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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首帖来一发《沉默之刃》,悬疑犯罪都市小说,自己超级喜欢的类型,嘎嘎嘎[第1页]

作者:寒三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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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跟母亲大人聊了很久的电话,话语间都是思念,她劝我不要像她和父亲一样整日奔波,找一个稳定,安逸的工作最好。我出生在一个普通的三口之家,以前日子过得很温馨,不过最近十年,父母各自的事业做得有了起色,渐渐很忙碌,而我也不是一个甘愿随波逐流的人,在外打拼的日子也不轻松,三个人聚少离多。到了该成家立业的年龄了,大家压力都很大,在我们的家乡,最体面最有结婚优势的工作是公务员,在家乡考个公务员,从此过上安逸休闲的生活,是他们对我的期待。

    他们不理解,他们其实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导师,早在我懵懂的年纪,他们奋斗拼搏的精神已经烙印在我心底,成了我奋斗一生的榜样。那时候我们一起过着贫贱的日子,虽然简单快乐,但时不时还是会听到令人不愉快的羞辱声,后来家境更殷实,却也遭到过亲友的背叛与坑宰。不过爸妈都太正直,太担当,说真的,现在同样在商海打拼的我,没见哪个所谓‘成功人士’像你们一样善良和奉献。父亲、母亲大人,如果我说因为你们的正派憨厚,导致家里曾经一贫如洗了几次,负债惨淡经营了多年,此时的你们怕是更抗拒我固执的表现了,怕我经历你们曾经受的那种劳心折磨,所以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插科打诨的贫嘴多,追忆过去的次数少而谨慎。但是,丰富刺激的人生经历打磨着我的内心,我更坚强了,现在甚至活的有些贱,不过我心中还稳稳燃着一团火,很暖。

    忍不住说了好多题外话,心底话从来不敢对父母讲,今天突然想发泄一下,又或许只是想家了。。。说说作品吧,《沉默之刃》、《彷徨钟》、《空》等都是悬疑类型的作品,我本人当做一种解读,或者自我审视,希望在塑造人物的时候也能重拾自我,会陆续发上来,如果真有人对我的作品感兴趣,我应该会很愿意跟别人交流心得。

    最后希望大家都能支持原创,不要侵权。我们一起营造一个更文明的大环境。
    这么快?!代表可以发正文了吗
    还是舞文弄墨这个版块牛啊,我记得以前玩的时候,在杂谈是要审核的是吧~不管了,正文盖楼开始
    《沉默之刃》
    作者:寒三齐

    所谓命运,像是一种力量,拉扯着每一个人直到他出现在设定好的那个位置。一些人的命运早早就被安排好,另一些人则会选择挣扎,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第一章
    陈默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叔,胡子拉碴,头发蓬松,嘴里总是叼着一根廉价香烟,最近这些天天气转凉,他便穿上了一件灰绿色的旧夹克。此刻陈默脚下褪了色的鞋正一步步踏在楼道的水泥地面上,每向上走一步陈默手里拎着的塑料袋便刮蹭在他的腿上,发出一道刺耳的声响,在昏暗的楼梯间里回荡着。塑料袋里面装着他这个月的药,值得一提的是,今天是他生日。

    陈默居住的公寓年久失修,经常断水断电,楼体有不止一道裂痕,也许随时都会倒塌吧。好在这里价格便宜,陈默在这栋公寓租住的一居室一个月房租只要五百块。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居然住在这样一栋摇摇欲坠的烂尾楼里,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你也许不会在意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除非他的故事足够吸引你。陈默是一个扒手、窃贼,更是个骗子,他不爱说话,和他的名字一样,永远都保持着沉默。

    什么?你说骗子不都得能说会道吗?我要告诉你那只是普通的骗子,最高明的骗术并不需要太多语言。什么?你又说沉默是优点?那是你没有亲眼见到,陈默被开除警籍时的一脸愤怒,和试图开口辩解时的词穷理屈。

    没错,陈默在学会坑蒙拐骗之前,曾经是一个警察。陈默的父亲曾经是春城市下面一个小县城的小学校长,所以他从小家境还算殷实,只不过母亲早亡,而父亲又没再娶,导致了陈默从小性格的内向和固执。在春城市警官学校毕业后,陈默被安排到老城区的警局做文案工作,一做就是十五年。这些年来,陈默虽然没什么突出表现,但工作上还算中规中矩,没出过大纰漏。遗憾的是,直到陈默的父亲去世,他都没有找到一个女人和他成家过日子,十五年来,孜身一人。

    六层把边,窗户朝向北侧的房间就是陈默的家,推开门就能闻到一股发霉的味道,虽说是一居室,但看起来更像是一个二十几平方的杂物间。房间里除了堆积一地的生活垃圾外,只有一张单人床,一个布满灰尘的破旧橱柜,灶台后面的墙上油腻腻的,不用看就知道台子下的柜里一定爬满了臭虫和蟑螂。

    将手中的塑料袋随意扔到床边的地上,陈默一手掐着腰,另一只手掏出打火机点燃了叼在嘴角的香烟,看着这间屋子里唯一一面平整的墙入了神。这面墙上贴满了无数的简报和照片,而陈默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最中央的一张照片上:一个身穿制服的警察倒在血泊中,嘴角微张,怒目圆睁,而他的胸口,插着一柄剔骨刀。这是陈默在十五年从警生涯里唯一的一次外勤,也是他一手终结了自己事业的痛苦抉择。

    “小默,跟我出去一趟!”

    刑侦处的老杨急匆匆地来到陈默的办公室,双手拄在办公桌上,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对陈默说道。此刻陈默正在电脑前敲击着文件,抬起头来看到自己刚分配到警局时带自己熟悉业务的老大哥,额头上正渗出的细密汗珠,和他言语之间隐藏不住的惊慌,陈默没经过太多思考便答应了老杨的请求。

    警务车拉着刺耳的警笛声,一路狂飙,向着春城市区的老城区疾驰而去。一路上,老杨没有向陈默解释过什么,只是眼神中带着一丝疯狂和决绝,而陈默只是牢牢地抓住车门把手,防止自己在一个急转弯之后一头撞向车玻璃。

    吱呀。

    警车停在了老城区的双星小区,一栋破旧的七层小楼下,这里是即将被改造的棚户区,仅隔了一条街便是成片被推到的房屋,让这栋小楼显得格外孤独,好在,楼里的人气儿算足,除了一些上了年纪的人外,这里还住了些租房子的打工仔和上班族。陈默曾来过这里不止一次,亲眼见证了棚户区的变化,说起来,这还要归功于自己身边这个老师傅,杨勇。

    “呦,这不是杨勇嘛,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住在一楼的田大爷正坐在门口的小凳上,也许是刚吃过饭在消化食儿,一脸满足地微笑。陈默刚来警局的时候,杨勇负责带他熟悉业务,虽然两人的工作并无交集,显得很突兀,不过杨勇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不但人谦和,更是热情地邀请陈默来自己的家吃过几次饭。杨勇的家,便在这栋小楼的七层,每次陈默来这里,都会看到田大爷,大多数时候,这个大爷并不热情。

    “留在这里等我!”

    杨勇没有理会田大爷,只是对陈默说了这样一句话后,便匆匆向楼门洞跑去,片刻之后身影便没入了楼梯口的一片黑暗之中,只留下一串腾腾脚步声。田大爷被杨勇忽视,但没有表现出一丝不悦,只是得意地哼着小曲,幸灾乐祸地打量着警车副驾驶位置的陈默。陈默被田大爷盯得有些不自在了,解下安全带,又松开衬衫的两个扣子。

    一分钟,两分钟。

    等了大概有五分钟吧,陈默有些不耐烦了,推开车门走下警车,从兜里掏出香烟点上。说起来,自己抽烟还是杨勇手把手教的,一次在杨勇家吃饭的时候,他告诉自己,烟就是男人的情人,你得用手指夹着用嘴叼着,你得主动亲近,它才会带给你想象不到的乐趣。那一天,杨勇一手香烟一手二锅头夸夸其谈,没有交往过女朋友的陈默羞臊地底下了头,而杨勇的女儿杨小文则在一旁咯咯地笑。

    杨小文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是一个小家碧玉又文静的女孩儿,正在读高中。杨小文的母亲很早就离开了她们父女,陈默不知道她的母亲为何离开,只是从杨小文安静地笑容里,陈默能读出一种落寞和不甘,也许是同病相怜吧。杨小文长相很甜美很清纯,人又温柔,想必在学校里也是个瞩目的存在,不像杨勇这样粗犷直率,大大咧咧。

    “啊!”

    小楼上的一声尖叫将陈默的思绪从杨小文身上拉了回来,吓得他一个激灵,一脸担忧地抬头看向七楼的一间窗户。尖叫声十分熟悉,声音的主人应该就是杨小文无疑了。奇怪,今天又不是周末,她为什么会在家呢?

    “呵呵,我说这个小同志,你不上去看一眼?”

    田大爷一脸狡诈地对陈默说道,仿佛他知道什么内幕似的。这个年岁的人,特别喜欢和其他人讲究一下别人家的琐碎事儿,捕风捉影,乐此不疲。田大爷的猥琐模样让陈默心里说不出的压抑,思量了片刻,陈默掐灭了手里的烟,迈开步子向楼道走去。

    轰

    没等陈默走进楼道,只听身后一声巨响,一道身影从空中落下,狠狠砸进了警车的前机盖上,整个身体都嵌到车里,只留下张开的四肢伸展在车外猛地抽搐了几下便安静了。陈默震惊地望着惨死在警车前机盖上的杨勇,一把剔骨刀正深深地扎进他的胸膛。身体里的血像是一颗炮弹,一路急速上升到陈默的脑袋里然后砰地一声炸响开来。紧张地抬头望了一眼,只见七楼杨勇家的窗户上一道人影闪过,陈默想也没想,拔腿向七楼爬去。

    陈默虽然是个警察,但常年从事文职工作的他并不热衷于锻炼身体,爬七层楼在一般警察眼里根本不算高,像杨勇这样的刑侦高手来说爬楼更是家常便饭,可是陈默爬到七楼的时候,早已累得眼冒金星。杨勇家的门大敞着,门正对着他家的窗户,此刻窗户上的玻璃碎了一地,冷冽的风肆无忌惮地向屋子里灌着,又从敞开的门冲出,涌荡到陈默的脸上。

    踩着一地的碎玻璃,陈默小心翼翼地走进了杨勇的家。杨勇家是标准的两居室,进门就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客厅,左边是厨房和小文的卧室,右手边则是洗手间和杨勇的房间。此刻客厅中一片凌乱,有打斗的痕迹,地上还有一滩血,鱼缸估计在杨勇和歹徒搏斗时碎了,所以才导致一屋子都是碎玻璃。从门口的柜子上抄起一把榔头,陈默悄悄地向杨勇的卧室走去,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声似是从喉咙发出的。所谓的‘心跳到嗓子眼’,描述的就是此刻陈默的心声。

    杨勇的卧室传来微弱地哭泣声,门是虚掩着的,陈默顺着门缝能看到一个瘦弱的身影此刻正坐在床上。鼓起勇气,陈默将门缝一点点的扩大,发现杨小文正赤裸着身体,环抱着膝盖流泪,一侧脸上像是被殴打了一般肿起老高。

    杨小文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一抬头便看到了悄然出现在门口的陈默,顿时惊慌地抓起身下的被子将自己的身体盖住,这时陈默才发现,杨小文的双脚正被一副手铐铐着,而一副被打开的手铐也随着杨小文将被子掀起往身上盖时掉落到地上。看起来,之前杨小文的手脚是被歹徒铐住的,也许杨勇刚刚为杨小文解开了手铐,自己就被提前埋伏好的凶手偷袭,二人一路扭打到客厅,最后身受重伤的杨勇被歹徒推出窗外,砸在警车上身亡。

    不过,歹徒是怎样逃跑的呢?既然歹徒没有随杨勇一同从窗户上掉下来,自己也没有在楼道里遇到任何人,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歹徒还在这里!陈默不禁被自己的推测吓得浑身发麻,自己平时是不配枪的,只靠手中的榔头,陈默可不敢保证自己是否能打得过穷凶极恶的亡命徒。

    砰

    就在陈默心中犹豫的片刻,身后传来了关门的声音,当陈默再次来到客厅时,发现杨勇家的大门已经关闭了,想必是歹徒逃跑时将大门关闭发出的声响。来不及再做思考,陈默打开房门走进楼道,紧跟着歹徒向外追去。一时间,整个楼道里传来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可惜,陈默还是晚了,当他重新回到一楼走出楼道时,歹徒只留下了一个模糊的背影,已经没了踪迹,而之前坐在一楼纳凉的田大爷此刻也倒在了血泊中。陈默扑倒在田大爷身前,发现他已经没了呼吸,头上被砸了一个大窟窿,鲜血更是流了一脸,血液顺着陈默的手腕流到他的袖口,警服被鲜血染了一大片。第一次见识到歹徒的凶悍和残忍,让陈默有些抓狂了,只见他嘶吼着向外追去,一路跑过了旧楼,跑到了被推倒的大片房屋瓦砾之间。

    当同事们找到陈默时,他正坐在废墟中的一堵矮墙后,目光呆滞地看着远方,那里尘土飞扬,一个个大型机械正如同巨兽般呼啸着运转,仿佛永远都不会停歇。

    咳咳咳

    胸腔突如其来的疼痛感让陈默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将他嘴里的烟都咳掉了。只见他一边颤抖着俯下身子,一边伸出软弱无力地手,从塑料袋里掏出几个瓶子,然后挨个打开,将胶囊药片一股脑儿向自己的喉咙里倒进去,然后抓起地上不知道放了几天的半瓶水咕咚咕咚喝了个精光。烟蒂滚落到床尾,冒出微蓝的青烟,半支烟上沾着殷红的血迹。家族遗传性肺癌,这是陈默的母亲留给自己的儿子最后一份礼物。没错,陈默的母亲和外公都是死于肺癌,他也没有逃离命运的安排。陈默的母亲用自己的命换来了陈默的命,可同时也带给了他致命的基因,说起来还真是讽刺。

    由于杨勇的事件,陈默被警队开除,尽管杨勇的死有很多疑点,凶手也未能落网,但这件引起不小轰动的案子竟然被压了下来,最后草草收了场。警队和高层对于陈默的质疑声,包括公众的指责却如枪林弹雨般射向陈默,让他无从辩解,这一次,他依旧选择沉默。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离开警队一年后,陈默发现自己得了肺癌。以他的经济条件来说,肺癌等同于对他宣布了死刑,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可是这一次,他突然很想打破这长久以来的沉默。

    陈默在警局门口拦下了局长刘永吉的黑色奥迪Q7,将他的想法告诉了刘局长,可是陈默的一腔热忱,换来的却是刘局长的冷嘲热讽:

    “小默啊,局里的事儿自有我们的人去处理,你现在毕竟是外人,就不要过分操心了。你也老大不小了,有那闲工夫,还是找个好女人成家吧,有个人伺候着,别一天邋邋遢遢的,你看看你穿的成什么样子。”

    陈默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微微泛黄的白色运动鞋,牛仔裤,灰绿色的外套,明明只是普通人打扮,虽然有些破旧,但还不至于被说成邋遢。可是当他抬起头想要反驳的时候,黑色奥迪早已绝尘而去。春A0T808,黑色奥迪的车牌号在陈默面前招摇着,不久便消失在了车流中,陈默将这次谈话中唯一有用的信息,暗暗地记在了心里。
    命运的轮盘一旦开始转动,别妄想它会轻易停下来,因为你我并非操控者,只是参与者。
    第二章
    蓝锦鑫坐在审讯室内,双手被拷在一起,对面桌子上的大灯晃得他眼睛生疼,只能微微眯着,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坐在这个地方。一般情况下,就算自己身边发生了不尽如人意的事情,这个位置也都会有别人替他坐,可是这一次,跟以往情况不太相同。

    “蓝老板,大企业家啊,您可是咱们春城市的明星,能见到您可算是我三生有幸啊。不过没想到,咱们的第一次见面竟然会是这样。”

    “这位小同志,能不能麻烦您把这个灯调暗一些,晃得我都睁不开眼睛了。”

    “好说好说,要不我再给您倒杯茶?”

    “那太感谢了,正好我嗓子有些紧。”

    啪!

    坐在审讯桌后跟蓝锦鑫搭话的小警察突然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将桌上的水杯和坐在他身边的同事都吓了一跳。

    “你以为这是蓝氏集团?想干嘛就干嘛?这里是警察局,你坐在这里也不是给我们开会的。老实交代,人是不是你杀的?”

    杀人?小警察的话让蓝锦鑫浑身一怔,此刻他的脑袋还有些迷糊,这是宿醉的后遗症,自己昨天刚刚谈下来一个大项目,庆功宴上喝了不少,可是之后发生了什么,他却怎么都记不清了。

    “我,我不记得了。你说的什么杀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们的局长刘永吉呢,我要见他。”

    “呸,装的还挺像,证据确凿还想抵赖?还有啊,别跟我们拉关系攀亲戚的,这一套在我这儿没用!我们刘局忙着呢,想见他也行,录完口供再说!”

    “不敢不敢,警察同志,我真的是头疼,想不起来了,不然您给提个醒?”

    “麻烦!好吧,那我问你,昨天晚上十点钟左右,你在哪里?”

    “我在一克拉招待客人,昨天我们公司签了一个大项目,昨晚庆功宴上我喝了不少酒。”

    一克拉是春城市唯一一所七星级酒店,是蓝锦鑫这种商业巨子经常出入谈生意的地方。不仅如此,蓝锦鑫的家就在一克拉酒店后面的高档住宅区:一克拉公馆。

    “这我们都知道,棚户区改造嘛,都公示了,蓝老板生意做的很大嘛。可是生意做的再大,也不能伤天害理,伤害他人性命啊!”

    “这位同志,说话请讲证据,你一口一个杀人性命,最好有真凭实据,不然的话我会为了我的权益追究到底。”

    “懂法是吧?好,别急,咱们慢慢来。你离开一克拉酒店的庆功宴,是几点钟?”

    “当时喝了太多酒,没有记住,不过这种事情你们可以找当天参加酒会的人问一问,我当时是几点离开的。还有,我不可能也不会去杀人,我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优秀公民,为这个社会的进步和春城的发展做过很多贡献,你们大可以打听一下我的身边都是些什么层次的朋友,还有他们对我的评价。”

    蓝锦鑫极力为自己辩解着,不过小警察却没心思继续听他乱扯一通,毫不留情地打断他道:

    “喂喂喂,行了闭嘴吧,废话一箩筐。你记不起来没关系,我告诉你。闭路电视显示,你的车晚上十一点半离开了一克拉酒店,但你人却没在车里。昨晚酒会过后你根本就没有离开,而是在酒店直接开了房。”

    开房?蓝锦鑫极力回忆着昨晚发生的情况,好像自己的确进过酒店的房间,还洗了澡,但是印象很模糊,他也分不清在他脑海中涌现的画面是梦还是现实。

    “你在一克拉酒店504号房间开了房,而且叫了客房服务,点了一瓶拉菲,啧啧啧,真够奢华啊。你不用狡辩,这些我们已经在酒店前台和当晚的服务生那里核实过了。”

    “恕我冒犯,我并不是针对你个人,但是以我的经济实力,就算用拉菲漱口也很正常吧。”

    “那倒是,您是春城市的商业巨子,只要您挣的钱干净,当然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啦。蕾蕾这个名字你有没有印象?”

    蕾蕾?当小警察说出这个名字时,蓝锦鑫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个身穿白色碎花旗袍,身材性感的女孩儿。如瀑布般垂下的褐色长发微微打着卷,略显慵懒,但唇齿间的颜色鲜红却透着无限的诱惑,最要命的是她那一双泛着泪光的大眼睛,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鹿似的,纯情得让人怜爱。

    “蓝先生,很高兴认识你,你可以叫我蕾蕾”

    蕾蕾的旗袍将她的身体裹得很紧,将她傲人的双峰和丰满的翘臀都显现了出来,她在酒会上出现的第一刻起,就成为了瞩目的焦点。女人们眼里的妒火熊熊燃烧着,而男人们则纷纷展现出了自己审美的单纯技巧,品鉴着。只不过,在酒会的所有人中,蕾蕾的眼里只有一个存在,那就是今晚的主角蓝锦鑫。

    “很好听的名字,我认为比起这里还有一个更适合你惊艳亮相的地方。”

    “哦?蓝先生这么有雅兴,蕾蕾倒是很好奇,你是否会带给我惊喜。”

    蕾蕾满眼的好奇,一点点将身体凑近蓝锦鑫,微微踮起脚尖,双手轻轻搭在他的胸前,在蓝锦鑫的耳畔吹着清爽的口气:

    “今晚,你会带给我怎样的惊喜呢?”

    “是啊,怎样的惊喜呢?说到惊喜,这里的气氛或许不太合适,我们换个地方如何?”

    蓝锦鑫玩味地笑着,脑海里早已将面前的尤物剥了个精光,常年混迹于各种交际圈子的蓝锦鑫从这个蕾蕾身上,嗅到了一股熟悉的骚味儿,在他眼里,这只是一个姿色上佳的交际花,妄想着能在这种场合将自己的身体卖个好价钱,甚至于最后混成个阔太。不过躺着就能把这些社会精英的钱赚了,最后成为人生赢家,真的这么简单吗?梦醒时分,到底谁能把谁伤?

    蓝锦鑫在心底对这种出卖肉体的女人是看不起的,在他的眼里这些人和玩具一样,玩儿腻了就可以换,而且永远都换不过来,因为总有新玩具会进入这场游戏。但是蓝锦鑫也是男人,男人天生就需要女人的慰藉,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

    坐着电梯一路下行来到一克拉酒店的五楼,此刻已经接近午夜,整个五层通往504号房的走廊上空无一人。蕾蕾挽着蓝锦鑫的手臂,胸前的乳肉时不时地刮蹭在他的手臂上,蓝锦鑫脸上依旧是一副平静和儒雅的模样,却早已心猿意马,跃跃欲试。

    没什么区别嘛,还不都是一个样。蓝锦鑫本以为这个长相不俗的蕾蕾会玩儿出一些花样,不过和其他拜金女一样,玫瑰花瓣浴加82年的拉菲,无一不在暴露着她永远清洗不净的外在,和永远熏陶不出的内在。但是此刻的蓝锦鑫没心思计较这些,当客房服务送酒的侍从离开后,他一边听着舒缓的音乐,一边享受着成功人士的优待,等候着蕾蕾这一朵出水芙蓉,盛开在自己的温床上。

    “干杯”

    “干杯”

    不得不说,蕾蕾将节奏把控的很好,直到二人喝下最后一滴葡萄美酒后,才温顺地爬上蓝锦鑫的床。仿佛千里冰原上,开出了一朵娇艳地火红色莲花,一股暖流顺着蓝锦鑫的小腹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一路上冰雪融化,百花盛开,充满活力的激流沿着他的奇经八脉游走,愉快的漩涡在他的脑海里快速地转动着,不消片刻,便将蓝锦鑫淹没在汹涌地浪潮里。

    这一觉蓝锦鑫睡得很沉,直到门板被猛烈拍打发出的噪音将他从睡梦中拉扯回现实。挣扎着起身,随手抓起一条浴巾围在身上,蓝锦鑫一脸不耐烦地走过套房的前厅来到门前。粗鲁地敲打声仍在继续,不过蓝锦鑫试图打开房门的手却僵在了半空中。缓缓转过头,只见昨夜还让自己销魂过的尤物此刻正四仰趴叉的倒在前厅的沙发上,脖子上系着自己的名牌腰带,脸色青紫,毫无生气。

    咯噔!蓝锦鑫的心中一沉,一股诡异的阴寒顺着他的双脚爬上全身。呼吸越来越急促,但浑身上下唰唰冒出的冷汗却如同冰针刺在皮肤上,刺得蓝锦鑫后背生疼。小心翼翼地走到蕾蕾身边,蓝锦鑫伸出颤抖不已地手,轻轻探了探她的鼻息。没有一丝气息从蕾蕾的鼻孔发出,只是她空洞的双眼死死盯着蓝锦鑫,让他坐立不安。蓝锦鑫试图将她的眼睛合上,只是当他的手碰触到蕾蕾的眼眸时,背后传来一声巨响,套房的门被一脚踹开,几个身穿制服的警察将蓝锦鑫一把摁在地上。

    “蓝先生?蓝先生?”

    “啊?”

    小警察见蓝锦鑫入了神,不耐烦地喊了他两声,没想到吓了蓝锦鑫一大跳。这时,坐在小警察身边一言未发的另一个警官将自己手里的本子放到小警察面前,用手指轻轻点了点本子上的内容,示意小警察继续。蓝锦鑫奇怪地看了一眼这个一言未发一直记录着的警察,觉得他的样子很眼熟,但又怕随意开口攀关系会再受奚落,所以便忍住了没开腔。小警察看了一眼坐在他身旁的警官,又看了看坐立不安地蓝锦鑫,突然厉声呵斥道:

    “蓝锦鑫,你将蕾蕾带到504号房间后,对她进行了殴打,她的身上有很多道软组织挫伤,估计是你鞭笞后造成的吧,这你怎么解释?”

    “我记不太清了,像我这种做企业的,压力都比较大,偶尔会玩儿一些不一样的东西缓解压力,可能是那个时候吧,不过我这个人从来不会强迫别人的,再说了法律也没有规定不允许玩儿SM啊。”

    “经过法医鉴定,蕾蕾死于机械性窒息,诺,说通俗点儿,就是被这条皮带勒死的。这是你的名牌腰带吧,这上面只有你和蕾蕾两个人的指纹,你该不会说是这个女孩儿自己将自己勒死了吧?”

    小警察说着从桌子上拿起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的正是蓝锦鑫的名牌腰带。

    “你们,你们一定是搞错了,我怎么可能会杀人,像这样的女人,我想要多少就有多少,我怎么可能杀了她,动机,对了,我缺少动机啊!”

    “的确是个好问题,现在我们证据确凿,只差一个动机了,所以还请蓝先生您指点指点我们吧”

    “不,不可能,我是被冤枉的,有人要陷害我!我要见刘永吉,立刻马上!你们局长人呢?就说我蓝锦鑫要见他!”

    说着蓝锦鑫挣扎着试图站起身来,可是他身下的椅子是特制的,被牢牢固定在地面上,再加上他的双手被手铐扣着,所以一切挣扎都是徒劳。

    “实话告诉你,我们刘局长被纪检的领导叫去喝茶了,这一夜都没动静,现在想找他的人多了,就算是你蓝锦鑫想要见他,也得排队等。”

    “什么!”

    “对了,我们李刚李队长在,你要不要见他?”

    “不用!”

    一听李刚的名字,蓝锦鑫立刻浑身泛起鸡皮疙瘩。李刚这个人,是杨勇死亡后上面调下来接替他主持刑事案件的大队长,为人刚正不阿,做事雷厉风行。凭着手里的尚方宝剑,这几年李刚扳倒了春城好几个大亨级人物,就连刘局长对他都忌惮三分。蓝锦鑫有两个要好的朋友,暗地里都做些走私的生意,本想巴结一下这个李刚,没想到巴结不成反倒自投罗网被他盯上了,最后都让李刚查了个底儿掉锒铛入狱。所以在春城市,李刚这个霉头可以说是无人敢触。蓝锦鑫自己事情自己知,如果把这个李刚牵扯进他的案子,恐怕就不止是一项杀人罪名了。

    审讯桌上的灯光依旧刺眼,蓝锦鑫偏过头,避着光看向身侧的一面墙,灰白墙面上裱着十个醒目的大字: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每个人心中都有属于自己的小秘密,即便是陈默这样沉默的人,有时候也会因为保守着秘密而苦恼。
    第三章
    在出租公寓的照片墙上摆弄了一整天,陈默饿得有些前胸贴后背了才停下手里的活儿,一屁股坐在床上,坐起了一大片肉眼可见的灰尘。大部分灰尘漂浮在空中,在狭小腐臭的小屋中起舞,然后又不甘心的落下,匍匐在陈默的身上。蜷缩在尘埃里的陈默,比盖着丝绸被子时心里更暖。

    天色渐渐黑了,从陈默家唯一的半扇窗户向外看去,远处是无边青色的天,眼前是灰暗斑驳的楼宇。倒不是窗外的楼有多破旧,而是远远打量着这一切的陈默心中满是疮痍。陈默的窗外,是整个春城市最豪华的公寓,一克拉公馆的后门。每天从这里进出的豪车数不胜数,每到夜里,发动机的轰鸣声和年轻人的肆意吵闹声便会越过长街,飘到陈默住的这栋旧楼里。

    不知是不是有钱人的恶趣味,最豪华的公寓旁总有一片最贫瘠的土壤,每天在一克拉公馆后门的长街上都会发生这样的一幕:一台价值上千万的豪车停在路边,走上来一两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儿,豪车几乎每天夜里都会回来,但女孩儿一旦离开就永远不再回来。最痛苦的不是差距,而是无力感。

    但就在这片贫瘠得流着血的土地上,却已经进行了太多次强取豪夺的搏杀。在春城市的开发商之间流传着这样一句话,现在最贱的,就是未来最贵的。所以无论是住户还是开发商,都对这里虎视眈眈着。目前春城市这样的地界不多了,也许过不了多久,这里的地皮便会刷新春城市新的辉煌。不过陈默相信,即便自己所居住的这栋破楼动迁,住户们也不会得到什么便宜。毕竟,这个世界上富人最需要的,不是金钱更不是豪宅,而是像陈默这样的穷人。

    哇,哇。

    邻居家的小孩儿又开始哭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每个清晨、傍晚和午夜都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竟然比上班的人还规律。陈默见过这个长相有些畸形的小孩儿,他叫小布,是个长得很乖巧的男孩儿,和母亲、姥姥一同挤在二十几平方的小屋里。小布的母亲智力不健全,智商不超过十岁,和小布一样得了怪病,陈默每次见到她们娘俩时,这两人都是口水沾满衣服,一脸的懵懂和好奇。但小布的姥姥不轻易让这娘俩见外人,有时候她会突然从屋子里出来,将这对母子拉扯回屋去,然后对着陈默尴尬一笑。陈默知道,小布每天按时的哭嚎已经吵走了很多租客,房东也多次撵这一家三口离开,好在陈默来了,他是个不怕吵闹的人,因为没人听他开口抱怨过。只是陈默从未向任何人说过,他能从小布的哭闹声中听出不一样的东西,大多数时候是要命的疼,哭声中偶尔也会夹杂着一丝疲惫和不耐烦。

    “她是我年轻时犯下的错,但小布的出现却不应该,造孽啊”

    在相处了一年之后,小布一家和陈默也算熟络了些,这是小布的姥姥对陈默说的第一句话。陈默没敢追问,每个人心中都有秘密,陈默知道,小布姥姥心里的苦楚或许比自己更多,也更有理由保持缄默。小布姥姥会向陈默要一支香烟抽,用力地吸几口,将浑浊地烟气儿都塞进自己的肺,吐出来的更加浑浊,带着熏人的沧桑味儿。不过,最近一个月来,陈默的病情更加重了,外出的时候也再没碰到过小布姥姥,只有小布死命的哭嚎声从未间断过一天。

    咕噜。

    窗外飘进了诱人的烤肉味儿,勾起了陈默肚子里的馋虫,不用说就知道,楼下的小义又出摊了。小义二十多岁,搬过来有两三年了,上过高中,在这一片儿算是文化人,不过他却没有继续读书,而是在自家门前摆起了小摊,每天烤些小串儿,虽挣不了太多钱,但胜在清闲。不过这些天来小义都没怎么出过摊,听邻里街坊说,小义出名了,给报社拍的照片和写的文章发表了,还得了一笔稿酬,现在专心致志当起了编外记者,整天抱着个不知转了几手的相机满街跑。

    烧烤味儿终于将陈默从脏乱潮湿的床上拽出来,他一边咽着口水一边将所有口袋里的钱掏了个遍,一共还剩下三十块零五毛。看着自己手里有零有整的一把钱,陈默笑了,早上去医院之前,自己在这栋旧楼里还勉强算个富人,可是癌症这病,算是这世界上最狠毒最高明的劫匪了吧,被劫的人都生怕自己的钱送不出去,惶恐终日。

    推开门走到楼道里,这栋楼的楼道没有灯,大部分住户如果夜里来回进出,都会拿出手机照明。此刻陈默的眼前漆黑一片,如果不是听到小布从房间里传出来的哭声,陈默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就要顺着楼梯走向幽冥。这时,一道微弱的光从里面的一个房间传出,紧接着便是锁房门的声音和高跟鞋凿在水泥地面上发出的清脆响声,随着声音的由远及近,陈默能闻到一股刺鼻的香水味儿。

    “原来是默哥啊,真巧你也出门啊,好几天都没见过你了,还好吧?”

    手机的灯光将陈默从上到下扫描了一遍,然后一道温柔的声音传来,原来,声音的主人是一个妙龄少女,她的名字叫雯雯。陈默不知道她的全名,雯雯好像也只是她的化名而已,但听邻里说这个女孩儿在夜总会工作,每天晚出早归的,底子不干净。坊间流传着有关女孩儿雯雯的流言蜚语,肮脏不堪,可是陈默还是觉得这里的一切都配不上她的美。陈默不止一次见过这个女孩儿,甚至前一段时间二人还经历了一次惊心动魄的逃亡,有时两人还会一起走下楼,这时雯雯会喋喋不休地和陈默将她身边的人和故事,和今天一样。

    “默哥,我一不小心就把工作丢了,哎,这帮有钱人真难伺候,真想回到老家啊,每天对着田野和牛羊,心里就不会有这么多烦心事儿。可惜,我回不去了。”

    雯雯忧伤地说道,同时将手轻轻搭在陈默的手臂上,然后慢慢地环住,陈默没有挣脱,只是觉得脸上发烫,好在楼道里足够黑暗,帮陈默遮了遮羞。两个人就这样一步步向楼下走着,姿势十分别扭,两人没走几节楼梯便踉跄着向墙边倒去,狼狈地抱在一起。太近了,陈默能感受到雯雯的心跳和自己的一样剧烈,浓烈的香水味儿和厚重的鼻息吹得他迷了眼。良久,一阵咳嗽打破了这份宁静,陈默用袖口捂住嘴咳出了一口老血,自己剧烈颤抖的肺在为他敲响警钟。小义烧烤摊上传来的香味儿不知何时已经填满了楼道,陈默的肚子不争气地叫着。

    “嘿嘿嘿,默哥,我,我请你吃饭吧”

    雯雯忍俊不禁,笑着说。

    或许是小义很久没出摊了,今晚来他这里捧场的人特别多,都是街坊四邻,陈默和雯雯的出现,吸引了不少热切的、嘲讽的和鄙夷的目光,也顺势将这些人的话题推向了高潮。小义倒是很开心,将炭炉子里的火扇到最旺,时而大笑着热情招呼众人。

    “默哥,雯雯姐,这些你们先吃着,这顿算我请!好久没见过你们了,你俩最近过的怎么样啊?”

    小义抓了一把刚刚烤好的肉串放在了陈默和雯雯的小桌上,笑嘻嘻地对二人说道。小义平日里嘻嘻哈哈惯了,和四邻的关系也算融洽,就连街坊们茶余饭后诟病的雯雯和陈默这种人,小义也从不对他们另眼相待,反而更加热情。生下来都是一副臭皮囊,人没比人更尊贵,这是小义的座右铭,也是因为这句话,他连高中都没读完就被迫辍学了,这是他亲口说的。

    “别提了,姐姐我被开除了。倒是你,前些日子听说你去当记者了,怎么又回来重操旧业了?是不是文艺圈儿不好混,你混不下去了?”

    雯雯毫不客气地拿起肉串往嘴里送去,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形象,还不忘调侃着。陈默只是静静地坐在小凳上,不时往嘴里送一口酒,听着身边的各种声音。

    “哎,别提了,前两天我去棚户区拍蓝氏集团的拆迁现场,结果莫名其妙被人打了,在家养了两天伤,我一寻思这也不是办法啊,先赚点儿小钱吧,总不能把自己饿死。你看我这伤,现在还疼呢!”

    说着小义将油腻腻地上衣撩起来,只见他的胸腹和后背上,一大片被踢打的淤青,甚至还有钝器砸伤的痕迹。

    “不能吧,现在还有人敢打记者?姐姐上班的地方,那些大老板都可怕记者了,别说打了,巴结都来不及。对了,他们打你的时候,你没提你是记者的事儿吗?”

    “提了,不提还好,我一说是记者,他们打得更凶,还把我的相机砸了,交卷里面可是有我不少得意之作呢,可惜了,没来得及洗出来。本来应该洗出来的,怪我太贪心,交卷剩了,我不想浪费,打算拍满了一起洗,结果,哎。”

    小义又叹了口气,拿起了雯雯放在小桌上的女士烟,点燃了一根,一脸悔恨。别人听了他的故事后,都怪他贪小便宜吃大亏,雯雯却挺替小义委屈的,她想不明白,像他们这种人一不偷二不抢,为啥活得像过街老鼠似的呢?

    “报社呢?他们总会管你吧。”

    “雯雯姐,不瞒你说,能找的地方我都找了,其他部门还好说,报社的人反而最离谱,没人拿我当自己人,谁让我是编外的呢。”

    “畜生”

    也不知道雯雯骂得是谁。小义蹲在地上一口气将烟抽完,陈默依旧喝着小酒,一言不发。

    “小义,给我烤五个大腰子!”

    一个食客对小义这边喊道。

    “好嘞。默哥,雯雯姐,你们先吃着,等我忙完咱们仨一起喝两杯”

    将刚刚烧到滤嘴的烟头摁在地上掐灭,小义缓缓站起身子,对二人说道,然后便离开了。小义走后,雯雯满脸期待地盯着陈默,可陈默只看了她一眼,便匆匆把头偏开了。陈默的举动,看似无心,却惹得雯雯怒火中烧,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半晌,见陈默依旧一副死木头德行,雯雯将手中的竹签扔到陈默身上,一脸失望地站起身,拿着手包离开了。

    “默哥,雯姐怎么走了?”

    没一会儿,小义拎着一组啤酒来到了陈默的小桌边,见雯雯离开了便开口询问道,但陈默并没有做任何回应,只是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条,放到桌子上,递给小义。

    “这次又让我帮你查什么?”

    小义好奇地接过纸条展开,发现只有一行字:黑色奥迪,春A0T808。

    “这次改查车了?好办,下周给你答复。哎,你说你,雯雯姐对你有意思,连我都能看出来,你就不能表个态?你就不能多说两句话啊,默哥,你知不知道,街坊邻居背后都叫你什么?默哑巴!”

    陈默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我去,你咋还能笑出来呢,长没长心啊?别愣着了,快去追啊,这大晚上的,雯姐一个人在外边走肯定不安全。”

    小义不由分说地将陈默从小凳上拽起来,又推搡着将他向雯雯离开的方向撵走了。陈默架不住小义的言语攻击,只好硬着头皮向雯雯消失的地方追了上去。夜色浓郁,陈默离开了旧楼范围,朝着一片废弃厂房走去,一路上没有路灯,他只能磕磕绊绊地前行,走了没几分钟,便听到了一间厂房内传来撕扯扭打的声音。

    “小婊子,看你这回往哪儿跑,这半个月,你可让我找得好苦啊。上次算你走运,被一个哑巴救了,这次我看谁还能拦我!敢偷我姜涛的钱,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顺着这个叫做姜涛的男子猥琐的声音,陈默小心翼翼地摸到了这栋废弃厂房的大墙外。墙体不高,陈默微微踮起脚便能身手够到墙上沿,轻轻松松地将自己的身体擎起,视线越过外墙向里看去。只见不远处厂房的大门口,两团白肉正快速地蠕动着,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声和女人痛苦地挣扎声。在距离这两团白肉不远处,还有三道身影,在夜色中左右摇晃着,警惕地看向周围。

    “救,救命”

    声音的主人陈默再熟悉不过了,正是刚刚和自己一起撸串喝酒的雯雯。听到雯雯的求救声后,陈默的脑子嗡的一声,双手一软从墙上摔了下来,好在墙不高,陈默一屁股坐到地上,没有受伤。

    “什么,什么人!”

    听到了墙外的动静,三个把风的人吓得浑身一震,其中身穿一件红色外套的人惊慌地说道,同时从地上抄起一根钢条,循声向高墙这边走来。来到墙角,却没有发现有人的踪迹,红衣男子便疑惑地将目光移到墙上。扶着墙慢慢爬上墙头,红衣男子刚将头探出墙外,只感觉到一股劲风扑面而来,随后整张脸像是撞到一辆货车一般,被砸得血肉模糊,人也从高墙上跌落在地,钢条被丢在了墙外。

    “哎呦,我草,涛哥,墙外有人!”

    红衣男子的话顿时让大门口窜动的一团白肉停了下来,伴随着一声臭骂,只见那白肉立了起来,匆匆套上衣服,和其他二人聚到一起,向红衣男子走来。

    “我草,什么人把你打成这副德行?”

    在手机灯光的照射下,姜涛看着红衣男子支离破碎的脸,皱眉说道。

    “没,没看清,涛哥救我,我要上医院。”

    “对方几个人?拿的什么家伙?”

    “就一个,一方砖把我鼻子都打塌了,涛哥,快送我上医院啊”

    红衣男子哭嚎着,不过姜涛却没再理会,随便一个人就敢坏他的兴致,这是姜涛不能忍的,刚刚红衣男子这一声嚎叫,吓得姜涛差点儿不能人道,他决定将这笔账算在这不速之客头上了。

    “就一个人怕什么,抄家伙干了他!”

    说着姜涛一马当先朝厂子门口走去,在门口抽了三根钢条出来,将其中两根递给了自己的两个跟班,随后三人大摇大摆地朝着厂子外走去。几人刚离开,陈默便从刚刚用砖头拍人的地方跳了下来,落在红衣男子身边。红衣男刚想叫喊,陈默又是一砖,直接将红衣男子砸晕。背后传来姜涛等人的叫嚣,陈默不敢逗留,快步跑到雯雯身前。姜涛等人离开后,雯雯便抓起被扒掉的衣服套在身上,见一个人影快步走近自己,立马将褪到脚腕的内裤一把拉到裤裆,同时捂住自己裸露在外的身躯,直到看清来人的脸,才失声哭了出来,一头扑进陈默的怀中。

    “妈的,估计是跑远了,算他走运,咱们先回去带上那个婊子,等老子把她用完了,还要拿她送去旭哥那儿上班,把她偷我的钱赚回来。”

    外面传来姜涛气急败坏地声音,陈默连忙捂住雯雯的嘴,拉扯着带她藏入一间厂房内,二人刚刚藏好,姜涛就带着两个小弟回到了厂里。

    “妈的,人呢?”

    “涛哥,这小子晕过去了,那女的也不见了”

    “坏了,声东击西,这是一计啊!”

    姜涛一拍大腿,气愤地说道:

    “肯定是趁着咱们离开的功夫把人带走了,肯定跑不远,咱们分头追!”

    说着,外面便传来了奔跑的声音,之后声音越来越远,直到消失。陈默剧烈地喘息着,而他怀中的雯雯则像是惊慌地小白兔不住颤抖着身躯。两个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从雯雯身上散发而出的浓烈香水味儿和一股潮湿淫靡地气息触动了陈默的某一根神经,某一刻,陈默终于没能忍住,剧烈咳嗽了起来。

    随着姜涛等人声音的消失,陈默的这声咳嗽可谓是格外的响,在这片寂寞的土地上将虫吟和风声都超越了,这一声发出,就连陈默自己都被吓了一跳。良久,怀里的雯雯发出一道沙哑的声音:

    “默哥,他们走了吗?”

    看着怀中的雯雯梨花带雨的凄美眼神,陈默心头的坚冰立刻被融化了一角,只见他张开嘴,尝试着发出一道充满慰藉感的嗓音,可是陈默毕竟太久没有开过口了,第一声竟然失声没有成功发出。不过另一个声音却接替了他:

    “我们走不走你管不着,但你们肯定是走不了啦!”

    姜涛和他的两个手下此刻正站在陈默和雯雯背后,摆弄着细长而坚硬的钢条,姜涛更是残忍地嗤笑着:

    “怎么样,瓮中捉鳖,我这也是一计!”
    人们总会下意识地隐藏自身最本性的东西,不过细心的人特别善于从细节中捕捉到别样的故事。
    第四章
    审讯室的窗很高,但是依旧能看到雨滴整珠打在玻璃上飞溅的水花,外边的雨越下越大,屋里的气氛也越来越凉。屋子里泛起的潮湿气息和淡淡的发霉味道让蓝锦鑫十分不安,倒不是他挑剔,而是随着小警察的盘问和自己的孤立无援,他的心理防线正在逐渐崩塌。

    难道,自己真的要栽在这个小警察手里了吗?蓝锦鑫在心底偷偷问自己,但是这个想法一出现着实吓了他自己一跳。蓝氏集团和蓝锦鑫这个名号,是自己用一生拼搏回来的,没理由自己要栽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手中。即便蓝锦鑫在别人眼中已经很成功了,但他还有自己心中的宏图大业没有实现,而就在昨天,自己又朝着心中的目标迈了一大步。所以,他不能输,身后已经是万丈深渊了,如果再退,别说理想了,就连性命都难保。

    短暂的焦虑之后,蓝锦鑫的大脑飞速的旋转了起来,对待非常之事必须用非常之办法,蓝锦鑫为了走向成功,培养了自身诸多的优点,相信凭借这些,能帮助他渡过难关吧。你要问,他有哪些优点?别急,就算你不感兴趣,我仍然要告诉你。

    蓝锦鑫的第一个优点便是乐于助人,他的大半辈子时间都在帮助别人。可以说,蓝锦鑫成立蓝氏集团的初衷便是帮助他人,只是他提供帮助的人群和方式略有不同。蓝锦鑫有一些不喜欢抛头露面的低调朋友,蓝便以自己的名义帮助这些朋友做生意,相当于职业经理人,只不过他的朋友投资力度都很大,随着蓝锦鑫帮助的朋友越来越多,他的收入和产业规模也越来越大,渐渐地他在这个朋友圈子中成了不可或缺的一员。随着生意的不断做大做强,蓝锦鑫的朋友圈子也发生过人员流动,甚至出现过一些不可抗的危机,但最后凭借大家的努力都能化解。可以说,乐于助人,是蓝锦鑫走向成功的关键。

    蓝锦鑫不善于,也不屑为自己的过失找借口,他的这一优点直到蓝氏集团做大做强后才逐渐显现出来。只不过,蓝锦鑫这种态度,对他的结发妻子来说,无疑是一场痛苦的折磨。蓝锦鑫对妻子的感情,一直都被外界所赞赏,他功成名就后对妻子不离不弃的作风,显然是业内很多人无法做到的。众所周知,蓝锦鑫永远不会换妻子,但是助理,几乎每天都在变。

    蓝锦鑫的团队迫不得已接手过很多棘手的项目,但他从来不怕困难,永远都在迎难而上,遇强则强。即使面对着手拿尖叉的暴民和贪婪的无赖,他仍然义无反顾,不怕流血,不怕牺牲,直到任务圆满完成。凭借着这股精神,蓝锦鑫吸引了一大帮有志青年的追捧和跟随。

    不过在社会上生存,无论你有多成功,都要懂得尊重对手。蓝锦鑫曾经遇到过对自己和自己背后的集团吹毛求疵的人,但他非但没显示出反感,反而将这些人都安抚的很好,不仅如此,蓝锦鑫甚至对他们的家人都表现了无微不至的关怀,很暖心。

    蓝锦鑫动力的源泉,来自忠于自己的内心。他不爱钱,只是本能地渴望将事情做到最好,所以春城市所有收益可观的行业,都有蓝氏集团忙碌而不知疲倦地身影。

    作为一个成功的商人,蓝锦鑫是善良的。即便自己名下的企业,生意上由于各种原因影响遭受损失,他都会以最人性化的方式解决这些问题,让每一个人都得到应有的照料。

    但有时,蓝锦鑫的原则性强得让人害怕,无论是建造高楼大厦,还是面对项目的突发状况,他都是遇事最冷静的那个,从来不会因为一些情况的紧急而做出冲动的决定。

    按照蓝锦鑫的朋友们,也就是他的合作伙伴们的评价,他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无论自己众人交给蓝锦鑫多么繁琐、多么重要的任务,他们都相信蓝能妥善处理好,并且蓝锦鑫也的确没让他们失望。

    蓝锦鑫的街坊四邻都十分友善,邻里和睦,生活安定,这都要归功于他的亲和力。

    不过最让蓝锦鑫引以为豪的,却是他自身的文明和礼貌。即便置身于最残酷的竞争环境中,蓝锦鑫都会以最文明的方式开始和结束他的战斗,只有他不理智的对手,手下败将们才会因为失败将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输掉全盘。

    凭借着上述优点,蓝锦鑫这个名字,渐渐成了春城市的一个文化符号,深深烙在了市民们的心底,无从剥离。雨依旧下个不停,审讯室中的三人一张嘴便能呼出一口白气,也不知这连绵阴雨要持续多久,蓝锦鑫有些坐不住了,暗自下定了决心,从这一刻开始,他将主动出击。
    沉默着筑建一座桥,向自由的对岸奔跑,可到了尽头他才发现,所谓自由只是让你看到,谁都逃不脱命运的囚牢。
    第五章
    陈默心里早就知道,是否遭受暴力跟你是否反抗没有必然的关系,该来的总是要来。所以陈默被打断了一条手臂和几根肋骨,仍然感觉不到疼,他倚着矮墙坐下,头偏向一侧,嘴里叼着一根廉价香烟,烟被粘稠的血打湿,陈默并不着急点燃它。

    “呼呼,累死老子了”

    姜涛提上了裤子,从陈默对面站起身来,拍了拍裤腿上的尘土,一脸得意地抱怨了一句。虽说是抱怨语气,可是满眼的得意之色令陈默隐隐作呕,只是陈默太累了,累到懒得吐。

    “涛哥,我们也玩儿玩?”

    身穿红色外套的跟班谄媚地说道,一边说着一边急切地搓着手掌,他脸上的血迹已经被擦掉了,不过塌下来的鼻子怕是接不上了,只是鼻子上的伤并没有影响他的兴致,反倒激起了他的欲望。

    “你他妈玩个屁,等晚点儿再说吧,先带她回旭哥那儿,在这儿不安全,我总感觉心里不踏实。”

    姜涛回绝了跟班的提议,然后趾高气扬地来到陈默身前,对着他的那条断手猛踢一脚,一脸不善地说道:

    “小子,好久不见啊,没想到又是你个臭哑巴来坏我好事儿,胆子真不小啊。听着,想救你的相好,一周后拿一百万来大剧院旁边的金庭商务会所赎人,晚来一天我剁她一根手指头。我们走!”

    说着姜涛一马当先离开了这栋废弃的厂房,他的三个跟班则慌忙地抓起目光呆滞躺倒在地的雯雯,跟了上去。几人离开不久后,虫吟声再度成为了这里的主旋律,和以往一样。陈默静静地聆听着,听到醉了。

    当陈默抱着被打断的手臂回到旧楼时,已经临近午夜了,此刻小义刚刚收摊,当他看到陈默的凄惨模样时,吓了一大跳。陈默虽然邋遢惯了,但毕竟做过警察,扮相不至于太狼狈,可是小义看着他一脸的鲜血,头发被血浸着打了绺,离得老远就能感觉到粘稠腥咸,身上的衣服也许是被撕扯的开了线,破了好几个大洞,左臂被托在身前,骨头扭曲着。

    “默哥,你这是怎么了?雯,雯雯姐呢?”

    小义心中涌动着强烈的不安,只见他放下手中的零活,快步迎上了陈默,一脸慌张地问道。而陈默只是无奈地笑笑,摇了摇头。可是随着他的脑袋轻轻晃动,陈默眼前却是一黑,脚下软掉一头向地上栽倒,被小义堪堪扶住。

    “默哥,默哥!”

    这是陈默昏迷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当他再次清醒过来,入眼的是一片洁白。微微眯着眼适应了一下强烈的光线,陈默又小心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这里是医院的病床,空气中飘散着浓烈的双氧水儿味道,不过并没有往日陈默来时的喧嚣,这里很安静。

    “默哥,你醒了?”

    小义此刻正坐在床头,见陈默清醒过来,便开口问道。不过陈默在听到小义的声音后并没有显得很开心,反而有些埋怨地觉得他将自己带到医院是帮倒忙,要知道,现在他浑身上下只有三十块零五毛钱,兜里就这点儿钱医院显然是住不起的。

    “哥,你甭担心,左手没事儿,大夫给开了药,一会儿咱们去夹个板儿过俩月骨头就能接上,我以前也断过手,不耽误干活。不过医生说,你得了癌症?”

    小义以为陈默在担心自己的伤势,便安慰道,只是陈默的注意力并不在此,只见他伸出右手将食指放在嘴唇前对小义做了个噤声的姿势,然后缓缓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穿上鞋子便欲起身。

    “哎,你干嘛去?”

    小义伸手扶住陈默,同时惊慌地问道。陈默也不回答,只是一脸窘迫地看着小义。这下小义终于领会到陈默的用意,反而释然一笑,说道:

    “钱我都替你交完了,你还是老老实实把伤养好再走吧。我昨晚上挣得钱可都搭进去了,你以后有钱了得还哈”

    虽然医药费有小义垫付,不过陈默却高兴不起来,除去欠小义的钱,此刻他还欠着姜涛一百万赎雯雯的钱,自己到底该不该凑这笔钱呢?陈默有些犹豫,他实在想不出短短一周之内,靠干什么才能挣够一百万。这个庞大数字,陈默这一辈子都只是听说过,没见识过。陈默和小义各怀心事,二人没有再交流,只是静静地坐着,直到一个护士托着一个平盘,来给陈默打针。

    “陈默是吧,这支是消炎针,我给你打上。你是家属吧,别忘了去楼下交一下费。”

    “我不是都交过费了吗?”

    “之前让你交的是押金,治疗费用是院里帮你预付的,要不就你交的那点儿钱都不够在这里住一宿的。”

    说着护士给陈默打完针,匆匆离开了。

    “那,我去,去缴费?”

    小义的神色有些古怪地对陈默说道,陈默哪里看不出他的用意,这小子分明是想跑,不过陈默不怪他,看样子自己这次的治疗费用不少,小义的钱肯定都花光了自然是拿不出的,而陈默肺癌的止痛药开销也很大,更是拿不出钱来。小义已经很讲义气了,可惜,一分钱难倒英雄汉,陈默不得已做出了一个颠覆自己人生信条的决定。

    五分钟后,陈默穿着病号服,右手捧着自己的血衣和自己受了伤的左臂,疯狂地向医院外奔跑。小义紧跟在陈默身后,一手拿着之前护士送来的药,一手拿着病房里看起来最值钱的小型心率仪。而在二人身后不远处,一个护士带着两名保安正向陈默二人追来。小义二人拿着东西,跑得不是太快,眼瞅着就要被两名保安抓住,陈默忽然灵机一动,带着小义扎进了排队挂号的人群中。陈默和小义在人流中向外挤,却被更大的力量推了回来,好在两名保安和护士还陷在人流中,被驾着越行越远。

    “拜拜了您呐!”

    小义吹了一声口哨,得意地对着两名保安挥挥手,然后跟着陈默大摇大摆地从正门离开了。走在街上,呼吸着略微轻盈些的空气,二人的心终于平静下来。短暂的愉快之后,陈默又被一百万的巨款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漫无目的的走着,而小义则依旧跟在他身后,脑子里却想着如何把手里的心率仪卖出去。

    就在这时,刺耳的鸣笛声吓了陈默二人一大跳,将他俩从各自的思绪中拽了回来,小义慌张地脱手将心率仪摔在了地上,这时连忙捡起来,见车的主人不是警察,松了一口气。二人给豪车让路后,只见这辆豪华轿车大摇大摆地停在了一个资产管理公司门前,在公司门口,早有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和一名保安等在那里。

    “王哥您来了,快,小赵,把袋子接过来!”

    肥头大耳的男子吩咐他身后的保安,帮助豪车的主人从后备箱扯出一只大麻袋,小义眼尖,一眼就认出这里面装的全身钱。

    “我去,这么多钱用麻袋装,真他么土豪。”

    看着小保安背着一麻袋的现金坠弯的腰,同时欣赏着身边小义贪婪的眼神,陈默嘴角向一侧扬了扬,计上心头。
    当蓝锦鑫极力思考着如何为自己脱罪的时候,警察就坐在他面前迫切地推拟着他的犯罪动机,默契的是,谁都没有关注过这场犯罪本身。
    第六章
    蓝锦鑫的头疼得厉害,嗓子也干得快滴出血来,可是他对面的两个警官依旧不知疲倦地进行着在蓝锦鑫看起来毫无意义地审讯,对蓝锦鑫阴沉的脸色也无动于衷。在春城市,这可是这么多年来蓝锦鑫未曾遭遇过的羞辱。

    “蓝先生,请您积极配合我们的工作,不要有抵触情绪。”

    “我说的话你们又不信,你叫我怎么配合?警察同志,我之前已经很配合你们了,但是这件事真不是我做的。”

    “那你是说我们陷害你喽?”

    “那倒不是,但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想到一种可能,会不会是我的仇家故意陷害我的?”

    “哈哈哈,哈哈哈”

    蓝锦鑫话音刚落,小警察便笑出了声来,显然蓝锦鑫蹩脚地理由戳中了自己的笑点。不过他身边年龄稍长的警察伸手制止了小警察的动作,不然保不齐小警察会手舞足蹈起来。

    “嗯哼,那好,既然你说是仇家陷害,那你说说,你都有哪些仇家?”

    小警察清了清嗓子,板起脸来继续问道。

    仇家吗?蓝锦鑫的生意可以说是遍布整个春城市和周边的几个城市,涉及到各行各业,产业做得这么庞大,要说不得罪人,那是不可能的。可是有实力有手段做成这件事诬陷自己,而且和自己有深仇大恨的,就那么几个。

    每年秋季,春城市的粮食贸易便像被点燃了一样,烧得火旺,大批的粮食会从这里出发,被送往世界各地。借着高效的生产力和有利的供求关系,春城市出现了一种利润十分可观的工作:收粮。从农户手里用低廉的价格收取的农作物,再高价供应给需要的企业,从中赚取差价,是这个行业最主要的牟利手段,简单但利润颇丰。可惜,市场不是无限大,能坐庄的就那么几家,蓝锦鑫凭借财力和人力的优势后来者居上,在收粮这一行当做得风生水起,触动了以老牌收粮大户唐川为首一伙人的利益,两方在这方面的业务上明争暗斗了几年,但都没有将对方吃下。唐川这个人很有原则,得人心,让蓝锦鑫头疼不已;蓝锦鑫财力雄厚,打得起消耗战,这也让唐川的市场保有量日益缩减,十分难熬。如果说春城市谁有能力给自己下这个套,唐川算一个,只是蓝锦鑫不太敢相信。唐川这样洁身自傲的人,根本不屑于用这种手段对付自己。

    要说小人做派的对手,蓝锦鑫身边也有一个,那就是搞运输装卸的常国臣。常国臣曾是春城市一个大建筑集团的员工,机缘巧合之下,承包了铁路运输的装卸工程,辞职不干专心做这一行当。每天从外地发往春城各个建工市场的材料很多,常国臣带着手底下三百多装卸工负责装卸货物,每天的盈利额都多到让常人难以想象。蓝锦鑫名下有几个建筑公司,每天都需要大量的建筑材料,所以他顺势进入了材料装卸这一行当,不过常国臣经常在背后给蓝锦鑫使一些小手段,要么从蓝锦鑫这里挖走人才,要么煽动蓝锦鑫的工人罢工,让蓝锦鑫在刚进入这个行当时焦头烂额。好在蓝锦鑫善于管理,才不至于在这个行当遭受损失,虽然常国臣的干扰导致了蓝锦鑫在这一块生意上获利不多,但起码成功降低了工程成本。蓝锦鑫的介入,削减了常国臣的直接受益,常国臣肯定对此耿耿于怀,背后使些手段阴蓝锦鑫,是有可能的。

    不过最恨蓝锦鑫,能下死手整自己的,应该是屠宰场的吴老大。想当年蓝锦鑫可是直接将吴老大从屠宰场这个行当里排挤了出去。在春城市,害别人丢饭碗可是一件让人脸上无光的事,更何况吴老大是个要面子的人。尽管蓝锦鑫是凭借自己的智慧和财力做的这件事,但却直接导致羞愤难当的吴老大拿着拆骨刀直接找上了自己家的门。好在当时的紧急情况被及时赶来的警察控制住了,不然的话,后果不堪设想。但话又说回来,吴老大虽然心中痛恨蓝锦鑫,但他却不太可能有做陷害自己这件事的实力。

    不过蓝锦鑫将自己和这几个仇人的事情统统告诉了小警察,不管有没有可能,尽量先将警方的视线放在他自己被栽赃陷害的正轨上来再说。只要警方能意识到整件事的疑点,那么蓝锦鑫脱罪还有一线希望。

    “嗯,说得倒是挺有道理的,可是证据呢?这些都是你对他们的猜测,但没有真凭实据啊。可是你现在除了杀人动机,其他证据我们都掌握了,蓝老板,您说我们还能怎么帮你?”

    “证据可以慢慢调查嘛,这位警察小哥,一看您就是嫉恶如仇的人物,相信您不会冤枉一个好人,更不会放过一个坏人吧?”

    “说是这么说,我们也愿意把事情调查的彻底一点,可是我们局里目前没那么多警力啊!况且以我们现有的证据,完全可以坐实你的犯罪事实,咱们就别再这上面浪费口舌了。”

    听了小警察的话,蓝锦鑫有些颓然地底下了头,看来是没希望了。

    “不过,我倒是对这些人都很感兴趣,以我们之前的调查来看,你的这几个仇人身上也都存在着问题。如果你能为警方提供线索,配合我们调查的话,说不定能找到你所谓的被陷害的线索,不是吗?”

    小警察不可谓不贪心,蓝锦鑫自然知道小警察是想借助自己的内幕消息来调查这几个春城市的商业巨子,至于帮自己找脱罪线索的说辞,蓝锦鑫又怎么会相信呢?不过蓝锦鑫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暗自舒了一口气,自己刚刚又从鬼门关外走了一圈。

    “对了,既然你怀疑有可能是仇人所谓,那么同理,有没有情杀的可能性呢?”

    小警察的言外之意是想将蓝锦鑫的结发妻子也牵扯进来,毕竟他的妻子也掌握了蓝氏集团不少的股份,不过小警察的话却让蓝锦鑫不由得想到了一个人:身材修长,冷面薄情,肩上总披着一件翠绿色丝巾的女人。

    难道会是她?
    水性不好的人,就别羡慕其他人在水里的自在,无论是铤而走险的大多数,还是侥幸的少数。
    第九章
    一辆车牌号为春AYV188的黑色奥迪轿车停在了金庭商务会所的门口,副驾驶戴着墨镜的长发小青年连忙下车,将后排的车门打开。一个短发平头的男子从车上走下来,一边对着电话叫骂一边向会所内走去,一路上所有会所的工作人员都对这个人鞠躬问好。

    “姜涛,你个杂碎,听说你把一个娘们绑到金庭来了?你特么的胆子不小啊,看来我这座小庙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给你半个小时,我在金庭等你给我解释,你敢迟到一分钟,以后春城就没有姜涛这个人了。”

    挂断电话,短发男子在长发男的护佑下来到了会所顶层的办公室,一屁股坐到了老板的座位上。这个短发男子,就是金庭会所的幕后老板,蓝氏集团的项目经理王旭。这两天王旭的心里很乱,不仅一个业务上的重要朋友无故没了音讯,自己的老板蓝锦鑫也失踪了,一时间集团的好多事情都落在了王旭身上,搞得他焦头烂额。没想到,正赶在这节骨眼上,自己的马仔姜涛竟然绑架了一个女人回来,还明目张胆地将人带到了自己的会所里。要不是会所的经理偷偷给王旭打电话通知他这件事,王旭肯定还蒙在鼓里呢,照这样下去,说不定哪天栽在自己小弟手里都不知道。

    刚刚坐稳,电话又响了起来,王旭看着显示屏上的陌生号码,顿时怒火中烧,肯定是姜涛的姐姐用别人的号码打来的电话,自己这个小舅子除了给自己惹麻烦外,可谓一无是处五毒俱全,每次惹了事还要让他姐姐求情,到最后都是自己给他擦屁股。后来怕王旭不接自己的电话,姜涛他姐姐干脆找一些陌生号码打给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王旭不耐烦地接起电话说道:

    “喂,有事说事我正忙着呢!”

    “我是刘永长!”

    “哎呦喂,领导领导,您好,有什么指示”

    听到对方自报家门,王旭吓得立刻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毕恭毕敬的说道,即便二人隔着电话,王旭仍旧对着电话点头哈腰的。

    “你挺忙啊,那我就不打搅你了!”

    “别别别,您怎么能算打搅呢,有什么吩咐您尽管说,我肯定办好,肯定办好。”

    “好,那你现在去一下鼎盛集团,有人在那里等你”

    “是是是,我这就去!您放心,您放心。”

    没等王旭说完,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听到对面的盲音后,王旭终于长出了一口气,瘫软着坐到沙发上。

    “特么的,都是管不住自己的老二惹的祸,这个姜涛实在不能留了,差点儿害我出大事儿,得罪了不得的人物。长发,等姜涛来了,你把他和他绑的那个女的拉到郊外做掉!做得干净点儿。”

    “是,那嫂子那边?”

    “对外就说他犯事跑路了,我媳妇儿那边你不用管。对了知情的人就那么几个,你全权处理吧,不能留话柄,我叫人把附近的监控器都关了。”

    “是,旭哥。我去准备一下”

    长发点了点头,没有丝毫迟疑,看来这种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干了。在长发离开后,王旭点燃了一支烟,缓缓抽着,抽到一半他突然将其掐灭,站起身来拨通了一个号码,而电话那头依旧是客服冰冷生硬的回复:对不起,您所拨叫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心头的阴霾愈浓,王旭脸上阴晴不定,不过他没敢多做停留,快步走出了金庭商务会所,坐上轿车朝着鼎盛集团疾驰而去。到了鼎盛集团,早有肥头大耳的李经理等在门口,只不过李经理脸上没有往日的奉承逢迎,而是小心翼翼,估计是惹上什么麻烦了。

    “李经理,你找我?”

    “不是不是,她在里面等您,旭哥请跟我来”

    说着李经理将王旭带到了一楼的一个会客室里。整个会客室能容得下二十几个人畅谈,可是今天,这屋里只有一个女人坐在沙发上。一袭白色短裙,修长晶莹的双腿慵懒地搭在沙发上,肩上披着一件翠绿色的披肩,这人除了柳如絮还能是谁?

    “如絮,你是找我?难道说,刘永长是你的?”

    “不该问的别问”

    “好,我知道了,既然是公事咱们就开门见山吧,你找我来有什么吩咐?你应该也知道,那个人的事情,我一定会尽力办好的。”

    “不急,先说说你吧,你这两天很忙呀,王大老板?”

    “你什么意思?”

    “哼,犯不着跟我装吧,你的野心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王经理这两天在蓝氏集团主事儿,大家都以为公司要易主了呢!”

    “你别阴阳怪气的,蓝锦鑫的事情和我没半毛钱关系,我也在找他。”

    “那这个你又怎么解释?前几天有人在黑市打探他的消息,是个脸生的人。”

    说着柳如絮拿出了一张照片,照片不是很清楚,还有虚影,应该是慌忙之下抓拍的,但是依然能看清楚一辆黑色奥迪越野车的车尾,车牌号异常醒目:春A0T808。

    “你,你的意思是,他的失联和蓝锦鑫的失踪有关系?”

    “你说呢?”

    说着柳如絮看王旭的眼神越加冰冷,仿佛一把锋利的匕首,割刺着王旭的双眸,让他十分不痛快。深吸了一口气,王旭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态,自己眼前的骚婊子此刻代表的不是她本人,所以王旭只能忍。

    “如絮,你想想,动这两个人对我有什么好处?我们都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我没必要背着你们搞小动作,以那个人的势力捏死我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嘛。再说,搞这两个人我自己也会受牵连,我不至于那么蠢,不然的话,当初你也不会找上我。就算不信我,你也应该相信自己的判断吧?”

    “那会是谁呢?难道是他们俩串通好了在搞鬼?”

    “不会的,他俩也不至于那么蠢。依我看,有可能是李刚!”

    “为什么?”

    “现在外面都疯传,李刚是那位的人,我看可信。李刚调来我们春城市之后就掀起了不小的风浪啊,刚上任就敢弄潮的人儿,你说呢?春城市,除了李刚,我看再没有第二个人有这魄力和手段了。”

    “这样的话,更不好办了。”

    说着二人都陷入了沉默,山雨欲来风满楼,柳如絮和王旭都嗅到了大事将至的危险气息。半晌,柳如絮又从包里掏出两张照片递给王旭,并说道:

    “这两个人骗了我一百万,钱虽然不多,但里面有一份文件必须销毁,这件事也很重要,你必须办妥。还有,这两个人你也查一查,看看能不能从他们那里套出点儿有价值的讯息来。”

    王旭接过照片,打量了起这两个人来,照片上的两个人都穿着西装,其中一个头发蓬松凌乱,左臂打着板,看样子是受过伤;另一个人则油光粉面的,一看就是个能说会道的主儿。王旭将这两个人的照片用自己的手机拍了下来,然后发给了长发,并给他留言让其查清这二人的底细,随后便站起身来:

    “事情办妥之后我给你打电话,我先回集团了,还有一大堆烂摊子要处理。”

    “嗯,我也得走了,电话联系。”

    说着二人一同离开了鼎盛集团,李经理一边偷偷擦着额头的冷汗一边毕恭毕敬地目送二人离开了。

    “李经理,我,我”

    小何捂着一侧肿起的脸,泪眼婆娑地站在李经理身后,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废物!收拾东西滚蛋!”

    不过没等小何说什么,李经理挥手就是一巴掌将她扇倒在地,然后气哼哼地离开了。
    他说,第一个死而复生的,是本源,从心所欲不逾矩。他还说,所有的真理都要反着说。
    第十章
    “双星小区?”

    看起来小警察要么是对这个小区比较陌生,要么就是对这个小区印象很深刻,只见他疑惑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同伴。年纪稍长的警察没有回答,只是在文案上写了几句话递给小警察。

    “对,双星小区,就是一栋挺老旧的楼,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蓝锦鑫说着身体不自觉地向后靠了靠,脚下也开始频繁地晃动着,被小警察看在眼里。

    “你去过双星小区?”

    “呃,没有,没,我想不起来了”

    “哼,蓝先生,在这里欺骗我们的话,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吧?”

    “警官您想说什么?”

    “你在刻意隐瞒什么?”

    “没有啊,就是太久了,我记不起来了。”

    “太久?是距离上次来这里太久了吧!你看,只要你说谎总会露出破绽的。说说吧,这个双星小区,有什么特别的?”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就是前几年公司研究过那里的项目,所以我对这个小区的名字有点儿印象,至于去没去过,我实在记不起了。”

    “哼,蓝先生,您看起来像个老实人,但没想到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话居然能这么离谱。算了,我提醒提醒你,杨勇这个名字你熟悉吗?”

    小警察口中的名字十分寻常,仅仅在春城市蓝氏集团,就有不下十个人叫这个名字,不过这两个字却如一颗重磅炸弹一样在蓝锦鑫耳畔炸响,轰得他脑子嗡嗡声不断。

    “不,不熟悉。”

    “你还嘴硬,看看这张照片,看仔细,这是杨勇的照片,而这一张是他的女儿杨小文。”

    说着小警察将两张照片举了起来,一张是杨勇穿着警服的照片,另一张则是一个穿着校服的花季少女,那是杨小文上高中时拍的。

    “你们!我,我”

    蓝锦鑫的手开始抖得厉害,神情恍惚,胸口剧烈起伏着,并试图从椅子上站起来。

    “蓝锦鑫,你干什么,坐下!”

    小警察见蓝锦鑫站了起来,突然厉声呵斥道。

    “我,我要出去,你们,你们放我出去,我什么都不知道!跟你们说了多少遍了,那个女孩儿不是我杀的,还有你们拿杨勇的照片干什么?你们究竟想要什么?放我出去好不好,警察同志,求求你,我不能再留在这里了,让我走!我给你们钱,你们要多少钱我都给你们?让我离开,让我出去!放我出去!”

    蓝锦鑫突然有些癫狂了,疯狂地嘶吼着,他试图站起身来,不过手铐和椅子都很坚固,任凭他将自己的手腕磨破了皮,依旧无法挣脱。

    “蓝锦鑫,你在逃避什么?一提杨勇你就这么激动,杨勇的案子是不是和你有关系,杨勇是不是你杀的!”

    趁着蓝锦鑫疯狂喊叫的时候,小警察激动地脱掉警帽,指着蓝锦鑫和他对着吼了起来。

    “不是,不是我杀的,我下楼的时候他还好好的,谁能想到他会死?本来一楼的老头可以为我作证的,可惜他死了,他也死了。不行,我得离开了,不然我也会死的,放我离开!让我走!”

    “那是谁杀的人?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如果你不说,我们是不会放你离开的。”

    “那天,那天发生了什么,那天。”

    说着蓝锦鑫陷入了回忆中,只见他慢慢地坐回了椅子,头微微晃动着,目光迷离了。小警察没有再次打断他,只是和身边的同事耳语了几句,似乎是打算给蓝锦鑫一个回忆和组织语言的时间。

    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年了,那时候蓝锦鑫的蓝氏集团正着手于包括双星小区在内的一大片房屋的动迁工作。而当时杨勇所在的双星小区,集体反对蓝氏集团的动迁条件,阻碍了工作的顺利进行。那天蓝锦鑫决定私下里找到杨勇,和他谈动迁的问题,便来到了双星小区,向坐在一楼纳凉的一个大爷询问好杨勇的家后,蓝锦鑫便上了楼。可是到了杨勇家之后,蓝锦鑫却发现只有正打算去学校的杨小文一人在杨勇家中。那天蓝锦鑫喝了点儿酒,况且他是一个纵情的人,见多了夜店酒吧的风尘女子,被杨小文纯情动人的气质吸引,在酒精和欲望的驱使下,向她伸出了魔爪。

    可是没成想,在事情发生之后,杨勇带着一个警察开着警车火速赶回了家中。做贼心虚的蓝锦鑫在听到警车向小区驶来时的声音后便快速跑下了楼,在门口那个纳凉的大爷调笑的目光中一溜烟儿跑了。

    那件事情发生之后,蓝锦鑫心中很纠结,一是觉得对不起杨小文;二是害怕杨勇得知事情的真相之后报复自己。不过第二天,便传来了杨勇被歹徒杀死从顶楼推了下来的新闻。这件事让蓝锦鑫的心中很不舒服,因为整件事透着一股诡异,随后渐渐的成了他的心魔。之后,蓝氏集团叫停了双星小区这片地方的动迁工作,又将这片地的开发工作无限期的推后了。也许蓝锦鑫是良心发现了吧,又或许只是这盘棋他没有读懂所以没敢贸然进一步。杨勇被害的事件很快就被压了下来,也再没有人因为杨小文的事情找到自己头上,蓝锦鑫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而他的事业也越做越大,越来越顺利,没想到今天,自己终结没有逃避过去,小警察的步步紧逼撬开了他心里的防线。或者说,在蓝锦鑫饱受了自己多年的内心折磨后压倒了他最后一根紧绷的神经。

    小警察仍旧不依不饶,接连对蓝锦鑫放出大招,而且每一个事件每一条线索和猜测都抓住了核心人员,正中了蓝锦鑫的弱点。放弃抵抗的蓝锦鑫双唇如同开了闸的泄洪道,但他吐出来的不是鱼虾激流,而是数不清的商业内幕、黑金交易、暗箱操作,每一件事情都触及到法律的底线,而且涉案的数额极其庞大,如果他的话公开的话,必定会在春城掀起轩然大波,不少企业和全市几万名员工都会受到波及。

    只不过,小警察还是不太满意,对于杨勇的事情,蓝锦鑫提供的线索依旧太少了。在蓝锦鑫将蓝氏集团的犯罪事实一股脑说完后,小警察站起身来,从兜里掏出香烟点燃了一支,然后走到蓝锦鑫面前,将烟递给了后者,然后继续问道:

    “可是事情最后又绕回到原点,私家侦探给你的最后一条信息,又将你带回到了双星小区,在得知这个地址后,你没有再调查过吗?”

    蓝锦鑫将所有的秘密倾泻而出后,内心无比的轻松,他深深地嘬了一口烟,然后才缓缓说道:

    “没,说实话我不敢,那段记忆,我避之不及,怎么可能再去碰。”

    “你就不怕双星小区这条线索,是柳如絮故意威胁你,才给出的信息吗?”

    “如果她连这件事都能查到,那我更不是她的对手了,就算我真能查出什么来,我也离死不远了。”

    将烟抽完后,蓝锦鑫惨然一笑,微微抬起双手,平静说道:

    “那都不重要了,本以为我能凭借柳如絮这条线给自己摊上的这件命案分散些注意力,可惜啊,机关算尽太聪明,我反而栽得更厉害,可笑至极。但酒店里的那个人真的不是我杀的,甚至她长得什么样子我都记不清楚。”
    她说,默哥你不用觉得抱歉,你没有错,我们都没错。
    第十一章
    王旭刚刚离开鼎盛集团,便接到了来自长发的电话,按理说,长发虽然办事稳妥,但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把一切都处理完,果然,事情有了新的进展。

    “旭哥,你交代我办的事儿还没”

    “不用跟我说细节,打电话来什么事儿?”

    “好的旭哥,你刚才给我发的两张照片,人我已经找到了。”

    “找到了?这么快!”

    “嗯,他们拿着两皮箱钞票来赎人,赎的就是姜涛带来那个女的。”

    “哼,倒也巧了,既然自己送上门来,既然他们要见姜涛,那就送他们去见面吧。对了,箱子里的文件呢?”

    “文件还在,只是文件没有密封,也不知道他们看过没有”

    “长发,我们这一行经不起意外,凡事力求个稳妥,你问问这俩人箱子里面的文件还有没有别人看过,如果没经过别人的手,就做的干净点儿。”

    “放心吧旭哥。那我办完事就把赎金和文件给你送过去。”

    “赎金你自己留着吧,没多少钱,我补上就行。事情办妥后你出去避一避风头,就当放个假。”

    “谢谢旭哥。”

    挂断电话后,长发推开门走进了王旭位于金庭会所的办公室,此刻陈默和小义正坐在办公室一角的沙发上,一个人手里还抱着一个箱子,看样子有些局促不安,但还故作镇定。

    “嗯,我问过我们老板了。你们要找的人不在这儿”

    “什么?那在哪儿?”

    听了长发的话,小义有些急切地问道。

    “别着急,你们要找的姜涛,虽然在这里工作,但他总不能明目张胆地在这里绑架勒索吧。不过你们放心,我知道姜涛这个人可能在哪儿,他毕竟也在我们会所工作,我会帮你们两个找到人的。”

    “那这位大哥,麻烦你告诉我们他在哪里?”

    “他在郊区有一栋老宅子,如果事情真像是你们说的那样,我想他十有八九会把人藏在那里。这样吧,我开车送你们去,咱们这就出发!”

    说着长发带着陈默和小义二人来到了底下停车场,坐上了一辆黑色轿车后,开往春城市的北市郊。春城市的北市区是一大片工业园区,不过大多数工业园都已经荒废了,再向北走便出了市区。那里有一大片湖泊湿地,景色倒是很美,不过地理位置实在太偏僻,所以人迹罕至,野鸭子和天鹅才是那里的主人。

    车子在湖泊西侧的一片密林外停了下来,长发和陈默、小义三人下了车。长发活动了一下脖子,然后指着密林深处对二人说道:

    “就在这里面,走到林子尽头有一个小屋,那小屋是姜涛的,他有时候会翘了班和一群狐朋狗友在那里耍,我来这里找过他不止一次了。”

    “长发哥,你不进去吗?”

    “我在这里等你们吧,你们交换人质我在场不好吧”

    “可是,嘿嘿嘿,万一我们迷路了怎么办?”

    “哎,你个小子是真鬼机灵,还怕我跑了不成?好吧,我带你们过去。”

    见小义一再要求自己跟随,长发一脸无可奈何地点头答应了他的请求,心里却暗自窃喜,一马当先钻入林子里。长发在林中走得很快,小义和陈默一人拿着一只厚重的皮箱小跑着跟在后面,没多久便累得满头大汗。走了大概十分钟,就在二人体力耗尽的时候,一栋小木屋出现在了平静地湖畔,静静地立在三人的面前。

    “就是这里了,你们去谈吧,我在外面等你俩。这里的空气真是清新啊!”

    长发对陈默和小义说道,说完便转过身,看着蔚蓝的湖面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

    陈默和小义对视了一眼,然后谨慎地来到小木屋的门前,轻轻一推,门吱呀一声开了。拎着皮箱走进了木屋,屋子不大,也就三十平方左右,但是对于聚会来说是足够了。屋子里的陈设也很简单,除了一张板床外,只有一张小桌和几个椅子。长发说的没错,姜涛此刻就在小木屋内,只不过,他的手脚都被绑着,嘴里还塞了一大块黑色的布条。在他身边,还有一个衣服凌乱地少女,同样被绑在地上,她的头发凌乱,眼神慌张,胸前裸露了一大片白肉,上面还有明显的齿痕伤口,这女孩儿除了雯雯还能有谁?

    “雯雯姐,你怎么样了?”

    小义一眼便看到了昏迷过去的雯雯,快步来到她身前,欲图解开绳子,无奈小义的手刚刚拎皮箱到脱力,别说解绳子了,就连倒杯水都困难。陈默也好不到哪里去,左臂骨折,右手也累得脱力,不过他却没急着救雯雯,而是一脸不安地看向四周。此时,在众人身后,长发正懒洋洋地倚在门框一侧,右手正拎着一把上了膛的手枪,陈默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一把真枪。

    “你,你到底是谁?”

    小义对长发吼道,同时站直了身子向后者扑来,不过起身之后却被陈默一把拦住。小义的动静将雯雯和姜涛都吵醒了,姜涛醒了之后拼命地挣扎着,而雯雯看到赶来救自己的小义和陈默,却没有挣扎,只是默默流着眼泪。

    “我是谁?有趣的问题,今天我应该算是快递员吧,啧啧啧,四份快递,一个地址。这不,一天送达了,到了那边儿别忘了给个好评呦亲。”

    说着长发抬起手里的枪,依次在陈默和小义的头上划过,最后停留在姜涛身上。姜涛看着黑洞洞的枪口,顿时抓狂似的挣扎着,甚至裤裆都湿了,转眼间,小木屋里充满了姜涛的尿骚味儿,那味道不禁让长发皱起眉头。没再犹豫,长发扣动了扳机。

    砰。

    巨大的枪声将远处的飞鸟和湖中的野鸭都吓得受惊飞起,只不过枪声没有传到太远的地方,只在湖面荡漾了一圈就消散了。姜涛的腹部被轰出了一个大血窟窿,除了从伤口喷涌流出的血液外,还有一截肠子从伤口滑出。一时间,小木屋里被尿骚味儿、血腥味儿和粪便的臭味儿充满了,那味道呛得陈默和小义眼前发黑,雯雯干脆直接昏了过去。

    “你们俩别愣着了,选个舒服的姿势吧!”

    长发的枪口转向了雯雯,同时对着陈默和小义说道。

    “你,你要杀了我们,为什么?”

    小义不甘心地问道。

    “我没说我要杀你们啊,要死的是她俩,而杀人的是你们俩。最起码一会儿这里留下的证据是你们杀的人。”

    长发倒是很热情,毫无保留地说道。

    “想杀她,先杀了我!”

    小义说道,同时将身体挡在雯雯面前,陈默也放下了皮箱寻找夺枪的机会。不过他俩的小动作完全被长发看在了眼里。

    “没用的,你们再快也快不过子弹。但是你们想留这女孩儿的命,也不是不可能,但要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好,你问!”

    “这两个皮箱里装的是什么?”

    “你不是看过了吗,这是一百万现金。一百万!”

    “还有呢?里面还有什么?”

    “还有?只有一百万现金啊。对了,还有一个信封。”

    “那个信封你们打开过吗?”

    “打开信封干嘛,数钱都数到手抽筋了,信封有什么好看的?”

    “这两个皮箱里面的东西,除了你们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人见过?”

    “没有,我们搞到钱,就直接来金庭商务会所赎人了。”

    “很好,很配合,可惜还是得死,别怪我,只能怨你们自己太笨了。”

    长发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后,手指摁在扳机上,作势便扣了下去。不过这时,刚刚中了一枪应该已经死掉的姜涛突然从地上站了起来,用头顶在了长发的裤裆上,痛得长发捂住裤裆跪倒在地。等长发回过神来抬起枪寻找姜涛时,他已经一边用嘴撕咬捆在手腕的绳子,一边连滚带爬地跳到湖里消失了踪迹。长发再次回身时,迎上得则是陈默和小义的疯狂反击。

    陈默一把将长发手里的枪打落在地,小义则身手掐住长发的脖子,不过虽然是以一敌二,但长发的身手可比陈默和小义二人强上太多了。反手将小义的手腕扣住,长发一发力便将小义的手反关节掰了过来,同时脚下一扫,将小义扫倒在地。陈默则趁着长发和小义纠缠的时候整个身体向长发撞过来,却扑了个空被长发灵活的躲开。

    “妈的,找死!”

    长发活动了一下四肢,然后突然发力,各种狠辣的格斗招数尽数招呼在小义和陈默身上,短短三分钟,便将陈默和小义二人打得体无完肤,痛苦不堪。一个过肩摔将小义摔在屋子里的小桌上,巨大的力道连桌子都禁不住而破碎掉。随后长发又是一脚踹出,将陈默整个身体都踹得凌空倒飞而出,最后重重地撞到木板墙上。将二人打飞之后,长发气急败坏地走到屋子的一角,欲图将地上的手枪捡起来。不过雯雯不知何时再次醒了过来,解开了手上的绳子,并将陈默从长发手里打落在地的手枪捡了起来。

    “别,别过了,我,我杀了你!”

    雯雯颤抖着用手将枪口对准长发,但却迟迟没有扣下扳机。而长发见雯雯将枪口对准了自己,非但没跑,反而怒吼道:

    “臭娘们,老者活剥了你!”

    说着长发便大步朝着雯雯走来。

    “啊!”

    见长发面目狰狞地走向自己,雯雯发了疯似的尖叫起来,同时扣动了扳机,巨大的枪声吓得雯雯闭上了眼,只能胡乱开着枪。

    砰砰砰。

    三发子弹在小屋中飞射而出,其中两颗子弹划着长发的脸颊而过,还有一发命中了他的胸口。长发没想到雯雯竟然有胆向自己开枪,更没想到自己会栽在一个弱女子手里。愤怒和耻辱感如同一大盆滚烫的开水,将长发整个人由上到下洗刷了一个遍,带着一脸的不甘,长发强忍着胸口的剧痛一把夺过雯雯手中的枪,对着她的胸口射出了所有的子弹。直到子弹全部打出,长发依旧一下下不停地扣动着扳机,顿时,小屋内只剩金属摩擦的声响。

    “雯雯姐!”

    小义看到雯雯仰倒在血泊中,顿时满眼通红,身上来了力气扑到雯雯近前,一把将长发推倒在一边,扶着奄奄一息地雯雯哭了出来。

    而陈默则用右手撑着地面爬到了长发身边,一把揽过长发的头,死死勒住了他的咽喉,可惜,陈默想要亲手杀死长发的愿望落了个空,当他勒住长发脖子的时候,他已经死透了。

    小屋里又增添了硝烟的刺鼻味道,只不过陈默和小义这次没有屏住呼吸,而是任凭这股味道流淌进自己的胸腔,刺破自己的肺泡。嘎嘎嘎,不知何时几只乌鸦飞落到小木屋的屋顶上,发出令人牙齿发酸的嘲弄声,俯瞰着这片湖光山色。
    选择沉默并不难,难的是他没办法进行一场置身事外的演出。
    第十二章
    心理防线奔溃后的蓝锦鑫,对小警察的提问十分配合,二十分钟之后,当蓝锦鑫将最后一个问题也交代清楚后,审讯室内再次陷入了沉默。

    嘀嗒,嘀嗒。

    窗外的雨滴声一时间竟然成为了这间屋子里的主旋律。蓝锦鑫安静地等待着最后的审判,自己犯的错误虽不致死,但免不了把牢底坐穿,而且自己的话涉及到很多人,蓝锦鑫可不能保证这些人会不会直接丢掉性命,但他也不在乎了。只不过,片刻之后,蓝锦鑫听到的并非充满正义的声音,而是一声抱怨:

    “默哥,咱们收工了吧?”

    小警察一边揉了揉肩膀,一边对着他身边的警察说道,而那个年纪大一些的警察则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奶奶的,累死我了,差点儿没绷住。”

    小警察不满地抱怨了一句,然后将警帽再次脱掉,同时站起身来,将射向蓝锦鑫的刺眼台灯关闭。少了强光的照射,蓝锦鑫长出了一口气,这么长时间的照射之后,蓝锦鑫的眼睛还有些不适应灰暗的审讯室,等了好一会儿才恢复了视觉,终于能将整个房间看个清楚。简单扫视了一周,蓝锦鑫的心脏却如同被冰水浸透了一般狠狠疼了一下,入眼处,只见对面的墙角堆放着不少破旧的杂物,就连审讯桌都只是最普通的木质课桌,而直射蓝锦鑫的台灯上方,正挂着一台最普通的DV录像机。

    之前审讯时,强烈的光刺痛了蓝锦鑫的眼睛,让他无法看清楚光源处的任何东西,蓝锦鑫第一次被审讯,不太了解流程,竟然还以为这是常规的审讯方式。没想到,这刺眼的灯光,除了震慑自己之外,另一个作用竟然是借着灯光隐藏了摄像机,在蓝锦鑫的眼皮底下将审讯过程全程录了下来。

    “你们,你们不是警察,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喂,我说,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来的这里吗?”

    小警察一边将摄像机里面的内存卡取出放进自己的口袋里,一边对着蓝锦鑫说道。

    听了小警察的话,蓝锦鑫再次陷入了回忆。当时,他发现自己的床上躺了个姑娘,他心中十分肯定,当时那个女孩儿就死了。之后警察破门而入,将自己拷了起来,混乱中自己的脖子一凉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而再次醒来后,自己就被铐在了这间审讯室里。

    “你,你们绑架我!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回来,你们放开我!”

    不过任凭蓝锦鑫如何叫喊,这两个人都没再回答他,只是自顾自的收拾东西,然后向着门外走去。

    “等等!我就问一个问题,死也要让我死个明白吧!”

    终于,小警察二人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蓝锦鑫,一脸的不耐烦,这眼神让蓝锦鑫讨厌,可是他却对此毫无办法。

    “那个女孩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当时她明明没有呼吸了,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蓝锦鑫等待着小警察的答案,不过对方在他说完问题之后便将头转了回去,径直离开了,就好像蓝锦鑫和他的问题都不存在一样被直接无视了。

    “可恶,你们这群混蛋!我要杀了你们!”

    这下,蓝锦鑫真正陷入了绝望,只见他怒吼着,挣扎着,最后颓然地坐在冰冷的椅子上,等待着命运给他的最后裁决。

    小警察就是小义无疑,而他口里的默哥,自然就是陈默了。二人走出了‘审讯室’,来到了一个废弃的工厂院子里,这里早就被废弃了,连日的大雨将地上浇得泥泞不堪,小义将摄像机的内存卡装进了一个真空袋子里,然后交给陈默。陈默接过内存卡,小心翼翼地将卡放进了内侧的兜里用拉链拉好,这才将一只烟叼在嘴角,但是并没有点燃。小义则一脸谨慎地看着厂房门口处,此刻,门口正站着一个光头男子,男子头上有一道刀疤,整个人淋在雨中,手里把玩着一柄砍刀,恶狠狠地看着小义和陈默。

    光头刀疤男将手机掏了出来,看了一眼手机上的照片,然后又抬头和小义、陈默二人的脸做着校对。如果小义够细心的话,就会发现这部手机他曾经见过,这部手机曾经属于一个长发男子,而那个男子早已经死在了一栋残破的木屋内。

    “喂,旭哥,我是薄三,那两个人找到了。不知道蓝总在不在里面,我一会儿再打给你”

    确认完小义和陈默的身份之后,刀疤男收起手机,然后气势汹汹地朝着二人走来。见刀疤男走来,小义和陈默对视一眼,小义甚至还无奈地笑了笑,同样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

    “喂,报案中心吗,这里是市郊的一栋废弃工厂,之前被绑架的蓝氏集团的蓝锦鑫就在这里,另外再叫上救护车,有人受伤了。”

    虽然雨下的很大,但陈默依旧清晰的听到了话筒对方的话:现场有几个伤员?

    “额,最少有一个,也有可能是三个”

    小义说出这句话时不仅把自己逗乐了,连平日里没什么表情的陈默都笑着点了点头,表示赞赏。说完之后,小义将手机随手扔到了一旁,和陈默一齐走出了厂房顶棚的遮蔽,迈进了雨中。

    雨水很冰冷,很快便打湿了小义二人的衣服,脚下的鞋子也被泥巴裹住,显得很笨重,就连空气都让人窒息。不过小义二人在面对薄三手中的砍刀时,不但没有退缩,反而加速朝着他奔跑了过去。

    咔嚓

    一声惊雷在天空炸响,瞬间将这座废弃的工厂照了个明亮通透,耀眼的雷光之下,雨滴,风声还有摇摆的树枝仿佛都停顿了,只剩三道单薄的身影迅速碰在了一起,又如同碎开的水花一般分散开。
    过往如铁,打不破也熔不化,活着的人无可避免地背负着枷锁,或沉重,或轻盈。
    第十三章
    春城市公墓在市区西面郊外的青龙山上,除了祭扫的节日外,这里十分清净。陈默正打扫着一座墓碑上的灰尘,他打扫的很细致,甚至将香炉都抬了起来,将下面擦拭干净。抚摸着墓碑上杨勇的名字,这熟悉的手感让陈默心中很踏实。在杨勇的墓碑旁,还有一座碑同样一尘不染,那是陈默刚刚擦拭过的,上面刻着他自己的名字。

    当年杨勇下葬之后,陈默鬼使神差地用全部积蓄将杨勇旁边的墓地买了下来,不过这几年来,他除了祭奠杨勇时顺便打扫一下外,一直也没将这块墓地利用起来。不过说来可笑,墓地除了装骨灰还能做什么,难道能出租吗?不过今天,陈默的墓倒是真的派上了用场,此刻,里面静静安放着整整一百万现金钞票。

    “真想不到,默哥竟然给自己买了一块墓地。”

    小义和柳如絮在杨勇的墓碑前祭拜过后,二人便向着一处山坡上漫步走去,小义看了杨勇墓碑旁陈默为自己买的墓地,唏嘘不已。

    “我也想不到,你竟然能猜到我的真实身份。说说吧,你是怎么猜到的?”

    “一百万现金,就算你再拿钱不当钱,也不可能走在我们前面那么远吧,很明显是故意让我们拿走的。以默哥的性格和他的交往圈子,肯帮他的人,除了我这种傻瓜之外,我只能想到你一个,小文姐。”

    柳如絮,也就是杨勇的女儿,杨小文,微微点了下头说道:

    “你的脑子倒是很聪明。不过既然你这么聪明,为什么会傻到选择帮助我们俩?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和一个不爱说话的哑巴在一起,对抗这座城市最危险最强大的势力,难道你小小年纪就不怕死吗?”

    “死有什么好怕的,对了小文姐,其实我也有一个秘密,实话告诉你吧,我爸可是李刚!”

    小义一脸得意地对杨小文说道。

    “呦,你这么一说还真的有点儿像呢!尤其是这个大耳垂儿,简直跟你父亲一模一样!果然啊,有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儿子。小义,你和你父亲,都是这座城市的英雄。”

    “嘿嘿。小文姐你也是英雄,默哥也是。本来,我从警校毕业后在实习期间偷偷翻阅过杨勇伯伯的卷宗,发现案子有些蹊跷,跟我爸说过,但是他却没当回事,反而找了很多借口把我从警队踢了出去。我以为只有我对杨勇伯伯的死有疑问,一气之下没再找工作,而是追查起了这件案子来,直到我顺着线索找到默哥,没想到我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我的身边还有你们。好在我们就要抓住真凶了,想想就很过瘾”

    “知道真相又如何,有时候真相反而更让人难以接受吧。小义,答应姐姐,不再追查我父亲的死了,好吗?”

    杨小文的脸色突然有些难看,迟疑了片刻后,她拉起了小义的手,郑重其事地说道。

    “可是,为什么?凶手不是还没确定是谁吗?以蓝锦鑫的身份,不可能亲自动手杀人吧?”

    “小义,别再说了!”

    杨小文冷下了脸。

    “好吧,我听你的。”

    两个人突然都不再做声,可是二人都没觉得气氛有多尴尬,只是空气和阳光都很舒服,他们有些舍不得离开了。

    “哎,这里的景色真好啊,杨勇伯伯很满足了吧。我看,以后我也葬在这里好了,小文姐,你说呢,等我有了钱,也在这里买一块墓地,我看默哥那块后面是空位,不如我就葬在那里吧!”

    “竟说傻话,你可不能死。话说回来,你不是有钱了嘛,诺,陈默墓碑下面就有一百万,你随便拿去花都行,放心吧,那笔钱是安全的。”

    “那可不行,既然这钱你说不要,之后我就跟默哥说好了,拿这笔钱替默哥的邻居小布和他母亲找个好大夫。听说小布的病可以治愈,只不过费用太昂贵,小布的姥姥拿不出钱来,旧楼还迟迟不拆迁,哎。不过这下好了,嘿嘿,小布我见过两次,挺可爱的孩子。”

    “看不出来,你还很善良的。小义,你看,那里的花很漂亮,我们摘一些放在雯雯的墓碑前如何?”

    小文提议道。

    “好啊”

    说着二人便在土坡上忙活了起来,不一会儿便摘了满满一把野花。将花放在雯雯的灵牌前,小义双手合十拜了拜:

    “雯雯姐,你在天上要保佑我们行动成功,等我们做完这件事再回来看你!”

    “雯雯,虽然我们没见过面,但是希望你能保佑小义平平安安的。”

    陈默的癌细胞已经扩散了,他的身体不知道还能继续撑多久,而杨小文也早已不再眷恋这个世界,她心里早已做出了决定,这一次,她选择死亡。

    这时,陈默打扫完杨勇的墓地,来到了小义和杨小文身边,轻轻地抚摸了一下雯雯的墓碑,粗糙的手掌在墓碑上游走,仿佛是抚摸着雯雯光滑的肌肤,只不过,陈默永远都没有机会再次碰触雯雯那具充满诱惑的身体了。终于,陈默的手掌不舍地离开了冰冷的墓碑,从怀中掏出了一支注射器,里面装着一些淡黄色的液体。

    “这,这是什么?”

    小义好奇地问道。不过杨小文接过注射器后直接将其装进了自己的包里,却没有正面回答小义的话,

    “小义,蓝锦鑫不好骗,就算他被下药之后认不出我是谁,但如果第二天一早被他发现我是装死,那我们之前的一切努力也都白费了。”

    “什么?小文姐,你是要,不,不可以,你把那个注射器拿出来,我们想别的办法好不好,一定有别的办法,对不对?默哥,你说啊,对不对?”

    “傻孩子,姐姐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了,死亡对我来说,没有任何的痛苦可言,只是解脱。姐姐拜托你,一定要完成任务,还有,不要怪你默哥,自始至终他都没有错。”
    陈默心里一直住着一个东西,他自己称之为信念,可怕的是,他的信念有时候像神,有时候却像魔。
    第十四章
    春城市连日的阴雨天可算是有所收敛,在一番肆无忌惮的发泄之后,乌云终于消散了,露出被遮挡已久的一轮艳阳。暖洋洋的光笼罩在春城的大地上,将李刚的眼睛晃得有些疼。他抬起手臂遮挡着阳光,但眼睛却不争气的红了又肿,最终偷偷留下了一滴眼泪。

    这时,一名身穿制服的警察来到了李刚面前,一脸凝重地说道:

    “队长,屋里的两具尸体身份已经查明,是蓝锦鑫和一个叫薄三的杀手。从现场的情况看,蓝锦鑫是被绑架到这里来的,薄三杀了他,可是这具尸体,我们还没调查清楚。”

    “不用调查了,他叫李仁义,警校毕业后不顾家人反对成为自由职业者,一边做市井工作养活自己一边调查杨勇一案。按照现场的情况分析,李仁义报警之后,便遭遇了这个薄三的袭击,身中数刀身亡,之后薄三进入屋子里将蓝锦鑫杀害,可是薄三自己也在搏斗中流血过多,失血而死。”

    “李队,这你都知道,真是神了!”

    手下人的吹捧都向耳旁风一样从李刚的耳畔飘过,没有一丝一毫进入他的大脑。此刻的李刚,整个人都是混沌的状态,蹲下身子抚摸着儿子凌乱的头发,又将小义脸上的血水擦掉,李刚终于按耐不住,抱住小义的身体嚎啕大哭,而他身边正忙碌的警员们则纷纷停下了手头的工作,一脸不解地看着春城市铁腕警察,李刚队长失魂落魄的模样。

    这时,一个内存卡从小义的手中掉了下来,李刚一把将内存卡抓在手中,没有让任何人看到。一周之后,包括唐川、常国臣、吴斌等二十多位春城市的商界大佬被逮捕归案,值得一提的是,协助警方将王旭的犯罪证据挖出来的,正是他死里逃生的小舅子,姜涛。刘永吉和刘永长兄弟两个也没能逃脱法律的制裁,实属罪有应得。刘永吉被抓的时候还很诧异,自己一整天都待在一克拉公馆的别墅里,手机讯号和网络都无法连接,他原以为是通讯公司的问题,却没想到自己的家里和越野车上都被小义偷偷安装了信号屏蔽器。可以说,虽然陈默和小义等人的计划很周密,但刘永吉的失联才是他们撬开蓝锦鑫嘴的制胜法宝。如果不是认为刘永吉被调查,自身难保,蓝锦鑫也不会那么快的招供。

    在刚刚召开的大会上,春城市的领导张安友对李刚进行了嘉奖,同时也对所有工作在一线上的人员作出了表彰和慰问,李刚也众望所归地接替了刘永吉的位置。不过会后,李刚却没急着回到局里适应新环境,而是按照自己在儿子的遗物中留给自己的讯息,来到了市郊的青龙山公墓。

    在杨勇的墓碑周围,杨小文、陈默、雯雯还有自己的儿子李仁义的名字分别刻印在杨勇墓碑前后左右的四块方碑上。四个年轻的生命簇拥着一个老家伙,这场景,让李刚心中更加难熬。越走越近,李刚发现一个人正在这五块墓地前打扫,只见那人头发蓬松而凌乱,穿着一件灰绿色的外套,嘴角叼着一根未点燃的香烟。

    “没想到还真有活人给自己立碑的啊!要不是亲眼看到,我都怀疑我儿子的遗书是一个无聊的恶作剧。”

    李刚走到陈默面前,感慨地说道。

    “对不起!”

    陈默站起身来,盯着李刚有一会儿,终于深吸了一口气,晦涩地开口说道。李刚却不知道怎么回答,陈默的抱歉在于没有保住小义的命,如果是这样,那么李刚自己心中更抱歉,因为在他眼里,是自己一手将儿子推入了深渊。

    “算了,走吧!”

    “去哪儿?”

    “带你自首。别以为你做的事情,有多完美,小义早就破案了,只是他说不出口,都写在记事本里了。说起当警察,小义可是比你我还有他都更优秀。”

    说着李刚指了指杨勇的墓碑。

    “好,等我一下”

    说着陈默点了点头,将嘴角的香烟点燃抽了几口,然后一把将刻有自己名字的墓碑一把推倒。墓碑之下的墓室里没有骨灰,也没有灵魂,只有两只装满了钞票的手提箱。

    “这是小义临走之前的愿望,你是他父亲,完成它!”

    时间又回到了那一年,这是陈默心血来潮时第一次出外勤,当然,也是最后一次。

    “老杨,跟我出去一趟!”

    陈默急匆匆地来到刑侦处的队长杨勇的办公室,双手拄在办公桌上,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对杨勇说道。此刻杨勇正端着一杯刚沏好的热茶,抬起头来看到刚分配到警局时自己带着熟悉业务的小老弟,额头上正渗出的细密汗珠,和他言语之间隐藏不住的惊慌,杨勇没经过太多思考便答应了陈默的请求。

    警务车拉着刺耳的警笛声,一路狂飙,向着春城市区的老城区疾驰而去。一路上,陈默没有向杨勇解释过什么,只是眼神中带着一丝疯狂和决绝,而杨勇只是牢牢地抓住车门把手,防止自己在一个急转弯之后一头撞向车玻璃。杨勇虽然是做刑侦工作的,但是他却有晕车的毛病。

    吱呀。

    警车停在了老城区的双星小区。
    有时候,我们选择沉默,是因为话题太沉重。陈默的沉默,却透着一股血腥味儿,他的沉默像一把刀,刀刃不但能割伤敌人,也割伤了自己。
    终章
    李刚手中拎着两个大手提箱,脚下磨平了底的皮鞋正一步步踏在楼道的水泥地面上,每向上走一步李刚手里拎着的手提箱便刮蹭在他的腿上,咯得他腿骨微微酸痛。偶尔手提箱碰撞在旧楼的墙上会发出一声闷响,在昏暗的楼梯间里回荡着。

    来到六层把边窗户朝向北侧的房间门前,李刚掏出钥匙,将门打开。推开门就能闻到一股发霉的味道,虽说是一居室,但房间里看起来更像是一个二十几平方的杂物间。屋里除了堆积一地的生活垃圾外,只有一张单人床,一个布满灰尘的破旧橱柜,灶台后面的墙上油腻腻的,上面还铺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整间屋子只有一面墙是完好的,只是这面墙上贴满了无数的简报和照片,李刚的目光在墙上扫过,最终停留在最中央的一张照片上:一个身穿制服的警察倒在血泊中,嘴角微张,怒目圆睁,而他的胸口,插着一柄剔骨刀。

    哎

    轻轻叹了口气,李刚来到陈默的床前,将薄被掀开,又把床垫掀了起来,这一系列动作将床上的灰尘层层扬起,呛得李刚咳出声来。床垫下面,有一个红色的包裹,里面是一柄生了锈的尖刀和一柄破旧的锤子,在它们下面则压着一个账本。

    李刚翻开账本,里面是陈默当警察的十五年内记录的所有与警局内部有关的黑金交易,交易最终的箭头最后都指向了一个人,陈默的好大哥杨勇。生了锈的尖刀和锤子不用猜李刚就知道是杨勇和田大爷被谋杀时遗失的另外两把凶器,如果李刚没猜错的话,上面应该还保留着陈默自己的指纹。直到现在李刚才懂得,陈默当初为什么没有带着一百万逃走。

    这时,李刚突然听到背后有细微的脚步声,回头望去,却看见一个身材矮小,满脸皱纹的老太太正从门口向屋里观望。

    “阿婆,您是陈默的邻居吗?”

    老太太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眼神之中的一丝慌张被李刚敏锐地捕捉到了。李刚此刻穿着警服,但这位老太太的举动却像是对李刚有些惧怕,这让他不自觉地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位老人,除了她的额头微微有些油亮之外到没什么异常。不过随着一阵过堂风吹过,李刚闻到了一股出于职业本能的熟悉气息:人血的腥味儿。

    “老太太,您是小布的姥姥?我是陈默的朋友,这是陈默让我拿给您老的钱,这些钱足够您的外孙小布和您的女儿治好病了!放心吧,我不是坏人,如果您没什么事儿,一会儿我就带你们去医院,医生我都已经联系好了。”

    老太太再次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同时身体向后微微挪了挪。

    “年轻人,谢谢你的好意了,但是,哎,都晚了,你拿着钱回去吧。这都是命啊。”

    这时李刚突然发现老太太拿到身前的手上沾满了血迹,心中大骇,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紧接着,李刚放下手里的皮箱和账本,从老太太的身边跑过,然后几步跑进了老太太的家中。老太太的家里和陈默的家差不多大小,唯一的区别就是这个房间很干净,看样子老太太经常打扫。但是此刻,大厅的中央却如同炼狱一般,床上和地面都是血迹,一大一小两具僵直的尸体正躺倒在血泊之中。

    眼前的景象让李刚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出于本能他立刻来到小布和他的母亲身前查看,虽然身体还有温度,但很可惜二人都没有了脉搏。这时,只见身后传来响动声,老太太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这屋,双手都是殷红的血迹。

    “老太太,您这又是何苦呢!”

    “孩子,谢谢你的好意,不过,这都是命啊。我们母女三人相依为命多年,可是如今我年纪大了,照顾不了她们二人几天了,但是我一走,她娘俩怕是又要过上生不如死的日子。我也是没办法啊”

    老太太的话语很平静,脸上也没有丝毫的悲伤,反而是一种解脱。深呼了一口气,老太太继续对李刚说道:

    “我坚持不了几天了,本来不想给人们警察添麻烦,打算自己了断了自己。不过刚刚听到了隔壁的咳嗽声,我以为是小默回来了,这次出门去瞧,结果便看见了你。小默是你的朋友,他现在怎么样了?我都好久没见过这孩子了,你告诉他,回来住吧,小布不会再吵闹打搅他了。”

    “他挺好的,老太太你放心,我会转告他的”

    “那就好,那就好”

    老太太重复着自己的话,然后满意地笑了笑,然后在李刚震惊的目光中,小跑着来到走廊上,一头翻下了楼梯。

    张安友的办公室内,他正批阅着文件,办公桌被一个个文件夹堆得满满的,左边是他没有看的,右边的则是他批注过的。

    李刚来到了张安友的办公室内,将自己的警徽放在了他的桌上,低着头也不说话。张安友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文件上的警徽,和沉默不语的李刚后,再次低下头,将手头的文件做好标注后才坐直了身体,对李刚说道:

    “你小子这是干什么?”

    “领导,我觉得我做不来。都说正义可能会迟到,但不会缺席。但迟到了还算正义吗?我们身边有那么多人付出了时间、付出了生命,换来的只是一份迟到的正义,我想不明白,这样的工作到底有什么意义。”

    “小刚,正义迟不迟到是老天爷的事,但要是你我都对这个社会放弃了希望,那么正义二字该从何而来呢?我们没有能力改变过去,但要是连当下的工作都轻易放弃,那未来我们在是与非的较量上依旧会输。”
    谢谢支持!《沉默之刃》三续正在写,明天开始更点儿玄幻的~我兴趣比较杂,各位多担待。争取七月中旬把第二部传上来吧
    不知道还有没有人关注《沉默之刃》,第三部已经写完,过些日子传上来分享给你们。支持原创,支持用心好文。
    感谢支持!
    大家周末愉快!即将在本帖发布《彷徨钟》


    
感谢支持!
    年假结束,正式回归!

    《彷徨钟》
    寒三齐 著

    本故事纯属虚构,支持原创,侵权必究。

    故事总要有一个开始的地方

    春城市的老城区有一座钟楼,没有人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建成的,好像在人们有清醒的意识开始,它就一直伫立在那里。当,当,当……,大多数时候钟声并不能准确报时,或早或晚的,好在人们也都没有指望靠它用沙哑低沉的声音,传递有用消息。信息时代,我们接收的指引可以来自互联网,来自大数据,来自新科技,唯独不会来自这一隅残垣。

    当,当,当……

    大钟懒洋洋地响了十二下才肯收声,不过一个小时前,新年的钟声早就敲响在万万个家中,如果这时你看一眼别人家钟表上的时间,就会发现,此刻已经是凌晨一点钟了。

    阿凯将嘴角燃到滤嘴的烟蒂一口吐出,烟蒂上的零星火苗钻进地上的积雪里,片刻就熄灭了。深吸一口气,阿凯抬起一双被冻得发青的手,手里还捧着一个黑布包。这黑布包裹的东西不过巴掌大小,但却不轻,阿凯这样有一膀子力气的中年男子,捧着它居然很吃力。

    包裹很沉,里面的物件应和着黑布外的刺骨凉意,刺激着阿凯的神经,但他眼中却透着一股兴奋,毕竟今晚的收获不可谓小。

    新年伊始,又过了午夜,可这片半废弃状态的老城棚户区却一反常态,变得热闹非凡。不时的便会有凌乱的脚步声,和肮脏的咒骂声招摇而过,吓得阿凯蜷缩在墙角的身体收得更紧,这些发声扰民的凶恶之徒都是为了阿凯而来,确切的说,是为了阿凯手里的物件而来。

    阿凯是一个三十岁出头的中年汉子,一头油亮的短发下只有一张再平凡不过的脸孔,消瘦的身体上还有几条硬实的肌肉,一膀子力气却并没能让他挺起腰杆儿,却成了他偷鸡摸狗的凭借。作为一个性格软弱的扒手,又混迹于棚户区这样弱肉强食的地界,阿凯解决不了自己的温饱。所以,这一天他终于做了一件令自己后悔不已的大事,从一个不该招惹的人手里偷了一件不该见光的东西。显然,阿凯得手了,不过此刻,我们不知道该为他感到庆幸还是担忧。

    终于,当钟楼再次发出消沉的低吼后,小巷子里的脚步声和咒骂声消失不见了。阿凯长出了一口气,想着起身回到自己棚户区中的陋室,好好把玩一下手里的宝贝,然后再找个托家把这扎手的货处理了,换点儿口粮过几天舒服日子。可是没等他走出这条小巷,便被路口处几柄闪着幽光的钢刀晃了眼睛。

    “王总的东西也敢动,看来你小子是真的活够了,那我就成全你吧。”

    高大的身影从黑暗中走出来,手里拎着一条胳膊粗细的铁链子,这个声音和造型阿凯再熟悉不过了,他便是老城区的新晋霸主,赵二东。伴随着蓝氏集团利益链条的覆灭,棚户区的老霸主王旭倒台,赵二东凭借着自己曾经杀过人的经历,迅速崛起,成功接替了王旭的生意,成为棚户区的新祸害。而赵二东口里的王总,则是赵二东所在公司的老板,笑面虎王文学,一个嘴角总是挂着微笑的胖子,但如果有谁因为他的身材模样和低姿态而小瞧他,就难免要吃大亏了。

    阿凯有些犹豫,他知道赵二东是个狠角色,王文学更是他惹不起的人物,不过他依旧紧紧攥着手里的黑色布袋,因为他饿。挨饿,和挨打都有一个挨字,可见饥饿带给人的痛苦,没比毒打轻。一瞥,眼神里流露出的犹豫和慌乱便被一览无余,赵二东能轻易读懂阿凯的意图,因为他们都在同一片土壤里挣扎着。

    于是,赵二东没等阿凯做出任何回应,便挥了挥手手,他身后数道手持钢刀的身影就挥舞着利刃向瑟瑟发抖的阿凯冲了过来。阿凯还在思量着如何脱身,眼前人影晃动之下,他只感到额头微微一凉,紧随着一阵酸麻和眩晕,一股热流迅速滑下,如同一只温暖的手将他的一侧脸捧起。当强烈的痛楚传遍阿凯全身之后,他踉跄了两步,汗毛孔渐析的冷汗如同一柄柄钢针刺弄进他的肌理,一路下行,驱散了他双腿的疲乏。

    奔跑,再一次逃亡,这是阿凯多年来锻炼出的生存本能,每当这刺痛的感觉出现时,他便抽空全身的力气运送到双腿上,他不敢停下脚步,怕身后追赶的魔鬼,更怕令人窒息的静默。作为一个小偷,低贱的人,他没资格逃避静默,但他偏不,他选择让冷冽寒风肆意的灌入自己的薄衣和口鼻,背后尽是狰狞。

    赵二东和他的手下从没见过阿凯这样的疯子,眼看着这个身中数刀浑身是血的贪婪之徒,抱着王文学的宝贝,跨过刀剑丛林,一路狂奔直到消失在巷子尽头。赵二东喘着粗气,鼻头微微颤动,他的手下都累得依靠在墙角全身瘫软,他们不知道,阿凯全力奔跑之下,无论是手持利刃的凶徒,还是衣着体面的歹恶,都追赶不上。阿凯因此而侥幸过无数次,他仍旧也不知道。

    一把将脸上的汗水擦拭掉,赵二东瞥了一眼身后不争气的手下,掏出一支烟缓缓点燃后,又将目光移回阿凯身影消失的巷口。香烟燃烧的声音在众人的喘息中放大,烟焰像一只赤色蚂蚁,在烟体上咬出蚀骨的节奏。一口浊气呼出,赵二东将目光收回脚下,他的眼前还留有一小滩新鲜的血滴。伴随着一阵铁链摩擦的刺耳之音,幽暗的巷子里传出一声嗤笑:“哼,有点儿意思。”

    阿凯不敢停下脚步,尽管他的耳畔已经没有了喊杀声,可是他依旧不知疲倦地狂奔着,怀里的黑布包裹被他紧紧护住,里面的宝贝棱角突出而坚硬,勒得他肋下生疼,仿佛下一秒钟骨头就会被咯出裂痕来。随着他的奔跑,春城也跟着欢脱起来,霓虹与夜雪的交映晃得阿凯眼睛生疼,大滴大滴的汗水伴随着他的每一次跳起而纷飞,直到某一刻,掺杂着腐朽气息的发霉味儿灌入阿凯的鼻息间,熏得他眼泪直流。

    不知是谁的腿一横,阿凯绊在上面整个人腾空飞起,然后重重的砸进了一个填满废弃物的垃圾箱,他怀中的黑色布袋也被甩出手,掉落进这条充满垃圾和腐臭的烂街,如同坠入了粘稠油腻的沥青湖。单凭味道阿凯就能判断出,这里是流浪汉聚居的地方,像他这种贪婪的窃贼唯一不会光顾之处。

    “真他妈的丧,呸”

    阿凯咒骂着吐出一个油腻的塑料袋,一边擦拭着挂在嘴角的污秽,一边从垃圾箱中爬了出来。没来得及检查自己的伤势,阿凯急忙跪在地上将垃圾箱翻了一个遍,又开始翻找附近的垃圾桶。几个流浪汉被阿凯吵醒,恶狠狠地睁开了眼,准备教训教训这个打搅到自己的不速之客,可当他们看到阿凯整个人都被鲜血浸染之后,便纷纷退缩到别处,将整片空地让给了他。

    在翻倒了一排垃圾桶后,阿凯终于将黑色包裹从角落里拽了出来,环视一周,发现刚刚被赶走的流浪汉们都远远地退开了,他这才小心翼翼地将包裹打开。一只拳头般大小的碧色玉佛宝相庄严地盘坐在鎏金的莲花座上,被阿凯捧在手心显得格格不入,借着不弱的灯光,可以清晰的看到佛头的位置裂开了一道深痕,应该是刚刚脱手后砸在垃圾桶上造成的。

    这条裂痕让阿凯慌了手脚,让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无措,这种感觉是如此的清晰而压抑,亡命奔跑时他未曾体会到,被刀砍在身上时也没有。阿凯伸出沾满鲜血的手,颤抖着在裂痕上摸蹭,试图将碧玉佛头上的伤痕抹去,可是他越用力,手上的鲜血反而渗入佛头中,愈加显眼。疲惫感慢慢攀升,由阿凯的双脚出发,一路上行,来到了他的头顶,他只觉眼前一黑,整个人就颓然坐倒在地,瘫软不堪。有瑕疵的玉石在黑市卖不出好价钱,却为此得罪了王文学和赵二东这两座大山,赔本的买卖阿凯不是没做过,只不过这一次代价实在太大了。

    阿凯在地上坐了有一会儿,路面上的阴冷潮湿已经漫过他的臀腿,游走于腰间,正欲进一步侵袭他的五脏六腑。他那泄了气的皮囊之下,已经生了疮痍,唯独缺少这一股凉。流浪汉们见阿凯平复了下来,也都远远躲着他钻进了道两旁的垃圾中继续睡觉,阿凯回过头看的时候,这些人已经将自己裹得很严实,只露了口鼻呼气,比尸体还安静,具体睡在哪堆垃圾里,他们不是真的在乎。

    也就是这随意的一瞥,阿凯发现这条巷子里唯一横在路边的,竟是一条腿,脏兮兮的工装裤裤腿向上翻起,裸露的脚踝和半条小腿却白白净净,显得格外突兀。这条腿,和他的主人,便是刚刚绊倒阿凯,导致玉佛头裂开的罪魁祸首了。想到这里,阿凯本该怒火中烧上前教训这个不开眼的流浪汉,不过此刻他却提不起任何情绪,只静静地看向那条光洁白腿的主人。虽然腿的主人躺在路边一动不动,但略微起伏的胸口证明他还在喘着气。

    当阿凯恢复了些力气,他便起身走向了这个刚刚绊倒自己的流浪汉,这个一伸腿便让自己偷玉佛这种玩儿命举动失去意义的,罪魁祸首。他是个满脸污垢,四十多岁的大叔,胡子拉碴,头发蓬松,嘴角叼着一根未点燃的香烟,烟体和他胸前的灰绿色外套上,染着大片的干涸血迹。阿凯不禁皱了下眉头,看一眼这流浪汉不体面的打扮,再看一眼他光洁的小腿,几个来回之后,他的手已经不自觉地摸向了流浪汉的衣兜。
    我们抬起头,也许会看到天空是蓝色的,蓝色不是天空的本色,人的外在表现也很难完整诠释他自身,事实上,我们内心越排斥的东西,才越容易被表象化。

    第一章
    刺鼻的双氧水味道让陈默的意识清醒了过来,他躺在病床上,被冰冷的白光照射着,身边不时有身穿白袍的医护者往来忙碌,他们的动作很轻快,也很安静。

    当,当,当……

    远处的钟楼又开始胡乱敲打出节奏,病房中的一个护士突然开口道:“这口老钟又胡乱报时,我来这里好几个月了,就没听它准过!”

    “坏了好多年了,不要在意它。”另一个年纪较大的护士解释道。

    “别在意吗?好吧”年轻护士咀嚼着老护士的建议,随后点了点头,推着小车跟在这个经验丰富的老大姐身后去往下一个病房。窗外一片灰暗,远处的钟楼只隐隐显现出模糊的轮廓,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者,佝偻着腰,缩着脖子。

    在两个护士离开后,陈默悄悄坐起身子,蹑手蹑脚地下了床,熟练地从柜子里拿出自己浸染着大片血迹的脏衣服换上。墨绿色外套内侧口袋里原本应该放着他的钱包,此刻却只有一根染着血的香烟孤零零地躺在里面。发现自己的钱包不见后,陈默没急着寻找,而是将那支染血的香烟送到唇边,含住烟头,推门走了出去。

    走廊里空无一人,陈默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走向了电梯,他依稀记得,上一次逃离医院时,自己还很狼狈,想着想着,他的嘴角竟抽搐出一丝笑意。但是陈默并没有笑出来,随着他病情的恶化,每当他想笑的时候,胸口就会传来深入骨髓的疼。

    电梯的门打开了,没想到里面还站着一个人,那人一头油亮的短发,大半张脸和身上都缠着惨白色的绷带,有的地方还微微渗出血迹,应该是刚刚包扎完毕。这人应该也没想到这个时间段会有人和自己一样坐电梯,他看到守在电梯口的陈默时打了一个冷颤,眼神有些闪躲的快步走出。

    被满身绷带包裹着的人正是阿凯,他在楼下包扎完毕后本想着直接离开,却鬼使神差地走进了电梯,打算最后看一眼那个害他把玉佛损坏的流浪汉。听医护人员说,这个人不幸罹患了恶性疾病,时日不多了。将那个流浪汉的钱包打开,抽出了他的身份证件,证件照片里的男子打扮的很得体,有一张看起来就懦弱的脸。不过当他走出电梯和那个人对视的刹那,整个人便被他平静深邃的眼神所震慑,与证件照中的那人相比,自己面对的更像是一个从地狱中刚刚爬出来的阎罗,阿凯分不清站在自己面前的到底是人是鬼,落荒而逃。

    “陈默,真是个怪名字,这个家伙到底是人是鬼啊!”

    阿凯含混地说了这么一句,又看了一眼手里陈默的身份证件,依靠着墙壁大口喘着粗气,直到护士值班室那边的门打开,他才再次返回电梯间。阿凯没有注意到,电梯仍旧停留在他所在的这一层,没等他按下按钮,电梯的门便裂开了一条大缝隙,一只消瘦而有力的手一把攥在阿凯的衣领上,将他拉扯进电梯。速度之快,就像阿凯没有来过。

    电梯一路下行,身上缠满了绷带的阿凯,与衣服上沾染了大片鲜血的陈默对视着,都没有说话。阿凯想开口,不过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塞住一般,只好硬挨着陈默的目光。陈默的眼像一口深井,井里没有觊觎和波澜,却盯得阿凯浑身不自在,心里像是被虫蛇叮咬般难耐。

    电梯很快便到达了一层,不过对阿凯来说,这个过程有些煎熬,当电梯的门缓缓开启,新的气流涌入,他才敢小心翼翼地换了口气。这时陈默向自己伸出了手,阿凯先是一愣,然后下意识地将手里的钱包归还给了它的主人。

    没等陈默再干什么,阿凯便率先开口道:“那个,医,医药费总不能我替你出吧,还有,把你扛到这里也很累的,总归,是,是有点儿辛苦费吧,你说对吧?”说着阿凯下意识的将手护在裤兜里,相信那里还藏着一些不属于他的东西。

    陈默没有做声,只是打开皮夹简单扫了一眼便再次合上,向前走了两步,从阿凯的另一只手上将自己的身份证件抽了回来,又迈开步子向医院外走去。陈默的样子很虚弱,不过阿凯自始至终都没敢动什么歪心眼儿,毕竟陈默只是拿回了本属于自己的东西,除了钱之外,其他东西对阿凯而言都无关紧要,况且,他也没把握对陈默做出什么,那个家伙的眼神,令阿凯恐惧。

    “那个,等,等一下”

    阿凯突然鬼使神差地开口,陈默听到后脚下一顿,不过就在这时电梯的门关闭了。当这扇铁门将陈默隔绝出自己的视线后,阿凯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坐到地上,擦拭着额头的冷汗,想必是电梯里太闷热了。

    就在这时,电梯门再次打开,陈默低下头俯视着阿凯,下巴微微向上扬了一点,示意阿凯将没说完的话补齐。阿凯一愣,连忙低下了头,结结巴巴地开口道:“是,是我,可是我救了你……”阿凯的音量越来越低,说到后面时,已经细若蚊吟,好像自己才是那个被救的人一般。

    等阿凯走出医院大楼的时候,陈默正和一群人对峙着,这伙人阿凯也认识,除了沿着血迹追捕阿凯的赵二东和他的喽啰们,还能有谁呢?

    “你,跟那个小子是一伙的?”

    赵二东身前一个手持钢条的男子刚欲上前挑衅陈默,就被赵二东一把拦住,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赵二东给陈默让出了一条路来。陈默也不矫情,缓步走出了人群的包围。

    没等陈默走远,被赵二东拦住的小弟就有些埋怨地说道:“东哥,你看他那个拽样儿,臭要饭的,有啥好怕的!真想修理修理他,哼。”

    赵二东笑着摇摇头,示意其他人将阿凯扣下,大清早的医院的安保人员也不知去了哪里,赵二东一行人很顺利就将阿凯带回了一辆小客车上。一路上阿凯没有做声,只是双眼没有离开过陈默离去的身影,他不知道赵二东等人为什么放任陈默离开,却也希望陈默能出面帮自己解围。毕竟,自己刚刚才救了他一条命。不过陈默甚至懒得回头,几息之间便消失在了阿凯的视线里。

    见阿凯被押进车里后,赵二东才放下心来,拍了拍刚才那个小弟的肩膀,二人坐进了另一辆小轿车。缓缓点燃一支烟后,赵二东才说道:“大头,你觉得王文学这个人怎么样?”

    “额,王总挺好的,整天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谁都不得罪,是个老好人。”

    “如果我说王文学杀过人,你信吗?”

    赵二东的话在大头看来有些可笑了,王文学虽然是他们的老板,但大头从未在心里高看过他一眼,只觉得他是个有钱的废物,对任何人都一副讨好的面孔,软弱不堪。大头有时候都在怀疑,自己跟随多年的老大赵二东是不是脑子坏掉了,竟然心甘情愿跟随王文学,鞍前马后。

    “东哥,你逗我玩儿呢吧,就他?”

    赵二东似乎猜到了大头的不屑,没有理会大头略带得意和嘲讽的表情,只是笑笑,继续说道:“你知道我以前在监狱里面呆过好一阵子,其实里面没有外面传的那么可怕,只要你不随便招惹人,在里面也不至于太难过。时间长了,见的也多了,我就稀里糊涂的总结出了一种办法,来区分什么人可以惹,什么人不该惹。”

    “什么办法?”一听赵二东讲起‘里面’的事儿,大头就变得亢奋起来。

    赵二东将脸转向大头,伸出两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扣他眼珠子?”

    “别捣乱!”赵二东随手推了大头一把,才意味深长地说道:“是眼神,一个人外表都可以伪装,但有一种眼神,却没法隐藏。”

    “东哥,你到底说的啥?”

    “我是说,无论是王文学,还是刚刚那个人,都有一双嗜血的眼睛。这种眼神,我在里面那么多年,只见过一次。”说着赵二东将身体蜷缩了起来,似是在回忆当初的场景,幽幽说道:“所以大头,你以后遇到这样的人,如果不是朋友,就躲的远一些。”

    最致命的敌人,往往就隐匿在你身边,他逼迫 得了暴力,习惯了谎言。
    第三章
    陈默又睡了个踏实觉,一夜无梦。起身后慵懒地活动了一下筋骨,他才将盖在身上的纸盒、塑料布一把推开,露出了比往日更加脏乱的破旧衣衫。他的病情恶化了,最近总会时不时口吐鲜血,但他的心情却一日比一日更好。

    也不知是谁在他睡觉的地方放了一个乞讨用的破碗,一大早就被行人用硬币填得满满的。陈默也不介意,微笑着从碗里拿出两个用来买早点的硬币,其余的都往地下一摊,数十个早就做好了准备的流浪汉立即从四面八方涌来,一阵哄抢。

    巷子对面的长街上,早点的味道渐渐飘了过来,陈默正要迎着那香味儿往出走,一个高大的身影却拦在他面前。陈默抬起头看着来人,脸上的笑意不减,也没增。他的反应倒是令到访者很诧异,率先开口说道:“老伙计,你可让我好找啊,聊聊?”

    来人正是陈默的旧相识,李刚,春城市的正义先锋。不过此刻这个正义先锋手里拿的并不是惩戒罪恶的工具,而是一份早点。陈默看了一眼李刚递过来的早点,热气腾腾的,便满意地点了点头,将手中的两个硬币向后随意抛出去,被他身后的一个流浪汉兴高采烈地捡走了。

    在街边的一辆黑色轿车里,陈默悠闲地吃着早点,李刚则在一旁不停地说着什么。街对面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不时向黑色轿车方向瞅两眼,陈默的目光偶尔也游离到那个小伙子身上,又很自然地避开了对视。

    “那个小家伙叫吕禾,虽然年纪轻轻,不过本身倒不小,这次要不是靠他,我也找不到你老小子。这次找玉的事让他跟着你吧,有个照应。”

    “真巧,线索刚断了一条,上面就给你调过来个帮手。”陈默一边吃一边随意地说道。

    听了陈默的话,李刚眉头一皱,迟疑了片刻又道:“这个吕禾家在乡下,底子干净,人也勤快,不……”

    陈默没等李刚说完,便放下了手中的早餐,用袖子擦了擦嘴,面色郑重地打断了李刚的话:“能力是一方面。”

    李刚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话被陈默打断而不满,脸上的阴霾却更重,试探性地问道:“放条线索当诱饵试试?”

    “没必要,带他先跟王文学这条线吧,网织得大了,小鱼小虾更容易游走,别太较真。”

    李刚点点头:“也好,找玉的事先交给我,之前的线索虽然断了,但应该还有别渠道。你还是万事小心吧!”说着李刚一脸担忧地看向陈默住的巷子,这是一处连死个人都悄无声息,无人问津的冷漠地方。

    “习惯了,倒是你,别逞强”,陈默将最后一口早点一股脑儿塞进嘴里,咽下后才懒洋洋地说道:“以后出门配枪吧,照目前的阵势,你快用得上了。”

    李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摇头感慨道:“带没带枪你都看得出来了?陈默,你快成大仙了。”

    “少废话,我还是那句话,以后除非特殊情况,咱们不能见面了。”

    二人下车后,李刚向街对面招了招手,便衣小警察吕禾便走了过来,他的步伐很矫健,显然身手不错。吕禾对二人点头示意,看样子,李刚来之前便做了些铺垫,当他让吕禾跟陈默一起暗中做调查任务时,他很爽快的答应了,眼中甚至闪过一丝兴奋之色。
    每当人们各怀心事的时候,聚在一起一定是个糟糕的决定,这无关乎命运,只是眼看着每个人都努力编织的梦,纠缠成牢,实在令人惋惜。
    第五章
    积雪依旧没有融化,春城的冬天生硬又单调。陈默一言不发地回到了他寄居了许久的‘窝’,收拾行囊,将每张御寒的纸壳和塑料布整齐叠好。吕禾没有跟进巷子,他皱着眉头勉强让这里难闻的气味儿进入他的鼻腔,但陈默的动作实在是太慢,他只好点燃一支烟,索然无味地抽着。

    今天的阳光很足,照在雪地上映出的光亮晃得陈默眼前模糊不清,他更习惯于匍匐于阴暗些的角落,所以对吕禾要带自己换地方住这件事,十分抵触。阳光晒得陈默困意泛滥,他将手里的塑料布叠好后再展开,他的动作同样生硬而单调。

    “春天快来了,等雪都融化了,这里更没地方下脚,那时候您住哪儿?还不是一样得离开嘛。”

    吕禾对陈默的抗拒心态十分不解,明明有更好的去处,没必要住在这里难为自己。吕禾更不会明白,陈默明明有一大笔意外之财,足够度过短暂而舒适的余生,他偏偏不。他的性格比他胸腔里的癌细胞更倔强。

    吕禾考虑着要不要催促陈默快一点儿,就在这时,一个气势汹汹地男子大步走上前来,他的身上缠着许多绷带,一身刺鼻气味儿,闻起来比垃圾桶里的味道更腐朽,呛得吕禾一股浊泪在眼眶中打转。那人径直来到陈默身后,一把将后者提起,目眦尽裂,咬牙切齿地说:“你他妈的,想不想知道,一股胖子的血液里能掺着多少油?你个臭要饭的,为什么不死得远一点儿,偏偏躺在这里绊我一跤,都是你害的,该死!”

    阿凯的面容越发扭曲了,随着他情绪的愈加激动,甚至从腰间抽出一把剔骨尖刀来。陈默看到阿凯亮出剔骨刀的那一刻,便嗅到了一股血腥味儿,很新鲜的那种。他的目光竟没来由的炽热起来,比阿凯更狰狞更疯狂,猛烈地回应着阿凯的目光,似是在说:“来吧,把它插进我的胸膛,让我知道我的心房里流淌的血,到底是什么颜色。”

    陈默的眼神一下子便将阿凯心中的怒火吞噬,就像一只滚烫的鸡蛋掉进了大海里一般,掀不起一丝波澜。一瞬间的对视,让阿凯的手上失了力气,他握不住刀的手被恰好赶到的吕禾擒住,让这场一回合不到便结束的闹剧稍稍有了些看头。

    “你这家伙胆子不小,大庭广众之下持械行凶,别耍花样,跟我回局里!”吕禾冰冷的口气让阿凯的心情犹如跌入谷底般压抑,没等他反抗,吕禾就将一副寒凉刺骨的手铐扣在了他的腕上。

    陈默叹了一口气,收起了刚刚那副骇人的模样,眼中竟流露出一抹失望,他整理了一下染血的脏外套,衣领位置被阿凯攥出了许多褶子。向前走了两步,陈默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小禾,放了他吧,他是我们的线人。”

    “线人?”吕禾与阿凯同样吃惊,一齐看向陈默,就好像他刚刚宣布了一个很了不起却更荒唐的决定。二位当事人并不买账,尤其是吕禾,他觉得今天早上自李刚离开后,这个脏兮兮的流浪汉就一直在戏弄自己。如果不是吕禾身上还担着更重要的任务,以他以往的脾气,是不会让陈默有好果子吃的。对方一个劣迹斑斑的过气警察,费不了自己多少精力,至少吕禾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让我们聊两句?”陈默走上前示意吕禾先回避一下。

    “老哥,你这样子我不好交差”吕禾冷下脸来。

    “李刚走的时候让你听我安排,你做不来就回去吧”,陈默悠然地走到吕禾身侧,小声说道。见吕禾不为所动,便补充了一句:“不服从上级安排,我让他把你调到这里当片警,你猜老李会不会同意”,说着还往巷子深处指了指。

    “算了,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吕禾终于妥协,一把扯过阿凯的手,将手铐打开,又威胁着说道:“你老实一点儿,别给我耍花样!”说完便气哼哼的离开了。

    陈默见吕禾听话的离开后,面色反而凝重起来,看着吕禾放心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呆望向自己的阿凯,没再说一句话,转身朝他的“行囊”走去。不过这一次陈默的动作很快,只是从垃圾堆里拿出一个破旧帆布包背上,就示意阿凯‘带路’离开。

    “去,去哪儿?”阿凯不解地问道。

    “你家。”

    阿凯的家距离陈默落脚的地方不算远,但一路走来的三人也早被寒风吹了个透心凉,陈默一进屋便径直走向火炉旁取暖,全然不顾阿凯惨白的脸色。吕禾站在门口,没有急着往屋里走,这里显然比陈默呆的地方好下脚,却让他浑身不舒服。水泥地面上有几滩积水,应该是刚擦过地留下的,仅有的家具都很破旧,但都一尘不染,摆放得整整齐齐,好像早知道要有客人到来似的。在吕禾眼里,阿凯并不是一个干净利索的人,况且这屋里还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儿。

    “这里,就你一个人住?”吕禾冷眼看向身边的阿凯,目光一直锁定在他一脸绷带和淤青上。阿凯被吕禾盯得浑身不自在,目光有些闪躲,刚欲开口,身后便响起了一阵开门声。一股身材消瘦的小女孩儿提了一桶冒着热气的水走了进来,她见到吕禾等人时吓了一跳,水桶脱手掉在了地上,水流一路欢脱的在地面激荡开,冲刷了大半个屋子。

    吕禾与阿凯的裤子都被水桶中溅出来的水花打湿,阿凯连忙蹲下用自己的袖子在吕禾裤腿上擦拭。吕禾一脸厌恶地向后退了两步,将女孩儿的模样暴露给屋内的陈默,后者惊奇的发现,女孩儿的目光很深邃,竟然比阿凯的沧桑许多。见陈默正在打量自己,她下意识地将另一只手中紧握的毛巾向背后揶了揶,一系列动作都没能逃过陈默的注视。

    桶里的温水已经流尽,向屋内平缓摊开,水泥地面上响起了嘶嘶的声音,那是水灌进泥缝时冒出的气泡破裂了,发出的密集声响。水流淌到陈默身前时,速度已经更慢,所有人都十分默契地没有做声,眼看着一股水冲洗了陈默的鞋子,再向后蔓延。炉子旁的地面上有几条缝隙很浅,被流水一下子就灌满了,然后继续向下流淌,从缝隙中带出几缕淡红色的血丝和油迹。这几道血丝很快便淡化消散了,可是水面上的油点儿却越积越多,在四双眼睛的注视下顽皮地变幻着形状。

    嘶嘶,嘶嘶。水泡破裂声愈响,渐渐盖过了众人的呼吸声和炉中柴火燃烧时发出的哔啵,直到一只脏鞋落下,一脚将水面上的油渍踩散,众人才抬起头看向鞋的主人陈默。他正对着女孩儿微笑,招手示意她赶快过来烤烤火。

    小哑巴放在火炉上的土豆开始散发出香味儿,几个人顺着香气围拢过来,阿凯更是慷慨地从挂在房梁上的几个竹篮子抽出几穗玉米,小心翼翼地安置在炉边。关于水泥地面渗出的血迹,几个人都没再提起,不多时,土豆与烤玉米的醇香味道便在几个人口中发了酵。小哑巴不时地弯下腰往炉子里添柴,火光映在她的脸上红彤彤的,也不知是不是被火烤得,滚烫滚烫。

    不知是否有意,阿凯突然开口问道:“对了吕警官,听陈警官说你是民安人?”阿凯再‘警官’二字的发音上稍稍用力,恰好让几个人都听得到。小哑巴听后干脆躲到炉子后边,一边拾到散落在地的柴火扔进炉膛,一边将身子挪向更角落。

    这时,陈默很突兀地出现在了小哑巴面前,伸出手握住了女孩儿的腕子。小哑巴浑身一颤,有些慌乱地抬起头来,不过陈默只是微笑地看着她,语气平和地说道:“别添了,炉子都要被你撑爆肚皮了。”

    小哑巴低头一看,炉子已经被她用木条塞得满满的,一缕缕灰色的烟尘正顺着木杆儿往外涌。

    吕禾见阿凯郑重其事地等待着自己的回答,脸上闪过一丝厌恶,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

    “那你家种地不?”

    “我们那里家家户户有地,怎么,难不成这么巧,你家也是民安的?”

    “没有没有,以前去过,所以好奇。对了吕警官,你家钟水稻还是小麦呀,这几年收成怎么样?”阿凯又问。

    “诺”,吕禾显得有些不耐烦,指了指炉盖上的一穗玉米,语气不善地说道:“种这个!”

    对于自己家乡的事儿,吕禾并不愿意多提,但他多少还是顾忌一旁的陈默,所以有一句没一句地回复着阿凯喋喋不休的问题。阿凯也算知趣,没有在这些问题上多做纠缠。但陈默的注意力始终都放在小哑巴身上。

    棚顶挂着一只手工叠成的纸鸢,上面早已布满了灰尘,如果仔细看过去,就会发现早有蜘蛛在上面结了网,正在纤细的蛛丝上游走。蛛丝比纸片更细,却束成了巨缚,像是真理解脱不出的桎梏,由内而外的困顿,受尽讥讽。
    我们总是不停地尝试突破,其实在我们下定决心尝试之前,已经将自己的能力限制住。人们将潜力拦腰截断,然后在重塑的过程,已经有很多年,差不多是时候了,回到原点。
    第六章
    阿凯已经很久没尝过失眠的滋味了,可是这一夜他却辗转反侧,他的‘家’里,从未像现在这般热闹过,三大一小四个人挤在这间简陋狭窄的卧房中,哦不,如果不算上灵魂的话,还要多加一个人。

    某一刻,阿凯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出现了幻听,他隐约听到柜子里好像传出了笑声,声音一点点被放大,在阿凯耳畔炸响,他赶忙捂住耳朵,求助地眼神扫向跟他躺在一张大床上的吕禾与陈默。可是,吕禾二人似乎听不见这笑声,依旧酣睡着,也不知是否做得出美梦。

    阿凯捂住耳朵的手渐渐酸了,最后不争气地放下,喧笑声还在继续,就连柜子的门也开始抖动,阿凯慌张地站起身来,向后退缩着,生怕他之前费尽力气藏在柜子里的那坨秘密大笑着冲出来索命。只是他根本逃不掉,笑声已经开始在屋子里回响,激荡到恐怖阴影所笼罩的最深处。黑暗之中,阿凯感受到了身后温热的鼻息正一下下吹打在自己的后颈处,令人作呕的腥气正逃命似的往他鼻孔里钻,肥佬的手从暗处伸出,抵住了自己的咽喉。

    阿凯蜷缩起身体,奋力挣扎着,误将舌头尖咬破的痛感让他清醒了过来,笑声停止,气息散去,那双厚重的大手也嗖地一声迅速抽回黑暗中。他总以为自己的心已坚硬如铁,可仍旧避不开痛苦的轮回,阿凯还没意识到,这是比诅咒更恶毒。

    柜子安静的立在角落里,并没有东西要咆哮着冲出来,两扇柜门间的缝隙也不是刚刚打开的,这让阿凯松了一口气。吕禾与陈默仍旧老老实实地睡在一旁,并未被自己的动作吵醒,阿凯试探了一下这两个人,看来都睡得很实,才安下心来。

    他抬手擦拭掉额头渗出的细密汗珠,轻手轻脚地起了身。麻利地穿好衣服后,阿凯将早就打包好的行李细软都拿了出来,收进一个背包里,又来到小哑巴的床前。小哑巴也没有睡着,听到阿凯靠近的声音后警惕地坐直了身体,她一面盯着靠近自己的阿凯,一只手悄悄滑到枕头下面,她早在那里藏了一把剪刀。

    “快穿好衣服,咱们离开这儿。这两个人来路不明的,咱们和他们待在一起怕是会出变故。”阿凯压低了声音说道,语气中带着难掩的惊慌

    小哑巴没有回应阿凯的命令,而是略带紧张地看向了熟睡的陈默二人。

    “放心吧,我在苞米里下了药,短时间里他俩醒不过来的”,说到这里阿凯还有些得意,他毕竟是个靠捞偏门吃饭的,仇家颇多,怎么可能不在家留一手防身呢。屋棚下的篮子里挂了两份玉米,其中一份早被阿凯下了药并做下记号。

    小哑巴这才明白,早些时候为何自己想伸手再抓后烤好的玉米时,会遭到阿凯的瞪视,她还以为阿凯舍不得嗯。

    出声安慰过小哑巴之后,阿凯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转过身来到了大床边,将陈默的帆布包与吕禾来时背的公文包顺手拿了起来。他嘴角微微扬起,幻想着吕禾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的包被偷走气愤的样子,让他心下暗爽不已。

    “你怎么还不准备?我们得赶快离开这儿!”阿凯见小哑巴没有起床,有些不悦地说道。小哑巴却指了指大衣柜子方向,摇头拒绝了。

    “你不走?你疯了吧!这个时候管不了这种事情了,警察都找上门来了你懂不懂?”阿凯的脸色发黑,整个人憋足了气,一字一顿的说道:“杀人可是重罪,你傻了吧。”

    他开始发火,作势要将小哑巴从床上扯下了,打算强行带走她。不过小哑巴机敏的向后躲开了阿凯的手,从枕头下掏出剪刀紧紧握住,并将剪刃对准了阿凯。

    阿凯见状先是一愣,随后换上了一脸沮丧的神情,点了点头算是放弃强制手段,不过他的沮丧里透漏出更加强烈的愤怒。他的语气越发平和,但却双目赤红似要喷出火焰来:“监狱里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你就不怕烂死在里头?”

    小哑巴嘲讽地撇嘴摇头,一只手从剪子上松开,打出手语说道:烂死在这里或者别的地方,难道有什么区别吗?

    小哑巴的眼神出乎阿凯意料的无比坚定,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或许也是最后一次,他终于明白这个小女孩儿自始至终并不需要自以为是的保护。他终于放弃了,苦笑着后退,一副颓丧的神情像个落败的逃兵,最后转身向门外走去。出了卧房,冷风刺痛着阿凯的咽喉,他的脖子像是被什么硬物卡住了,憋闷不已。眼前一花,阿凯看到了一个身影正背对着自己站在火炉旁,伸出双手烤火,这个人好像一直都站在这里,阿凯却才察觉到。这里的温度更低了。

    “你,你怎么”,阿凯呆立在当场,指着陈默说道,他此刻明明应该躺在卧房的床上,老老实实地睡着,最早也应该第二天中午才能清醒过来,阿凯亲自下的药,在剂量上拿捏的很准。陈默没有回答他,也没有转过身,只是将一只手伸进外衣口袋里,掏出一把被啃咬下来的玉米粒,有的玉米粒上还印着牙印。在阿凯震惊的目光中,陈默随意将玉米粒撒进炉膛,又摆摆手示意阿凯到他身边来,并未表现出一丝恶意。

    阿凯有些迟疑,他抄起立在门边的铁铲,侧着身子向陈默走去,双眼还不安分地左右打量,寻找是否还有人埋伏在四周,只不过这间屋子就这么小,一眼便能扫视个周全。

    “别找了,吕禾睡得正香呢,正好方便我们聊两句。”陈默再次邀请。

    “我,我的秘密,你应该猜到了吧”,阿凯有些气馁地问道。

    陈默点了点头,指着脚下的空地,语气略显沉重地回答道:“在这里动的手吧。”

    “你,你是怎么发现的,我自问没露出什么破绽。”

    “你?”陈默笑着摇头:“看来,你对那个丫头真的很好。”

    “你什么意思,事情是我做的,你别说些不搭边的话”,阿凯在陈默的话中听出了端倪,顿时有些慌乱,这一点他自己都未曾料到。

    陈默没有再回应他,他只静静的看着炉中的火苗在局促的空间里摇曳着,惴惴不安地哆嗦。见陈默不再搭话,阿凯忍不住又开口问道:“你,你不抓我?”

    “不抓”,陈默转过身面向阿凯,见他除了背着行囊外,怀中还抱着自己的帆布兜与吕禾的公文包,不由得笑了,反问道:“你还不走?”

    “为什么不走,这就走。你一眼就能看透我刻意隐藏了什么,不公平啊,你能轻易获悉别人的秘密,别人却看不透你的。”说到这里阿凯开始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自嘲地笑了:“里面那个姓吕的还真是嫩,自以为是的蠢。但你是一角,我见过赵二东他那双杀过人的眼睛,眼神不赶你,我看不透。不过我知道但凡沾上你这样的人,准没好结果。看你这身扮相我就知道,要么你倒了霉,要么有人要遭殃。”

    陈默没理由否认,阿凯说的不错,和自己有牵连的人向来不太走运,陈默也曾埋怨过自己,但这样非主流的思想却让他遭遇到更大的波折,索性不再纠结于此。阿凯虽然胆子小,却不算傻的。于是,陈默不再多言,绕过凯身边,往卧房方向走去。

    “你,包不要了?”阿凯见陈默直接离开,反身问道,不过回答他的只有轻轻的关门声。

    “妈的”阿凯忍不住咒骂了一句,将陈默破旧的帆布包狠狠捏了两把,他忽然想将包拎起来,打开瞅一眼里面有什么,伸出来的手转念却又放下,最后悻悻然将这个破包小心翼翼地挂在了墙角。虽然有些好奇和不甘心,不过阿凯低下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另一个挎包,嘴角又扬起了一丝笑意,得意地快步离开了。

    夜是深渊,熬红了阿凯歇斯底里的双眼,他早就习惯了在罪暗里潜行,不过这一次离开,却让他浑身不自在,他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归来。其实阿凯早已做好了准备,当他被赵二东一伙人扔下车的时候;在玉佛头摔在地上裂开一条缝的时候;甚至更早的时候。但他太贪婪,也太天真。在天真这条路上,没有人,永远没有人能走到尽头,不要说谁足够成熟,大家都只是在摸索中前行,如同此刻正用憔悴的面孔迎上寒风与冰霜的阿凯。他选择继续在这条痛苦的路上找寻欢愉,只是风声太凄凉,他听不到泣诉、哀怨。

    赶快离开吧!阿凯一路上不断给自己洗脑:吕禾与陈默两个人的出现,绝对是不祥的征兆,尤其是那边陈默,一定要离他远远的,谁知道他会带给自己怎样的厄运呢。想到这层,阿凯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这速度完全不像一个遍体鳞伤的扒手,反而更像一头学会了收敛獠牙和野心的猛兽。

    叮叮,当当。

    阿凯的耳畔响起熟悉的声音,是铁链绞动发出的刺耳节奏,不等他找到声音的来源,脖子上就被冰冷而沉重的锁链套住。阴暗处一个高大身影正扯着铁链的另一头,用力一收,链条就瞬间缩紧,勒得阿凯喘不过气来。肆意的笑声再次响起,让阿凯联想到肥佬那张令人作呕的丑陋嘴脸,那张脸此刻正印在那团高大身影的头上,也印在每一个黑暗的角落。这是一头真正的猛兽。

    “东哥,这小子怎么愣住了,是不是吓傻了?”一个地痞打扮的人牛里牛气地从黑暗中走出来,纵然他的手里拎着砍刀,可人依旧被冻得直打冷颤。

    “哼”

    赵二东冷哼一声,将铁链用力一拽,就把阿凯带了个大跟头,惹得赵二东的一众手下纷纷叫好,众人狂笑不已。阿凯摔得很重趴在地上没有起身,手里的公文包脱手飞落到赵二东脚下,阿凯这时候才看清来人,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

    赵二东的几个手下蛮横地将阿凯从地上架了起来,后者倒是没像上次一样惊慌地求饶。事实上,当阿凯认出来人只是赵二东等人后,心底竟然还有些庆幸。

    赵二东见阿凯如此镇定,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之色,好奇心驱使下,他弯腰捡起了阿凯丢落在地上的公文包,打开翻看起来。公文包里只有几个装了材料的牛皮纸袋,和两个钱包。赵二东打开其中一个钱包,里面除了一些钱了几张卡外,竟然还有一个显眼的警徽,赵二东不禁咂舌说道:“几天不见,你小子胆子长了啊,警察你也敢偷,我看你特么真的是不知死活!”,说着赵二东仔细翻看了一眼钱包主人的身份证件:‘吕禾’二字一下子映入了他的眼帘,这个名字他最近听别人说过不止一次。看着吕禾的照片,一个有些模糊的身影渐渐的在他脑海中清晰了。

    将钱包里的东西原封不动地放回去后,赵二东再看阿凯时,眼中便多了一份嫌弃,不过他并未再多言,而是直接打开了第二个钱包。当赵二东拿出第二个钱包的时候,阿凯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澜,这只钱包阿凯很熟悉,就是之前他在穷巷子里从陈默身上摸走的那个,就连破损的地方都一模一样。这钱包之前连同玉佛一起被赵二东拿走了,阿凯想不通,它为什么会回到吕禾的公文包里。

    赵二东的疑惑并不比阿凯少,他找回玉佛交还王文学时,王文学便发现了佛头上的裂痕,他对此却并未表现出一丝惋惜,反而对偷走佛头的来龙去脉问了个清楚,又对阿凯这个人打听了一番。阿凯偷了玉佛被赵二东抓到,按照规矩,赵二东应该剁掉阿凯的一双手,不过王学文却知会赵二东手下留情,让阿凯逃过了一劫。

    但是,当赵二东将陈默的钱包拿出来,并将他和陈默在医院照面,还有陈默对阿凯这个救命恩人见死不救的冷漠,当成笑话讲给王文学听时,王文学对陈默这个名字表现出了异常的热情。那是赵二东第一次见识到王文学情绪激动、如坐针毡的模样。

    “好的王总,我一定办妥!”

    赵二东向王文学汇报完这一突发情况后挂断了电话后,脸色也阴沉下来,他一面将公文包里的东西物归原位,一面煞气十足地来到阿凯面前,一手抬起阿凯的下巴,另一只手掏出一柄弹簧刀,将刀刃按在阿凯的脸上,声色俱厉地说道:“来吧,给我说说这个包怎么到了你的手里,一五一十讲给我听,中间环节和每一个人都不能漏。如果我听得哪个地方不妥,我保证你会很惨,你信吗?”

    一口苦水泛上了阿凯的喉咙,他在心底叹道:到底是没躲过去啊,不过我应该偏向哪边呢,阿凯不由得回想起陈默的脸,应该是自己生平见识过的恶人里,最普通的一张了。
    阿凯早已恨透了,可是那口大钟依旧在响,动摇着那颗疮痍不堪的心。
    第七章
    当陈默回到卧房时,小哑巴正瞪着一双大眼睛望着他,她眸中没有同龄人的光彩,异常的深邃。没有理会依旧在酣睡的吕禾,陈默径直走到小女孩儿的床边,坐下。小哑巴向后蜷缩了一下身体,手中的剪刀没有举起,也没有松开,不可否认,陈默的随和样子只能让她稍作戒备,却酝酿不出敌意。

    当,当,当。

    大钟的声音在深夜尤其响亮,女孩儿抬起头来,迎着声音激荡过来的方向聆听,她越发平静,看在陈默眼里,像极了佛陀。只是女孩儿座下不是莲花,而是破床,钟声也只是胡乱敲打。

    “听阿凯叫你小哑巴,你没有名字?”陈默轻声问道。

    女孩儿偏过头来,用奇怪的眼神看向陈默,她的答案都呈现在脸上,简单清晰。

    “喜欢听钟的声音?”

    女孩儿摇摇头,终于将手里的剪刀放下。她俯身躺下,将身体舒展开,如同绽放的含苞,散发着诱人的芬芳。陈默笑了,他抬起手,想摸一摸小哑巴的头,却迟疑了,最后只将剪刀收走。

    “我给你起个名字吧。”陈默突然提议道,说完低头看向女孩儿,她已经闭上了眼睛,节奏均匀的呼吸着,就在他这个陌生人的注视下睡去。陈默自嘲地一笑,看样子自己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只是女孩儿颈上从衣服里滑出的银色挂坠,让他又忧心忡忡。

    被小哑巴的睡意传染,陈默的眼皮也愈发的沉了,不过总有人不想让他睡安稳,门外突然传来了吵杂的声音。陈默顿时来了精神,侧耳倾听着,脚步声绕着房子响了一阵,突然消失了,看来,外面的人已经做好了准备。

    陈默轻轻叫醒了小哑巴,小声问道:“丫头,这里除了正门,还有地方能偷偷出去吗?外面来了好多坏人。”

    女孩儿揉了揉惺忪睡眼,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带着陈默出了卧房,指了指挂玉米的房梁。原来在篮子上面,还有一个方形的通风口,被阿凯特意改宽,留给自己逃命用的。陈默带着小女孩儿从通风口爬出,来到屋顶上,却没有急着离开,二人安静地趴在屋顶的积雪中,默契的都没再动弹。

    不多时,赵二东一挥手,他的手下便踢开了房门鱼贯而入,屋子里顿时一片吵杂声。不多时,一个混混走了出来,对赵二东说道:“东哥,搜遍了,只有那个警察在里面,睡得像死猪似的。不过再没别人,估计早跑了。”

    赵二东横了一眼身后被两个喽啰架起来的阿凯,此时的阿凯已经昏迷了,缠在头上的绷带都被解开,裸露的脸一侧被刀子划开,鼻子也被切掉一半儿,血流不止。众人没有注意到,当混混说屋子里只有吕禾一人的时候,阿凯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看了一眼屋顶,又匆匆闭上。

    “应该跑不远,留两个人送这个警察去警局,剩下的人都跟我一起去追!”赵二东命令道,十几号人立刻散去,几息之间便潜入了这滩黏腻的黑夜里。

    虽然众人都离去了,但陈默和小女孩儿都没有动,陈默更是将手放到小哑巴的后背上,生怕她站起来。小女孩儿看着陈默谨慎的样子,嘴角微微扬起,看来这两个人的经历的确有很多相似之处。

    “妈的”

    又过了一刻钟,不远处的胡同里传来一声咒骂,赵二东和几个手下又转悠回来,不过等待他们的只有腐败的潮气和惨淡的炉火。

    “哥,看来是真的跑了,咱们追不追!”

    “追!”

    “那这个人呢?”一个小混混指着昏迷的阿凯问道。

    “死不了,赶快抬进去,王总说了,那个陈默务必抓回来,要不然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赵二东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慌乱,催促着手下将阿凯丢进了屋里,众人便快步离开了。

    陈默带着小哑巴从通风口爬回来时,阿凯的眼睛一直盯着棚顶,见小哑巴没事,才长出了一口气,但他却没力气说话,也羞于开口,赵二东一伙人将他折腾得够呛,最后他还是屈服了。

    “今晚对你来说,是不是太漫长了?”陈默走过阿凯身边的时候,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将挂在墙上的帆布包拿了下来斜挎的肩上,一边用手拍了拍包面一边继续说道:“不管你的筹码是什么,你赌对了。”

    “他们要找的,就是这个包?”阿凯强忍着剧痛问道。

    陈默点了点头。阿凯挂帆布包的地方实在是太合适了,只有这家里的主人才能挂得如此恰到好处,赵二东一伙人只顾着找人,自然不会注意到。陈默自问做不到比阿凯更好,索性将挎包留在了原处,将重要的东西一直带在身边不见得是最好的选择。

    “我们,接下来,咳咳,怎么办?”

    “阿凯”

    “啊?”

    “你讨厌钟声吗?”
    晨曦与夜各站一边,正午最热闹的时刻,一天才算得上刚刚开始。
    第九章
    “这钟又特么乱敲,也没人管一管!”

    “谁管,你管啊?”

    “滚,别老抬杠,抓紧出牌。”

    小屋里几个人围坐在一起悠闲地打着麻将,钟声传进来时吵得他们烦了,却没人闭上耳朵。外屋同样热闹,几台打印机一齐工作着,店老板忙得不亦乐乎。这里是一处民宅,外面改成了打印店,里面则是老板的私宅,经常会有邻居来他这里打麻将,多年的麻友,风雨无阻。打印店门口有一台公用电话,一个胡子拉碴,打扮邋遢的中年男子,正叼着一根未燃着的烟,用手捂着话筒小声说着什么。

    “恭喜李局,又端了一窝败类”

    “你可别调侃我了,要不是你搜集到的证据充分,两条线索就都断了。不过没想到吕禾竟然自己送上门来让我们查,真没想到他还是个重要的中间环节,上通下达的掮客。还有,你之前说,玉的事儿又接上了?实在是太巧了!”

    “吕禾的资料派上了用场;我也没想到这个阿凯能把玉这条线补回来,巧合?也算不上巧合,另一种必然吧。对了,阿凯和那个小女孩儿接回来了吗?”

    “正要跟你说这事儿呢,我之前吩咐吕禾去接了。吕禾走了之后我才部署人去抓王文学一伙,省得他在局里通风报信,打算等他带阿凯俩人回来之后,我再直接把他扣下。不过这么久了他还没回来,我担心……”

    “吕禾?”

    “你也觉得派吕禾去不妥吗?”

    “吕禾没问题,我是担心阿凯。”陈默心中莫名地一揪,像是漏跳了一拍。

    李刚见听筒那头的陈默不再说话,便提议道:“我再派两个人过去看看?”

    “也好,麻烦了。”

    “甭客套,对了,你那儿怎么那么吵啊?”

    “我这儿是打印店的公用电话,看样子,还得顺便印点儿东西了。”

    寒冷并不是春城的本意,只是云影狂追着太阳,争抢着被蒸腾成虚无,幻化成泡影,太阳有时自顾不暇,有时力不从心。小哑巴透过小窗向外看去,入眼的是密布乌云和孤傲楼宇。一声声闷响从钟楼底层传上来,每一次敲打都引起她的战栗,激荡着,动摇着,暴戾似海,魅如魔蛇。

    当嗜血的节奏停熄之后,小哑巴才稍稍鼓起了勇气,从阁楼探出头来,向下望去,一片虚无。她终于不再执着于眼前的这片混沌,将手里的半只烧鸡厌恶地扔了下去,这皮肉曾是她唯一的追求。

    阳光从层层云网中透出一丝光亮,光刃将网绳一刀刀割破,光柱愈发宽厚凝实,小哑巴激动地站起身,伴着齿轮的节奏向顶楼走去。大钟的分针刚刚走过十五个小格子,化作一个平缓的露台,小哑巴摇晃着身躯站了上来,将包裹住身体的褴褛一件件褪去,脚下不停地迎向这道柔暖阳光。她颈上的项链被圣洁光辉笼罩着,仿佛渐渐舒展开羽翼,有那么一刻,她嘴里哼起小调儿,露出满足地微笑。那笑脸,也融化在阳光里。
    敲碎这口钟。
    第十章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春城没再冷得刺骨,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有整整一周,不是冬,也不是春。这一周又发生了很多事,人民卫士李刚局长再次破获大案;许多废弃的危房,被推到重建;困扰了市民多年的大钟,也不再响了,只是钟楼庞大的身躯依旧默默地矗立着,挡在阳光前隔出一道长长的阴影。春城还是以前那副模样。

    在老城区的一条破败小巷子里,路两旁的垃圾桶附近睡着几十个流浪汉,他们将自己的裹得很严实,只露了口鼻在外面。唯独有一个流浪汉,一个满脸污垢,四十多岁的大叔,胡子拉碴,头发蓬松,嘴角叼着一根未点燃的香烟,他将身体裹在一件破旧的灰绿色外套里,唯独将一条腿伸到了路中间。脏兮兮的工装裤裤腿向上翻起,裸露的脚踝和半条小腿却白白净净,显得格外突兀。

    阳光很足,照得巷子里的流浪汉都睡眼惺忪,懒得出去乞讨、拾荒,直到一个身穿黑色风衣,领子拉得老高盖住了半张脸的男子走到巷子口。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长相很普通,不过眉宇间却显露出与他年纪不相符的疲惫,他背了一个简单的公文包,手里还拿着一份叠卷起来的报纸。

    男子径直走到将腿横在路中间的流浪汉身前,上下打量着他,当他的身影挡住了照射在陈默身上的阳光时,后者才缓缓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后又闭上眼睛。仿佛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与他无关似的。片刻之后,身穿风衣的男子嗤笑一声,将衣领放下,露出了整张脸。

    “陈默,还记得我这张脸吗?”男子阴恻恻地笑着,从叠好的报纸中抽出一柄长刀,像一个屠夫一般威风凛凛地俯视着他脚下的待宰羔羊。

    “吕禾嘛,当然认得。话说回来,你现在可是这条巷子里的名人,谁不认识啊?”说着陈默微微坐起身子,从脖子后枕着的一摞泛黄白纸里扯出一张,递给吕禾。

    吕禾接过那张纸,瞥了一眼后,嘴巴微张,露出吃惊的表情。原来,纸上最醒目的地方是一个人的头像,这个头像吕禾再熟悉不过了,他每天照镜子的时候都能看到。纸的第一行只有四个标红的大字:悬赏通缉;照片下面则是自己的简介,和一串数字,没想到他自己的悬赏金额竟有六位数之多。只不过作为一个资深警察,哦不,资深前警察,吕禾一眼就看出这张通缉令是伪造的。

    可是没等吕禾开口嘲笑陈默的幼稚,自己的后脑勺突然挨了一下重击,吕禾回头看去,原来是一个流浪汉手持木棒,站在他身后,不用想,刚刚那一击便来自这个流浪汉。不只如此,五六十个流浪汉已经从巷子的各个角落围了上来,众人一脸疯狂地冲向吕禾,眨眼之间已经将这个‘被通缉’的逃犯摁倒在地。

    吕禾疯狂地挣扎反抗着,换来的却是众人更剧烈的打击,甚至是撕咬啃食。如同一叶扁舟在汪洋中摇曳,一个大浪打过来,再智慧的人也只剩叹息。不多时,众人脚下就流出一滩鲜血,染红了一张又一张伪造的通缉令。这样的纸张,已经散落在这条巷子的每个角落里,很多天了。

    “陈默,陈默!”

    吕禾在众人的围打下强露出了半张脸,脸上早已血肉模糊,眼眶都深深凹陷下去,他只剩力气大声叫喊,试图用声音杀死那个让他恨之入骨的男人。

    陈默早已站起身来,向巷子外走去,听到吕禾撕心裂肺的吼叫时,回过头,平静地看着吕禾,那双眼中没有一丝波澜,不带任何情绪,仿佛在他眼里,只有芸芸众人。

    这一眼,让吕禾彻底放弃了抵抗,他将视野从陈默身上移开,跳过了眼前的流浪汉,投向晴空之上,在那里,他又看到了阿凯临死之前那张写满不屑和玩味的脸。

    
    《杀死黑天鹅》
    寒三齐 著

    本故事纯属虚构,支持原创,侵权必究。



    黑天鹅事件(Black swan event)指非常难以预测,且不寻常的事件,通常会引起市场连锁负面反应甚至颠覆。

    梦
    她的精神有些恍惚,空洞的目光盯着头顶的一片天,气压很低,云层里不断传来骇人的闷响,雷电躲在黑云间摩拳擦掌。

    虽然雨还没落下,不过空气中的闷热潮湿是难耐的,她盯上了乌云,预感着云层何时会炸响,被蓝紫色的电光刺穿,毫不留情。

    乌云是天空中最黑暗恐怖的角落,更可怕的是,乌云是流动的,它到过的地方无人问津。就像自己此刻的处境,女孩儿心底大部分区域被恐惧占领着,剩下的地方有彷徨、无助、失落、唯独缺少疼痛。

    她失去了痛觉,当坚韧的蒿草茎像锋利的长矛一般割开自己裸露的白皙美腿;当坚硬的石子与凸起的地面将她背后的皮肤磨破;当泥土与绿色的草汁混在一起,将自己的浓密长发从头皮上扯断;她很痛苦,她感觉不到疼痛。

    只有挂在她脖子上的一块残缺了一角的圆饼玉坠儿,带给她一丝温凉。

    当她不再乞怜地望天,而是将目光投下来,一个消瘦的身影正拉扯着她的一条腿,将自己拽进一个无比黑暗的深渊。她试着开口求饶,不过声音涌上喉咙之后便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消失了;她又试着挣扎起来,妄想摆脱那只紧紧箍住自己脚踝的无情大手。当然了,无济于事。

    当那个人将她从草坪上一把拉进深渊时,一阵颠簸,她倒吸了一口凉气,被眼前变幻了的场景吓得瑟瑟发抖。那是一间装满了化学仪器的屋子,没有窗户,没有光从四壁透进来,唯一的光源就是那个人手里的一根蜡烛。

    等等,他从哪里拿的蜡烛?她环顾四周,发现除了化学仪器外,屋子的角落里还有几床钢管焊筑的手术台。手术台上正躺着几个身穿白色纱裙的女子,她们都仰卧在病床上,手腕连接着输液管,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当她被拖进实验室中央时,这些女子纷纷睁开了眼睛,其中一个女子从手术台上缓缓坐起身子,用冰冷的声音说道:“终于轮到你了”,说着她一点点将头转向自己。

    刚刚背对着自己的另一侧脸上,被割掉了整块皮肉。

    “啊!”

    伴随着一声惊呼,女孩儿终于从睡梦中转醒,坐起了身子,她发现四周的乘客都一脸好奇地打量着自己,直到空姐递上来一条毯子盖在她的胸前,众人才纷纷偏过头去。她低头一看,自己前衣襟的扣子不知何时崩开了两个,露出诱人的乳沟,和大片雪白的乳肉。

    她用一脸厌恶和鄙视的表情回敬了刚刚一直在偷窥自己的丧心病狂,又擦拭掉额头的冷汗。透过小窗向外看去,飞机正掠过一片绵延的山峦,山中树木茂密一片苍翠之色。
    生存还是毁灭?莎翁这个问题为难了世人几个世纪,好先生似乎就没有这样的烦恼,在别人眼里,他儒雅、可靠,在近乎完美主义的自我要求下,还保持着一颗乐于助人的心。

    第一章
    春城市的北郊原本只有几个冷清的工厂,更只有死寂的山林,唯一值得提及的是被湖水静静围绕的大片湿地。每当天气变暖,湖里便多了一群天鹅,白色的天鹅喜欢在湖中心游荡,孤傲的不得了;黑色的天鹅胆子大些,偶尔在岸边与人嬉戏,讨些零食。

    渐渐的,春城的人多了,市区已经满足不了人们对大自然的憧憬,一入夏,许多人便驱车前往北郊,野营、野炊,好不热闹。北郊公园,应运而生,公园旁还兴建了一座恢弘的庙宇,叫做万福寺。佛陀总是不甘寂寞,哪里人丁兴旺,他就去哪里普度众生,所以能香火不断,延绵千年。道不如它。

    有了公园和佛塔,天鹅、野鸭等飞禽就不便离开了,可是禽兽不听人言,园区不知如何才能将它们留下,为此头疼了一番。直到有人向园区推荐了一个人:好先生。

    好先生是春城出了名的大好人,为人知书达理又通情面,无论哪个人有困难,难题有多棘手,只要能托上他帮衬,一定会有解决的办法。而且他又很热心,只要是说得上话的人提要求,他总是笑着答应:好的,好的。于是人们都叫他好先生,渐渐都叫得习惯,反而忘了他的真实姓名。

    “好的,我在青龙山祭奠一位故友,然后就赶过去。”

    这不,好先生又接到一通电话,听完对方的描述后立即答应了北郊公园的请求。挂断电话后,好先生连忙整理起自己的黑色西装外套,让白衬衫的精致袖扣露在衬衫外面,才收起了微笑,一脸肃穆地回到祭奠的大厅。他是一个精致的人,尤其对着装十分讲究,就连衬衫的纽扣都是特地为今天的葬礼准备的。

    葬礼很隆重,除了逝者的亲朋外,还有很多春城的商政要员出席,再加上许多得知噩耗自发来送别的百姓,让这偌大的送别厅显得拥挤不堪。好先生本就不喜欢在这种场合抛头露面,挤进大厅后找了个角落舒舒服服地祭奠着,直到一股淡淡的体香,灵巧地钻入了他的鼻息。

    嗅着熟悉的淡淡玫瑰花香,一个头戴黑色丧礼帽,身着白色长裙的高贵身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那女子的脸大半被帽檐下的阴影遮住,却藏不住一双明眸在外面,暴露出眼角细微的褶皱。女子和好先生年纪相仿,早就不年轻了,岁月不会对她格外开恩,即便她曾经也风华绝代过,但是她的体态却依旧丰满而健美。

    女子只是礼貌地与好先生握手,然后翩然离去,仿佛从未来过一样,如果不是那淡淡的香气还萦绕在好先生身边,他肯定会认为自己的大脑已经衰老到开始出现幻觉。握手之后,好先生将手掌握成拳头,插向自己的裤兜里,等到再有人过来打招呼时,又连忙恭敬地将手从口袋里抽出。

    无论出于何种理由,每当人们聚集在一起的时候,交互是在所难免的,或者说,人就是一种交际动物,如果掌握好分寸,小人物也能有大作为。交际,是好先生一贯秉承的,他善于人际关系,并以此谋生,即便他不喜欢抛头露面。所以,婚礼、葬礼还是别的什么会议,具体内容都不是他在意的,他只在乎出席的是什么人。现在,他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是时候离开了。

    ‘前世典范、后人楷模、人民卫士……’离开大厅之前,好先生回头看了一眼,在巨大的挽联条幅下,那个春城英雄老老实实地躺在水晶棺内供众人祭奠,有无数花圈和恸哭声为他送别。作为人民卫士,他生前的一举一动都被关注着,就连死后也没能逃脱掉,一会儿还要在炫目的灯火下完成肉身的最后淬炼。李刚,如同他的名字一样刚正不阿,以百姓为本,办过几件轰动春城的大案,可惜死的却并不英勇。

    听闻,李刚是带女儿去游乐场的时候被失控的器械砸死的,他五六岁的女儿亲眼目睹了父亲的死状,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好先生刚刚在灵堂看到了李刚的女儿,叫做李玉棠的小姑娘,表现得很镇定,是个样子惹人疼爱,又懂事的小丫头。李刚很幸运,再婚重新组建家庭后,竟然喜得千金,可惜这种幸福没能持续太久。

    “真是可惜了,去年才破了蓝氏的惊天大案,今年就死翘翘,啧啧啧,还没来得及享受功与名呢。”大厅外一个身着深蓝色丧礼服的年轻女子叼着一根香烟,举止轻浮地说道。她年轻漂亮,脸蛋有些刻薄的尖细,长裙上的褶皱很显眼,脸上的潮红春色还没完全褪去,如果走近她,还能闻到从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腥味儿。

    好先生抬起手将女子手中的香烟拿过来,用手指碾在烟头上将烟火掐灭,仿佛没有痛觉一般,脸上笑容不变地对她说道:“小叶,你看到老陈了吗?”

    “在那边”小叶指着墓地的一角说道,远远的能看到一个身穿西装,头发蓬松的男子背对着二人,坐在一尊墓碑前。“要走了吗?”小叶问道。

    “叫上老陈,我们去北郊。”好先生留下一句话,人已经向停车场的方向走去。周围有几个相熟的人偷偷对好先生和小叶指指点点,小叶回过头瞪了他们一眼,然后才向老陈的方向走去。

    老陈四十多岁的样子,胡子拉碴,头发蓬松,嘴角还叼着一根未点燃的香烟。手工缝制的绸面西装穿在他身上显得过于厚重,他索性解开领带随手挂在一座墓碑上,衬衫的扣子开到胸前,露出大片病态的肌肤。当小叶来到老陈身后时,他正将嘴角的香烟点燃,抽了一口后放在墓碑前,任由火苗向烟蒂燃去。

    “心情不好?”小叶来到老陈身边,脱下了她的高跟鞋,抱着腿坐了下来,裙子下的春光随着她身体的摇晃时而乍现,老陈只要偏过头来就能看得一清二楚,不过小叶却并不在意被老陈偷瞄,尽管此刻她的裙下并无遮掩,刚刚她把自己的内裤落在了殡仪馆等候区的一间小屋内。

    “你跟那个李刚熟吗,居然会为他难过?”见老陈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小叶继续追问道,说着从她的包里掏出一支烟点燃。

    “小姐说笑了,我就是一个司机,怎么可能认识那种大人物,更别提难过喽,只是里面太吵,我出来透口气。”

    “趴在别人坟头透气?”小叶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老陈面前的墓碑,上面还挂着他的领带,不由得嗤笑了一声:“切,男人都是自以为是的动物,这种敷衍在我看来实在太自作聪明。当我心底想念一个人的时候,怎么可能受得了一帮不相干的人聚在一起叽叽歪歪,只有一个人的祭奠,才能说些心里话。为逝者,更为自己。”小叶的目光在墓碑上游走,一边继续说道:“陈默?奇怪的名字,我好像在哪了听到过呢,是你亲人?”

    “是我自己的”。

    “这么说,你岂不是一个死人喽?呵呵呵”小叶笑弯了腰,惹得附近的人纷纷投来看不惯的目光。小叶注意到那些目光,回敬了他们一个不屑的眼神,又伸出双臂,环住老陈的脖子,附在他的耳边柔声说道:“你真有趣,我也给你讲个好玩儿的事情吧”,小叶每吐出一个字的时候都要用唇舌拨弄挑逗老陈的耳垂,“刚刚在等候区的隔间里,我上了一个你所谓的大人物,他急得把我的内裤都撕破了,真粗鲁。”

    老陈扫了一眼他面前的几座墓碑,苦笑着摇了摇头,将自己从小叶的怀中挣脱出来,才道:“小姐,我们是要出发了吧?”

    “以后就叫我小叶吧,我们刚刚才交换过有趣的故事,也算朋友了”,小叶拎起高跟鞋,率先站起身来,将裙摆特意上撩,让老陈看了个清楚,又马上放下,一脸挑逗地说:“好看吗,这样一来心情是不是会好一些?”

    黑色轿车从青龙山公墓的停车场出发,上了高架桥后向北郊驶去,小叶坐在前排,将后排都留给了好先生一个人。陈默专心致志地开着车,假装没有注意到小叶在副驾驶上不时抛过来的媚眼和一脸欲求的表情。好先生从裤兜里掏出一柄金色的钥匙,在手里把玩着,出了神,直到汽车驶入北郊公园的大门后,他才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将钥匙放进西装内侧的口袋里,又将上衣的褶皱抚平。在好先生整理自己的着装时,陈默注意到,好先生的袖扣,已经换了个颜色。

    陈默为好先生打开车门,后者一脸和煦微笑,下车后快步走向了早已恭候多时的一行人。为首的二人分别是北郊公园的园长夏言和万福寺的主持悟垠。

    “夏园长、悟垠主持,你们久等了!”好先生微微鞠躬,对众人示意到。

    夏园长连忙摆手,客套着:“不久不久,好先生来得正巧呢。”

    悟垠和他的子弟们也都纷纷向好先生合掌见礼。

    一番寒暄之后,一众人簇拥着好先生向北郊公园内走去,陈默与小叶也跟在后面。小叶一脸的不情愿,脚步渐渐放慢,和最后一排的陈默并肩走着,伸出纤细的手挽上陈默的臂,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最前排好先生身上时,凑近陈默的耳边道:“老陈,这里的风景倒是不错,晚些时候我们来打野战如何?”

    小叶的声音不大,但走在二人前面最近的几个悟垠子弟纷纷回过头来,陈默见众人回看自己,脸色瞬间一白,停下了脚步,小叶则是娇笑着快步向前走去。

    “大侄女儿,怎么笑得这么开心啊?”夏园长对小叶和蔼地说道。

    “夏伯伯,这里好美啊,你看湖里的黑天鹅,一点儿都不怕人,我刚刚跟老陈商量,让他晚些时候多载我来几趟。”小叶挽住夏园长的手臂,开心地说道。

    夏园长看了看好先生,后者没有表态,他便拍了拍小叶的手说道:“你把老陈带走了,好先生身边不就少了个得力助手嘛,你什么时候想来玩儿,直接告诉夏伯伯,我安排车去接你多好。”

    “好呀,那我就不跟咱们的好先生抢人喽,我要去喂天鹅!”小叶在说道‘好先生’三个字时,特意加重了读音,也不等众人反应,便快步向湖畔的观赏台走去。

    “哈哈,我这个大侄女儿,还真是惹人疼爱啊”夏园长笑着对好先生说道:“刚刚小叶说的黑天鹅,倒是我心中的一个疙瘩,哎。”

    “夏园长心中有什么烦恼,何不直接说出来呢,既然好先生肯来这里,定会有解决的办法”悟垠说道。

    “好,那我就直说了”,夏园长便将自己的担忧告知了好先生等人:黑天鹅景观湖作为北郊公园重点宣传的景观,成功吸引了大量游客,不过等夏天过去了,天鹅就要飞走,夏园长想将天鹅留下,所以异常苦恼。夏园长将自己的担忧告知了悟垠大师,后者才将好先生推荐给夏园长。

    “夏园长如此愁苦,心中应该是有了解决方案吧?”好先生问道。

    “确是有,不过实施起来,哎”,夏园长拿出手帕擦了擦额头微微渗出的汗水,继续说道:“我原本打算将这些黑天鹅的翅膀都束住,可我们园里没有专业人员,捕捉起来难度太高;后来觉得还是在湖中央建一个天鹅馆,封闭式的也比较好管理,只是”,说道这里夏园长看向悟垠主持,后者摆摆手遣散了跟随的众人,只留下陈默一个人远远的站着。

    等其他人都离开了,悟垠才说道:“夏园长跟我说了他的想法,不过在湖心建馆,需要住建、水务、旅游、开发区管委会等多个部门协商,等到批文下来的时候,这一湖的飞禽怕是都已经南飞了。”

    “而且资金方面,我们园也是捉襟见肘啊!”夏园长立刻补充道。

    “夏园长想留下黑天鹅,不见得非要建天鹅馆”,没等夏言继续,好先生便打断了他的话:“秋去春来,草长莺飞,迁徙是天鹅的习性,夏园长还是不要强求了。”

    “好先生,北郊发展需要这黑天鹅留下,就要换届了,上面很重视,我们想个办法解决黑天鹅的事也算是分忧解难嘛!”悟垠走上前,掸了掸袈裟上的灰尘。

    “听说第一女副市长,对北郊的旅游产业评价很高啊,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好先生务必不能推辞,也算帮老哥我一个忙吧!”夏言一脸谄媚,进一步说道。

    “秦副市长年轻有为,这般年纪就身居高位,据说还是个美女,实在难得啊,阿弥陀佛。”

    “秦副市长的确很有作为,不过咱们的代市长刘伯无论阅历、经验还是口碑上都更胜一筹呢,所以我们都不好过早下结论吧。但是,如果能造福社会,我当然要为北郊尽一分薄力。”好先生回身来到夏言和悟垠面前,继续说道:“黑天鹅,倒也可留。”

    “愿闻其详!”夏园长眼前一亮。

    好先生对夏言微笑点头,又看向悟垠,询问道:“听闻前些日子万福寺将放生池关闭了,主持是否愿意将缘由告知鄙人呢?”

    “无妨,这也不算什么秘密”,悟垠略带尴尬地回答道:“北郊的游客越来越多,来寺里放生的人太多,池子里都是鱼,已经远超负荷了。”

    “悟垠方丈,你寺里的放生池可还是从公园用地里划出去的,据我所知几个池子占地也不小啊,总不能”,夏言有些惊讶。

    “都满了,说来惭愧啊,阿弥陀佛。”

    “好先生,我不太明白,这和我园建天鹅馆有什么关系?”夏言有些不解。

    “夏老哥别心急,建天鹅馆难度重重,不过万福寺的放生池与园内的观赏池之间,却只隔了两个泄洪坑与一片小丘。”说着好先生抬手指了指观赏池东北方向的一座九层浮屠塔,塔下的池子便是距离他们三人所站位置最近的放生池。

    “这,好,好,好!”悟垠思索了片刻,便拍手连说了三个好字。

    夏言先是一脸疑惑,随即也笑逐颜开,竖起大拇指说道:“好先生的确有办法,只需在放生池和观赏池中间开凿一条水渠,便可将放生池中的鱼引入观赏池中,缓解了万福寺的窘境;观赏池中鱼多了,天鹅们便会开开心心在这里觅食,这里食物充足,就不怕它们明年春天不回来!”

    “不止如此吧,你夏言还能间接省下一大笔饲养费用,游客不光能赏天鹅,还能赏鱼群嬉戏,我那放生池里可是有不少锦鲤呢!”悟垠补充道。

    “最重要的是,开凿水渠的费用更低,也不需要复杂的手续,夏园长再沿着水渠做些景观,更是妙哉。”好先生继续说道。

    三个人彼此相视,都笑出声来。

    “把猎物和捕猎者放在一个池子里,倒真是符合你的恶趣味!”小叶不知何时走到了好先生三人身边,调侃着对好先生说道,又惹得夏言和悟垠大笑。

    “胡闹!”好先生责备地看了一眼小叶,又转头对站在不远处的陈默继续说道:“老陈,时候不早了,你去机场接一下冷小姐,然后直接回农场来。”

    “我,我也要去!”小叶立刻说道。

    “你和我去悟垠主持那里上柱香,晚宴的时候我们和主持一道回农场。”好先生说着便和悟垠主持向寺庙的方向走去,夏言跟上去送好先生。小叶回过头来小跑两步来到陈默跟前,避着众人摸了一把陈默的臀部,一脸坏笑地说道:“哎,你怎么又抑郁了?”

    “又?”陈默微微笑了笑,不过脸上的确很难看。

    “之前在青龙山的时候,你一脸的惆怅;现在则是一副忧心忡忡地模样,这个善于解决问题的好先生是不是让你很头疼?”

    “好先生的确有办法,我很佩服。”

    “好先生,切”,小叶不屑地说道:“他是个好先生,却不是个好男人。”

    “好男人?你想说什么?”陈默注视着小叶的眼睛,她的眸中正泛起一片涟漪。

    “我是说,听说那个姓冷的女人很风骚,你去接她的时候可要小心”,小叶对陈默做着鬼脸,一步步向后退去:“我说这些是为你好,地球上最后一个好男人”,说完她嫣然一笑,转身小跑向好先生等人。

    离开之前,陈默又看了眼在观赏池中嬉戏游水的黑天鹅,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在这群禽鸟的鸣叫声中,陈默将自己的背影投给了碧色的湖水和苍茫的远山,作为一年后故地重游的结语。只是这一次离开时,他只身一人。

    “可怜的黑天鹅,还有倒霉的人民卫士,真是糟透了的一天。”

    陈默自言自语着,从口袋里拿出一根香烟衔住,却没有点燃,也没有人为他点燃。

    
    所谓美,从来都是相对的,事物在我们眼中呈现的美受审美变化而变化,不过冷小媛的美,应该能符合大多数标准。最难能可贵的是,她绽放美丽的同时,在这个世界的大部分地方,美与丑的关系正过于亲近。

    第二章
    冷小媛从来不会顾及别人投向她的目光,无论是男人带着邪火的眼神还是女人带着妒火的眼神,都不能阻止她尽情展现自己的美。

    她是受上天眷顾的人,家境殷实,资质聪颖,社会精英,更是个美人。一张高贵而性感的脸配上火辣的魔鬼身材,再加上肆无忌惮的打扮,冷小媛逐渐成为了圈内知名的男人杀手,和女性克星。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无论别人怎么想,她不会在意,毕竟有些差距生下来的时候便注定了,这是常态。她的脾气不算差,不过,偶尔也会冷得像一座冰山。

    陈默在机场接冷小媛的时候,她还是一座冰山。下飞机之前,冷小媛受到了一个泼妇的侮辱,那个疯婆子喷得满机舱唾沫星子,起因却是因为她管不住自己那个秃头又好色的老公瞄向自己。不过冷小媛却没有反驳那个悍妇,因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打嘴架即便赢了也会自降身份。

    当然,冷小媛也算不上宽宏大量的人,所以她在出机场安检的自动扶梯上,将那悍妇的长发塞进了电梯的自动扶手。等冷小媛出了安检口时,那个泼妇和他的秃顶老公还在扶梯那里手忙脚乱地撕扯着被搅入传送带的长发,嘶吼与咒骂声引得众人侧目。

    “冷小姐?好先生让我来接您。”陈默走上前,做出邀请的手势。

    “你怎么知道是我呢?你就不怕认错了人?”冷小媛摘下墨镜,一脸玩味地打量着陈默,这个人和其他男人不太一样,他在看向自己时眼中没有暴露出一丝欲火。无论陈默是隐藏的好,还是真的对自己没有性趣,这两点单单拿出一条便足够引起冷小媛的重视。

    “来这里之前有人提醒过我,说您很风骚。”说着陈默接过了冷小媛的皮箱,转身向停车场方向走去。“而且,看样子你还很不好惹”,陈默的话再次飘过了,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刚刚冷小媛教训悍妇的场面他都看在了眼里。

    “说这话的人肯定像你这个下人一样无礼,不会是好先生本人吧?”冷小媛毫不介意陈默对自己的风评,迈开步子跟了上去,高跟鞋敲击在地面上发出的声音清脆有力。

    “好先生是个绅士”。

    “绅士?如果好先生是绅士,那他应该亲自来迎接我。”

    “不来又如何呢,您又不是真的在乎。”陈默来到了黑色轿车前,将冷小媛的行李放进了后备箱中,又替她打开了后座的门。

    “有趣”,冷小媛笑着来到陈默身边,将自己的脸凑得很近:“无论风骚二字是谁给予我的评价,他倒也没有说错,是个聪明人”,说着冷小媛踮起脚尖,在陈默的脸上盖了一个鲜红的唇印,然后打开副驾驶座位的门,优雅地将她的翘臀放了进去。

    “我应该坐在前排,这样比较方便你偷瞄我的大腿,毕竟我很风骚嘛,你觉得如何?”冷小媛补充道,顺便将车门用力关上。

    “我的荣幸。”

    “没有人说过你讲话的方式很令人讨厌吗?”

    “我的荣幸。”

    冷小媛对陈默这个刻薄的司机越来越感兴趣,不过陈默坐上驾驶位之后却不再说话,完全进入了司机的角色,他不再接话也不再挑衅,更没有偷瞄自己的雪白大腿。当冰山撞进泥沼,要么沾染一身淤泥,要么寂静融化。

    汽车从春城东郊的机场一路来到了北郊,路过万福寺后向西行驶,穿过了一大片空地,来到了西北方向连绵的青山脚下。车子在一处农庄门口停了下来,陈默替冷小媛打开车门,示意她此行的目的地到了。

    “我们来这里干什么?不是要去矿上吗?”冷小媛有些不解。

    “好先生的矿就在这座山后面,这一侧是他的农场,今晚这里有宴会,好先生希望您能赏脸参加。”陈默回答道。

    “哼,真是个体面的人啊。随他便吧,反正我按小时收费的,他不赖账的话,我无所谓。”冷小媛丢下这句话后,也不等陈默将自己的皮箱从后备箱拿出,率先向农场内走去。

    “冷小姐”陈默叫住了她。

    “怎么了?”冷小媛回过头来,不解地看着陈默。

    “你很像我一个朋友,你们都很美,巧的是她以前的工作也是计时收费的。”陈默微笑着,虽然话不中听,但样子看起来很真诚。

    “切,混蛋”,冷小媛笑着回过头,背对着陈默竖起了她的中指。

    好先生的农庄外围装饰得很普通,甚至有些寒酸,跟普通农户家的外墙没什么区别。穿过一片小树林后,它的富丽堂皇才得以显现,林子后面是一片人工湖,湖面上的玻璃平台时而起落变幻着造型,在钻石彩灯的照射下格外夺目。不过即便如此闪亮的灯火,也仅仅只能照亮庄园的一角,葡萄园、酒庄、高尔夫球场等众多娱乐场所还远在湖畔会馆那长长的别墅群后面。

    “没想到,这片林子之后竟然别有洞天啊,我还以为真是个农庄呢!”冷小媛感慨道,华丽的庄园她不是没见过,只是这么隐蔽的一处她还是头一次见识到。

    “山后倒是真有一片农场,好先生喜欢原生态的东西,所以这里的饮食全部都由农场和山林以北的牧场供应。”陈默详细地解释道。

    “看样子这个好先生蛮有能力的啊,这么大片产业也不好打理的,我现在,真迫不及待想见他一面了呢!”

    “据先生说,这里大部分产业他也是在替别人打理。”

    “我又没说是他的,不然夸的就不是他的能力,而是实力了。”冷小媛意味深长地瞥了陈默一眼,又道:“我们去哪里见他?”

    “我先带您去住处,晚宴开始的时候会有人来通知您。”

    陈默将冷小媛安置进了一栋别墅后,便匆匆离去了。冷小媛独子坐在这个偌大的客厅内,等着太阳一点点落入青山的怀抱,那时候,湖面上五颜六色的光彩应该最耀眼。这里很安静,不像自己生活的大都市人声喧闹,少了被众人炽热眼神追逐的感觉,让她的心情轻松了不少。困意上涌,索性就将身体蜷缩进沙发里,睡了过去。这一觉,冷小媛睡得无比香甜,等她醒来时,早已暮色四合,远处的湖畔更是传来了一段段醉人的音符,晚宴的酒会就要开始了。

    像猫一样慵懒地弓起身子,冷小媛抻了个大大的懒腰后才不舍地坐起来,她没有开灯,赤着脚向楼上的卧室走去,出席晚宴之前,当然要梳妆打扮一番才行。

    地砖上的寒意沿着冷小媛的脚向上传递,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环抱起双臂,脚下更加轻快,蜻蜓点水一般拾阶而上,没发出什么声响。窗外的密林起了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更是夹杂着猫头鹰呜咽低沉的啼鸣声。

    刚到了二楼,冷小媛便听到走廊最里侧的一个房间内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难不成这里还有老鼠?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冷小媛一步步向长廊深处走去,挂在两侧墙体的壁画渐渐陷入狭长走廊的黑暗中,失了光彩,此刻竟然显得有些诡异,让她有些怯步。她本可以当做自己幻听,一走了之,不过,她始终无法压抑自己的好奇心,深吸了一口气后,她扶着墙壁蹑手蹑脚地靠近过去。

    二楼最内侧的屋子没有窗户,是一间堆放杂物的储藏室,里面凌乱地摆放着许多清洁用具,还有一张铁床。床前的小桌上燃着一只白色的蜡烛,烛火轻揉地摇曳着,像一只平静而炙热的眼。冷小媛趴在门口,探头向屋里看去,只见铁床上正坐着一个赤裸了上身的少女。那女子裸露的后背对着门,在烛光的照射下,她背部那一条条可怖伤疤看得冷小媛头皮发麻。

    裸背的女孩儿似乎没有察觉到自己正被人盯着,她好像在往自己后肩上药,那里有一处新伤,伤口还残留着少许血迹。冷小媛盯着伤口出了神,在她的注视下,裸背女孩儿的伤口处竟然蠕动了起来,就好像下一刻便会从里面伸出一只昆虫那长满绒毛和倒刺的腿来。想到这里,冷小媛心里一阵恶寒,呼吸也急促了,桌上的烛火感知到气流的变化,火光摆动,也逐渐不安分起来。

    “你醒了?”

    背对着自己的女人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开口了,惊得冷小媛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心里咯噔一声,整个人愣在原地。见自己的提问没有得到回应,那女子缓缓转过了头,一条乌亮长发下竟也是一张精致的面孔,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难以想象她背后竟然会有如此骇人的疮疤。

    “你叫冷小媛吧?别怕,过来坐,我又不会吃了你。”

    冷小媛试探性地向女孩儿走了两步,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感到心里发慌,她的身体很抗拒,但内心深处却渴望接近这个女子。终于冷小媛来到了铁床前,桌子上的烛火也更剧烈地摇晃着,她很怕烛火被她带进来的风一下子吹灭了,所以不敢再有大动作,更是小心翼翼地呼吸。

    走到近前,冷小媛才发现,女子背后的伤口并非在蠕动,而是在针线牵引下的结果,她躲在门外偷窥时,女子正在缝合自己的伤口。近距离看着这些伤疤,带个冷小媛的震惊更强烈,一道道已经愈合的伤疤像是一道道嶙峋的山脊,突兀地在女子背上隆起,有的伤口叠加在一起,愈合后长成了奇怪的形状,有的像一只爬虫,有的甚至像昆虫的巢穴,令人作呕。

    “介不介意帮我一把?”

    女子没有在意冷小媛无礼的目光,而是将手中的针头递过去,示意冷小媛帮自己缝合伤口。冷小媛先是迟疑了一下,不过最后还是接过女子手里的针,在她的背上展开一场染血的修复。冷小媛在上学期间上过一些护理和急救课程,但很生疏,每一次落针的时候自己心里都咯噔一声,但裸背女子却一声不吭,隐忍到缝合完毕。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我很可悲吧?”女子自嘲地说道,同时转过身来,面向冷小媛。与背部不同,她的胸前一点儿伤痕都没有,只是左侧的乳头少了一半,不知是天生的还是被,冷小媛没敢往下联想。只不过,女子的胸部很好看,圆润而挺拔,左胸的半颗樱桃般的残缺乳粒更显诱惑,小腹也没有一丝赘肉,令冷小媛看得有些痴迷。

    “看样子你们圈子内的传闻没有错,你真是个骚货。”女子见冷小媛一直盯着自己的胸部,便笑着说道,同时将一件丝绸外套披在肩上,挡住了冷小媛的视线。

    “哦,抱,抱歉。”冷小媛连忙收回目光,但转念一想,又开口问道:“司机老陈对我的评价,不会这么巧是从你口中传出来的吧?”

    “老陈,他亲口告诉你了?哈哈哈”

    “你笑什么?”

    “没想到,老陈很招女孩子喜欢呢!”

    回想起老陈那张木讷的脸,和深邃的眼神,冷小媛心中没来由泛起一丝悸动,也许他真的与众不同吧。但是这念头在她脑海中只是一闪而过。“男人,哼,我想你应该也看透了吧,别拿我寻开心。”

    “看透?可能你很懂男人,不过在我看来依旧幼稚,别尝试理解我,现在的你还做不到。”说着女子坐着了身体,对冷小媛伸出手,微笑着说道:“欢迎你来农场,我专程来通知你参加晚宴的,打扮的性感一点,不然就浪费了你的好身材。”说着女子下了床,向门外走去。

    “对了,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小叶,是这里的女主人。”小叶在说到女主人三个字时,刻意加重了读音,然后嘴角微扬,转身离去,不消片刻便被走廊里的一片混沌吞噬了。

    “小叶,女主人。”冷小媛咀嚼着小叶留下的话,脑海中逐渐显现出一个凶残的人影,那人披着伪善的面具,装作一副逢迎模样,背后却藏着一把锋利的刀子,紧握利刃的手沾染着粘稠的鲜血。

    当冷小媛来到宴会会场的时候,好先生还没露面,由于是自助式晚宴,农场方并没有排座次,这让冷小媛心中轻松了不少。今天,她并没有像以往一样选择性格暴露的短裙,而是换上了一条灰色长裙,不过即便这样,也难掩她傲人的身材。不时的便会有一些油腻的中年男士走到她身边攀谈,冷小媛随口敷衍一下后,便沿着湖边向远处避开。

    “这帮人早上还在参加葬礼,悲天悯地,晚上就换了一副禽兽模样,推杯换盏张牙舞爪,你说可笑不可笑?”

    小叶来到了冷小媛身边,递给她一杯香槟。小叶穿着淡蓝色的丝绸旗袍,衣服上还纹着两条锦鲤,旗袍开衩很高,将她修长的腿暴露在空气中,晚宴上有不少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这双芊芊玉腿上。

    “这不是农场的主人,小叶嘛,你不用跟宾客们应酬?”冷小媛无精打采地回应道,她心里只盼着宴会早点儿结束,让她离开这个无聊的地方。

    “应酬?今晚是庆功会,大家都等着巴结大人物呢,用不着我一个小辈出面的。”小叶大口喝着香槟,她的脸上已经涌上了一抹红晕,看样子已经喝了不止一杯。

    “大人物?”,冷小媛顿时来了兴致,目光向远处的宾客们扫去。宴会餐桌前的草坪上汇集了不下一百人,不过此刻大多数人都聚拢在一起,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和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被众人簇拥在中央,看样子小叶所说的大人物,应该便是这二人了。

    “你说的大人物,是中间那两个吗?”冷小媛问道。其实她的目光大部分停留在那个男子身上,虽然离得远些听不到他们的谈话,不过那男子英气逼人,举止又很优雅,给人一种想要亲近的感觉。

    “那个打扮得像火烈鸟一样的傻娘们是个大秘,姓丁,具体干什么的你随便打听一下就知道了;她旁边的帅哥就比较厉害了,是负责北郊住建的许副,年轻有为,留学海龟,单身新贵,好多母狗一见了他就忍不住发情呢。”小叶瞟了一眼冷小媛,语气中尽是调侃之意,“不过说是大人物,还有些勉强。”

    “那也不算小人物了,你有没有对那个许副发过情啊?”

    “我看起来像母狗吗?”小叶笑着说道:“快看呐,我们的单身新贵往这边走了,冷小姐,看样子是盯上你了。别玩儿的太疯,一会儿我爸还要见你。”

    “你爸?”冷小媛一愣。

    “她父亲便是这次宴会的举办者,好先生。”说话间,许副已经摆脱了那帮人的纠缠,来到了小叶和冷小媛二人跟前。

    “不然呢,你以为好先生是我什么人,我男人?”小叶打趣地说道,见许副和冷小媛都面有尴尬,便转移话题,拍了拍前者的肩膀:“这位是我们的许涛许大官人,北郊正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至于这位女士嘛”,然后对许涛笑了笑继续道:“我就不介绍啊,你能了解多少就看你本事了!”留下这些话后,小叶就立刻离开了,根本没给许涛和冷小媛反应的机会。

    “鄙人许涛,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你好,我叫冷小媛,给好先生打工,今天第一天上班。”

    “不知冷小姐从事什么工作?”

    “你看不出来吗?”说着冷小媛挺起了傲人的胸脯。

    “若隐若现的,看得到却看不清。”许涛盯着冷小媛的胸部不怀好意地看去,同时又向冷小媛多迈出一步,他清新的口气倒没有引起冷小媛的反感。

    “会不会是因为这里的光太暗了?”冷小媛再次问道,同时回头瞥了一眼不远处的众人,除了丁秘书和几个同样浓妆艳抹的女子不时看过来,其他人都被小叶吸引了注意力。

    “有时候光太亮,反而看不真切。”许涛摇摇头,微微向前欠身,细嗅着冷小媛身上散发出的香味,目光却越过草坪,投向距离二人不远处的一栋别墅。那栋别墅屋子里一片漆黑,没有一盏灯是亮的,或许光线刚刚好。
    浮世繁华,生死的轮回与人世的缥缈相纠缠,连接着秽土与长天的桥梁脆弱不堪。有的人一不小心便跌落,有的人死死攥住命运的铰链不肯放松;有的人看似毫不介意,云淡风轻的旁观,内心却早已生了波澜。

    第三章
    悟垠端着紫砂杯,将带着茶香的蒸汽吸入鼻子,细细品味着,虽然屋子里的熏香味儿很耐闻很名贵,不过对他来说,能喝进嘴的茶香更诱人。悟垠将一股蒸汽深吸入肺,又缓缓吐出,才将杯中的琼浆玉露吸入口中,温润滑腻的茶水在他唇齿间流淌,一个大循环之后终于被小心翼翼地吞咽而下。

    好先生坐在悟垠的对面,二人隔着一张黄檀木桌,桌子上的香炉里正向外散播着上好的沉香气,将好先生古色古香的书房点染得更典雅。他的书房并不大,布置却十分讲究,除了架子上的文玩外,四周的墙上还挂了几幅名家字画。好先生爱文玩古董,善琴棋书画,不过比起这一屋子的珍宝外,好先生更喜欢欣赏的,却是悟垠此刻的表情。好先生喜欢观察人,品鉴人事,这是他的嗜好、乐趣,也是他的烦恼所在。

    “不知好先生是喜欢熏香多一点,还是茗茶多一些呢?”悟垠款款将第一个茶杯放下,微笑着问道。

    “鄙人更贪心,熏香和好茶我都喜欢,不过我更爱这间书房,和书房里发生的所有故事。不过,悟垠大师似乎更喜欢茗茶?”好先生不急不缓地说道,手里却在桌台上的茶具间灵活游走,熟练地炮制着第二杯茶。炭炉上的茶壶里发出沸水翻腾的声,配上从湖畔晚宴处传来的丝竹之音,令人陶醉。

    “茗茶很香,不过更依赖于炮制者的手段,相比之下沉香却名贵得多,在下是不敢喜爱罢了,惭愧惭愧啊。”悟垠虽然嘴上说惭愧,不过脸上却笑意更浓。

    “看来悟垠大师也有烦恼呢,要是不嫌弃,我分一半熏香予您又何妨呢。”说着好先生停下手中的活,将自己背后黄梨木展架上的一个黑玉石盒捧起,回身放在桌上,推向悟垠。

    “可当真?”悟垠的眼神中竟闪过一丝光彩,那道光很快又很急,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了。

    “请茶”好先生向悟垠点头示意,同时将第二杯茶扣在腕上一番,将茶水完全倒入后者的第二个杯子中,一滴未漏。

    “好手段!”悟垠对好先生的手法赞叹道,脸上得意之色也更浓郁,抬起手来,轻轻抚摸着黑玉石盒光洁的盒面,然后才将第二杯茶抄起,一饮而尽。

    “放生池的事情还没谢过好先生,要是再收您一半熏香,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吧。”说完悟垠扯着宽大的衣袖,将嘴角的水渍擦拭干净。

    “万福寺和北郊公园本就是一体的,我也只不过是顺水推舟,悟垠大师能极力促成这件事,让两院都受益,是您的功劳,也仰仗佛祖功德,不必谦虚。”

    “哪里哪里,不过好先生有一言说得不错,我寺和公园早在嘉庆年间便是一体,元宝禅师开寺之后也经历过大繁荣,只是时过境迁,物已不是,人也全非。”悟垠感慨道,一直搭在黑色玉盒上的手也停止了抚摸,一脸惆怅地说道:“我有心光复寺庙传承,奈何修葺九层灵塔之后地界已经延伸到了公园边界,是极限了。”

    “哎,现在唯有寺庙西侧一片空地,能帮助万福寺回归当年鼎盛,只是贫僧迟迟等不到回应,心中苦闷,还望好先生不要见笑了罢。”悟垠继续说道,同时将黑玉石盒向前推了推,又将手缩回袖子,不再言语,仿佛老僧入定一般。

    见状,好先生只是微笑,并未急着回应,而是站起身来从侧面另一个架子上捧起一个黑漆木盘,盘子里只有一角青砖,看起来并不名贵,即便悟垠这般慧眼如炬之人,也看不出名堂。

    好先生将木盘呈到悟垠面前,压在黑玉石盒之上,才回到座位上,脸上表情不变,依旧恭敬而亲和。这时炉子上的水烧开了,有些水汽落在壶盖上,化作滚烫的水滴,沿着壶体滑落,掉在炉子上发出嘶嘶的声响,渐渐掩盖了晚宴湖边的丝竹声。悟垠端详了半天,眉头有些紧了,最后终于忍不住问道:“好先生,这是?”

    “岁月失语,唯石能言”,好先生说完这八个字后,停顿了一下,端起自己面前的第二杯茶,放在鼻子下细嗅着,一边继续说道:“前些日子刘伯莅临我这陋室,送了我这块石头,又留下这八字箴言”,说完后观察着悟垠的表情,见他面色缓和了不少,便细细品酌起茶来。

    “刘代市,哦不,刘伯他,他也曾来这里品茗?”悟垠的中气有些不足,略显颓然地问道。

    “这块青砖本是那六千余平方废墟中的一角残缺,如今我转送给你,也算是物归原主了”,说着好先生提起水壶,将悟垠面前的第三个杯子填满,幽幽说道:“历史的车轮不会为了谁停下,即便是钢筋浇筑又能如何,到头来还不是被碾个稀碎。虽然你我都是怀旧之人,不过我们怀的旧,却不同。”

    当好先生说完最后一个字时,悟垠突然浑身一震,连忙抬手挡在第三个杯子上,滚烫的热水浇在悟垠硕大肥厚的手上四散溅开,一瞬间便将他的手掌灼得红肿不堪。

    “你这!”好先生见状,连忙将水壶放回炉子,起身来到悟垠身前,抓起他的手腕便要领他去看医生。农场里自然会有周到的医疗条件。

    不过悟垠却强忍着剧痛抽回手来,又从脚下拿出一个灰色布包,将包裹打开后,从里面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布面折叠整齐的金色包裹,恭敬地双手呈给好先生:“好先生您看,我年纪大了,这脑子也不灵光了,刚想起来,这是之前许诺带给您的金丝楠锦盒,您看看合不合心意。”

    “悟垠大师,这事不急,咱们先去看看手!”好先生坚持说道。

    “不碍事的,好先生,您先看一眼,拜托了。”悟垠谄媚地笑道,只不过他托起包裹的手却颤抖不已,额头也早已发了一层细密汗珠,表情有些奇怪。

    “这,好吧。”好先生面色有些为难,不过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了,双手接过悟垠呈上来的包裹。布包刚刚入手,好先生便仔细端详了起来,那紧致的线经综纹,细腻而紧凑的针法,令他一声惊叹:“五星锦!”

    “好先生的眼力真是超群啊!这正是五星锦,想当年为了得到它,我也是费了老大功夫。”悟垠暗自长出了一口气,感叹自己之前做了充足的准备还是有必要的。

    “得上万根经线,提在这片花综和地综上,才能达到如此细腻的手感,这块布不仅穿插到位,而且花编得也漂亮,罕见的金色锦面更是珍稀无比,这太贵重了,悟垠大师,请您收回吧,”说着好先生便将这五星锦递还给悟垠。

    悟垠却不收,向后缩了缩身子,摆手推辞道:“这世上懂得鉴赏这般手艺的又有几人能,好东西就是要留给懂得它的人,才有价值。这样吧,这个我留下,就当我们互相交换了。”悟垠说着拿起桌上的木盆,对着好先生笑说道:“这块青砖对我的意义非比寻常,恳请好先生能不吝惜,送给我吧!”

    “这,”好先生面露难色,最后捧着五星锦坐回了椅子,点头答应到:“既然如此,那我就承了您的情,多谢了。”

    “哪里哪里,好先生客气了。是我太心急,太心急,万福寺能重建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又何必强求呢,都是心魔作祟啊,刚刚好先生这一捧水,也算是浇醒了我,应该我谢您才对。”说着悟垠抬起自己被热水烫得肿起水泡的手,自嘲地笑了。

    “悟垠大师也不必沮丧,万福寺,自然会有它的福气。”好先生笑着说道,同时又将黑玉石盒向悟垠推了推,继续说道:“所以啊,这一半熏香您应该与青砖一并带着。”

    “哦?”悟垠一脸不解。

    “西侧那片地早有了规划,大师就不要再为自己寻烦恼了,不过万福寺要重修两院,也不见得必须东西对称。”说着好先生笑看向悟垠。

    “好先生还请细说”悟垠脸上的颓色渐收,坐直了身子。

    “如果两院南北相对,悟垠大师能否接受呢?”

    “可是,北侧不是要建江南古巷吗?”悟垠虽然很信任好先生,不过依旧有些顾虑,询问道。

    “确实,在规划中”,好先生继续道:“婚丧嫁娶,红白二事,一向是我们最重视的,春城百姓厌了青龙山,兴许对万福寺有所期待,也说不定呢。”见悟垠若有所思,好先生停顿了一下,让悟垠消化了这些讯息后继续说道:“听闻刘伯的父亲刚刚去世了,百姓的诉求,或许他此刻更懂吧。”

    “嚯”,悟垠不自觉地站了起来,眼角有些抽动,不顾红肿的手,暗自握紧了拳头,语气中带着一股激动,点头说道:“我明白了,好先生如果有吩咐,悟垠定当全力效劳。”

    炉中的炭火温度渐低,此刻已经听不到炉膛里的哔啵声,远处的丝竹弦乐奏得正欢,从门窗的缝隙中挤进来,搅动着熏香的烟气左右摇摆。

    “时候不早了,我先送你去医务室,然后我们一同到湖边凑凑热闹如何?”好先生说着再次站起身,掸了掸淡蓝色的唐装,直到将所有褶子抚平后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点儿小伤不碍事的,好先生您快去招呼宾客吧,我带着弟子去医务室看一眼,然后再过去找您。”

    “好的。”

    见好先生点头答应,悟垠便对好先生欠身鞠了一躬,转身向门外走去。

    “等一等?”

    “您说”

    “这两件礼物都带着,一个都不能少哈。”

    悟垠这才回头,捧起桌上的青砖和熏香,对好先生再次道谢后,快步离开了。出了书房便是这栋别墅的客厅,两个佛童正坐在椅子上等候,困得直打哈欠,见悟垠快步从书房走出来,一个佛童抢先站起身来,从悟垠手中接过两件礼物。

    “师傅,您的手怎么肿了,我们快去医务室吧!”

    悟垠走出别墅后,停下脚步回望了一眼,捂住心口揉搓着,又长叹了一声:“哎呦,痛死我了。”

    “师傅不是手痛吗?”悟垠子弟们当然分不清自己的师傅是手痛还是心痛。

    此刻,在距离湖畔晚宴的草坪不远处,一栋没有亮灯的别墅里正回荡着阵阵娇喘和粗重低吼声,伴随着床榻的一阵强烈晃动后,一切又归于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又过了一会儿,一个男子从别墅里溜出来,他的身材高大,不过动作却偷偷摸摸,好在别墅外光线不强,周围也没有人来往走动,所以没有人看清他的模样。

    许涛离开别墅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发型,习惯性地扶了扶眼镜,若无其事地向草坪宴会的众人走去,丝毫没有注意到正坐在别墅侧门位置,拄着下巴发呆的小叶。

    见许涛离开后,小叶收起了一脸无聊的表情,脚步轻快地走进这栋别墅,径直走向一楼的洗手台方向。冷小媛正对着梳妆台补妆,见小叶走进了,先是一惊,又立马换了一副表情,平静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还不是来请你去见好先生。你倒是舒服了,瞧你那一脸的春色,真让人羡慕啊,哎,抓紧走吧。”小叶催促道。

    冷小媛在小叶的指引下,走过草坪,沿着一条悬浮于湖面的石廊走向湖心。此刻,在湖心的凉亭里许多人正围坐在桌前,一边品尝着桌上的珍馐,一边愉快地攀谈着。

    “早就听说好先生将农场经营的井井有条,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呢!”说着夏言微微站起身来,和好先生碰了一下杯子。

    “夏园长过奖了,以后大家常来聚”,好先生回应道。

    “如果好先生不嫌烦,许某可是打算天天来呢!或者我直接搬家过来,跟好先生做个伴得了,哈哈哈。”许涛一脸春风得意,也附和道。

    “许副要是来了,农场怕是养不起呢,我可是听说,农场的收益并不高?”一个体态臃肿的中年男子,眯着眼睛对好先生说道。

    “农场的资金回笼,时间线比较长,如果要见收益,最快也要明年吧?”好先生脸色未变,依旧笑着回答。

    “我记得去年好先生也是这么说的”,那男子显然不想就此打住,看似若无其事地说道。

    “林处的意思是,许涛老弟长得人高马大的,怕他来了把农场吃穷了吧!”丁秘书这时插话进来,说着展开扇子掩住嘴,盈盈笑道。

    见众人哄笑起来,林处摇摇头,继续道:“不是,丁秘书,我是说,”

    “林处是喝多了,小丁去送他休息吧。”坐在丁秘书身旁的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一脸不耐烦地打断了林处的话,同时将手从桌子底下拿上来,用力点着桌子说道。

    “李镇长,我没喝多,就是,”林处见李镇长发话,顿时坐直了身子,用手挠了挠自己光秃秃的头顶,却迎上了前者冰冷的目光。

    “你没喝多?”,李镇长继续道:“那你脑子现在很清醒喽,你想清楚在说话,自己喝没喝多!”

    众人突然都不说话了,林处左右看了看,除了好先生仍旧一副微笑地看着自己外,其他人都冷下脸来,立刻大笑着说道:“哈哈哈,农场这酒啊度数就是高,你看看,这后劲儿真大。”

    “去休息吧”

    “哈哈哈,那个我还,”林处长悻悻然地站起身来,手扶着自己的翩翩大肚,对众人点头示意着说道:“那就有劳丁秘书”,“哦不,我就先回去休息了,各位要尽兴哈。那个好先生不要见怪啊,告辞告辞,李镇长再见啊。”说完之后林处长便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我操”,李镇长对着离去的林处长啐了一口痰,其他人也都噤若寒蝉。

    “农场的事儿还轮不到他一个小小的处长过问吧。”丁秘书的声音很轻,不过每个人都听得真切。

    “林处的一个远亲也在农场入了股,替自己的亲戚过问一下,也可以理解,李镇长不要往心里去。”好先生解释道。

    “切,几个只会啃上辈人心血的废物,老祖宗留下的产业都快败祸光了,还特么装什么上流社会。丁秘书!”说完李镇长偏过头来看向倚靠在自己座位旁的丁秘书。

    “北郊的伐木场最近有过渡采伐的举报,明天我就着手去处理,先停业检查。”丁秘书立即回应道。

    “对,他妈的伐木场,还有那个什么什么IT公司,严查,涉及到污染环境啥的都给老子停喽,给脸不要脸!”

    “李镇长您放心,都交给我去办。”丁秘书给李镇长的酒杯斟满,又连忙轻轻拍打他的背,帮他顺气。

    这时,小叶恰好带着冷小媛来到席前,撞见发火的李镇长,连忙走到他身后,一手环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抚在他的胸前,娇声说道:“李镇长别生气嘛,北郊的建设可还得靠您把关呢,您说是吧!”

    “小叶啊,怎么才见你啊,还带了朋友?快介绍介绍!”李镇长的脸上缓和了不少,拍了拍小叶的手。

    “差点儿忘了,这位是冷小媛,来自美国的爆破专家。”小叶将冷小媛领到好先生身旁坐下,自己又坐回到李镇长和许涛二人中间。

    冷小媛被小叶带过来的时候,李镇长便一直在打量她,听了冷小媛的身份后,他脸上现出一丝震惊,拿起酒杯小酌了一口,眉头一凝思索了起来。许涛也开始重新打量起这个刚刚和自己有过一段亲密接触的女子,不过后者对众人投过来的目光一一回应,丝毫不怯。李镇长和丁秘书对视了一眼,后者将扇子面收拢起来,微笑着看向好先生和冷小媛:“难道说,青山后的矿。”

    “大概一周之后会出结果,不过应该不假。所以我提前聘请了冷小姐前来,就怕错过她的工档。别看她年纪轻轻,可是全美首席的爆破师,收费贵的很咧!”好先生笑着说道,惹得众人欢笑不断。

    “那可要提前恭喜好先生喽!”李镇长和好先生碰杯互敬。

    “哪里,哪里,最后还得上报定夺。”

    “好先生天生的好命相,错不了的!对了,听闻刘伯的夫人过些日子要在农场办个书画展?”丁秘书笑着接过话题。

    “没错,刘夫人侵淫书画多年,在圈子里也是小有名气呢,能赏脸在农场办画展,也实在是我的荣幸。不过丁秘书这消息好灵通啊。”好先生也不隐瞒。

    “好先生对书画应该也有研究吧”,悟垠刚刚从好先生的书房回来,自然看到了许多书法画作。

    “哪里是研究,好先生可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要不是被经营农场耽误了,现在说不定已经成为书画大家喽。”丁秘书补充道。

    “丁秘书过奖了,我单纯就是爱好而已。”

    “那刘夫人画展那天,好先生不妨也献出几幅作品来,让我等欣赏欣赏如何?”夏言说道。

    “对啊,这书画我许涛虽然不懂,但这展宴我可得来凑个热闹,好先生一定要邀请我们参加啊!”

    “好的,好的呀!”

    话匣子一打开,酒宴便到了高潮,大家你一杯我一杯,敬酒词更是你来我往层出不穷,好不热闹。冷小媛虽然对这种场合不太适应,不过好在有小叶左右拉锯,倒不至于让冷小媛感到不自在。众人觥筹交错,兴致正酣,突然一个不和谐地声音乱入进来:

    “各位上级好,你们辛苦了,我阳光也来敬你们一杯!”一个身穿浅黄色西装的男子走近众人,说着将一杯酒饮尽,又抓起桌上的一个酒瓶,将自己带过来的杯子斟满。

    “他谁啊?”李镇长看向好先生,脸上一白。

    好先生疑惑地摇摇头,这时阳光撇嘴一笑,接过话茬说道:“李镇长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多忘事。我是邮递银行的小光啊,您忘了,上次工业园那边有块地皮,我从,”

    “这不是阳光大哥嘛,你今晚可是比李镇长还尽兴呦,你看,还抢我们的酒喝咧,我带你去那边吹吹风啊。”,小叶站起身来,搀扶着摇摇欲倒的阳光,抢过他手里的酒瓶。后者则将目光瞄向小叶的大腿,一张嘴,一口哈喇子便甩了自己一身,不过他仍旧不依不饶地看向李镇长,抬起手来,拇指在食指中指间揉搓着。

    李镇长的脸彻底冷下来,低下了头,丁秘书则伏在他耳边说:“他叫阳光,是邮递银行的库管,上次工业园有块地垫资是他从金库篡出来的,当时已经给过他分红了,不过他却赖着这件事不放,没想到都找到这里来了。”

    “贪得无厌地狗东西,你去办!”李镇长气得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丁秘书抬起头对着闻讯赶来的一个黑衣人使了个眼色,并说道:“这个醉汉太讨厌了,你把他赶出去。”后者立刻帮小叶一起将阳光搀走,远远地,众人听得一声酒杯碎裂的脆响后,便只剩湖水拍打石廊的声音了。

    好好的宴会,被阳光这么一搅合,众人顿时失了兴致,草草收场了。李镇长和丁秘书回了北郊镇上,说是处理事务,急匆匆地走了;夏园长和悟垠二人顺路,便结伴而行;许涛则邀请冷小媛和自己一同去市区再热闹一番。

    汽车在青山脚下缓缓行驶着,夜晚视野不好,许涛在环山道上车子开得很慢,他不时会主动问一些关于冷小媛的事情,尤其是对她从事爆破师这个职业很感兴趣,问了很多关于这方面的问题。

    “是不是我们的聚会方式让你感觉很累?”许涛见冷小媛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便问道。

    “可能是倒时差的缘故吧,不过我还好。你们说话都喜欢拐弯抹角吗?”

    “什么?”

    “想知道青山后面矿的事情就直接问,想做爱也直接说,难道有这么难吗,非要不断地暗示?”

    “哦,那么你愿意现在帮我舒缓舒缓压力吗?”说着许涛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腹下方,然后对着冷小媛伸出舌头舔舐了一下嘴唇。

    “专心开车!”冷小媛瞪了许涛一眼,说着将高跟鞋脱掉,像一只慵懒地猫一样,整个人依靠蜷缩在椅背上,将目光投向车窗外。青山的林子很密,即便月光皎白,也没能透过树叶将自己的视野内照个清楚。这让她不禁回忆起在来时的飞机上做得梦,梦里的场景和她眼前的差不多,那也是一片幽暗的密林,虽然是白天,不过光线并不比此刻更好,她拼命想看清楚,视线却越来越模糊。

    突然,在一个拐角处,汽车的大灯扫到一条岔路上,一个脸色苍白地大男孩儿正站在岔路中央看向自己,他的一只手里还拎着一具黑天鹅的尸体,显得十分诡异。尤其是男孩儿那双冰冷的眼睛,仿佛能透过防窥窗膜发现自己,吓得冷小媛浑身一颤。

    “你怎么了?”许涛发现了冷小媛的异常,便放慢车速,关切地问道。

    “刚,刚刚有个男孩儿在路边,手里还拎着一具动物尸体,吓死我了。”冷小媛显然还没有恢复平静,抬手在胸口来回抚摸着说道。

    “哦,那应该是小哲吧,好先生的儿子。”许涛早已见怪不怪了。

    “好先生的儿子?他不是只有一个女儿吗,为什么宴会的时候他不叫上自己的儿子?”冷小媛有些不解。

    “他的儿子,这里有些问题”,说着许涛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又继续道:“那孩子可能从小没了母亲的缘故吧,性格孤僻得很,还整天研究一些死猫死狗什么的。别人家的孩子十几岁的时候还都青春期烦恼呢,小哲却好像傻子似的,也不懂跟人亲近,智商比他父亲和姐姐差太多啦。”

    “先天缺陷?”冷小媛问道。

    “物极必反呐。”

    听了许涛的描述,冷小媛突然对小哲动了一丝恻隐之心,回想自己的身世,她也是在年幼时母亲去世后才跟随父亲去往美国,举目无亲的痛苦下也曾让冷小媛抑郁过。她回过头,想再看小哲一眼,不过小哲已经不见了踪迹。


    我们都有困顿的时刻,无法逃避,就算不堪设想的事情发生了,也多不愿提及。

    第四章
    一周的时候很快便过去了,好先生心情十分愉悦,不仅青山的矿被证实存在,就连开工的资金也都筹备得出奇快,而且富余很多。好先生有很多热情富有的朋友,资金充裕也是情理之中的。

    不过没有一帆风顺的事情,正当好先生站在悬于湖面的石廊上,向湖里撒下鱼饵喂食,他远远的便看到陈默正风尘仆仆地穿过草坪,向自己的方向走来。陈默的步伐很轻快,但节奏却并不好,他的步伐平日里要更稳些。

    “矿上的事?”没等陈默站稳,好先生便率先开口询问道。

    “矿上挖出一具尸体,已经报警并封锁现场了。”陈默说完抬头看向好先生,后者一把将手里的一捧鱼饵全部扬进湖里,惹得湖中的鱼群扑腾了起来。

    “处理的很好,继续说。”

    “冷小姐想进一步探测,不过工人们都不同意,认为是冷小姐带来的霉运,说什么惹怒了山神之类的封建言论,大家情绪有些激动,不好安抚。”

    “工人们都是北郊这里的居民,从老祖宗一代就信封鬼啊神啊这些东西,跟外界接触也少,思想不够开化,可以理解。”

    “不过冷小姐不太理解,还很固执,我怕事态升级。”

    “你是说冷小姐可能会有危险?”好先生眯起眼睛打量陈默,后者没有做声,不过好先生分明在他眼里看到一丝担忧。

    好先生无奈地点点头,说道:“好吧,你去备车,我们亲自去一趟。”

    好先生的矿场就在农场的另一侧,陈默和好先生二人开车绕过青山,不出半个小时就到了另一边的半山腰上。当二人进入矿区时,一伙人正围着等待爆破的矿井口争论不休。

    “你个妖精,晦气婆娘,一定是你惹怒了山神,赶快滚吧!”

    “一看就是个骚货,没少勾引男人吧。”

    众人你一言我一嘴地攻击冷小媛,后者也不含糊,面对这群凶悍的工人毫无惧色,据理力争,气急之下还不时飙出几句英文脏话。

    “哎呦,骚货念上洋经啦!”一个工人挑衅道,惹得众人哄笑不止。冷小媛气不过,抬手便给了那个工人一巴掌。

    “我操,臭婊子你个,敢打我!”挨了一巴掌的工人觉得丢了面子,抄起地上的一块大石头便要往冷小媛的脸上砸去,后者根本没想过会有男人对待女性如此暴力,愣了神。

    不过这块石头却没能成功朝冷小媛拍下来,在半空中被好先生一把截停了。好先生一手抓住工人的手腕,另一只手提起了他的裤腰向上微抬,竟硬生生将他提了起来。好大的手劲儿!

    “王大力,你冷静了吗?”好先生语气平静地问道,脸上也没有显现出丝毫不悦,或者责备的神情。

    “嗯,嗯”王大力手腕吃痛,将石头撒手扔开,随后连忙点头。好先生放开他之后,王大力捂住被攥出淤青的手腕,向后退了几步,一脸吃惊。他没有想到,好先生虽然平日里一副谦和的样子,力气却如此大,竟能单手将自己提起。

    “既然冷静下来了,就跟冷小姐道个歉吧,你是个男人,即便你很强壮,也不应该对女性动粗。要学会尊重。”好先生说着拍了拍王大力的肩膀,侧身将身后的冷小媛让出来,示意王大力面向她。

    “那个,对不起”,王大力显然有些不服气,但是碍于好先生的面子,他不敢发作。

    “哼!”冷小媛冷哼一声,抱着双臂偏过了头,并不买账。

    “冷小姐,我代替他向您道歉,不过你毕竟先动了手,消消气好吗?”好先生转向冷小媛,平静地说道。

    冷小媛上下打量着好先生,后者虽然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但是刚刚表现出来的力量却十分强悍,看来,他宽大的衣袍下一定隐藏了一副壮硕的身材。见好先生出言劝自己,冷小媛放开双臂,做了一个无所谓地表情,又正色道:“好先生,虽然爆破点挖出了尸体,但是我们已经做了警戒线,也留下人保护现场。我的工作还能继续进行,可我不理解,这些人为什么一定要妨碍我,难道大家都要等在这里看热闹吗?”

    “冷小姐,希望你能理解,也许大家对这件事情的重视程度比较高。”好先生笑着安慰道,不过言语间也有些苦涩。

    “重视?我觉得懒惰更恰当,说实话,这几天我真没见谁对工作本身尽够义务,低效的团队。”冷小媛说着瞪了一眼王大力,后者也不争辩,捂着刚刚被扇过巴掌的脸臊得通红。

    这时,人群中一阵骚动,只见身材高大的许涛推搡开挡在自己身前的众人,来到人群中央。他从好先生与陈默身边走过,径直来到冷小媛身前,一脸关切地问道:“怎么样小媛,没被伤到吧,还好我来得及时。”

    这些日子许涛和冷小媛来往得十分密切,由于平时没什么事情,矿场开工之后他也隔三差五往这里跑。这时候,冷小媛虽然消了火,许涛却来了脾气,对着好先生等人大吼道:“谁!你们刚刚谁欺负她了?”

    没有人回应,好先生的笑容也收敛了。

    见没人答应,许涛一撸袖子,抬脚便朝正捂着脸的王大力踹去。王大力没敢躲,硬生生吃了这一脚,向后退了两步。不过许涛仍不停手,冲进人堆里左右开攻,抡起拳头朝着身边的工人脸上招呼,打得一伙人口鼻溅血,像呆傻的保龄球一般倒下一排又一排。

    “冷小姐,现在能原谅他们了吗?”好先生不忍地闭上眼,沉声对冷小媛说道。

    “啊,我,”冷小媛听到好先生的话后,先是一愣,随后才意识到许涛殴打这些人是在为自己出气。刚刚的场面她看呆了,虽然她生活的城市治安问题也很严重,不过这么多人被一个人殴打之下,那副任人宰割的场面还是震撼到了她。

    “许涛,够了,你快停手!”冷小媛快步扑向许涛,拉扯住他的胳膊,许涛被冷小媛拉得一个踉跄,坐倒在地,不过他此刻像是发疯了一般,抄起一根粗木方,更用力地向王大力等人砸去。

    “许涛,够了!你把这里当成什么地方了?”好先生终于吼道。

    见好先生发怒,许涛停下手来,回头看向前者,一脸诧异地问道:“怎么,你要管?”

    “我不管”,好先生说着再次看向许涛,不过眼里的冰冷已经一闪而过,恢复了往日的样子,一字一顿的说道:“我现在要离开,离开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我都不会管。”

    许涛琢磨着好先生的话,突然浑身一震,随后一脸不痛快地将手里的木方扔掉,又掸掉衣服上的灰尘。

    “所以,你跟我一起离开吗?”好先生丢给许涛这样一句话,说着转过身去,来到陈默的面前,许涛见状,快步跟了上去。

    “休息一天,给大家都发加班费,好好安抚。”好先生走过陈默身边的时候只留下这些话,看都没看陈默一眼,便快步离开了。

    当好先生、许涛和冷小媛三人离开后,陈默攥紧的手终于松开了,一股血顺着他的指尖滴落到泥土中,他的掌心和指甲上都一片殷红。

    “咳咳咳”

    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山坡上的野草很高,有的扎到他的脸上,有的被他压弯了腰。
    心性随缘起染,生灭流转,人世妄念总和图谋有关,不觉而现。

    第五章
    矿场罢工了,不过好先生许诺冷小媛工资照常开,她没有拒绝,老老实实住在农场等待复工。她每天除了在别墅、农场闲逛,便是受到许涛的邀请去市中心找乐子,虽然羞于开口,不过不得不承认,她甚至有点儿喜欢上了这份工作的节奏。

    不过不知道是冷小媛的羞耻心在作祟,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这几天她总觉得有双眼睛一直在偷窥着她,也许是上帝对她的懒惰表示不满了,谁知道呢。

    这天早上,冷小媛像往常一样沿着湖边晨跑,每天这时候的空气很清新,湖面时而有清风拂过,荡漾起片片绿波,十分惬意。不过,今天她却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像是宿醉刚刚醒来,浑身酸痛,虚弱乏力。当然,也多亏了她今天身体抱恙,如果不是她出门的时候腹部绞痛了一下,慢了两步,早被楼上掉落下来的花盆砸了个头破血流。

    冷小媛也想过是不是有人出于报复或恶作剧在捉弄自己,不过她检查了别墅的所有房间,并没有找到第二个人。也许是个意外吧,冷小媛在心底这样安慰自己。

    “又在钓鱼啊,我来了这么多天,也没见你钓上来几条!”冷小媛跑到陈默身边时停下脚步,紧挨着他坐了下来。

    “你围着湖边跑,声音这么响,鱼儿都被吓跑了。”陈默不用看就知道是冷小媛。

    “说不定我这么一吓,鱼儿害怕了惊慌失措,反而容易咬钩呢!”冷小媛毫不客气地拿起陈默准备好的水,咕咚咕咚灌进自己喉咙里。

    “早上阴气这么重,锻炼过度小心生病。”陈默无奈地摇了摇头,收起鱼竿打算离开了,跟冷小媛这个人讲道理,他总是吃亏。

    “喂老陈”,冷小媛叫住陈默,跟在他身后说道:“你们这里的人是不是对阴阳、五行什么的都特别迷信?”

    “迷信?你说的是王大力他们那伙人吧”,陈默终于正眼瞧了冷小媛一下,继续说道:“在我看来,阴阳五行属于哲学范畴的东西,只不过他们笃信的东西有些偏离正轨罢了。”

    “你少忽悠我了,我又不是不懂,封建迷信跟哲学有什么关系?”

    “笑话,任何学问上升到一定高度之后,都会体现出一定的哲学思维与内涵,当然了,我说的不包括旁门左道。”

    “瞎说,那你说我做的爆破工作,有什么哲学内涵啊?”冷小媛不依不饶。

    “算了,懒得跟你解释,你要是一个人无聊,早饭后就陪好先生一同去牧场转转,骑骑马喂喂羊,也能创造点儿劳动力价值。”陈默不愿跟冷小媛多纠缠,便欲离去。不过冷小媛哪里肯轻易放过陈默,展开臂膀拦住陈默的去路道:

    “不行,今天你非说出个所以然来。”

    “杠精!”

    “我乐意。”

    陈默不得已,放下了手里的渔具,来到冷小媛身前,郑重其事地望着她,她的表情很认真,澄清的眼眸中透着一股倔强,如同一只初生的草原狼,陈默看得出,她不是一个轻易善罢甘休的人。出乎冷小媛意料地,陈默伸出右手握住了冷小媛的柔夷,他的掌心缠着绷带,却很温暖,那温度不算炽热,却沿着她的血管一路上行,拨动了她心中的一根弦。

    “好,那我问你,你的爆破工作,代表毁灭,还是创造?”

    “当然是毁灭了,咦”,冷小媛得意地回答道,可是话未说完她便收了声,到底是毁灭还是创造呢,她在业内是出了名的好手,领域权威,不过此刻她心底却突然生出一分质疑,自己对于爆破的理解,难道没比一个外行人透彻?

    毁灭?创造?冷小媛反复琢磨着陈默的话,突然心底一寒,像是陷入了命运之绳编织的恐怖巨网中一般,压抑而痛苦。她突然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联系在了一起,也许只是异想天开,不过这想法却在冷小媛脑海里越陷越深,无法摆脱。她慌张地抬起头来,打算向陈默询问一件事,不过等她回过神来,陈默已经走远了。她只看到一个略显消瘦的身影,渐渐淡化在林中。

    冷小媛的头很疼,她的身体更加虚弱了,此刻的她最需要的是休息,而不是纠结于一些对自己毫无意义的问题。不过她偏偏没有回到别墅,躺回那张温暖舒适的大床,而是选择去追陈默,尽管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

    每天陈默钓完鱼后,都会把渔具放进林中的一个小木屋里,小叶曾经告诉冷小媛,虽然别墅群里有属于他的房间,不过他并不住这里。冷小媛还曾为此嘲笑过他,说他这样做很蠢,不知为何,冷小媛见到陈默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想嘲笑戏弄他。不过今天,冷小媛却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被戏弄的对象,当她进了林子,沿着一个方向爬过一个小山坡之后,她迷路了。

    “该死的!”

    冷小媛忍不住咒骂道,她的头昏昏沉沉,恨不得一边走一边睡上一大觉,脚每次踩进松软潮湿的泥土里时,疲惫的感觉就自下而上传递出去,麻痹着她的神经。也许她只是太累,又或许陈默说的没有错,自己锻炼过度,现在身体开始抱怨了。

    不过现在还不是检讨自己的时候,冷小媛想坐下来休息片刻,不过当她的手触碰到地面的时候,入手处的一片潮湿和泥土下面透出的冰冷感,迫使她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有臭虫和蟑螂才喜欢阴暗和潮湿!”冷小媛在心底咒骂道:“当然了,还有陈默那个怪胎”,她不理解朝露和泥土对于陈默和这个地方意味着什么。

    刚刚自己只爬过了一道山坡,所以只要再翻一座,应该就能判断出方向,很容易回到湖畔的!冷小媛在心底安慰自己,她并没有太重视迷路这件事,只要经过简单的分析,走出林子并不困难。她环顾四周,发现四个方向都是高高隆起的山坡,自己此刻正站在洼地,那么到底该往哪边走呢?

    阳光透过阴翳的叶缝漏下来,为冷小媛辨别方向制造了不少麻烦,她只好在身旁的树上做了个标记,然后朝着一个方向走去。她的步子越来越沉,她太虚弱了,就连眼皮都开始罢工,凭借着一份韧劲儿,她终于攀上了山坡顶部。只是,当她翻过山坡之后,并没有看到湖畔和别墅群,而是陷入了林间更深处。这一点,根据林子里氧气的稀薄程度便可以判断出。

    该死!此刻,冷小媛心底终于有些慌乱了,她开始加快脚步,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急促,像一只没头苍蝇一般在林中胡乱行走,迎接她的却是满目荆棘。林间的风吹得她瑟瑟发抖,鸦雀刺耳的低鸣比最嘲讽的语言还犀利,刺痛了冷小媛的神经。

    别慌,别慌!冷小媛在心底对自己默念着,在这种时刻尤其需要冷静,才能找到出路,道理她虽懂,但实际做起来可不简单。她大口呼吸着林中潮湿的空气,泥土中除了腐朽的发霉味儿,还掺杂着一股淡淡的臭味儿。这刺鼻的恶臭味道冷小媛很熟悉,她曾经跟这东西打过多年的交道,后来自己在圈内渐渐有了名气之后,对它的接触才渐渐少了。不过冷小媛还是能辨别出,是硫磺!

    难道自己猜测的没错?冷小媛问自己,却仍有些不敢相信,不过现在还不是为此烦恼的时候,她细嗅着空气中的硫磺味道,小心翼翼地向味道更浓烈的方向走去。在那里,等待着她的,是出路吗?

    随着冷小媛的深入,林中的光线已经越来越稀微,不过一栋老旧的房子却出现在了她眼前。那是一栋青砖和水泥砌出来的矮房,墙体一片斑驳的痕迹,一副早已不堪岁月和风雨叨扰的模样,冷小媛几乎可以肯定,浓烈的硫磺气息就是从这栋房子里飘出来的。

    她来到青石屋前,一把将门推开,门上积得灰尘不多,看样子经常有人光顾这里。屋子显然没有人住了,一点儿人气儿都没有,仅存的破旧家具早被白蚁啃噬得支离破碎,入眼处全都脏乱不堪,墙壁上满是冷色调的诡异涂鸦。这里的温度更低,光线也更暗,不过单凭硫磺的臭味儿,她便轻而易举地在房子里的一角找到了凌乱堆放了几层高的木桶。

    木桶都没封严,她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几个桶盖:硫磺、硝铵、木屑、钢珠……

    “老陈,你果然懂爆破!”

    冷小媛有些气急败坏,她想不通老陈为什么要隐藏自己懂爆破这件事,难道被精准地掩埋在爆破点里的尸体也和他有关?她起初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可笑,不过那天许涛殴打王大力等人的场景这些天里不断在她脑海中浮现,或许,自己的理由也不算牵强吧。出于女人敏锐的第六感,她发觉老陈与许涛他们不同,在他心底,好像藏着很多值得自己关注的东西。

    不过冷小媛不知道,此时此刻,她也正被别人关注着。

    吱呀。

    陈默将渔具挂在了木屋一侧小型储藏室的门口,又打开木门,走了进去。这里是他睡觉的地方,虽然空间很狭小,只容得下一张床和一面破桌,不过陈默却早就习惯了这里,每天打扫得一尘不染。他曾经是一个邋遢的人,以他这一生的境遇来讲,没人有理由因此责备或怪罪他,不过这一年来他跟随好先生左右,算是耳濡目染吧,已经开始尝试接纳新的自己。桌子旁的衣架上整齐地挂着几套西装,陈默拿起其中一套换上,又熟练地扎好领带。他将领口调整得松一些,不然会觉得呼吸不畅,值得一提的是,自从有领带的约束后,他的咳嗽不那么剧烈了。

    陈默换好装出了门,走出树林来到了湖边,冷小媛已经不在这里了,或许是跑累了回去休息吧。看她今天的样子,精神实在是有些萎靡。她早应该听陈默的话才对,早上不太适合她剧烈运动,陈默如是想着。也许她对牧场和骑马也不会感兴趣,谁知道呢,陈默没有多想,朝着别墅方向走去,今天他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处理。

    嘎嘎嘎。

    陈默身后突然响起乌鸦的惨淡叫声,随后一群鸟从林中骤地扑腾着翅膀飞起,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似的。他回过头看了一眼树林方向,心底没来由地一阵悸动,这感觉让陈默烦透了,所以他没多做停留,而是选择快步离开。
    开天地之前,世界被掩埋于一片混沌中,那时候观念的东西还没有产生,圣者与凡尘没有区别。直到手持利斧的盘古蠢蠢欲动。

    第六章
    今天好先生的农场热闹极了,当陈默穿过湖畔的草坪来到前庭的时候,小叶正指挥着众人布置这里。小叶虽然平日里对陈默表现得很轻佻,为人也不算热情,不过她做事情很有一套,将十几个工人的工作分配得井井有条,众人虽然忙碌,但工作却都很有序。

    似乎是感应到被别人注视的目光,小叶回过头来,见陈默正打量着自己,嘴角便扬起了笑意。她趁着众人不注意偷偷将自己的短裙朝陈默撩起一角,随后便抱起一团布置会场用的彩带,快步走开了。

    陈默脸色一红,偏过头去,来到前庭的中央,好先生正站在这里,打量着前庭中央的一副油画。今天好先生同小叶一样穿紫色,绸面褂子上用金银二色的丝线纹出华贵的图案来,看样子今天又是好先生家‘统一制服’的一天。只不过小叶的裙子被她自己改短了,将两条修长白皙的大腿露在外面,更加引人注目。所有人的目光都不时地掠过小叶的美腿,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只有好先生安静地望着那副油画。

    “虽然是仿照十六世纪的绘画风格,可惜除了暴力、血腥的画面外,只剩下矫揉造作和附庸风雅。”好先生对着面前的画作说道,他像是在说给刚刚来到自己身边的陈默听,更像是自言自语。

    陈默听了好先生的话后,不由得看向那副画作,整幅画的色调对比很鲜明,黑色的背景与明媚的人物形成了强烈的冲突。画中只有两个人,不,准确地说,是一个老妇手里捧着一颗鲜血淋漓的头颅。陈默皱了皱眉头,这种东西他欣赏不来,也看不出有什么裱起来展览的必要。

    似乎是为了解答陈默的疑惑,好先生用手粗鲁地戳在画的表面说道:“暴力之美在所谓的上流社会,是附庸风雅的大热门,很典型,不过他们却可耻地盲目崇敬并以此为荣,所以在当代,已经很难再看到纯粹的力之美。真正的画家不得已都已经摒弃了这种绘画风格,因为不服从资本市场的便会遭到疯狂的排挤和打击。擅长者被驱逐,小丑们挤座殿堂,我暗地里称之为艺术的疮疤。”,说着他脸上涌现出一副厌恶,甚至懒得再看油画一眼:“一脸沧桑的杀人者眼里写满了稚嫩,被割下的头颅却嘴巴大张,无病呻吟,可悲又可怖。”

    说着好先生转过头来,对陈默说道:“你说可笑不可笑?”,他的眼神很犀利,却带着一股沉寂的忧伤,这副神情深深印刻在陈默心底,比起油画更有画面感。

    “我不懂画。”陈默低下头,将自己的目光含蓄地收敛了。

    “没关系,我也不懂你。”好先生说着向庭外走去,陈默则快步跟上。

    “老陈,你应该试着了解画,所谓的人文主义、浪漫主义、现实主义都像是在脚踝处扣上镣铐似的束缚,其实抛开这些枷锁,绘画就是人生,你读的懂人,这是你的优势,但你更应该主动尝试解读更多画,有些画面场景是早就布置好的,有的却处处隐藏着意外的惊喜。”好先生带着陈默在忙于布置会场的下人们中间左右躲避着,一面继续说道。

    陈默跟在好先生身后听着,直到二人穿过人流,来到了庭院边缘。这里足够安静了,不过好先生脚步并没有放慢,而是朝着更僻静处走去:“老陈,矿上的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大部分工友都被安抚下来了,王大力他们几个重伤的还有些情绪,好在您安排得当,几个人得到了赔偿,都很感激您。不过,复工的事情,可能会多延误几日,王大力这几个领工的工头不下矿,其他人就都观望着。”

    “大家都不容易,再休息几日吧,工资照常开。”

    “可是好先生,提完上次那笔钱之后,咱们账上的结余不多了,这么拖下去,恐怕撑不过半个月”,陈默实话实说,他相信就算自己不说,好先生也会知晓。

    果然,听后好先生只是点了点头,并未表露出过多的担忧:“资金的事情我来想办法,老陈,工友们可是咱们最重要的支持者,我们凡事要站在他们的角度多考虑,思想上不能懈怠。”

    “知道了好先生,我一定妥善处理”,陈默说着点了点头,又回过头看向忙碌的小叶等人,疑声问道:“农场的画展提前了?”

    “嗯,那个‘大画家’她得知这几日农场没有其他活动,便提前来办展,当然了,结束时间不变。”好先生语气平静地说道,仿佛被刘夫人多占用私宅几日办展这件事毫不在意。

    “那中午还去牧场吗?”

    “还不清楚,等刘夫人来了之后再定,一会儿麻烦你跑一趟牧场,多准备一份食材出来,午饭有可能在这边吃。”

    “好的,我这就去准备。对了好先生,这个月农场和牧场的账目,那边又来人催了,我们?”陈默询问道。

    “这个月还是老样子?”

    “嗯,还是赤字。”

    “好的,我知道了,账目的事儿交给我,你快去快回。”

    在好先生眼里,刘夫人的画作似乎不值得一提,不过在小叶的张罗下,农场还是以展厅的标准布置了会场。在小叶的带领下,众人效率颇高,在第一个宾客到来之前,弦乐队已经在喷泉前演奏起《胡桃夹子》里舒缓典雅的选段,据说好先生在选取乐章的时候,精确到了motif。

    刘夫人提前开启画展的通知只发布了不到一个小时,第一个宾客便穿了白色的礼服,扎着领结到场了。今天的许涛虽然没有上一次跟好先生见面时的精神焕发,打扮得却依然很吸睛,会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好先生,别来无恙啊!”许涛似乎已经忘记了上一次在矿上的不愉快,离得老远便主动跟好先生打招呼。他会否知道,直到今天为止好先生依旧在替他那天的冲动而买着单?

    “许副来得真早啊!刘夫人还没到,只能由鄙人来接驾,还望海涵呐。”好先生对许涛作揖道。

    “好先生言重了,我的荣幸才对嘛。我大闲人一个,没什么事情就提前来看看,没想到好先生效率如此高,都准备好了,我也没什么忙可帮啦。对了,怎么不见冷小姐啊?”说着许涛左右张望道,自从上次矿上一别,他二人也有好几日没见了。

    “冷小姐这个时间应该还在别墅休息吧,我派人去请她。”好先生笑着回答道。

    “不用麻烦了,我亲自去找,下人们服务画展才是重中之重啊。”许涛说着拍了拍好先生的肩膀,快步从他身边走过,看样子,他对冷小媛的住所还是蛮熟悉的。

    对于许涛变本加厉的无礼言辞,好先生置若罔闻,他早早的便料到了这样的结果。当许涛选择在矿上殴打自己的员工,露了狰容后,再次面对自己的时候自然不会刻意去伪装了。露怯之后人往往会变得肆无忌惮,农夫与蛇的故事更屡见不鲜,俗语将得好,‘破罐子破摔’这句话也很贴切。这个道理,好先生早年间便领会了,要是往常,他预见这类事情会发生的时候,总会想方设法回避过去,不过这一次他倒是满不在乎。甚至,当许涛走远之后,好先生依旧一脸笑意地回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临近中午,农场的画展已经吸引了许多人的到来,这些商政达人们一边端着红酒杯一边品评着一幅幅油画,如痴如醉的表情再加上夸张的惊叹动作,滑稽极了,惹得主持画展的小叶娇笑连连。

    终于,在众人的期盼下,刘夫人穿着一身粉红色的短款裙装礼服,带着一顶鹅绒礼帽,在丁秘书和李镇长的陪同下,踩着红毯一路向画展方向走来。红毯两旁,迎接的众人纷纷鼓掌致意,刘夫人显然很享受这一切,她将颀长的脖子抻得老高,挺起高傲而平坦地胸膛,步子放慢,手也不自觉地背到后面。丁秘书见状,和李镇长对视了一眼,二人默契十足,连忙放慢脚步,给刘夫人腾出更多空间来。

    在红毯末端的喷泉正前方,好先生正端着两杯香槟,微笑着看向刘夫人;小叶挽着他的臂膀,微微侧过身子,三千青丝垂在肩上,修长美腿在红毯的背景下更显白皙。这样的站姿对二人来说实在是轻车熟路,众人眼里,二人宛如气质高贵的皇室成员一般,不过只有他们俩自己知道,为了这样一个站姿,他们已经对着镜子排练过太多回。

    “刘夫人,我要先道一声恭喜了!”好先生将一杯香槟恭敬地递给刘夫人。

    “这个背景音乐我不是很喜欢,我觉得应该放点儿柴可夫斯基的作品,高雅一点的。”刘夫人没有伸手去接香槟,而是将目光跳过好先生与小叶二人,看向他们背后的弦乐队。

    弦乐队的指挥听完刘夫人的话后,惊愕地看了她一眼,又偏过头以求助地目光望着好先生。好先生脸上笑容不减,回过头对指挥说道:“那就听夫人的,我们听柴可夫斯基,劳驾您!”

    乐队指挥虽然有些不理解,不过仍然点了点头,转过身面向乐队,指挥着众人重新演奏,乐队成员虽然不太理解,不过依旧照做了,而且执行的水平很高,完全不输刚刚演奏完的那一遍。

    乐声再次响起,丁秘书见好先生仍然举着香槟杯,连忙接了过来,笑着说道:“我替刘夫人拿着吧,好先生真是能力出色啊,这么快便将画展布置好了!”

    “丁秘书过奖了,我这里的布置只不过是按照大都会美术馆的样子做的,而且由于是室外展,所以有很多不尽如意的地方,刘夫人不怪罪,我就松了一口气呢!”好先生连忙恭谦地说道。

    “美术馆?哎呦好先生啊,我之所以拒绝了市里的美术馆邀请,就是因为不喜欢他们展览的风格,太俗气太俗气!”刘夫人眉头微皱,连忙说道,同时也停下了脚步,不再往里走。

    “刘夫人,好先生毕竟尽心尽力为您办展,我们走一圈看看如何?”李镇长对刘夫人建议道。

    “是啊刘夫人,如果是按照大都会的风格,我想还是值得一看的”许涛也从人群中出现,对着刘夫人笑道。

    刘夫人见到相貌俊朗的许涛,顿时眼前一亮,点了点头说道:“那好吧,我好久都没到都会那边逛街了,那边店面的装修风格我还是蛮喜欢的,只是新民广场总堵车,烦。”说着刘夫人走上前,挽起了许涛的手,绕过喷泉走向了画展长廊。

    哈哈啊。

    小叶突然忍俊不禁,不合时宜地笑出声来,惹得众人纷纷驻足,不过将大都会与新都会混淆,实在是超出她能忍耐的范围了。刘夫人的脸色不太好看了,转过头看向小叶说道:“小丫头,你笑什么?”

    “回刘夫人的话,刚刚这首曲子是父亲教过我弹奏的第一首,那时候我还小,很调皮,总惹他不开心,回忆起弹琴的点点滴滴来不由得笑出了声,却是记忆犹新呢。对了,刘夫人喜欢这首柴可夫斯基的‘朱庇特’吗?”小叶子一脸天真地问道。

    “还,还行吧”刘夫人回答道。

    “刘夫人,小女礼数不周还望见谅,这边请”好先生示意刘夫人继续向前走,趁着众人不注意又回过头来偷偷剜了一眼小叶。小叶则吐了下舌头,一脸得意地跟在众人身后。

    以丁秘书和李镇长为首的众人簇拥着刘夫人一路欣赏画作,一边品评赞美,刘夫人脸上的得意之色渐渐浓郁,笑逐颜开,尤其是加上好先生美妙绝伦的评语,一行人仿佛真的置身于艺术长廊中。

    “我的天”当众人来到庭院中央时,丁秘书被一副巨大的血腥画作吓了一大跳,不由得惊呼一声。

    丁秘书的夸张表现让刘夫人瞬间冷下了脸,李镇长白了丁秘书一眼,然后求助地看向好先生。众人也都屏住呼吸,不知这尴尬的局面该如何收场,只有小叶一人躲在旁边幸灾乐祸。

    “这幅画虽然与刚刚的画作风格不同,不过刘夫人既然要求放在中央位置,自然有其过人之处吧?”许涛硬着头皮说道。

    刘夫人被问得一愣,好先生却笑着上前一步,徐徐说道:“丁秘书之所以被这幅画吓到,只是因为画的内容太过传神了”,说着好先生抬起手,一边指向画作的局部一边讲解道:“你们看,背景被阴暗色调所笼罩,更能凸显画中那个女子持刀时的凶狠;而人物身上却笼罩着炫目的光,这种明暗冲突的画法带给我们强烈的巴洛克纵深感。现在人们把这种明暗对照画法的增强形式称为暗色调主义,所以单从品味上来说,这幅画透露着一股文艺复兴时期的珍贵情怀。”

    “原来如此,丁秘书刚刚不是吓着了,而是被刘夫人的情怀震撼到了啊,哈哈哈!”李镇长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不由自主地拍手称赞道。

    “没错,因为我们的绘画史上几乎没有这种暴力美学的作品出世,所以接受度不高;但是西方艺术里,暴力美是很重要的一部分;丁秘书不了解西洋画,刘夫人的画技又传神,所以震撼到也属正常。说实话,大家来之前我已经站在这里欣赏了好久,现在又观赏了一遍,心中的波澜依旧没平息呢。”

    “哪里哪里,好先生的艺术造诣才叫高呢,有这样的知己,也是我的荣幸呢。”刘夫人又喜笑盈盈地客气道。

    “您过奖了,我也只能粗浅地欣赏,画作水平可达不到这么高。”

    如果陈默此刻在这里,一定会对好先生的表现佩服不已,只不过,当他从牧场返回来之后,一直在后厨忙着准备午餐,没机会欣赏这一场惊艳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大谈着艺术,在一片喜乐融融地氛围下向湖畔的草坪走去,在哪里早已备齐了一桌丰盛佳肴。

    席间,众人兴致很足,觥筹交错自然不在话下。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李镇长向丁秘书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一脸崇拜地说道:“刘夫人,我真羡慕您啊,艺术造诣又高,刘伯更是有名的模范丈夫,我什么时候才能向您一样活得这么精彩呢!”说着丁秘书眼里涌现出一抹黯然之色,在众人看来却很真诚。

    “那当然,刘夫人一家可是咱们圈子里有名的模范夫妇呢!”李镇长说着竖起了大拇指。

    “哎,我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个好人嫁出去。”

    “我说怎么愁眉苦脸的呢,丫头原来是思春了。不用羡慕我,你丫头长得漂亮,人也机灵,回头我帮你物色个好男人,你就慢慢步入正轨了!”刘夫人笑着说道,又不忘偏过头对坐在远处的小叶说道:“好先生家的丫头蛋子也不小了,赶紧找个婆家嫁出去,不然再晚两年怕是没人要喽。好先生,总在手里捂着也不长久啊,你说是不是?”

    听完刘夫人最后一句话,好先生依旧只是笑笑,却没有回答。席间一句话也没有说的小叶,此刻却开口道:“我的事情就不牢刘夫人费心啦,不过我看许涛大哥不错,也是单身,跟丁秘书般配得很,刘夫人不如从中撮合撮合?”

    刘夫人脸上的盈盈笑意收敛了些,对坐在自己身旁的许涛微笑说道:“你看小叶的提议怎么样,要不要我做一次红娘,帮你们牵线搭桥?”

    “小叶,小叶是开玩笑的,呵呵”许涛笑着回答道,同时抬起手抚了抚自己的头发。

    “是吗?小丫头净胡乱开玩笑。”说着刘夫人嗔了小叶一眼,又说:“一天没个正经。”

    “小叶能力也蛮强的,刘夫人,您的画展除了好先生张喽外,可都是她一手操办的呢!”丁秘书喝了一大口酒,然后笑着接过话题。

    “是吗?”刘夫人倒是有些吃惊,再次看向小叶的眼神也跟刚刚不同了。

    “对啊,刘夫人您看,这一家人多优秀,就连服装都是为了这次画展特地准备的呢!这紫色多漂亮。”丁秘书继续说道。

    “我不喜欢紫色,有点儿俗气,不过好先生父女俩穿起来倒是漂亮极了,要是不知道的,肯定还以为这是情侣装咧!”刘夫人笑着调侃道,同时也惹得众人大笑不已。

    小叶也一改这顿午餐时冷漠的表情,被戳中了笑点,笑得居然最大声,还连忙举起酒杯敬向刘夫人。

    就在众人欢笑的同时,好先生站起身来,走向等在不远处的陈默,后者见好先生走近了,便压低声音说道:“冷小姐不见了,负责打扫的王大妈说她早上出去晨练之后便没再回来,我找过了整个别墅区,也没有发现她。”

    “谁是最后一个见到她的?”

    “是我,早上我在湖边钓鱼的时候跟她打了个照面。”陈默回答道。

    好先生的脸色有些阴沉,扫了一眼碧色的湖面,又将目光投向山间的密林,突然他神情一怔,吩咐陈默道:“老陈,林子里你比较熟,辛苦一下,上山里找一找,别声张。”

    “知道了,我这就动身。”
    冷小媛的头顶似乎有一张用阴谋和诡计编织而成的大网,她试着抬起头看去,妄图看清扯着网的那个人究竟什么模样。

    第七章
    冷小媛蜷缩在一张小床上,手里捧着陈默为她沏好的热茶,她的头上缠着一层纱布,整个人瑟瑟发抖。虽然是夏天,但是这里的气温很低,尤其是这间阴暗的屋子,角落里长满了青苔,又冷又湿。

    冷小媛跟陈默打赌,如果她翻开这屋子地上的任何一块方砖,下面一定窝着一群灰色而多足的恶心潮虫。陈默不置可否,只是笑笑不说话。

    “那个,老陈”,冷小媛有一肚子话想问陈默,只是不知从何处问起,二人就这样呆坐了一会儿,冷小媛终于忍不住开腔道:“那个,我昏迷的时候,你有没有吃我豆腐?”

    “呵呵”,陈默原本一脸期待的眼神,不过听了冷小媛的问题后他只是冷哼着发出了呵呵两声笑声。

    冷小媛有些后悔开口,懊悔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结果一阵剧痛传来,她已经忘记自己的头不幸受了伤。又是一阵沉静后,冷小媛恢复了精神,板起脸来郑重其事地问道:“老陈,实话告诉我,林子里的炸药是不是你藏在那儿的?”

    陈默点头。

    “那偷袭我的人是你喽?”

    陈默摇头。

    “不是?别以为你隐藏的多好,你懂爆破的对吧?”

    陈默点头。

    “爆破点的尸体是不是你放的?”

    陈默摇头。

    “呼”,冷小媛长出了一口气,警惕的心也稍稍松懈了,虽然她与陈默接触的时间不多,但对他却有一股莫名的信任感。藏炸药和懂爆破这两件事,陈默完全可以同样不承认的,不是吗?

    “你信我?”陈默见冷小媛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反而有些出乎意料。

    “我还有得选吗?”冷小媛无奈地耸耸肩,如果陈默想杀自己,完全没必要再把她救醒,又把她带到一个如此偏僻的地方。她看向窗外,院子里有几个穿着病号服的老人,在护工的陪同下漫步,他们的神色都有些古怪,一脸病态和颓废。

    “这是什么地方?”冷小媛忍不住问道。

    “林中小苑,是好先生在青山资助的一家疗养院,这里住的都是患病的老年人。”

    “青山?这里还是青山的话,小苑距离农场也不远吧?”

    “嗯,从这里开车回去半个小时就到了,走路抄近道一个半小时吧”,陈默又补充道:“当然了,不迷路的话。”

    “最重要的是不被偷袭,让我知道是哪个混蛋偷袭我,一定踢爆他的蛋!”说着冷小媛恶狠狠地瞪着陈默,好像他就是那个偷袭自己的人一样。说着她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自己被袭击的部位就是这里,以至于自己昏迷之前都没看清那人的模样。

    “对了老陈,我问你个问题”,冷小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把拽住陈默的袖子,质问道:“你说,我后脑勺被拍了,那额头的伤是怎么回事儿?”

    “额,倒在地上时磕的吧,那个你伤还没好,快休息吧,我出去抽一支烟。”说着陈默便要往外走,却被冷小媛用力扯着衣袖。

    “我的额头是不是你弄的,快说!不然你走不掉的”说着冷小媛手上用力,陈默的领口被越撕越大。冷小媛看到陈默的胸口,不禁头皮发麻,猛地松开,只见陈默的胸前,密密麻麻地排着上百根针孔。细小的针孔大都挤在他胸前,不过面向她的一侧有几个大针孔,冷小媛一眼就看出,那是做化疗留下的。

    “救你的时候不小心,让你的额头磕到门框了,谁知道你那么沉,好好休息吧,不用谢我了”陈默从冷小媛的手中挣脱而出,一边将衣领系上一边向外走去。

    陈默走出房间,来到院子里,从怀里掏出一根带在身边很久的香烟,想要点燃却发现自己忘记带打火机,索性就将这支香烟叼在嘴角,像从前一样。身后传来虚弱的脚步声,他不用看便知道是冷小媛跟了出来。

    冷小媛披着毛毯,脚下有些发虚,不过还是缓步来到陈默身边,一把从他口中夺过烟说道:“抱歉了,我不是故意的。”

    “没什么可抱歉的,我早就准备好死了,没想到居然撑了一年,还要谢谢好先生帮我找的专家,所以我留在这里帮他。”

    “才一年时间?不过他好像很重用你的样子。我还以为你是这里的老人儿了呢。”

    “重用?对他来说都一样吧,反正我很感激他,为了多争取了这么多时间。”

    “看来你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啊。既然上帝让你活着,自然有他的旨意,你多争取时间想干嘛,跟山上藏的炸弹有关吗?”冷小媛问道。

    “上帝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我打算用余下来的时间,多看‘峰’景”,说着陈默不怀好意地看向冷小媛的胸部,换来的是一道白眼。

    “虽然你叫陈默,但是我更想叫你闭嘴!”

    “沉默是我治不好的病,我这辈子错过了太多该说的话,没来得及说。你知道吗,我一年前才意识到,有时候它比癌症还可怕。”说着陈默无奈地摇摇头,痛苦像滚烫的岩浆蔓延到脸上,向疗养院的门口看去,继续道:“我的病算是甩不掉了,你的病最好现在就断干净,然后立刻离开吧,回到属于你的地方。”

    冷小媛顺着陈默的目光看去,只见许涛的车已经停在了院子外面。不过冷小媛没有过去迎接,而是一脸疑惑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许涛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吗?跟矿上的事情有关吗?”

    “跟任何事情都有关,除了你。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事情,你不会懂的,走吧。”

    “不行,偷袭我的人没有找到之前,我不会离开!”冷小媛的目光很坚定,陈默在她眼中看到了许多老伙伴的影子,他没再劝阻,只是耸了耸肩,不再过问。

    “小媛,你怎么搞成这样,我带你去医院!”许涛一脸关切地问道。不过冷小媛却并不感动,她发觉自己对这个男人已经失去兴趣了,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专情的人,迄今为止她中意的男人或许能轻而易举地分开她修长的双腿,却还没人真正打开过她的心扉。

    “在找到袭击我的人之前,我是不会走的,你可以不帮我,也别拦我。”冷小媛说完这些话后,便转身向外走去。

    “就他,能帮什么忙,小媛你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许涛一边搀扶着冷小媛一边献殷勤道。只是当二人穿过院子来到门口时,许涛突然停下了脚步。停留了稍许片刻,许涛整个人一颤,回过头来径直走向了一位坐在角落里的老人。

    那老者身穿病号服,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嘴角的口水淌了一身。不过许涛却没嫌弃,抬起双手抓住老者的双臂,轻声询问道:“罗老,您还记得我吗?”

    罗老没有理会许涛,依旧面容不改。许涛见状,没有放弃,继续说道:“罗老,我是小许,当年在防疫口的时候,您还提拔过我!现在我已经是住建的二把手了。”

    “小许?住建?防疫?”罗老这时才有些反应,眼里突然有了光彩,嘴里依次念叨着这三个词,身体竟然开始不住颤抖,最后一边吐着口水一边摇头哭泣道:“我不吃药,我没病,他们非要给我吃药,小许,我不吃药,救救我!”

    许涛被罗老癫狂的举动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这时两个护工急忙跑过来,扶起罗老向屋子里走去。冷小媛走上前来,疑惑地问道:“许涛,刚才那位老者?”

    “罗老,当年我在防疫站的时候,他是我的站长,对我有恩。罗老这一生兢兢业业,当年也是有机会竞选市长的,不过得了这种病,可惜了,哎。”

    许涛感慨万千,惆怅了一会儿便带着冷小媛回到车里,不过没等他开启发动机,只听砰的一声,一只死去的黑色大鸟突然砸在发动机引擎盖上。大鸟的一双眼睛还向往流着血,一双血目死死盯住车里的许涛和冷小媛二人。

    “小哲!”许涛情绪有些激动,打开车门吼了一声,然后一把将死去的黑天鹅从引擎盖上扯下。伴随着许涛的失控怒吼,冷小媛看到在不远处的灌木丛中,一个少年的身影一闪而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漠然的目光中竟透着一丝悸动。冷小媛身上汗毛竖起,她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自己成了他的猎物一般。

    “怪胎!”许涛对小哲咒骂道,又坐回车里,发动车子带冷小媛离开了。

    
    置身于这场迷局中,她越想看清,剧情就越是扑朔迷离。在这片陌生的土壤上,面对生平遇到的最强大阻力,她最终会选择放弃吗?

    第九章
    在青山的密林深处,蜷缩着一栋由青砖和水泥堆砌而成的矮房,房子很破旧,墙体一片斑驳,也不知被岁月叨扰了几许,依然安静地伫立着。

    并非到了晚上,但冷小媛却开着手电筒,在矮房里寻找着什么,当她带着许涛再次找到这里的时候,屋子里成吨的炸药材料已经被转移了。屋子里浓重的硫磺味儿还没散尽,呛得许涛用手帕捂住口鼻,冷小媛却毫不在意,认真寻找着蛛丝马迹。

    “小媛,你不是说这里有炸药吗?在哪儿?”许涛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不是炸药,而是制造炸弹的材料,估计是被老陈运走了。”冷小媛还不死心,她不相信在山间密林里转移这么大一批炸药,会留不下什么痕迹。

    “老陈?”,许涛惊呼道,不解地问:“就是好先生那个司机吧?既然知道是老陈,我们报警把他抓住不就行了吗,不过现在证据被转移了,找来警察也没有用。要不,咱们先回去,从长计议吧。”许涛试探性地说道,此刻,他有些后悔当时头脑一热答应冷小媛的请求了。

    “他应该参与了运东西,不过袭击我的人并不是他,我想袭击我的人应该也参与了这件事,而且有可能是幕后黑手。”冷小媛没有同意许涛的提议。

    “你怎么知道不是他?”

    “我问过他,他否定了。”

    “拜托,小媛你不要这么天真好不好,他肯定是在骗你。这样吧,我找人把这个老陈抓来问清楚,总比在这里守着这栋破房子好些,咱们先离开吧”许涛说着走上前,试图拉起冷小媛一同离开。

    不过冷小媛却挣开了许涛的手,脸色异常地说道:“你不懂,藏在这里的炸药量已经远远超过开矿的用量了,如果被点燃,足够炸毁半座青山!要是有人蓄意策划着什么阴谋,如果我们不把那个人揪出来,说不定大家都要倒霉!”

    “嘶”,听罢冷小媛的话后,许涛倒吸了一口凉气,虽然他不擅长理科,不过炸毁半座青山的威力肯定是不容小觑的,尤其是这话出自一位首席爆破师之口。不过他还是半信半疑:“你不要这么疑神疑鬼的,也许是有误会吧,有没有可能是老陈偷了好先生的东西藏在这里,然后找机会卖出去?这种事情在我们这里很常见的。”

    “不对!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一晚?”冷小媛摇摇头,尽量放慢自己的语速,一字一顿地说道。

    “那晚?”,许涛说着脑海中便浮现起一幅幅别墅中激情的画面来,如今二人又置身于这片密林深处,冷小媛的话不禁让许涛浮想联翩,心中一阵悸动,呼吸也急促了起来。如此香艳的美遇,他怎么可能忘记呢?

    见许涛的情绪发生了变化,尤其是他眼中的色欲愈发浓郁,冷小媛立刻意识到了他误会了自己,便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有些愠怒地说道:“你别乱想,我的天!我是说,你记不记得那晚在湖中心吃饭的时候,有一个闯入宴会来闹事的醉汉,说是邮递银行的那个人?最后被赶出去了。”

    “醉汉?”,许涛眉头微皱,然后又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好像是叫做阳光吧,听丁秘书说,他是银行的库管,手上有点儿权利,你是想说这件事儿跟他有关?小媛,不是我想扫你的兴,如果要调查他的话,我怕有些人会不高兴的。”

    “调查?没必要了”,冷小媛冷哼一声,继续道:“那天从爆破点挖出的尸体,就是那个阳光的。”

    “你,你确定?”许涛脸上写满了吃惊,看样子不像是装的。

    “这几天我一直在关注这方面的新闻,不过这边的媒体都没有做报道,所以你才不知道吧。那天在你殴打那些工人的时候,阳光的尸体就在人群后面不远处的另一个爆破点上,等候警察来处理。”

    听了冷小媛的叙述,许涛的眉头越皱越深,他不自觉地咬着指甲,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每当他不安或恐惧的时候,便会不自觉地咬指甲,这实在不算一个好习惯。半晌,他拉起冷小媛的手,带着她来到了屋外,许涛一屁股坐在草地上,从怀里掏出一支烟点燃,抽了几口后才沉声说道:“如果是这样,我想我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绝对不是你想象中那样。你别太敏感了,这里不存在你们那种影院大片式的传奇人生,所以你也别在脑补什么炸弹客之类的剧情了。在这里,大多数人都只是过着平淡安逸的生活。”

    “什么意思?我有些不明白,请你解释清楚。”冷小媛很难理解许涛的话,她之前明明在这里发现了很多硫磺和木炭等材料,也因此被别人打晕,再加上阳光的死,如果这些素材还构不成一个惊天的大阴谋的话,难道自己还生活进一个牵强的童话世界里了?

    “对不起,具体情况我不能告诉你。你只要知道,阳光的死,和这里藏的炸药是两回事就好了。”说着许涛将烟蒂随手扔掉,站起身来抻了个懒腰,拍了拍粘在屁股上的泥土后,一脸轻松地说道:“你被袭击的事情,很抱歉帮不了你了,走吧,我送你回去。”

    许涛的语气很坚定,冷小媛本想坚持,不过她实在不想又一次在这荒山野岭中独自一人,生怕迷了路,只能无奈地耸耸肩,跟在他身后向二人停车的方向走去。不过就在这时,一道细微的声音从房后传来,叮叮,当当,那是铁链绞动时发出的刺耳节奏,这声音很熟悉,只是片刻便唤醒了冷小媛的记忆。

    那天,当她在这栋矮房里被袭击之前,也听到了相同的声音,之后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难道说,这个人并没有离开?想到这里,冷小媛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猛地竖起,她惊慌下一把拉起许涛的手臂,胸前剧烈地起伏着,黑亮的眼眸布上了一层恐惧的纱,整个人活像一头受惊的小鹿。

    “怎么了?”许涛回过头来,不解地看着冷小媛。

    “嘘!”冷小媛做出了一个噤声的姿势,然后压低嗓音,悄悄说道:“我想起来了,上次我被袭击之前,也听过这种叮叮当当的声音,极有可能就是我要找的人。”

    见冷小媛的样子很严肃,不像是开玩笑,许涛便按照她的提示静下心来,侧耳倾听着。期初,林子里只有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和偶尔响起的虫鸣鸟叫,许涛认为是冷小媛太紧张了,刚想笑话她,这时,叮叮当当的声音第二次响起,而且,比刚才的声源更近了!

    轰!

    冷小媛的脑海中像山洪暴发一般发出一声巨响,伴随着铁链的声音一点点接近,她的身体渐渐蜷缩成一团,额头和后背上的汗水也聚成了股,在她娇弱的肌肤上划下一道道汗迹。许涛感受到冷小媛传递给自己的恐惧,脑子里一片空白,整个人四肢渐渐有些麻痹了,身体如同陷进了泥土里一般越来越沉,仿佛这高大身躯下的血液都凝固了似的。

    叮叮,当当。

    许涛和冷小媛循声望去,只见矮房后的树林中,一个高大的身影渐渐凝实,他的手里拖着一条成年人手腕粗细的铁链,正一步步向自己二人走来。那人的脚步声很重,即便他的脸被茂密地树叶盖住,不过单凭他走路的姿势就不难想象他气势汹汹地模样。

    终于,许涛最先回过神来,在这片人迹罕至的密林中,被身怀利器的陌生人盯上,不可能有什么好事情发生。他四下看去,发现身边并没有防身的物件可用,便拉起冷小媛的手,转身向后跑去。冷小媛的手很冷,冷得几乎失去了知觉,尽管许涛攥得很用力,她仍然感觉不到疼痛。

    她被许涛拉扯着奔跑,却回过头想要尽量看清手持铁链那个人的脸,会是他袭击了自己吗?冷小媛心里有疑问,她却不敢求证,此刻,她实在是恨透了这片树林,只希望能尽快回到车上。

    她正想着,许涛突然停下了脚步,冷小媛失神撞上了许涛的背,两个人踉踉跄跄又向前走了两步才停稳身体。在山上疾跑本来就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不过现在他们俩还没有时间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因为一个比摔倒更大的威胁正站在他二人面前。

    一个赤条条的精壮男子,戴着口罩遮了脸,双手持着铁棍,拦住了二人的去路。他两条胳膊上的一对恶鬼纹身像墨染了一般醒目。两只鬼脸异常狰狞,对着许涛二人露出了锋利獠牙,仿佛下一秒就可能从那人的手臂上跳出来,一口将二人吞噬。

    面前的拦路虎气势汹汹,背后追赶的沉重脚步声也越来越近,许涛和冷小媛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答案,此时此刻,只有一搏了!

    许涛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塞进冷小媛手里,后者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拔腿便向停在百米开外的车子跑去。纹身男子想要上前阻拦冷小媛,不过许涛突然扑了上来,由于许涛的位置比纹身男高,势头更猛,所以前者凭借手里的铁棒没能将许涛这个人肉板砖打退,反而跟他缠抱在了一起。二人缠抱后脚下不稳,一齐滚落下去,冷小媛趁机从二人身边绕过,跑向车子。

    当冷小媛发动车子的时候,许涛已经从地上爬起,一瘸一拐地向她跑去。纹身男看起来伤得也不重,一屁股坐起后顺手捡了掉落的铁棍,追打许涛。许涛被铁棒砸得头破血流,但他不敢停下脚步,一手护着后脑勺,另一只手将车门打开,整个人钻了进去,连车门都没来得及关上。早就准备好的冷小媛立即将油门踩到底,车子呼啸着窜出去老远,在车尾扬起了一片灰尘。

    咣当!

    纹身男不甘心地将手里的铁棒丢出去,铁棍打在车后窗上弹开,而留给他的,则只有一脸灰尘。

    “他们是谁?为什么要袭击我们?”冷小媛惊慌地说道,同时驾驶着车子左拐右弯,许涛没来得及关上的后门刮蹭到树干上,整面门板都掉了下来。不过她却不敢停车,生怕那两个人又追上来。

    “你看我的样子,像认识他们吗?”许涛反问道,他脸上的鲜血早已将上衣侵染了一大片,狼狈不堪,“不过应该能肯定,上次袭击你的就是他们”。

    “那我们现在去哪儿?医院还是警察局?”又向前开了一段路,冷小媛的心情逐渐平复了下来,才问道。

    “去我那儿吧,都是皮外伤,我简单包扎一下就好。”许涛用手摁住头上的伤口止血,他有熟络的护士朋友;当然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想低调处理这件事。

    “都这样了,还不打算说吗,你的想法?”

    许涛没有回答,只是将身子向有车门的那一侧挪了挪,向窗外看去,陷入了沉思。冷小媛见许涛依旧什么都不向自己透漏,嘴角一瞥,猛地打了一下方向盘,让许涛一不留神撞在了车门那一侧,痛得他惊呼了一声,才算罢休。

    许涛名下,只有单位对街家属楼这一处房产,不过他几乎没有回去过。都说狡兔三窟,许涛的窝显然大于三处,光他带冷小媛‘参观’过的就远远不止这个数。在许涛的指引下,冷小媛驾驶着缺了一个车门的小汽车向市区进发。为了避免被警察截停检查,他再次将一个新‘窟’暴露给冷小媛。

    “这里也有你的房子?”当车子驶入临近市区的别墅区时,冷小媛见怪不怪地问道。

    “嘿嘿嘿,我喜欢宽敞些。”此刻许涛头上的伤口已经止住血,他的情绪也稳定了下来。

    “那也不至于这么夸张吧?”冷小媛有些不理解。

    “夸张?下次带你去寺庙逛一圈,你就不会这么说了”许涛脸上略带着得意之色说道。

    “寺庙?不会是上次吃饭时,那个手上打着绷带的人那里吧?”

    “没错,距离悟垠主持的万福寺不远,不过知道那处地方的人应该不会超过这个数!”许涛说着伸出手掌展开,那表情像极了一个爱炫耀玩具的孩童般。

    只不过,许涛的得意没能持续多久,当他打开别墅的门,邀请冷小媛进入客厅时,早有两个身穿灰色西装的中年男子等候多时了。

    “他们是谁?”见到坐在沙发上的两个人时,冷小媛有些疑惑地问道,当他看向许涛时,后者脸上也闪过一丝不解,看样子这是两个不速之客。

    “你们是?”许涛询问道。

    两个人没做声,其中一人从西装内侧口袋里亮出一个证件,另一个则默契地将随身携带的公文包打开,拿出一张纸拍在桌上。许涛只看了一眼,双脚便瘫软了,要不是有冷小媛及时扶住,怕是又要摔一大跤!

    两名身穿灰色西装的中年男子一副见怪不怪地样子,将一杯刚刚准备好的水递过去。许涛的脸色很难看,往日的意气风发不见了,蜡黄僵硬得如同被霜打了一般。他接过水杯,送到嘴下,先是啄了一口,又将水吐回杯里,转过身对着冷小媛惨然一笑道:“冷小姐,今儿就不能叙旧了,纪检的同志有工作需要我配合。”

    “纪检?”冷小媛不太理解许涛的意思,疑惑地问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去工作,现在最要紧的是,”冷小媛有些恼火地说道,不过没等她说完,许涛突然一把将她抱住了。

    冷小媛想要反抗,不过许涛的力气很大,在抱住她的同时小声在她耳畔说道:“去小苑偷偷把罗老救出来,带他去找张安友,他应该比我更了解情况,见到罗老后肯定会帮你。”

    没等许涛说完,两个西装男就从沙发上跳起来,将前者控制住,其中一个大声吼道:“禁止交谈!”许涛奋力挣扎了几下,随后懊恼地哀嚎了一声,极其痛苦。

    “记住,只能你亲自见他,其他人谁也不要信!”当二人押着许涛向外走时,后者只留下这一句话。
    山雨欲来时,万籁皆寂,平日里最聒噪的走兽飞虫都要退避,静等下济之光,福祸报应。所谓‘天道幽且远,鬼神茫昧然’,如是已。

    第十章
    当小叶拿着一只牛皮纸袋,来到好先生的书房前时,他的书房内,正响起一阵阵温吞的研磨声。她轻轻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来,像往常一样坐在一张椅子上,将两条如玉般无暇的腿随意搭在哪里,都非常美。

    好先生的一只手正按在墨锭上,墨锭垂于砚面,在好先生的操控下缓缓地向前推去。他的手上青筋显现,很用力,但推砚的速度却不快,他喜欢牢牢把控节奏,即便这样会花费更多力气,但效果往往出奇的好。

    “重按轻推,远行近折,您还真是讲究。”小叶拄着下巴观看,不由得感叹道。

    好先生一边磨墨一边加水,听了小叶的话后不禁一笑,淡然道:“古人留下的讲究,有些很实用,我们不见得比他们更聪明,唯一的优势,只是我们还活着而已。所以,循古道不是庸俗守旧,而是致敬和缅怀,当然了,利己利他最重要。”

    “有些人得利,有些人失利,看样子,古人也并不能面面俱到啊。”说着小叶举起手里的牛皮纸袋,在好先生眼前晃了一圈。

    “浓墨钝笔,破水活之,动如龙。要写出龙蛇游走,雷霆万钧的好字,就不能惜墨!”说着好先生研磨完毕,用毛笔浸染了墨汁,在生宣上舞动起来,动作优美而老练。即便不等他写完,光看动作就知道,又一幅好字即将问世了。

    为了这副字,好先生足足准备了一早上时间,动笔却只用了几分钟,当他写好后将笔随手向桌上一甩,笔墨染到字上,他也丝毫不心疼,反而一脸满足的模样。他对小叶招招手,后者才款款起身,来到好先生身前,将手中的牛皮纸袋递过去。

    好先生打开纸袋,从里面拿出几张照片,挨个看了看,然后满意地点点头,笑着说道:“我另外安排人手送一趟吧,南城那边还要你亲自负责,不好耽搁。”说着他轻抚小叶的肩膀,然后脚步轻快地迈出书房,准备离开。

    “就为了写两个字,你研了一砚的墨水,值得吗?”小叶看着好先生的书桌,幽幽问道。

    “你累了,先去休息一下,再去南城?”好先生留下了这样一句话后,不等小叶回答,人就消失在门口。

    小叶没有回答,她也再无话可说了,他那看似商量的命令,每一个都有足够的理由全力执行。她看着好先生的书桌,他完成了复杂的准备工作,却只在生宣上留下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天道!

    当两个身穿灰色西装的男子将许涛押走后,冷小媛才意识到,也许他此刻面临的问题,比冷小媛的更加严重。见到那两个人之前,冷小媛眼里的许涛是多么的意气风发,多么的自在快活,羽扇纶巾挥斥方遒高谈阔论,就好像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烦恼,直到那两个身穿制服的男子来到许涛的一‘窟’。这是冷小媛生平第一次见到一个人瘫软了的样子,所谓的‘配合工作’,哪会有这么简单呢?

    而且,在许涛离开之前,他留下的话也很耐人寻味,无论是救罗老,还是找张安友,都看似和冷小媛二人的遭遇毫无关系。不过,真的没有联系吗?冷小媛静静分析着,罗老对许涛有知遇之恩,虽然看起来疯疯癫癫的,不过却很可能是整件事的线索,不然许涛为什么会让自己带罗老去向张安友求助呢?虽然冷小媛只在春城住了半个多月,不过张安友三个字她在农场却没少听,是一个让人忌惮的名字。

    冷小媛理不清头绪,只好快刀斩乱麻,直接开着许涛少了一个车门的汽车向青山小苑出发。乌云在北郊上空聚拢,气压越来越低,冷小媛有些喘不过气来,她的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可怕的场景。或许她的每一次挣扎都是徒劳的,因为无论她从阴暗处薅出多少敌人,在头顶的黑云之上,仿佛仍有一个可怕的阴影,它从不显露面容,却最具威胁。

    青山上的公路很窄,有的地方高低不平,冷小媛不敢开得太快,生怕忙中出错,她此刻只剩下一个人孤军奋战,容不得哪怕一丁点儿纰漏。两旁的树林遮蔽了她大部分视野,车子开得又慢,她的脑海里总是不由自主地想:或许下一个路口,那两个袭击过自己的可怕的人就会从树林中冲出来,将自己从那扇掉落的门里拖出来,掩埋进某个叫不出名字的山沟里。

    手持铁棍的鬼臂纹身男出手狠毒,但冷小媛心底更怕遇见那个拎着铁链,自始至终没有露脸的大汉。比起张牙舞爪的鬼脸,冷小媛更怕看不见的恐怖,当然,有这种心态的不止她一个人。

    不过她脑子里幻想过的可怕场景都没有出现,她很幸运,直到车子停在青山小苑的门口时,都没有任何意外发生。哪怕是聚拢在头顶的乌云,都静悄悄的,它大大方方地潜伏在众人头顶,没发出任何躁动的声音,哪怕是细小的雨滴都克制住了,没漏下一滴。

    吱呀。

    冷小媛推开了青山小苑的门,门轴的位置生了锈,发出令人倒牙的吱呀声。很奇怪,今天的小苑出奇安静,她记得自己上次从这里离开的时候,院子里还有很多身穿病号服的老者在护工的陪同下散步。而今天,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成排的宿舍也都门窗紧闭,几只燕子灵活地在屋檐下飞过,追逐猎食,有的飞累了就落在窗台上休息。

    冷小媛向院子里走去,她的脚下很沉,倒不是因为鞋子重,而是此刻小苑的氛围十分诡异,所有人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她的心底抗拒,也就不奇怪。回头看了一眼,小苑的大门虚掩着,冷小媛急忙回过头走向车子,将熄火的车子打着,然后才重新回到院落中。

    当冷小媛走近上一次她昏迷后醒来的那一排宿舍时,她发现宿舍的大门上挂了一把旧锁,透过脏兮兮的窗子向里面看去,每一个房间里都凌乱不堪。冷小媛不信邪,她挨扇窗户向里看去,每一间屋子都没有人,忽然,她透过窗子看到背后有一道人影闪过。

    咯噔!

    冷小媛心底猛然一抽,连忙转过身来,可是身后的院子里依旧没有任何人的踪迹。难道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她努力平复着自己内心的恐慌,尽管鸡皮疙瘩已经像海浪一般一层一层在她后背和双臂上掀起。

    咯吱,咯吱。

    细弱的金属摩擦声传进冷小媛的耳朵,她浑身一激灵,立刻转过头看向大门口,大门纹丝未动,车子的引擎依旧在发出低沉的响动声,不过那金属摩擦声却越来越响。冷小媛努力深呼吸着,试图让自己的内心平静下来,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炸了,唇舌间已经没了血色,小腹胀痛起来。

    吱呀,吱呀。金属摩擦的声音没有消退,反而像潮水一般越来越强势,声音逐渐盖过了远处传来的发动机引擎声。长叹一口气,冷小媛扶着墙壁,咬着牙向声源处走去,随着疑问的增多,她对答案也更渴求。这样的性格让她碰过不少次壁,但她从未想过改变自己,而是越挫越勇。

    当她走过成排的宿舍,下了甬道踩在质地稀疏的泥土上,继续前行了一段距离后,在一片篱笆后看到了一片四四方方的小地块。这里有许多运动器械,中央位置有一个旋转座椅正快速转动着,声音就是从转动的座椅下面发出的,可是这里却没有人。

    旋转座椅上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由于天色太暗,冷小媛没有看清楚,一边环顾四周一边小心翼翼地走向座椅。来到近前,她发现座椅上那团黑乎乎的东西居然是一只死去的黑天鹅,它的肚子被剖开,内脏早已不见了,可是它的嘴巴却被铁丝一圈圈箍住,看向自己的一只眼珠正提溜着留下血泪。它还没有死,只不过奄奄一息了。

    冷小媛吓得向后猛退了几步,差点儿栽倒,不过却撞进了一个人怀里。她失声惊叫,不过没等开口便被一只大手捂住嘴巴。她想要反抗,耳畔却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别叫,是我!”

    冷小媛听了这道声音,整个人便泄了气一般向地上坐去,而身后的人见她没再挣扎,也松开了手。冷小媛转过身,瞪了一眼身后那人,刚想破口大骂,却见那人一脸谨慎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嘘,还没走”陈默指了指身后那几排宿舍的方向,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见到还算熟悉的陈默之后,冷小媛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不过见陈默眉宇间竟然透着恐惧的神色,她便屏住了呼吸,侧耳倾听。

    期初,院子里依旧静悄悄的,只有虫吟和燕雀的鸣叫声,冷小媛等了一会儿,却不见有什么情况,心里开始怀疑起陈默是否在自己面前搞鬼。直到发动机的引擎声戛然而止,然后,一串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叮叮当当,叮叮当当,伴随着一段冷小媛熟悉的节奏,那个拎着粗重铁链的人越来越近,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座巨塔般。

    咔嚓!

    一道惊雷从乌云中劈出,吹响了骤雨倾盆而至的号角。

    
    十月鹰出笼,草枯雉兔肥。下鞲随指顾,百掷无一遗。
    ——唐 白居易《放鹰》

    第十一章
    许涛的眼皮很沉,换做平日,只要给他一秒钟的时间,他应该就会熟睡过去,可是此时此刻他偏偏做不到,大脑在飞速运转着,往日的一件件事在他脑海中像过电影一般不断回放,将他从每一个入睡的前奏中拉扯回现实。他,有些坚持不住了。

    当这二人将许涛从近郊别墅带到了火车站附近的一个宾馆里入住后,他们倒是没有急着问询,而是好吃好喝招待了一番。饭菜很可口,只是有些咸,不过咀嚼的动作多少宽慰了许涛忐忑的内心,饭后更有浓茶甜点伺候,让他甚至有些怀疑这两个‘同志’到底是不是假冒的。

    饭后的问询工作开始了,两个人先是和许涛拉拉家常,渐渐的话题深入,从个人经历聊到了事业、信仰等。许涛精神很旺盛,巧妙地避过了许多低级语言陷阱,虽然他一直保持着警惕,不过难免会开始有些得意,如果这就是那所谓的‘审讯’,那么自己这一次应该能轻松过关。毕竟这种事,他闲来无事提前演练过很多次。

    只是在办公室发现了一张价值十万元的账条而已,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吧?许涛在心底宽慰自己,同时又开始憎恨起那个实名举报自己的工人,王大力!没错,许涛还记得那个家伙,要不是两个西装男将那个矿工的事告诉自己,他差不多都要忘记了当初二人在青山后的矿上发生过的‘摩擦’。自己在这里遭罪的时候,罪魁祸首王大力又在哪里呢,许涛思量着,或许正躲藏在哪个角落里瑟瑟发抖吧!

    审讯很快就结束了,许涛对于自己的回答很满意,他甚至有些骄傲,对手的伎俩太小儿科,当他看向两个‘制服男’时,眼中还透着若有若无的不屑。

    “那个,两位同志,说了这么多,我也口渴了,能不能劳烦给我倒杯水喝,哼,哼。”许涛说着清了清嗓子。

    听罢许涛的话,‘制服二人组’相视一笑,其中一个起身又倒了一杯浓茶放在许涛面前的桌上,然后拍了拍另一个较年轻同事的肩膀,进了卧室又关上门。

    “又是浓茶,有没有水,白开水就行”,许涛说道。

    “只有浓茶和咖啡,你喝什么?”年轻的制服男说,他的语气已经没有刚才那么缓和了,许涛能明显意识到,屋子里的气氛正在发生变化。

    “算,算了,还是喝茶吧”,说着许涛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涩得他微微皱眉,这是他生平喝过最难以下咽的茶。

    “如果没有别的问题,我们继续吧。”年轻制服男用商量的口吻说道,可是语气中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

    终于要来了!许涛心里咯噔一声,难道说刚刚的问题都只是热身吗,可是他们究竟掌握了自己多少秘密呢?想到这里,许涛额头上的汗腺再次开始工作,这一开工,便没有停下来。

    出乎许涛的意料,年轻制服男并没有提出任何刁钻的问题,而是换了种句式结构将刚刚问过的问题,再次问了一遍。许涛努力回忆着上次回答同样问题时的答案,勉强复述了下来。

    年轻制服男一边听许涛的回答,一边在本子上记录着,当许涛说完之后,他点了点头,转身从卧室里将更年长的同事替换了出来。年长的那个人举着同事递过来的笔记本后抻了个懒腰,看样子,他刚刚是去休息了。

    “说了半天,口渴了吧,喝点儿水!”年长的那个人又给许涛倒了一杯浓茶,然后懒洋洋地依靠在沙发上,学着他同事的口吻,第三次将刚才的问题挨排问出。直到这时,许涛才猛然发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着了道。许涛的身材很高大,体格也健硕,只不过,常年沉浸于酒色的身体,看似发达的肌丛里已经少了耐力这个东西。

    二十四个小时后,许涛的眼里已经布满了血丝,平日里蕴满精光的眸子不时半眯起来。他的衣服没有换过,被汗打湿,湿了又干,现在已经黏黏糊糊的紧贴在身上,活像一只作茧自缚的蚕。当年轻制服男询问结束后,许涛整个人开始微微颤栗,他将自己的头向后仰倒,一只脚把鞋子踢掉,然后提膝踩在沙发面上,左右摆头放松脖颈,已经失了一个成年人该有的礼节。

    许涛太累了,可是当他闭上眼睛之后,又睡意全无。尤其是当坐在自己对面的制服男再次开始提问时,每一个问题他都能在心底默背出来,几乎一字不差。他的脑子里也开始不由自主地显现那些问题所涵盖的真实场景,渐渐地,他开始忘记最初说了什么话蒙混过关。许涛的回答,开始发生了变化。

    许涛像一个旁观者似的,开始将自己脑海中的画面详细地描述出来,当所有的问题都被解答后,他脑子里的画面终于不再一帧一帧地播放,他长出了一口气,解脱般地放松了身体,仰倒在沙发上,陷入舒适地黑暗中。

    当许涛再次转醒的时候,那两个制服男已经不见了,坐在他面前的变成了一个熟人,那人身穿一件宽松的白月袍子,袍子上还有一条银色丝线隐纹的苍龙,苍龙头正对着自己做咆哮状,燃着君临天下的气焰。这个年代喜爱穿长袍的人已经不多了,整个春城许涛只认得一个。

    “好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他们呢?”许涛揉了揉惺忪地睡眼,环顾四周,发现套房的客厅里只有好先生一人。

    好先生微笑着对许涛点了点头,算是问好,然后用下巴指了指门外说道:“我和他们算有些交情,给了我半个小时时间,现在还剩,”好先生说着抬手看了眼手表,继续说道:“五分钟。”

    “五分钟!你怎么不叫醒我?”许涛一下子站了起来,握紧拳头质问道,不过他刚想破口大骂,便收了声,颓然地坐下。

    “是他们叫你来的吧,带了什么话给我?”许涛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整个人瘫软进沙发里。

    好先生没有急于回答,而是笑着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放在茶几上。许涛见状一脸疑惑地看向好先生,然后向前探出身子一把将纸袋捞进怀里,小心翼翼地打开。袋子里只有几张照片,除了一对年迈的夫妇外,还有一对母子二人的生活照。照片是偷拍的,不过画质却很清晰,应该出自于专业摄像头。最后一张照片里,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正抱着小女孩儿坐在草坪上,那个年轻女子则站在一旁微笑。只是,男子的脸上沾染了一滴墨迹,墨迹已经干涸了,将他的脸整个挡住。

    “不”,许涛紧紧攥着照片,双手拄在膝盖上抱着头,然后,他的身体开始有节奏地抽搐了起来。

    好先生的目光一直没有从许涛的脸上移开,直到后者将头埋进双臂间,才收敛了笑容,平静而沉缓地说道:“放心,他们会替你照顾好的。”

    说着好先生站起身来,掸了掸袍子,向外走去。许涛猛地抬起头,慌张地用袖子擦了一把脸上的泪迹,然后扑到好先生脚下,紧紧抓着他的裤腿,一边猛烈颤抖着身体,一边哽咽地哀求道:“好先生,别走,您人脉广,方法多,救救我,救救我!”

    “许副,您误会了,我只是个下人而已。”好先生的裤子被许涛沾满汗液和鼻涕的手留下了两个油渍的手印,他却毫不在意,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许涛的表情。

    “不不不,好先生,您神通广大,一定有办法的!以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求求您原谅我。这样,你放我离开,帮我离开春城,我给您一个亿!”许涛的眼中闪耀出一丝光芒,他一脸疯狂地看向好先生,像一个孤注一掷地赌徒。

    “一个亿?许副,我还是小瞧您了,一个亿!”好先生感叹道。

    “这么说,好先生您答应了?”许涛见好先生没有回绝,便来了精神,跪坐起身子,可是他攥住好先生裤腿的手,却不敢撒开。

    “好的呀”好先生还是像往常一样一口答应了下来,不过又补充道:“我帮你问问他们。”

    听罢,许涛的心情仿佛从温暖舒适的天堂一下子跌入冰冷的涧底深潭,他蹭地一声站了起来,一脸愤怒地咆哮道:“你别他妈不识抬举,我许涛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搞垮的,大不了一起死!”

    “这句话也替你带过去?”

    “你他妈的!”许涛咒骂着抬起拳头便要往好先生脸上招呼,后者却微微矮身抓起许涛的腰,侧身一扭便将许涛整个人拎起,然后扔向沙发。

    许涛整个人栽倒在沙发上,倒是没有受伤,不过照片却散落到半空中,有几张掉在了许涛的身上,他拿起一张,是那个小女孩儿的近照,她正对着镜头露出小虎牙微笑,十分可爱。许涛将照片贴在自己脸上,大声痛哭起来,像一个无助的孩子。

    “一个没有结过婚的单亲妈妈,一个法律上不存在的孩子,少了庇护,一定很凄凉吧”,好先生长叹一声,继续说道:“许涛,我给你一次机会。你的一个亿我不感兴趣,如果你能把刚刚的表情再演绎出一次来,我就帮你。”好先生说出了这句近似戏弄的话,却一脸的郑重其事,严肃异常。

    “我们都没得选吧”许涛终于像是想开了。

    “谁都没有。”

    “你滚吧”半晌,许涛才有气无力地挤出这句话。

    好先生没多做停留,只是惋惜地摇了摇头,他厌倦了金钱和权利的斗争,现在唯一的爱好差不多只剩下欣赏别人千奇百怪的表情了。刚刚许涛的表现让他很享受,他甚至真的动了一丝恻隐之心,不过许涛已经放弃了唯一的机会,那看似羞辱般的提议。

    好先生会真的帮他吗?

    好先生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将这间屋子里弥漫的压抑感吸入肺中一部分带走,他回味了片刻,然后满意地转身来到门口,敲了敲大门。两个制服男打开门,等好先生走出去之后,向里面张望了一眼,又将门重重关上。

    两个身穿灰色西装的男子跟在好先生身后,他们没有坐电梯,而是进了楼梯间一层层走下去,最后又从后门直接离开了。当好先生带着两个制服男坐进车里,车子驶离宾馆之后,一道人影迅速从顶楼的一扇窗户里飞出,像一枚炮弹一般俯冲,砸穿了一辆停在楼下汽车的棚顶。


    “你们要堤防假先知,他们外表似绵羊,里边却是凶狠的豺狼。”
    ——《马太福音七章十五节》

    第十二章
    叮叮,当当。

    铁链绞动的声音越来越近,冷小媛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她努力屏住呼吸,喘息声却抑制不住的越来越大。终于,那个高大的男子站在了她的面前,露出他那张充满戾气的脸。

    身负铁链的男子扫了一眼躲在树下的二人,不由得一愣,这两个人他竟然都很熟悉。今天是他和冷小媛第三次见面,当然了,前两次很仓促,二人都没来得及交流,不过此时此刻,他很有交流的欲望。至于另一个人,令他更加好奇。

    “陈默?”,男子额头的青筋暴起,强忍着胸中的怒火,指着自己额头上的一道疤,用力地说道:“上次让你逃了,我可是吃了不少苦头。”

    “别来无恙,赵二东。”陈默幽然说道,语气中却没有丝毫惊讶,回应给赵二东的眼神依旧冰冷漠然。

    赵二东曾经也算是春城的一号人物,在蓝氏集团垮台后迅速接管了王旭的地盘,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不过好景不长,一年前李刚组织的扫黑行动中,他的老板王文学被抓,他的组织瓦解,赵二东作为组织的骨干人员,潜逃了一年。当初,赵二东等人的犯罪证据,就是陈默帮李刚收集的,王文学还派赵二东抓捕过陈默,只是失败了。

    “说实在的,你看起来可不像是个好管闲事的人,可偏偏,哼。”赵二东冷哼一声,他打量了陈默一番,虽然后者的样子没有太大变化,可是他身上却又透着一股不同,并非他此刻整洁的着装与干练的发型,更像是一种鲜活的存在感,让人不容小觑。

    “你也不像杀人犯”陈默回答道。

    “像不像,就要取决于你们了,告诉我,鬼臂他人在哪儿?”赵二东说着将横跨在胸前的铁链子一头攥在手里团了两圈,另一端甩在陈默二人身前。铁链子甩在地上扬起了一层灰尘,同时也在二人眼前这片空地上留下了一道不浅的印痕。

    “鬼臂?”冷小媛疑惑地问道,同时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曾经袭击了自己,用铁棒将许涛砸得头破血流的人。冷小媛记得那个男的两条手臂上,都纹着恐怖的恶鬼图案,难道赵二东嘴里那个鬼臂,就是他?

    “就是上次在树林里,截击你和许涛的那个人,我想你应该不至于忘记他吧?”赵二东说道。

    “哼,上次在那间屋子里把我打晕的就是你们俩吧?”冷小媛说话的时候虽然还有些颤音儿,不过她却毫不退让,反而跟赵二东算起了账。

    “动手可没我的份儿,我现在不做先锋了,改作策应。”说着赵二东目光越过冷小媛,看向陈默,继续说道:“那天我和鬼臂分开之后,他就失踪了,这两天我一直在找他,找不到的话,我是不会罢休的”。说着赵二东那只空闲的手插进裤兜,从里面掏出冷小媛的车钥匙,在二人面前晃了晃,又一把扔进身旁的灌木里,继续说道:“我想,或许你们能帮我找到他吧?”

    冷小媛想走上前将车钥匙找回来,却被陈默一把拽住,后者略加思索后,对赵二东说道:“或许我有办法帮你”。

    “哦?那就快说!”赵二东有些烦躁地催促到。

    “先告诉我,你的老板是谁,我帮你分析”陈默继续说道。

    “你耍我?”赵二东上前一步,威胁道:“陈默,我的耐性可是有限的。”

    “我没兴趣开玩笑”,陈默解释道:“我换一种问法吧。如果你的老板姓李,就回去等新闻;如果你的老板姓刘,那么我建议你在这里找;如果你的老板姓”,陈默话说了一半便不再继续,轻叹了一口气。

    “姓什么?怎么不说了?”赵二东好奇地问道,冷小媛也投来询问的目光。

    “算了,不说了,你的老板不可能是她,不然的话,你现在最需要担心的,应该是你自己。”陈默摇了摇头,不愿再多透漏一个字。

    “哼,看样子你知道的不少啊,虽然我很好奇,不过我还是决定不问了。我可不像你,知道的越多越危险,这个道理应该不需要我告诉你吧。陈默,好好活着不行吗,干嘛非要多管闲事?”赵二东笑着问道。

    陈默只是无奈地笑笑,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而是抬手指着一个方向,脸色凝重地说道:“那个方向,我们要找的人,或许都在那里。”

    转椅缓缓停了下来,底座发出一道又尖又长的刺耳声音,座位上的黑天鹅已经死透了,油亮的羽毛变得黯淡无光。

    “恶趣味”赵二东瞥了一眼死去的黑天鹅,一脸嫌弃地说道。

    “难道不是你弄的?”冷小媛听了赵二东的话后,一脸怀疑地问道。

    说着,赵二东和冷小媛对视了一眼,然后又一同看向陈默。陈默脸色有些难看,低声说道:“是小哲,好先生的儿子。”

    “那个大男孩儿,我对他有印象,他好像对动物的尸体很感兴趣,许涛说他这里有问题”冷小媛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又环顾着四周,生怕小哲某一瞬间突然从灌木丛中窜出来吓自己一跳。

    “我也听说过,好像是自闭症吧。”赵二东虽然很警觉,尤其对陈默充满了警惕,不过在这荒山野岭中,能有人一起交谈,他还是很乐意的。

    “我曾经也自闭过一段时间”,陈默也开腔道:“不过,他很特别。”

    青山上的黑云越积越浓,像一座高塔般压下来,让人憋闷不已。冷小媛和赵二东跟在陈默后面,一行三人走了很久,在这片天地的夹缝中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直到一阵风起,大滴的雨水砸落下来,三人只好找了一处山坳躲避。

    赵二东依靠在一侧石壁上,将捆在身上的铁链一圈圈解下,扔到地上,活动了几下肌肉。冷小媛则抱着膀子蹲在最里面,一脸羡慕地看着赵二东不怕晒又能抵御寒冷的一身肌肉,嘴里埋怨道:“这鬼天气,一会儿热的要命,一会儿又冻得要死,阿嚏。”

    见状,陈默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披在冷小媛身上,后者回应了一个感激的眼神。赵二东见状,有些诧异的说道:“陈默,你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知道关心人了”赵二东瞥了一眼冷小媛,打趣地说道。冷小媛听了赵二东的话后,不由自主地看向陈默,不过陈默只留给她一个背影,没有做声。冷小媛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又低下了头。

    “对了陈默,之前在小苑你说你也在找人,你找的是谁?”赵二东开口问道。

    “住在小苑的人。早上我按照每周的惯例从牧场往这里送食材,不过到这儿之后却发现,住在小苑的患者与护工竟然都消失不见了,甚至连他们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都被抹去了。我立即赶回农场通知好先生,不过他这一整天都不在,不知去了哪里,我只好回来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陈默低声说道,后面的事情其余二人都清楚了,在陈默找寻线索的途中,赵二东为了找同伴鬼臂,也来到这里,陈默发现了赵二东便躲藏起来;冷小媛开车到来的声音惊动了陈默和赵二东,后者偷偷将她的车关了火,又把钥匙拔了出来。

    “那你呢?”赵二东转而问冷小媛。

    “我来找一个人,一个在这里疗养的老者。”冷小媛不愿多透露。

    “上次许涛来接你时,他折返回来与之攀谈的那个老者?”陈默问道。冷小媛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赵二东觉得有趣,便欲追问那个老者的来历,毕竟能让许副感兴趣的老人,一定不简单。不过没等他开口,只见眼前的树丛一阵扭动,随后,一道消瘦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眼前。

    此刻雨渐渐小了,随着能见度的提高,赵二东勉强能看清那个人的样子。他的身材很消瘦,披着一件墨色的雨衣,雨衣帽子下是一张稚嫩而冷漠的脸。这个大男孩儿应该便是陈默口中说的那个小哲了,他的眼神和自己第一次见到陈默时很像,平静却让人忌惮。

    赵二东脑海中回忆起冷小媛对小哲的评价,说他特别喜欢动物尸体,便不由得好奇这一次小哲又虐杀了什么?想到这里,他缓缓将视线向下移去,只是一眼,赵二东脸上的血色便全部褪去了,他嗖地一声站起身来,拳头紧握,指骨关节揉在一起发出噼啪的响声。

    这一次,小哲的一只手里拎着一截手臂,这只手臂上布满了纹身,如果仔细看的话,就能发现那手臂上的花纹是半张鬼脸。手臂断口处已经被雨水打湿了,微微膨胀浮肿起来,断面的血液早已凝固,呈现出一片紫黑色。

    就在赵二东站起的瞬间,小哲警觉地发现了他,然后转身便钻进身后的林子里。赵二东哪里肯放过他,匆忙捡起地上的铁链跟了上去,只留下冷小媛和陈默愣在当场。

    “刚刚,小哲手里拿的,拿的是?”冷小媛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

    “一只断手,应该属于赵二东的同伴吧”。

    “小哲杀了他?”

    “或许只是碰巧捡到了”陈默回答。

    “呕”冷小媛胃里一阵翻涌,干呕了一声。

    “雨要停了,我们也追上去看看?”陈默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提议道。

    “好”冷小媛揉搓了两下自己的胃,扶着陈默递过来的手臂站起身,二人走出了石坳,向着赵二东消失的方向追去。脚下的泥泞在鞋底聚集成一层厚厚的垫子,一不小心踩到坚硬湿滑的地方,就有摔上一跤的危险。冷小媛踉跄了几下,被灌木锋利的枝叶划在脸上,又冷又疼,她只好抱住陈默的一只胳膊。

    陈默一愣,虽然小叶趁着没人的时候也会像这样挽住自己的手臂,但只有此时此刻的冷小媛,才让陈默的内心悸动不已。他不由得想到了一个人,那个人也爱这样挽着自己的手臂,他们两个一起从匪帮凶徒的手里逃脱,一起走在幽暗无光的长廊,那时候,高跟鞋凿在水泥地面上的声音很清脆,她的身上散发着刺鼻的香水味儿,是他喜欢的。那是他的爱情,最后,他亲手掩埋了。

    “怎么了?”冷小媛意识到陈默的变化,他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抗拒,怎么会逃得脱自己的眼睛呢。冷小媛下意识地抽回手,心中忿忿不平,刚刚,自己是被嫌弃了吗?她开始胡思乱想起来。这样的天气加自己的处境,很难让冷小媛不胡思乱想。

    “没,没事。”

    两个人拉开了些距离,一前一后地走着,速度比刚刚慢了不少。毕竟,合作产生的困难掩盖不了事实的困局,会导致效率的高低之分,这是常态。

    走着走着,冷小媛已经陷入了思考,她似乎忘记了,在自己四周,仍然危机四伏。她的步伐越来越快,渐渐超过了陈默,直到脚下一滑,整个人从灌木中跌出,一头扎进面前的池塘里。

    冷小媛奋力挣扎着,可是她的后背像是被一只大手摁住了,没法从水中起身。在浑浊的水面下方,冷小媛不断扑腾着水花,试图游到水面上。随着水流的激荡,她的面前飘过一具具动物僵直的尸体,有各式各样道不上名字的鱼类、猫狗、飞禽。一只黑天鹅的尸体正悬浮在她面前,它的眼睛竟然在动,冷小媛仔细看去,却发现黑天鹅眼睛里蠕动的并非眼珠,而是一条肥硕的蛆虫。

    突然,她的后衣领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拽住,猛地一提,冷小媛便被陈默从水里揪了出来,二人一齐向后退了好几步跑出水面,陈默才一屁股向后坐倒,大口喘着粗气。冷小媛更是眼前一黑,惊慌地从陈默手中挣脱出来,趴倒在地呕吐不止。

    “这是什么鬼地方,你怎么那么晚才救我?”冷小媛好半晌才缓过神来,整个人背对着池塘趴在地上,有气无力地说道。

    “那些东西压在你身上,太重了,我得先把它们挪开。”说着陈默心有余悸地看向池塘,平日里冷漠的表情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脸惊恐之色。在他眼前这块被芦苇和灌木包被的小池塘里,竟然堆满了动物的尸体。各种翻了肚皮的鱼、被开膛破肚的野鸭与黑天鹅、残肢断臂的野猫野狗,无数的尸体将池塘的水面堆满了,把这里打造成蛆虫和苍蝇的乐园。好在刚刚下过一场瓢泼大雨,雨水将浓烈的尸臭味打散了,陈默才不至于像冷小媛一样呕吐出来。

    沙沙。

    就在二人喘息的片刻,不远处的芦苇荡里沙沙作响,陈默神情一凝,冷小媛也猛地转过头,二人警觉地看过去。过了一小会儿,芦苇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大,最后,一只细弱的手臂排开一人多高的芦苇,走到了池塘边。小哲的两只手里正拎着两条死鱼,当他看到陈默二人时,罕见地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将手里的两条死鱼扔进池塘,才回望向他们俩,似乎在等待着陈默二人的询问。

    陈默和冷小媛对视了一眼,前者才坐直了身子,用尽量平和的语气问道:“小哲,刚刚你手里拿的一只手臂,他的主人在哪里?”

    小哲没有开口,只是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刚刚那个追你的大汉,去哪儿了”

    小哲再次摇头。

    “这里的尸体,都是你做的?”

    小哲点了点头。

    冷小媛见小哲不假思索地点头,顿时有些头皮发麻,她不禁向陈默身边靠过去。陈默没有理会冷小媛投过来的紧张眼神,而是继续问道:“是你杀了它们?”

    小哲先是点头,随即又立刻摇头,指向身后的方向,抬起手来示意陈默跟上自己。陈默有些迟疑,不过还是决定跟上小哲,冷小媛有些胆怯,但她更不想一个人留在这个恐怖的地方。于是,陈默和冷小媛不远不近地跟在小哲身后,三人一起穿过了芦苇荡,又趟了一段浅水洼地,最后爬上了一座小山坡。

    山坡后面是一大片湿地湖泊,只不过在这盛夏时节,本该花繁叶茂的湿地却荒草丛生,一片萧索。这里没有虫吟,也没有蜂燕鸟雀的嗡鸣,湖面上更是泛着一滩滩黑亮的油污。大片的油污像一块块折磨人的疮疤,布满了整片原本洁净的湖面。小哲翻下山坡后,来到湖边拾起一根长柄渔网,将漂浮在湖面上的,两条翻了肚皮的死鱼打捞起来。陈默环顾了四周,发现湖泊表面漂浮了许多动物的尸体,只不过大部分在湖心位置,离岸边较远。四周的山林里也有零星几具动物的尸体,不过距离太远,陈默没能看清是什么动物。

    陈默和冷小媛二人不由自主地从山坡上缓步走下来,二人都被眼前的场景震得呆住了。小哲见二人跟了上来,便将死鱼扔在地上,提着木柄渔网向前走去。小哲沿着湖边向更深处走去,一路上将靠近岸边的动物尸体打捞上岸,直到三人来到湖畔的一角,在水潭的尽头,两个直径比人还要高的排污口里,正往外散发出浓浓的恶臭味儿。两个排污管表面都生了厚厚的一层锈渍,管道一半高度被水淹没了,向里看去,只有一片漆黑。

    到了这里,小哲回过头看向陈默,后者会意,点了点头向冷小媛解释道:“多年以前,春城有许多大型化工厂,这些年大家对环保更加重视,这些厂子就都关闭或者从市区迁走了。那时候北郊少有人烟,有几个厂子迁到了这里,造成了很严重的污染,这排污口应该就是老化工厂留下的。听说还有人喝了被污染的水致残致畸,当年闹得最严重的是东郊水库附近的村落,当时市委有一个姓罗的领导还因此受到了牵连。”

    “姓罗?市委罗老?”

    “嗯,后来就再没消息了。”陈默说着看向身边的几块灰烬继续说道:“小哲恐怕是一个人在这里治理污染,焚烧尸体,控制疫病蔓延。不过焚烧量太大了,他应该是打算改变主意,将这些动物尸体集中到刚刚那个池塘后填满吧。”

    “这么说来,他的脑子没有问题吗”,冷小媛随口说道,又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连忙抱歉地看向小哲。不过小哲却依然满脸地冷漠,就好像别人的言语攻击都与自己无关似的。

    “小哲,人类跟动物最大的区别,就是语言的区别。人类怕是这个地球上最渴望沟通的物种了,我们尝试驯服野兽、建设动物园,甚至向外太空发射讯号。”陈默说着来到小哲面前,一手扶住他略显单薄的肩膀,继续说道:“我想说的是,单单依靠自己的力量,不足以完成我们想要做的事情,我曾经像你一样面临过同样的窘境。或许我们都应该尝试信任一次别人,不如让更多人听到你的心声,让他们知晓你在做什么,把力量聚集起来。”

    “好,我会的,等我有话语权的时候。”小哲点了点头,他的声音很温柔,也很低沉,不过却透着超越他这个年纪的魅力。

    “呵呵呵,聪明反被聪明误”,听了小哲的回答,冷小媛忍俊不禁,乐出声来。

    陈默也尴尬地摇头苦笑说:“看样子是我多虑了,当我自以为很聪明的时候,其实反而是所有人中真正最笨的那个。”说道这里,陈默突然愣住了,他一脸严肃地盯着冷小媛,低声絮叨着:“会不会,她的附庸风雅和自以为是也是装出来的?”

    突然陈默浑身一震,来到冷小媛身前,抓住她的肩膀,一脸凝重地问道:“小媛,告诉我,你为什么知道市委罗老,许涛让你来找的人是他吗?”

    “他,他说是罗老,但我不知道许涛说的那个人是不是你说的同一个人。”冷小媛被陈默的样子吓了一跳,便小心翼翼地回答他。

    “所以说,矿上的款项投出去,跟许涛没关,那会是谁呢?如果玉佛在她手里,为什么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除非……”陈默自言自语地说道,然后看向冷小媛:“许涛在哪里?他可能会有危险。”

    一个巨大的阴影浮现在陈默的脑海中,在阴影的正中央,一个衣着粉嫩浮夸,故作高雅的大龄妇人,容貌一点点清晰了起来,只是一扫以往那可笑的做作模样,那个女人的眼神很犀利,笑容间带着一股狠辣。
    乌云集卷着笼罩在众人头顶,轰鸣的雷声里夹杂着一丝令人不易察觉的疲乏,雷云之间,闪电像一支支含恨的利箭透射而出,又瞬间熄灭于空旷的大地之上。毫无疑问,这场大雨终会落下,没有什么能够阻拦,所有的悬念将止于风向。

    第十三章
    刘夫人每周都会邀请她的好友们一起聚餐,这一周也不例外,只不过今天宴会的举行地点没有设在北郊农场,好先生更没有受到邀请。

    在东郊临近水库的一处农庄里,院子里停了两辆大巴车,刘夫人邀请众人时,提议大家坐大巴车来,免得太过招摇显眼,大家也都见怪不怪了。这里十分僻静,十里开外都没有第二户人家,虽然装饰简陋了点,不过胜在风景好,地方安静。是的,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听到。

    围着圆桌就坐的众人也都是老面孔,两周之前在农场的画展上,这些人还依次亮过相。他们并非刘夫人真正的朋友,甚至有的人还暗地里吐槽过刘夫人的附庸风雅,滑稽不堪,就连这次聚会,众人还在私底下议论纷纷,不知道这个过分雕饰自己的老太婆在家闲着无聊又憋了什么花样出来。

    只不过这一次,众人多少有些失望了,他们坐在大厅中央的圆桌上,桌子中央有一个大托盘用一大块红布盖住,每个人的面前则只有一份普普通通的牛排。不止是普通,甚至是随便糊弄了事,大多数牛排都煎糊了,其他的则带着血丝;肉块的大小也不统一,有的人盘子里甚至只有碎肉。

    当众人就坐的时候,刘夫人正切好一块牛排送入口中,细细咀嚼着,今天她只化了淡妆,衣着也并不显眼,是一套灰色的礼服短裙。意识到氛围的异常,大家都默不作声,一脸不解地望着彼此,整个屋子里突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刘夫人咀嚼的声音。

    终于,刘夫人将这块半生不熟的肉吞咽下去,利落地放下刀叉,又拿起洁白的方巾擦拭掉嘴角的血迹,然后才看向众人。

    “前两天许涛跳楼的事情,你们都听说了吧?”刘夫人幽幽说道,语气中不带有任何情绪。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这些天里,这件事情在整个春城传得沸沸扬扬,成了所有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弄得不少人惶恐不安,不得安宁。只不过没有官方出来说话,大家都暗地里猜测,谣言更是越来越夸张。刘夫人的朋友圈子都很关注这件事,无奈没有渠道了解,直到今天刘夫人开口谈及,立刻点燃了大家的好奇心。

    刘夫人将所有人的表情看在眼里,对大家的反应很满意,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没错,那个笨蛋的确跳楼了,不过没死成,只是瘫痪了,昨天晚上刚刚度过危险期。”

    刘夫人说完之后大家都长出了一口气,不过刘夫人却继续开口,给众人浇了一盆冷水:“张安友收到了一份供词,已经派人到医院看护许涛。”

    “妈的,这个蠢货!他为什么跳楼,是不是得罪人,被扔下来的?还有供词的事儿,消息准确吗?”李镇长急得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愤怒地问道。

    刘夫人被李镇长打断,却丝毫没生气,继续说道:“消息应该准确。”

    “不行,得想办法把这事儿办了!小丁”李镇长急得离开了座位,在地上来回走了两圈,然后对站在自己身后的丁秘书说道。

    “好,我这就安排!”

    “不必了,我派人查过了,他是自己跳的,虽然事情很蹊跷,不过却像是自杀。况且,你们做事不干不净的,上次邮递银行那个小库管的事儿,要不是我灵机一动暗中送到矿上,又压住媒体,你们指不定现在去哪里深造了呢!”刘夫人不悦地说道,同时瞪了李镇长一眼。后者连忙坐回椅子,惹得众人嘲笑不已。

    “刘夫人,这样一来对我们就不利了,毕竟许涛是知情者,我们不能放任,”又有人建议道。

    “今天早上许涛自己拔了管子,不得不说我们很幸运。”刘夫人回答道。

    众人松了一口气,有的拿起刀叉戳在牛排上,不过吃了几口又吐出来,和看起来一样,果然难以下咽。但是刘夫人脸上却没有丝毫的轻松感,只见她悠然依靠在椅背上,提醒众人说道:“不要高兴的太早,一晚上时间,说不定张安友会询问出什么”,说到这里,刘夫人突然脸色一冷:“虽然现在什么都没有发生,不过这件事却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有的传言还有鼻子有眼的,除了我们这些知情者外泄了,怎么可能这么精准!”

    “我也听说了,不知道哪个王八蛋放出的风,吓得我两宿没睡好了!”

    “听说有个姓林的小处长,到处传我们的坏话,会不会是他?”

    “妈的,还得办事,办事!”李镇长一遍一遍拍着桌子吼。

    刘夫人欣赏着众人夸张的表情,嘴角微微一扬,站起身来,一把扯住桌子中央的那块红布,猛地掀开。当红布被扯掉的那一刻,众人的目光纷纷转移到桌子中央的大托盘上,一时间,呕吐惊叫的声音不绝于耳。原来,在托盘里的,是一堆血淋淋的碎肉,除了突出来的肋骨、肢解的手脚外,在托盘的最上面,还立着一颗被血污浸染得人头。

    刘夫人冷笑一声,刚刚还大放厥词要把那个姓林的大卸八块的家伙们,在亲眼见到这个人的下场之后竟然都吓得或呕吐或瘫软或惊叫。这场面带给刘夫人极大快感的同时,也让她失望至极。

    “人活着,说到底是为了一口饭,一直以来,都是我带你们吃肉,有些人觉得饿不死了,就开始管不住自己的嘴”,刘夫人看向桌子中央的那颗头颅,眼神愈发寒冷:“有的人端不住我这碗饭,更管不住自己的嘴,他的下场你们今天都看到了。大家公事一场不容易,所以我打算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今天这顿肉要是谁咽不下,以后他也没必要再吃饭了。”说着刘夫人站起身来,向外走去,在她离开后,两个带着墨镜的男子将大厅的门关上,又分别从怀里掏出一把手枪。

    一刻钟之后,刘夫人漫步到临近水库的一座亭子里,悟垠则脸色苍白地跟在她身后。刘夫人坐了下来,示意悟垠也坐下,才开口说道:“大师啊,今天真是难为你了。”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悟垠双手合十,恭敬地回应刘夫人。

    “听闻九层佛塔内部已经装饰完成了?”

    “回刘夫人,的确,过些日子就能对外开放了,还要感谢刘夫人从中协调啊。”

    “小事情,大师不必多礼。等佛塔对外开放以后,我会安排人去你那儿,以后牌位上的统筹工作量也不轻松,多两个懂财务的人帮你是必要的。以后您可要多辛苦了。”

    “刘夫人请放心,我一定尽心尽力!”

    “悟垠大师气色不太好。”

    “偶染风寒,偶染风寒。”

    “那我就不打扰了,大师请便”刘夫人笑着对悟垠作别,然后起身离开了。

    刘夫人走远后,悟垠双手合十,脸色越发惨白,某一刻,他终于露出了痛苦地表情,趴倒在地干呕不止,直到将一块块被嚼得稀烂,沾满淡黄色胃液的黑乎乎物体吐了出来,才渐渐回气,仰过身子,呈大字将四肢摊开,一脸麻木和疲惫地看向天空。

    当刘夫人回到餐厅大堂时,桌上血淋淋地托盘已经撤走了,大部分人都正趴在地上干呕;还有一些人像痴呆一样坐在地上喘粗气;像李镇长这样体格稍好的,则在丁秘书的搀扶下从洗手间走出来。

    刘夫人瞥了一眼看门的二人,其中一个人走上前,恭敬地说道:“有一个反抗的,已经处理掉了,剩下的都”,没等他说完,刘夫人便点了点头,示意她已经知道结果了。其实刚走进屋里的那一刻,她便注意到其中一个椅子后的地板上,有辐射状喷射而出的血液痕迹,真可惜,又少了一位好友。

    不过刘夫人却没有表现出一丝怜悯,而是快步走向李镇长。后者见刘夫人向自己走来,下意识地退了两步,直到他身后的丁秘书用力抵住他的腰向前发力,李镇长才停住脚步。

    “许涛一出事,我们在北郊圈的地皮怕是砸在手里了。我刚得到消息,上面开会决定,新区要改建到南边。”刘夫人脸色阴郁地说道。

    “什么!这怎么能行!那我们岂不是都折在这里了。刘夫人,我们能用的钱都套在了北郊,就算知道南城被选定又能怎么样,只能干瞪眼!刘夫人,您可得想想办法啊,这里面也有您一半干股在,要是,要是,”李镇长没敢继续往下联想,前一秒还战战兢兢地他立刻换了一副模样,急切地说道。

    “你先别急,还有挽回的余地。这件事我也想过,我特意派人查了,南城的地皮早在两个月前就被人全部买走了,用的是人头户,大部分,都是北郊你镇上的人。”刘夫人说出将一份文件扔到李镇长胸前,继续说道:“这种事,得利的人都脱不了干系,查查他们背后的买主是谁,兜兜转转下了这么大一盘棋。不过只要我们能及时查到买家,损失还是可以挽回的。”


    暴力美学的实践者、最大受益人、嗅觉灵敏的猎人,今晚,他们为了不同的事情聚集在一起。躲藏在阴影后的那个人,向前迈了一大步,让光照在自己身上,他肌肤的纹理都被捕映得十分清晰。

    第十五章
    月遮星避,云天惧暗。好先生的书房里,火炉中的干柴烧得哔啵作响,刘夫人和小叶对坐在桌旁,二人谁都没有多言,静静地看着彼此。

    半晌,还是刘夫人率先开口道:“丫头,好先生怎么没露面啊?”

    “对啊,为什么不露面呢,明明应该他出来谈,可能累了没睡醒吧。我们两个晚饭过后做了好几次,今晚他太猛了,哎,如果你想知道的话”,小叶回答道:“我记得你经常在人前拿这件事儿暗讽我们,不过今天怎么不说了,心情不好啊?”

    刘夫人尴尬地笑笑,然后从包里拿出一块云锦包裹的方盒,恭敬地放在桌面,然后说道:“你们两个谁在都成,丫头你就别取笑我了,来,看看这是什么?”

    “针法不错,上等的苏绣呢,他说不定会喜欢”,小叶说着打开包裹,又将方盒的盖子掀起,里面有一尊玉佛,如果仔细端详,便会发现玉佛的头部有一道裂痕。

    “这是什么意思?”小叶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刘夫人。炉火上的水壶开始滋滋作响,沸水化作一股股蒸汽顶得壶盖一侧被不断掀起,可是主客二人都没有理会。

    “小叶啊,我们就不兜兜转转了,南城的地大片都在你手里,我用北郊的和你置换一部分可好,五比一”,说着刘夫人将玉佛向小叶那边轻轻推去:“当然了,这些年青山农场和开矿积累的债务问题,我可以帮你们免除。”

    “五比一?刘夫人可真是狮子大开口啊,这么大块肉,我怕你吞不下。这样吧,十比一给你,不仅轻松回本,还能小赚一笔,估计你身边那群哈巴狗都会爽快答应吧?”小叶回答道:“再说,债务问题都是你们自己弄出来的,没理由让我们买单,该让你们这帮蛀虫饿上几天,涨涨记性了。”

    “小叶,十比一是你的意思还是好先生的意思?”刘夫人的面色阴郁了许多。

    “你觉得呢?”

    “小叶啊,别怪姐姐啰嗦,你们开门做生意的,总要有得庇护啊,毕竟不是小门小户,该让步时就让步,大家才有生意谈。再说了,你在南城拿了那么大块地皮,后续工作也需要有这方面经验的人帮忙打理不是?”

    “这个,就不劳您老费心了”,小叶却并不买账,不耐烦地问道:“所以,你的答案呢?”

    刘夫人的胸部剧烈地起伏着,显然,最近几年来,她已经很少被如此顶撞了,不过她依旧耐着性子,把僵硬地微笑保持在脸上。只不过,刘夫人如此别扭的脸色却更显阴沉,眼神之中渐渐涌上一股凌厉之色。

    小叶上下打量着刘夫人的表情,然后扑哧一声乐了出来,娇笑连连地道:“怪不得好先生最喜欢看别人的表情,实在是很有趣呢。算了,不逗你了,好先生给出的比例很合理,三比一,当然了,刚刚你说的所有附加条件要一并算上。怎么样,没想到吧,我们开门做生意,自然不会太激进,可不像你们。”

    “呵呵呵,丫头,你可真顽皮,这种时候还乱开玩笑”,刘夫人嗔怪地白了小叶一眼。

    “这点儿小玩笑都开不了?看来你以后要适应的东西有很多呢,诺,这是好先生提前给你准备好的合同,要是没什么问题你就签了吧”,说着小叶从抽屉里拿出一份牛皮纸袋,然后随意往前一撇,将纸袋丢在刘夫人脸上。

    刘夫人连忙将纸袋打开,从里面抽出一沓文件,翻阅起来,随着她一页页看下去,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已经没法用阴沉二字形容,说她一脸黧黑才更恰当。她看了一半便将文件合上,紧闭双眼深吸了一口气,又稳稳吐出,试着用尽量平稳的音调说道:“小叶,这份合同是好先生给你的?”

    “没错,不打算看完吗?我觉得三比一你赚大了,如果是我做主,你没这么好运,我不明白,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小叶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小叶,你看过这份合同吗?”

    “怎么,合同有问题”,小叶神色一变,站起身来将合同从刘夫人手中一把抽过来,翻开一看,顿时惊掉了下巴。这哪里是地块转让的合同,十多页纸上详细记录了刘夫人这些年来做投机生意获得的暴利,干预司法,教唆伤人,涉嫌谋杀等一系列罪行和举证,最后一页还附着一份认罪书,就等刘夫人签字按手印了。

    见小叶一脸茫然的表情,刘夫人笑着从她随身携带的包里也拿出一份合同,甩在桌子上对小叶说道:“看来好先生没什么诚意啊,不过不要紧,我来之前也拟好了一份合同,不如用我的吧!”

    小叶迟疑了片刻,拿起刘夫人带来的合同翻看起来,随着她一页页地翻看,整个人不由得颤抖起来,紧咬着银牙,怒气腾腾地对刘夫人说道:“一比一置换,那岂不都是你的了,你觉得这样的条件我们能接受吗?”

    不过没等小叶说完,刘夫人猛地站起身来,抬起桌上的玉佛,狠狠砸在小叶头上。玉佛的基座很坚硬,顿时划开了小叶的头皮,鲜血成股流下来,四溅在地面上,小叶眼前一花,失足跌坐在地,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哼哼,傻丫头,我当然知道这个条件你不能接受,所以我之前没有拿出来,只作为第二手准备。可惜你们也没给出让我满意的答复,所以你也怨不得我”,刘夫人脸上的阴霾消散了,她手持着被血染的玉佛,一步步走向小叶,一边惋惜地说道,可是她眼中除了兴奋外,只有更兴奋。

    “你,你不要乱来,这里是青山农场,我,我要叫人了”,小叶一手捂着头顶的伤口,一边向门口爬去。

    “既然我做了第二手准备,自然要准备得充分些,哈哈哈”,伴随着刘夫人放肆的笑声,外面顿时传来了急促地脚步声,随后一阵阵惊呼和哀嚎响彻整个庭院。只是窗外的吵杂声没有持续多久,便平息了,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小叶的眼里终于透露出一丝绝望,她奋力地爬到门边,可是大门已经从外面反锁了,任她如何用力都没能敲开门板。

    “本来我还有些顾虑,怕跟好先生谈的话没有那么顺利。没想到他竟然沉溺于女色,透支了身体,最后恰恰派你来跟我谈。”,说着刘夫人眼中的得意之色更浓郁,继续说道:“小叶,你平日里那么聪明,可曾想过,你作为南城地块的最大买主,不适合轻易暴露自己的行踪呢?要知道,签署这份合同,我并不需要你的同意,只需要你一根手指,在上面按个手印就行啊。无论这根指头还在不在你手上。”

    说着刘夫人将手中的玉佛高高举起,再次砸到小叶头上,这一下比刚刚那下还重,直接将后者的头骨砸得向内凹陷了。

    “小婊子,勾引自己的老爹乱伦的烂货,贱种!”

    “还敢羞辱我!该死的。”

    “老娘只是装作附庸风雅,没想到你还真敢当众羞辱我!”

    “让你跟我谈条件,让你跟我谈条件!”

    刘夫人像发疯了一眼,骑在小叶满是鲜血地身上,每控诉一句便抬起佛头向下砸一次,鲜血越积越多,流淌得满地都是,有一些甚至顺着门缝,溢到门外。鲜血流出书房后,沿着台阶一层层荡开,最后包裹住一双孜立于台阶下的鞋子。

    鞋子的主人没有躲开,而是任由血水浸湿了自己的鞋底。他和往常一样穿着一身宽松的蚕丝面长袍,背负着双手,手里还攥着一把钥匙。

    好先生身后的门上挂了一把大锁,随着里面的人重重拍门,大锁与锁扣摩擦着,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渐渐地,敲门声越来越轻,透过门上的窗纸,一个手举重物的人影却越来越频繁地将手里的物品砸下。这时,小哲从黑暗处露出了他那张冷漠的脸,他手里还拎着一只黑天鹅的尸体。

    小哲冷冷地望着好先生,也冷冷地注视着窗纸上如同皮影戏一般发生的一切。好先生感受到有人在看他,立刻目光犀利地瞪了回去,见到那人是小哲后,他皱了皱眉头,最后偏过头去,闭上了眼睛。

    渐渐地,书房里的动静小了,随后便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刘夫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正抓起小叶的手指,沾了点儿她自己身上流出来的血迹,往合同上按去。这时,外面却传来开锁的声音,随后,书房的门猛地打开,只见好先生和一个身穿西装制服的中年男子正站在门外。

    “好先生邀请我来农场品茗,却听到屋里有争执的声音,我二人进来一看,刘夫人用钝器砸伤了好先生的女儿,逼她强行签署不平等的合同,人证物证倶在。”那个男子一边说着一边将书房内的景象拍摄了下来,还特地给了刘夫人身前的玉佛一个特写,随后他将视频上传给了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电话号码。

    “我道是谁呢,好先生交了新朋友吧,也不介绍介绍。”刘夫人一边说着一边将小叶的手印摁在她自己带来的合同上,然后一副若无其事地样子,站起身来,抱着肩膀说道。

    “刘夫人,你为了签订不平等合同,竟然下此毒手,将我女人杀害了”,好先生忍痛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小叶,她的头颅已经被刘夫人砸得不成样子,一片红白之色涂了满地。

    “是你们太天真了,花费这么多心思做了这场大局,结果却把这个小地主婆拱手送到我身边,说到底,你们还是太天真了。”刘夫人满不在乎地说道:“而且,就凭你们俩,真以为能把我怎么样!”说着刘夫人退回书房内,从包里掏出一个对讲机,威严地说道:“都进来,还有两个漏网之鱼在我这里,你们这帮废物。”

    只是,对讲机那边却迟迟没有回应。刘夫人又朝对讲机那边喊话,可是对面只发出吱吱地两声混音,然后信号便切断了。

    这时,好先生向前迈了一步,示意刘夫人道:“你不是想认识我这位新朋友嘛,他是张安友的同事,我的故友,虽然生活在一个城市,不过我们大概十五年没有见过面了,一直都只写信联系。不过这一次要请他帮个大忙,所以顺便来农场叙叙旧。”

    “张安友的同事?”刘夫人向后退了两步,依靠在书桌上。

    “你好,刘夫人,我跟您先生更熟,左手判官这个外号,还是他给我起的,我曾经还很喜欢。只不过现在,再听到左手判官这四个字,我觉得脏。”

    “对了,张安友也在外面呢,听说刘夫人带着很多人一起来聚会,他怕照顾不周,特意调了军、警的同志一起来招呼。对了,刘伯也正往这里赶,估计要到了。”

    “你个王八蛋!”刘夫人终于失控了,低头捡起了玉佛便要往好先生头上招呼,不过他身边那个制服男先一步出手,利落地将刘夫人擒住。

    “好先生,你看”,制服男向一侧角落里看去,小哲仍然站在墙角位置,安静地看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不要紧”,好先生说着转向小哲,一脸哀伤地说道:“生存在这个世界上,我们难免会遭遇伤心事,总有一天,他会懂的。”

    小哲听后,将手里死去多时地天鹅扔在好先生三人面前,然后转身离开了,他的步子很匀也很稳,走路时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

    “女儿死了,从今以后少了一个暖床伴儿,你难过吗?”这时,刘夫人的神志有些癫狂了,她将脸抻向好先生,一脸挑衅地问道。

    “你也是为人父母,等刘伯一倒,我保证,你马上就能体会到”好先生机械式地礼貌一笑,伏在刘夫人耳畔回答。

    “你个冷血的畜生!”
    我们在这条充满阻力的道路上前行着,孜孜不倦,并不是因为我们能因此获得何种荣誉,而是尚不知晓的复杂事情,还有很多。

    第十七章
    在临近南城新区施工现场的一处山丘上,一个身穿黑色西装裙,扎了领带的女子正背着手,俯视着远处正低吼着运作的重工设备。她的目光从这方新崛起的地块上掠过,望向远处的山河,一片欣欣向荣。

    在女子身后不远处,有一个稚嫩的孩童正蹒跚学步,一不小心摔倒后便大哭起来。几个人连忙走过来,想出手扶起小孩,却被那个女人一抬手,拦住了。

    “让他自己爬起来。”她的声音冰冷和有力。

    没多久,那孩童见没人来帮他,果然停止了哭嚎,开始尝试自己爬起来,只不过没等站稳,他便再次摔倒。这时,一个男子走上来,一把将小男孩儿抱起,然后来到了女子身边。

    “秦市长,没必要对一个孩子都如此苛刻吧?”张安友一边逗怀里的孩子开心,一边说道。

    “小孩子,多摔几跤不碍事的。”

    “只是他还没学会站稳,凡事都要循序渐进嘛”

    听到这里,秦市长转过身来,看着张安友,后者正做着鬼脸,逗孩子开心。秦市长皱着眉头说道:“我只知道,历史的车轮永远不会停下来,有的人站不稳也能走能跑,反正不能在原地逗留。”

    “哎,这大好的河山呐”,张安友放眼四顾,感叹道,又看向自己怀里的男孩儿,继续说:“所以秦市长要做一个推动者,还是维护者?”

    “我要做的,只是避免挡在车轮前,谁想尝试粉身碎骨的滋味?”秦市长冷笑一声,从张安友手里接过孩子,转身便欲离开。

    “我会盯着你的,秦市长。”张安友突然冷下脸来。

    “欢迎,我也想知道明梢和暗梢有什么区别,张书记。”秦市长没有停留,只留下这一句话后,便带着一众人离开了。

    在北郊万福寺西侧的一处院落中,陈默不停地摁下手中的遥控器,可是整个宅院竟然纹丝不动,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额头上的冷汗也开始聚集,抬起头来,一脸疑惑地看向好先生。

    好先生也不再狂笑,而是一脸凝重地看向陈默,当他看到陈默不停摁下遥控器后并没有任何反应,暗自松了口气,一直端起的肩膀此刻也矮了三寸。

    吱呀。

    这时,别苑的大门被推开了一条缝隙,随后渐渐打开,一个消瘦的人影从门缝里钻进来。小哲和以往一样面无表情,只不过今天他的手里没有拎动物尸体,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闪着信号灯的黑色金属盒。

    “起爆器?”陈默见小哲将起爆器拆掉,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能顺利引爆炸药,他刚欲上前抢回装置,好先生已经挽起袖子,来到陈默身前。

    好先生人比陈默矮些,不过隐藏在宽松长袍下的,却是一副充满攻击性和爆发力的身体,在他暴风骤雨般的攻击中,陈默没有丝毫还手之力就败下阵来,不甘心地被反手制住胳膊。

    “不,不!”陈默怒吼着,他的眼睛已经变成血红色,死死盯住小哲手里的引爆器,他奋力想从好先生的手中挣脱,拼尽全力挣扎着,好先生的手上只能加足力气向下摁去。只听碰的一声,陈默的手臂被硬生生掰断,发出令人心悸地声音,他顺势向小哲扑去,只不过脚下一空,脸冲下重重摔在地上。原来,陈默挣脱掉束缚之后,好先生又是一记扫堂腿将他踢倒。

    陈默倒下后没能立即起身,而是呕出一大口鲜血,他颤抖的身躯并没有多少力量,只能像一条蠕虫一般向前爬去。他距离小哲手中的引爆器只有不到五米的距离,可是这短短五米,此刻却比他生命的维度还要长。

    好先生的头发凌乱了,他的袍子也在刚刚的撕扯中开了一条大口子,但他无暇顾及这些,紧握着拳头来到陈默身后,目光锁定在他的后脑。只不过,没等他的拳头打出,黑色的引爆器便凭空飞过来,砸向好先生的头。好先生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击砸得口鼻窜血,然后一脸不解地看向自己的儿子小哲。

    小哲用引爆器击退好先生后,从腰间掏出一柄锋利的匕首,匕刃被打磨得很光滑,小哲曾经用它结束过无数在痛苦中挣扎的生命。将好先生逼退了几步,小哲俯下身子跪在地上,抱起陈默的头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陈默的一只手残废了,另一只手压在身子底下没有力气抽出来,他只能恶狠狠地盯住好先生,嘴里发出类似野兽般的低吼。

    “小哲,你要干什么!”好先生捂着血流不止的脸,呵斥道。

    “你不配杀他”,小哲白了好先生一眼,然后将匕首抵在陈默脖子上。小哲低下头,一脸严肃地看着陈默,然后趴到他耳边,小声说道:“对不起,他现在还不能死,所以,对不起!”

    听罢小哲的话,陈默脸上的疯狂慢慢的褪去了,换上了一副不屑和玩味地表情,等着看好戏一般盯着好先生。当小哲用匕首划开他的颈部时,血液如泉涌般流下,伴着一颗颗血泡在伤口处溃破,他被割开的喉咙中发出了一道浑厚而沙哑的声音:“我等你。”

    好先生看着陈默的模样,心底泛起一丝刺骨的寒意,他累了,向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小哲则一直抱着陈默飙血的尸体,某一刻,他又开口道:“对不起,陈默,我也要替她说声对不起。”

    当听到‘也要替她’这四个字时,陈默一愣,随即整个人奋力扭动起来,只不过小哲早已做好准备,牢牢将他抱在怀里。陈默抽搐了几下,从小哲怀里挣脱后便浑身一震,一双眼睁得老大,看向当空。

    天很蓝,有几片舒展的云在他头顶飘过,云越飘越近,在他眼里逐渐放大,放大,渐渐遮挡住耀眼的晨光,陈默的世界一点点变得模糊,最后归于一片黑暗的静土。

    “对不起,我晚了一步,小布一家已经……”

    那年在青龙山墓园,杨勇的碑前,李刚提着两只箱子走过来,一脸惭愧地说道。

    那时候陈默还顶着一头蓬松而凌乱的脏发,身穿灰绿色外套,嘴角叼着一根未点燃的香烟。他正等待着李刚的归来,只是没想过,他归来时除了原封不动地带回了钱,更带着噩耗。

    无奈地叹了口气,陈默举起双手,示意李刚铐住自己,可是后者却没有这么做,而是将一个红色的包裹递过来。陈默没有接,而是一脸疑惑地看向李刚。

    李刚没急着回答,而是点燃了一颗香烟后,才缓缓说道:“蓝氏集团虽然覆灭了,可是过不了多久还会有下一个集团出来,我们只有挖出问题的根源,才能真正扳回一局。”

    说着李刚来到李仁义的墓前,抬手擦拭掉墓碑上的灰尘,继续说道:“张安友给了我一条线索,跟一块玉石有关,他今年动作太大,有可能要被调走,以后只能靠我自己了。他说查这件事会有生命危险,反正你也快死了,不如先帮帮我?”

    “你,不抓我?”好半晌,陈默才勉强开口问道。

    “当然抓了!毕竟你犯了法”,李刚斩钉截铁地说道,吐了一口浊气后又道:“最后抓。”
    杀死黑天鹅

    第十八章
    在万福寺西侧的一座院落里,一个身材高瘦的青年穿戴好西装,对着镜子将领带重新系好,然后来到床前坐下。此时,床上有一个身上插满管子的男子,那人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唯一的营养来源便是管子另一头的输液瓶。

    年轻男子拿起床头的一沓照片,依次放在那个孱弱的老男人眼前,一边说道:“父亲大人,按照惯例,让你每周看一次自己这十年来的变化。看,这是十年前你刚躺在这里时的样子,那时候你的身材真好啊,一点儿赘肉都没有;不过光靠输液,这些年你的肌肉全部萎缩了,你看,这是五年前,已经很明显了,真是太神奇了”,他一边说一边还指着照片示意到,眼中闪耀着一丝兴奋和得意。

    “好先生,记者们都等着急了。”一位须眉皆白的僧侣,对着床头的年轻男子恭敬说道,言语间竟然透着一股紧张。

    “悟垠大师,不是说了嘛,这里没有外人,叫我的名字就好,我不太喜欢这个称呼,听起来很傻。”年轻男子笑着回答,然后不舍地拍了拍床前的父亲,将一个悬空的大屏幕调整好,对准父亲的那张脸,说道:“父亲,最近很忙,我下周再过来,您接着看吧!”说着年轻男子便起身跟随悟垠一道离开了。

    屏幕里放映的,是躺在床上老者的实时画面,他每天都以这样的方式看着自己一点点消瘦,每周他的儿子都会拿着他曾经的照片,提醒自己他曾经是什么模样。

    “照顾好他,如果他死了我就让你躺上去替他”临走时,年轻男子还不忘提醒守在门口的护工。

    在万福寺九层佛塔下面的地下室里,供奉着上万个灵牌,只是就连寺里的人都很少知道,在地下室里,竟然有一间密室。密室里除了一张石桌和几个石凳外,只有一条通道,年轻男子和悟垠各自提着一只烛台,从密道中走了出来。

    “已经过去十年,您也该释怀了,不如放过你父亲,也放过你自己?”走出密道后,悟垠将烛台放在石桌上,双手合十对年轻男子说道。

    “哼,”男子嗤笑一声,陷入了回忆:“当年他看着小叶活生生被砸死,然后对我说,生存在这个世界上,我们难免会遭遇伤心事,总有一天,我会懂的。”,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寂寞无声的血腥场景,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睁开时眼里泛着一丝泪光说道:“可是,我不懂啊,他又真的懂吗?总之,在我真心认可他的所作所为前,他必须活着!”。

    万福寺门前的广场上人头攒动,在广场中央,来自各大媒体的记者们都围着一个身穿西装,身材高瘦的男子采访。记者圈外,一个衣着清凉长相甜美可人的短发少女,也通过手机直播,将背后发生的场景报道给众多粉丝们。

    “亲们,我是你们最爱的小心心李玉棠,我现正在北郊万福寺门前为你们直播呦,新朋友麻烦右下角点下关注,谢谢。前几日政府宣布要大力开发北郊,意味着这片不毛之地将会成为春城市未来的焦点。我身后呢,便是主抓北郊新区建设的负责人,皇甫哲先生,当然了,大多数人都更熟悉他的另一个称号,那就是好先生!”说着,李玉棠便将镜头转向了那个被记者簇拥的男子,继续说道:“下面我就化身为小记者,来看看他是怎么化解这些媒体刁难的。感谢小哥哥们送的两组火箭和游艇!”

    在众人的瞩目之下,皇甫哲的开场白就很震撼:“由于北郊公园的黑天鹅繁育过盛,已经严重影响了北郊的生态环境,导致水体污染、大量植被遭到破坏、物种密度大大降低等难以恢复的难题。所以,在北郊的商业建设展开之前,我们的首要任务是组织富有经验的狩猎团队,以维护北郊生态为前提,猎杀罪魁祸首黑天鹅!”

    皇甫哲虽然语出惊人,但他接下来面对媒体刁难时的各种回应都很老练,不时还爆出金句,妙语连珠,不输自己面前这群资深记者。当采访结束众人都散去的时候,李玉棠突然趁机小跑着来到他身边,打算学着那些记者的口吻问问题,不料一个没站稳,直播中的手机脱手飞出,她人也摔倒在地。

    皇甫哲扶起李玉棠,哭笑不得地问:“你也是记者吗?”

    “嘿嘿,我是做直播的,糟了,竟然关机了!”李玉棠捡起手机,急得直跳脚,连忙将手机再次打开。

    皇甫哲只是笑笑,然后转身便要离开,只不过李玉棠却再次叫住了他:“哎,好先生,那个,我认识你!”

    皇甫哲回过头来礼貌的一笑,虽然他不喜欢‘好先生’这个称号,不过现在他却不能轻易摆脱这份两代人共同建立起的声誉。

    “等等,我是说,我们见过”,李玉棠连忙说,又改口到:“也不算见过,我叫李玉棠!”

    李玉棠本不抱希望,但皇甫哲听到她的名字后脚步一顿,然后一脸怀疑地回头望着她,上下打量了起来。

    “你是小棠?李刚叔叔的女儿?”皇甫哲疑惑地问道。

    “是啊,好先生,没想到你还记得我,我在国外上学的时候,我们通过几封邮件。”李玉棠对着皇甫哲吐了吐舌头,继续说道:“我想当面感谢您,这么多年一直资助我的学费和生活费。”

    “你父亲和我们家交情不浅,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你现在算是学成归来了?”

    “也不是,前些日子我母亲去世了,爷爷将母亲的遗物寄给了我,我发现里面有一个U盘,上面记录着一些我父亲的事情”,说着李玉棠将那个U盘拿出来,对皇甫哲说道:“或许跟当年他的死有关,所以我就提前回来了。”

    “哦?那么你今天到这里来,是来找我?”

    “嗯”,李玉棠点了点头:“确切地说,我想找您的父亲谈谈,不过听说他生病了,这些年一直深入简出。”

    “原来如此,不过很可惜,家父的确病重,就算你见到他也得不到什么讯息,他现在已经不能说话了。”说着皇甫哲露出一副遗憾的表情。

    “哎,我就猜到不会这么顺利。”李玉棠叹了口气。

    “不过,我今天刚好有时间,你可以跟我聊聊,说不定我会知道”,皇甫哲笑着安慰道。

    “真的吗?那太好了!谢谢您,好先生!”

    “额,可不可以不这么叫我,听着很别扭,叫我阿哲吧,小哲也行。”皇甫哲四下看了看,在采访结束后广场上的众人都散去了,他眉头微皱,对身后的李玉棠说道:“小棠,你那个U盘我也挺感兴趣的,要是不赶时间,你跟我去青山逛一圈吧,我们边走边聊。对了,你父亲生前也去过的。”

    “我知道,那里有一个青山农场吧?父亲的U盘里提到过这个地方,我也很想看一看。”

    一辆黑色轿车离开万福寺的停车场后向西行驶,穿过了一大片空地,来到了西北方向连绵的青山脚下。在环山道上皇甫哲开得很慢,不时和李玉棠聊上两句,后者则像一只慵懒地猫一样,坐在后排整个人依靠蜷缩在椅背上,将目光投向车窗外。青山的林子很密,此刻虽然是白天,不过光线并不比夜里好多少,她努力想看清楚,视线却越来越模糊。她在昏睡过去之前,小心翼翼地拿出手机,在汽车椅背的遮掩下打开了手机的直播软件。

    车子在一座废弃的疗养院门口停了下来,皇甫哲替李玉棠打开车门,示意她此行的目的地到了。此时的李玉棠精神开始恍惚,似梦似醒的,她勉强睁开了眼睛,轻声询问道:“我们,到,到青山农场了吗?”

    “这里是青山小苑,我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我们不去农场了?”

    “我觉得这里更合适,你的父亲生前并没去过农场。不过,在我十五六岁的时候,你的父亲来过这里一次,我慢慢讲给你听吧。”说着皇甫哲将李玉棠从车里扛起来,穿过一排排废弃的旧房,来到了一处隐蔽的石屋里。

    这是一间装满了化学仪器的屋子,没有窗户,没有光从四壁透进来,皇甫哲将李玉棠靠墙放在地上,自己则走到屋子中央,点燃了桌上的烛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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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13 19:09:02  更:2021-07-13 19:5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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