂总理也干不下去了。我把照片交给使者,使者也大喜过望,急匆匆的就回京复命去了。结果他没走几天,宋先生就在上海车站被人刺杀了,凶手杀人手法之低劣简直令人发指,就如我之前预料的,全国舆论都指向北京政府,我兄弟人心尽失,最后就走上了末路,真是功亏一篑啊。”
    仇墨飞皱着眉头说道:“等等,就算宋先生不是你杀害的,但也不能排除袁世凯另外派人刺杀了他。”
    曲伯笑道:“我和袁世凯虽然多年不见,但彼此知根知底,他既然把事情委托给我,就会对我完全信任,不会再安排其他人的。何况他已经拿到我拍的照片,已经抓到了宋的把柄,怎么还会多此一举去杀他,你当我兄弟能混上民国大总统的位置是靠傻啊。”
    仇墨飞点头说道:“那倒也是,那究竟是谁杀了宋先生了?”
    曲伯苦笑道:“此事我知一二,但已不想说,国事已然至此,说破又有何用。”
    仇墨飞想了想问道:“曲伯,我看你说的阳思杭布局,还是你自己布局,都是你们一个人,难道你们没有帮手么。”
    曲伯看了看他答道:“阳思杭跟我说过,最厉害的局主永远都只有自己一个人,这样谁也不能通过旁人找到他,局主手下的棋子越多,被发现的可能也就越大,因为别人能通过任何一个棋子顺藤摸瓜找到你。最厉害的局主需要棋子的时候,任何人都会成为他的棋子,不需要的时候,任何人都不认识他,这才是局的最高境界。”
    曲伯这一番话,有如醍醐灌顶,仇墨飞茅塞顿开,忍不住叫道:“原来如此!”
    顾东赶紧问了一句:“曲伯,你一身好本领,难道没找个好徒弟传下去么。”
    曲伯看看他们,过了一会才说:“我忘了,你们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仇墨飞和顾东都没有做声。
    曲伯恢复了平静,呆呆的看着天花板说道:“我死了,麻烦你们把我埋在方山南边的山麓,我娘的尸骨后来没有找着,你们就把我和我姐埋在一起吧,我们也能有个照应。”
    仇墨飞点点头,“好的,我们一定做到。”
    曲伯叹道:“我就是收错了这个徒弟,弄得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所幸天不亡我,也是要收了这个贪财好色的恶棍……”
    两人都聚精会神的等着他说下文,曲伯吸吸鼻子说道:“啊,有人在外面卖蒸儿糕,快,快去给我买回来。”
    仇墨飞和顾东两人互相看看,没有动。
    曲伯怒道:“发什么呆,还不快去。”
    仇墨飞对顾东使了个眼色,顾东赶紧跑了出去。
    曲伯有点魂不守舍的说道:“哎呀,我小时候最爱吃我娘做的蒸儿糕了,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味了……”
    过了一会顾东急忙忙跑回来了,边走边说:“还真有卖蒸儿糕的了,我买了两个。”
    曲伯也不管烫不烫了,接过来就往嘴里送,他一边吃一边哈着嘴,一口下去之后,他闭着眼睛突然流下泪来,顾东忙问:“怎么了,味道不好么。”
    曲伯睁开眼说道:“不是,跟我娘做的一个味道,没想到……没想到……”他一边说一边哭,一边哭又一边吃,一会就把两个蒸儿糕吃完了。吃完之后他满足的闭了会眼,仇墨飞和顾东也不好去打扰他,只是静静的陪着他。
    过了一会只听曲伯嘟囔着说道:“娘,你来接我啦,我姐了……”
    仇墨飞觉得不对劲,连忙问道:“曲伯,你徒弟是谁啊?”
    曲伯像是睡着了,再也没有动静。
    仇墨飞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摸了摸脉搏,颓然的低下了头。顾东懊恼的说道:“就差一句话了。”
    仇墨飞拍了他一下骂道:“谁让你去买蒸儿糕的,还他妈买两个,噎都都让你噎死了。”
    顾东捂着头说道:“不是你要我去的么。”
    仇墨飞突然站起来说道:“不对,那个卖蒸儿糕的了?”边说他就边往屋外冲。顾东也跟着冲了出去,一边说道:“就在外面啊。”
    两人走到外面一看,外面巷子空荡荡的,哪有一个人影。
    第二十三章 水井藏尸案
    这是山腰上的一片平地,山脚一片绿色的田野,河边的树木郁郁葱葱,扶夷江水到了这里流连忘返,静止不前,犹如嵌在地上的翠绿丝带,随着阳光变幻深浅颜色。
    李林木眯着眼瞄了一会,然后点点头,“这是块好地,丁书奇会选地方。”
    吕心同问道:“什么好地?”
    李林木指着山脚下的平地说道:“看到没,这个平的叫名,远处高耸的山,叫堂,有名堂,就是好地。”
    吕心同笑道:“这么好的地,埋了个冤死的女人可惜了,老李,要不我给你一枪,你把这位置占了。”
    李林木连连摆手,“要不得要不得,我还想多活几年了。”
    两人就这么躺在山间草坪上说笑,旁边就是李舞红的墓地,丁书奇断定只要那个教门先生还活着,必然会来墓地祭拜的。所以大家就轮流值守,等着那个教门先生过来。此时山风习习,吕心同不觉害怕,倒是蛮惬意。
    过了一会吕心同问道:“老李,你说那个教门先生真会来么?”
    李林木想了想说道:“丁探长说会来就一定会来的。”
    吕心同又问:“那他来了也不会跑,让我们抓?”
    李林木答道:“局主杀了他情人,又要杀他,他不跟我们合作就是死路一条,他不光不会跑,还会主动来找我们。”
    吕心同连连点头,“你这话说得有丁探长的风采。”
    李林木笑道:“丁探长再厉害,也是我带出来的好不好。”
    吕心同问道:“老李,那你知道当年宝庆府的水井藏尸案吗?”
    李林木抽了口烟笑道:“这案子,除了丁探长本人,就数我最熟。”
    吕心同高兴的说道:“那正好,反正在这干坐着,你跟我说说看。”
    李林木笑着点点头,“吕专员想听,我肯定知无不言了。首先了,得介绍下这案子的背景,我们宝庆府啊,有三宝,腊肉、猪血丸子、臭豆腐,这三宝吕专员你也都在兴宁吃过了,觉得味道怎么样?”
    吕心同想了想答道:“猪血凡子差点意思,臭豆腐味道可以,腊肉很香,看什么时候回南京我打算带些回去。”
    李林木噗嗤一笑,“吕专员,等听完这个案子估计你就再也不想带了。我们一个个来,先说说你觉得最好吃的腊肉吧。”
    “腊肉很多地方都有,做法类似,而三湘腊肉的做法无非是先腌后熏,腌制的方法大同小异,怎么熏就有讲究了。宝庆府做腊肉做得最好的,就是城北的王大铺,王大铺是人名也是店名,道光年间就在了,他们家熏腊肉的方法非同寻常,别人都是放在柴火灶上慢慢熏,靠材灰熏出来的腊肉虽然也香,但黑漆漆的不好看,不知道的人还不大敢吃。王大铺熏腊肉是用干橘子皮点燃了熏的,不用任何柴火,橘皮有种自然的清香,熏出来的腊肉略微发黄,色泽亮丽,卖相好口味也好。一时间买家趋之若鹜,供不应求。”
    “王大铺是个好人,也不瞒着配方,众人竞相效仿,等到了民国八年,王大铺就到了他儿子王富贵手里,这人就动了些歪心思,大家都能做,他就卖不了好价格了,你猜怎么样,他只花一年功夫,就把全部同行都挤兑死了。”
    吕心同想了想说道:“我觉得他可能改进了配方,在橘子皮又添了些其他的东西。”
    李林木摆摆手,接着说道:“就在这年秋天,这位王富贵提前就把宝庆府周边所有的橘子皮都买下来了,橘子皮便宜,全部买下来也没多少钱,但熏制腊肉又需要大量的橘子皮,这下其他的店铺都喊了天,本来都是小本买卖,大部分人就只好不做了,王大铺就成了独家。”
    “猪血丸子就不多说了,宝庆府家家都做,就是用猪血和豆腐混在一起,揉成球状放外面晾干,黑乎乎,硬梆梆,可以存放好久慢慢吃。”
    吕心同点点头,“这个我记得,上次你拿来给我看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拿了个炸弹要炸我,差点一枪把你给崩了。”
    李林木认真的说道:“哦,那就要多谢专员不杀之恩了。”
    两人又一起笑了起来。
    吕心同忍不住问道:“老李,怎么老说吃的,说得我口水都出来了,怎么没见水井藏尸啊。”
    李林木不慌不忙的说道:“莫急,听完你就不流口水了。马上就说这个臭豆腐了,臭豆腐我不知道南京有没有,无非就是用豆腐放在臭卤水中浸泡,让豆腐散发出自然的臭味,闻着臭,吃着香。宝庆府做臭豆腐的大多在城南,因为这地方地势低,好打井,臭豆腐做得好不好,关键在于卤水,谁的卤水做得好,臭豆腐就好吃。城南做臭豆腐的特别之处就是卤水在井里,直接把豆腐放到井里去泡,产量多口味好,所以有口好井很重要。”
    “话说城南有家做臭豆腐的,店主叫徐开明,原来在乡下活不下去了,到宝庆府做短工,后来赚了些钱,租了个做臭豆腐的店,站稳脚跟后把乡下的一家老小都接了过来。徐开明是个老实人,做生意实在,手艺也不错,生意一直可以。刚好之前有个做腊肉的,叫徐三发,是徐开明的本家亲戚,被王大铺挤兑垮了,想来投奔徐开明,徐开明就接纳了他,于是两家人一起,腊肉猪血丸子臭豆腐什么都做,有外地人到宝庆玩的,想买些土产带走,因为他家什么都有,就一起买了不用跑两家,所以生意不错,名声就越来越大了。”
    吕心同叹道:“这怕是要遭人嫉恨了。”
    李林木点点头,“所谓同行是冤家,徐开明生意越做越好,王富贵就看不下去了,他纠集了几个城南做臭豆腐的,外叫了几个流氓地痞,一齐上门闹事,要收徐开明的份子钱,徐开明是个老实人,但也硬气,就是不给钱,硬是和这帮人扛上了。”
    “来硬的没讨到便宜,王富贵更加咽不下这口气,就使了个阴招,他找人给徐开明布了个局。这天了,徐开明家里来了个长沙的货商,找徐开明订了一大批货,又说钱没带够,只付了一部分定金,徐开明实诚,也就信了他,腊肉猪血丸子什么的装满一船啊,谁知等运到长沙,货被劫走,买货人拿不到货上门找他赔偿,徐开明财货两空,欲哭无泪,当时就差点跳湘江了。”
    “无奈,等他回到宝庆,麻烦一样样又来了,催债的,讨租的,徐开明哪里周转的过,他从乡下到宝庆府,好不容易打下点家业,眼看就要鸡飞蛋打,一家老小又要无家可归,不得不低头啊。于是他在家里摆了一桌谢罪酒,请了王富贵,两个做臭豆腐的老板,还有房东,外加几个地痞流氓的头目,一共八个人。向他们低头认罪,请他们高抬贵手。”
    吕心同叹道:“这世道,总是好人难做。”
    李林木摆手说道:“吕专员,你且听我说完,再说好人不迟。徐开明这桌谢罪酒吃的很晚,但吃酒的那八个人第二天天亮就都不见了,也没回家,家人四处找也找不着。没办法,赶紧报了官,带着几十个人跑到徐开明家要人,徐开明说,他们喝完酒就都走了啊。来人哪里肯信,里里外外翻了一遍,刑房把院子里的地都挖开了,又派人忍着恶臭到井里查看一番,硬是什么都没找着。八个大活人啊,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王家人一口咬定是徐开明害的,否则怎么八个人一起没了,但死不见尸啊,警察所也没办法,只能按失踪案办,也没法定徐开明的罪。那些个家属啊,就拼了命的闹腾啊,整个省城都知道了,宝庆府的压力就很大了。”
    “话说也是奇怪,这边命案一直拖着不破,那边徐开明的生意倒是做得风生水起,比出事之前还要好,为什么了,因为他们家的东西做得好吃啊。不管是腊肉,还是猪血丸子,还是臭豆腐,都别具风味,一时间争购如潮,供不应求。”
    听到这里吕心同感觉有些不妙,似乎有些反胃。
    李林木笑道:“吕专员,别急别急,还没说到紧要处了,要不要接着说。”
    吕心同摆手说道:“你说你的,不用管我。”
    李林木笑着看了他一眼,“吕专员,那我就继续了,你忍着啊。话说到了民国九年,我们的丁大探长从湖南高等学堂毕业了,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啊,他家里人本意是希望他去教书的,但他喜欢冒险,硬是到宝庆府当了名警佐,刚上任就接手这件案子,没办法啊,就他最有文化,只能交给他试试了。”
    “话说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鉴于明查几次都无结果,丁探长决定暗访。因为他刚从学校毕业,又是初到宝庆,没几个人认识他,他打算装成学徒混进徐开明家一探究竟。”
    “徐开明生意好了忙不过来,正要增加人手,一看丁探长知书达理,又谦虚好学,马上就要了他。就这样,当年的丁大探长在徐开明家住了两个多月,并无发现任何异常,大家该干嘛干嘛,每天忙得个要死。徐开明自己也是学徒工出身,深知学徒的苦,所以对手下都还不错。徐开明一家六口人,有一儿一女,儿子七岁,女儿三岁,两个小孩最爱和丁探长玩,因为丁探长识字,会说各种故事。一来二去,大家处得跟一家人似的,丁书奇自己也快放弃了,心想这么好的一家人怎么会杀人了。”
    “有一天晚上,丁书奇半夜出来撒尿,却发现院子里有人,他还以为来贼了,随手抓了根木棍走了过去,那晚月色很亮,他看到一个胖胖的身影在井边捞什么东西,走近一看,却是另外一个叫二胖的学徒工。丁书奇问他干嘛了,这小子先是支支吾吾不肯讲,再三逼问不过,只好老实承认,他想知道徐家的臭豆腐做得这么好吃的秘方,徐老板又一直不肯告诉他,所以他想趁半夜自己过来看看,以后好自己出去开店。丁书奇就问,那你找到井里放什么东西了没。二胖很得意的说,当然找到了,原来徐老板在井水里浸了猪骨头。”
    “丁书奇心想,哪有做臭豆腐浸猪骨头的,于是借着月色,仔细看了看二胖捞出来的东西,到底是他见识多,这哪是猪骨,分明是人骨头!两人吓的魂不守舍的逃回偏房,丁书奇想起徐家事情败露,说不定还要杀人灭口,连忙叫醒另外两个学徒先一起逃命,四个学徒工心惊肉跳,胡乱拿了些东西就往外跑,徐开明听到动静,就走出来看,看见他们就问,你们怎么了,半夜三更到哪里去。丁书奇就答,对不住了徐老板,我们走了,不干了。徐开明一愣,就说不干也不用半夜走啊,明天摆个酒送你们。”
    “四个学徒一听,吓得屁滚尿流,一个个跑得更快了。丁书奇赶回警察所,大吼大叫把所长吵醒了,所长睡的迷迷糊糊,听完事情经过,就说等明天天亮再讲吧,所里的人都被调到新邵抓土匪去了,就剩我一个光杆,徐家人多,我们两个去还不够他们泡井水了。丁书奇也无法,只好等着。”
    “等到第二天中午,巡警们才回来,马不停蹄的又杀到徐家,一看,人去楼空,徐家一个人都没有了。再派人到井里捞,人骨头就一根根都捞出来了,捞井的巡警一边干活一边骂娘啊。只怪之前查井的兄弟嫌井水臭,干活太马虎。”
    “原来,徐家那天晚上把八个壮汉灌醉,然后全部杀死,把肉切条拿去做腊肉,人血当猪血拿去做猪血丸子,剩下内脏骨头一股脑扔进井里泡臭豆腐,真是一点都不浪费啊。难怪八个大汉无影无踪。”
    “这事情一出来,我的个娘啊,城南几条街的人都在吐,他们都吃过徐家的腊肉臭豆腐啊。吃得时候只觉得别有风味,原来是这个风味。”
    吕心同早猜到结果,所以倒也不觉得恶心,只是问道:“那徐开明他们人了,有没有抓到,他们家里多少人参与了这件事。”
    李林木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巡警满大街出去抓人,但是连个人影子都没见着,徐开明、徐三发两家人,大大小小十三个,说不见就不见了。第二天下午,又有人来报告,说资江边上发现大片尸体,等丁书奇一帮人赶到,只见十多具尸体漂在河湾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当妈的怕孩子不肯死,竟然把几个小孩用绳子绑在一起,然后再推入江中,真是惨不忍睹啊。想是徐开明见事情败露,知道逃不过去了,就两家一起寻死了。唉,当时丁探长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啊,一直哭到晚上,谁都劝不住。”
    吕心同听得半响无语,心中难受,但不是恶心想吐,而是像压着块石头。
    李林木叹道:“事后丁书奇一直怪他们所长,说如果当天晚上就去抓人,也不至于如此。民国九年的事情,如今都民国二十一年了,十二年了,都不肯释怀啊。”
    吕心同小声问道:“老李啊,这案子你知道的这么清楚,当年你也在宝庆府警察所?”
    李林木茫然的看着远处发呆,过了一会答道:“我就是当年那个所长啊……”
    吕心同一愣,然后拍拍他的肩膀,“不怪你们,天意使然。”
    听完水井藏尸的案子,吕心同又对李林木亲近了几分,心想无论如何这他是不会冒险参与湘南局的,之前他的行迹是可疑些,但他或许也是出于自保。于是岔开话题问道:“老李,兴宁的情况还是你最熟悉,你觉得陈修年会跟湘南局有关系吗?”
    李林木笑道:“他和钱友善有钱财上的来往,所以不想被外人知晓,他只认钱……”
    吕心同哦了一声,又问:“那徐队长了?”
    李林木纳闷的问道:“吕专员你怎么会怀疑他,徐队长一身正气,年轻时候反清廷,后来反军阀,维护地方治安,这都是有口皆碑的。”说完他又压低声音补充道:“要不是他曾经反过蒋,早就任命他做县长了,何止县长……”
    吕心同一惊,“他,他反过蒋先生?”
    李林木点点头,“徐队长同情共产党人,起兵造过反,要不是他德高望重,又和蒋家公子是过命的交情,他早就被干掉了。你说这样一个人,会是局主?”
    吕心同更加吃惊了,“他和蒋公子很熟?”
    李林木答道:“当然,他们当年是留苏的同学。”
    吕心同叹道:“果然藏龙卧虎之地,真人不显山露水啊。”
    李林木推心置腹的说道:“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吕专员既然当我是兄弟,我也就再多说几句,谁杀的吴县长,其实没人关心,大家只关心他死了。吕专员你应该不知道,吴县长在邻县任教育局长的时候,不光自己奸淫女学生,还把女学生送给上司玩弄,才得到县长这个位置,两县百姓谁不知情?杀了这样的人真是为民除害,否则不知多少无辜百姓要遭殃!”
    第二十五章 翻供
    丁书奇一夜没有睡好,他突然又想起吴月娴来,那个他最爱的女人,但是他越用心去想,吴月娴形象反而越加模糊,六年而已,他原本自己会清晰的记得她一辈子,但只过了六年他就记不清了。
    这么想,他觉得有些悲哀。
    门外有人在敲门,丁书奇不悦的把门打开,却看见薛知年和黄利伟押着陈一民站在门口。
    丁书奇淡淡的问道:“薛队长有事吗?”
    薛知年朝屋里努努嘴,“进去说话。”
    丁书奇堵在门口说道:“薛队长有话就讲。”
    黄利伟看了陈一民一眼,陈一民指着丁书奇说道:“就是他,我的接头人就是他……”
    丁书奇无奈把门打开,“进来谈吧。”
    薛知年和黄利伟进屋站着,同时把手枪掏了出来,丁书奇看了一眼墙上,墙上挂着他的配枪。
    薛知年笑道:“丁探长要不要解释一下。”
    丁书奇把眼光从墙上的配枪收回来,不慌不忙的说道:“薛队长来兴宁不是抓陈一民的,而是要杀我吧,你怕我哪天得势了报复,趁着这时候赶尽杀绝啊。”
    薛知年眯着眼说道:“共党要犯陈一民供认丁书奇是他的接头人,我们在审问嫌犯的时候,嫌犯突然反抗逃窜,不得已,只能当场击毙……”
    丁书奇不慌不忙的问道:“梅老师那边怎么交代。”
    薛知年笑道:“你都已经死了,他还怎么护你,谁会惹一身骚去护着一个死人。”
    丁书奇慢悠悠的说道:“薛队长只怕还不知道我和吕专员的关系,他一个年轻人,在这里无依无靠,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如今案子查了一半,你杀了我,只怕他不高兴……”
    薛知年咬牙说道:“管他了。”
    丁书奇看着他说道:“你不管这个年轻人,也要想想他父亲是谁,他父亲可是指望他在兴宁立下大功,回去好光宗耀祖的,你要是得罪了他,薛队长以后的仕途,只怕不顺了。”
    薛知年对着黄利伟摆摆头,黄利伟看上去有些犹豫。
    丁书奇知道他的心思,依旧沉着的说道:“薛队长你这就不对了,自己不敢杀我让你下属杀我,回头报告里把责任全推他头上,你升官发财,他就倒霉了,坐牢算是轻的,只怕还得下来陪我。”
    黄利伟看看薛知年,越加不敢动手。
    薛知年脸色阴鹜,箭在弦上岂能不发,他咬牙打算自己动手,这时突然听到门外大喊:“丁探长,丁探长,找到他了找到他了……”
    吕心同急匆匆的闯进屋内,发现满屋子的人都在笑盈盈的看着他,一派和气生财的气象。
    吕心同纳闷的问道:“薛队长,你也在这里啊。”
    薛知年笑着答道:“是是,我们找丁探长请教些事情。”
    吕心同看到他和黄利伟腰间挂着的手枪,挂的歪歪扭扭的,一看就是拔出来又急急忙忙插进枪套里的,他不动声色的问道:“那你们聊完了吗。”
    薛知年连连点头,“聊完了聊完了,吕专员你们忙。”
    两人押着陈一民正要离开,陈一民突然跪在吕心同面前大喊:“吕专员救我,吕专员救我……”
    这下所有人都愣住了。
    陈一民大喊道:“我不是共党分子,我知道吴县长被杀的事情……”
    薛知年抬手打了他一耳光,“少在这里胡言乱语,影响吕专员办案。”一边吩咐黄利伟,“带走,带走……”
    吕心同面无表情的说道:“等等,薛队长,你不妨让他说完。”
    黄利伟只好退到一边。
    陈一民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赶紧说道:“吴县长进城那天,我带了一群学生去迎接,出发前我在桌上收到个字条,字条上压着两个银元,说是要我找个小孩搞个恶作剧,在吴县长骑马进城的时候,对着马屁股扔块石头,事成之后给十块大洋,那两块是定金。”
    “我心想这怕是谁在开玩笑了,但那两块银元却是真的,我有些犹豫,后来还是找了个男孩,就跟他说等下我们做个小游戏……”
    吕心同打断他,“就凭一张纸条,你为什么答应这么做。”
    陈一民答道:“首先是我贪钱,但我贪钱不是为我自己,我们志诚书院有好些孤儿,都很聪明,住在学校,没人管,吃不饱穿不暖的,十块大洋是大钱,我就想让孩子们能吃饱点。”说完他又看了吕心同一眼,小声补充道:“其次,我听说新来的吴县长……也不是什么好人,教育界都知道,那摔他一跤也就算活该了……”
    吕心同鼓励他说道:“你起来继续说,照实说。”
    陈一民站起来继续说道:“到了城门口,我怕小孩不敢动手,我自己还拿了个石头捏在手里,万一小孩不敢扔我就扔,结果那小男孩胆子还蛮大的,趁着鞭炮四起,直接把石头砸马屁股上了,谁知道那马就开始疯跑起来,拦都拦不住……”
    “我吓坏了,因为要照顾孩子们,也没敢追上去,后来回到学校,果然听说出事了,我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样,赶紧叮嘱扔石头的小男孩不要乱说话,过了几天,我真的在桌上看到有人放了八块大洋,也没警察来找我们,我就想那么多人在场,一个小孩扔块石头算什么,谁看得见,就算追查起来也是小孩调皮闹着玩,谁又能把我们怎么样。”
    “就这样,我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谁知道又听说从南京来了个特派员来查这个案子,我又开始担心了,心想看来不查个水落石出是不放手了,那天薛队长他们来学校抓我,我也没跑,以为他们是来问我这件事情的,没想到他们竟然说我是共产党,我真不是共产党,我就是贪钱做了件错事,可我也不知道会把吴县长害死啊……”
    这番话说完,众人听得目瞪口呆。
    这时丁书奇插嘴问道:“那人给你的字条了,还在吗?”
    陈一民叹道:“我听说吴县长死了,就吓坏了,哪里还敢留下罪证,偷偷烧了。”
    吕心同脸上露出惋惜的神情。
    陈一民赶紧又说道:“不过那个字迹我记得,让他再写一次我一定可以认出来。”
    薛知年连忙对吕心同说道:“吕专员,你千万别听这家伙胡言乱语,他是宝庆共党组织的头目,我们早就查的清清楚楚了,他这是为了把水搅浑好脱身……”
    吕心同厉声说道:“薛队长,你查你的共党,我查我的案子,他说的是真是假我自有分寸,就算他真是共党,也要等我先查完我的案子再说。”
    薛知年见他发火,只能悻悻的点头,一边用手指指陈一民,“你可以,回头有你好看。”
    吕心同冷笑一声,“薛队长,陈老师如今是我的嫌疑人,也是我的证人,谁也别想动他。另外,丁探长在帮我查案,我很仰仗他,你没事不要找他,省得自己惹祸临头!”
    薛知年脸色一变,但很快恢复常态,仍旧微笑着说道:“吕专员查的是大案,我们行侦大队一定全力配合,放心放心。”
    吕心同也笑着说道:“感谢薛队长,等案子破了,少不了你的功劳。你们先出去吧,我和丁探长有话要说。”
    等薛知年和黄利伟都走了,吕心同和颜悦色的对陈一民说道:“陈老师,我相信你说的都是实话,你先在这里委屈几天,好好配合我查案,等案子查明了,我自然会帮你,只要你不是共党分子,谁都不敢把你怎么样。”
    陈一民哭着说道:“多谢吕专员,多谢吕专员……”
    吕心同叫了两个警员把陈一民带走,又关照说道:“不要为难他,我还要审他。”
    房间里只剩两个人的时候,吕心同兴关切的问道:“姓薛的没把你怎么样吧。”
    丁书奇笑着摇摇头,“有吕专员在,谁能把我怎么样。”
    吕心同兴奋的说道:“真如你所料,我见到那个教门先生啦!”
    丁书奇着急的问道:“快讲快讲,什么情况……”
    吕心同连忙说道:“昨晚我和老李轮流值守的,我先睡着了,结果半夜有人叫醒我,我以为老李叫我换班了,结果看到一个年轻人,就是那个教门先生,他说他叫阳承金,是湘南局的杀子,杀吴县长那天他扮成一个农夫,假装赶路,等到吴县长骑马过来的时候,他假意去救,实则是把吴县长拉下马,之前有人在马鞍处做了手脚,会把吴县长的脚牢牢锁住,这样吴县长就一只脚倒挂在马鞍处,被活活拖死。”
    “果然如此!”丁书奇叫道,接着又问:“毕郎中也是他杀的?”
    吕心同摇头说道:“不是的,他说那天确实在李舞红家里,李舞红的母亲也确实生病了,是他送毕郎中回家的,送过河之后他就和毕郎中分开了,后面的事他完全不知情。”
    丁书奇惊呼道:“那就奇了怪了,谁还会杀毕郎中了!”
    吕心同接着说道:“他接到局主的指令去对付钱友善,并不是要去杀他,而是吓唬吓唬他不要乱说话,所以他并没有杀害钱友善,但是他没想到自己却成了被杀的对象。”
    丁书奇更加不解,“那局主为什么要杀他了?”
    吕心同答道:“或许是要杀他灭口,因为他是害死吴县长的杀子,而且……”
    丁书奇问道:“而且什么?”
    吕心同小声说道:“你还记得被挖掉胸口的那具尸体吗?”
    “当然记得。”丁书奇答道:“但是警员们走访了很多人,也没搞清死者身份,也没谁和他有杀子之仇啊。”
    吕心同答道:“那人是阳承金的棋笥。”
    “什么是棋笥?”丁书奇纳闷的问道。
    “棋笥就是装棋子的盒子,湘南局局主只控制棋笥,棋子得到局主认可后可以自行收徒,有徒弟他就升级为棋笥了,阳承金收到局主的指令杀了他的棋笥。”
    丁书奇惊问道:“为什么?”
    吕心同答道:“阳承金也不知道,但他的棋笥经常说漏嘴,说他迟早会做湘南局的局主。而且此人对阳承金不好,以前虐待过他,阳承金巴不得他死……”
    丁书奇拍着脑袋,怎么也想不明白,忍不住叹道:“吕专员,你怎么不把他带回来,我们好好问问……”
    吕心同无奈的说道:“不是我不想,这小子有些功夫,他找我的时候把老李打晕了,我还在睡觉,别说抓他了,被他杀了我都不知道……”
    丁书奇叹道:“他其实是不信任我们啊。”
    吕心同知道瞒不过他,只好说道:“阳承金对我说,兴宁城里所有人都不能相信,所有人可能都和湘南局有关,如果他跟我回来,就必死无疑!”
    丁书奇摊开手说道:“那接下来又怎么办?”
    吕心同答道:“阳承金说了,要想对付局,只能用另一个更精妙的局,他会想办法的,他一定要把局主揪出来报仇。”
    丁书奇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吕心同知他心中不悦,连忙岔开话题,“陈一民的事情你怎么看。”
    丁书奇想了想答道:“十有八九是真的吧,而且和事实也基本一致,他想编也编不出来。”
    吕心同又问:“你以前在宝庆的时候,知道陈一民么?”
    丁书奇叹道:“他的事情,我听说过,民国十七年的时候,宝庆府出了读书会事件,他是唯一一个逃脱的人。”
    吕心同纳闷的问道:“什么读书会事件。”
    丁书奇悠悠的说道:“那时一些学校老师组织学生,还有些社会青年,经常一起交流读书心得,有人告密说他们都是共党,借着读书的名义在宣扬共党的思想,薛知年带着人马横扫了读书会,当晚六个学生,两个老师,还有三个校外的,男男女女十一个人,全部被击毙,无一幸免,就是陈一民临时有事去晚了,听见枪声调头跑了。”
    吕心同惊呼道:“全部被击毙?都不先抓了审问么?”
    丁书奇冷笑一声,“问什么问,击毙十一个共党分子这功劳还不够么,上峰想要什么,底下的人只管不计手段去做,邀功领赏的事怎么需要问!”
    第二十六章 妓院
    仇墨飞躺在床上,模仿着曲伯的样子,就像一具没有思想的干尸。这时顾东走了进来,不情愿坐在床边说道:“师父,我来看你了。”
    仇墨飞一口唾沫吐他脸上,“你这个畜生。”
    顾东心里骂道,给你点面子你还真当回事。他擦着脸不耐烦的问道:“师父,我来看你你怎么还发脾气。”
    仇墨飞骂道:“你看你做的好事。”
    顾东答道:“我不就设了几个局,害死几个人么,这都是你教我的啊。”
    仇墨飞一巴掌呼在他脸上,“老子管你害人不害人,老子害的人比你多多少,老子现在动不了你怎么不来照顾。”
    顾东站起来阴阴笑道:“师父,所谓天理轮回报应不爽,你这辈子害了这么多人,老了受罪那是活该。”
    仇墨飞指着他骂道:“你,你也会有这一天的。”
    顾东笑道:“不过了,我也不是那么没有良心,那,我花钱请了个美女过来照顾你,你自己看。”
    仇墨飞抬头一看,只见楚青花枝招展的走了进来。仇墨飞咽着口水问道:“你是谁?”
    楚青娇笑道:“爷,我是梅兰啊,你不记得我了。”
    仇墨飞对她招手说道:“快,快过来帮我洗澡。”
    楚青捂着鼻子说道:“哎呀,好臭啊,我才不要洗了。”
    仇墨飞指着他骂道:“你,你这个贱人……”
    楚青头也不回的走了,“敢骂我贱人,你自己烂在床上吧。”
    顾东站起来说道:“你这个老不死的自找的,不要怪我不讲情义……”
    仇墨飞指着他们大吼道:“贱货,贱货,都是贱货……”
    等顾东和楚青都走了,仇墨飞靠在床上痛哭起来,仿佛自己真的行将就木。楚青在外面听他哭得蛮凄凉的,忍不住说道:“演得这么投入,不去拍电影可惜了。”
    顾东答道:“这你就不知道了,他非得演成这样才有灵感,越逼真越好,我都快被他搞死了。”
    楚青斜着眼问道:“那你还跟着他。”
    顾东无奈的答道:“我功夫好,老大让我保护他,说这傻货是个天才,别让他死了……”
    两人正聊着,就见仇墨飞冲了出来,只见他边走边说:“有了有了,快跟我走。”两人一愣,只好跟了上去。
    仇墨飞东拐西拐,最后来到大路边,仇墨飞边走边看,最后在一座大屋面前停了下来,楼上窗口一个打扮妖艳的女子略带笑意的看着他,然后红唇一张,两片瓜子壳慢慢飘落下来。
    顾东纳闷的问道:“妓院?”
    仇墨飞点点头,“你知道曲伯为什么骂梅兰贱货吗?”
    顾东答道:“因为她是妓女?”
    仇墨飞答道:“是,而且是个人老花黄没有生意的老妓女。”
    “为什么?”
    “因为年轻漂亮的女人有的是客人,谁愿意去照顾一个动不了的老人。”
    楚青忍不住问道:“南京这么多妓院,你怎么知道就是这家。”
    仇墨飞指指门楼的招牌。
    楚青抬头一看,只见招牌上写着三个大字,“品兰苑”
    仇墨飞指着招牌答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家,但梅兰的名字里有个兰字,而且这家里曲伯的住所最近,方便梅兰随时过去照顾。曲伯说过他徒弟贪财好色,那十有八九是妓院的常客。曲伯老得动不了了,他自己不想照顾,于是就近找了个叫梅兰的老妓女,也勉强算交差了。梅兰不光年纪大,身体应该也比较壮实,她拿钱干活,但是曲伯脾气不好,老是骂她,梅兰不想去了,就敷衍了事……”
    顾东和楚青听得连连点头,顾东说道:“那事不宜迟,先进这家看看。”
    楚青留在外面,顾东和仇墨飞先进去,龟公迎过来笑道:“两位公子一起了。”
    仇墨飞扫了屋里的女人一眼,小声说道:“我们要找年纪大一点的……”边说边塞了些钱给他。
    龟公接过钱淫笑道:“年轻人很懂行啊,年纪大的疼人,两位跟我来跟我来……”说着把他们带到楼上的房里,先让二人等着,过了一会,带了五六个中年女人过来,这些老女人见好不容易来了主顾,个个搔首弄姿,笑得脸上的粉一层层往下掉。
    仇墨飞一个个看过去,然后对龟公说道:“把各位姐姐介绍下。”
    龟公来劲了,逐一介绍,其中果然有个叫梅兰的,这女人四十多岁,浓眉大眼,身体壮实,旗袍都快撑破了。
    仇墨飞和顾东不动声色,等全部介绍完了,两人装模作样的商量了一会,最后指了指梅兰,兰姐笑得浑身的肉都在抖。
    龟公问道:“一个就够了?”
    仇墨飞点头说道:“就只要她。”
    兰姐连连点头,“我一个人就行了。”
    龟公笑着带其他人出去了,顾东把门关好,兰姐看着两个年轻人斜眼笑道:“还等什么,两个一起上好了,亮家伙吧。”
    顾东也笑道:“就怕亮出来你害怕。”
    兰姐不屑的答道:“姐我什么货色没见过,还怕你那根毛毛虫……”
    顾东把手枪掏了出来。
    兰姐一下就瘫倒了,口中连声说道:“我没有做,我没有做……”
    仇墨飞和顾东互相看看,顾东就说:“你老实说话,或许放你一马。”
    兰姐连忙说道:“两个多月前,有个男的,给我钱说是让我去附近照顾一个老人,给了我很多钱,我立即就答应了,可后来,那男的给了我一包药,让我把那老人给毒死……”
    仇墨飞一愣,连忙问道:“那你也答应了?”
    兰姐答道:“我贪那些钱,当时是答应了,后来见了那个老人,那老家伙脾气不好,不好伺候,我隔三差五的过去看看他,但我实在下不去手毒死他,我真的没有害他……”
    仇墨飞冷笑道:“现在那个老人已经死了,你说不是你害的我们怎么信,就算不是你也要赖到你头上了。”
    兰姐跪在地上哭道:“天地良心,我真的没做个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那包毒药我都扔河里了……两位长官一定要信我啊……”
    仇墨飞想了一会说道:“你想洗脱罪名,证明你说的都是实话,那只有一个办法了。”
    兰姐问道:“什么办法?”
    顾东用枪敲敲她的脑袋,“带我们抓到指使你的那个男的不就行了么。”
    兰姐猛然醒悟过来,“是,是,那男的我认得他,就是不知道他名字。”
    “长什么样?”
    “大概三四十来岁,精瘦精瘦的,一直板着个脸……”兰姐边想边答,“对了,他左边屁股上有道疤。”
    仇墨飞惊叫道:“屁股上有道疤?你怎么知道的?”
    兰姐答道:“是接待过他的姐妹们说的……”
    “他经常过来吗?”
    “不是经常,说不准,没个定数,这几个月再也没来过。”
    仇墨飞想了一会,对顾东说道:“你去把龟公叫进来。”
    没多久,龟公跟着顾东进来了,“二位公子,这么快,玩的开心吗?”
    顾东又把枪掏了出来,然后指着他说道:“事情是这样的,有个杀人犯找了这位梅兰,要毒死个老头,老头现在是死了,可这老头子曾经是我们长官的恩人,这事了肯定不能这么了了。那,你们要么帮我们抓到这个男的,让我们跟长官交差。要么我们把你们两个抓走,就说是你们害的,你们替那个男的吃牢饭挨枪子。”
    龟公连忙摆手说道:“不能不能,我可是好人,什么都没干过。”
    仇墨飞叹了口气,“谁知道了,你认得那个男的吗,四十多岁,精瘦精瘦,老是板着个脸,屁股上还有道疤。”
    龟公连忙点头,“我知道我知道,这爷们没名字的,我们背地里叫他刀哥,好几年的老主顾了。”
    仇墨飞感觉有戏,就问:“你知道他什么时候再来?”
    龟公摇头说道:“这爷们有点神叨叨的,神龙见首不见尾,搞不清来历,话也不多,出手蛮大方的,你忘记他的时候,他说来就来了。”
    仇墨飞心想这要等到什么时候,也不好一直在这蹲着,免得打草惊蛇。于是就对龟公说道:“那就麻烦你盯着点,他要是再过来,找人好好伺候他,你就赶紧过来给我们送信。要是你们嘴多走漏了风声,我们抓不到人,铁定拿你们两个抵罪,你们跑到哪里都给抓回来。明白啦?”
    龟公和梅兰面如死灰,连连点头说明白。
    仇墨飞和顾东也不露声色,在房间里又呆了一会,就像是真的逛窑子,出门时龟公嬉皮笑脸送到大门口,仇墨飞抬头一看,看见楼上窗口嗑瓜子的女人,忍不住问了一句:“那个女的一直坐在窗口干什么?”
    龟公回头一看笑道:“新来的,让她露个脸,所以一直在窗口坐着。”
    仇墨飞往周围看看,突然心里一动,连忙问道:“那个刀哥找过哪几个女人,你还记得么?”
    龟公想了想说道:“客人这么多,来来往往的,不是太清楚了,有两个应该是被他叫过的……”
    仇墨飞高兴的说道:“那带我去见见这两个女的。”
    第二十七章 虫蛊
    志诚书院座落在一处大宅院内,宁不馋陪着吕心同边走边聊:“这是晚清两江总督刘坤一的宅子,叫光厚堂,兴宁原本是个闭塞之地,自古以来难得出人才,直到太平天国起事,兴宁的学子们本着学以致用的宗旨,以文带武,走出了刘坤一、江忠源等一大批文臣武将,因此就有隔墙两制台,对岸两提台的说法,刘坤一做官不忘家乡,也深知学子求学不易,不光出资办学,还把光厚堂的一部分辟出来兴办了志诚学堂。”
    吕心同连连赞叹:“真是个好官,做官应该如此。”
    光厚堂很大,房屋众多,飞檐走角,也甚是气派。
    吕心同边走边问:“宁局长,听陈老师说你们收留了一些孤儿,所以学校开支很大。”
    宁不馋也不答话,带着他们来到一处学生宿舍,只见十几个孩子在宿舍外面看书的看书,玩耍的玩耍。
    宁不馋指着孩子们说道:“吕专员,丁探长,实不相瞒,他们的父母大部分都是共党分子,前两年清党,统统杀光了,他们的父母都有文化识大体,这些孩子也聪明过人,都是些好苗子,我不收留他们,他们不光读不了书,连活都活不下去。自古以来,都是祸不及妻儿,如果收留他们就是共产党,那不光陈老师是共党,我也是,连我们一起抓起来杀掉好了。”
    宁不馋一边说一边流泪,“吕专员,你不知道这几年清党的惨状,只要说谁是共党,别说大人,好多小孩都跟着父母一起被杀了,杀老弱妇孺的事,也只有当年满清鞑子干过了……”
    吕心同听得心中黯然,连忙安慰道:“宁局长,辛苦你了,实情我了解了,放心,陈老师的事我帮你看着。”
    宁不馋不想让孩子们看着他哭,一边揉眼睛一边说道:“陈老师是个好人,有思想有才干,我还在请他编写兴宁县志了,如果这样的人都成了共党,那我们就不该杀他,而是应该好好反思我们自己,为什么把他逼成了共党……”
    吕心同一愣,最后长长的叹了口气。
    丁书奇在旁问道:“那个用石头砸马屁股的小孩了,叫刘云开的还在么。”
    宁不馋想了想答道:“好几天没看到他来上学了,他妹妹也没来,这两个孩子也蛮聪明的。”
    丁书奇又问:“你知道他们住哪里么?”
    宁不馋摇头说道:“不知道,他们的姐姐经常会接送他们,她姐跟陈老师很熟。”
    吕心同想了想问道:“他们不是一家人吧。”
    宁不馋答道:“这个事我听他爷爷说过,当年在高桥乡有个姓王的地主,大家都叫他王大善人,王大善人乐善好施,建了个孤儿院收留了不少孤儿,还教他们读书识字,但是有天晚上王大善人被人杀死,孤儿院也被一把火给烧了,刘云开这三个孩子都是从孤儿院里逃出来的。”
    吕心同皱眉问道:“那王大善人是谁杀的,案子破了么。”
    宁不馋答道:“那个传言很多,最后也不了了之了……”
    三人边走边聊,突然前面赶过来一个警员,边走边喊:“吕专员,丁探长,不得了了……”
    丁书奇皱着眉头问道:“什么事情,慌里慌张的?”
    警员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李局长叫我来找你们,你们快去北门,他在那边等你。”
    等他们赶到北门的时候,已经人山人海了,大家都在往城门楼上看,城门楼上挂着三具尸体,随风轻轻的摆动着。
    李林木带着几个警员站在尸体下方,急的直搓手,看见丁书奇像看到救星一样,赶紧叫他们爬上来。
    吕心同爬到近处一看,吓了一大跳,只见三具干瘪的尸体,没见一点水色,就像晾在外面的三块腊肉。
    城墙上写着一行红色大字,“当土匪的下场!”
    徐忠候也带人站在一旁,面色铁青。
    吕心同小声说道:“要不还是先把尸体取下来吧,这么多人看着不好。”
    丁书奇脸色凝重的说道:“不要动。”说着指了指干尸的脚。他们这才发现尸体的脚里面好像有东西在动。
    众人都吓得后退了一步。
    李林木大叫道:“我就知道有怪异,他们都被下蛊了!”
    丁书奇也叫道:“谁都别碰尸体,快搬柴火过来,都烧了。”
    一帮人都急急忙忙搬柴火,丁书奇一声令下,干柴堆就点燃了。
    吕心同眼睁睁的看着干尸脚里面的东西在往上窜,不一会干尸的衣服都烧光了,这时看得更清楚,干尸体内的东西被火烤了,密密麻麻的在往身体上方蠕动,然后移到脑袋,干尸的脑袋都肿大了起来,最后猛地从干尸口鼻出冒出大量黑色的小虫子,如洪水一般往外窜,一堆堆的掉进火里,烧的啪啪作响,这时黑烟变得更加浓烈,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臭味。
    吕心同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情景,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直到最后挂尸体的绳子也被烧断,尸体掉到柴堆上烧成了焦炭。
    丁书奇问道:“什么时候发现尸体挂这里的。”
    李林木答道:“一早就有人发现了,估计是昨天夜里有人挂上去的,还好城门口放哨的两个团丁守住没让人碰,否则还得了。”
    徐忠候指着墙上的字叹道:“这是冲我来的啊。”
    李林木拍拍他的肩膀,“放心,我们帮你把幕后黑手揪出来。”
    徐忠候木然的摇头说道:“揪不揪出来都不要紧了。”说罢转身就走,“我要先去检查城防了。”
    李林木只好又看看丁书奇,丁书奇蹲在火堆边在看三具焦炭,突然站起来说道:“我要去趟麻林。”
    吕心同纳闷的问道:“麻林是什么地方?”
    丁书奇答道:“麻林是苗乡,那里有很多苗寨,只要是下蛊,十有八九跟苗家有关。”
    吕心同又害怕又是好奇,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说道:“我跟你一起去。”
    丁书奇点点头,“马上就走。”
    李林木叫道:“多派几个警员给你们啊。”
    丁书奇边走边说:“不用了,就我们两个,人多反而坏事。”

    吕心同跟着丁书奇骑马出了县城,顺着扶夷江一路往西,沿路只见奇山怪石,树环水绕,风景旖旎,心想这一趟来得真是值。
    也不知走了多远,丁书奇指着一边山说道:“这就是崀山了,晚年阳文义就是隐居在这里。”
    吕心同好奇的四处张望,丁书奇知道他第一次来,就放慢速度,两人慢慢前行。一边走丁书奇一边给他介绍。
    “那座山头,看着像不像一个小孩的脑袋,我们就叫他娃娃头。”
    吕心同仔细一看,这山头果然圆圆乎乎,像个小孩扎了发髻,甚是可爱,忍不住笑了起来。
    没一会又见旁边一座孤零零的山峰,像是被斧子劈出来一般,更为奇特的是底部细,上部大,只有山顶上长了些树木,周边都是万丈悬崖。
    丁书奇笑问道:“吕专员,猜猜看这山像什么。”
    吕心同皱着眉头说道:“一看就是个辣椒,你们兴宁人做菜不放辣椒会死人。”
    丁书奇笑道:“对头,这是辣椒峰了。”说完又往远处一指,“看,远处几座山峰像什么。”
    吕心同往远一看,只见几座山头连绵起伏,犹如驼峰一般,立即叫了起来:“骆驼,骆驼峰。”
    走过山林,突然左侧一片田地,扶夷江水环绕而过,眼前豁然开朗,而在河对岸,绿色的丘陵连绵起伏,曲线柔美,一块大石头突兀的矗立在峰顶,像是一个人站在那里。
    吕心同指着怪石说道:“快看那个,像是一个人了。”
    丁书奇笑道:“那个就是崀山最为著名的将军石了,相传古时候一位将军战死在此,化为此石,世世代代护佑两岸子民。”
    吕心同叹道:“果然是奇山水。”
    丁书奇赞同道:“所谓游不奇不旷,交不奇不王,只有寄灵山水才能激发内心的才气,阳文义晚年寄居于此,才会有许多的奇思妙想啊。”说完两腿一夹加快了速度,“下次有机会再带你游玩,今天是没时间了,快走……”
    第二十八章 苗乡女子
    两人直到黄昏的时候才赶到麻林,吕心同只看见前面两山之间一条大路,走到大路的尽头就豁然开朗,就像进入了世外桃源一样,只见群山中间一个大湖,湖边竹林成片,沿着湖边四处散落着吊脚楼,屋顶袅袅的冒着青烟,该是到了晚饭时间了。
    吕心同又饿又渴,忍不住说道:“丁探长,要不先找地方吃饭吧。”
    丁书奇严肃的答道:“吕专员,到了这里千万当心,再忍忍吧,先跟我走,我做什么你也做什么。”
    吕心同见他说得认真,也不敢多问。
    两人牵着马来到湖边一片空地,丁书奇就开始脱衣服,最后连内裤都脱了,吕心同吓一跳,“丁探长,你这是做什么?”
    丁书奇边往湖里走边答道:“洗澡。”
    吕心同看四下无人,无奈也跟着脱了精光跳进湖里,湖水清澈透亮,泡着倒也舒服。
    丁书奇一边搓身体一边解释道:“虫蛊喜脏怕净,这里的湖水最干净,进苗寨的外人在这沐浴净身,一是可远离虫蛊,二是也对主人尊敬。”
    吕心同恍然大悟,他们两个一整天都在骑马赶路,一身臭汗,不洗干净怕是要被人嫌弃。两人正起劲的搓着了,旁边竹林深处拐过来一个小竹排,划排的是个苗家女子,两人猝不及防,一下就看了个精光,吓得赶紧蹲在水里。
    这苗家女子看着二十不到,长得白白净净,个子不高,身材丰腴,人倒也大胆,看着两个男的惊慌失措的样子,捂着嘴笑了起来。
    吕心同见她长得可爱,也伸出手跟她打了个招呼。
    苗家女子一甩长发,突然唱了起来:“妹家门前如龙河,匆匆过客有几多,满山翠竹告诉我,这回来得是哪个?”
    苗家女子声音清脆动听,如山泉滴滴落下,正好落在吕心同的心上,周边又是湖光山色,仿佛身处仙境一般。
    吕心同看着苗家女子发呆,丁书奇把水泼在他脸上,“人家问你了,你倒是答啊?”
    吕心同摆手说道:“我不会唱啊。”
    丁书奇焦急说道:“不会唱也要唱啊,答不上来就要被她下蛊,你自己看着办。”
    吕心同啊了一声,心想不会这么不讲道理吧,但看丁书奇焦急的样子也不像在骗他,只好模仿女子的腔调硬着头皮唱道:“哥哥门前扬子江,跨过高山游过河,来到苗家是作客,只求妹妹放过我。”
    听他唱完,苗家女子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丁书奇先是努力憋着,终于忍不住也跟着大笑起来,吕心同这才知道上了当,一边泼水一边骂:“你个王八蛋,你骗我的是不是。”
    两人在水中打成一团,那边苗家女子笑得太开心,竟然扑通一声从竹排上掉进了水里,只见女子在水中胡乱扑腾,怕是不会游水。
    吕心同也没多想,赶紧游过去救人,丁书奇叫都叫不住。吕心同游到竹排边,托着女子就往竹排上推,也管不了自己光着身子了,两人免不了要抱在一起,女子软绵绵半靠在吕心同胸口,突然眯着眼嘴角笑了一下。
    吕心同吓了一跳,连忙托着女子的下半身把她推到竹排上,自己赶紧游走了。
    丁书奇焦急的叫道:“你过去救她干什么,这水边哪个苗家女子不会水。”
    吕心同摊手说道:“我哪知道,救人要紧。”
    丁书奇叹道:“完了完了,这下玩笑开大了,她只怕真要动手了。”
    吕心同指着他笑道:“你又吓我是不是。”
    突然又听见苗家女子的歌声,“哥哥走了千万里,妹妹有情又有意,想哥同年天地老,想到天干水倒流。”
    这时正是晚霞满天,映得湖水也五彩斑斓,苗女边划边唱,慢慢消失在竹林另外一侧,她像是从画中走来,又从画中走远,吕心同觉得心中有些怅然。
    丁书奇拍了他一下,“吕专员,是你自己要跟过来的,别说我没提醒你,千万别碰苗家女子!”
    两人上岸穿好衣服重新上马,丁书奇带着吕心同来到一个小竹楼外,这个竹楼位置有些偏僻,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
    丁书奇过去敲门,一边轻声喊道:“雷阿姆,雷阿姆……”
    里面一个苍老的声音问道:“哪个?”
    丁书奇答道:“县城的丁书奇。”
    过了一会,门打开了,开门的是个五六十岁的苗族女人,个子不高,身材壮实,满脸的皱纹,只是她一双鹰眼,阴森冷郁,吕心同和她一对眼,感觉就被她看穿了内心,吓得赶紧去看别处,这一看不要紧,正好看到拿着毛巾在搓头发的苗家女子,她随意穿了条裙子,露出雪白的肩膀和大腿,看见他们进来,大大方方的笑了起来,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雷阿姆带着二人进屋,对年轻女子说了句什么,苗女就躲到侧屋去了。
    丁书奇掏出两小包东西递给雷阿姆,估计是他准备的礼物,雷阿姆收下之后态度也缓和了些,只听她对着侧屋喊道:“巧姑,煸饭菜待客。”
    里面巧姑答道:“晓得了。”
    丁书奇想和雷阿姆说些什么,雷阿姆指了指吕心同,她伸出手的时候露出右胳膊,胳膊上纹着一条蜈蚣。
    丁书奇对吕心同使了个眼色,吕心同知道雷阿姆可能嫌他是个陌生人,有话不方便说,于是就走到侧屋去了,看见巧姑在厨房做菜,他干脆跑过去帮忙。
    巧姑正在杀鱼,手脚麻利,动作娴熟,吕心同自叹不如,想了想就去灶边帮忙烧火煮饭,结果被烟呛得死去活来。
    巧姑指着他嗔怪道:“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傻公子。”
    等鱼肉煮的差不多了,巧姑在锅里撒上香料,吕心同直咽口水,就像只饿的半死就等着吃鱼的猫。
    巧姑又指着他笑道:“饿死鬼投胎。”
    吕心同被她骂的的浑身酥软,感觉被她骂一辈子都心甘情愿。
    巧姑拿起碗筷从锅里夹了块鱼肉递给他,吕心同感激涕零的吃了起来,这湖里鱼肉甘甜鲜美,是他有生以来吃过最好吃的鱼,结果吃得太快鱼刺卡喉咙里,他端碗坐着呕吐了起来。
    巧姑一边用手帮他拍脖子一边嗔怪道:“慢吃点,又没哪个跟你抢。”
    两人离得近,巧姑的手掌软软的,吕心同闻着她的体香感觉呼吸都有点急促。
    丁书奇和雷阿姆也谈完了,开饭的时候,丁书奇偷偷塞给吕心同一样东西,吕心同低头一看是两瓣大蒜,丁书奇对他眨眨眼,然后自己也吃了两瓣,吕心同只好跟着偷偷吃掉,有道是辣椒辣口蒜辣心,因为嚼得太快,吕心同辣的眼泪都出来了。
    吃完饭已是夜色深沉,回是回不去了,巧姑带着他们到偏房休息,房间里没有床,四周放着许多小柜子一样的东西,巧姑在地板上打了两个地铺,临走时指着四周的小柜子说道:“这些柜子千万不要乱碰。”
    等巧姑走了,吕心同问道:“你给我吃大蒜干什么?”
    丁书奇答道:“救你命,万一饭菜里有不干净的东西就可以帮你解毒了。”
    吕心同心里一紧,刚想说我在厨房就吃过菜了,又忍住没说。
    丁书奇警惕的问道:“怎么了?”
    吕心同答道:“没事。”然后岔开话题说道:“你今天给雷阿姆送什么?”
    丁书奇不动声色的答道:“鸦片,雷阿姆爱抽这个。”
    吕心同啊一声,“那你找到虫蛊的线索了么?”
    丁书奇点头说道:“寨子里最近有外人来过,但是雷阿姆没有卖出虫蛊,其他人有没有卖就不知道了。”
    吕心同心想那不就是白跑一趟了,接着指着周围的柜子说道:“这里面都是些什么东西?”
    丁书奇爬起来说道:“来,给你见识下。”说完轻轻敲了个小柜子,只听里面立即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像是许多小东西在爬。
    丁书奇对他笑笑,“怎么样,想看吗?”
    吕心同听得头皮发麻,连连摇头,“不看了,不看了……”
    丁书奇点点头,“看了你就睡不着了,睡吧睡吧。”丁书奇躺下之后又坐起来多说了一句,“你最好赶紧睡着,睡得死死的不要醒最好,万一你醒了,看见任何人进来做任何事,你都不要动,切记,不管好事坏事,你都不要动,只管睡觉就没事。”
    吕心同一愣,“你不会又是说着玩的吧。”
    丁书奇板着脸答道:“吕专员,你看我像说着玩的吗?”
    第三十章 转蛊
    吕心同哭着答道:“我哪知道会这样,我只跟你走,她们是什么人我都不知道。”
    丁书奇着急的说道:“雷阿姆是个神婆,她年轻的时候比巧姑还漂亮,只是被情所伤,一气之下做了神婆,变成今天这样,巧姑是她新收的徒弟,她已经看出你们两个不对,半夜给你下蜈蚣咒是想保护你,谁知道巧姑胆大包天敢破了她师父的蜈蚣阵,你太不争气了,中了她的圈套,不听我的话,好坏你都拎不清。”
    吕心同此刻才潘然悔悟,靠着马背痛哭了起来,“丁探长,那可怎么办?我不想死在这里。”
    丁书奇叹道:“情蛊只有下的人能解,谁都没办法。”
    吕心同擦干眼泪说道:“那我们赶紧回去求巧姑吧,只要能给我解,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丁书奇说道:“你根本就不知道情蛊的厉害,不说巧姑愿不愿意给你解,现在赶回去又要一天,在路上你就发作了,发作起来生不如死,我一个人控制不了你,你肯定只想一枪把自己崩了。你还记得城门楼上那三个土匪吗,他们是被吸干了看不出来,吸干之前他们痛苦得把自己的全身都抓烂了……”
    吕心同悔得用头在马身上撞,一边哭着说道:“那我就只能等死么?”
    丁书奇想了一会说道:“巧姑说得没错,我确实找雷阿姆买虫蛊了,但不是为了害人,只是为了拿一个出来做研究,也凑巧有这个在身边,或许可以救你一命。”
    吕心同听说有救,立即又来了精神,“丁探长,你说怎么弄。”
    丁书奇从怀中拿出一粒小小的绿豆一般的黑东西说道:“这次你要听好了,关系到你自己的性命,再不听我话我也没办法了。”
    吕心同连连点头,“听,我听。”
    丁书奇接着说道:“情蛊难解,但在一天之内是可以转的,虫蛊远离了主人不好控制,它只要有个寄主就行,不管是在谁的身上,所以我们可以想办法把蛊转到别人身上。”
    吕心同急切的问道:“怎么转?”
    丁书奇小声说道:“你把这粒虫蛊放进水里,水里再滴一滴你的尿液,想办法让别人喝了,这个虫蛊很聪明,会带着你自己的虫蛊跑过去,到时蛊就下在别人身上,你就没事了。”
    吕心同听得浑身发抖,呆呆的问道:“哦,那,那我找谁了?”
    丁书奇悠悠的答道:“谁都可以。”
    吕心同眼神里突然闪过一丝亮光,丁书奇狡黠的笑了,“吕专员,你先收好这个虫蛊,我还有话对你讲。”
    吕心同颤抖着接过来那颗小黑豆,丁书奇翻身上马,边骑边喊:“吕专员,转蛊还有三个条件,一是那个人一定要不知情,所以你也别打我的主意了,二是喝水之前不能让他吃大蒜,那样可能就不成功了。第三喝之前千万不能让他说出这水是不是有毒的话,只要他这么一说,虫蛊立即就失效了。”
    吕心同大声说道:“我怎么会打你的主意,你去高桥什么时候回来?”
    丁书奇远远答道:“我打探到消息就回来,还有一条你千万不能自己喝了,自己喝了就是蛊上加蛊,必死无疑。记得,今天半夜之前一定要做完,否则就来不及了……”

    吕心同回到局里已经是晚上了,他也不敢耽误,公安局边上的一排屋子就是临时牢房,他直接冲进牢房去提人,但进去之后发现牢房里空荡荡的,他问身边的警员:“牢房里那些犯人了?”
    警员答道:“前几天李局长和丁探长刚审过一遍,该放的都放了。”
    吕心同铁青着脸没有说话,这是墙角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吕专员,你问过没,我是冤枉的,你放我出去吧。”
    吕心同一看,说话的正是陈一民,他手里拿了本书,一边可怜巴巴的看着他。
    吕心同想了一会对警卫说道:“带他来我房间,我有事要问他。”
    吕心同先到厨房烧了壶水,然后回到房间,没有杯子,急急忙忙随便找了两个碗,忍着疼痛难受挤出两滴尿在一个碗里,然后长舒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外面警员敲门喊道:“吕专员,犯人带过来了。”
    吕心同故作镇静的说道:“进来。”
    警员把陈一民带了进来,然后关门在外面等着,吕心同和颜悦色的对陈一民说道:“陈老师请坐。”等陈一民坐下,吕心同问道:“陈老师在牢里还在看书么,真是读书人楷模。”
    陈一民低头说道:“哪里,之前宁局长委托我编写兴宁县志,我完成初稿了,正好,也请吕专员帮我转交宁局长吧,我这个样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得去……”说完他拿出一本手册递给吕心同。
    吕心同接过手册说道:“这事我听宁局长说过,他很爱惜你的才华。陈老师,你放心,我已经走访过志诚书院了,你说的都是实情,你只是被人利用了,并无违法。”
    陈一民感激的说道:“谢谢吕专员,谢谢吕专员。”
    吕心同拿出茶叶,假意给陈一民倒茶,偷偷把虫蛊放进碗里,一边说道:“这是我从南京带过来的雨花茶,陈老师也尝尝。”
    陈一民连忙说道:“受不起受不起,吕专员太客气了。”
    吕心同边倒茶边漫不经心的问道:“陈老师你之前在宝庆哪个中学教书?”
    陈一民答道:“是省立六中。”
    吕心同突然楞了一下,然后哦了一声。
    陈一民问道:“吕专员,怎么了?”
    吕心同笑着摇头答道:“没事。”然后把特别的一碗茶放在陈一民面前,接着说道:“薛队长那边,我会帮你再问问,看看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陈一民诚恳的说道:“吕专员,薛队长那边的事情,其实是这样,反正屋里就我们两个人,我跟你说实话……”
    吕心同点点头,“来,先喝茶。”
    陈一民拿起茶碗,又放下,不好意思的笑笑,“太烫了……”
    吕心同在心里骂了句娘,嘴上却说:“没事,再凉凉。”
    陈一民接着说道:“我和薛队长的事情,其实是这样……”
    这时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吕心同站起来示意陈一民先别说话,然后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薛知年和黄利伟。
    薛知年阴阳怪气的说道:“吕专员,你大晚上的提审我的犯人,也不通知我一声,也不大好吧。”
    吕心同恨恨瞪了门口警员一眼,那警员低着头也不敢看他。吕心同不慌不忙的说道:“吴县长的案子有些进展,我只是跟他确认一下。”
    薛知年说道:“恭喜吕专员了,那,也不介意我旁听一下吧。”
    吕心同咬牙答道:“当然,请进。”
    陈一民见两个煞星进来,连忙起身站在一旁,薛知年不客气的坐了下来,看着眼前的茶碗说道:“哎哟,犯人还有茶喝了,吕专员,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福分。”
    吕心同不动神色的又拿出两个碗说道:“难得有机会,也请薛队长品尝一下南京的雨花茶。”
    薛知年惊呼道:“雨花茶我知道,起源于南京的雨花台,故得此名。”说完又加一句,“不过我听说雨花台也是杀犯人的地方,可能人血滋润,那里的茶叶也长得比较好吧。”
    吕心同一边泡茶一边答道:“薛队长真是见多识广,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这茶才对薛队长的胃口啊。”
    薛知年笑道:“那必须得喝了。”
    吕心同提醒道:“小心烫。”
    薛知年看看陈一民,然后笑着说道:“吕专员是自己人,那我也不想再隐瞒,其实我过来是想告诉吕专员,陈一民是我的线人,我假装抓他回去,是另有任务给他,所以还请吕专员网开一面,不要再纠缠这件事了。”
    吕心同一愣,看了看陈一民,陈一民略带羞愧的点点头。吕心同抱怨道:“那上次你还跟我喊冤干什么?”
    薛知年连忙解释道:“那是做给别人看的,何况陈老师了解吴县长的案情,说不定对你有帮助了……”
    吕心同点点头,“你们也真是费心了。”
    薛知年接着说道:“陈老师在宝庆读书会一案中立下大功,假装逃到兴宁之后,又取得兴宁共党支部的好感,成功打入共党内部,最后协助我们把兴宁共党支部一网打尽,陈老师是我们特别行动队的绝世暗器,这也是我们的机密,以前不好讲,如今只有吕专员在,就好说话了。”
    吕心同心中翻江倒海,真看不出来,斯斯文文的一个人,身上竟然也沾满了血!他想了想说道:“那没问题,过两天薛队长就带陈老师回去吧,我绝不阻拦。”
    薛知年高兴的说道:“那太好了,这两天吕专员如果有用得上我们的地方,只管开口。”说完他兴奋的站起来,“来,那我们以茶代酒,多谢吕专员。”
    吕心同连声说好,低头一看,却突然傻了眼,原来只有两碗茶,他还记得哪碗下了蛊。薛知年突然闯进来,他也心神大乱,没留意茶碗怎么摆放了,现在四碗茶摆成一堆,他已经分不清哪碗下蛊了!
    眼见着另外三人看都不看接连拿走三个碗,桌上只剩一个茶碗,他选都没得选。三人端着茶碗都看着他,他后背上都是汗,但也只能把茶碗拿了起来,三人继续看着他,但他实在没有勇气喝下去。
    薛知年看看黄利伟笑道:“怎么,莫不是这茶有……”
    吕心同急的叫道:“来,来,干了,我先干为敬!”
    第三十章 转蛊
    吕心同哭着答道:“我哪知道会这样,我只跟你走,她们是什么人我都不知道。”
    丁书奇着急的说道:“雷阿姆是个神婆,她年轻的时候比巧姑还漂亮,只是被情所伤,一气之下做了神婆,变成今天这样,巧姑是她新收的徒弟,她已经看出你们两个不对,半夜给你下蜈蚣咒是想保护你,谁知道巧姑胆大包天敢破了她师父的蜈蚣阵,你太不争气了,中了她的圈套,不听我的话,好坏你都拎不清。”
    吕心同此刻才幡然悔悟,靠着马背痛哭了起来,“丁探长,那可怎么办?我不想死在这里。”
    丁书奇叹道:“情蛊只有下的人能解,谁都没办法。”
    吕心同擦干眼泪说道:“那我们赶紧回去求巧姑吧,只要能给我解,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丁书奇说道:“你根本就不知道情蛊的厉害,不说巧姑愿不愿意给你解,现在赶回去又要一天,在路上你就发作了,发作起来生不如死,我一个人控制不了你,你肯定只想一枪把自己崩了。你还记得城门楼上那三个土匪吗,他们是被吸干了看不出来,吸干之前他们痛苦得把自己的全身都抓烂了……”
    吕心同悔得用头在马身上撞,一边哭着说道:“那我就只能等死么?”
    丁书奇想了一会说道:“巧姑说得没错,我确实找雷阿姆买虫蛊了,但不是为了害人,只是为了拿一个出来做研究,也凑巧有这个在身边,或许可以救你一命。”
    吕心同听说有救,立即又来了精神,“丁探长,你说怎么弄。”
    丁书奇从怀中拿出一粒小小的绿豆一般的黑东西说道:“这次你要听好了,关系到你自己的性命,再不听我话我也没办法了。”
    吕心同连连点头,“听,我听。”
    丁书奇接着说道:“情蛊难解,但在一天之内是可以转的,虫蛊远离了主人不好控制,它只要有个寄主就行,不管是在谁的身上,所以我们可以想办法把蛊转到别人身上。”
    吕心同急切的问道:“怎么转?”
    丁书奇小声说道:“你把这粒虫蛊放进水里,水里再滴一滴你的尿液,想办法让别人喝了,这个虫蛊很聪明,会带着你自己的虫蛊跑过去,到时蛊就下在别人身上,你就没事了。”
    吕心同听得浑身发抖,呆呆的问道:“哦,那,那我找谁了?”
    丁书奇悠悠的答道:“谁都可以。”
    吕心同眼神里突然闪过一丝亮光,丁书奇狡黠的笑了,“吕专员,你先收好这个虫蛊,我还有话对你讲。”
    吕心同颤抖着接过来那颗小黑豆,丁书奇翻身上马,边骑边喊:“吕专员,转蛊还有三个条件,一是那个人一定要不知情,所以你也别打我的主意了,二是喝水之前不能让他吃大蒜,那样可能就不成功了。第三喝之前千万不能让他说出这水是不是有毒的话,只要他这么一说,虫蛊立即就失效了。”
    吕心同大声说道:“我怎么会打你的主意,你去高桥什么时候回来?”
    丁书奇远远答道:“我打探到消息就回来,还有一条你千万不能自己喝了,自己喝了就是蛊上加蛊,必死无疑。记得,今天半夜之前一定要做完,否则就来不及了……”

    吕心同回到局里已经是晚上了,他也不敢耽误,公安局边上的一排屋子就是临时牢房,他直接冲进牢房去提人,但进去之后发现牢房里空荡荡的,他问身边的警员:“牢房里那些犯人了?”
    警员答道:“前几天李局长和丁探长刚审过一遍,该放的都放了。”
    吕心同铁青着脸没有说话,这是墙角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吕专员,你问过没,我是冤枉的,你放我出去吧。”
    吕心同一看,说话的正是陈一民,他手里拿了本书,一边可怜巴巴的看着他。
    吕心同想了一会对警卫说道:“带他来我房间,我有事要问他。”
    吕心同先到厨房烧了壶水,然后回到房间,没有杯子,急急忙忙随便找了两个碗,忍着疼痛难受挤出两滴尿在一个碗里,然后长舒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外面警员敲门喊道:“吕专员,犯人带过来了。”
    吕心同故作镇静的说道:“进来。”
    警员把陈一民带了进来,然后关门在外面等着,吕心同和颜悦色的对陈一民说道:“陈老师请坐。”等陈一民坐下,吕心同问道:“陈老师在牢里还在看书么,真是读书人楷模。”
    陈一民低头说道:“哪里,之前宁局长委托我编写兴宁县志,我完成初稿了,正好,也请吕专员帮我转交宁局长吧,我这个样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得去……”说完他拿出一本手册递给吕心同。
    吕心同接过手册说道:“这事我听宁局长说过,他很爱惜你的才华。陈老师,你放心,我已经走访过志诚书院了,你说的都是实情,你只是被人利用了,并无违法。”
    陈一民感激的说道:“谢谢吕专员,谢谢吕专员。”
    吕心同拿出茶叶,假意给陈一民倒茶,偷偷把虫蛊放进碗里,一边说道:“这是我从南京带过来的雨花茶,陈老师也尝尝。”
    陈一民连忙说道:“受不起受不起,吕专员太客气了。”
    吕心同边倒茶边漫不经心的问道:“陈老师你之前在宝庆哪个中学教书?”
    陈一民答道:“是省立六中。”
    吕心同突然楞了一下,然后哦了一声。
    陈一民问道:“吕专员,怎么了?”
    吕心同笑着摇头答道:“没事。”然后把特别的一碗茶放在陈一民面前,接着说道:“薛队长那边,我会帮你再问问,看看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陈一民诚恳的说道:“吕专员,薛队长那边的事情,其实是这样,反正屋里就我们两个人,我跟你说实话……”
    吕心同点点头,“来,先喝茶。”
    陈一民拿起茶碗,又放下,不好意思的笑笑,“太烫了……”
    吕心同在心里骂了句娘,嘴上却说:“没事,再凉凉。”
    陈一民接着说道:“我和薛队长的事情,其实是这样……”
    这时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吕心同站起来示意陈一民先别说话,然后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薛知年和黄利伟。
    薛知年阴阳怪气的说道:“吕专员,你大晚上的提审我的犯人,也不通知我一声,也不大好吧。”
    吕心同恨恨瞪了门口警员一眼,那警员低着头也不敢看他。吕心同不慌不忙的说道:“吴县长的案子有些进展,我只是跟他确认一下。”
    薛知年说道:“恭喜吕专员了,那,也不介意我旁听一下吧。”
    吕心同咬牙答道:“当然,请进。”
    陈一民见两个煞星进来,连忙起身站在一旁,薛知年不客气的坐了下来,看着眼前的茶碗说道:“哎哟,犯人还有茶喝了,吕专员,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福分。”
    吕心同不动神色的又拿出两个碗说道:“难得有机会,也请薛队长品尝一下南京的雨花茶。”
    薛知年惊呼道:“雨花茶我知道,起源于南京的雨花台,故得此名。”说完又加一句,“不过我听说雨花台也是杀犯人的地方,可能人血滋润,那里的茶叶也长得比较好吧。”
    吕心同一边泡茶一边答道:“薛队长真是见多识广,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这茶才对薛队长的胃口啊。”
    薛知年笑道:“那必须得喝了。”
    吕心同提醒道:“小心烫。”
    薛知年看看陈一民,然后笑着说道:“吕专员是自己人,那我也不想再隐瞒,其实我过来是想告诉吕专员,陈一民是我的线人,我假装抓他回去,是另有任务给他,所以还请吕专员网开一面,不要再纠缠这件事了。”
    吕心同一愣,看了看陈一民,陈一民略带羞愧的点点头。吕心同抱怨道:“那上次你还跟我喊冤干什么?”
    薛知年连忙解释道:“那是做给别人看的,何况陈老师了解吴县长的案情,说不定对你有帮助了……”
    吕心同点点头,“你们也真是费心了。”
    薛知年接着说道:“陈老师在宝庆读书会一案中立下大功,假装逃到兴宁之后,又取得兴宁共党支部的好感,成功打入共党内部,最后协助我们把兴宁共党支部一网打尽,陈老师是我们特别行动队的绝世暗器,这也是我们的机密,以前不好讲,如今只有吕专员在,就好说话了。”
    吕心同心中翻江倒海,真看不出来,斯斯文文的一个人,身上竟然也沾满了血!他想了想说道:“那没问题,过两天薛队长就带陈老师回去吧,我绝不阻拦。”
    薛知年高兴的说道:“那太好了,这两天吕专员如果有用得上我们的地方,只管开口。”说完他兴奋的站起来,“来,那我们以茶代酒,多谢吕专员。”
    吕心同连声说好,低头一看,却突然傻了眼,原来只有两碗茶,他还记得哪碗下了蛊。薛知年突然闯进来,他也心神大乱,没留意茶碗怎么摆放了,现在四碗茶摆成一堆,他已经分不清哪碗下蛊了!
    眼见着另外三人看都不看接连拿走三个碗,桌上只剩一个茶碗,他选都没得选。三人端着茶碗都看着他,他后背上都是汗,但也只能把茶碗拿了起来,三人继续看着他,但他实在没有勇气喝下去。
    薛知年看看黄利伟笑道:“怎么,莫不是这茶有……”
    吕心同急的叫道:“来,来,干了,我先干为敬!”
    31

    洪虹回到调查科已经是中午了,路过审讯室的时候她倚门站了一会,窗外又开始下雨,雨珠在窗户玻璃上凝结,最后汇成向下的细流,就像一张在哭泣的脸。她默默的看了一会,转身走进了徐秀峰的办公室。
    徐秀峰边看文件边抽烟,在洪虹的印象中,徐秀峰总是在抽烟,哪怕不抽的时候也是夹了根烟在手上,洪虹觉得他迟早要被烟熏死。
    徐秀峰示意她坐,一边问道:“你怕红队的人过来偷袭,所以假扮成顾先康的老婆和他睡在一起,你不怕红队的人进来把你也打死啊。”
    洪虹答道:“他老婆是个普通女人,又疯了,红队杀人向来是冤有头债有主。”完了又加上一句,“你以为他们跟我们一样啊。”
    徐秀峰笑了笑,“你杀了两个,外面两个是你和顾先康干掉的,楼下的两个守卫也是姓顾的干掉的。杀来杀去,死的都是我们的人。”
    洪虹板着脸说道:“进来的人自称红队,我哪里有功夫去辨别真假,有这功夫也怕没那个命。”
    徐秀峰抽了口烟说道:“不怪你,我都安排好了,姓顾的上次抓了条大鱼,上峰对他非常看重,我让他换地方了。”
    洪虹坚决的说道:“这个人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徐秀峰点头说道:“我另外换人保护他,你辛苦了,我正在给你报功。”
    洪虹忍不住问道:“误杀了自己人,这还能有功?”
    徐秀峰认真的说道:“什么自己人,那天晚上红队四个杀手前来刺杀顾先康,他们先狙杀了楼下的守卫,又上楼来杀你们,幸亏你智勇双全,击毙了来犯的杀手,又乘胜追击,击杀了门外放风的两个杀手,因为对方凶狠狡诈不肯投降,所以没有活口。”
    洪虹楞了一下。
    徐秀峰接着说道:“你这次表现非常好,所以特地为你申请嘉奖。”
    洪虹抓起桌上的烟盒,麻利的点了一根,“让我抽根烟冷静一下。”
    徐秀峰语重心长的说道:“洪组长,这不止是你的光荣,也是我们特别调查科的光荣,是我们调查科扬名立万的一仗,报告该怎么写,你心里清楚了吧。”
    洪虹点了点头,“清楚了。”
    徐秀峰把手里的烟掐灭了,一边步耐烦的说道:“别抽了别抽了,熏死我了,一个女人抽什么烟。”
    洪虹白了他一眼,“关你什么事。”
    徐秀峰指着她说道:“是不关我事,我就怕你爸过来找我。”
    洪虹没有做声。
    徐秀峰摆手说道:“走吧走吧,先放你几天假,后面工作安排我再通知你。”

    洪虹从徐秀峰办公室出来就直接去找仇墨飞,刚走到他们办公室门口就听见里面嘻嘻哈哈闹成一团。
    推门一看,只见顾东正在和一个穿红色旗袍的女人打闹,那个女人想亲他,顾东拼命躲,一边大喊救命。等发觉有人进来,两人都朝门口看去。
    洪虹终于发现那个穿红色旗袍的女人是仇墨飞,她顿时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仇墨飞脸上搽了胭脂打了粉,嘴唇凃了厚厚的口红就像一个突出的猴子屁股,他一扭一扭的朝洪虹走来,一边尖起嗓子说道:“哎哟,哪里的来的妹妹,这是要把老娘比下去了。”
    洪虹伸出手笑道:“别过来,再过来我掏枪了。”
    仇墨飞指了她一下,“哼,坏人。”
    洪虹笑着问道:“仇组长,查案就查案,你怎么这么想不开。”
    顾东跳起来说道:“是他自己要搞得,非得让我帮他画,洪姐,他今天要这么走出去,我绝对不会在调查科呆了。”
    仇墨飞让洪虹坐下,然后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洪虹听得很认真,最后仇墨飞说道:“我在想与其等着刀哥什么时候上门,还不如主动引他出来,他是个好色之徒,没事肯定会在妓院周围转转看有没有新来的,他不想暴露自己的行踪,自然不会进去问,如果窗口新来的让他动心,他必然会进去光顾。”
    洪虹看着他的大花脸笑道:“你觉得你这样会让他动心么?”
    仇墨飞想了想说道:“我见过他光顾的那两个妓女,她们不是很漂亮的那种,但看着都有点冷傲,或者是装出来的冷傲,我只要装得冷傲一点,说不定他会上钩的。”
    洪虹若有所思的想了一会,突然抬头说道:“我来吧。”


    32
    仇墨飞摇头说道:“不行,太危险了,这个人得了曲伯真传,很难对付。”
    洪虹断然说道:“如果我都应付不了,你觉得你能应付么。”
    仇墨飞一愣,事实确实如此。
    洪虹继续说道:“你们两个就躲在隔壁好了,如果龟公看到刀哥进来了,就让他把刀哥带进我的房间,然后他立即去通知你们就是,我不信我们三个都对付不了他。”
    顾东犹豫了一会说:“要不我扮这个女的,我身手好。”
    洪虹笑了,“别傻了,随便你们怎么打扮,不会把他引出来的,只会把他吓跑。”
    仇墨飞想了一会说道:“那这样,我再去问徐科长多要两个人,埋伏在你两侧,确保万无一失。”
    洪虹心想你去找徐秀峰,这次行动估计就要泡汤了,于是就说:“人越多越容易暴露,照我的想法,我一个人就够了,你们两个都不用去。”
    仇墨飞只好对顾东说道:“你先去找龟公,把情况跟他讲下,让他安排两间房,我们随后就到。”
    洪虹也站起来说道:“我也去换个衣服准备一下。”
    仇墨飞手忙脚乱的站起来换衣服,一边对着镜子搽脸一边在心里骂顾东这个蠢货,口红凃这么厚不要钱啊,活该这辈子找不到老婆。想起顾东找老婆这件事的时候他心里突然一震,好像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一时半会又想不出来原因。
    过了一会门又开了,仇墨飞回头一看,瞬间就惊呆了,洪虹带了长长的假发,穿着一条草绿色的连衣裙,脚上一双红色的高跟鞋,更显得高挑妩媚。仇墨飞见过洪虹很多次,但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么美的时候。
    洪虹笑着问道:“怎么了?”
    仇墨飞冲过去就想亲她,洪虹一把把他推开,“干什么,在办公室了。”
    仇墨飞咽着口水说道:“你这样别说把刀哥招来了,只要是个男的都要被你招来,我抓都抓不完。”
    “油腔滑调!”洪虹嗔笑道:“穿这样本来是想约你去看戏的。”
    仇墨飞撸起袖子说道:“好,抓了这个王八蛋就去看戏。”突然他又想起一件事,“咦,姓顾的那边了,不用你管么。”
    洪虹答道:“没事,那边我任务完成了,徐科长放我假了。”说完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根皮带递给仇墨飞,“送给你的,你的那根太旧了,都要断了。”
    仇墨飞二话不说,就把新皮带换上,一边高兴得说:“真好看。”
    洪虹看着他那个傻样又忍不住笑了。
    仇墨飞关心的问道:“你自己的东西都准备好了么?”
    洪虹点点头,“手枪,手铐,都放包里了。”
    仇墨飞一拍脑袋叫道:“哎呀,我也有东西要送你的。”说着就从衬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打开来之后,里面是一个圆圆的墨绿色的小物件,用一根破旧的绳子绑着,这东西像是在地下埋了很多年,但依旧遮不住它的光芒。
    洪虹惊叹道:“这是玉么?真美。”
    仇墨飞说道:“你还记得曲伯说的那个玉之心么?”
    洪虹把玉拿在手心,看得出神,“这就是玉之心么,真的有?”
    仇墨飞笑道:“我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他说他死了要我们帮忙把他埋在方山南麓的一棵大樟树下面,要我们自己动手不许雇人,也不要堆坟,免得有人知道来挖,我们去看了,果然一下就找到了那棵大樟树,然后我和顾东就去挖坑,挖很深的时候才挖到一个大箱子,里面油布包了一层又一层,就放着这个东西了。估计曲伯想着谁给他收尸他就把这东西留给谁了,他那个徒弟说不定也想要,但他肯定不想给曲伯收尸,所以他就得不到了。”
    仇墨飞边说就边给洪虹戴到脖子上,“顾东也想要,最后我们抽签,我偷偷作弊赢了他,就让我留下了。”
    玉之心贴在肌肤上,感觉冰凉,但洪虹觉得心里暖暖的,她笑着说道:“如果是真的,这东西岂不是价值连城,你还舍得送我?”
    仇墨飞认真的说道:“再贵重也没有你贵重。”
    洪虹似笑非笑的嗔怪道:“哼,今天是喝蜜出来的了。”说着她把玉取下来递给仇墨飞,“先放你这保管几天,抓到人了再戴。”
    33
    吕心同是被一阵剧烈的敲门声吵醒来的,他一下从床上跳了起来,只听见外面嘈杂一片。他看看周围,桌上放着他的行李箱,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再看看自己的手脚,都在,又赶紧脱了裤子检查自己的下身,竟然完好如初,不肿了,只有 处的那个红点还在,但颜色已经变淡了。他高兴得几乎跳了起来。他兴冲冲的把门打开,敲门的是李林木,他脱口问道:“什么情况,谁死了?”
    李林木纳闷的答道:“没有谁死啊……”
    吕心同这才知道失言了,连忙改口道:“那什么事,怎么这么吵。”
    李林木拍着大腿叫道:“不得了了,土匪围城了,吕专员,你快跟我跑吧。”
    吕心同脑袋嗡的一下,真是才送走老虎又来了狼,他一边进屋拿枪一边问道:“土匪有多少人马,已经杀进城里了吗?”
    李林木着急的答道:“那倒还没有,陈子琨号称纠集一千多人,昨晚上就到城外面了,说是要为惨死的三个弟兄报仇,他们提了条件,一是交出徐忠候这个杀人魔王,二是赔偿一万大洋。要是不答应,今天就攻城,进城之后就要血洗了。”
    吕心同跟着他一路往外走,路过薛知年房间的时候假装问道:“薛队长了,你通知他没?”
    李林木哭丧着脸答道:“早就不见他人啦,黄利伟也不见啦。”
    吕心同啊了一声,“那关在牢房里的陈一民了。”
    李林木摇头说道:“也不在了,说不定薛知年晚上就得到消息带着他们都跑了,他线头多着了,消息比我们灵通……”
    吕心同有些心神不定,但这正好也是离开兴宁的机会,先逃出去再说。
    李林木叫上两个带枪的警员,四人一路往东门走,沿途只见人员混杂鸡飞狗跳,不知道从哪里突然一下冒出这么多人,走到一半只见对面跑过来一个警员大喊:“李局长,不行了不行了,东门已经被土匪堵死了,出不去了……”
    李林木急的叫道:“那一早上派出去搬救兵的弟兄了,跑出去没?”
    那警员摇头说道:“不知道,死活不知。”
    李林木无奈,几个人只好调头又往城里走。
    吕心同着急的问道:“李局长,那现在又怎么办?”
    李林木摇头说道:“吕专员,我也不知道了,听天由命吧。”
    吕心同心想哪能坐着等死,于是又问:“徐队长人了,我们城内有多少人枪?”
    李林木答道:“徐队长一早就到鹅毛岭坐镇指挥了,团防队有三十多个人,三十多把枪。公安局有十六个人,十二把枪,整个兴宁城,就这些了。”
    吕心同又问:“丁探长了,丁探长回来没,他主意多。”
    李林木摇头说道:“没回来,他要是在城外面,也进不来了……”
    几个人一路发愁的回到公安局门口,还没进门,却见对面呼啦啦走来一帮人,个个持枪带棍气势汹汹,像是土匪已经杀进城里了,李林木大喊道:“保护吕专员。”说完拿枪站在吕心同前面。
    只见过来的人群急吼吼的叫道:“南京来的特派员在吗?”
    李林木警惕的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找他干什么?”
    人群中走出一个中年人,身着长衫,看着还蛮斯文的样子,只听他朗声说道:“我是光厚堂的,听说土匪围城徐队长缺乏人手,中央来的吕专员又在城里坐镇,我带着光厚堂三十几个青壮过来支援,任凭吕专员调遣。”
    吕心同听得一愣一愣的,见李林木和警员们都看着他,他只好站出来说道:“好,很好,我就是吕心同,你们真是兴宁乡绅的表率……”
    那边又呼啦啦走来一群人大喊:“中央来的特派员在哪里?我们是庆余堂的……”
    李林木小声对吕心同说道:“庆余堂是刘长佑的府宅,这些都是刘长佑的后人。”
    这边还没说上几句话,远处又不断的有人涌来,不断的有人叫道:“中央来的吕专员在哪里,我们是罗家岭过来的……”
    “我们是洪家榜过来的……”
    不一会功夫,公安局门口就聚集了一百多人,众人找到了主心骨一个个兴高采烈,仿佛过节摆酒一般,有人又站出来叫道:“不要吵,大家不要吵,现在匪情紧急,大家都听吕专员号令。”
    众人都安静下来,看着吕心同,吕心同没有见过这种阵仗,腿脚有些发软,但看见这些陌生人都带着期望的眼神看着他,仿佛他就是救世主,他突然觉得不能辜负了这些人。
    于是他鼓起勇气大声说道:“各位乡亲,现在各个城门已经被土匪堵死,我们想出也不出去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大家既然信任我,兴宁暂时也没有父母官,我就来但起这个责任,我们携手一心,守住兴宁!”
    人群里又有人叫道:“土匪不是开条件了吗,吕专员你去跟他们谈条件么?”
    吕心同大声答道:“我绝不和土匪谈条件,土匪开条件只是欺骗我们,如果我们答应,他们就会得寸进尺,我们不能示弱,不能做土匪案板上的鱼肉,只有我们团结一心,打败了土匪,让他们尝到苦头,我们就可以给他们开条件。”
    众人纷纷点头,觉得中央来的特派员果然有见识,赞同声响成一片。
    吕心同见时机已到,举枪大喊道:“李局长,你集合公安局所有人马,我们一起去鹅毛岭助阵。”
    34
    众人都欢呼起来,兴高采烈的跟着吕心同往鹅毛岭走去,走到一半,又来一大波人马汇合,这帮人有些不寻常,别的地方过来的人都是乱哄哄跟赶集一样,这帮人排着队伍整齐有序,虽然带的兵器都是些锄头钉耙,但一个个很有精神气。
    为首一个壮实的中年男子喊道:“你们是吕专员的队伍吗,我们是教场坪阳家的,打土匪怎么能没我们。”
    李林木小声对吕心同说道:“这是阳氏家族的,打架特别厉害,没人敢惹他们,江忠源最早就是在他们那里练兵的……”
    吕心同兴奋的点头,“太好了,教场坪阳家的跟我来。”
    这波人马总有两三百,沿途百姓听说有中央特派员带队打土匪,又出来送茶送水,大队人马浩浩荡荡杀向鹅毛岭,把鹅毛岭上放哨的团练吓了一大跳,以为被土匪抄了后路,纷纷往城内观望。
    吕心同先让大家在山脚休息,自己带着警员们和几个家族头领往山顶走去,徐忠候看到他们早就在山顶候着了。
    吕心同见面就问:“徐队长,情况怎么样?”他也不客气,俨然把自己当成了司令官。
    徐忠候皱着眉头答道:“不大妙,目前土匪大部分集中鹅毛岭这里,没有一千也有七八百,两三百杆枪也是有的,我们实在是人手太少,怕守不过来,一旦被他们冲进城,我们就无能为力了。”
    吕心同又问:“其他各个城门的情况了?”
    徐忠候把地图摊开给他看,“西门和南门都在河边,但要到南门必须从西门过,西门炮台靠山,又向河中突起,地势险要,只要守住西门炮台,西门和南门就无忧了,所以我在西门只放了二十个人,十杆枪,那边还有两门土炮。”
    “至于东门,土匪到东门要绕过鹅毛岭,费时费力,进攻不便,土匪派了部分人守住东门断绝我们和外界的联系,但不会从那边发起进攻的,所以东门那边我放的人更少。”
    吕心同点头说道:“好,这样,警员们就留在这里听徐队长指挥,光厚堂的人去西门协防,庆余堂去东门以防万一,教场坪阳家的就在鹅毛岭山脚下做后备。”
    众人下山各自去安排。徐忠候带着吕心同在山顶巡视了一圈,山顶只有二十几个团兵,但个个有枪,而且训练有素,他们各自静静的待在自己射击位置,不发出一点声音。
    山下的土匪则完全相反,四处乱走,闹哄哄的一片,吕心同在山上都能听见他们的咒骂声。
    吕心同小声问徐忠候,“徐队长,你是土匪克星,经常跟他们打交道,你觉得这次我们有赢得把握吗?”
    徐忠候想了想答道:“我和土匪大大小小交手起码几十次,但是声势如此浩大的真的还是第一次见,可见他们对我也是恨之入骨了。”但说完他话锋一转,“但我的经验来看,土匪人越多倒是越好对付。”
    吕心同纳闷的问道:“这话怎么说?”
    徐忠候耐心的解释道:“土匪来自各个山头,各怀鬼胎,吃肉喝酒谁也不想拉下,打仗死人谁都想躲在后面,虽然我们人少,只要我们能坚守三天,不用我们动手,土匪自己必然内乱,而且我也一早派了精干人员出去搬救兵了,两三天左右援兵将至,到时我们再里应外合,土匪必然一击而溃。”
    吕心同听得连连点头,“亏得有徐队长在,要是这次能打退土匪,徐队长你是首功。”
    这时埋伏在前方的哨兵跑过来叫道:“徐队长,土匪怕是要进攻了。”
    徐忠候赶紧指挥警员们也进入阵地,同时大叫道:“听我命令,没我命令谁都不许开枪。”
    山下的土匪果然乱糟糟的开始集结,在各种咒骂声中,黑压压的人群开始往山上走,这一波起码一两百号人,但如徐忠候所说,土匪们越往上走得越慢,好多人都是走两步退一步,边走边看,走到半山腰都懒得动了,一帮人开始胡乱放枪壮胆,子弹打到树上,树叶灰尘都往下掉,山顶的守兵一动不动,一点声息都没有,这越加让土匪们感到害怕。
    在几个头目的殴打咒骂之下,土匪们又开始乱叫着往上爬,慢慢的就进入射程之内了,徐忠候冷眼看着,根本还没有下令开枪的意思。
    几十个土匪试探着继续往前走,见还是没有动静,一帮人突然鬼叫着发起了冲锋,吕心同都能看清前面土匪的模样了,徐忠候拿着驳壳枪大吼一声:“打!”
    一阵排枪过后,冲在最前面的土匪纷纷倒下,后面的土匪继续往前冲,徐忠候几个人手里的盒子炮发挥了威力,近距离的一通扫,在树林外面的土匪毫无遮挡,只有挨打的份,这下土匪们再也受不了了,活着的连滚带爬的滚下山去。
    打退了土匪的进攻,公安局的警员们都高兴的欢呼起来,团兵们依然坚守岗位不动声色,吕心同发自内心的佩服徐老虎,团防队值得信赖。
    徐忠候留下几个观察哨,把其余人马都撤到山阴处休息,吕心同问道:“这样行吗,万一土匪又冲上来怎么办。”
    徐忠候指着山坡十几具土匪尸体胸有成竹的答道:“不会的,土匪最怕死人,一下死这么多,够他们吵上一阵了,我们抓紧时间休息。”
    35
    众人躺在后山的草坪上安心睡觉,果然无事,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只听城内山下有人跑上来大叫:“徐队长,不好了不好了,土匪找了十几条船,猛攻西门码头,土匪人多枪多,兄弟们快顶不住了……”
    徐忠候对吕心同说道:“我带人先去增援西门,山下土匪以为我们还在这边,暂时不敢乱动,这边就交给你全权负责了。”
    吕心同又害怕又激动,连连点头,“放心吧徐队长,我拼死也要守住。”
    徐忠候点了十个团兵,急匆匆地往西门跑去。吕心同既担心山下土匪进攻,又担心西门那边守不守得住,两头牵挂,怎么也睡不着了。就这么一直等到下午,他远远看见有人骑马从城内出来,顿时有种不详的预感,他跟李林木交代几句,就连忙往山下赶。
    教场坪阳家的一帮人在山脚干坐了一天,见了吕心同都叫道:“吕专员,到处打得飞起,怎么就让我们干坐着啊。”
    吕心同让他们稍安勿躁,骑马报信的人也到跟前了,那跳下马就喊道:“吕专员,不好了,土匪攻上西门了。”
    吕心同着急的问道:“怎么会这样,徐队长了?”
    那人哭丧着脸答道:“土匪攻得急,徐队长亲自指挥放炮,结果一门土炮炸了膛,当场炸死两个兄弟,徐队长也受了重伤昏迷不醒……”
    众人都看着吕心同,吕心同略一思索,咬牙叫道:“你们不是想打仗吗,现在土匪立足未稳,你们敢不敢跟我去把西门炮台夺回来?”
    阳家一众人大吼道:“打,打!吕专员你一句话。”
    吕心同一挥手,“兄弟们,跟我冲。”
    一众人气势汹汹的杀向西门,西门炮台在河边的山上,下面是几丈高的悬崖,一条狭小的山路连着西门码头。土匪们已经杀上悬崖,正拼命扩大阵地。这边剩下的几个团兵和光厚堂的人也在勉力支撑,形势岌岌可危。
    吕心同想都没想,大叫一声冲啊,带头冲了上去。
    上岸的土匪拼命开枪,但阳家的人就是猛,前面倒下后面继续冲,很快就变成近身肉搏,在混战中阳家大军完全发挥蛮霸的优势,以多打少,硬是把土匪从悬崖上挤了下去,悬崖上的人像下饺子一样,一个个往下掉,悬崖底下停了十几条船,船上的土匪正顺着绳子往上爬,其余的土匪拼命往上放枪掩护。
    等把炮台上的土匪肃清,众人又拥挤到悬崖边上想把爬绳的土匪赶下去,但下面枪声不断,探出身体的人都挨了枪子,好几个人掉进河里。吕心同看出端倪,连忙叫大家都先蹲下,不要露头,等土匪爬上来露头再打,这样土匪爬上来一个被打下去一个,没人再敢往上爬了。但守兵也不敢探头,两边就这么先僵持着。
    吕心同又大叫:“快,快,找石头,找大石头。”
    哗啦啦一帮人四处去找石头,吕心同又叫道:“先别扔,等我号令一起扔。”
    没过多久,石头就成堆了。吕心同看见架在悬崖边的那门土炮,这铁家伙估计是满清的文物了,除了会炸膛也没其他的本事,他立即叫了几个壮小伙子,示意把这铁疙瘩推下去。
    几个壮小伙咬紧牙关,一把就把土炮推了下去,只听见悬崖下方一声巨响,惨叫声不绝于耳。
    吕心同大喊一声:“砸啊!”
    大家闭着眼睛把石头往悬崖底下扔,下面顿时哭喊声一片,这下众人扔的更起劲了,过了好一会,吕心同偷偷往下瞄,只见剩余的船只已经在往对岸逃了,水面飘着许多破烂的碎木片,他总算坐下来松了口气。
    参战的人都打得浑身是血,但是夺回了炮台又打退了土匪,大家都高兴的笑了起来。吕心同赶紧提醒他们:“再去多找些石头,后面就这么打。”想想他还是不放心,又调了十几个人去南门,叫他们小心土匪趁夜绕过西门去南门偷袭。等安排停当,他又想起徐忠候来,正想问下徐队长伤势如何了,突然远处又跑来一人大喊:“吕专员,不好了,土匪猛攻鹅毛岭,李局长快顶不住了……”
    吕心同杀得兴起,立即大吼一声:“来二十个不怕死的!”
    哗啦啦一帮人站了起来,吕心同看着炮台上血迹斑斑,想起徐忠候说过土匪怕见血,拿手往抹了血往脸上擦,顿时就成了鬼一样的大花脸,众人纷纷效仿。
    吕心同仿佛关二爷附体,浑身是劲,他大手一挥吼道:“跟老子杀回鹅毛岭!”
    36
    一众人豪气冲天的杀了回去,沿途又有不少人被这群疯子感染,纷纷加入其中。等他们赶到鹅毛岭,只听山上枪声密集一片,还有伤员正磕磕绊绊的往山下走。
    吕心同气都不喘就往山上冲,走到半山腰的时候上面已经顶不住了,不断的有溃兵退下来,吕心同急的大叫:“不要退,跟我冲!”和他同行的一帮人也趁机大喊:“吕专员来了,冲啊!”
    一时间漫山遍野都在喊:“吕专员来了,吕专员来了……”
    原本溃败的守兵突然也士气大振,跟着发疯一样往山顶冲去,土匪刚刚占领山顶,突然见一群满脸的是血的疯子冲了过来,仿佛地狱放出来的一群恶鬼,顿时手脚发软,放枪也来不及,又变成肉搏混战。
    守兵们个个以一敌二毫无惧色,土匪们被打得晕头转向,终于支撑不住,掉头又往山下跑了,守军紧追不舍,逃跑的土匪又和上山的援兵撞在一起,把援兵冲的个稀里哗啦,又被守军一顿痛打,终于变成了大溃败,所有人连枪都不要了就往山下跑,吕心同带人一直追到山腰才作罢。
    这时夜色降临,山间阴风阵阵,满地都是尸体和伤员,受伤的人痛苦的呻吟着,咒骂着,死去的人姿势千奇百怪,像是无声的在控诉什么。吕心同看着周围的景象,像是身处梦境一般,我这是在哪里,我究竟做了什么。寒风带走了他火烫的热情,鲜血浇灭了他满腔的怒火,他突然一下迷茫起来。
    他周边的人突然欢呼起来,所有人都在喊:“吕专员!吕专员!”
    李林木走过来,紧握着他的手,满脸都是泪。
    吕心同清醒过来,跟兄弟们逐个击掌,拍拍肩膀以示感谢,又提醒大家赶紧收集土匪丢下的枪支弹药,想了一下又不放心西门的情况,派了十个人去了西门,叮嘱他们一定要守好西门,不要让土匪绕过去。
    等安排好一切,他终于靠着棵大树坐下来睡着了,这回他确实是累了。到后半夜他才突然惊醒过来,醒来他发现自己躺在草坪上,有人在他身上盖了件衣服,他迷迷糊糊的坐起来问道:“怎么样?土匪偷袭了没。”
    旁边坐着的人答道:“没有,土匪白天被你打怕了,哪里还敢来偷袭。”
    吕心同惊讶的叫道:“丁探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丁书奇笑道:“刚回来不久,趁着夜色溜进来的。”
    吕心同激动得紧握着他的手说道:“别人都想着怎么出城,只有你还进城……”
    丁书奇答道:“放心不下你啊。”
    丁书奇一句话,吕心同几乎眼泪掉下来。自从到了兴宁城,丁书奇就是他最信任的人,几乎事事都要依赖他,他不在的时候自己是多么彷徨无助啊。
    丁书奇叹道:“我听说了,吕专员你了不起啊,简直是兴宁的大救星,满城都在传吕专员是关二爷附体了。”
    吕心同抹抹眼睛不好意思的答道:“你们都不在,徐队长又受伤,我也是赶鸭子上架……”说起徐队长,他突然想起徐忠候的伤情,战况紧急还没来得及去看他,于是赶紧叫了团兵问道:“徐队长在哪里,伤好些了么?”
    那团兵答道:“徐队长好些了,在城里的民房休息。”
    吕心同对丁书奇说道:“走,我们一起去看看徐队长,边走边聊。”
    团兵带路,三人一路走进城北的一间民房,只见徐忠候上身缠满绷带,无力的躺在床上,旁边两个团兵在陪护。
    听见有人进来,徐忠候勉强睁开眼睛,看见是吕心同,连忙招手要他过来。吕心同看着英勇无敌的徐老虎伤成这个样子不觉心中难过,连忙问道:“徐队长,你好些了么。”
    徐忠候小声答道:“死不了,我正要找你,后面让孟副队长接替我……”说着他指了指身边一个年轻人。
    这小伙看着二十几岁,虎头虎脑的,但眼神里透着股机灵气,他身上血迹斑斑,看来也是奋战一天,连衣服都没得换。
    小伙子大声说道:“吕专员,我叫孟志庆,是团防队的副队长。”
    吕心同突然想起来,白天他去西门增援的时候,西门已经失陷,就是这个小伙子还带着人在和土匪奋力厮杀,使土匪不能扩大阵地,才让他们有机会反击。他连忙握着孟志庆的手说道:“孟队长,辛苦你了。”
    孟志庆连忙答道:“应该的,后续团防队一切听吕专员指挥,吕专员只管吩咐……”
    丁书奇在旁突然问道:“孟队长,你水性好么?”
    因为出差,更新暂停,周末回来再更。
    后面因为没多少存稿了,写写发发的,也没时间弄章节了,只能先这样了。
    虽然读者不多,但还是真心感谢各位,谢谢你们愿意花费时间来读这本书,非常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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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志庆一愣,连忙答道:“江边长大的,水性好得很。”
    吕心同连忙问丁书奇:“怎么,你有什么办法?”
    丁书奇招呼众人坐下,一边分析道:“我知道大家打了一天,都很辛苦,但守兵累,土匪更累,所以,我打算组织一次夜袭……”
    众人眼前一亮,可不是么,土匪苦战一天,万万想不到守军敢出城夜袭,今晚正是偷袭的好机会。
    孟志庆连忙问道:“丁探长,你有什么计划么?”
    丁书奇不慌不忙的答道:“北边鹅毛岭的土匪人数众多,又苦战一天,神经绷得紧,这时候再去偷袭怕捅了马蜂窝。东门的土匪一天没有战事,本来就是监视城内不让人出去,所以夜哨会很多,不好偷袭……”
    众人听得连连点头。
    丁书奇接着说道:“只有西门,白天是土匪的主攻方向,原本想来个出其不意,结果苦战一天损兵折将,士气低落,而他们的营地又设在河对岸,船也已经被他们抢光,料定我们没法过河,所以晚上必定会大意松懈,是偷袭的最好机会!”
    孟志庆看看徐忠候,徐忠候微微点头,孟志庆对吕心同说道:“吕专员你下命令吧。”
    吕心同点头说道:“丁探长的主意很好,你听他安排。”
    丁书奇继续说道:“人多动静大,你只要带五个会游泳的好手,夜渡扶夷江,奇袭土匪窝……”
    吕心同在旁又加一句,“告诉弟兄们,事成之后每人二十块大洋,这是我承诺的。”
    孟志庆连声道谢:“我替兄弟们谢谢吕专员了。”
    吕心同拍拍他的肩膀,“那事不宜迟,赶紧去办吧,要小心谨慎,没有机会就不要轻易下手,先保住自己的性命要紧,守城还要依靠你们。”
    孟志庆正想出去,丁书奇突然又说道:“等等!我还没说完……”
    众人都纳闷的看着他,只听丁书奇说道:“孟队长,你过河之后,不用放火也不用杀人,只要尽可能的收集他们的枪支带回来,带不了的扔到河里,警告他们即可。”
    吕心同想了想说道:“这样也好,这样你们就安全很多,就这么办吧。”
    孟志庆出去办事,吕心同叮嘱徐忠候安心养伤,两人走到屋外,吕心同边走边问:“丁探长,你让孟队长不要杀人,是有什么考虑?”
    丁书奇答道:“今日留一物,他日好相见。”
    吕心同一愣,“你是说要和土匪谈判?”
    丁书奇点头答道:“正是!”见吕心同有些不解,他接着解释道:“白天我们虽然赢了一仗,但土匪依旧势大,我在外面偷偷观察过土匪的营地,人多枪多,势在必得。今天白天打仗,土匪两头夹击,让我们顾此失彼,若非吕专员神勇,兴宁城早就破了,陈子琨没有这么聪明,必然后面有高人指点,只要土匪持续再战,我们很难坚守。”
    丁书奇分析得头头是道,吕心同也深以为然,想了想说道:“昨天一早徐队长就派人去搬救兵了,应该很快就能到吧。”
    丁书奇摇头说道:“驻扎的最近的部队是宝庆的第六保安区部队,司令是邹希文,此人贪得无厌,不见兔子不撒鹰,不谈好价钱他是不会出兵的。”
    吕心同怒道:“竟然还有这种事情,我们不出钱他还不出兵?难道全城百姓安危还没有钱重要么?这跟土匪有什么区别?”
    丁书奇冷笑道:“吕专员你在底下多呆呆就知道了,不要抱多大希望。”
    吕心同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丁书奇接着说道:“另外还有武冈方向的陆军第三师五十五旅,旅长刘卧南,主要是用来对付共党萧必克,能不能来协助剿匪也是完全不知道,所以我们只能靠自救。”
    吕心同无力的说道:“国事糜烂如此,我这个中央特派员看来也只有死在这里,以谢全城百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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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心同提心吊胆一晚上,凌晨醒来一睁眼,看到孟志庆和丁书奇正笑眯眯的看着他,立即心中有数了,连忙高兴的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
    丁书奇连连点头,“孟队长早回来了,怕你太累没叫醒你了,”
    孟志庆笑着说道:“托吕专员的福,顺利的很,我们一共六个人,从西门上游下水,游到对岸土匪营地,果然如丁探长所料,连哨兵都在睡觉,我们跑到营地里就摸枪,摸了有四五十把,觉得全部扔河里太可惜,土匪又睡得跟死猪样,根本没人管,索性大起胆子全部放到船上,又拿出早就备好的白布条放在一些土匪身上,我们把土匪所有的船都推到河里顺流飘走,只留了装枪的那条,原本觉得差不多,想想该撑船回来了,结果要走的时候看见哨兵还在睡,索性堵住他的嘴把他捆到船上,就这样,兄弟们毫发无损,活捉一名土匪,带回来四十多条枪。”
    吕心同大喜过望,连忙问道:“那个土匪审了吗,问出什么没。”
    孟庆志答道:“审过了,情况不乐观。土匪昨天攻击受挫,原本计划今天组织船队强行从西门冲过去,然后从南门进攻,而鹅毛岭的土匪会分出一部分绕去东门,加强东门的攻击力量,然后从四个城门一起进攻,一举拿下兴宁城。他们是为了准备今天的进攻,又以为城内没船没法过河,所以才放心睡大觉。”
    吕心同听完之后惊出一身冷汗,如果大批土匪四面攻击,靠城内这些人是万万守不住的。
    吕心同想了想问道:“东门大概有多少土匪?”
    孟庆志答道:“大概五六十人吧。”
    “西门河对岸了?”
    “有两百多。”
    丁书奇打开地图,指着地图说道:“土匪是从北边而来,因此进攻方向只有两个,陆路是跨过鹅毛岭,水路是就只能坐船顺流而下攻击西门,西门不好经过,如果过了就可以到下游攻击南门,水路南门再往下,可以绕到东门。而从北边绕到东门,必须绕过鹅毛岭,起码要半天时间,而且北边和东门的土匪就被鹅毛岭隔成两块了,所以除非逼不得已土匪是不愿意从东门进攻的。”
    “现在孟队长立下大功了,西门对岸的土匪没有船过不了河,没办法攻击,两百多人今天只能在河对岸晒太阳了,西门南门就安全了。他们也没办法给别的土匪报信,鹅毛岭的土匪不知道情况,一定还会分出兵力到东门,等这波土匪到东门之后再一起进攻,那肯定是下午的事了。土匪号称一千,我看最多六七百,所以他们能增派到东门的人也不会太多,一百人不得了。”
    丁书奇分析得头头是道,吕心同觉得他应该有主意了。果然,丁书奇接着说道:“我和孟队长商量过了,我们的计划是,趁东门土匪的援兵未到,主动出击,先集中兵力将东门的土匪消灭,然后在半路设伏,将前来增援的土匪击溃,接着马不停蹄杀回鹅毛岭,集中所有力量等着土匪来进攻,只要将这次进攻击退,土匪一定几天缓不过劲来,内部必然生变,到时不用我们出马,他们自己就退了!”
    这个计划大胆而又周祥,环环相扣,而且只要成功,就能分出胜负。
    吕心同兴奋的问道:“怎么消灭东门的土匪,有办法么,我们毕竟人少,不能强攻。”
    孟志庆答道:“我们一部分人假装土匪,带着那个真土匪,坐船从南门下去,东门的土匪以为我们是西门漂下来的,就不会防备。另一部分人在东门埋伏着,等着偷袭得手,就杀出去接应。”
    吕心同连忙说道:“我带三十个人在东门接应你,这次要把团防队和警员全部用上。”
    丁书奇答道:“不不,我带人去东门接应,然后再合兵一处打埋伏,吕专员你和老李还是在鹅毛岭主持大局,万一鹅毛岭的土匪先进攻了,你们也要守得住。”
    吕心同想想也是,于是点头说道:“那事不宜迟,大家各自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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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大早兴宁城内就沸腾了,人马频繁调动,老百姓听说昨晚又大胜了一场,兴奋异常,纷纷出来送糕点茶水。吕心同怕通讯不畅,特意找了几个会骑马的,专门在城内通风报信,这些骑手们带着各种消息在城内四处飞奔。
    鹅毛岭的团兵和警员全部被调走了,守山的都是平民百姓,所幸现在枪多了,吕心同和李林木一起训练众人怎么用步枪。山下的土匪果然一片安静,没有半点进攻的意思。吕心同人在鹅毛岭,心里却挂念着东门的情况,既盼着快马来报,又害怕快马来报,这么等到中午,连吃饭的心情都没有了,这时鹅毛岭山脚下的土匪倒是热闹起来,他们要准备进攻了!
    吕心同又紧张起来,守山的都是些平民百姓,主力还在城东没回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这时山下快马来报,说西门对岸的土匪在往上游运动,找到了一条小船,正在过河。吕心同听了更加紧张,西门的两百多土匪如果过河跟鹅毛岭的汇集一处,力量会大增,自己这点人无论也挡不住。他焦急的往城内望去,终于看到大路上尘土飞扬,大队人马回来了。
    丁书奇爬到山上的时候连气都喘不上了,今天一早来回飞奔也确实难为他了。
    孟志庆兴奋的说道:“尽如丁探长所料,我们先出其不意击溃了东门的守兵,又半道设伏击退了援兵,就是担心援兵再回来,我们多守了一会回来晚了。”说完又指着后面说道:“缴获了二十杆枪,还抓了六个土匪。”
    吕心同听完总算松了口气,连忙对众人说道:“兄弟们都辛苦了,只是山下的土匪就要进攻了,大家不要休息,打退土匪的这次进攻再说。”
    众人打起精神依次进入阵地,后勤团又送来吃的,大家也是蹲在阵地上随意吃了,又过了一会,山下的土匪也吃饱喝足休息够了,三三两两的在山脚汇集了,像一群吵闹好斗的公鸡。
    又拖拖拉拉好一阵子,山下的土匪开始往山上爬,爬到半山腰又窝着不动,一大群人先是互相争吵,接着破口大骂,山上都能听得清楚,无非都是“你先上!”
    “登你娘你怎么不先上……”
    “操你八辈子祖宗要上一起上……”
    吕心同等的都有些不耐烦了,只盼着这把送死鬼赶紧上来送死,然后又能多捡些枪,此长彼消,又能多些和土匪谈判的筹码。
    最后山腰的土匪们终于达成一致,嚎叫着一起往山上冲了,一边冲一边胡乱放枪壮胆。
    吕心同学着徐忠候的样子,大声喊道:“都稳住,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开枪。”等土匪完全走近了,他大吼一声:“打!”
    密集的枪声几乎响彻云霄,冲在前面的土匪像木桩子一样接连倒下,他们无论也想不到等待他们的是如此密集的火力,这次冲锋瞬间就被打垮,土匪们被密集的枪声吓破了胆,飞快的掉头向山下滚去,但乱飞的子弹并没有放过他们,因为距离太近,后撤不及,在撤退途中又倒下一片。
    守兵懒得再追,打扫战场的时候,土匪的尸体躺的满山都是,大家收集武器也救治伤者,一片繁忙。
    吕心同指着山下说道:“西门的土匪也要回去和他们汇集了,土匪又汇集一处,不知道他们接下来会怎么行动?”
    丁书奇叹了口气,“这就是问题所在,我们上午在城东只是击退了土匪,没有能力消灭他们,现在他们合兵一处,力量反而更大,明天如果他们再派大队人马绕到城东,我们就不能挡了,到时两面夹击,形势危矣。”
    李林木也担忧的说道:“如果没有外援,我们迟早支撑不下去。”
    丁书奇坚定的说道:“等傍晚时候,陈子琨也弄清楚形势,我过去跟他谈判,看能不能拖延点时间。”
    吕心同问道:“你打算怎么跟他谈?”
    丁书奇答道:“目前的势态,依旧是他强我弱,我假意答应他一部分条件,给他们筹集几千大洋,就算他不愿意,也会导致他们分歧,我们就能多争取些时间。”
    孟志庆摇头说道:“土匪连吃败仗,一肚子火没地方发,你送上门去正好给他们泻火,这帮人头脑简单,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太危险了,丁探长还是不要去。”
    吕心同想了想咬牙说道:“我去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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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都大吃一惊,“吕专员你如今是城里的主心骨,更加去不得。”
    吕心同耐心解释道:“我好歹是中央特派员,我要是死在这里,陈子琨也就活到头了,所以他万万不会动我,放心吧,只管等我好消息。”
    众人还想再劝,吕心同板着脸说道:“就这么定了,不要再吵了,我走之后丁探长全权负责城防。”
    整个下午土匪们果然再无动作,守兵们安心休息,但是听说吕专员要孤身一人去和土匪谈判,所有人都围了过来,力劝吕心同不要涉险。
    吕心同被围在中间,看着众人发自内心关切的眼神,听着他们杂乱的方言,眼泪直往眼眶上涌,他示意众人安静然后激动得说道:“不瞒各位,我原本是个纨绔子弟,我的父亲是南京城的官员,我也只想混个一官半职,过过安稳日子,可命运使然,竟然被上峰派到个我从来没听说过的地方来,说实话,我真是不想来……”
    众人听得都笑了起来。
    吕心同继续说道:“可现如今,我绝不后悔我来了兴宁,我庆幸来了兴宁!我在南京的时候,原本以为民国一统,老百姓都已经过上了好日子,来了这里才知道,地方腐败无能,只知道糊弄上峰,百姓苦不堪言,国事糜烂至此,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我自惭之余也常灰心丧气,难道我们国家这个样子,就到了没救的地步了吗,我看不是!因为还有你们,还有徐队长孟队长你们这些底层的基石,你们不光尽到了自己的职责,而且毫无怨言的付出了更多,如今到了我吕心同尽职的时候了,只要我们中国,每个人都做好自己的事,何愁不强大,所以,我希望各位兄弟能成全我,我也绝不会给大家丢脸……”
    吕心同这些话,围观的人有些听得懂,有些听不懂,但大家都感受到了他的真心,这些响当当的汉子都忍不住跟着流泪。
    吕心同笑道:“我还没去了,你们就哭,不吉利。”
    众人又都笑了起来。
    吕心同大声笑道:“放心,我头上顶着中央特派员的免死金牌了。”他边说边往山下走,众人簇拥着他一起走到山腰。
    山脚的土匪见守军全涌了出来,不知道什么情况,个个荷枪实弹如临大敌。
    吕心同对着山下大喊道:“我是南京来的特派员吕心同,我想和陈子琨陈司令谈谈。”连喊三声,过了一会,山下过来一个人也大喊道:“我是陈子琨,吕专员,我们隔得太远,喊话费劲,要谈下来谈,山上风大。”
    听完这话,山下的土匪都哄堂大笑起来。
    吕心同不慌不忙的说道:“好,我下来,陈司令不要怕,我不带枪。”
    在守兵的笑声中,吕心同孤身一人,两手空空大步流星的朝山下走去,山下的土匪见了倒有些慌乱。
    等走近了,吕心同才看清陈子琨的样子,他大概四十多岁,身材壮实,皮肤黝黑,宽额刀眉,面有蛮狠之色,一副谁都不服气的架势。
    吕心同微微抱拳说道:“陈司令,久仰了。”
    可能没想到吕心同真敢孤身前来,陈子琨也有些诧异,他点头说道:“吕专员果然有些胆色,我陈子琨也不是背后打黑枪的人,来的都是客,屋里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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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心同笑着说道:“陈司令,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谈什么让兄弟们都听到,这样更好。”
    陈子琨神情有些不悦,但看着周围的人越来越多,拉不下面子,只好说道:“那好,吕专员有什么要赐教的,我和兄弟们洗耳恭听。”
    吕心同不慌不忙的问道:“我就想知道,陈司令和众位兄弟怎么会突然攻打兴宁城了?”
    陈子琨怒道:“我们这次专打徐忠候,他用阴毒手段害死我们兄弟,还把尸体挂在城门口示众,是个人都不能忍,吕专员要是识相,我陈子琨也卖个人情,即可礼送吕专员出境。”
    众土匪也怒骂起来,大有要吃人的架势。
    吕心同大声答道:“我是个外地人,但也听说过陈司令有胆识,重情义,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陈子琨倒也没生气,冷笑一声,“吕专员不妨直说。”
    吕心同慢慢说道:“陈司令,你见过谁杀了人还会把尸体挂在自己家门口,告诉别人此人是自己杀的?”见土匪们都不做声,吕心同继续说道:“这分明就是有人陷害徐队长,引陈司令和兄弟们上当,兄弟们若是缺钱少粮,只管说一声,我回去就筹集送出来,若是和徐队长有仇,那有种就找徐队长单干,死了也不枉是英雄好汉,何必要拉上城里的无辜百姓。但如果是打着私人恩怨的名头,就想着进兴宁城烧烧抢掠,强奸妇女,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只会带着城内百姓死拼到底,待援军一到,我一定把这些败类杀个精光。”
    陈子琨冷笑道:“吕专员,你就不用想着援军了,你不想活,兄弟们自然会成全你。”
    吕心同也冷笑道:“各位自己想一想,中央特派员在城里,有谁敢不来救!”
    陈子琨一下就不做声了,土匪们互相看看,都小声议论起来。
    吕心同趁热打铁,“我一是仰慕陈司令的威名,二是体恤兄弟们不易,昨晚西门的兄弟应该知道,若不是我下令不要滥杀无辜,今天至少几十个兄弟不会站在这里了。”
    一些土匪脸上都露出惭愧之色,低着头不敢做声。吕心同又指着山坡上的尸体说道:“这些死去的兄弟,哪个没有父母亲人,仅仅因为大家的一些误会,就死在这里,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任由风吹日晒日渐腐烂,何苦如此。我这次来就是消除误会,一是为城里妇孺老幼免灾,二是不忍弟兄们枉死。不瞒各位,城内现在有两百多条枪,随便一放,上百条人命就没了,子弹不长眼,谁知道会不会落在你脑袋上……”
    陈子琨怒道:“吕专员,你来做客,我杀鸡待你,你来蛊惑我军心,我就只能杀你祭旗了。”说着手就往腰间移。
    吕心同笑道:“陈司令,你要是打死徐忠候,或许没几个人管你,但你要是打死个中央特派员,不光是你,兄弟们怕也要跟着陪葬吧。”
    吕心同这么一说,陈子琨边上的几个小头目连忙按住他的手,要他息怒。
    吕心同心里一笑,接着说道:“如今徐队长被炸成重伤,生死未卜,兄弟们也算出了口气,但要我把他交出来,出卖兄弟的事我也做不出来。钱的事了,兄弟们大老远从四面八方赶过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一万大洋没有,五千还是能凑凑,就看陈司令和兄弟们看不看得上了。”
    陈子琨怒道:“你打发叫花子了。”
    吕心同正色道:“我话已挑明,仁至义尽,援兵最迟后天就到,到时内外夹击,兄弟们只怕连跑的地方都没有,该怎么定,陈司令和兄弟们看着办吧。”
    陈子琨恨得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吕心同心想我再给你浇桶水,于是笑着说道:“对了,陈司令,不出意外的话,有人让你明天带着主力人马从东门进攻,我明天就大开东门,亲自带人在东门迎接,到时就看陈司令敢不敢进了。”
    陈子琨如同见鬼一般,大吃一惊,咬牙说道:“老子想从哪个城门进就从哪个城门进。”
    吕心同哈哈大笑:“那我就在城内恭候陈司令,告辞!”说完四处一抱拳,转身就走,刚走两步,突然听见身后一声枪响,吕心同身体一震,停了下来,回头一看,陈子琨举枪朝天放了一枪,只听他恨恨说道:“来,放枪欢送吕专员。”
    土匪们啪啪朝天放了把排枪,吕心同心想原来是想吓我出丑,扳回点颜面,当即面露微笑,大声说道:“不用了,子弹精贵,省着点吧。”说完又指着山上说道:“把兄弟们尸体收了吧,只要不带枪上来,我们保证不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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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东蹑手蹑脚的走进屋内,仇墨飞正眯着眼睡在椅子上。顾东跑得满头是汗,他轻轻的把食物和水壶放在桌上,怕吵醒了仇墨飞。
    仇墨飞突然坐了起来 “不对!”
    顾东一愣,指着隔壁小声问道:“有情况啦,那家伙来了?”
    仇墨飞指着他说道:“不是,是你不对。”
    顾东摊开手笑了,“我哪里不对了……”
    仇墨飞看着他说道:“你出去这么长时间才回来,就为了买点吃的,你再看你,明明跑得很疲惫却是一脸的兴奋,简直红光满面啊,所以,你刚才一定出去见了个女人,而且还跟她做了些什么……”
    顾东斜着眼说道:“你老毛病又犯了吧,是你说这里的食物不能吃,水也不能喝,我才出去搞的,好不容易搞来了你还诬陷我,你别吃好了……”
    仇墨飞想了想说道:“算了,信你一回,先吃饭。”
    顾东带回来的是烧饼和烤鸭,两人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顾东边吃边问道:“都第三天了都,还来不来了,洪姐那么漂亮还引他不来?”
    仇墨飞看着窗外,夜色已经降临,黑暗的空气中似乎有股欲望在流动,他斩钉截铁的说道:“我感觉就是今晚,他一定会来!”
    顾东说:“那你多吃点,吃饱好打架。”
    仇墨飞拍了他一下,“打架主要靠你。”
    顾东撸起袖子说道:“老子就怕他不来……”

    洪虹坐在窗口静静的看着窗外,夜色已深,大街上并没有几个行人,但是月色正好,照的石板路清亮如水,一只流浪狗匆匆的从另一头赶了过来,东嗅西嗅并没有找到什么吃的,它抬头往楼上看了一会,眼神无辜而迷茫,然后悻悻的走开了。
    洪虹回到桌前照了一会镜子,她化了浓妆,灯光下显得鲜艳俏丽,她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自己永远这么年轻漂亮那该多好啊,老去的自己会是怎样了,真是不敢去想。
    仇墨飞和顾东就在隔壁房间,两间房的隔板之间被挖了个小洞,仇墨飞他们可以看到这屋里的场景,说不定他正在偷看了,洪虹心想要是拿杯热水泼过去那就精彩了,想到这里,她不禁在心里笑了起来,就这么发呆了一会,等她回过头来的时候才发现屋里多了一个人。
    洪虹本能的几乎要跳起来了,屋里多了个人她竟然不知道!
    这个人瘦瘦精精,穿着黑衣黑裤,脸上却戴着个白红相间的猴脸面具,猴脸的表情诡异,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洪虹看了看放在床边的提包,平心静气的问道:“你是谁?”
    面具男没有动,瓮声瓮气的答道:“客人……”
    洪虹慢慢往床边走去,她穿着高跟鞋,一身淡紫色的旗袍,行动起来如弱柳扶风,婀娜多姿,她边走边问:“你自己进来的,龟公没带你?”
    面具男没有回答他,只是点头说道:“真漂亮……”说完又加了一句,“把衣服脱了……”
    洪虹一愣,她不慌不忙的走到床边,然后妩媚的笑道:“我脱衣服,那你把面具摘了……”
    面具男点头说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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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是在凌晨的时分,山上的守兵还在睡觉了,山下的枪声突然密集如同炒豆一般,所有人都急急忙忙的进入战斗位置,结果并没有发现土匪攻上来,而山下的枪声慢慢稀少起来。
    孟志庆仔细听着说道:“不对,有机枪的声音,怕是我们的援兵到了。”
    众人仔细听着,果然听见机枪连续击发的声音,土匪是没有机枪的,大家都兴奋起来,又过了好久,枪声停下来,天色已经大亮,只见山下走出许多穿制服的人,其中几个往山腰走了过来,听见有人大喊道:“山上的兄弟,我们是陆军第三师五十五旅刘旅长的队伍,吕专员在吗?”
    众人都兴奋得要跳了起来,只有丁书奇冷静的说道:“莫急,小心有诈。”
    吕心同对着山下喊道:“我是南京特派员吕心同,这位兄弟我们先在山腰会面吧。”那几个人听到此话就站在山腰等着,吕心同带着丁书奇迎了下去,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军官举手敬礼道:“我是五十五旅一团二营六连连长王义凡。”
    吕心同握着他的手说道:“我是吕心同,辛苦王连长,你们简直就是兴宁人民的救星啊。”
    王义凡答道:“请吕专员放心,土匪已经全部被我击溃。”
    丁书奇又问道:“我是公安局的丁书奇,王连长,你是接到我们求援的消息赶过来的么?”
    王义凡不慌不忙的答道:“我部奉命在武冈阻击赤匪萧必克,刘旅长听闻土匪围攻兴宁甚急,担心全城百姓安危,更担心吕专员的安危,特命我部火速驰援。”
    丁书奇往山下看去,只见山上的士兵制服整齐,气宇不凡,至少有两挺机关枪,这些装备不是土匪能拿的出来的,于是他连忙说道:“王连长,那我们就别客套了,赶紧让兄弟们进城休息吧。”
    王义凡摇头说道:“多谢各位关心,刘旅长有令,部队只负责解围,绝不进城扰民,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部还得火速赶回武冈待命。”
    吕心同连忙说道:“这怎么能行,这样不光我过意不去,全城百姓也过意不去,你们至少休息一天,明天再出发,万一你们走了,土匪突然又杀个回马枪怎么办。”
    王义凡低声和身边几个人商量了一下,然后答道:“吕专员,那我部在山上驻扎一晚,明日清晨撤退。”
    吕心同连连点头,“好好,先让兄弟们进来再说。”
    45
    土匪被部队击溃的消息风一般的传遍了全城,满城百姓欢欣鼓舞。
    王连长本来接防鹅毛岭,无论如何也不肯进城,硬是被大帮前来慰问的百姓往城内拖,架不住众人再三劝说,王连长在山上留下一个班警戒,带领大队人马进了城。
    兴宁城内就像过年一般,人人出来迎接英雄,王连长的部队军容整齐,而且秋毫无犯,众人都说好多年没见过这样的军队了,更加觉得亲切。
    到了傍晚时分,城内大摆宴席,把所有参战的有功之臣全部请上桌,王连长等人自然就坐上席,陈修年这些官员打仗的时候见不到影,庆祝的时候就积极的跳了出来,摇头摆尾如跳梁小丑,不停的称赞王义凡是盖世英雄,神兵天降。吕心同见了都不由暗暗好笑。
    王义凡也客套一番,顺便让陈修年把各个官员都介绍了一遍。
    酒过三巡,王义凡放下酒杯问道:“吕专员,今晚兴宁所有的官员都在这里了么?”
    吕心同看了看,似乎认识的都在,旁边的李林木替他答道:“都来了,除了徐队长养伤没来。”
    王义凡哦了一声,又问道:“听说徐队长起兵反过蒋?”
    李林木一愣,最后尴尬的点点头,“是的。”
    王义凡点头说道:“好啊,团防队和公安局的兄弟们也都在吧。”
    李林木答道:“都在,除了岗哨,所有人都在。”
    “很好,大家都在就好!”王义凡突然站了起来。
    众人以为王连长有话要说,都看着他。
    王义凡掏出手枪大声说道:“不好意思了,各位,我们是红军!”刚才还在喝酒吃肉的官兵们马上拿枪围住了众人,“不许动!”
    这变故来得太快,好多人手里还拿着酒杯没有反应过来。等醒悟过来了,就是一阵惊呼,现场乱成一团。
    王义凡大声说道:“大家不要惊慌,我们只打国民党反动派,其他人都无关。”他再看看陈修年,陈修年此刻已经躲到桌子底下去了。王义凡走过去踢踢了他的屁股,“陈局长,财神爷,走了。”
    红军战士们取了所有的枪,押着大小官员们朝北门城外走去,沿途居民们又惊慌失措的躲进屋里。
    等到了城北郊外,王义凡看看四周说道:“这个地方可以,就在这里动手了。”
    战士们命令众官员站成一排,持枪的战士面无表情的站在他们面前。
    王义凡大喊一声:“举枪!”
    战士们都把枪举了起来,看这架势像是要当场枪决,官员们就有人站不住了。
    这时一个战士大声说道:“报告连长,子弹太金贵了,能不能用刺刀解决。”
    王义凡皱着眉头说道:“不大好吧,这样不大人道啊。”想了想又摆手说道:“好吧好吧,用刺刀。”
    一个战士大喊道:“上刺刀。”
    一把把刺刀安放在步枪上,明晃晃的格外闪眼。
    陈修年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叫道:“王长官,我不是局长,我是普通老百姓,我是被逼上这个位置的啊……”
    王义凡指着陈修年对身边的战士说道:“看到没有,这种大胖子,肚子都是肥肉,一刀扎进去他屁事没有,还弄弯你的刺刀,所以扎这种人就要扎胸口,扎脖子也行……”
    那个战士大声答道:“明白了!”
    王义凡大喊一声:“准备!”
    官员们屏住呼吸,身体又开始抖了起来。
    46
    这时又有一个战士在王义凡耳边说了几句话,王义凡一摆手说道:“停!”
    众人如逢大赦,暂时松了口气。
    只听王义凡缓缓说道:“我差点忘记一个事了,几年前萧必克同志路过兴宁的时候,得到了湘南局的帮助,他一直感激在心,特意吩咐我湘南局是红军的朋友,你们中间有没有湘南局的人,主动站出来,我不想误伤了你们。”
    众人都不解的互相看看,陈修年立即跳了起来叫道:“同志,我是,我是湘南局的局主。”
    王义凡笑了,“你是局主?你们湘南局哪一年成立,传到你是第几代了?你们有多少人?”
    陈修年支支吾吾的说道:“我,我一时紧张,忘记了……”
    王义凡抬手一枪打在他的腿上,陈修年躺倒在地嚎啕大哭,王义凡怒道:“都是男人,爽快点,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死也死得硬气点。”
    众人都沉默不语。
    王义凡看了看说道:“没有是吧,那就行刑吧,我也算对必克同志有交代了,刺刀准备!”
    战士们扎好马步做好了冲锋的姿势。
    王义凡咬牙叫道:“杀!”
    战士们大吼着举着步枪冲了过来,吕心同看见战士们一脸的怒火,不像是开玩笑,吓得血往上涌,气都不喘不过来,刺刀就要刺到胸前了,突然有人大喊:“我是!”
    王义凡叫道:“停!”
    亏得红军士兵训练有素,刀尖堪堪在众人胸前停住。
    只见宁不馋往前走了一步说道:“不用找了,我是湘南局局主!”
    众人都惊恐万状的看着他。
    宁不馋不慌不忙的说道:“你们要杀我,不用拉这么多人陪葬,我死就是。”
    王义凡笑道:“只是必克同志想见你,跟你说声感谢而已。”
    宁不馋冷笑道:“怕是要送我去见你们的马克思同志吧。”见王义凡不答话,他不慌不忙的说道:“湘南局成立于咸丰九年,传到我这里,已经是第三代了,祖师爷阳文义一共收了三名弟子,除了阳思杭远走他乡再无消息,阳思远和阳思明留在兴宁主持湘南局,后来师兄弟内斗,阳思远失败身亡,阳思明之后,局主位置传给了我。”说完他又转头对吕心同说道:“吕专员,大家都要死了,我也老实告诉你,吴县长是我设局杀的,杀他是因为他口碑太坏,不想让他来祸害兴宁百姓,我之前告诉你徐队长有嫌疑,也只是想扰乱你的视线。我办学校,一是确实想教书育人,二是为湘南局打掩护。。”
    吕心同心中像是有锅烧开的水,翻腾不已,他忍不住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杀死毕郎中这些无辜的人。”
    宁不馋苦笑道:“毕郎中不是湘南局杀的,李舞红也不是,湘南局不杀无辜之人。我身为第三代局主,首先对得起湘南局上上下下,也对得起列祖列宗。这些年兵荒马乱,妖邪鬼魅,尽数登场,湘南局主持兴宁大局,不说尽善尽美,总算了维持了地方安宁,所以,我也对得起兴宁百姓,今日大劫已至,是我这个做局主的处事不周,那就让我一人来担责吧。”
    吕心同还有话要问,王义凡抢着问道:“这里面还有哪些湘南局的棋子,你一并指出来吧,免得误伤你们,我们红军都是讲情义的,谁帮过我们,我们一定会好好谢谢他。”
    宁不馋诡异的笑了一下,突然伸出双手抓住摆在自己面前的刺刀,猛的用脖子凑上去,刺刀一下就刺穿了他的喉咙。
    站在他前面拿枪的战士吓了一大跳,本能把刺刀往外一拔,宁不馋一下跪倒在地上,脖子前后鲜血狂喷。
    所有人都惊呆了,丁书奇过去抱着他哭喊道:“宁局长,你何苦了,何苦了!”吕心同也跑过去想压住他的伤口,哪里压得住,宁不馋身体抽搐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最后抓着吕心同的手,头慢慢的歪在一边。
    丁书奇站起来吼道:“你出来,有种你就出来!躲在背后鬼鬼祟祟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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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又有一个战士在王义凡耳边说了几句话,王义凡一摆手说道:“停!”
    众人如逢大赦,暂时松了口气。
    只听王义凡缓缓说道:“我差点忘记一个事了,几年前萧必克同志路过兴宁的时候,得到了湘南局的帮助,他一直感激在心,特意吩咐我湘南局是红军的朋友,你们中间有没有湘南局的人,主动站出来,我不想误伤了你们。”
    众人都不解的互相看看,陈修年立即跳了起来叫道:“同志,我是,我是湘南局的局主。”
    王义凡笑了,“你是局主?你们湘南局哪一年成立,传到你是第几代了?你们有多少人?”
    陈修年支支吾吾的说道:“我,我一时紧张,忘记了……”
    王义凡抬手一枪打在他的腿上,陈修年躺倒在地嚎啕大哭,王义凡怒道:“都是男人,爽快点,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死也死得硬气点。”
    众人都沉默不语。
    王义凡看了看说道:“没有是吧,那就行刑吧,我也算对必克同志有交代了,刺刀准备!”
    战士们扎好马步做好了冲锋的姿势。
    王义凡咬牙叫道:“杀!”
    战士们大吼着举着步枪冲了过来,吕心同看见战士们一脸的怒火,不像是开玩笑,吓得血往上涌,气都不喘不过来,刺刀就要刺到胸前了,突然有人大喊:“我是!”
    王义凡叫道:“停!”
    亏得红军士兵训练有素,刀尖堪堪在众人胸前停住。
    只见宁不馋往前走了一步说道:“不用找了,我是湘南局局主!”
    众人都惊恐万状的看着他。
    宁不馋不慌不忙的说道:“你们要杀我,不用拉这么多人陪葬,我死就是。”
    王义凡笑道:“只是必克同志想见你,跟你说声感谢而已。”
    宁不馋冷笑道:“怕是要送我去见你们的马克思同志吧。”见王义凡不答话,他不慌不忙的说道:“湘南局成立于咸丰九年,传到我这里,已经是第三代了,祖师爷阳文义一共收了三名弟子,除了阳思杭远走他乡再无消息,阳思远和阳思明留在兴宁主持湘南局,后来师兄弟内斗,阳思远失败身亡,阳思明之后,局主位置传给了我。”说完他又转头对吕心同说道:“吕专员,大家都要死了,我也老实告诉你,吴县长是我设局杀的,杀他是因为他口碑太坏,不想让他来祸害兴宁百姓,我之前告诉你徐队长有嫌疑,也只是想扰乱你的视线。我办学校,一是确实想教书育人,二是为湘南局打掩护。。”
    吕心同心中像是有锅烧开的水,翻腾不已,他忍不住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杀死毕郎中这些无辜的人。”
    宁不馋苦笑道:“毕郎中不是湘南局杀的,李舞红也不是,湘南局不杀无辜之人。我身为第三代局主,首先对得起湘南局上上下下,也对得起列祖列宗。这些年兵荒马乱,妖邪鬼魅,尽数登场,湘南局主持兴宁大局,不说尽善尽美,总算了维持了地方安宁,所以,我也对得起兴宁百姓,今日大劫已至,是我这个做局主的处事不周,那就让我一人来担责吧。”
    吕心同还有话要问,王义凡抢着问道:“这里面还有哪些湘南局的棋子,你一并指出来吧,免得误伤你们,我们红军都是讲情义的,谁帮过我们,我们一定会好好谢谢他。”
    宁不馋诡异的笑了一下,突然伸出双手抓住摆在自己面前的刺刀,猛的用脖子凑上去,刺刀一下就刺穿了他的喉咙。
    站在他前面拿枪的战士吓了一大跳,本能把刺刀往外一拔,宁不馋一下跪倒在地上,脖子前后鲜血狂喷。
    所有人都惊呆了,丁书奇过去抱着他哭喊道:“宁局长,你何苦了,何苦了!”吕心同也跑过去想压住他的伤口,哪里压得住,宁不馋身体抽搐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最后抓着吕心同的手,头慢慢的歪在一边。
    丁书奇站起来吼道:“你出来,有种你就出来!躲在背后鬼鬼祟祟算什么!”
    47
    过了一会,从人群里走出一个战士,他扔掉帽子,卸下肩上的步枪,慢慢的走到吕心同面前笑道:“吕专员,我说过,我一定有办法帮你把局主揪出来的。”
    吕心同看着他惊呼道:“阳承金!”
    阳承金不慌不忙的走到宁不馋的尸体旁,低声说道:“可惜了,死太快,还有好多事情没有问你了。”
    丁书奇指着阳承金说道:“这都是你布的局,对吗?”
    阳承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丁书奇苦笑着说道:“你下蛊毒死了三个奸杀李舞红的土匪,把他们的尸体挂在城门楼上,陷害是徐忠候干的,然后到广西溪口陈子琨的老巢,鼓动他打着报仇的名号除掉徐忠候……”
    阳承金微笑着说道:“丁探长你继续讲……”
    丁书奇接着说道:“你没想到兴宁城在吕专员的带领下竟然固若金汤,陈子琨没有办法进城,不过这并不影响你的第二步棋,陈子琨只是你的一个诱子,杀子在后面了。如果没猜错,王义凡就是你在高桥孤儿院的好友,这里还有一个故事,你父母和王连长的父母当年都是革命党人,早在民国三年的时候被湖南都督汤铭杀死,你们两个被高桥孤儿院收留,兴办孤儿院的王大善人,其实是个衣冠禽兽,你们不堪忍受他的折磨虐待,几个大一点的孩子联手起来杀了王大善人,一把火把孤儿院烧了。孤儿们也四散而逃,王义凡参加了红军,你和李舞红被湘南局收留做了棋子,因为你师父和李舞红的师父有奸情,你师父还想霸占李舞红,而李舞红对你一直情有独钟,你气愤不过,举报你师父有篡位的野心,让局主杀了他……”
    “王义凡加入了红军,跟着萧必克在广西湖南交界处活动,因为他熟悉兴宁的情况,萧必克派他做前锋,你去找他,他正需要拿下兴宁,也需要枪支弹药,你们一拍即合。在这之前,你还忙里偷闲给五十五旅设了个局,你找人假装去武冈五十五旅部求救,说南京来的特派员在兴宁被土匪围住了,刘旅长不得不发兵救援,你带着红军在半路设伏,打退援军,缴获了他们的装备,然后扮成他们的样子,在凌晨土匪熟睡的时候发动突袭,土匪哪里是你们的对手,你们打散了土匪,顺理成章的进了兴宁城。”
    阳承金轻轻鼓起掌来,一边说道:“丁探长,看来你去过高桥乡了。”
    吕心同怒骂道:“阳承金,你为了报仇,把土匪引进兴宁城,你知道土匪进城之后有多少无辜百姓要遭殃,多少家庭要破碎,为了个人恩怨你怎么能做这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丁书奇咬牙说道:“吕专员,你怎么可以信他,这个心如蛇蝎的家伙,他不是为了报仇,他是为了杀死我们所有的人,然后他自己做湘南局的局主!”
    阳承金原本还面带微笑,听了丁书奇这话,他的脸色顿时阴沉起来。
    丁书奇指着他说道:“你引入土匪是为了杀徐忠候,因为徐队长反过蒋,同情中共,所以红军绝不会杀他。而后你再把红军带进来,是为了杀死我们所有人,更重要的是要杀死吕专员,因为土匪绝不会冒险杀死一个中央特派员,没有人敢杀他,但只有红军,红军杀他还会立功,兴宁的官员死了,局主死了,你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接过湘南局,你来主持兴宁的大局。吕专员死了,湘南局的情况就不会被外界知道,你就可以安心在这里做你的土皇帝!”
    众人都听得目瞪口呆。
    丁书奇叹道:“你的连环计,局中局,确实是我见过最精妙最宏大的局了,就算阳文义重生,只怕也要自叹弗如了,可惜你就是个懦夫,你为了个人私利搭上全城百姓的性命,苍天有眼,迟早会收了你。”
    阳承金突然冷笑道:“不愧是湘南第一神探啊,不过,丁探长,你也不要装得这么道貌岸然,说起来你应该还是我的师兄了,你也是湘南局的棋子,而且还是局主要精心栽培的接班人吧!”
    此话就如一阵天雷,轰得吕心同眼冒金星,几乎站都站不稳。
    48
    阳承金指着李林木说道:“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他的师父。”
    李林木也低着头不敢做声。
    见丁书奇无法回答,阳承金接着说道:“你帮吕专员,不是为了要找局主,而是要找到我,要杀了我这个想造反的异类,没错,我就是想造反,反正你们要我死,我还不如先动手杀了你们,杀你们几个是杀,杀几百个几千个也是杀,哪次改朝换代不要杀人,你死了,那是你命不好,你要是能活下来,就进入了一个新天地,这个道理,丁探长,难道你不懂吗,你不懂怎么当局主!”
    丁书奇怒吼道:“湘南局如果要杀你,你能跑得掉么,你这个蠢货……”
    吕心同盯着丁书奇说道:“阳承金说的是真的吗?”
    丁书奇不敢看他,也没有说话。
    吕心同几乎哭着说道:“我那么相信你,我那么相信你……你带我去麻林苗寨也是你布好的局是吗,你把虫蛊给我,又和李林木一起提前把牢房里的犯人都放了,只留下陈一民,因为你知道我情急之下只能去牢房找个犯人,你要我害死陈一民,因为陈一民曾经是你太太的同事,就是他向警察告的密,说你们家有反动传单,是他害得你家破人亡,而不是薛知年,薛知年去抓人只是奉命行事,他希望你承认罪名,然后放了吴月娴,那样他就可以和吴月娴在一起了。没想到吴月娴那么爱你,肯为你去死。这样薛知年才会更加恨你,必杀你而后快!”
    丁书奇颓然后退了两步,面如死灰。
    吕心同大声笑道:“你们都要报仇,个个都是布局的好手,可他妈的老子算什么东西,老子那么相信你们,一颗真心掏出来给你们,你们就把老子当侯耍,把老子当棋子用,老子被你们当枪使了还得谢谢你们……”
    阳承金阴郁的对王义凡点点头,王义凡也不想再耽误时间,于是大声命令道:“子弹上膛,准备!”
    吕心同抬头站了起来,他知道这一回不会再有意外发生了,他要必死无疑了,他想起父母亲人,他的未婚妻,还有南京那个卷毛兄弟,他就要和所有人永别了。
    王义凡高举起右手,正要挥下去,突然听见远处一片嘈杂,喊声响成一片。
    “刀下留人!”
    “不准伤害吕专员!”
    一个战士急急忙忙的跑来报告道:“老百姓都出来了,拦都拦不住!”
    只见黑暗中哗啦啦跑来好几百人,都是兴宁的百姓,他们打着火把,拿着锄头木棍,女的拿着扫帚洗衣棒,怒气冲冲的跑过来把红军战士们团团围住。
    王义凡大声喊道:“乡亲们,怎么回事,有话好好说。”
    众人纷纷叫道:“放了吕专员,不能杀他。”
    王义凡只好耐着性子解释道:“乡亲们,我们打的是国民党反动派,是来解救受苦受难的贫苦百姓的,你们要相信我们,我们不会冤枉好人,但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一个老者大声说道:“你怎么知道吕专员是坏人,他到底做了什么坏事,你要杀他。”
    王义凡一愣,大声答道:“他是国民党反动派的特派员,国民党当官的都是坏人,都该杀。”
    老者笑道:“中国这么大,照你这么说,只要当官的都是坏人,你们共产党要杀多少人才能得天下,当官的是好是坏由老百姓说了算,哪能由你一句话说杀就杀,你们杀了好官,伤了老百姓的心,谁还能信你们?”
    王义凡顿时语塞。
    老者大声说道:“我只知道你们这些大救星没有来的时候,是吕专员带着我们打土匪,每次冲锋他都在最前面,是他不要命的来回奔走,打退了土匪,否则我们早就家破人亡了。我们感激你们的很,但更感激吕专员,他是我们兴宁城的救命恩人,谁要是想害他,就是全城老百姓的敌人。”
    众人都叫了起来:“对,谁想杀吕专员,先过我们这一关。”
    王义凡知道这么拖下去不妙,就对身边的战士使了个眼色,几个战士就冲过去抓吕心同,老百姓不顾一切的挡在吕心同身前,并且大声咒骂,现场乱成一团。
    吕心同看着周围的人,有阳家的,有光厚堂庆余堂的,认识的不认识的,男女老幼,只为了保护他而拼死一搏。跟土匪搏斗的时候他没哭,红军的刺刀摆在眼前的时候他也没哭,但是此刻,他终于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突然听见一声枪响。跑过来一个红军战士大喊:“连长,城东来了保安队的大部队,马上就要进城了。”
    这时鹅毛岭另外一边也隐约传来枪声,又一个战士跑来叫道:“北边发现五十五旅大部队,至少一个营,前哨部队已经接上火了……”
    王义凡无奈的喊道:“撤退!撤退!”
    49
    徐秀峰抖抖索索的点了一支烟,旁边的医生忍不住提醒说:“徐科长,医院里最好不要抽烟。”
    徐秀峰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句,“滚。”医生只好走到门外去等他。
    洪虹的尸体平放在床上,就算死了,她也是一具美丽的尸体,只是这具美丽的尸体身上布满了各种伤痕,在死去之前,她曾经受过很多的苦难。凶手用绳子绑着她一只脚,把她赤裸的尸体倒吊在屋梁,直到巡警过去才解开。
    看着左右无人,徐秀峰掩面痛哭了起来。哭过之后,他小心的用白布把尸体掩上,然后又来到隔壁床位,掀开床单之后,这次看到的是顾东的尸体,他肤色铁青面容可怖,想必临死前也经过了痛苦的挣扎。
    徐秀峰低声骂了一句蠢货,然后把床单一盖转身走了出去。
    等在门口医生边走边介绍说:“男的死于中毒,可能是某种神经性的毒素,目前还不是太清楚。女的,是被勒死的……”
    徐秀峰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然后问道:“还有个男的了?”
    医生低声答道:“那个男的也中毒了,中毒的症状可能轻些,活是活下来了,但可能有些后遗症……”
    两人走到另一间病房,徐秀峰看见一个男的穿着病服靠窗呆坐着,但这男的是个光头,病房里并没有其他人,徐秀峰以为走错病房了,医生指着光头说道:“就是他啊。”
    徐秀峰纳闷的说道:“那男的不是长发么?”
    医生小声答道:“可能中毒的影响,他头发全部掉光了……”
    徐秀峰慢慢的走到仇墨飞身边,仇墨飞完全感觉不到外人的存在,只是两眼呆滞的看着窗外,路边一个老太太正搀着一个老头慢悠悠的走着,两人笑呵呵的在聊着什么。
    徐秀峰拍拍他的肩膀,仇墨飞回过头茫然的看看徐秀峰,好像根本就不认识他。徐秀峰给了他一巴掌,“别跟老子装疯卖傻,怎么回事,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仇墨飞依旧茫然的看着他,徐秀峰揪住他的衣领一顿暴打,“叫你说,叫你说,你这个蠢货……”
    旁边的医生连忙拉住他,一边劝道:“算了,别打了,他已经哑巴了,可能再也不能说话了……”
    徐秀峰一愣,颓然的放了手坐在床边,然后又点了一支烟,医生刚想说话,看看徐秀峰的样子又忍住,然后灰溜溜的退到门外,掩上了房门。
    50
    徐秀峰一边抽烟一边悠悠的说话,像是说给仇墨飞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她父母都是革命党人,都是我的战友,当年为掩护我,都被抓了,到死也没供出我,我也不敢带她去探监,只能带着她在刑场上见了她父母最后一面,她父母是当着她的面被砍头的,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当时却一滴眼泪都没有,铁了心要习武,结果没过一两年满清就亡了,她也没得仇报了,但她还是要习武,那些年跟我吃了多少苦头啊。我组建调查科的时候,说你过来做个文职吧,她说不行,做文职有什么意思,非得要当个特工,就喜欢干刀口上舔血的事。她天生就是个做特工的料,越危险的时候她越冷静,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那些说她靠陪睡升官的,都他妈知道个屁。”
    “我当然不希望她这样,我希望她赶紧嫁人了,安安生生过日子,那我也算是对老战友有个交代了,给她介绍过多少人啊,达官显贵,学者教授,什么没有,就差拿枪逼着她挑一个了,但她看不上,可能也是伤了心了,当年她爱的那个男的,是金陵大学的一个穷学生,斯斯文文的,我是觉得不大对,要她不要谈了,不听,跟中了邪似的。果然,是个共党分子,被我们抓起来了,她说她要亲自审问,我知道她要干什么,就让她去了,她一刀就把这男的给结果了,留了全尸又没有受罪,还能怎么样了。她三个月没说一句话,再说话的时候就是拼了命的抢任务,什么危险干什么,就这个样子,还偏偏死不了。后来我把你招进来了,可能你跟那个男的气质有点像,她就问那个长头发的卷毛狗是个什么人,我说你怎么看上这种,这是个神经病。她说谁说我看上他了,我就觉得他还有点意思,要不调我组上吧。我说肯定不行,嫁给这种没钱没势的穷小子以后日子怎么过。我越想把你们隔开,她越是要去找你,烦人啊。后来我就想,要不算了,嫁给谁我也不管了,只要嫁出去就行了,等这案子结了,我就把你们都赶出调查科,都给我做文职去,你们爱怎么弄怎么弄吧……”
    徐秀峰拿着烟,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唉,就是这案子太大了,上峰催得紧,要不我早就让别人接手了,何至于到今天这样。我希望她嫁人,她却赶着我再娶,我说你不嫁我不娶,她说你不娶我不嫁,我们就这么僵持着,我一直都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说到这里徐秀峰捂着脸深深的哽咽起来,眼泪大滴的顺着指缝往外淌。
    “前几天我做了个梦,梦见她父母过来看我,我们像过去一样愉快的聊天,最后要分别的时候她父亲站起来对我说,你知道吗,我们一家人就要团聚了。我一愣,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果然,她和顾先康差点被人杀了。我吓坏了,赶紧让姓顾的搬家,然后放了她的假,我想这回总可以安心点了吧……”
    徐秀峰一直说着,忘记了抽烟,直到烟头烫到了他的手指,他颓然的把烟扔掉,然后拍了拍仇墨飞的肩膀,“这都是命中注定,你走吧,我给你申请一笔钱,你爱去哪去哪。”
    仇墨飞还是呆呆的一动也不动,好像从徐秀峰进来,骂他,打他,他一直就是这样,呆呆的看着窗外,窗外的老人已经走远,一只飞鸟树上彷徨,叫得一地的悲伤。仇墨飞呆呆的看着,脸上无声流出两行清泪。
    徐秀峰走出房间,却看到两个陌生人在门外等他,两人穿着深蓝色的中山装,只管低着头抽烟,见徐秀峰出来,其中一个高个子对他说道:“徐科长,我们刚接到命令,因为案情重大,上峰要求我们复兴社特务处过来协助,这位是特务处的处长……”
    徐秀峰没好气打断道:“你算哪根葱啊。”
    旁边的矮个子掐灭了烟,然后笑了一下,此人看着慈眉善目,笑起来像个弥来佛,他不慌不忙的伸出手说道:“徐科长,幸会,我姓戴,叫戴雨农……”
    51
    夏天的南山草场,正是最美的时候,绿草青青,仿佛一层厚重的地毯,顺着山势铺的连绵起伏,树木森林,牛羊驼马,不过是这绿毯上的点缀。风吹过来,绿色的波浪一层一层,在明媚的阳光下一直传到很远的地方,这分明就是塞外草原,哪里是在湘南小镇。
    刘云开看着天边变幻莫测的白云发呆,那边像是在演一出无声的戏剧,小狗白马,老人小孩,依次粉墨登场,看得他目不暇给,差点忘了抓蚂蚱这件事。
    草原上到处都是蚂蚱,他随手抓住就用狗尾草把它们穿起来,蚂蚱脖子那里有块硬壳,他用狗尾草从硬壳下面穿过,蚂蚱就被掉了起来,把狗尾草提起来的时候,就像是一条肉串。蚂蚱抓回去可以喂鸡,鸡特别爱吃这个。
    刘云烟跑过来喊道:“哥,我也抓了好多。”刘云开看着天边的云突然变了颜色,南山的天气就是这样,雨说来就来,就对妹妹喊道:“要下雨了,我们回家去吧。”
    刘云烟对他点点头,突然看着地上整个人都跳了起来,一边大喊:“哥救我,救我……”
    刘云开飞似的跑过去,看见一条小蛇迅速的游走了,他连忙问道:“咬到你没?”
    云烟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了,云开低头看看她的脚,果然有个血印,他脑袋轰的一下,立刻背起妹妹往家里跑。
    阳承金懒洋洋的躺在草坪上,旁边一群山羊在悠闲的吃草,他在心里盘算,今年养几十只羊先试试,明年还可以养些马,外面兵荒马乱的,躲在这里安心搞个小农场也不错,等安定下来再看看云娟的想法,不过就算她不愿意,我也情愿一辈子这样。
    远远的,他听见云娟的声音,“承金哥,快回来啊!”阳承金听她声音急切,怕是有事,连羊都不管了,急忙跑了回去。
    刘睦华已经给云烟包扎好伤口了,云开跑得脸色发白,气都喘不上来。刘睦华着急的说道:“没有药草了,听云开说,像是被银环蛇咬的。”
    阳承金问道:“你看清了。”
    云开点点头,“嗯,一道道黑的白的……”
    阳承金看着外面说道:“马上下雨了,这一时半会去到哪里找药草。”再回头看看云烟,小女孩已经有点迷迷糊糊了。想了想他咬牙说道:“到镇上去找周大夫吧,他肯定有办法。”
    云娟小声说道:“红军都已经撤走了,山下不安全,你不要下山了,我送云烟去。”
    阳承金背着云烟说道:“你一个人怎么背的动,没那么巧的,谁知道我在这里……”
    两人轮流背着云烟,一路顶风冒雨到了山脚的南山镇,周大夫的药铺在镇中心,他医术高超,为人厚道,附近大病小病都指望他了。
    周大夫看过云烟的伤势,不慌不忙的说道:“银环蛇咬的见多了,你这个送的还算及时,没多大事,我给你开药,外敷内服,几天就见好。”
    阳承金和云娟相视一笑,总算松了口气,这时外面雨也停了。阳承金看着屋外说道:“真是场磨人雨,算了,好不容易下趟山,我再去买些米吧。”
    云娟拉住他说:“还是我去。”
    阳承金心疼的摆摆手,“你刚走这么远的山路了,没事,你们在这歇着等我。”说着他就出了门,云娟追到门口,看着阳承金的背影消失在街市的人群中,有些担心又有些甜蜜。
    阳承金在山上躲了两三月,天天跟山羊呆在一起,感觉自己都要变成山羊了,突然看见热闹的集市,心情也豁然开朗起来。
    他跑到米店买了些米,又买了些盐,买得兴起就忍不住手痒了,给爷爷买了些烟丝,给云烟买了零食,刚好又看到卖猪肉的,想起云开已经馋了好久了,一咬牙买了一小块。既然都给买了,肯定不能拉下云娟,挑了半天,最后终于买到一个很漂亮的胭脂盒,这下总算圆满。
    他兴冲冲的回到药铺,云娟和云烟都不在了,他连忙问周大夫,“刚才被蛇咬到的小女孩了?”
    周大夫答道:“她们没什么事,刚好有几个熟人来找她们,她们就跟着一起走了。”
    阳承金连忙问道:“什么人?认识吗?”
    周大夫摇摇头,“我不认识啊,三个男的,说是正好下山赶集了。”
    阳承金把东西放下,拿着扁担问道:“她们往哪边走了?”
    街上人依旧很多,可阳承金再也没有瞎逛的心思了,他不停的问人,依然没有头绪,这时他看到路边一个男的对着他笑了一下,然后对他勾勾手,转身就走。阳承金深吸一口气,赶紧跟了上去。
    那男子带着他东拐西拐,最后走到一家屋门前,房门打开着的,只见云娟抱着云烟在椅子上坐着,看见阳承金过来,云娟呆呆的摇摇头,阳承金想了一会,还是慢慢的走了进去。
    屋角站着两个持枪的男人,阳承金举着手说道:“有事你找我,小孩生病了,让她们走吧。”有人抡起棍子敲在他后脑勺上,嗡的一声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52
    阳承金在半梦半醒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巨大的棺材盒里,这个棺材盒像是在快速移动,发出哐里哐当的声音。他突然想起来,我不是被土匪抓住了么,陈子琨要杀我为他死去的兄弟报仇,我是已经死了么?那这里到底是天堂还是地狱,他又想起自己害死那么多人,怎么可能上天堂了,这个移动的棺材肯定是去地狱的。
    迷迷糊糊的他看到面前站着个人,这人穿着一身黑衣,戴着一个黑色的鬼脸面具。
    阳承金问道:“你,你是黑无常吗?”
    面具人点点头,“阳承金,你阳寿已尽,我带你去阴间,你老实说你在人间有没有干过坏事。”
    阳承金难过的答道:“我,我杀了很多人……”
    面具人沉默了一会,接着说道:“那么你是个恶人,但是你说了实话,所以我还是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你下辈子投胎想做什么?”
    阳承金问道:“还可以做人吗?”
    面具人摇摇头,“不可以,杀人者来世不可以再做人。”
    阳承金苦笑了一下,“那我选择做猪吧。”
    “你选择做猪?”面具人纳闷的问道:“猪养肥了就要死,你不怕吗?”
    阳承金摇头答道:“反正无论做什么,最后都会死的。我看猪妈妈一次会生好多小猪,这样,我有猪妈,还有好多的猪兄猪妹,一起在猪圈里生活,会很热闹。我此生没有父母,没有兄妹,无依无靠,就像一条孤苦伶仃的小野狗,我很想有个家,有父母亲,还有个疼我的姐姐,我以前看见小猪们趴在母猪身上吃奶,然后在猪圈里乱跑玩耍,我很羡慕它们,所以,我想做一只猪……我不想再孤单了……”阳承金说着,不禁流下泪来。
    面具人盯着他没有做声,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之后他突然厉声骂道:“你这个恶棍,生前害死多少无辜的人,多少家庭因此支离破碎,父母失去儿子,小孩失去依靠,你怕孤单,你怎么不想想被你害死的人,他们会不会孤单。所以,本官判你下世为狗,一经出生,被人抱走,遗弃山野,无父无母,无兄无弟,受尽人间凄楚,最后在冬天被活活冻死,尸体被其它野狗分食,你服是不服?”
    阳承金摇头说道:“不要,求求你,我不要做小野狗,我不要做小野狗……”他痛哭流涕,最后趴在面具人脚边,抱着他的腿苦苦哀求,面具人往下看去,就像真的看到一条摇尾乞怜的狗,面具人蹲了下来,揭开了脸上的面具。
    阳承金抬起头来,疑惑的问道:“吕专员,是你?”
    吕心同笑道:“阳承金,你可算了不得啊。”
    阳承金看看四周,自己像是在一节车厢里,角落还堆着好多货物,车厢在动,顺着车厢的缝隙,还有阳光照射进来,他摸摸自己的脸,喃喃自语道:“我还活着?”
    吕心同把他扶了起来,不慌不忙的说道:“你还活着,但也死了。”
    阳承金不解的看着他。
    吕心同不慌不忙的解释道:“你被陈子琨的人抓了,但我把你从陈子琨手里买了回来。陈子琨假装杀了你,算是给他的兄弟们一个交代,所以你在兴宁已经死了,永远不能再回去了。”
    阳承金问道:“那,这是哪里?你要带我去哪里?”
    吕心同没有理他,突然厉声说道:“阳承金,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救你吗?”
    阳承金茫然的摇摇头。
    吕心同咬牙说道:“就凭你想利用赤匪除掉我这一条,我把你枪毙十次都不嫌多,但我惜才,知道你是个人才,只是才能用错了地方。我救你,是让你把才能用在对的地方。”
    阳承金茫然的说道:“什么是对的地方,我哪分得清对错……”
    吕心同指着自己说道:“你看清楚,我就是对的地方。”
    阳承金想了想摇头说道:“我做不了什么,我只想过过平常日子,吕专员,你放我一马吧,你的活命之恩我牢记在心,日后必报……”
    吕心同冷笑道:“你上的这辆车,不是说下就能下的。很简单,你若答应,还能活着。你若不答应,那你就是杀害吴县长的主谋,审讯枪决……你选哪个?”
    阳承金呆呆的靠在车厢边上,木然答道:“这算是给我布的局么?”
    吕心同笑道:“宁不馋已经死了,丁书奇立了功,他老师趁机调他去省厅,徐忠候也立了功,听说要当县长了,能做替死鬼的,也只有你了……”
    阳承金低头喃喃说道:“说来说去,我始终只是一个棋子……”
    吕心同推开行李车厢的门说道:“我不像你,凡事赶尽杀绝,我可比你有人性多了。”
    阳承金抬头看去,只见隔壁车厢坐满了旅客,有的在说笑,有的在看窗外的风景,有小孩哭闹,大人责骂,各种乡音混杂在一起,就是个活生生的世界,阳承金呆呆的看着,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人间的繁杂温暖。
    吕心同指了指车厢门口,阳承金鼓起勇气,慢慢的走了进去,旅客们表情各异,也有人好奇的打量着他,阳承金走到车厢中间的时候,整个人都呆住了。
    一排座位上坐着一个女人和两个小孩,看到阳承金的时候,他们也呆住了。
    过了一会,两个小孩跳起来扑到他怀里哭喊道:“哥,承金哥!”
    云娟也站了起来,泪流满面的看着他,只是说不出话来。
    阳承金左手抱着云开,右手抱着云烟,就这么看着云娟,然后嚎啕大哭起来。
    旅客们都好奇的看着他们,用他们听不懂的各色方言小声议论着。
    云开挣脱怀抱,兴奋的指着窗外说道:“哥啊哥啊,你快看,我们马上就到南京了!”
    53
    难得一个阴天,太阳安静的躲在云层后面,风儿凉爽而欢快。李林木和丁书奇带着志诚书院的学生们出来爬山,孩子们如飞鸟出笼,走得飞快,李林木和丁书奇跟在后面,不由得感慨自己是老了。
    两人找了块大石头坐了下来,李林木点了根烟,然后悠悠的说道:“你这次去省城,就跟着梅老师好好干,不要再回来了。”
    丁书奇笑道:“我是不想回来了,不是放心不下你么?”
    “老子又死不了。”李林木也笑了,顿了顿又压低声音说道:“你知道吗,徐忠候要做县长了。”
    丁书奇楞了一下,没有做声。
    李林木叹道:“千算万算,怎么也想不到是他,他出钱请湘南局杀吴县长,然后通过蒋公子把事情捅到了中央,南京方面当然派人来查。他又派孟志庆杀了毕郎中嫁祸湘南局,花钱请土匪杀了李舞红,挑起湘南局的内讧。我们,阳承金,吕专员……所有人都是他局里的棋子,无论我们谁吃掉谁,他总是最后的赢家……”
    丁书奇想了许久才说道:“不管怎么样,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你在兴宁不用和他冲突,只要我在省厅,我谅他也不敢动你。”
    李林木黯然点头,“就让这事情在我们这一代了了吧,你出去了,湘南局就不再存在了,这个世界,就交给年轻人去折腾吧……”
    这时学生们在山顶大叫道:“李老师丁老师,快上来啊。”
    两人笑着站了起来,拼尽全力往山顶爬去。
    终于,所有人都站在金字岭山尖的那块大石头上,这是金字岭的顶峰。
    丁书奇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宏伟的风景,远处连绵不绝青山,层层叠叠,在云海之中时浮时现,他脚下就是万丈深渊,仿佛他就站在天地中间,天地之间唯他一人。
    众人都各有感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谁都没有说话,谁也不想打破这种默契。
    突然有个学生问道:“丁老师,为什么我们爬到县城最高的地方了,看到的还是山啊,山那边是什么了?”
    丁书奇想了想答道:“山那边,是很大的平原,一眼望不到边,还有无数的大江大河……”
    “比我们扶夷江还大吗?”
    “当然,大江大河顺着平原往前,终究会流到大海,大海辽阔无边,海的对面又有大陆,大陆那边有很多不一样的人,他们说着不同的语言,有着不同的文化……”
    一个学生向往的说道:“真想去看一看……”
    丁书奇指着远方说道:“同学们,终究有一天,你们会翻过这所有的山,去到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世界或许美丽绚烂,或许丑陋腐败,就像你们向往的大海,或许风平浪静,或许惊涛骇浪,但是你们一定要走出去,只有走出这些大山,进入到更广阔的天地,你们才会更加清楚的认识自己,了解世界。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愿意做什么,能够做什么。”
    “如果有一天,你们具备了能力,请你们千万请记住,我们活着,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我们一定也能为这个国家,这个民族做些什么……”
    一个学生又问道:“丁老师,那我们怎么才能看到大海了……”
    丁书奇抬头看着天空,一只岩鹰正在上空盘旋,它飞得那么的高,俯视着人间的一切,但是即便它那么高高在上,它也看不到大海吧。
    丁书奇看着远方,心中突然涌出万丈豪情。
    “只要一直往前,就能看到大海……”

    (第一部完)
    很凑巧,18年的最后一天正好更完了第一部,第二部可能要在春节假过后开始更新了。这段时间正好也在读张爱玲的文章,张有一句很著名的话,“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衣袍,里面爬满了虱子”,很多人都知道这句话,但可能不知道这是张在十八岁的时候写下的。也不知道这个女人十八岁之前经历了什么,还是天生聪颖,才有这样的生命感悟。
    其实我觉得华美的衣袍是对张爱玲自己而言的,对大部分普通人来说,生命是一身破旧的衣裳,里面还爬满了虱子。只是小时候虱子比较少,我们并不在意。年纪越大,虱子越多,也越感觉到痒,到了中年,就最甚。等到了晚年,虱子还在,但我们已经感觉不到痒了。
    新的一年能看到海吗,可能希望渺茫。但如果一路有你同行,看看沿途的风景,即使听不到海的声音,也是美妙的事情。
    祝各位新年快乐,真心的谢谢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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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13 19:09:02  更:2021-07-13 19:5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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