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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原创架空历史小说 【潜龙风云传】

作者:棚下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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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在前面
    这是我第一本小说,呃,网文。
    其实本来我起的名字是钱隆传,结果好多人说我碰瓷乾隆。
    唉~~
    所以现在改成了潜龙风云传,说实话,我现在有点后悔改名了。

    好了,闲白不多说,直接上正文吧。
    第二章 霹雳炮(上)
    大半个时辰之后,江面上白帆点点,官员百姓的船已经大都离岸,皇后的高大楼船则在江面远处岿然不动,只剩下留给断后禁军的快船还在岸边。

    杨文玉和周绍张华都气喘吁吁的站在驿道之上,看着眼前的布置,周绍张华心中都不禁暗道:“如此简单的办法,刚才自己怎么没想到?”周绍看了看杨文玉,心中暗叹:“杨家这些男子,果然个个都是天生的用兵如神。”

    杨文玉抬头看看天,笑道:“石都尉果然了得,大半个时辰已过,说不定我们白忙一场,秦人被石都尉杀退也说不定。”周绍张华相视苦笑,心中暗道都这个时候了这三皇子居然还有心情说笑。

    就在这时,驿道那头一人一马冲了过来。这进入长风湾的唯一驿道夹在两座小山之间,虽然宽阔,却转了个弯,那人转过弯来,一人一马都吓了一跳。只见路口两侧堆满了大车,上面又堆满了树枝、破碎的木箱等等,足有三人来高。守住口子的两个禁军一看是自己人,连忙叫道:“快过来啊,憨货!”

    那禁军连忙驱马过来:“你才憨货!你们这是干什么?周校尉呢?”他没等回答,却看见远处站立的杨文玉三人,赶紧抽了一马鞭,冲了过去。

    “报!”禁军从飞驰的马上跳了下来,在地上打了个滚,“两位校尉,石都尉让我传令,前面已经抵挡不住,请两位布反半月阵接应。”

    杨文玉点头道:“石都尉果然是老将,如果没有这些抵挡之物,反半月阵是最好的选择。”

    那报信的禁军满脸疑惑的看了看杨文玉,周绍清了清嗓子道:“你赶紧去跟都尉回报,就说见到路口的布置不要迟疑,立即通过,我等自有接应办法。”说完看了看杨文玉,见杨文玉点点头,便挥手让那禁军快走。

    报信的禁军跑出去后还频频回头,心中纳闷,这个军官怎么从未见过。杨文玉倒是脸色如常,周绍张华却不禁有些尴尬,心中暗骂此人真是个憨货。

    又过了一刻钟的时间,厮杀声越来越近,驿道上涌来一股人群,服色混杂,有禁军也有边军。

    张华带着两百人竖起一道盾墙,一个身材高大的队正在阵后喊道:“冲阵者斩,从两翼归队,听张校尉号令。”

    禁军们一见这个阵势,倒是老老实实跑向两翼,边军们却不管不顾,冲向盾墙,便要挤过去。那高大队正冲出盾墙,一刀劈向领头的边军,只见一颗头颅飞起,鲜血飙了出来。

    就在后面的边军一愣神的功夫,盾墙后的一排禁军齐声大喝:“杀!杀!杀!”一根根长矛从盾牌后露出了寒芒,随时等待着发出致命一击。边军们不敢再冲,只好低头从两翼跑向阵后。

    杨文玉皱了皱眉头,周绍瞧见赶紧道:“这都是晋阳和幽州的边军,不比河西边军。”

    杨文玉哼了一声,没有接话。

    来到阵后的边军们一看岸边有船,都不禁喜出望外,看跟着一起败下来的禁军都去拿盾,帮着排起盾墙,众人犹豫了一下,却有人发了声喊:“逃命吧!”

    边军们撒开腿奔向岸边。拿着盾牌的禁军们回头一看,面面相觑,都有些动摇的神色,毕竟船只有十几艘了,要是被这帮边军抢先,也许就上不了船了。

    杨文玉止住周绍,自己翻身上马,一抖缰绳,双腿一夹,马便飞奔出去。马上的杨文玉一歪身子,从路边拔了一根插在地上的长矛。他大喝一声:“后退者斩!”

    边军们一看是个年纪轻轻的军官,都没有在意,反而跑得更快了。杨文玉一咬牙,将长矛横在马上,弯弓搭箭,一箭射出后便将弓扔给旁边的禁军,策马扬鞭冲了出去。

    只见边军前面一人惨叫一声,扑倒在地,众人吓了一跳,不由得停住脚步,却看只有一人追了上来,刚要继续跑,又飞来一根长矛将打头的一个边军刺穿,众人又不禁一愣,再醒过神时,一人一马在前头一停,长刀一挥,又是一颗头颅落地。

    杨文玉有些不忍的看了看那颗头颅,又看了看战栗的边军们,知道他们已经吓破了胆,但是想想身后的百姓和前面列阵的禁军,他只能狠下心肠。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快船十六艘,每艘可乘两百人,如今这里满打满算不到三千人,大家杀退敌军,便有半个时辰的喘息,到时人人都可上船。要像你们这样只顾自己逃命,只有被敌人从背后捅死的命。”

    一个边军哭喊道:“大人不知啊,秦国人的霹雳炮着实厉害,我们是万万抵挡不住的。”

    杨文玉冷笑道:“抵挡不住是个死,秦国人都杀到屁股后面了,你不抵挡,一样是个死,是我大隋的好男儿,就站到前边去,死也要拉个秦国人一起陪葬!”

    这时周绍骑着马也赶了过来:“你们这些杀才,三皇子殿下在此,他不退,你们敢退?”

    边军们看着满身鲜血犹如杀神的杨文玉,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都不敢再说话,哭丧着脸往回走去。一个边军捅捅旁边的人:“一船两百人,十六艘船能坐多少人?”旁边的人没好气的说:“我字都认不全,你问我算术?”他掰着指头算了算:“怎么也得五六千吧。”提问的边军拍拍胸口:“那是坐得下。”

    又过了一会,喊杀声已经到了路口,一队队禁军从驿道上井然有序的退了下来,一见盾墙便向两侧跑去。等最后一排退出来时,其中有一个手持双鞭的老将,站在路口看着两边的木头,露出诧异的神色。

    就在这时,旁边已经等的不耐烦的禁军一声喊,将一架堆满木头的大车推到驿道中间,又一拽绳子,两侧的木头倒下,路口顿时被堵住了。一个禁军牵过一匹马,对那老者道:“都尉请上马。”

    老将翻身上马,再回头看时,禁军们已经开始点火,木头上应该是加了引火之物,燃烧的极快,其中又夹杂着浓烟滚滚,被风吹向了驿道的那头。

    来到阵后的老将见到了杨文玉,口呼殿下,立刻就要下跪,杨文玉赶紧扶住:“石都尉这是作甚,您久战疲乏,不要再行这些虚礼。您……之前见过我?”

    石都尉道:“卑职常去楚王府交接军务,曾经见过三皇子殿下。我这一拜,不是拜您的身份,是要谢谢您救我全军的性命。本来我也没指望周绍张华能帮我抵挡多少,本想着大不了就把老命丢在这里,让这些儿郎能多几个上船。不过现在看看您的布置,倒觉得还可以放手一战,再杀几个秦狗。”

    “石都尉言重了,没有您在前面拼死抵挡,我们也没办法布置这些。您放心,有我杨文玉在,总要让兄弟们都能上船。”

    石都尉大笑起来:“三皇子不愧是陛下之子……”笑声嘎然而止,石都尉身子一软,斜靠在了杨文玉的身上。杨文玉神色不变:“都尉累了,快让人送去船上休息。”看着杨文玉一掌切在石都尉的脖子上,周绍张华吓了一跳,不过也立马明白杨文玉是不愿再让这员老将继续苦战。

    杨文玉叉手行礼:“两位,日后有机会,请代我向石都尉赔罪!”周绍张华赶紧回礼:“不敢不敢。”杨文玉笑了笑接着道:“就按刚才说的办!”

    “是!”

    不一会,队正们传令下来,但凡有伤行动不便的人,先上船,轻伤的人在阵后用长枪扎拒马,撒铁蒺藜,其他人结阵警戒。一道拒马布置好了,盾墙便退到拒马后,然后周而复始,士兵们眼见的离船越来越近,心中也越发心安,看着眼前如林的拒马,都不由得信心大增。

    驿道中的浓烟熏的秦军无法近前,过了大半刻终于醒悟过来,纷纷爬上山坡,要从小山上直接翻过来进入长风湾。一个秦兵爬上坡顶,小心翼翼地伸头出去,却见隋兵已经快到江边,便喊道:“他们就要上船了!”

    众秦兵纷纷伸出头来,一见隋兵已远,便纷纷爬了上来,冲下山坡。不一会,山坡上便布满了秦兵。

    杨文玉取出一支箭,沾了些松油,搭在弓上,点着火,拉满弓,嗖的一声抛射出去。紧跟着,有数百只火箭跟着一起抛射了出去。

    秦兵们有些纳闷,隋兵离他们有三四百步远,军中的弓箭都射不了这么远。在阳光下,箭头上的火焰并不明显,秦兵们手搭凉篷眯着眼看,只觉得箭头似乎有些奇怪。这时,一个秦兵抽了抽鼻子:“什么气味?”众人都纷纷闻了起来:“好像是油吧?”

    说时迟那时快,箭落到了地面,一股不可见的热浪向着秦兵扑面而来。“啊!”

    众人惨叫着往后退去,却和山坡上冲下来的人撞在一起,山坡泥土里浸润的油脂也被点燃,坡顶的秦兵见势不妙,想要往回跑,却被刚刚爬上来的人推了下去,而刚刚爬上来的人立马就喊:“快退快退。”却还是被后面的人推了下去。

    有脑子快的抵住后面的人喊道:“你们这些狗杀才,是退啊,不是推!”

    看着山坡上嚎叫的秦兵,虽然不知道他们喊些什么,但隋兵还是都大笑起来,队正们边笑边喊:“手里别停!”

    周绍见拒马已经布置了五道,便问道:“殿下,前面布置的差不多了,重伤也都已经上船。我们是不是也该退了?”

    杨文玉点点头:“布置好这道就退吧!”

    第四章 渡江(上)
    到了中午,白三终于将那边军埋好,累的瘫倒在地,动弹不得。

    杨文玉将弩交给杨无忌,掏出了那边军腰牌,正面写着他的姓名——张兴,反面写着他的籍贯——幽州西阡县燕张村。

    杨文玉有心为他立个木牌,却怕暴露痕迹,那些乱兵看到了再将尸体刨出。

    杨文玉叹了口气,叉手于顶暗暗祷告:“英灵常在,张兴兄弟,你我素不相识,却得了你许多帮助,还用你的尸身诱敌,多有得罪,以后只要能留得性命,必将你的腰牌送回故里。”

    祷告完,杨文玉却见白三也在祷告,白三见到杨文玉诧异的眼神,忙道:“都是老百姓,我们其实无仇无怨,都是被官家逼着来打仗的,他的今朝就是我的明日啊。”

    说着,白三眼睛都红了。

    杨文玉沉默了一会,道:“你说的没错,两国交战,最苦的还是百姓。”

    听了这话,白三趴在地上嚎哭起来,却被杨无忌踹了一脚:“行了,看你包裹里这些东西,你也没少祸害百姓吧。快去把胡四埋了。”

    白三哀求道:“这都半日了,滴水未进呢,大郎,你……”

    杨无忌有些生气:“大郎是你叫的?自己去喝些江水。”

    白三不敢说话,委屈巴巴的喝了些江水,又开始挖坑。

    天色渐晚,杨文玉叔侄押着白三来到江边一处芦苇丛生的所在。

    果然,有几艘小舟拼成的渡船藏在了芦苇之中,杨无忌将马牵上了船,杨文玉则把白三捆在了岸边的树上,又找了块石头塞在白三的手里。

    “就此别过了,”杨文玉道,“这次能重返江南,多亏你的相助,这些财物我们拿不了也用不上这许多,剩下这些都还给你。”

    被塞住嘴的白三嗯嗯了两声,眼巴巴的见两人两马离了岸,便赶紧用石头磨起绳索。

    杨文玉专心的摇起橹来,杨无忌问道:“三叔,要不要射死他?”

    “算了,这几日已经杀了不少人,”杨文玉道,“这事他只能隐瞒,秦法严苛,说出去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

    杨无忌收起了弩,想了想道:“三叔,以后你要给我起假名,也别叫大郎啊。”

    “怎么了?大郎,吴大郎,挺好听的啊。”

    “不好听。”

    “你这孩子,哪里不好听了?”

    “不知道,就是觉得有点怪,还是叫吴二郎吧!”

    “行~~二郎!”杨文玉摇了摇头,“等过了江心,换你摇橹。”

    “好。三叔,你之前说自己是军情司的?”

    杨文玉掏出一个牌子,杨无忌接过一看:“你真在军情司办差?”

    “是的,”杨文玉道,“之前不能说,现在说不说都一样了,我从宫里出来就领了军情司的差事,这就是我的腰牌,当初被押在大理寺,他们就知道我有皇族腰牌,却不知军情司的牌子,也不敢搜我,所以就一直带在身边。哦,对了,我还有块户部邮驿司的健步腰牌,可惜现在也没用了。”

    “啊,三叔,你出宫以后的日子这么精彩啊?”

    过了江,叔侄二人仗着斥候的服色,一路疾驰,也无人敢问。

    当他们来到半边天都被火光映红的战场时,厮杀声惨叫声也充斥了双耳。两人小心翼翼的爬上一个小小的山坡顶上,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地狱的场景。

    大地上到处都燃着烈火,有燃烧的帐篷,也有士兵们手中的火把,在黑色的人潮中,散布着一些或大或小的火圈。

    火圈的中间,是正在拼死而战的隋军士兵。秦军向火圈中随意的抛射弓箭,骑兵们则在外围游走,伺机突破,时不时的,火圈缩成一点,在火把的阴影下,传来不绝于耳的惨叫声。

    杨无忌握紧了手中的缰绳:“三叔,怎么办?”

    “按军中条例,”城墙上的军官对身边士兵大声道,“城门关闭后,无故不得擅开,留在城外的兄弟除非能结成五千人以上的大阵,城内诸军不得擅自出城接应。否则,不但不能救人,自己搭上性命,还会被敌军乘机破城!”

    “我的兄弟在外面啊!”一个士兵哭喊道,“周校尉,求求你了,不能看着好几千的兄弟就这么白白死在外面啊!”

    “兄弟们不会白死的。”周校尉一掌拍在城墙上,恨恨的说道。

    杨无忌道:“收拢败兵,夜袭秦营?三叔,这当真可以?”

    “其实,”杨文玉看了看战场,“这儿的大部分人都只是跟着起哄。只要给我一千个亡命徒,就算对方有百万人马,也不过一冲而散。”

    杨无忌摇摇头表示不信。

    杨文玉没有在意,接着说道:“无忌,虽然是这么说,但在战场上,还是要谨慎小心,否则,生死只不过一瞬间的事情。你要记住两件事,第一,保住自己的性命,第二,只救你能救的。”他转过头,火光在脸上跳跃:“无忌,如果我受了重伤,就不要管我。”

    “要是我受了重伤呢?”杨无忌问道。

    杨文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记住我说的话。”喝了一声,马便飞奔出去。

    “我才不会。”杨无忌暗暗说道,双腿一夹,跟着冲了出去。

    “行了,”一个秦军的队正喝止了手下,“别追了,跟上校尉的旗帜,那些直娘贼交给马队。”杀红了眼的秦军士兵悻悻的停下脚步,那队正看了看逃出去的隋军,本营的马队已经追了出去,更远的地方,有两个斥候正在疾驰而来。

    逃出生天的隋兵冲进了树林,只有几个在树林的边缘被秦国骑兵追上杀了。秦国的骑兵在林子外转了两圈,便掉头回去了。

    一个伏在灌木丛中的隋兵探出头看了看,松了口气,躺在地上大口的喘气。这时,一个声音在附近响起:“张五哥?你在吗?”

    那隋兵坐了起来:“宋七?你也逃出来了?”宋七半蹲着爬了过来:“是啊,刚才我看见你进树林了,你这身材,我一瞧就知道是你。”

    “就你一个人吗?”

    “还有十几个兄弟在前面,跟我来。”

    张五宋七来到林子深处的一块空地,有十几个隋兵正坐在地上休息,一见二人都紧张的拿起刀,宋七低声道:“是我。我把张五哥带过来了。”

    众人听见宋七的声音,这才放心。

    张五坐下来,接过身边人递来的水壶,大口喝起水来。

    宋七见他喝完,问道:“五哥,这里就属你官阶高,你说咱们现在怎么办?”

    “我不过是个队正,”张五擦了擦嘴角,“按条例,城门也关了,我们现在都可以回家了。谁?”张五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下跳了起来。

    “兵部军情司的。”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可有凭证?”

    “你们有火折子吗?”

    “有。”

    “你们先围起来,再点火,挡住光,别被秦国人看到,我把腰牌扔过去。”

    众人围成一排,挡住战场的方向,点起一个火折子,立时有一个东西被扔了过来。

    张五捡起那东西靠近火折子,只见正面写着那人的名字——钱隆,反面有兵部的徽记,还写着军情司主事。

    张五点点头,低声道:“钱主事,请过来说话。”

    “我二人都是从江北过来,穿的是秦军斥候的铠甲。”杨文玉道,说完便从树后现身,杨无忌紧随其后。

    众人叉手行礼:“参见上官。”

    张五放下手,递回腰牌,问道:“钱主事,我们当兵的都懂得有限,问句冒犯的话,不知主事官阶几品?”

    “无妨,”杨文玉回道,“兄弟们可能没见过兵部的牌子,这牌子是青色的,反面上有兵部徽记,下有熊首花纹,这就代表五品,我是从五品,所以这花纹是阴文。”

    “阴文?”有人表示不懂。“阴文就是花纹往里凹的,凸出的就是阳文。”旁边的人得意的解释起来。

    张五道:“钱主事,我记得条例中有言,兵部五品以上官员可以假都尉事。”

    旁边有人轻声问道:“什么意思?”张五恼了:“你们都给我滚一边去,宋七你留下。”

    第四章 渡江(下)
    杨文玉看了看悻悻退下的众人,笑道:“五哥是吧?刚才在旁边听到你们说话。”

    “不敢不敢,上官唤我张五就好。”

    “五哥条例背的很熟,军中是何职位?”

    “小人是队正。”

    宋七笑道:“五哥虽然只是个队正,以前也是读过书的,条例背得比我们校尉还熟。”

    杨文玉道:“怪不得,有五哥在此,事情就好办多了。五哥既然熟读条例,一定知道现在城门关闭,城外诸军如果不能结成五千人的大阵,城内便可以不开门接应,大家只能自行逃散。”

    张五点头道:“我禁军留在城外的应该还有数千人,只是被秦军分割包围,无法汇合,结成大阵怕是不能了。”

    “未必,”杨文玉道,“骑兵一向遇林则不追,我刚才在高处看了看,被冲散的兄弟倒有大半逃进这树林里,估计怎么也有四五百人,如果我们能在这里把兄弟们聚起来,倒是有破局的机会。”

    “小人明白,我这就去让兄弟们分头去收拢其他营的兄弟,”张五迟疑了一下,“只是被杀散的各营校尉和标正怕是都阵亡了,在林子里官阶最高也就是我们这些队正了。”

    “五哥的意思是?”

    “我们这些队正其实不能发号施令,”张五道,“平时也就听校尉号令,节制一下兄弟,这个时候他们要逃的话,我们也拦不住。”

    “五哥不必烦恼,”杨文玉拍了拍张五的肩膀,“你只管把兄弟们聚起来,我来跟他们说,不愿意杀回去的,我有盘缠相赠。”

    林子说大不大,半个时辰不到,张五收拢了四百多人,其中倒有四十七个队正。

    杨文玉让宋七指挥普通士兵都去隐蔽处休息,只留下了那些队正。

    众人坐在地上,听着远处传来的厮杀声,都有些心神不宁。杨文玉坐下刚准备说话,一个年纪比较大的中年汉子说话了:“听五郎说,这位是兵部军情司的钱主事?”

    “正是在下。”杨文玉抬起手行了一礼,却想起林中漆黑,别人其实看不见,不由得自嘲的笑了笑。

    “小人,左卫前军第一营赵顺。”那中年汉子应该也在黑暗中行了一礼,杨文玉听见了手臂挥动的风声。

    “赵队正可是有什么指教?”

    “情势危急,小人就不在上官前说那些虚话,”赵顺道,“五郎说上官要带兄弟们杀回去,助城外的兄弟结五千人的大阵?”

    “不错。”

    “恕小人直言,”赵顺道,“此事怕是极难。”

    杨文玉刚想说话,张五却先说了:“钱主事有所不知,赵队正从军二十年,不只是队正,还是左卫的马军教头,大营被冲破后,赵队正领着马军在各处支援,如今城外形势他最了解。”

    左卫是禁军十六卫之首,能入左卫已经是很难,要做教头就更不容易了,杨文玉思索了一下:“我怎么记得左卫的马军教头是姓孙呢?”

    “孙校尉年纪大了,这两年只是挂了教头的名号,马军实际都是赵队正在操练。”黑暗之中,杨文玉听出了张五语气中的如释重负。

    杨文玉有点哭笑不得,心中倒也佩服张五的谨慎,接着道:“既然赵队正了解城外形势,那是最好不过了,我刚才在高处看了,如今城外大营已被冲散,只剩两个营寨还算完整。不如先请赵队正说下城外形势?”

    “昨日巳时,秦军用霹雳炮攻营,”赵顺顿了一下,声音有些颤抖,“蔡将军当场殉国。”

    “英灵常在。”众人叉手于顶行礼。

    赵顺接着道:“霹雳炮在寨墙上开了十个口子,我禁军和河西边军的府兵倒能勉强守住,幽州和晋阳的勤王府兵被秦军冲散,我大营左翼全部陷落,后军见势不妙,布半月阵接应诸军退入城中。中军的右卫宋校尉和晁校尉,还有右骁卫的卢校尉和花校尉,没来得及撤退就被秦军包围,只好原地固守。秦军一时无法攻破宋校尉等人的营寨,然后……可能是两军混战,无法用霹雳炮,所以围而不攻,只捡其他人少的营寨冲杀。”

    赵顺用手在地上划了两下,想想天黑别人也看不清,又道:“如今只能靠嘴说了,宋校尉他们的营寨离城墙有千步,中间隔着秦军,秦军离城墙有五百步。宋校尉和卢校尉的营寨隔了两百步。我们要把城外兄弟连成一片,就得先冲破这五百步内的秦军,再赶走两营之间的秦军,再守住这两百步一刻钟的时间,才能让两营的兄弟汇合。如果我们都是马军,穿透这五百步的秦军不是问题,可惜我们现在只有两匹马,还是钱主事长途跋涉骑来的,怕是没有马力冲锋了。就算我们能冲破这五百步的秦军,杀到里面怕是也折损不小,就凭着四五百人,这两百步一正一反,一步上只有一个人……秦国的马军一冲就没了。”

    众人都默然不语,杨文玉笑道:“如果我们袭营,宋校尉他们倒也不会在那里干等着,不过即便如此,敌军还是势大,所以……只能智取了。”

    赵顺道:“我们这些老粗就会听号令打仗,要用计,那只能劳烦上官了。”

    杨文玉问道:“咱们现在的人手里可有会说秦国官话的?”

    “我这有几个河西的边军,五丈原上退下来的,之前是斥候,会说秦国官话。”一个队正说道。

    等杨文玉说完计策,黑暗之中,众人还是能想象到其他人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杨文玉又道:“不瞒诸位,我是一定要想办法进城的,这是在下的一点私心,但是诸位不一样,你们没必要随我一起把命押上。诸位,还有诸位的手下如果要走,我这里还有些盘缠……”

    赵顺突然说道:“这计策怕是只有五成的机会。”他沉默了一下:“不过也够了,现在外面都是秦军和胡人,就算逃出去,怕走不了几日也是被人捕杀。与其这样,我还是随钱主事搏一把。”

    赵顺开了头,剩下的人也都纷纷表示同意。

    杨文玉点点头:“多谢诸位,多谢赵队正。”他拿出一个口袋:“这里有几十两银子,劳烦哪位去问一下那边的兄弟,如果有人要走,便让他们拿去分了。”赵顺道:“钱主事,您把钱收起来吧,我们大隋军中没有孬种,不必问了。”

    “还是问问吧,”杨文玉道,“过会都得靠兄弟们心志坚定才行,万一有谁勉强,到时候露出马脚,就连累所有人了。”
    第五章 偷袭(上)

    秦军的马队和斥候在树林的边缘游弋,时不时的就有一两个被黑暗吞噬。秦兵们也能猜到是隋军在偷袭,但是深夜的混战中,大家都只能尽力保住自己的性命,失踪的人也没有人会去关心。

    子时快要过去,战场上的厮杀声渐渐停止,树林里的隋军们也准备妥当。

    杨无忌悄声问杨文玉:“三叔,我记得爹跟我说过,偷袭最好是在寅时,那时候人都睡的死,我们为什么要丑时偷袭。”

    “别人想不到的那才叫偷袭,”杨文玉道,“现在秦军就在城下,围着的是我大隋的精锐,他们敢不防备?只怕那个时候他们正准备偷袭我们的营寨。”

    “那为什么是丑时?”

    “我也不知道,”杨文玉道,“赌一把吧。”

    “不知道?赌一把?”杨无忌有点着急,“三叔,你这到底靠不靠谱啊?”

    “我觉着靠谱,”杨文玉道,“就是有点不着调。”他笑了笑:“无忌,过会跟紧我,你刚才马槊用的不错,厮杀的时候可得看好我的后背。”

    杨无忌得意的笑了:“三叔你放心,怎么说我爹也是……”杨文玉伸出手指,“嘘”了一声。杨无忌会意,便不说话了,心里却不禁回想起刚才一下削去一个秦军斥候的脑袋的场景。

    赵顺跑了过来:“钱主事,都准备好了。”说完,又冲杨无忌点了点头。杨无忌心中不禁有些得意,父亲常对他说,军中其实不看官阶,都是凭本事说话,没本事的人,就算是管辎重的辅兵都不会拿正眼瞧你。如今左卫的马军教头都能特地跟他点头示意,这就说明了大家已经承认了他的本事。

    城墙上,一个放哨的隋军看见了有一群人贴着秦军用长枪临时立的寨墙行进,他用脚踢了踢身旁正在休息的队正:“老陈,快看。”

    老陈趴在垛口上看了看:“走路的好像是我们的人,那骑马的应该是秦军斥候。是从树林那个方向来的吗?”

    “没错。”

    “唉,怕是被俘的兄弟。”

    “就这么几个人能俘虏我们这么多兄弟?”

    “你没看都绑着吗?他们厮杀了一天,丢盔弃甲的,碰到骑兵,逃不出去也只能投降了。”

    “投降?那帮秦狗会杀俘的!”

    “不投降就立马死,投降了还能多活片刻,说不定还能吃个饱饭。”一个被吵醒的隋兵说道。

    “少在这放屁,”老陈喝了一声,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道,“信不信我现在就办你个扰乱军心的罪,割了你的舌头给大家烤着吃?”

    “要烤肉了?”四五步外一个刚醒过来的士兵问道,“我这有孜然。”

    “睡你娘的觉!”老陈没好气地说完,又趴在垛口上看了起来。

    “谁?”昏昏欲睡的秦军哨兵终于发现了他们,“口令!”

    “不知道,”打头的斥候用一口纯正的秦国官话回道,“我们从江北过来的,路上遇到这帮隋狗,被我们捉了。”

    “捉这许多?”哨兵有点怀疑。

    “咋了?”斥候有点不高兴了,“我们这十来个斥候,还捉不了这四五百个败兵?”

    “不要说四五百个人,就算四五头猪,也得捉半天呢。”

    “人比猪好捉多了,他们都是自己互相捆,我们……”斥候不耐烦的踢起门来,“你爷爷我跟你废话什么,我是来通报军情的,这些人你们爱要不要,不要我就放了。”

    “行了,行了,”哨兵也知道这帮斥候不好惹,“按条例,你们没有口令,只能等我们校尉过来核实身份,先等着。”

    不一会,一个军官慢条斯理的走了过来:“你们哪军哪营的?”

    “参见校尉,”斥候答道,“我们是神武军中军的斥候,是侯将军的直属,侯将军说有国内重要军情,让我们连夜送过来,路上碰上这帮隋狗,便一起绑了送过来。这是我的腰牌。”

    那军官拿过腰牌,一个哨兵赶紧拿着火把靠近,军官看了看腰牌,又看了看那斥候:“胡四是吧,行吧,这帮人交给我们,你们沿着寨墙往前,再走两里地,就可以看到中军大营。”

    “是!”斥候们正准备走,军官却叫住了他们,看了看这四五百隋兵,啐了一口:“这大半夜的,刚睡一会就得起来伺候你们这帮狗才。”

    “叫上一个队的兄弟,”军官说道,“动静都轻点,这些人十个十个的放进来,进来先搜搜,然后关到后面去。神武军的兄弟,你们在外面先看着点,等人都放进来你们再走。”

    “校尉,我们还有事!”打头的斥候有点犹豫。

    “你们给我找了这么多事,拍拍屁股就想走?”军官有些不悦。

    斥候们一脸不情愿停了下来,骑着马围着隋兵打转。

    睡的迷迷糊糊的秦兵骂骂咧咧的把隋兵十个十个的放了进来,在身上随便拍了拍便一脚踹翻。一刻钟过去了,四五百人却依然没有全放进去。

    斥候有些不耐烦:“校尉,这都差不多了,我们可以走了吗?”

    军官打了个哈欠:“算了算了,剩下这点都放进来吧。”

    把着门的秦兵早就已经不耐烦了,便把门全部打开,伸手去拽隋兵。人群中,一个声音突然喊道:“动手!”

    秦军的军官顿时睡意全无,正要大喊敌袭的时候,寨墙外的那个秦军斥候冲了进来,一刀割破了他的喉咙。

    那军官倒在地上,看着自己的鲜血在眼前的地面上流淌,映着月初的弯月,波光粼粼,竟有些家乡小河的样子。

    隋兵们用藏在身上的短刀肆意收割着不知所措的秦兵性命,又抢了他们的兵器马匹,在营地里到处放火杀人,那些会说秦国官话的斥候们一边向前飞奔,一边大声的喊道:“隋军劫营,快逃啊!”

    城墙上的老陈一个激灵,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快,快去报给校尉,我军有人劫营!”

    “什么?劫谁的营?”

    老陈一个耳光扇了过去:“劫你老娘的秦营,蠢货!”

    被吓醒的秦兵拿着刀枪冲出营帐,在初一的月光下,只能看见数不清的黑影冲了过来,他们不知所以,下意识的拿起兵器准备迎战,而正在奔跑的秦兵却只能看出前面有人拿着兵器准备阻击。

    于是,秦兵自相残杀起来,有些是无意的,有些却是故意的,平日里早就互相不满的人趁着混乱,拿刀砍向别人的后背。

    第六章 孔明楼(上)
    杨文玉看了看杨无忌:“怎样?好玩吗?”

    “好……”杨无忌看了看杨文玉,“不好玩。”

    “打仗可不是儿戏,”杨文玉道,“别只顾自己杀个痛快,多想想和自己并肩而战的兄弟。”

    杨无忌点了点头,却看见远处的秦军大营升起了一个东西,连忙指着对杨文玉道:“三叔,你看,那是不是……”他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是不是二叔的孔明楼?”

    秦军中军大营里,一个巨大的灯笼状物事缓缓升起十余丈高,下面挂着一个两丈见方的平台,四周有齐胸的栏杆,四周挂着灯笼,平台和地面有绳索和管道相连。这平台升起时,两侧就有楼梯跟着升起,一层层犹如之字,到了一定高度,便听到咔咔的声音,两层连接处居然自动卡死。

    平台上站着八个人,四个是武将装束,另四个穿的却是寻常袍衫,其中一个身材矮小,皮肤白嫩细腻,虽然穿了男装,却明显是个女子。

    武将中年纪最大的老者笑了起来:“如萍姑娘这么一指点,这孔明高楼升空时,果然不会左摇右晃了。”

    一个穿着寻常袍衫的男子露出尴尬的神色,那位如萍姑娘只是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老将又道:“如萍姑娘以后可千万不要藏私,我们哪里做的不对,请不吝赐教。”说完,瞥了一眼脸色更加尴尬的男子。

    如萍道:“妾不过是个帮主人传话的奴婢,身份卑微,不敢妄言。”

    老将刚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身边的一员年轻武将打断了话头:“皇甫元帅,这孔明楼的事情不着急说吧?”

    “不着急吗?”皇甫元帅哼了一声,“蒲剑,现在这个境地拜何人所赐?”

    蒲剑脸涨的通红,瞄了一眼如萍,却见她眼看前方,似乎什么都没听见。蒲剑道:“皇甫元帅,此话何意?”

    “听不懂吗?”皇甫元帅道,“如萍姑娘为什么不愿意说了?还不就是她说的话没人听!蒲剑,不要仗着自己的皇族身份就以为能为所欲为!开战之前,如萍姑娘是不是说了如何用火炮?你是怎么用的?”

    “我怎么用的?我用的不对吗?”

    “真是个人头装猪脑的废物!战前已经布置妥当,十门火炮布成一线,诸军缓缓而行,两翼先进,中军随后,将敌军压制在城门附近,隋军在城门布成大阵之后,城门一开,城外隋军半数入城时再集中火炮攻击城门,当初是不是这么说的?”

    蒲剑动了动嘴唇,半晌才道:“是……”

    “那你呢?”皇甫元帅道,“贪功冒进,敌军一乱,你的手下就冲入敌军大营,害得我们火炮也没法用,本来一天之内就能打进大梁城,却硬生生的在城下鏖战一天!”

    蒲剑道:“军情瞬息万变,也不能……”

    皇甫元帅一脚将蒲剑踹翻,抽出佩剑:“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平台上的另两个武将拉住皇甫元帅:“元帅息怒,蒲将军,还不快给元帅认错!”

    蒲剑脸色煞白,也是气的不轻,想了想,还是跪伏在平台上:“属下知错,请元帅息怒。”

    皇甫元帅用眼角余光看了看如萍,这女人依然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身边的两个随身侍卫握着刀柄,冷冷的看着。

    皇甫元帅收起了剑,道:“被你这厮气的,倒让贵客看了笑话。本来想打进大梁城后治你的罪,你既然知错,就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蒲剑抬起身子,叉手道:“谢元帅。”

    “这伙败兵马上就到了,”皇甫元帅道,“你现在下去收拢败兵,让他们沿着寨墙列队,一排五百人,等所有人都到了,第一排斩首,第二排削耳,和第三排一起拉到前面,剥去铠甲,做死士。”

    “是!”

    “剩下的人就听你号令,”皇甫元帅打量着蒲剑,“你不是号称大秦第一悍将吗?你带着这些败兵给我压上去。但是不准接战,离他们百步远,看紧他们,还是那个打法,城门开了,隋军半数进城之后,你再给我冲上去。你不是喜欢冲阵吗?冲到城门里,让他们关不了城门,我的虎豹骑给你压阵。”

    “是!”蒲剑转身下去了。

    如萍转身问道:“皇甫元帅,火炮不用了?”

    “用,”皇甫元帅笑道,“等他们缠住了隋军,城门关不上时用。”

    旁边的武将们倒是脸色如常,似乎早就知道一样,刚才一脸尴尬的男子却有些吃惊,看了看其他人,想说什么,却咽了口唾沫,还是闭上了嘴。

    皇甫元帅看在眼里,冷笑一声,走过去拍了拍那男子:“崔主事,火炮歇了一天,可以用了吧?”

    崔主事擦了擦汗:“回元帅,卯时便可以用了。”

    “嗯,来得及,”皇甫元帅看了看崔主事的额头,“这大冷天的,崔主事出这么多汗,不会是病了吧?”

    “没有,没有,”崔主事吓了一跳,“大战在即,下官还是先去准备火炮。”说完,他躬身行礼告退。

    皇甫元帅看了看平台上的另一名武将,那人会意,伸手拦住崔主事:“崔主事,这几个时辰一直都在忙火炮的事,真的是好幸苦啊。”

    崔主事愣了一下,随即点头道:“不幸苦,不幸苦,下官昨晚以来,都在清理火炮,准备今日攻城,这都是分内之事,一点不幸苦。”

    皇甫元帅点了点头,那武将便将手放下,拍了拍崔主事:“有劳有劳。”

    如萍看着崔主事下了平台,说道:“蒲将军是皇族子弟,立了这么多的军功,回去必然有不少封赏。”

    皇甫元帅撇了撇嘴:“蒲剑虽然勇猛,可惜勇而无谋。”他转头看着如萍,又道:“要是都如贵主人一般沉稳有度,也不会得罪自家尊长也不自知。”

    如萍笑了笑:“妾替家主多谢元帅的谬赞。”

    “只是,”如萍顿了顿,又道,“元帅的计策虽妙,但是破城之时,必然死伤甚多,这众人的悠悠之口,只怕……”

    “哈哈,”皇甫元帅大笑道,“如萍姑娘果然还是心善啊,这些败兵抛弃主将,丢弃兵器,已然是犯下死罪,我是给他们一个机会戴罪立功,这样死了,不但免了之前的罪,还有份军功留给家人。”

    如萍笑道:“皇甫元帅才是真正的大仁大善啊!”众人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第六章 孔明楼(下)
    一刻钟之后,在秦军中军大营外,一群人马都披铁甲的虎豹骑驱赶着败兵们列队。败兵们也预料到会发生什么事情,纷纷往回跑去,营门口的蒲剑说了句什么,五百个军法队的士兵冲了上去,各自从人群中拽了一个人出来,不管他如何求饶,一刀杀了,又拽一个出来削去了一只耳朵。

    一时之间,大营前哀嚎声一片,剩下的人见军法队收起了刀,知道自己逃过一劫,便默不作声的站在那里。又有一个虎豹骑牵着绳子冲进人群,另一个骑兵拿着绳子的另一头立在原地,将人群硬生生的分成两块,离营门近的在军法队和虎豹骑的威胁下,脱去了铠甲。

    此时,在战场上没有溃散的秦军也集结完毕,开始试探性的进攻隋军,却被隋军轻易的击退了。隋军的辅兵推着铁厢车走在最前面,后面的战兵们则分成两队,一队在最外面布半月阵防守,另一队则后方二十步布阵,后方布阵结束,一声锣响,第一队便迅速后撤到第二队的二十步之后重新布阵,第二队则负责掩护防守。

    秦军一旦进攻,隋军便全军停下反击,两翼的骑兵虽然不多,却总是能撕裂秦军的队形。就这样,交替掩护的隋军离城墙越来越近,很快就要到达五百步的生死线,这是九牛弩的射程,秦军没有攻城的器械,不敢轻易进入。

    孔明楼上的皇甫元帅似乎一点都不担心,还和如萍聊起天来:“听说这孔明楼也是你家主人亲自设计的?”如萍沉默了一会,道:“大部分吧,将风火石放在下面的底盘上,用水来控制热气,是三皇子杨文玉出的主意。”

    皇甫元帅笑道:“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主意嘛。”如萍摇摇头:“家主曾言,他虽然精通机关术,但是难免落入窠臼,总想着用尽巧妙之术,但是杨文玉却总能用最简单最直接的方法去解决复杂的问题,这点他自愧不如。”

    皇甫元帅点头道:“大巧若拙啊,能得贵主人这般赞许,必然是个人物,破城之后,倒是要好好结交一番。”

    如萍道:“那日我离开大梁时,杨文玉还在大理寺关押,现在不知在何处了,杨固之倒是极有可能让他随宇文素南逃。如果这样,长风湾一战未建寸功倒也说得通了。”

    “如萍姑娘的意思是,”皇甫元帅捋了捋胡子,“当时是杨文玉在长风湾指挥隋军?”

    “善于利用地形,诡计百出,的确很像杨文玉。”如萍点头道。

    “如萍姑娘似乎很了解杨文玉啊。”

    “杨文玉出宫之后不知怎的在军情司办差,我在大梁城里和他交手数次,折了不少兄弟。”如萍面无表情地说道,她身边的卫士却都咬牙切齿起来。

    “哦,那我们抓到他以后就交给如萍姑娘,任你们处置。”

    “还是皇甫元帅这边的军国大事要紧,我们这些小角色的恩怨无足挂齿。”

    皇甫元帅点了点头,又道:“那据如萍姑娘看,眼下这拨隋军是谁在指挥?”

    “这倒看不出,”如萍蹙眉道,“他们这战法完全是照搬隋军条例,随便哪个条例背熟的校尉都是如此。不过丑时劫营,倒是……”如萍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皇甫元帅眨了眨眼,有点明白如萍欲言又止的意思:“杨文玉十有八九还是跟着宇文素逃了,不过他再逃也还不是要落入你家主人的手心,哈哈哈。”

    “我家主人担心,”如萍道,“宇文素老谋深算,只怕未必会去临江。”

    “怎么会不去?”皇甫元帅挥了挥手,“她不去临江投奔你家主人,还能去投奔谁?十万禁军,连我大秦也不敢小视,这都放弃,她才是真傻。”

    “杨家这些人,”如萍道,“除了杨文博还算老实,其他人个个都喜欢出人意料,就算杨文博,其实也老实的有限。”

    “元帅,你看!”一个武将突然手指前方喊道,“城门开了!”

    “什么?”皇甫元帅有些惊讶,“离得这么远就开城门?传令,快催蒲剑集结所有人马,赶紧跟上。”

    不多时,秦军大营中传来了沉闷的鼓声。蒲剑回头看了看漂浮在空中的孔明楼,一脸嫌弃的挥了挥手,手下会意,蒲剑身后的旗帜挥动,远处的校尉和队正们看到了,都大声叫喊起来:“快,快,现在开始两息三步!”秦军的队列顿时快了起来。

    正在隋军后方的杨文玉也有些惊讶。之前他看秦军缓缓而进,早就猜到了秦军的打算。杨文玉和那几个校尉也商量过,众人都说不怕秦军上来混战,就怕那时候秦军用上霹雳炮。一提到这霹雳炮,杨文玉就不由得头疼,他看了看那几个校尉,又看了看身边的杨无忌,心中思量是不是要让人带着无忌退入城中,自己领着人拼死断后呢?就在他犹豫不决时,城门却开了,里面冲出很多人,有些围着城门插上旗帜,另一些似乎都背着什么东西,出门二三十步便将东西抛下又折返回城里。

    杨文玉伸手往下压了压,命令随着队正们的喊声传了出去,整个隋军大阵停了下来,两队战兵合在一处,排出一个半月形的盾墙,辅兵们还是不紧不慢的向城门走去。

    “宋校尉,”杨文玉道,“城内出来接应的时间似乎太早,你赶紧派个人去问问用意。”

    宋校尉刚要应声,却听城楼上传来缓慢的鼓声,听了一会,鼓声越来越急,最后重重的的敲了十下结束了。晁校尉有些惊讶:“这不是前周的鼓令吗?”

    杨文玉思索了一下:“这些天和秦军交锋,是不是总有些束手束脚,秦军总能知道我们的意图?”几个校尉都点起头来。杨文玉道:“城中肯定是觉得秦军已经知道我军的各种传令方法,所以才改用前周的鼓令。这鼓令是什么意思?”

    晁校尉道:“这鼓令是前周最后一年的鼓令,我那年刚当兵,所以印象深刻,第一段的意思是缓缓而退,拖延时间,第二段是等到城上鸣锣时,要急退入城。”

    杨文玉看了看城门外忙碌的人群,实在也看不清到底是在干什么,不过这拖延时间的命令必然是和他们有关。杨文玉下令让赵顺带着辎重先回城里,并请城头的强弩协助护住自己的两翼,又让几个校尉亲自去监督本部兵马。等几个校尉们走开之后,杨文玉悄悄的将自己的皇族腰牌塞进杨无忌怀里,道:“你跟赵顺他们先进城。”

    杨文玉按住一脸不高兴的杨无忌:“无忌,你进城之后去找城上的都尉,给他看我的腰牌,亮明身份,让他用望楼的飞索传书通知宫里来人接应。”看了看四周,杨文玉压低声音道:“不知道城里是想了什么办法抵挡霹雳炮,不过据我看,霹雳炮太过犀利,破城只怕就在今日了,你得先去通知宫里,不然我们叔侄两个怕是没机会回宫去见你大爹爹了。”

    杨无忌明白过来,收起不悦的神色道:“三叔,我知道了,只是你……”杨文玉笑道:“眼下我要是走了,这四千多兄弟就要不战自乱了,你放心,全身而退我还是办得到。”杨无忌点点头,双腿一夹,拨转马头去追赵顺了。
    第七章 入城(上)
    秦军的孔明楼上,如萍紧皱眉头道:“这鼓令我没听过,每年操练时我都在左近,更换的鼓令我都记得。”皇甫元帅满腹狐疑,下令道:“让火炮营赶紧就位,听我号令,随时准备开炮。”他停了停,又下令道:“让蒲剑把死士都放出去,先探探虚实。让楼下的人推动底盘,我要靠近些看。”

    话音没落多久,楼下就传来了皮鞭挥动的声音,上百个隋军俘虏一起拉动肩膀上的绳索,众人咬紧牙关奋力前进,十几息之后那巨大的底盘才动了起来,漂浮在空中的平台也随之动了起来。

    皇甫元帅拉着扶手大笑道:“以前我在河西与杨文广交手时,心里就羡慕得紧,什么时候我们也能有这随心所欲的孔明楼,想不到今日居然得偿所愿,哈哈哈!”

    如萍笑道:“大梁城里还有一个,破城之后,这世上的孔明楼和风火石便都是元帅的了。”

    皇甫元帅道:“那怎么行,说好了要与萧将军平分天下,到时候孔明楼也要给萧将军送一个去。”皇甫元帅看如萍有些不悦得看了看自己的身后,顿时明白过来,笑道:“姑娘放心,这两位都是我的心腹,嘴紧的很,绝不会泄漏消息。”

    如萍有些勉强的笑了笑:“我家主人说过,既然要与大秦交好,这孔明楼就没什么用处,皇甫元帅不必客气。”

    皇甫元帅盯着如萍看了一会,大笑道:“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了,请如萍姑娘替我多谢萧将军。”

    听到中军大营的鼓声之后,秦军阵前出现一片身着灰色和白色布衣的士兵,手里拿着从战场上捡来的兵器,有些只是些木棍,在身后弩手的逼迫下,开始向隋军冲了过去。

    隋军的半月阵中,每面盾牌后都有三个人,一个人只管扶着盾牌,那两个都举着上好箭的弩。当这些秦国死士进入五十步范围时,队正们一声令下,盾牌后的其中一个弩手瞄也不瞄便扣动悬刀,射完之后便收起弩,拿起插在一边的长矛等着,三息之后,另一个弩手再射一轮,射完之后和第一个弩手一样,也拿起身边的长矛。

    两轮弩箭之后,上千的死士已经只剩六七百个能跑,大多还是带伤的,他们冲到盾墙前时,两根长枪轮番刺出,顿时又有一大半命丧枪下。剩下的死士知道回去也是死,伏在盾牌上拿着手中的兵器往盾墙后乱刺乱捅。刀盾手们将盾牌一侧,把这些死士都放了进来,接着四五个人伺候一个。

    十息之后,秦国死士便如投入大海中的石子一般,只溅起了小小的水花,一切又复归平静,只有战场上习习的风声和将死者的哀嚎还在提醒活着的人,这里刚刚发生了一场战斗。

    蒲剑有些疑惑,隋军不应该趁机后退吗?远处的城门插满了一圈旗帜,遮掩住后面忙碌的隋军,想到刚才城上鼓声,蒲剑有点明白过来,难道是要拖延时间?他转身问道:“弓弩手准备好了吗?”

    “回将军,箭不太够。”旁边的军官回道。

    “够射几轮?”

    “不到三轮吧?”

    “蠢货,派五百个弩手去搬箭,把他们的箭都匀给其他人,保证三轮齐射。”

    “是!”

    “盾车准备好了吗?”

    “找到十辆盾车。”

    “够了,过会在我前面围成两排,外六里四。”

    “是!”

    杨文玉看到秦军阵后排起了密集的阵型,知道最艰难的时刻就要到了。这时的他处在半月阵的中心,离前面大概有一百步的距离,秦军离半月阵有一百步的距离,这两百步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正好在秦军蹶张弩的射程之内。他下了马,拿起了一面盾,转身一看,口吐白沫的马已经自己卧在地上了。“辛苦你了。”杨文玉拍了拍马,站在了马前。张五宋七等人拿着盾默默的站在了杨文玉的前面。

    远处的秦军阵里传来了张弦的声音,一个秦国口音的放字随风传来,数千只弩箭飞到了空中,随着箭头破空的声音越来越近,突然,犹如一个重锤接二连三的敲打在盾牌上,隋军手中的盾牌震动起来。众人死命的顶住盾牌,却还是有人不慎脱手,还没来得及重新举起盾牌,就被第二轮弩箭钉在了地上。

    三轮齐射之后,坐在盾牌后的杨文玉呆呆的看着身后已经死去的马。这是匹栗色的马,很普通,看牙口,也才刚刚五岁,从秦军手里抢来也没两个时辰,也不知是不是隋国的马。马脖子上中了十来箭,马臀上也中了几箭,可能是太累了,死的时候已经没有力气叫唤了。

    这几天杨文玉已经杀了很多人,有隋国人,也有秦国人,也看过很多人死去,可是战场上的你死我亡只在一瞬间,没人顾得上细想,而这马,却是在他的眼前被一箭一箭的射死。这些天压抑的愤怒终于像煮沸的水一样涌了出来,杨文玉站了起来,抽出佩刀,一刀将盾牌上的箭削了干净,他用刀敲了下盾牌,大吼了一声:“杀!”

    身旁的张五宋七愣了一下,回头看着一直都言语不多的钱主事,却见他又重重的敲了下盾牌,大吼道:“杀!”他们有些疑惑的跟着吼了起来,第一声还有些迟疑,第二声就毫无犹豫,第三声时就恨不得喊破嗓子,第四声时整个半月阵都吼了起来,第六声第七声时,连城墙上的隋军也跟着喊了起来。最后,杨文玉大喊道:“来啊,秦狗!”众人也都跟着大喊:“来啊,秦狗!”

    蒲剑喉结滚动了一下,却发觉自己的嘴里发干,下意识的勒了下马,身为大秦第一悍将的他居然有了想退的念头。蒲剑咬了咬牙,突然拿起马鞭狠狠的抽了一下身边的人:“老子的箭呢?准备好了吗?”

    那人虽然吃痛,却不敢叫出声来:“准备好了!”

    “三轮齐射,给我射死他们!”

    第七章 入城(下)
    孔明楼上,皇甫元帅脸色阴沉:“隋军居然不退?”

    “他们要拖延时间,应该是和城门那里有关系。”如萍道。

    “不错,只是现在天色灰暗,还是看不清楚那些人到底在干什么。”皇甫元帅看了看如萍,“如萍姑娘可有什么高见?”

    如萍沉默了一会:“怕是只能等了。”

    皇甫元帅重重的拍了一下栏杆,也不再说话了。

    三轮齐射之后,又是三轮齐射,杨文玉心中有些焦虑,不知道什么时候城上才能鸣锣。突然,东边出现了曙光,天地之间顿时一亮。杨文玉心中焦急万分,天亮之后,只怕秦军就要大举进攻,半月阵里的兄弟已经折损了一百多人,对面的秦军怕是有两万之众,无论如何是抵挡不住了。

    “铛~~”城上的锣声终于敲响,杨文玉大喊一声:“退!”隋军的阵线立刻动了起来。

    蒲剑也大喊一声:“杀!”他下了马,一手举盾,一手拿刀,走在盾车中间。黑压压的秦军也动了起来。

    秦军里的年轻士兵看着蒲剑周围的盾车,抱怨道:“入他娘,他们有盾车是不怕,过会离城墙五百步的时候,让我们用肉身去挡九牛弩吗?”

    “你的命有那么值钱吗?”旁边的老兵笑了,“九牛弩的箭一根一两银子,都是用来招呼那些当官的,等三百步的时候,那些弩箭才是给我们准备的。”

    “那是什么?隋国人在城门建了一道堤坝吗?”皇甫元帅眯着眼睛极目远眺。

    如萍低下头,也是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城外的隋军越走越快,秦军也紧跟不放,奇怪的是,城上的隋军却毫无动静,眼见的秦军进入九牛弩的射程,也没有一只箭射向蒲剑。

    此时的杨文玉顾不得考虑这些问题,当他看到三百步的标记时,大喊道:“弃盾!”命令传了出去,隋军们停下将长枪穿过盾牌的把手,插在地面上,然后转身便跑。

    蒲剑冷笑一声,长刀一举,冲出了盾车的保护,身边的亲兵们也举着旗帜盾牌紧随其后。

    杨文玉跑到了城门附近,终于看到了旗帜后面的东西。只见一个两人来高,用布袋堆成的半圆形堤坝围绕着城门,只在两侧各开了一个两三人宽的小口。杨文玉顾不上想为什么,便站在那堤坝外,等着其他人进城。

    不一会,几个校尉也到了,看到杨文玉站在堤坝外没进去,便也站在外面。退下来的士兵看到校尉们都没有进去,都定下心神,井然有序的退进了城门。虽然如此,四千人还是在城门处挤成了一堆,而紧随其后的秦军已经推翻了盾墙,冲了过来。

    杨文玉冲到了人群外:“不要慌,慢慢退!”他双手握刀,看着越冲越近的秦军,深吸了一口气。

    只听一声响箭,突然城墙上万箭齐发,猝不及防的秦军顿时被射翻了数百人。蒲剑大吼一声,却被身边的亲兵拦住,几十面盾牌围在身边。秦兵们也都举着盾牌蹲在地上,等着城上的弩箭射完。蒲剑焦急万分,身旁的亲兵劝道:“将军莫急,左右不过九轮,他们几千人堵在门口,一时之间也走不完。”

    九轮之后,箭果然停了,蒲剑推开前面的盾牌刚想冲出去,又是一轮弩箭射了过来,这一轮死的都是有经验的老兵,那些怕死的新兵更加不敢从盾牌后出来了。

    等了片刻,蒲剑见毫无动静,便举着盾牌又冲了出去,等秦军全都冲了出来,城上便又是一轮弩箭。

    躲在盾牌后的蒲剑咬牙切齿,明白隋军一定事先上好了十几轮的弩,看到城外的隋军越来越少,想起皇甫元帅交待的等隋军进城一半时缠住隋军,心中不由得一阵急躁。他暗骂了一句:“皇甫建雄,你这条老狗,你爷爷要是不死,回去定要剥了你的皮。”

    他推开亲兵,仗着自己的重甲,硬挨了几只弩箭,向前冲了十几步,附近的秦军士兵见主将冲了出去,也只好跟着冲了出去,却被弩箭射的纷纷扑倒在地,远处的秦兵见主将旗帜在动,也只能跟着向前磨蹭了几步。

    城外的隋军已经只剩数百人,杨文玉和一帮校尉队正们依然站在外面,远处蒲剑的面目已经依稀可辨。蒲剑也看到了杨文玉,虽然身上的铠甲看不出品级,但是身边的人将他围在中心,必然是以他为首。“就拿你开刀了。”蒲剑心中暗道,又向前跑了一步,只是这一步有些奇怪,那员隋军小将居然离自己越来越远,他刚想大喊奇怪,却有一阵剧痛袭来,痛的整个身子都弯了起来,他看见一只犹如长枪的弩箭插在自己的小腹上。

    “日你……”最后一个字还没出口,他的背重重的的撞在地上。

    皇甫元帅冷笑了一声:“废物。让火炮营开炮,对准城门。”

    虎豹骑们退向两翼,秦军的旗帜后面推出了十门火炮,崔主事站在最中间的火炮处,看着远处的城门比划了一下,在纸上写了几个字给旁边秦兵看,那秦兵点点头,崔主事见他去摆弄火炮,便连忙跑出五十步远。

    过了一会,那秦兵举火点燃了火炮上的一根绳索,也躲到了远处。只听一声巨响,火炮重重的的往后一退,一个弹丸飞了出去。

    听见这声巨响时,杨文玉和校尉们已经退到了堤坝之后,众人都不禁脸色一白,急匆匆走进了城门。刚进城门,便觉城墙震动,城门洞上掉了下了不少尘土。

    进了城门的杨文玉等人,却见瓮城里早有几辆塞门车准备好了,他们一出来,塞门车就进了门洞,这些塞门车上也装满了鼓鼓囊囊的布袋。杨文玉拉住一个士兵问道:“袋子里装的什么?”“是沙土!”那人说完便急匆匆的跑了。

    崔主事看着那弹丸擦着己方士兵的脑袋飞了过去,落在离城门不远的地上,又弹了起来,转了个方向,撞在了城墙上,城墙顿时出现一个巨大的凹陷,不过相对大梁城七丈厚的城墙来说,并不算什么。

    崔主事看了看落点,掐着手指算了算,又在纸上写着:“抬高一分半。”写完叫人送给前面的秦兵。
    第八章 计策(上)
    又是一声巨响,一个弹丸不偏不倚的落在了城门的堤坝上,这次却像是落进了水里,并没有弹出来,虽然那堤坝也轰然倒塌。

    皇甫元帅有些惊讶:“这是怎么回事?”

    如萍看着城门处升起的烟尘:“应该是沙袋,这是防涝用的沙袋。”

    “沙袋?”

    “火炮的弹丸无坚不摧,但是遇到这种柔软之物……”如萍咬了咬嘴唇,“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

    “火炮就没用了?”皇甫元帅问道。

    “那倒不会,”如萍道,“这也不过是拖延些时间罢了。”

    “如萍姑娘,你可有把握?这火炮每天也就能开五十次,如果杨固之在城里的交通要道都布置了这沙袋做的堤坝,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打到宫城?而且这火药和弹丸也不是用不完的!”

    如萍没有回答,闭上眼睛思索起来。

    皇甫元帅皱紧了眉头,也不好再说什么。突然,如萍睁开双眼,急道:“元帅,快下令,暂停开炮!”

    皇甫元帅一愣,下意识的挥了挥手,身边的军官赶紧下令。

    “如萍姑娘,”皇甫元帅的眉毛已经拧成一团,“为何?”

    “按照之前的计策,”如萍道,“我们趁城门混战之时开炮杀出一条血路,可以让虎豹骑趁机破城,这样的话,城门稍微清理便可让火炮通过……”

    皇甫元帅顿时明白过来:“现在他们用沙袋堵门,即便破城,火炮也无法顺利入城?”

    “是的,”如萍咬了咬嘴唇,“本来只要一两发弹丸落入城门,再用其他火炮扫平城头,便可奠定胜局,但是现在只怕要轰击城门十数次才行,如此一来,城门十有八九已经倒塌,那时候要想再让火炮入城至少也得十日。”

    “该死!”皇甫元帅狠狠的拍着栏杆。

    “要是我家主人在此,也许会有破解之法。”如萍垂首道。

    皇甫元帅冷笑道:“萧将军?远水解不了近渴啊。如萍姑娘,当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这军国大事要是耽误了,你我可都担待不起。”

    如萍抿了抿嘴,道:“元帅,为今之计,只有冒险让火炮靠近城门,才能直射城门洞,打开一条通路。只是这样一来,炮手必然有所折损。”

    “这……”皇甫元帅沉吟道,“这些炮手都是天生聋哑,的确是难寻。不过……”他突然哈哈大笑:“比起这大梁城和这隋国的千里江山,几个炮手算得了什么。”

    皇甫元帅转过身来:“你亲自下去传我的令,调二十个盾车给火炮营,悬赏五百两,给愿意靠近城墙开炮的炮手,轻伤另加五百,重伤者可得五千两,阵前牺牲者,除了五千两,另有良田百亩。”

    “是!”身边的军官转身而去。

    城墙的里面,杨文玉目睹了第二炮正中沙袋堤坝的情景,城门外的沙袋轰然倒塌,城门里喷出一股沙尘,城墙震动了一下,便悄无声息了。

    墙上墙里的人们都欢呼起来,杨文玉也不禁挥手叫好。正在叫好时,那几个校尉走了过来,一起行礼道:“钱主事,属下要各自领兵归队了,这次多亏钱主事指挥有方,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杨文玉正要回礼,四个校尉一侧身,露出身后的数千禁军,一起行礼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谢钱主事!”众人虽然没有刻意高声,但是数千人齐声道谢,把整个半圆形的瓮城震的嗡嗡做响,所有的人都不由的停下来好奇的观瞧。

    杨文玉赶紧回礼,大声道:“这都是兄弟们自己拼杀抢回来的命,救命之恩,这四个字,我……我钱隆愧不敢当。”

    站在前面的张五道:“钱主事,别的不说,就凭进城前你为兄弟们断后,我张五第一个服你,那数万秦狗不算什么,但是你明知有秦国的霹雳炮,还是愿意最后进城,兄弟们就不敢不服,不得不服!”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杨文玉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连连拱手,让校尉们领着禁军们赶紧归队。

    禁军们转身走了,杨文玉却感觉四周的目光依然还是聚焦在他的身上,不觉有些手足无措,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假装没看见上下左右的钦佩眼神,迈步走了起来。所到之处,众人纷纷叉手行礼,杨文玉也只好频频还礼,顿时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只好低着头紧走起来。

    “钱主事!”一个声音在前面响起。

    杨文玉低着头随意的抬了抬手,就想赶紧离开。

    “哈哈!”那人笑了起来,贴近了低声道,“三叔,你这回可是立了大功啊。”

    “无忌?”杨文玉抬头一看,笑了起来,“你这孩子……你换了衣服?”只见杨无忌已经脱去了铠甲和脏衣,换了一身崭新的圆领织锦袍衫,发髻也重新梳了。

    杨无忌也不说话,拉着杨文玉往箭楼走去。杨文玉若有所悟,抬头看了看,只见箭楼最高一层立着数十人,正在看着自己,虽然相隔甚远,但是当中一人的身形却是无比熟悉。

    “爹?”杨文玉口中喃喃道。

    来到箭楼上,看到许久未见的父亲,杨文玉跪倒在地上:“父皇。”伏在地上的他泪流满面,不敢抬头。

    杨固之扶起了他,眼眶也有些湿润:“文玉,你受委屈了,这一路的幸苦,无忌也跟我说了。”

    杨文玉抹了抹眼泪,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看杨固之身后的人群,其中有不离皇帝左右的十三玄甲卫,还有几个文武大臣,自己的师父白岩居然穿了一身禁军将军的服色站在人群中。

    他冲杨文玉点头示意,又摇摇头,杨文玉会意,便向着众人叉手行礼道:“见过各位叔父,见过各位大人。”众人也都纷纷还礼。

    杨固之看了看满身血污的儿子,有些心疼:“文玉,要不你还是先去洗漱,包扎一下伤口?”

    杨文玉道:“父皇,我这些小伤不碍事,这沙袋塞门的计策的确极妙,不过我怕也只能阻碍一时。这霹雳炮实在犀利……”

    “秦国人管这叫火炮。”杨固之打断了杨文玉的话,“我也知道沙袋并不能阻碍秦军太久,所以我会用我们自己的火药把瓮城的城门炸了。”

    杨文玉眉毛一挑,顿时明白过来:“父皇是要阻止他们的火炮进城?”

    第八章 计策(下)
    “不错,”杨固之道,“其实东大营被攻破时,我就在箭楼观战,他们的火炮行动缓慢,必然是十分沉重,当时我就想要用火药把城门炸了。”他转身指了指身后的一位老者:“这位前任工部尚书萧慎萧大人,哦,他是名甲天下的土木大师,萧将军的父亲,说沙袋阻挡秦军的火炮必有奇效。”杨文玉赶紧施礼道:“久仰萧尚书大名。”

    见皇帝看着自己,萧尚书赶紧道:“殿下折煞我了,我现在只是个百姓而已,草民这些年来一直负责治河,有时为了泄洪,要将堤坝决口,便尝试用投石机去砸,那些用沙袋垒砌的堤坝非常难破,这沙性似水,至柔克至刚,用来抵挡秦国的火炮最合适不过。”

    杨固之点头道:“我们也用九牛弩射弹丸试了,果然如此,所以便用沙袋堵门,如果秦国人想不到这点,便会自己把城门毁了,我们还能省些火药,要是他们足够聪明,那就只好我们自己把城门毁了。”

    杨固之说完,看了看远处的秦军:“他们发了两炮,便停到现在,怕是已经知道我们的计策,先看看他们还有什么招数。”

    “文玉,”杨固之转身背对着大臣,使了个眼色给杨文玉,“如今两军相持,你还是先去休息一下,不要太过劳累。”杨文玉一眼瞥见白岩看着自己的眼神,明白过来,便行礼告退。

    在箭楼的二层东侧,杨文玉脱了衣衫,擦拭了身体,候着的医官帮着清理了伤口,上了些金创药,所幸都是些小小的擦伤和青肿。等杨文玉穿戴已毕,众人便退了出去。杨文玉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想起白岩的眼神,不由得有些焦躁,刚站起身,却听门口有人说道:“殿下,白岩求见。”

    杨文玉赶紧开门:“师父,你这回升官了?”

    白岩进了屋,反身关上了门,笑道:“如今军情司没什么要紧差事,军中又缺人,所以就回禁军做了右卫的将军。”

    他打量了一下杨文玉:“殿下,您能从千军万马中脱身我是一点都不奇怪,但是能把四五千人带回城里,我是真没想到。”

    “只是,”他顿了顿,“刚才禁军们齐声唤你钱主事,只怕有心人会记在心里。”

    杨文玉沉默了一会,他也没想到父亲会带着大臣们在箭楼观战:“无忌那孩子说了什么?”白岩苦笑了一下:“他倒没说什么,不过兴冲冲的跑下去找你而已。”

    “无妨啦,”杨文玉道,“左右不过是个身份,等把秦国人赶出去,再换一个好了。”

    看着白岩欲言又止的样子,杨文玉道:“师父,您但说无妨。”

    “殿下,这军情司的差事您就别做了,”白岩道,“皇上的意思是……”

    “打住,”杨文玉知道白岩要说什么,“师父,我爹让您来做说客吗?”

    白岩点了点头:“殿下,贾大哥他们和我都觉得皇上说的有道理,如今的形势有一位像您这样的皇储,可以安定军心民心。殿下的想法我也知道,本来我也犹豫该不该来做这个说客,但是今天我看到数千禁军对您感恩戴德,我就下定决心了。殿下,这天下的重任,终究还是要您来帮陛下分担!”说完,他叉手行礼,深深的拜了下去。杨文玉慌忙扶住白岩,喉结滚动,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白岩也有些心疼自己的徒弟。他知道杨文玉一心只想辅佐自己的大哥杨文博,大哥死后,他就很自然的把杨无忌当成皇位的继承人。如今要劝他做太子,心里这关无论如何是过不去的。

    “殿下,”白岩道,“您也不必着急做决定……”

    “不,”杨文玉终于说出话来,“皇位历来都是传给嫡长子,自然也是传给长孙,无忌会做个好皇帝,我会尽心辅佐他。”

    白岩道:“殿下,为今之计,大隋江山稳固才是第一位。皇储者,国之根本。如果天下太平,皇长孙做皇储并无不可,但是现在大厦将倾,百官军民都在期待一位能够协助圣上匡扶天下的皇储,一位能够打胜仗的皇储。殿下真要为皇长孙考虑,就应该先占了太子的位置,将来大隋江山无忧,这皇储的位置您还可以再想办法推让。退一万步说, 千秋万岁之后,谁当皇储不就是您说了算吗?”

    “这……”白岩的话似乎毫无错处,杨文玉不禁陷入了沉思。

    白岩嘴角微翘,知道已经说动了这位三皇子,便道:“殿下,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了报警的鼓声,师徒两人赶紧跑了出来,直奔箭楼的三层。

    二人来到最顶层时,杨固之等人已经站在了栏杆旁,杨无忌却不知去了哪里,玄甲卫们看到白岩和杨文玉一同上来都没什么表情,大臣们却都若有所思。

    杨固之招了招手:“文玉,你过来。”杨文玉赶紧站到了杨固之的身边,叉手躬身道:“父皇。”又冲站在皇帝身后立着的玄甲卫行礼道:“贾叔。”

    那玄甲卫身材高大,国字脸上留着和皇帝一样的三绺长髯,见杨文玉行礼,也微笑回礼道:“殿下。”

    杨文玉向前看去,只见秦军退到了城墙的三百步之外,更远处,有数十辆盾车护着一尊火炮和两辆大车缓缓而来。杨固之拿着千里筒看了半晌,又递给杨文玉,自己揉了揉眼睛:“文玉,你看看。”

    远处的盾车重重叠叠,只能在盾车与火炮拉开距离时才能看见一些细节,火炮前细后粗,不知是铜是铁,四头牛在前面拉,后面的士兵依然要很用力的推。两辆铁厢车紧随其后,杨文玉估计装的无非是火药弹丸等物。杨文玉看着看着,想起了那日也是这样看着夕儿跟在大车后面步行,居然走起神来。

    “文玉,”杨固之有些疑惑,“你笑什么?”

    “啊?”杨文玉回过神来,看见众人都在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哦,父皇,我是在想秦人无论国力军力,都与我大隋相差甚远,如今能打到大梁城下,无非一靠故魏门阀作为内应,二靠火炮犀利。如果我们能夺来火炮,或毁掉火炮,又或让这火炮无法使用,那么城外这十万秦军也不过是些刍狗而已。”
    第九章 火龙丸(上)
    “高见!高见!”一位大臣拍手叫好。杨文玉皱了皱眉头,其实自己也不过是搪塞一下,哪里是什么高见,他看了看那叫李恭的大臣,脸上虽然是满脸堆笑,眼神里却带着嘲讽。李恭问道:“殿下刚才面带微笑,想必是已经有了比毁掉城门阻挡火炮入城更好的办法。”

    李恭不过四十多岁,已经是户部尚书,掌管赋税钱粮,是晋阳李氏头一号的才俊。杨固之即位以来,总在暗地里打击门阀士族,而李氏仗着与后族百年的联姻关系,成为为数不多能在朝堂立住脚跟的门阀。不过即便如此,这些门阀在察觉杨固之的意图之后,也都明里暗里的进行反击,而李恭,则是站在最前面的一位。

    杨文玉笑了笑:“李尚书谬赞,文玉不过是个年方弱冠的小子,见识不足,思虑不全,虽然有些想法,但是必然漏洞百出,还请诸位大人指正。”说完他看了看杨固之。

    杨固之点点头道:“说来听听。”

    “毁掉城门这件事完全在我们控制之下,”杨文玉看了周围的大臣,“没有风险的事情得利往往也很小。”

    李恭笑道:“可以拖延秦军火炮入城,怎么能说得利很小?”

    杨文玉道:“拖延的时间也有限,萧尚书是土木大师,对于这种事情应该颇有经验,如果我们把瓮城和城门乃至箭楼都毁了,能拖延多长时间?”

    萧慎有些为难的看了看李恭:“呃,以秦军目前的人力,如果选择清理瓮城,怕是需要十日,如果夯土建一道斜坡,将火炮直接运上城墙,快的话,五日便可。”

    李恭道:“至少也有五日,殿下,秦军没有火炮,也就如你所说,不过一些刍狗而已。”

    “那五日之后呢?”杨文玉问道。

    “五日之中,我们可以加筑工事,将秦军困在城门处。”李恭道,“而且,萧将军已经平定晋国,班师回国,指日可待,十万禁军……”

    杨文玉打断了他:“李尚书,萧将军不能动,晋国刚刚平定,有些人迫不及待的等着机会复国,萧将军走到半路,晋国一反,萧将军岂不进退失据。更何况,秦军有火炮,野战无敌,萧将军带领的禁军比起我二哥麾下的河西边军,都是伯仲之间,碰上火炮,也是无法抵挡。”

    萧慎不满的看了看李恭,李恭尴尬的笑道:“殿下此言差矣,火炮虽然犀利,但是郑王五丈原一战还是吃亏在不知秦人有火炮,萧将军不但是萧大人的儿子,更是机关术大师李冰大人的徒弟,他必有野战破解火炮的方法。”

    “练家子都有句话,”杨文玉道,“一力降十会,就是说你会的再多,碰上力气大的,也都无用。就好比我们大梁城这个朝春门,可以说坚固无比,但是碰上火炮……”

    杨固之摆了摆手:“文玉,不要跑题,说说你的计策。”

    “是。”杨文玉道,“火炮这件事,可一分为三,第一是火炮本身,第二是弹丸,第三是火药,这三者缺一不可,少了任何一个其他两个都没什么大用。哦,对了,这让火炮通行的道路也很重要。火炮和弹丸都是铜铁之物,很难破坏,但是火药就不一样了。只要我们能毁掉秦军的火药,哪怕只是毁掉一部分,也能有机会扭转战局。”

    李恭刚要说话,杨固之却抢先道:“这件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秦军自然也知道火药重要,也必然会严加保护,我们如何才能毁掉这些火药呢?而且,秦军也不会明目张胆的在铁厢车上写上火药二字,我们又怎么能找到火药的所在呢?”

    杨文玉沉默了一会道:“我有个计策,今天先尽力拖延,让秦军傍晚入城,瓮城的城门给秦军留着,为了防止他们起疑心,我们还可以用火药炸城门做做样子,……”等杨文玉说完,那几个大臣都皱起眉头,只有萧慎抬头看天,白岩却低头不语。李恭道:“殿下这个计策真的是精妙,好像戏文一般,微臣担心这事会如殿下所愿吗?万一其中环节出了差错,我们不但要丢失一个城门,还要折损一批精兵。”

    白岩道:“陛下,臣倒觉得殿下此计可行,不过如李大人所言,其中环节如果出了差错,需要有补救的计策。”

    萧慎抬了抬手,突然想起自己的身份,又放了下去。

    杨固之问道:“萧卿有话要说?”正在出神的萧慎下意识的回道:“臣附议,哦,草民该死。”

    杨固之笑了:“哈哈,萧卿不要这么拘束,就算你现在身无官职,也依然是朕的臣子,这样吧,回头朕让人写个诏书,给你加个太子太傅的头衔好了。”

    杨固之扶住要谢恩的萧慎,又道:“文玉,这事你来安排,先和诸位大人商量个万全的计策,如果不行,那就宁可先毁城门。哦,你说的那个用火龙丸毁掉城外这门火炮的事听起来可行,这件事先办。”

    说完,杨固之伸了个懒腰:“这几日朕也没睡好,文玉你年轻,精神比朕足,城门的事先交给你,朕去睡会。”

    众人伏倒在地,一起恭送皇帝,杨固之走了几步,却停下来,对身边的那个玄甲卫说了几句。那玄甲卫停了下来,又叫了几个玄甲卫一起回来施礼道:“殿下,陛下让我等留下伺候。”杨文玉赶紧谢恩,又对几位玄甲卫施礼:“有劳诸位叔父。”玄甲卫们赶紧回礼,为首的那位道:“殿下,如果需要我等出力,我等万死不辞。”他直起身道:“我贾易也好久没有真刀真枪的上过阵,杀过人了。”说完,冷冷的瞄了一眼李恭等人。

    远处的孔明高楼上,有人送上了胡麻粥和蒸饼给众人做早点。皇甫建雄招呼如萍与他一起吃。

    送早点的人带了两个折叠的食案,放好之后,又从食盒里拿出热腾腾的粥和饼。皇甫建雄道:“请。”说完便大口的嚼吃起来。如萍吃的很慢,吃了一碗粥和半个饼便不吃了。皇甫建雄却已经吃了五块饼,四碗粥。他抹了抹嘴,全然不顾胡须上还有没擦干净的米粒,道:“饭都吃完了,怎么还没开炮?”

    第九章 火龙丸(下)
    一个手下赶紧回道:“我们一移开盾车,他们就用九牛弩射火箭,炮手没法开炮。”

    “入他娘,”皇甫建雄骂了起来,“让他们先点火,快开炮的时候推开盾车,露出一条缝不就好了,这还要我教。”一旁的如萍皱起了眉头。

    另一个手下道:“他们这回好像是真准备这么开炮了。”皇甫建雄笑了起来:“倒也不笨。”

    果然,推着盾车的士兵看着后边的红旗一挥,连忙推开盾车,就在这时,火炮轰鸣,一枚弹丸飞出炮口,前面的盾车虽然已经推开,但还是被弹丸带起的气浪给冲倒在地,最近的盾车甚至破裂,木屑飞舞,附近的士兵无不鬼哭狼嚎。旁边的盾车一看不妙,赶紧往中间靠去,却还是被城上的九牛弩看准机会,十几只长矛一般的弩箭射到了盾车后面,还好没伤到人命,却有几只火箭射到了大车附近。炮手们大惊失色,拼了命的灭火。

    皇甫建雄有些尴尬,抓紧了栏杆,没有说话。如萍慢悠悠的走到栏杆前,对自己的侍卫道:“你们去吃吧。”皇甫建雄咳嗽了一声,也挥了挥手,让两个手下去吃早饭。

    如萍道:“靠近城墙,炮手的这些伤亡都在所难免。”皇甫建雄点头道:“没错,那几百两银子也没这么好拿的。伤亡是大了点,不过看起来效果还不错。”

    只见城门处喷出一股黄烟,显然是正中城门。如萍点了点头:“两三炮应该就可以打穿门洞,元帅可以让他们不要着急,慢慢来,尽量减少伤亡。”

    “嗯,”皇甫建雄点了点头,转身对一个正在吃早饭的手下道,“去找人传令给前面的炮手,打准些,不用太着急,快要击穿城门时先停下等我号令,让虎豹骑先卸掉铠甲,原地休息,准备攻城,其他火炮准备炮击城头。”那人赶紧喝完粥,嘴里咬了个蒸饼下去传令了。

    箭楼之上,杨文玉等人也刚刚吃完早饭,听见了火炮之声,便都出来观看,却正好碰见急匆匆赶来的一名官员。

    那人身材微胖,络腮胡子,穿着一身正五品的服色,见到杨文玉不禁一愣:“殿下?”杨文玉笑道:“袁主事,你终于来了,火龙丸带来了吗?”袁主事回过神来,赶紧行礼道:“回殿下,还在路上,火龙丸不太稳定,所以运输的时候得慢慢走,一刻钟之内能到。”

    李恭看在眼里,问道:“袁主事,你们这火龙丸可有十足的把握?”

    “回大人,并无十足的把握。”

    “城头上也就十个投石机,你们这十发之中能炸几发?”

    “这,”袁主事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杨文玉,“这风火石的比例不好把握,可能是其中杂质太多的缘故,所以这十发都不炸也是有可能的。”

    “啊?”李恭双眉一拧,转身对杨文玉道,“殿下,我看还是炸毁城门算了,如果火龙丸一发不炸,就只不过是朝他们扔了些火油瓶子。”

    “李大人此言差矣,”杨文玉道,“我的确想炸掉他们的火药,毁掉这门火炮,但是这不是最主要的目的,现在最关键的是,把他们的入城时间拖到傍晚。”

    “殿下,就靠这些火油瓶子?”

    “没错,秦国举全国之力来攻我大隋,如今攻城最要紧的时候,也不过只有十门火炮,南边朱雀门那一门都没有。秦国必然视这些火炮为珍宝一般,过会我们这些火油瓶子扔出去,不管炸没炸,秦国人都会被吓坏,然后乖乖撤退,找到最稳妥的开炮方法才会前来。”

    “殿下这意思,秦人没有把握就不会再来攻城?”

    “必然,他们现在有了最省事的办法,就不会再去拿人命来攻城,不过这时间也不会太长,秦军营中那能做出火炮的高人自然会有办法。”

    李恭一时没有话说,贾易却笑了起来:“李大人不知,打仗这件事,有时候就得靠运气,殿下还偏偏就是个运气极好的人。”杨文玉也笑了:“贾叔,你又拿我说笑。”

    贾易看了看李恭,又道:“不如李大人和我赌一局?就赌这火龙丸十发能炸几个。”旁边的玄甲卫一听这话,都凑过来:“赌钱吗?我押两个,二十两。”“我押三个,我也二十两。”“我押一个不炸。”

    “纪叔,你太过分了,你怎么能押一个不炸?”杨文玉道。

    纪叔不好意思的笑了:“我赌运差,押什么赔什么呢!”他转身对贾易道:“我押一百两。”杨文玉不禁翻了个白眼。

    贾易拿出小刀在墙上刻了每个人的赌注,又问李恭:“李大人,你押不押?”

    李恭看这帮人拿这种事情开局赌钱,不禁有点生气,但玄甲卫是皇帝的私兵,皇帝平时以兄弟相称,皇子们也都执子侄礼,这些人他是惹不起的。他勉强笑了笑:“下官是读书人,从不赌钱。”说完便转身走了。

    纪叔见他走远,啐了一口:“臭德行,真不知道皇上为什么把他带来。”

    “京城的李姓士族都以他为首,皇上把这几个大臣带在身边,是怕城内那些士族门阀有什么异动。”贾易道。

    杨文玉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什么,问道:“贾叔,无忌是被送回宫了吗?”

    贾易点头道:“是。”

    秦军的炮手灭了火,又开始准备开炮。这时,城内的火龙丸也送了过来。

    袁主事在城头给围成一圈的士兵们讲解,又小心翼翼的拿了一个放在了投石机的皮窝里,让士兵准备好投石机后,他对站在投石机旁的士兵道:“过会听我一喊放,一定要拉开铁钩啊。”

    士兵们懵懵懂懂的应了声:“是!”

    袁主事有点着急:“这可不是玩笑话,过会拉不开,这火龙丸炸在城头,可是要死人的!”

    士兵们打起了精神:“是,大人!”

    袁主事掏出一个火折子,点燃了火龙丸的引线,大喊道:“放!”说完,立马跑出了十几步。士兵们一拉铁钩,投石机的木杆转动起来,皮窝被甩到了半空中,皮窝里的火龙丸顺利的甩了出去。众人纷纷趴在垛口上看了起来。
    第十章 锦囊(上)
    火龙丸飞了两百多步,眼见的快要撞在秦军的盾车之上,却砰的一声炸了起来,只见火花四溅,犹如半空中盛开了一朵火牡丹,又从这花中窜出几条火蛇,一下越过了盾车,却只有几滴火油落在了秦军的大车之上。

    城墙上的众人都不由得发出了失望的叹息声,袁主事看了看众人,大声道:“对,就是这么打,兄弟们再调校一下投石机,十机同发,我再把引线弄长点,只要一发能在……”

    “轰……”城墙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有人喊道:“炸了,炸了,秦人的霹雳炮炸了!”

    站在箭楼上拿着千里筒观瞧的杨文玉看的清楚,那几滴火油恰好落在了之前秦兵非常紧张的那辆大车上。秦兵们看那火苗不大,也就随意拍了拍,可是那火怎么扑都扑不灭,秦兵们才惊慌起来,等他们反应过来时,只听一声巨响,一股子火光和白气夹杂着烟尘腾空而起,升起十余丈高后又向四周扩散,倒像是平地长出个蘑菇一般。贾易等人看的目瞪口呆,众大臣也都从箭楼里冲了出来,看着城外长出的这一个蘑菇状烟尘,发出了无法自控的惊叹声。

    袁主事跌跌撞撞的跑上了箭楼,大喊道:“殿下,我们把那霹雳炮炸了。”

    箭楼上的人都没说话,过了一会,杨文玉缓过神来:“袁主事,你可是立了大功一件啊!”袁主事喜不自胜:“都是托皇上和殿下的洪福。”他站起身大喊道:“皇上万岁,大隋必胜!”

    城墙上瓮城里的人们都跟着欢呼起来,大臣们互相看了看,也都忙不迭的跟着欢呼起来。

    杨文玉乘着众人欢呼,拉着袁主事到一边问道:“袁主事,半年之前,我看这火龙丸也不过了了,现在是加了什么东西?竟然如此威猛?”袁主事也是一脸茫然:“我也不知,你去大理寺之后除了加风火石也没加其他东西了,这风火石的比例太难控制,所以一直都没成品。”杨文玉皱着眉,抿了抿嘴,袁主事突然想起了什么:“哦,不过加了风火石之后,这火龙丸的火是极难扑灭,要是落在活物身上,那真是要烧到至死方休。”

    杨文玉想起秦兵们灭火时奇怪的表现,突然明白了,他拍了拍袁主事:“幸苦你了,过会把剩下的火龙丸都准备上,秦人必然还会再派火炮上来。”袁主事笑着应了一声:“是,下官一定尽力再炸他个几个!”杨文玉笑了:“炸掉一个已然是不错了,袁主事也不必勉强!”

    他快步走到大臣们中间:“几位大人,咱们现在可要好好议议了。”李恭等人赶紧躬身行礼道:“是,殿下!”

    玄甲卫们目送杨文玉和大臣进了箭楼议事,贾易冲老纪说道:“你可输了一百两啊。”老纪着急了:“怎么我就输了,下注下的是十发里面炸几发啊。”贾易道:“你是傻吗?现在炸了没有?”老纪一时无语,只好乖乖的掏了几张银票出来,却道:“这回我倒是输的开心。”众人哈哈大笑。

    秦军大营的孔明楼上,皇甫建雄扶着栏杆,看着远处的烟柱,默不作声。他手下的那两名军官,却都露出了惧怕的神色。如萍看了看皇甫建雄的侧脸,感觉阴沉的可怕,刚张开的嘴又闭上了。

    皇甫建雄挤出三分笑容,却比笑还难看,问道:“如萍姑娘,隋国居然还有如此火器,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如萍心中暗恼,看着被皇甫建雄捏出凹坑的栏杆,她冷冷道:“隋国去年从兵器司里拆出了火器司,火器司里都是新人,没有我家主人的老相识,所以有些玩意我们也是不知。”

    看了看一脸怒意的皇甫建雄,如萍也挤出了点笑容:“看得出这火器根本未成形,要是好用,早就用上了,现在拿出来用,正说明隋国已经技穷了,连这没把握的玩意都敢用。”

    “呵呵,”皇甫建雄干笑两声:“这没把握的玩意可毁了我们一门火炮,上万两的白银,还有这几个炮手,满满一车火药。如萍姑娘,他们只用了一发,一发而已,我们现在只剩九门火炮了,这样子我们耗得起吗?攻下朝春门是关键,进城之后内应才会考虑帮我们!”

    被皇甫建雄一顿抢白,如萍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胸口一阵急促的起伏后,她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大概是觉得有些气闷。过了一会,她突然道:“元帅,妾有个提议,请元帅定夺。”

    皇甫建雄一听这话,立刻舒展了眉头:“请讲!”

    如萍指着盾车和火炮说了起来,又拿出笔纸画了一会。看了如萍画的图样,皇甫建雄哈哈大笑,立刻吩咐手下人去办。如萍却叫住了那人:“小侯将军去时,可否帮我取一块火药车的残骸?”

    那小侯将军一愣,皇甫建雄问道:“如萍姑娘,这是为何?”

    “火药车必须防火,”如萍答道,“所以这车上的木板都用药水浸泡,等闲之火无法点燃,但是那火器只漏了一些火星过来,居然无论如何都扑不灭,一定有蹊跷。”

    皇甫建雄点点头,小侯将军拱手应了声是,便下了楼。

    袁主事准备好了城头上的火龙丸,却一直没有等到火炮的出现,倒是看见秦军过来收拾残骸。吃完午饭,袁主事居然还在城上美美的睡了一觉。

    未初一刻的时候,终于有人叫了起来:“来了!来了!秦军来了!”

    袁主事和众人一起趴在垛口上看了起来。

    “秦狗是推着房子过来吗?”有人问道。

    袁主事清了清嗓子道:“这叫屋车,也有叫房车的,攻城的时候人可以躲在下面把车推到城墙脚下或者城门口,要么挖地道,要么带上一根巨木撞城门。”

    众人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

    “不过,”袁主事又仔细看了看,“今天秦军用的这个看起来像是用盾车改的,比寻常的屋车看起来大多了。”

    “那他们是要如何在这屋车里用霹雳炮呢?”有人问道。

    “这……”袁主事一时语塞,又仔细的看了会,等那屋车近了些,袁主事一下明白了,“他们是在前面的木板上开了一个洞,估计是要把炮口从里面伸出来,这样就不用担心开炮时被攻击了。”

    众人恍然大悟,七嘴八舌的吵了起来,有人问袁主事:“袁大人,那我们这火龙丸还要用吗?”

    袁主事也正在想这件事情,他回头看了看箭楼,却看见杨文玉正带着玄甲卫走来。袁主事拨开众人,一路小跑来到了杨文玉的面前。

    “殿下!”袁主事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秦人将盾车改成了屋车,又在前面的木板上开了洞槽用来开炮,屋车上好像还铺了浸水的麻布。”

    “那火龙丸还能用吗?”杨文玉道。

    “这个,微臣不敢妄言,这火龙丸的原料不好找,本来就不多,也没试过很多次。”

    “行了,”杨文玉道,“过会你安排两个投石机扔两个试试,然后城上的投石机全部拆走,来不及的话就毁掉。”

    “啊?”

    “袁主事,不要多问,照办就行!”一旁的贾易道。

    袁主事点了点头,刚准备走,杨文玉又道:“袁主事,火药你也熟吧?”

    “微臣会用!”

    “火器司管火药的人手不够,投石机的事安排下去之后你去帮帮忙,瓮城城门和箭楼上都要暗藏火药,引线引到城内,到时听我命令。具体用多少,怎么藏,藏哪里会有人跟你说。”

    “是!”袁主事满肚子的疑问,却也不敢问,赶紧去办自己的差事了。

    杨文玉和贾易对视了一眼,贾易道:“殿下,事情既然都已经安排下去,我们就去那边的望楼等着吧?”杨文玉长吁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皇甫建雄紧张的看着远处的火炮慢慢的靠近了城墙,隋军抛出两个弹丸,又如之前一般,在半空中爆炸,火星四溅。不过,那盾车改成的屋车也只是着了火,没什么大碍。

    “哈哈!”皇甫建雄鼓掌大笑,“如萍姑娘这招果然好使。”

    如萍笑了笑:“这屋车也没什么出奇,只是之前一时急躁,没有想到。如果隋军用石头砸,也抵挡不了太久,不过足够火炮打开城门了。”说到这,如萍突然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

    皇甫建雄笑道:“哦,难不成萧将军还给姑娘准备了锦囊妙计?”

    “不错,”如萍道,“临行之前,我家主人给了我这个锦囊,说要在城门将破时打开。”

    “哦?”皇甫建雄不禁有些好奇,凑了过来,“老夫能看吗?”

    如萍似乎闻到了皇甫建雄身上的体味,鼻子抽动了一下,笑道:“元帅自然是能看的。”

    锦囊中是一张信纸和一张图纸,皇甫建雄看了一会,不禁失声道:“这,当真可以?”

    如萍想了想道:“我听主人说过,孔明楼上这气袋能举千斤之物,这火炮为了野战方便,都没超过六百斤。”

    “好好好,”皇甫建雄搓了搓手,“大侯,快去传令,把孔明楼往前推,让他们准备好在城下收起孔明楼。”

    第十章 锦囊(下)

    秦军用了两炮,便打通了城门,虎豹骑冲进了瓮城,其他的火炮则开始炮击城头。

    瓮城里的隋军抵挡了一会,却被落入城中的弹丸吓破了胆。城上的隋军纵火焚烧了剩下的投石机,纷纷沿着马道跑向箭楼。

    这时,秦军屋车中的火炮也被推入瓮城,一发弹丸将箭楼砸穿一个大洞。隋军们发一声喊,纷纷逃进了城。

    秦军的虎豹骑趁势冲进了城,刚出城门洞,便被一阵强弩给射了回来。眼见得日落西山,天色将晚,虎豹骑的军官们也不敢冒进,只得登上城墙和箭楼,沿着城墙上的马道向南北厮杀,想办法建立了一道临时防线,先把瓮城给占了下来。

    秦军大营顿时动了起来,开始向大梁城推进。这时的孔明楼,已经距离城墙不足百步。城墙之下,八门火炮停在一处马面前。马面是城墙上凸出的墩台,狭长犹如马面,不过倒是正好可以放下一门火炮。

    皇甫建雄站在孔明楼下,饶有兴趣的看着士兵们拆卸孔明楼。

    随着士兵们摇动绞盘,底盘落了下去,滚烫的风火石进入水中,激起阵阵水雾,热气却满满的少了。高空中的巨大气袋慢慢的瘪了,木台也渐渐的落了下来,最后重重的落在了底盘之上,幸好木台下装了一圈厚厚的布袋,里面装满了丝絮之物。

    士兵们搭起木板,将木台从底盘上推了下来,又将包裹好的火炮推上底盘,用绳索牢牢的捆好,挂在了气袋底部的几个大铁钩上。

    那些负责摇动绞盘的士兵们跟着鼓点动了起来。风火石一露出水面,又开始变得滚烫,另一些士兵则开始摇动鼓风机往底盘里吹风,底盘里的气越来越热,终于冲破了机关的限制,冲进了那八条用铁环造就的软管之中。

    这八条铁管的另一头通向气袋,还没完全瘪掉的气袋又开始冉冉升起。

    众人推动底盘,靠近了城墙,上面等候的士兵用钩镰枪将火炮拉了过来,小心翼翼的解开绳索,一门火炮就非常顺利的落到了城墙上。

    皇甫建雄搓着手,喜悦之色溢于言表:“如萍姑娘,贵主人这计策真的妙极,这比能站在高处发号施令还要舒坦。”

    如萍只是笑了笑,道:“如今大事已成,如萍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处,我还得进一趟城,去接老太爷出城。”

    皇甫建雄眨了眨眼:“不必如此匆忙吧,不如在我军中盘桓几日,让我与老先生亲近亲近,之后我再亲自安排得力的人手送他去临安。”

    如萍道:“元帅军务繁忙,这些小事不敢麻烦元帅,倒是要请元帅行些方便,让府中的家眷一路上少些惊吓。家主说了,最近在火炮的事上有些心得,正在整理,来日还要与元帅一起参详。”

    皇甫建雄点了点头:“也是,攻下大梁城之后,琐事必然繁多,到时慢待了老先生就不好了。那么,如萍姑娘出城时告知一声,我派个人拿令牌与你们同行。你们打算如何进城?”

    “多谢元帅!我们自有办法混进城去。”如萍深施一礼,带着自己的人离开了。

    皇甫建雄目送如萍离开,又转头看了看正在准备升上天空的第二门火炮,不禁大笑起来。

    就在这时,瓮城处传来了巨大的爆炸声,皇甫建雄吓了一跳:“快去问问发生何事了?”

    过了一会,一个军官跑了回来:“回元帅,刚才两个城门和箭楼上都有爆炸,跟我们用的火药很像,但只在城墙上炸了几个洞。”

    “点火的人抓到了吗?”

    “没有,他们用了很长的引线,在城里点的。”

    “居然还想着毁掉城门,还好他们的火药不行,”皇甫建雄道,“快把火炮拉到箭楼上,趁着天还没黑,先炸几个望楼立立威。”

    杨文玉在距离朝春门两坊之外的一处望楼上坐立不安,贾易看出了他的焦躁,笑道:“殿下放心,这趟差事对老白来讲,那真的是轻而易举。”

    “师父的本事我也知道,”杨文玉道,“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觉得心惊肉跳,定不下神来。”

    贾易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因为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想了想道:“是啊,按说秦军攻入瓮城之后,稍遇挫折就不肯深入,实在不像皇甫建雄一贯的战法。”

    “对啊,”杨文玉拍着栏杆道,“虽然是傍晚了,但是机不可失,不趁着士气正旺杀进城内,却打算固守瓮城,这不像秦军啊。”

    贾易也皱起眉头,两人正在疑惑,突然看见箭楼上冒出一团火光,紧接着一声巨响传来,一颗弹丸砸在了离朝春门最近的一个望楼上。看着那望楼轰然倒塌,杨文玉和贾易互看一眼,同时道:“不好!”

    贾易拉着杨文玉下了楼,护着他退出一坊之外,这一会的功夫,秦军又开炮击毁了两座望楼。杨文玉立刻传令让禁军退出一坊之地。

    下完令之后,杨文玉来回的踱了几步,抬头道:“去传火器司的袁主事过来。”

    没一会,袁主事灰头土脸的赶了过来:“参见殿下。”

    “袁主事,”杨文玉问道,“城墙上的投石机拆了几个下来?京城里还有几辆投石车?要用火龙丸打箭楼,你最远多少步有把握?”

    袁主事一下就明白了杨文玉的意思:“殿下,两坊之外我有把握用火龙丸毁掉箭楼,不过秦人居高临下,最好有人吸引箭楼上的火炮。”

    “行,”杨文玉点点头,“我调五百人给你,你找几个火器司的人,分头行动,记住,让他们没法用箭楼即可,我们还要让秦军在瓮城里待一个晚上。”

    袁主事应了一声便急匆匆的走了。

    杨文玉又对身边一个禁军都尉道:“你带些马军在秦军附近造造声势,佯攻即可,不要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那都尉也领命去了。

    杨文玉望着箭楼:“他们用了什么办法,这么快就把火炮运上箭楼?”贾易摇了摇头,也是一脸茫然。

    没过多久,前面传来了人马嘶鸣的声音,秦军的火炮也响个不停。过了大半个时辰之后,从三个方向飞出了十来个弹丸,有一个在半空中就爆炸了,其他的都砸在了箭楼之上,顿时火光四起,十几息之后,箭楼东侧传来了一声巨响,一个黑漆漆的火炮从箭楼上飞了下来。
    第十一章 内应(上)
    太阳终于落山了,天地一片漆黑,只有朝春门附近被箭楼的大火映的如白昼一般。

    在三坊之外的一处庭院中,有一个三层的高楼,顶层站着的正是户部尚书李恭和一位须发皆白的精瘦老者。

    李恭毕恭毕敬的说道:“六叔,今天的事情就是这样了,禁军今夜会偷袭瓮城里的秦军,如果顺利,便可毁掉秦军的火药甚至火炮,如此一来,秦军能否攻下大梁,便未可知。”

    老者拈着胡须,沉默了一会:“行密,你是不是还想继续做这大隋的户部尚书?”

    “侄儿不是此意,”李恭忙道,“只是今日城上一战,总觉杨家气数未绝,如今形势胶着,我们不如再旁观几日,等大势已定再决定不迟。”

    “大势已定?”老者冷笑道,“行密啊,当初和秦人的约定是什么?”

    “呃,只要他们能攻进大梁城,我们便倒戈。”

    “现在他们进城了吗?”

    “进了。”

    “那我们就要守信。”老者道,“人生不过一场豪赌,等你看到点数,别人就不会让你下注了。”

    “是,侄儿明白。”

    “我知道你这一路走来不容易。”老者口气缓和了些,“你不愿意冒险我也明白,但是杨固之继续当皇帝,我们这些世家大族就要和那些寒族毫无区别了,家族的荣光要比个人的前途重要的多!”

    李恭点了点头,道:“六叔,我今晚就派人过去。”

    “嗯,”老者想了想道,“如今这形势胶着,咱们想办法推动一下,让形势不那么胶着,秦人的火炮将来是个麻烦,这火药是个关键,和秦人交易时想想办法,最好能搞来配方。”

    李恭道:“是,侄儿会派莫不应去做说客,总要让秦人出点血才行。”

    老者微笑道:“好。”他看了看远处箭楼上熊熊的烈火:“不得不说,杨文玉的确有些手段,可惜杨家双虎已去,就算他是条龙,也是独木难支啊。”

    亥时,在朝春门附近一处道路上,一个军官正默默的看着箭楼的火光,一个士兵走了过来,低声道:“李校尉,莫先生来了。”

    李校尉点了点头,转身走了过去,只见两个穿着禁军服色的男子正立在墙角暗处。其中一人见到李校尉,迈步走过来施礼道:“李校尉,现在能过去了吗?”李校尉看看四周:“跟我来。”

    他们来到一个僻静处,正在警戒的士兵看到李校尉,都一起行礼。李校尉点了点头,那些士兵会意,站到一边。

    李校尉转身说道:“莫先生,这里都是我的人,过会你回来时,记得从这里走,不要被别人看见,我丑时换防,你务必在丑时前回来。”莫先生点点头,带着另一人沿着墙角走了出去。

    两人默默的走了一会,来到了秦军这边,一个放哨的秦军低声喝道:“谁?口令!”跟在莫先生后面的那人道:“前面的兄弟小声些,我乃大秦军情司探子左正。”

    “举手过来。”

    两人高举双手走了过去,被两边的秦军摁住绑了起来:“对不住了,两位身份未明,只能这样去见我家将军。”

    左正道:“无妨无妨,该当如此,莫先生,你忍耐些,一会就好。”

    过了一会,两人被带到了皇甫建雄在城外的大营里。小侯将军和左正对了几句隐语,终于确认了身份,两人才被解开绳索。小侯将军拱了拱手:“委屈二位了,职责所在,多有得罪,元帅已经在等莫先生了。”

    皇甫建雄正在为箭楼上损失的火炮心痛,幸好其他两门及时被推了出来,只是又损失了十几箱火药,之后开炮一定要精打细算了。小侯将军走了进来:“元帅,莫先生到了。”

    皇甫建雄捏了捏眉心和太阳穴,打起了精神:“请。”

    莫先生走了进来,叉手行礼:“莫不应见过元帅。”

    皇甫建雄笑道:“莫先生别来无恙啊,请坐,军中简陋,莫先生莫要见怪。”

    “哪里哪里。”

    两人客套了一会,皇甫建雄问道:“如今我大秦已经攻进大梁城,贵主人打算什么时候兑现你们的承诺。”

    莫不应道:“我家主人和其他几家都已经商议过了,如今城内兵力,有大概四成能为我所控,只要几位大人一声令下,明日皇城之外便都听元帅号令。”

    皇甫建雄挑了挑眉:“不过呢?”

    莫不应笑了起来:“元帅果然洞察人心,不过,元帅如今看起来是攻入了大梁城,但是已经损失了两门火炮,若干火药,而如今能攻入大梁,其实也是中了杨文玉的奸计,所以胜负还未可知,我家主人不敢轻易倒戈。”

    “杨文玉?”皇甫建雄道,“你说今日在城上发号施令的是杨文玉?”

    “不错,”莫不应道,“正是杨文玉,他本来是被杨固之送去和宇文素一起南逃,但是在长风湾被你们的火炮击中船只,落水之后又渡江回来,在城外夜袭你们的营寨,帮助城外被围的隋军回城,又毁了你们一门火炮,还定下计策,引诱你们入城,其实另有企图。”

    “引诱我们入城?”皇甫建雄哈哈大笑,“他的奸计不过就是想炸毁城门,把我的火炮困在瓮城里吧?这计策是不错,可惜火药不行。”

    “元帅中计了,”莫不应摇摇头,“那也不过是杨文玉用来迷惑你的,想让你放心大胆的把火炮火药运进瓮城。”

    “他还想今夜偷袭?小侯,”皇甫建雄把小侯将军叫了进来,“快去着人严加看守火炮火药,隋军可能要偷袭。”小侯将军应声出去。

    莫不应只是笑而不语,皇甫建雄压住怒火:“莫先生,你们也不要得寸进尺,什么条件,赶紧说吧。”

    莫不应道:“大秦的火药果然有毁天灭地之威,我家主人想请元帅给一份配方,和一些样品。”

    皇甫建雄盯着莫不应,冷笑了起来。莫不应感觉背上冒出了凉气,赶紧道:“我家主人愿出白银万两,作为大秦的军费。”

    皇甫建雄敲了敲身边的案几:“十万两。”

    莫不应苦笑道:“元帅莫要玩笑,一万两已经是家主所有能动用的积蓄。”

    “出手就是一万两,跟我说这是所有的积蓄?当我皇甫建雄是痴儿吗?”

    “三万两,再加两千匹绢,家主还要犒赏军中官吏,实在是没有多余的财货了。”

    “成交。”皇甫建雄道,“只要你们消息可靠。不过现在不能给你,只能等此战结束之后。”

    莫不应道:“这个自然,有元帅这句话就行。杨文玉已经在瓮城里埋伏了人手,之所以想方设法让元帅傍晚入城,就是为了让元帅无法细细搜索,今夜他们会想办法炸毁元帅在瓮城里的火药。”

    “在哪里?何时发动?”

    “城墙上有一些藏兵洞,具体位置都是机密,我家主人也不知道,至于时辰,据说是由埋伏的人自己决定。”

    “你们这也能算消息?我还不如请个占卜的算一卦。”

    “元帅莫急,我家主人有条计策……”

    第十一章 内应(下)
    秦兵在瓮城里大张旗鼓的搜索了一番,却始终没有发现什么可以藏人的地方,带队的小侯将军只好命令众人加强戒备,自己去回复皇甫建雄了。

    秦兵们见上官一走,立刻都瘫倒在地,有些人着地便睡着了。有个内急的秦兵跑到瓮城的边角处方便,却见已经有人正站在那里尿的欢畅。

    他借着火光一看:“李大郎?真的是你啊!”

    “尤二,你小子也进城了?”

    “唉,是啊。对了,李大哥,听说你做了小侯将军的亲兵啊,发达了可得关照兄弟啊。”

    “你放心,我还一直找你呢,一有机会就跟我们队正说说。”

    “多谢李大哥!刚刚是出了什么事?小侯将军怎么都亲自来了?说让找东西,又不说要找什么。”

    “你这就不对了,条例忘了吗?不得打探消息,不得议论上官命令!”

    “是,是,李大哥教训的是。”

    “跟你说了可别跟其他人说啊,”李大郎看看四周,压低了声音道,“城里传来消息,隋军在瓮城里埋伏了人手,要炸火炮。”

    “啊?”

    “小点声,想死啊,晚上留点神,别做冤死鬼啊。”李大郎说完,理了理衣裳,冲尤二抱了抱拳,径自走了。

    尤二看了看瓮城,嘴里嘟囔着:“我过会藏哪儿呢?”

    两人说了半天,却不知这边角处便是藏兵洞的一处暗门,这些话都被门后的一个隋军斥候听到了。

    这斥候赶紧沿着藏兵洞相连的暗道一路狂奔,来到城墙深处的藏兵洞,白岩和四五十个隋军正坐在里面休息。

    “白将军。”那斥候走到白岩身边,想了想,还是弯腰贴耳和白岩说了刚才听到的话。

    白岩不动声色,叫上两个人沿着另一处暗道来到了靠近城墙的一处暗门。白岩轻轻抽出了一块砖,看向外面的瓮城。这个小洞口从外面看是城墙上下来的排水口,不是贴近了看,完全看不出里面还有一双眼睛。

    白岩一边看,一边跟身边的两个人说了刚刚听到的消息。两人也没有惊慌,皱着眉开始思索对策。

    白岩道:“秦军果然是知道了消息,他们开始把大车往外拉了。”说完,白岩让开洞口给那两人,自己手托下巴思考起来。

    等那两人把洞口堵上,白岩道:“郑双,你先说说。”郑双倒也没客气:“白头,第一,现在拉出去的大车装的必然是火药,这点不用怀疑,他们进了瓮城就四下查看,觉着没事之后才把车拉进来的,要想骗我们,现在也没必要拉出去了。”

    “第二呢。”白岩点点头,问道。

    “第二嘛,瓮城里肯定已经埋伏了人手,拉出去的大车也一定是严加防备,就等我们自投罗网。”

    白岩转头问另一个:“韩四喜,你说呢?”

    韩四喜低头想了会:“白头,我听你的。”

    白岩一巴掌拍了过去:“你孩子都那么大了,还天天的就知道听我的。”韩四喜挠挠头:“我再有什么主意,也比不上您白头啊。”

    “有主意你就说,不说出来怎么能显得我的主意好。”

    韩四喜道:“既然人家都有了防备,那咱们就别去送人命了,炸不了火药我们可以去炸炮啊。”

    白岩拍了拍手:“这不就是个好主意嘛!”

    郑双问道:“白头,行吗?殿下那边能交代吗?”

    “你放心,”白岩道,“别人我不敢说,三皇子殿下绝不会怪我们。”

    “不过,”白岩又道,“不过既然秦狗费了这许多力气,我们还能不捧捧场?两边我们都要打,打完他们就放心了。”

    韩四喜道:“要不还是白头想的周到呢?”

    “你打住吧,”白岩翻了个白眼,“过会四喜你打城里,郑双你打城外,各带十个人,那迷雾弹和闪瞎眼都别客气,都给秦狗招呼上,别显得我们不懂礼数,不知道怎么招待客人。火也放大点,要像那么回事,打完乘着烟雾没散赶紧跑,别恋战,四喜你从城门混出去,郑双你往北边跑,城墙那边有人接应。剩下就交给我。”

    半个时辰之后,藏兵洞里的隋兵都准备妥当了,个个都是秦兵的装束。韩四喜先带着人从刚才那两个秦兵小解的地方出了暗门。

    “哇!”韩四喜一出来就差点吐了,“这帮直娘贼怎么就盯着一个地方尿。”

    瓮城里本是个极为开阔的所在,现在却堆满了辎重牛马。秦兵们都靠着木箱或者大车打盹。韩四喜等人小心翼翼的在木箱大车之间行走,不一会便看见了有十几辆大车的周围特别空旷,秦兵们都离着大车很远,大车之间也相隔一段距离。

    韩四喜对身边的人说道:“看见没?这就是秦狗给我们挖的坑。过会我们先扔个震天雷,再扔闪瞎眼,接着就是迷雾弹,都别扔错啊!”

    众人都轻轻的应了一声。

    韩四喜看了看四周,拿出一个火折子,吹了吹,一股火焰冒了出来,众人纷纷拿出震天雷过来点。城墙上一个秦兵看见了,大喊道:“大半夜的,谁在那里烤肉!”

    韩四喜大笑道:“过来一起吃啊!”说完便和众人一起将震天雷扔了出去。

    只听砰砰砰十几声巨响,瓮城里的活物都被惊醒,城上埋伏的已经昏昏欲睡的弓弩手纷纷对着大车附近放箭。正在他们四下寻找目标的时候,韩四喜等人又扔出了十几个物事,弓弩手正在疑惑时,那些冒着火星的物事突然发出耀眼的白光,城上城下的秦兵一下就乱套了。

    被那白光刺的闭上眼睛之后,再睁开眼却发现什么都看不到了,秦兵们以为中了什么妖法,都开始乱跑起来,有些运气不好的,直接从城墙上摔了下来。韩四喜等人抬起头,见秦兵们都捂着眼睛,便开始到处放火,扔迷雾弹。不一会,瓮城里火光四起,烟雾弥漫,韩四喜带人趁着混乱冲到城门处,杀了守门的秦兵,一溜烟跑进了城。

    已经来到城外的郑双伏在地上,看着远处严阵以待的秦军,低声道:“这四周毫无遮挡,根本没办法冲过去啊。”旁边一人道:“要不先用闪瞎眼,然后我们再冲过去?”郑双想了想:“不行,秦军把大车围在中间,布了个方阵,四周还立了火把,只有正眼看这闪瞎眼才会变瞎,我们也只能闪瞎这一面的秦狗,其他几面的就没办法了。”那人道:“不行咱们就撤吧?”郑双道:“那怎么行,来了不打两下对不起白头。”他思索了一会:“这样吧,过会我们扔点迷雾弹,然后趁机冲近一点,朝他们射点火箭就撤吧。”

    小侯将军来到了皇甫建雄的营帐内,看见皇甫建雄正和衣而卧,便想退出去,却听皇甫建雄道:“小侯,隋军偷袭了吗?”

    小侯将军忙拱手道:“正如元帅所料,城内城外都有隋军偷袭。他们不知用了什么妖法,瓮城内埋伏的兄弟突然都看不见了,小半刻之后才能勉强视物,瓮城内烟雾弥漫,用来诱敌的大车都被烧了,偷袭的隋军没有抓到。城外的隋军也是放了烟雾,乘乱射了些火箭,只伤了几个兄弟,火药没事,我们追出去之后,射杀了一个隋军,其他人被城上的隋军救回去了。”

    “行吧,”皇甫建雄有点意兴阑珊,“火药没事就好,让兄弟们不要松懈,瓮城里的兄弟明日出城休整,城外的兄弟明日天亮之前进城换防。”

    “是!”

    半睡半醒的杨文玉听到门外有人说话,说埋伏在瓮城的人回来,立马出了房门,只见贾易正和两个汉子交谈。贾易见杨文玉出来,连忙施礼道:“殿下!”那两个汉子也赶紧跟着行礼。

    杨文玉摆摆手:“这两位是刚从瓮城回来?”

    那两个汉子连忙称是。杨文玉问道:“我师……白将军呢?”

    两人互视一眼,其中一人道:“小人左骁卫中军第一营斥候郑双,白将军安排我们佯攻秦军,他要在明日天亮之前偷袭炸毁秦军火炮。”

    “不炸火药了?”杨文玉有些纳罕,“白将军为何改变主意?”

    郑双便把之前的事情说了一遍。杨文玉看了看贾易,转头道:“幸苦两位了,今天发生的事还有什么人知道?”两人说只有白岩和他们俩,杨文玉点了点头:“那二位务必严守秘密,快去休息吧。”

    两人退下之后,杨文玉将贾易拉到房中:“贾叔,城内有人与秦军暗通消息,这事非同小可!秦军只知道有人偷袭,却不知具体细节,必然不是我禁军兄弟泄露的,只有当时在场的那些大臣有嫌疑。”

    贾易道:“殿下放心,皇上知道这几家有异心,皇后要南巡时,李氏、高氏和独孤氏都说要与大隋同生共死,皇上就知道没那么简单,邮驿司的人早就盯着他们了。”

    “但是秦军已经打进城内,”杨文玉道,“这几家又有异心,据我所知,禁军中有不少军官都是出自这几家,如今城里还有不少边军,比如晋阳幽州的边军也必然是听李家的,如果他们倒戈……”

    贾易笑了:“皇上已经料到了,所以提前安排了后手,天亮之后,等白岩回来,我等护送殿下回宫,见了皇上便知分晓。”

    见杨文玉还是一脸的不安,贾易又道:“时候还早,殿下还是先去内室休息。”杨文玉转身进去,一会又走了出来:“哪里睡得着,我还是和贾叔一起等师父吧。”贾易没说话,自顾自的闭上眼睛养起神来。

    杨文玉来回地踱步,走的累了也只好坐下来学着贾易的样子闭目眼神。也不知过了多久,远方突然传来了轰隆隆的十几声巨响,杨文玉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冲出门外,贾易也站起身理了理衣服跟着出去。

    不到半个时辰,白岩带着人回来了。杨文玉急忙迎了上去:“白将军,您总算回来了。”贾易道:“来来来,快进来歇着,来人,上些茶水。”

    三人进屋坐下之后,白岩喝了几口水:“殿下,郑双韩四喜他们都回来了吧?”

    “是,除了郑双这队折了一人,都平安回来了。”

    “那殿下也知道我们为何不炸火药了吧?”

    杨文玉和贾易都点了点头。贾易问道:“那你火炮炸的可还顺利?”

    “丑正的时候秦军那边大营准备进城换防,我看大营一有动静,就乘机出了藏兵洞,瓮城内的秦军都在收拾东西,没人注意我们。火炮那边倒是防守严密,不知道为什么似乎都是聋哑,我们一不小心漏出破绽,他们也不说话,就是啊吧啊吧的叫,我们把他们杀散之后,就炸了火炮,趁乱杀出城门。”

    白岩又喝了口水:“不过,炸火炮不比炸火药,那些应该都是浑铁铸就,能不能炸坏我也不好说。”

    杨文玉道:“师父,这个无妨,秦军进城之后,我们还有机会。眼下咱们还是赶紧撤兵,回宫城吧?”

    白岩道:“正是,如今宫城之外,就算皇城也都不安全,咱们赶紧动身。”

    噌地一声,皇甫建雄拔出佩刀,看了看帐内噤若寒蝉的将军们,想了想,还是把刀收了回去。

    他坐了下来,闭上眼睛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袁主事!”

    “下官在。”袁主事颤抖着声音答道。

    “你先去看看还有几门炮能用吧!”皇甫建雄道,“不过,无论结果如何,都不可让其他人知道,你只能告诉我。如果有能用的,就在城里放几炮。”

    袁主事答应了一声,如蒙大赦般跑了出去。

    皇甫建雄阴冷的目光在军官们的脸上扫过,所有的人脸上都流下或多或少的汗水。

    “伐隋已经到了最后一步,”皇甫建雄道,“我不想功亏一篑,我也不想跟随我舍生忘死杀到大梁城下的你们……”皇甫建雄停了下来,又环视一遍:“死在军法队的刀下!”

    皇甫建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我也知道,这几日大家都很幸苦,所以今日之事我也不想太过深究,你们回去要跟手下兄弟说,火炮无事,隋人的火药不顶事。”

    “是!”众人齐声回道,一个人又小心翼翼的道:“谢元帅!”众人也赶紧拱手道:“谢元帅。”

    皇甫建雄哼了一声道:“被人偷袭的事也还是要有个说法,把瓮城里的军官都拉出来打板子,打多少你们自己看着办,打完了锁在营门口示众三天。”

    “还有,”皇甫建雄又道,“今天大梁城里会有几家倒戈,到时候只要挂上大秦黑龙旗的坊市,就不得骚扰,臂缠白布的隋军不打我们,就不要管。那几家都会派人来联络,大侯你负责招待,除了那几家说的坊市,其他地方大侯会划定区域,你们各自驻防。”

    “是!”有些人脸上已经露出喜色。

    “弹压住自己手下的兄弟!”皇甫建雄瞧见了,冷笑道,“不要就顾着胡闹,事情闹大了我就老账新账一起算!让兄弟们养足精神,宫城里的隋国禁军可不是好相与的。”

    “是!”

    第十二章 退路(上)
    半睡半醒的杨文玉听到门外有人说话,说埋伏在瓮城的人回来,立马出了房门,只见贾易正和两个汉子交谈。贾易见杨文玉出来,连忙施礼道:“殿下!”那两个汉子也赶紧跟着行礼。

    杨文玉摆摆手:“这两位是刚从瓮城回来?”

    那两个汉子连忙称是。杨文玉问道:“我师……白将军呢?”

    两人互视一眼,其中一人道:“小人左骁卫中军第一营斥候郑双,白将军安排我们佯攻秦军,他要在明日天亮之前偷袭炸毁秦军火炮。”

    “不炸火药了?”杨文玉有些纳罕,“白将军为何改变主意?”

    郑双便把之前的事情说了一遍。杨文玉看了看贾易,转头道:“幸苦两位了,今天发生的事还有什么人知道?”两人说只有白岩和他们俩,杨文玉点了点头:“那二位务必严守秘密,快去休息吧。”

    两人退下之后,杨文玉将贾易拉到房中:“贾叔,城内有人与秦军暗通消息,这事非同小可!秦军只知道有人偷袭,却不知具体细节,必然不是我禁军兄弟泄露的,只有当时在场的那些大臣有嫌疑。”

    贾易道:“殿下放心,皇上知道这几家有异心,皇后要南巡时,李氏、高氏和独孤氏都说要与大隋同生共死,皇上就知道没那么简单,邮驿司的人早就盯着他们了。”

    “但是秦军已经打进城内,”杨文玉道,“这几家又有异心,据我所知,禁军中有不少军官都是出自这几家,如今城里还有不少边军,比如晋阳幽州的边军也必然是听李家的,如果他们倒戈……”

    贾易笑了:“皇上已经料到了,所以提前安排了后手,天亮之后,等白岩回来,我等护送殿下回宫,见了皇上便知分晓。”

    见杨文玉还是一脸的不安,贾易又道:“时候还早,殿下还是先去内室休息。”杨文玉转身进去,一会又走了出来:“哪里睡得着,我还是和贾叔一起等师父吧。”贾易没说话,自顾自的闭上眼睛养起神来。

    杨文玉来回地踱步,走的累了也只好坐下来学着贾易的样子闭目眼神。也不知过了多久,远方突然传来了轰隆隆的十几声巨响,杨文玉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冲出门外,贾易也站起身理了理衣服跟着出去。

    不到半个时辰,白岩带着人回来了。杨文玉急忙迎了上去:“白将军,您总算回来了。”贾易道:“来来来,快进来歇着,来人,上些茶水。”

    三人进屋坐下之后,白岩喝了几口水:“殿下,郑双韩四喜他们都回来了吧?”

    “是,除了郑双这队折了一人,都平安回来了。”

    “那殿下也知道我们为何不炸火药了吧?”

    杨文玉和贾易都点了点头。贾易问道:“那你火炮炸的可还顺利?”

    “丑正的时候秦军那边大营准备进城换防,我看大营一有动静,就乘机出了藏兵洞,瓮城内的秦军都在收拾东西,没人注意我们。火炮那边倒是防守严密,不知道为什么似乎都是聋哑,我们一不小心漏出破绽,他们也不说话,就是啊吧啊吧的叫,我们把他们杀散之后,就炸了火炮,趁乱杀出城门。”

    白岩又喝了口水:“不过,炸火炮不比炸火药,那些应该都是浑铁铸就,能不能炸坏我也不好说。”

    杨文玉道:“师父,这个无妨,秦军进城之后,我们还有机会。眼下咱们还是赶紧撤兵,回宫城吧?”

    白岩道:“正是,如今宫城之外,就算皇城也都不安全,咱们赶紧动身。”

    噌地一声,皇甫建雄拔出佩刀,看了看帐内噤若寒蝉的将军们,想了想,还是把刀收了回去。

    他坐了下来,闭上眼睛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袁主事!”

    “下官在。”袁主事颤抖着声音答道。

    “你先去看看还有几门炮能用吧!”皇甫建雄道,“不过,无论结果如何,都不可让其他人知道,你只能告诉我。如果有能用的,就在城里放几炮。”

    袁主事答应了一声,如蒙大赦般跑了出去。

    皇甫建雄阴冷的目光在军官们的脸上扫过,所有的人脸上都流下或多或少的汗水。

    “伐隋已经到了最后一步,”皇甫建雄道,“我不想功亏一篑,我也不想跟随我舍生忘死杀到大梁城下的你们……”皇甫建雄停了下来,又环视一遍:“死在军法队的刀下!”

    皇甫建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我也知道,这几日大家都很幸苦,所以今日之事我也不想太过深究,你们回去要跟手下兄弟说,火炮无事,隋人的火药不顶事。”

    “是!”众人齐声回道,一个人又小心翼翼的道:“谢元帅!”众人也赶紧拱手道:“谢元帅。”

    皇甫建雄哼了一声道:“被人偷袭的事也还是要有个说法,把瓮城里的军官都拉出来打板子,打多少你们自己看着办,打完了锁在营门口示众三天。”

    “还有,”皇甫建雄又道,“今天大梁城里会有几家倒戈,到时候只要挂上大秦黑龙旗的坊市,就不得骚扰,臂缠白布的隋军不打我们,就不要管。那几家都会派人来联络,大侯你负责招待,除了那几家说的坊市,其他地方大侯会划定区域,你们各自驻防。”

    “是!”有些人脸上已经露出喜色。

    “弹压住自己手下的兄弟!”皇甫建雄瞧见了,冷笑道,“不要就顾着胡闹,事情闹大了我就老账新账一起算!让兄弟们养足精神,宫城里的隋国禁军可不是好相与的。”

    “是!”

    宫城里的一处高楼上,杨家三代人又聚在了一起。

    杨固之指着远处说道:“果然还是李家起的头。”只见那坊中升起一面红底的旗帜,绣着的是一条张牙舞爪的黑龙。

    杨无忌道:“大爹爹,要不我领着人去杀他们个鸡犬不留?”

    杨固之道:“你这孩子,这才出去厮杀了几天,回来以后就知道杀杀杀?”他摸了摸杨无忌的脑袋:“要是靠杀就能解决问题,我可当不了皇帝。”

    杨固之看了看沉默不语的杨文玉:“文玉,你是不是有话要问?”

    “爹,”杨文玉道,“贾叔说这都在你意料之中,可我始终不明白爹的意图。”

    “这的确是招险棋,”杨固之道,“文玉,我问你,爹坐上皇位这些年,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一统天下!”杨无忌抢先道。

    杨固之笑着摇了摇头,杨文玉瞅了眼杨无忌,道:“翦除门阀。”

    “然也。”杨固之道,“天下苦士族久矣。士族把持了为官之路,上欺天子,下压百姓,自己尸位素餐,天下豪杰想要投身报国,却苦无门路。想要还天下一个清明盛世,就只能先翦除门阀!”

    杨固之拍了拍栏杆又道:“可是要想从这些人手里拿回权力,无异于虎口夺食。我这些年费尽心思,也只灭了几门比较嚣张跋扈的,像李家高家这些,却始终不能如愿。自从我提出科举之道,这些门阀便明白了我的心思,一直在明里暗里的阻扰。”

    “所以这回是他们勾结秦人吗?”杨无忌不禁圆睁双眼问道。

    “那倒应该不是,”杨固之道,“邮驿司的人一直盯着他们,这次他们只是顺势而为。”

    杨文玉道:“难道,爹是想给他们一个机会?”

    “不错,”杨固之道,“本来天下大势已定,虽然文博和文广……”杨固之叹了口气,接着道:“虽然他二人不在了,但是凭我大隋的国力,平定天下不过就是这几年的功夫。平定天下需要这些士族门阀出力,但是平定天下之后我又不愿让他们继续参与朝政。如今就是个机会,让他们和我撕破脸,我也不用再顾着什么姻亲关系,把他们都一股脑的掀翻,这天下便由我杨家说了算。”

    杨无忌拍手叫好:“对,大爹爹你真厉害!”

    杨文玉皱了皱眉头:“爹,我不是要泼你冷水,如今我们可是被围在宫城,萧叔宝的禁军指望不上的。”

    杨固之哈哈大笑:“文玉,你也不想想,你娘为什么愿意南巡,扔下我一个人在这里?”

    “对啊!”杨文玉恍然大悟,“当初在长风湾时我就奇怪。是不是爹你已经准备好退路了?”

    “没错,”杨固之道,“前周在宫里挖了一条直通城外的密道,这件事情只有宇文家的人知道。这密道通往城外梓桐山中一处营垒,我在里面准备了两千匹快马。等我们撤出宫城,我们带着精锐去临安找萧叔宝,剩下的人在此结寨自守,那营垒有水源,还可以自己种粮,守个一年半载不成问题。”

    “这……”杨文玉道,“萧叔宝万一不肯交出兵权,我们要如何是好?”

    “禁军不会听他的。”杨固之道,“再者说,他爹萧慎全家都在我手里。”

    杨文玉点点头:“这么说的话,倒是万无一失。据说萧叔宝此人是极为孝顺。”

    “唉,萧慎是个老实人,我也不愿意如此对他。”杨固之叹了口气,“他知道我把他全家接进宫,就立马明白了,倒也没说什么。不过看得出,我还是伤了他的心。”

    “人心难测,”杨文玉道,“有时候这种恶人也是不得不做。”

    杨固之道:“行了,皇甫建雄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不过要想掌握全城,然后准备攻打宫城,怎么也得两三日的功夫。文玉,无忌,你们先去休息,晚上去我那一起吃饭。”

    “也不知师父炸了几门火炮。”杨文玉有些担心。

    杨固之道:“不必多想,到时打不过,咱们就跑。”

    第十二章 退路(下)
    如萍站在冷冷清清的庭院中,气得直咬牙。十几个汉子从各处跑了回来,其中一个拉着一个小厮道:“如萍姑娘,我在后院抓到这个偷东西的小贼。”

    “饶命,饶命,如萍姑娘,我是黑狗啊。”黑狗哭道。

    “是你啊,”如萍看了看他,“我记得萧将军去打晋国之前,你就已经不在府中了啊。”

    “是,是,”黑狗道,“我想离开大梁逃难,可是没有盘缠,昨日是想来求萧老爷赏赐些,却听见府中吵闹,一伙禁军让府中家眷收拾东西去宫中避难。我等他们走了,就想来看看还有没有些剩下的散碎银两和值钱东西。”

    “那你找到了吗?”

    “啊?”黑狗一愣,“就找到几百文,还有衣衫……”他抬起头偷偷看了一眼如萍姑娘,只见她皱着眉头正在深思,便把话都吞了回去。

    如萍想了想道:“兵荒马乱的,也怪不得你,这有十两银子,你拿去路上用吧。”说完掏出几个银锭扔给了黑狗。

    旁边的汉子看着黑狗喜不自胜的跑了出去,转头问道:“如萍姑娘,如今要如何是好?这宫城怕是进不去啊。”

    如萍看着宫城的方向思索了半天,突然眉头舒展开来:“我们去找皇甫建雄。”

    等如萍见到皇甫建雄,已经是未时了。皇甫建雄好不容易找到机会睡觉,没有人敢去打扰他。当皇甫建雄知道如萍又来找他,便赶紧穿了衣服:“快请她进来。”

    如萍一进营帐,皇甫建雄便笑道:“如萍姑娘已经接到了萧老先生?”

    如萍摇摇头:“杨固之把我家老爷抓进宫了。”

    “是吗?”皇甫建雄睁大双眼,“不会是萧将军的事情败露了吧?”

    “应该不是,我猜杨固之是想用萧老爷要挟我家主人。”

    “在这里?”皇甫建雄哈哈大笑,“杨固之不是疯了吧?想用这招逼萧将军回国吗?这也来不及吧?”

    “非也,”如萍道,“杨固之要去临安。”

    皇甫建雄收住笑声:“如萍姑娘,说什么玩笑话,杨固之如今怎么出城?带着他的人跳江游去临安吗?”

    “元帅有所不知,”如萍道,“前周宇文斌在位之时,宇文家在宫城里挖了一条密道,直通城外。”

    “密道?”皇甫建雄道,“那宇文斌怎么不用?”

    “元帅忘了隋国皇后是谁?这事宇文家的人都知道。”

    “呃,如萍姑娘,那你又是如何知道?”

    “我,”如萍愣住了,“我以前认识宇文家的人。”

    皇甫建雄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如萍姑娘,宇文家的不传之秘,就这么轻易的告诉你了?宇文素是杨固之的夫人,夫妻之间说了倒也合理。不知如萍姑娘认识的那位和你是什么关系?”

    如萍咬了咬嘴唇:“元帅,这话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但是,请您想想杨固之带着萧老爷去临安的后果。”

    皇甫建雄收了笑容:“这个我自然知道,不过如萍姑娘还没告诉我这密道通向何处,就算我想防备,又要去哪里布置人马?”

    “这……”如萍也脸露迷茫之色,“我也只知道密道通往梓桐山中一处极为隐蔽的营寨。”

    “如萍姑娘,我也想助你夺回你家主人的家眷,可是这含含糊糊不知真假的消息,你让我怎么帮你?”

    如萍沉默不语,皇甫建雄看着她也一言不发。

    突然,如萍站了起来:“元帅,杨固之要想去临安,只能骑马,不会步行,如果他真要从密道逃脱,必然要在城外事先准备马匹。”

    “密道走不了马?”

    “走不了。”

    “嗯,如果是藏了马匹,那倒是应该好找许多。”

    “就算找不到马匹也没关系,梓桐山出山的道路只有一条方便骑马,到时请元帅埋伏一只人马,必然可以生擒杨固之。”

    皇甫建雄摇了摇头:“如萍姑娘,你这消息到底有多大把握?”

    “元帅,”如萍道,“这样,这支人马就算我家主人向您借的。”

    “哈哈哈,”皇甫建雄大笑道,“如萍姑娘,恕我冒昧,你做得了主吗?”

    如萍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递给皇甫建雄,他接过来取出其中信纸一看,只见上面写着:“皇甫元帅,如萍所提任何请求,都请元帅尽力协助,任何代价萧某一力承担。”后面还有他非常熟悉的萧叔宝画押。

    皇甫建雄看了信,还给了如萍:“既然如此,那我就给如萍姑娘五千人马,多了我也给不出,你要是能抓到杨固之,那就是帮了我大忙,到时你可以直接用这支人马护送萧老先生去临安。小侯将军会随你一起。”

    “多谢元帅!”

    “不过,”皇甫建雄忍不住道,“如萍姑娘当真只是萧将军的侍女?”

    如萍脸色微红:“元帅休要取笑。妾先退下了。”

    “且慢,如萍姑娘,今日天亮之前,隋军偷袭瓮城,炸了我们的火炮。”

    “哦?炮身可有裂痕?”

    “袁主事仔细检查了,说是有两门火炮裂纹太大,恐怕无法开炮。如萍姑娘可有什么妙计?”

    如萍摇了摇头:“如果炮身有了裂纹,再开炮就很危险,袁主事之前试炮的时候应该知道吧?一旦火炮炸裂,后果不堪设想。”

    “他的确是这么说的,不过我总想如萍姑娘说不定有什么办法。”

    “元帅太高看我了,”如萍道,“元帅还是让袁主事再多检查几遍吧,里面都要看清楚,这有裂纹的炮还是运回去重新铸造吧。”

    “唉,”皇甫建雄颓然的坐下,“现在就只剩六门炮了。”

    “元帅放心,这六门炮攻打宫城足够了,不过接下来这几天,元帅务必要看好火炮和火药啊。”

    傍晚,睡足了的杨文玉终于醒来了。他坐了起来,看了看房间,这还是他以前居住的地方,屋内的陈设还是照旧,只是那些书都已经搬去宫外的府中了。

    “小福子?”杨文玉走出房门,看见了门外候着的小太监。

    小福子见杨文玉出来,赶紧伏在地上:“殿下。”他抬起头之前,偷偷的擦了擦眼角。杨文玉笑道:“哭甚,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小瑞子呢?”

    “回殿下,刚才皇上传你去用晚膳,他去回话了。”小福子恢复了笑容,站起身帮杨文玉整理衣衫。

    “他去回话?传话的人自己去回不就好了?”

    “殿下不知,如今宫里的人大多放出去了,人手不够,那人还要去皇长孙殿下那。”

    杨文玉哦了一声,有心换件衣衫,想想如今也没人计较这些,便道:“那便去吧,你可知道在哪里?”

    小福子道:“知道,请殿下随我来。”

    两人沿着宫里的小径一路走着,小福子突然问道:“殿下,这几个月在大理寺可还好?”

    “还能怎样?比那些普通囚犯自然是好多了。”

    “这些个天杀的狗官,”小福子又抹了抹眼角,“也就是圣上不肯徇私,要放在前朝,一个个都灭他满门。”

    “这是什么话,”杨文玉道,“大理寺那几个大人也都是秉公执法,倒也没为难我。”

    说话间,小福子止住脚步:“殿下,到了。”

    杨文玉抬头一看:“思源阁?怎么现在皇上都在这用膳吗?”

    小福子回道:“倒也不是,如今禁军住在最外面,然后有些官员家眷住在中间,皇上就住在这东北角。”

    杨文玉点点头,正要进去,却看见一个小太监急匆匆的走出来。他一见到杨文玉,长吁了一口气:“殿下您来了?刚准备去催您。您快请吧,皇上和皇长孙已经用上晚膳了。”

    “小瑞子,就皇上和无忌吗?”

    “贾大人和一位白将军也在。”

    杨文玉来到阁中,一直上到三层,才看见杨固之等人。

    杨固之看见杨文玉,连忙招手道:“文玉,你来啦,本想着让你多睡会,我们就先吃了,来了更好,吃完之后,大家再畅饮一番。”

    杨文玉连忙谢恩,太监们就在杨固之的右手边又加了个食案和圆凳,宫女们连忙又给上了几份菜。杨固之和宇文素夫妇一向简朴,不爱奢华,所以宫里的饭菜也都是些寻常菜色。今日也是如此,一份炙羊腿,一份蒸白鱼,素菜便只有笋鲞。杨文玉自打出宫之后,吃遍了京城的食铺酒肆,便是在大理寺时也有人给他送各种吃食,要是几天前他还会觉得宫里的饭菜寡淡,今日不知为何,却觉得饭菜可口的很。

    “你慢点吃!”杨固之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的孙子,却见杨无忌正夹起最后一块笋塞进嘴里,一阵清脆的咀嚼声之后,杨无忌满意的拍了拍肚子:“不知道为什么,宫里的饭菜好吃了许多。”

    众人笑了起来,杨固之道:“你们也都是在外面吃过苦挨过饿的好汉了,生死都已看淡,又怎么会在乎这口舌之欲。”

    杨固之也吃的差不多了,便擦了擦嘴,喝了口茶水漱口,又接着道:“宫里吃饭,尤其要从简,今天吃的饭菜,在外面花个几两银子也就能吃到了,但是在宫里,这糜费的人力物力就远不止几两银子。皇后曾经算了笔账,这一天下来,就算吃这最简单的饭菜,从宫外到宫里,一路上花费的银两都要上百两之多。”

    “一百两也不算多啊。”杨无忌道,“要是大爹爹自己去买菜做饭,那这些太监宫女不就得去喝西北风了。”众人想象着皇帝去买菜,皇后做饭的样子,都微笑起来,有个宫女不禁笑出声来。

    “讨打吧!”杨固之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你大妈妈要是在这儿,一定把你拖下去打板子。不过呢,你说的也对,皇家的体面还是得有啊。”

    杨无忌吐了吐舌头,朝着自己的爷爷讨好的笑着。杨固之用手指朝他点了点,看了看杨文玉又道:“这一百两你看着不多,但寻常百姓一年才花多少钱?一天一百两,一年就是三万两,足够多少百姓丰衣足食?打仗时又能造多少上好的马槊?就算是维持皇家的体面,也要有个限度,为君者一旦奢靡,自己觉得没花多少钱,可实际上那些投其所好的谄佞小人就会借机去搜刮民脂。”

    杨无忌眼珠一转,便对杨文玉道:“三叔,大爹爹说的,你可要引以为戒啊!”

    杨文玉差点把嘴里的饭喷出来,他咳嗽了几声道:“无忌,休得胡言。”

    杨固之笑了笑没说话,这时一个太监进来禀告:“陛下,任义来了,正在下面候着。”

    “哦,快请。”

    不一会,一个看起来四十有余的汉子走了进来,朗声道:“参见陛下。”只见他身着青布袍衫,随意的扎了发髻,用布条绑着,杨文玉一愣,站起来道:“这不是……”

    杨固之道:“没错,那天便是任贤弟送你去的长风湾。他是我少时在江湖中结交的兄弟,山东齐州人氏。这次听说军情危急,特意赶来相助的。”

    杨文玉连忙拱手行礼:“见过任叔。”杨无忌一见也连忙站起行礼:“见过任爷爷。”

    任义听到任爷爷这三个字的时候,嘴角不禁抽动了一下,回礼道:“参见两位殿下。贾兄,白兄。”

    杨固之道:“给任贤弟搬副食案来。”

    任义忙道:“陛下,我在老丁那吃过了。”

    杨固之道:“不妨事,我们也吃好了,现在正打算喝酒。丁晃那如何了?”

    “他们都挺开心,”任义道,“老吴和老纪都在城头上,三个人玄甲卫做的久了,好久没打仗,心痒得很。”

    “也多亏了诸位老兄弟,”杨固之端起送上来的酒杯,“咱们才能在这安心的喝酒,第一杯咱们先敬守城的兄弟。”

    众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杨固之道:“这是今……应该说是去年酿的浊酒。一年又过去了。”

    杨无忌却又鼻子一酸,想起了马都尉那袋浊酒,杨固之见了忙问:“无忌,你怎么了?”

    “大爹爹,”杨无忌道,“回来之后没有顾得上说,那天和三叔在岸边碰到前,我先发现了马都尉,不过他已经殉国,我把他的腰牌带回来了。”

    一个太监连忙接过杨无忌掏出的腰牌呈给杨固之,杨固之摸了摸腰牌,收入怀中,叉手于顶,除了任义,在座诸人都跟着叉手于顶一起道:“英灵常在。”

    行完礼,杨固之看了看杨无忌道:“无忌,军中之礼你也会了?”杨无忌道:“我爹跟我提过,这次在外面厮杀,三叔也跟我说了。”

    “嗯,”杨固之满意的点了点头,“禁军之中,不管是将是兵,战死者都是英雄好汉,提起他们时绝不可失礼。马都尉办事一向得力。我本来是想他年纪大了,跟着皇后出巡,总比在这里守城安全,没想到还是丢了性命。”

    说话间,宫女们撤去了碗碟,又端上了劝酒的三碟小菜——炙牛肚、姜醋生螺、水晶五珍脍。杨固之又举起酒杯道:“都是自家人,我就不劝了,兄弟们随意。无忌啊,你还小,少喝点。”

    酒过三巡,杨固之摆了摆手:“你们都下去吧!”宫女太监们一起行礼,依次退去了二楼。

    等一个小太监把门带上之后,杨固之转头问道:“文玉,你被押在大理寺时我就想去亲自问你,不过后来接二连三的事情,一直不得空。你大哥被刺杀之前,你失踪了好几天,是去了哪里?你为什么要帮赵梦楠?”

    “赵梦楠?”杨文玉有些疑惑,“爹,你说的这是何人?”

    “就是你一直在帮的那个女子啊。”

    “她不是叫赵孟夕嘛?我听他们都叫她夕儿。她自己跟我说她是宗室之女。”

    “是孔孟的孟?夕阳的夕?”

    “没错。”

    杨固之摇摇头:“晋国一向守旧,家中女子只有个闺名而已,赵寅的下一辈中只有男子的名字才带孟字,女子怎么可能叫孟夕。”

    “刚才爹不是说她叫孟楠。”

    “那是做梦的梦,旁人叫她夕儿,是用了梦字里的这个夕,她跟你说自己叫赵孟夕,都是在骗你。不过倒也不全是谎言,宗室之女倒是真的,不过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宗室之女,她是赵寅第六个女儿,自小受宠,虽然不能用这孟字,但是赵寅还是用了这同音的梦字给她起名。”

    “爹,你是……”杨文玉突然想到晋国已败,赵寅一家都已经被擒,这些事情自己的爹、大隋皇帝想知道还不是轻而易举。

    众人都用同情的眼神看着杨文玉,他站了起来:“爹,虽然夕儿……赵梦楠骗了我,不过在她当时的处境,也是情有可原,我不怪她。”

    杨文玉见杨固之皱着眉头,赶紧接着道:“爹,赵梦楠潜入我国,的确不能说有什么善意,但是她的目的只是希望能与我大隋一同伐秦。她在我国时,发现了我禁军将领与秦国勾结的证据,所以我才与她联手,希望能找出这个奸贼。”

    “哦?”众人都发出了惊叹声。杨固之道:“文玉,此事为什么不早说?”

    “我刚做钉子没多久,不敢随意的下结论,”杨文玉道,“此事关系重大,所以总想拿到铁证之后再来向爹禀报。”

    “这么说,”杨固之转动手中的酒杯,“你们已经有怀疑的对象?”

    “是。”

    “谁?”

    杨文玉迟疑了一下:“这……此人的确是位置极高的将领,大哥很早就开始怀疑他,虽然有些证据,可是我依然不敢现在就说。”

    “不如这样,”杨文玉低头思索了一下,然后又冲杨固之行礼道,“爹,请容孩儿从头说起,也请师父和两位叔父一起听听,我先不说是谁,等我说完之后,你们再看我说的对不对。”

    杨固之笑了:“也好,免得你说了我们先入为主,先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杨无忌却扁嘴道:“三叔你都没提我,是觉得我听不出吗?”

    杨文玉笑了:“是我错了,也请无忌你一起参详,我自罚一杯。”

    杨文玉喝了口酒,停了一会道:“事情要从去年开始说起,那时候我刚刚被封唐国公,爹又准我出宫,在军情司造了个身份,做了钉子。”

    第十三章 钱隆(上)
    大隋建业二十一年,三月初一的清晨,御书房内,杨固之正在挥毫泼墨。

    只见纸上写着两个大字——钱隆。

    杨文玉抬头看了看杨固之,笑道:“父亲,这名字很有味道。”

    “什么味道?”杨固之抬头问道。

    “铜臭呗!”杨文玉笑嘻嘻的回道。

    “这探子的花名和探子一样,就得平平无奇,不引人注意才好。”杨固之看了看杨文玉端正的脸庞,摇了摇头,“其实你根本不适合做探子,也就看在你是我儿子的份上,才让你试试。”

    杨文玉没说话,接过太监送上来的茶水,放在了父亲的面前。杨固之端起了茶杯,又放了下来:“文玉,你的心思我也能猜出个七八分,去军情司也不是唯一的选择,你还是再考虑考虑?”

    “父亲,”杨文玉拱手道,“我觉得钱隆这个名字挺好。”

    杨固之喝了口茶,叹了口气。

    两个时辰之后,杨文玉和他的两个哥哥一起站在太和殿外。

    “三弟,你当真要去军情司?”杨文广不死心的问道。

    杨文玉笑了笑:“二哥,你就不必再劝了,我心意已决。”

    杨文广看了看杨文博,见他不说话,也沉默了。

    三月初的宫城内,乍暖还寒,残雪未消,大殿之外,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的文武百官突然骚动起来,顺着他们汇聚的方向望去,有两人出现在大殿门口,恭贺之声随之而起,其中的老者满脸喜色,对着同僚连连拱手,而那位看起来三十多岁的武官却是十分淡然。

    杨文广道:“叔宝屡立奇功,封为国公自然无可厚非,但是爹爹偏偏把三弟和他放在一天受封,封他时鼓乐齐鸣,封三弟时就仪式从简,要做戏也不用如此夸张吧?”

    杨文玉噗嗤一笑:“二哥,做戏就要做足,这种事情何必在意。说起来这萧叔宝当初可是拒绝做你的玄甲卫,今日一见,的确不是常人。”

    杨文广点了点头:“叔宝志向远大,要是做我的玄甲卫,今天就做不了国公了。”

    “萧将军不但是才智超群,还有一样东西比任何人都强。”杨文博盯着远处的萧叔宝说道。

    杨文广有些诧异:“还有什么?”

    “运气。”

    杨文广似乎有些不服,话到嘴边,却又陷入沉思。

    这时,人群中的萧叔宝似乎感觉到了三位皇子的关注,向四周张望了一下,看见远处的三人,连忙向同僚们告罪,急匆匆的走向皇子们。

    “参见楚王殿下,郑王殿下,……三皇子殿下!”

    杨文玉不禁笑了:“萧将军,你我同为国公,参见就不敢当了。”

    萧叔宝直起身来,笑道:“殿下说笑了,末将这个国公是不敢和您相提并论的。”

    杨文博道:“萧将军此言谬矣,你功勋卓著,受封国公,乃是你一刀一枪拼来的,我这三弟在宫里长大,未立尺寸之功,只不过仗着皇子的身份,封个公爵,其实惭愧的紧。”

    杨文玉也赶紧拱手道:“大哥说的是,说起来应该是我不敢和萧将军相提并论才对,今后一定是以两位兄长和萧将军为榜样,为父皇分忧。”

    萧叔宝道:“三皇子殿下聪慧绝伦,他日必能建不世之功。其实末将能有今日,也多亏三皇子殿下当年定下的奇谋,我大隋才能并魏击秦,末将方能有机会立下战功。”说完,又冲杨文玉深施一礼。

    杨文玉苦笑着说道:“萧将军谬赞了,传闻不可信,当年我也只有十二岁,不过一时戏言,真正的方略还是父皇和二位皇兄定下的。”

    杨文广急道:“三弟,这是什么话……”说话间看到大哥的眼神,顿了顿道:“叔宝,京中不同军中,凡事谨言慎行。”

    萧叔宝看了看三位皇子,忙道:“属下失言,请殿下责罚。”

    杨文博却笑道:“萧将军并未说错,受什么罚,只是朝中居心叵测之徒甚多,无心之言有时候也会变成诛心之语,萧将军在京中这些日子,切记慎之。”

    萧叔宝连声称是,拱手退下,转身和自己的父亲以及簇拥着的百官一起走出了宫城。

    见百官走远,杨文博揽着两个弟弟的肩膀道:“文广,文玉,路是自己选的,但是不管怎么选,兄弟依然还是兄弟,这点永远都不会变。”兄弟三人相视而笑。

    杨文博放开手,向前踱了两步,转身道:“文玉,爹在朝堂上说你只能选一个玄甲卫,这不过是说给朝臣们听的,过几日贾叔会带你去少孤营,有中意的就跟贾叔说,自然有办法送到你府中。军情司那边爹已经安排好了……”说到这,杨文博看了看杨文广,二皇子吐了吐舌头:“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对了,三弟,府中安排妥了,记得请哥哥们喝酒啊!”说完一拱手,转身走了。

    杨文博待杨文广走远,正色道:“文玉,军情司乃是国之重器,一旦入了军情司,一辈子就只能隐于暗处,将来如有错失,即便你是皇子,也会被牺牲。以后办差,一定要如履薄冰,慎之又慎。”

    杨文玉点头道:“大哥放心,文玉记住了。”

    杨文博拍了拍杨文玉的肩膀,叹了口气道:“我是不愿意你选这条路的,你的心思,大哥也懂……”

    杨文玉笑了起来:“大哥,兄弟永远都是兄弟,我永远唯大哥马首是瞻!”

    杨文博看着杨文玉,慢慢的露出一丝笑容,随即又皱眉道:“三弟,等你在军情司立稳脚跟,第一件事,就是帮我查查萧叔宝。”

    杨文玉歪头想了想:“萧叔宝这些年的军功看起来并没什么问题,其实大部分都是改进军中器械,攻城拔寨的军功虽然颇多侥幸,但是看起来问题也不大。”

    杨文博哼了一声:“我在军中这么多年,没见过运气这么好的家伙,他每个军功我都仔细查过,查不出毛病。”停了一下,他慢慢地说道:“这才是让我最不放心的地方。”

    杨文玉点了点头:“大哥放心,我会盯紧他。”

    宫城之外,萧叔宝扶着父亲上了马车,挥了挥手,一个小厮牵着马快步走了过来,伺候着萧叔宝上马,萧叔宝踩着马镫,低声说道:“找人盯着杨文玉。”

    杨文玉和大哥分手之后,便去找贾易约定一起去少孤营挑选玄甲卫的日子。

    当初杨固之还是前周的上柱国,统领禁军的时候,曾经大刀阔斧的改变禁军的选拔标准。他让所有的禁军身披轻甲,携带三日口粮、战刀、两石力的弓箭和二十只箭,半天之内跑六十里山路,到了之后再连射二十箭,一百步外的靶子,能中十箭算合格,连续三次最后一百名和一箭不中者全部清退,前一百名和能中十五箭以上的都重赏。三年之后,禁军气势焕然一新,而杨固之也从其中发现了十三个跑得最快、射得最稳、刀法也最狠的武士,他不动声色的把这些人招揽进自己的贴身侍卫里,组成了现在扬名天下的隋帝十三玄甲卫。

    这十三个人,每个人都有卓绝不凡的武艺,其中有几个还可以称得上是智计百出的谋士。平时他们作为侍卫跟随在杨固之身边,但在紧要关头,他们凭着玄甲卫的身份,可以号令任何禁军官兵。杨固之绝对信任这十三个永远身着黑色轻甲的武士,无论什么场合,都是以兄弟相称,即便是登基成为皇帝之后,自己的三个儿子,对这十三人,也都是执子侄礼。

    杨固之登基之后,长子杨文博被封为楚王,次子杨文广被封为郑王。杨固之给两个儿子封王之后的第一道恩典便是派自己的玄甲卫帮儿子们挑人,让这两位王爷也有自己的玄甲卫,但是数量上不能逾越皇帝,只能有十一个。听起来这似乎不算什么恩典,这年头,是个官都会有自己的亲兵侍卫,但是,玄甲卫可不是一般的侍卫,那是整个隋国的佼佼者,禁军已经是百里挑一,玄甲卫则是万里挑一,就是要把全国的武道精英都集中在皇室子弟的周围。

    而这次,杨文玉和父兄们不同,他要去少孤营而不是禁军挑选玄甲卫。皇帝的玄甲卫老大贾易说了,既然唐国公要挑选将来生死相依的袍泽兄弟,那就最好和自己年龄相仿,禁军里现在大多是久经沙场的老兵了,年轻的还得从少孤营里挑。

    第十三章 钱隆(下)
    少孤营是杨固之登基之后设立的,专门抚养禁军战士的遗孤,分为男营和女营。

    基本的断文识字和刀棍骑射都是教的,十二岁之后任凭他们选择想学的技艺。

    当然大部分禁军子弟都还是选择习武从军,也有些以锻制兵器为乐,只有极少人表示要弃武从文,或者学点平常谋生的手段。

    过了五天,恰好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贾易带着两个禁军的中郎将护送杨文玉来到了外城东南角,一行人静悄悄的走进了少孤营的偏门。

    少孤营很大,两边是男营和女营的两个大院子,夹在中间的是一个空旷的大校场,校场的中心有一个孤零零的房子,是少孤营的校尉处理公事的地方,今天就是在这里选人了。

    少孤营的胡校尉正站在门口等着。贾易走到胡校尉面前,举手施礼,问道:“胡大人,没有走漏消息吧?此事万万不可张扬。”

    胡校尉连忙躬身回礼,道:“大人放心,卑职只说今天禁军来挑人,唐国公来的事情只有我一人知道。”

    贾易点点了头,走进屋子,四面环顾了一下,转身请杨文玉进屋。

    杨文玉有些兴奋,却明白自己在外面不能失了皇家的体面,只好按住性子,稳步走了进去。屋子里有一个大公案,坐北朝南,公案的左侧有一个座位,前面设了屏风,杨文玉明白,这是给自己设的位置。

    他坐下之后,贾易站在公堂中间,仔细看了看杨文玉的方向,让人把北边的窗户打开了几扇,外面的阳光照进来之后,杨文玉的脸便完全隐入黑暗之中,而被选之人却能被杨文玉看个清清楚楚。

    贾易布置妥当,便站在了杨文玉的身后,让一个禁军的中郎将做到了公案之后,胡校尉出去吩咐了一声便坐在公案右侧的一个小桌子后面陪着。

    过了一会,校场上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只听一声号令,外面的人齐刷刷的停下。

    杨文玉看了看外面,抬头对贾易轻声说道:“贾叔,日头这么大,还是让他们找个地方坐着等吧。”贾易笑道:“不如再给他们上点茶水?”

    杨文玉听出了贾易的意思,脸上一热,低下了头。贾易道:“殿下,慈不掌兵,只有让他们在日头下多晒一会,才能看出他们的本性。”

    既然贾易这么说了,杨文玉也只好坐着等了。过了大半个时辰,贾易对胡校尉点点头,选人这才正式开始。

    关于如何选人,在杨文玉出宫前,杨固之特地和他交代过,不要指望一次就能选出可以生死相依的人,顺其自然就好,这事更多的是看缘分,如果第一眼没感觉,也就不用再看下去了。杨文玉想了想,问道:“什么样的感觉?”杨固之哈哈大笑:“等你看到了,你就知道了。”

    外面的人一个个被叫进来,坐在最上面的中郎将问了些简单的问题,比如姓名,籍贯,擅长什么之类的,如果贾易没有发出约定的暗号,就让这个人直接退下。

    杨文玉看着这些人,心下不禁有些焦躁,这些少年都是百里挑一选出来的精英,但是父皇所说的感觉,似乎并没有出现。贾易看着杨文玉坐立不安的样子,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笑意。

    “姓名!”

    “金霖!”说话的声音缓和,却中气十足。

    杨文玉不禁抬头,屋子中间站着一个少年,瘦削的脸庞上有一双不算太大却极亮的眼睛,棱角分明的双唇紧紧闭着。

    “是金麟岂是池中物的金麟吗?”杨文玉说完就有些后悔了,他抬头看了看贾易,却见贾易笑了笑,表示无妨。

    那位中郎将有些不知所措,也转头看了看贾易,见他点了点头,便道:“金霖,这位大人问你话呢!”

    金霖侧了侧身子,对着屏风施了一礼道:“回大人,是久旱逢甘霖的霖。”

    杨文玉哦了一声。

    贾易见杨文玉似乎也没想再问下去,就对中郎将点了点头,中郎将便在簿子上打了勾,道:“你先退下。”金霖又躬身施了一礼,退出门外。

    接下来的一百多人里,杨文玉也没再说话,看到合适的便跟贾易点点头,大部分情况下贾易也会点头,那中郎将便打个勾。一个多时辰之后,选人便结束了。

    中郎将抄了一份名单,递给胡校尉,道:“让这些人明日去神策营找我报到。”胡校尉唱了声诺,等他清空了校场,一行人拥裹着杨文玉离开了少孤营。

    杨文玉登上了马车,心中还是有些激动,今天挑选的人会和禁军的人混在一起成为自己国公府的亲兵,由自己和贾易一起考察一段时间后再正式成为自己的玄甲卫,但是成为玄甲卫这件事不是命令,全凭自愿,对方可以拒绝。

    这事并不是没有先例,比如那位拒绝了郑王的萧叔宝萧将军,十来年便凭着军功一路走到了鲁国公的位置。郑王在没有成为皇子之前已经是杨门双虎,名扬天下,还是会被人拒绝,而杨文玉只不过是个宫墙里长大的纨绔皇子,要想真正收服一个佼佼者,恐怕是要下一番功夫了。

    不过,眼下杨文玉还来不及考虑如何收服人心这件事情,因为他的下一个去处就是隋国最神秘的衙门——军情司。

    中原三国都出自于汉,官制都差不多,兵部主管天下兵马,自然也包括负责刺探敌国军情的军情司。

    军情司可不是什么普通衙门。大隋的军情司主事刘方刘大人,只是个从五品的小京官,却可以直达天听,三更半夜的亲自给皇帝送急报,而且,刘大人的下属成百上千,遍布天下。

    这个年纪四十多,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壮年男子就是其中之一。

    他身材中等,相貌平平,不胖不瘦,坐在那里的时候,简直就要和桌椅融为一体。

    “老白!”一个军情司的吏员小跑过来,大声喊道。

    这男子缓缓的抬起头,眯着眼看了看来人。“老白!“吏员气喘吁吁的站住了,“叫你半天了,刘大人叫你去后面花厅见他。”

    那老白哦了一声,嘟囔了一句什么,站起身翻了个白眼,慢悠悠的向军情司后面的花厅走去。吏员有些不耐,抬起脚,一副恨不得把他一脚踢到花厅的神色,最后却还是暗暗的啐了一口,把脚放下了。

    第十四章 老白(下)
    第二天,杨文玉早早的起了床,练了会刀,吃了早饭,坐着想了一会,招了招手,身边的小太监赶紧凑近了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小福子,”杨文玉道,“如今府里人都配齐了吗?”

    “都差不多了,”小福子回道,“前头的长随,门房,花匠,厨子都配齐了,这两天都在调教呢!后面那都是宫里的老人,还跟以前一样。”

    “嗯,那叫个长随过来,最好跟我一般高。”

    小福子答应一声,半柱香的功夫,一个气喘吁吁的年轻人跑了进来,跪下喊道:“参见殿下!”

    杨文玉喝着茶,盯着年轻人看了一会。

    “你站起来走走我看看!”

    年轻人有些糊涂,站起身时看见太监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突然想起别人说皇城里的大老爷们不仅仅喜欢美貌女子,也有喜欢细皮嫩肉的后生,心中一紧,不由得双手后移,弯腰驼背,低头含胸的走了起来。

    杨文玉看着有些糊涂:“小福子,这人怎么走路像个鹌鹑?”

    小福子差定笑出声来:“殿下莫怪,这孩子还小,见了贵人,总是有些紧张。”

    杨文玉有些狐疑的看着小福子,转头道:“你紧张什么,你就当是平常逛街,在这来回走两趟。”

    年轻人松了口气,便来回走了两趟。杨文玉歪着头看了会,问道:“你走路时都是这么大摇大摆的?”

    “不是,不是,”年轻人赶紧回道,“自打进了国公府,有机会服侍殿下,便觉得腰杆硬了很多。”

    “那你进府之前呢?”

    年轻人又低头哈腰的走了一会,杨文玉点点头:“行吧,你这衣服有干净的吗?拿一套给我。”年轻人如蒙大赦,应了一声,飞也似的的跑回去给拿了一套干净衣服过来。

    小福子接过衣服,打发那年轻人回去,转身问道:“殿下是要微服私访吗?”

    杨文玉从小福子手里拿过衣服抖开看了看,道:“差不多吧,这事你就别管了,不放心的话你就去宫里问问,哦,对了,你还真得进宫一趟,帮我跟母后说一声,就说我这一两个月只能等休沐的时候去给她请安了。”

    “殿下这是开始办差了?”小福子一边伺候着杨文玉换衣服,一边问道。

    “问这么多干嘛,管好府里的事就行!”杨文玉穿上衣服,顺手给了小福子一个爆栗,“晚上可能回来晚,你和小瑞子在角门那轮班等我。”

    小福子揉着脑袋回道:“是!”

    杨文玉走进自己的书房,拿起自己的皇族腰牌贴身放好,又从抽屉里挑了两把短刀,一个插在腰间,一个绑在小腿上。收拾妥当,杨文玉站在铜镜之前,装出大摇大摆和低头哈腰的样子,却一眼瞥见小福子在旁边偷笑,心中恼怒,刚一转身,小福子见势不妙,赶紧道:“殿下出门小心,我先去宫里给皇后娘娘请安。”

    杨文玉小心翼翼的出了角门,先看了看四周,见左右无人,便低着头沿墙走到了里坊的主路上。

    此时,天刚蒙蒙亮,路上没什么行人,杨文玉走了几步,却见一个醉汉倒卧在自己的国公府附近,心中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虽然父亲即位以来,待民如子,废除了很多规矩,宵禁的时间已经变成三更到五更,但是坊墙形同虚设,酒肆也不再集中于东西两市,这醉汉居然已经跑到了王公贵族居住的嘉丰坊了,回头真要跟大哥说说这事了。

    杨文玉出了嘉丰坊的西门,左转向东市走去,因为今天和白岩约定了在南华阁见面。出了里坊的杨文玉却不知,刚刚那个醉汉摇摇晃晃的也跟了出来。

    以前的杨文玉只在马车里透过竹帘看过大街上的寻常百姓,今天却是第一次和他们走的如此之近。走过通化街,越接近东市,寻常百姓也就越多,早起做生意的人也多了起来。

    一路走来,倒看见十来家破开坊墙沿街开店的人家。杨文玉饶有兴趣的看着百姓们的嬉笑怒骂,心中默默记下了市井间的粗俗语言,倒是比宫里太监们的争吵更加有趣些。

    南华阁是京城最富盛名的的酒肆,位于东市的西北角,不过杨文玉也只是听哥哥们说起过,今天是第一次来。

    他站在门口,看见十几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正稀稀落落的站在门口嗑西瓜子,不禁有些好奇,不明白这一大早怎么会有如此多浓妆艳抹的女子站在大街上。

    这时,那些女子也注意到了杨文玉,便有一两个冲他抛了几个媚眼,其他女子边说道:“一个长随,也没什么钱,你费什么劲啊。”

    抛媚眼的说道:“怎么了,我乐意,如此肤白貌美的小哥,我倒贴也可以。”

    一时间,女子们叽叽喳喳笑成一片,都拿眼打量着杨文玉,那个抛媚眼的喊道:“小哥,跟姐姐去玩啊!”

    杨文玉突然明白这就是所谓的娼妓了,没想到这么一大早就能在酒肆的门口碰到。

    他虽然对男女之事有所耳闻,哥哥们也总是说要带他去见识见识,但是光天化日大庭广众的与女子调笑,却自认还是做不到的,不但做不到,杨文玉还脸红了。

    这时,一个酒保跑了出来,挤进人群,将杨文玉拉进了酒肆大门,女子们倒也不敢越雷池一步,便在门外挥舞着手帕。杨文玉还有些痴痴愣愣,却听酒保说道:“钱公子,钱公子?”一连两三声,杨文玉才反应过来这声钱公子叫的是自己。

    杨文玉冲酒保拱了拱手:“多谢,多谢。”酒保也没说什么,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杨文玉向前看去,只见白岩正站在楼梯之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第十五章 醉汉(上)
    两人来到一个雅间,桌上摆了软玉荷包、金秋鲊肥、银丝肚和脆虾羹,杨文玉坐下夹了一口吃起来。吃着吃着,他突然噗嗤一笑道:“让师父见笑了。”

    白岩也笑了起来:“公子也算是颇有定力了。”

    杨文玉问道:“这大白天的,怎么生意做到酒肆的门口了?不都是晚上去青楼吗?”

    白岩翻了个白眼:“那都是年轻美貌的才在店里接客,这些女子要是做平常营生,都还算年轻的,但在青楼里,二十多的都已经是年老色衰了。这些女子不早些来酒肆门口招揽,一天可能就没生意了,回去便会被老鸨责骂。你现在看到的是三十多的,等中午时,二十多的就来了,再晚些,年轻但是无才无艺姿色平庸的也来了,那时这里才叫热闹。”

    杨文玉奇道:“回去还会被责骂?我看她们一个个好像都很开心啊。”

    白岩叹道:“她们当然开心了,总比吃不饱饭,还要每天累死累活的要好。”

    杨文玉欲言又止,白岩看在眼里,说道:“这皮肉营生,可以说自古就有,也只有如今这太平世道,才会有这么多女子站在街上招揽生意,前朝民不聊生之时,京城百姓吃都吃不饱,谁还有钱召妓。”

    “既然世道好,”杨文玉问道,“为什么还有人愿意做这营生?”

    白岩脸露古怪之色,笑道:“这个,公子应该知道,大隋立国之初,隋律上就写了可以卖身为奴,但是不能逼良为娼,违者斩,家产尽归苦主,致死者剐,全家发往边军为奴。所以,公子刚才看到的,都是自愿为娼的。说起来,这些人里有的是为了赚钱,有的人,”白岩想了想,咳嗽了一声,“就是图个快活。”

    杨文玉看着白岩,两人一起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

    白岩喝了口酒,又咳嗽了两声,说道:“扯远了,扯远了,昨天说过,公子一身贵气,而且,说句臣下不当说的话,相貌也是颇为英俊的,若要按我的标准,公子是做不了探子的。”

    杨文玉叹了口气道:“父亲和哥哥们都说过,做探子就要相貌普通,连身材也不能太高太矮,最好丢到人堆里就不见了。我这相貌谈不上什么俊美,只是从小养尊处优,没有百姓的劳苦之色。”

    白岩道:“岂止是没有劳苦之色,公子打小被人服侍惯了的,举手投足间都是等着别人端茶倒水,待人接物也是带着一股自上而下的气势,但凡有点眼力见的,都能看出公子最起码也是公侯之家,平常的官宦子弟都没有您这做派。”

    “有没有这么夸张?”杨文玉有些不信。

    “今天咱们就在这儿看着,”白岩吃着菜说道,”南华阁附近也算是京城最热闹的所在了,三教九流无一不有,公子站在这临街的窗口,便可看见穷苦百姓是如何讨生活的,这楼下的大堂里都是小康之家的百姓,楼上雅间里都是达官贵人巨商富贾。这雅间我包了三日,公子每日早些来,看看这世间百态,揣摩下这各色人等的心思。只要公子能在三个月之内,学谁像谁。”

    白岩手指了指天,“老爷说了,便让公子做个健步驿卒,不行的话,便在邮驿司或绘图房做个法曹主事。当然啦,昨天说的那个军情司腰牌是肯定会给。”

    杨文玉心中一喜,昨天说了,如今邮驿司放出去办差的钉子明面身份都是健步,带着邮驿司的腰牌,不需引文,可以到处行走,无人盘问,要是做了法曹,便只能在衙门里整日对着公文了。

    白岩看在眼里,道:“公子不要高兴的太早,你只晓得外面快活,没想过世道险恶吧?”

    杨文玉笑道:“师父教诲,钱隆谨记在心。”白岩摇了摇头:“公子摸摸怀里有什么物事。”杨文玉伸手一掏,脸色变了,慢慢带出一块销金汗巾,上面绣了四个娟秀小字——公子小心。

    白岩拿过来闻了闻,道:“还是用茉莉花熏的,淡雅的很。公子,这一不小心,可就着了道啊,这还好是块汗巾,要是把匕首呢?要是这汗巾上不是花香,而是迷药呢?”

    杨文玉不禁满脸是汗。

    正在此时,刚才那酒保急急地敲门,白岩冷声道:“进来,什么要紧事?”

    酒保推门而进,看了看杨文玉,脸露不满之色,附在白岩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白岩问道:“公子早上可曾遇见什么可疑之人?”

    杨文玉想了想道:“就是刚出门的时候看见个醉猫,有些奇怪,其他倒真没什么不妥。”

    酒保冲白岩点了点头,白岩站起身,将身子隐在窗后,看了一会,酒保在旁边低声说了几句。白岩点了点头,道:“把他抓起来,别闹出什么动静,后边角门悄悄送进来。”

    酒保喏了一声,急匆匆的下去了。

    白岩招手让杨文玉过来,两人一起在窗后观瞧。不一会,酒保出来驱赶那些粉头,两边吵闹了起来,不一会,看热闹的百姓便把南华阁的门口堵了个水泄不通。

    早上一直跟着杨文玉的那醉汉啐了一口,嘴里大约是说了声晦气,便躲去人少的地方,正在找哪里地势好,却不防身后有人一拍肩膀:“牛二,又喝多啦?”

    那人回头正要说话,后脑被人一劈,顿时两眼一黑,便要摔倒,旁边两人赶紧搭上肩膀,嘴里还说道:“这一晚上又不知道喝了多少。”

    没过一会,嘴被堵得严严实实的醉汉被人抬进了雅间。

    白岩使了个眼色,将醉汉抬进来的三人便将醉汉身上翻了个遍,连鞋子也扒了,细细的搜寻了一遍。

    那醉汉慢悠悠的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手足被绑,顿时一个激灵,正要挣扎,抬眼看见了杨文玉,便垂头丧气,任由三人翻弄。

    不一会,其中一人搜出一张纸,隐约是一幅画像,想了想,没敢翻开,双手呈给了白岩。

    白岩背过身去,展开一看,却是杨文玉的画像,手指轻轻捻了捻纸,也不说话,皱着眉将画像折好放进袖子。

    转身过来,三人已经垂手站立,当头的便是刚才那个酒保,他摇了摇头,白岩便挥了挥手,三人静悄悄的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第十五章 醉汉(下)
    白岩走到醉汉近前,问道:“你是前朝户部内情司的探子?”

    那汉子连连点头,嘴里呜呜嗯嗯,一脸乞求之色。

    白岩将他嘴里的麻布抽了出来,汉子干呕了一会,咽了咽口水,方才说道:“大人饶命,国公爷饶命,小的刘武,也是衣食无着,才会斗胆应了这差事,并不敢冒犯国公爷,只是有人想知道国公爷的喜好,所以出钱……”

    白岩冷笑道:“撇的倒是干净,谁是主谋你必然是不知道喽?”

    那刘武一脸谄笑:“大人要想知道,小的必效犬马之劳,一定把这主谋给大人找出来,将功赎罪。”

    白岩盯着他看了会,问道:“就你这样的货色,你那上家一共找了几个?”

    刘武回道:“这种不要命的活有谁敢接,也就我和宋三了,我们约的是午时交班,沿路我给他留了记号,很快就到。”

    “回得倒是挺爽快,”白岩翻了个白眼。

    刘武看着他,不知怎的害怕起来:”大人饶命,小的知道厉害,不敢欺骗大人,再说了,我犯不着为了这几两银子吃皮肉之苦。“

    白岩坐了下来,突然和颜悦色的问道:”你知道厉害就好,你们如何接头?别跟我说你们从未见过上家。“

    刘武哭丧着脸道:”不敢消遣大人,小人句句实话,真的从没见过上家。“白岩脸色一收,闷哼了一声。

    刘武赶紧说道:”大人息怒,我说的千真万确,当初皇上登基,便将刺探官员百姓的户部内情司裁撤,我们兄弟自在惯了,不晓得做甚么营生,苦挨两三年,突然有人往兄弟们家里塞了书信,告诉接头方法,时不时的往外派活。“

    ”怎么接头?“白岩问道。

    刘武一时犹豫,却看见白岩眼里闪过一丝寒光,赶紧回道:”每个兄弟都不一样,比如说我,“刘武有些肉痛的说道,”就是在城西万佛寺,那里香火不旺,人烟稀少,北墙有块砖刻了三个万字花,从这块砖往左数八块再往下数到第三块砖,是松动的,消息会放在里面,每隔五日,我都要去看看。宋三跟我关系最好,但是也从未跟我说起过他在哪里接头。“

    白岩点了点头道:“那这个活你们是什么时候接的?”

    刘武抬眼算了算:“应该是六日之前,上次去查看的时候接的活,今天我要是没活就是去万佛寺的日子。”

    杨文玉心中一紧,那不就是自己受封国公的日子附近?他转头看向白岩,却见白岩也在看着自己。

    刘武眼珠一转,赶紧道:“对了,就是国公爷和萧大人一起受封的第二天,居然有人居心叵测,刺探皇家私密事,小的必为国公爷和大人将此人查出,查……查……”

    刘武看着两人面无表情的样子,知道马屁拍在马脚上了。

    白岩笑道:“不错,很好,既然你这么有心,先把六日之前的事情先说说清楚吧。”

    刘武连连点头,却又眼珠一转:“小人斗胆,想在大人这讨个前程……”

    白岩笑道:“你小子倒是奸猾,罪还没赎,功先邀起来了?要不我过会问宋三?”

    刘武笑了起来:“大人说笑了,您还不知道我们这帮泼皮都是一个德性?宋三是个憨货,不做事的时候就知道赌钱,他能知道什么?那上家……嘿嘿,”

    刘武看着白岩,说道,“小的查过,十有八九是个女的。”

    刘武说完,便闭上嘴,笑嘻嘻的迎着白岩的目光。

    白岩从靴筒里抽出匕首,走过去挑开刘武手上的绳索,道:“坐着说吧,脚上的绳子别解。”

    刘武揉了揉手腕,看了看桌上的酒菜,咽了咽口水。杨文玉取过一个酒盅,又拿了壶酒给刘武。

    刘武连忙跪在地上磕头:“多谢国公爷赏赐,都说国公爷宅心仁厚……”

    “行啦,快点说正事。”杨文玉坐下没好气地说道。

    刘武连声称是,说道:“那日一早我一出门正准备去万佛寺,却见上家在我门口留了火山和羊头记号……”

    刘武看对面两人有些不解,便解释道:“这山便是说活很大,钱很多,需要多人合力,如果是小活,便画个雀儿,直接反切隐语写明差事酬劳,如果要接,便将纸条拿走,上家便不会再找其他人,不接的话,上家就会再和其他人接头。山上带火便是说活比较着急。”

    刘武见二人点头,便接着说道:“我见是个大活,心想无论如何得接下来,羊头就是未时,便赶紧去东城外的三里亭,这地方也是之前约好的,有山活便在那里碰头,愿意接活的都可以去。”

    “去那里?不怕暴露身份吗?”杨文玉忍不住问道。

    “回国公爷的话,”刘武道,“那地方说起来是个人来人往的地方,但其实咱们京城出远门的,大多是往西往南,东门外很少有人,而且附近有个小山,最是僻静。”

    杨文玉道:“我是说,你们这帮人聚在一起……”

    刘武明白过来:“我们过去都是要蒙面的,这个是规矩,其实都是一帮老兄弟,一看身形就知道是谁,只不过最后应付官差的时候有个说法。”

    刘武想想自己曾经也是官差,心中不免有些悲凉。

    杨文玉点点头,刘武便接着说道:“到了那里之后,一到未时,便有人射来一只带绳索的弩箭,上面绑着国公爷的画像,大家看了之后,便走了大半,只剩下我和宋三,还有一个不知是谁。。。”

    白岩哼了一声:“刚才还说都是老兄弟。”

    刘武赶紧说道:“是真不知,那人看起来也不像是个探子,我每次总能看见他,但是问过其他人,都不知他是谁,我们怀疑他是上家的人。”

    “接着说。”

    “是,”刘武拿起酒壶,看两人都没出声,便倒了杯酒喝了,顿时来了精神,“我和宋三是老搭档了,他都听我的,我就写了张纸条,一人一天十两,绑在弩箭上面,拽拽绳子,那不知是谁的直娘贼看是十两就走了,没一会就又射了回来,上面带了两张一百两银子的银票,还写明先盯十天。”

    “银票是哪家钱庄的?”白岩问道。

    “是大通的,”刘武道,“小的也仔细看了,两张银票都有些旧了,开票的时间是两年前,要想从这上面查,估计也查不出什么,我便和宋三去钱庄兑了散碎银两。”

    “是真查不出,还是怕我们查出来,”白岩冷笑道,“这种在外面流通了两年的银票,一回钱庄就要注销,当晚就烧了,你们果然都是内情司的老手啊。”

    刘武额头上出了细汗,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杨文玉问道:“这弩是犯禁之物,敢随身携带的都不是……”白岩摇了摇头,杨文玉明白过来,便不说话了。

    刘武突然想起了什么,道:“那第三个人,小的虽然看不清相貌,但是我可以画出他的身形,小的在内情司,也兼作画工,保证八九不离十。对了,还有那个上家,小的曾经在万佛寺附近蹲守过。我也是好奇,想查出这帮人的底细,有一次在万佛寺附近找了个房顶趴了一晚上,终于让我看见那上家,看动作,十有八九是个女的。只有娘们才会抽砖头的时候用汗巾垫手,而且那人身形矮小,走路的时候腰肢扭动,应该是个女人。“

    白岩道:“然后呢,你没跟上去看看?”

    “小人倒是想啊,”刘武说道,“小人刚想下房去跟,就发现她身后有人缀着,披着斗篷,没猜错的话,身后背的应该就是双飞燕。这背双飞燕的人,小的实在不敢惹……”

    双飞燕是军中斥候游骑用的骑兵弩,可以双箭连发,虽然尺寸小,但是劲道却不小,上弦时弩抵在腰间,两根弦同时上,常人没有如此惊人的气力,所以这种弩只有军中的精英才能用。

    看来这事跟军方脱不了干系,杨文玉心中暗暗思忖,抬头看了看白岩,见他也是眉头深锁。

    刘武知道这事有些犯忌讳,也不敢再说话了。

    “出门办事,身后还有人缀着,”白岩喃喃自语道,“这办事的法子,看来……”他转头对刘武说道:“只怕你们是做了他们的灯笼吧。”

    刘武苦笑了一声,没说话,喝了杯酒。

    杨文玉有些疑惑,白岩解释道:“这帮人自己不敢直接出面,便叫不相关的人冲在前面,自己远远的缀着,犹如灯笼照路一般,出了事,牺牲掉灯笼便可。”

    “哦,”杨文玉想了想道,“那女人也是灯笼?”

    白岩道:“这可不一样,那人也未必是女人,派活接头这种事只能亲力亲为,让灯笼去做太危险了,有些事情一旦错过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但是单纯的跟踪还是可以用灯笼的,只是为了监视而已,有时候灯笼的牺牲……”

    白岩看了看刘武,笑道,“会让我们更了解对手。”

    杨文玉看了看刘武,突然笑了起来:“你刚才说你们那帮老兄弟一看画像便都走了?你们都知道我的相貌?”

    “呃,”刘武不禁有些尴尬,“是,内情司做的时间长了,就有这毛病,京城内皇族贵胄、世家大族和巨商富贾我们都会留神,平时大家聚在一起,也都是互通有无,国公爷之前有几次出宫去王府,被人看到了相貌,有那好事的便画了下来。”

    三人一时间沉默了下来。过了会,白岩用手指关节叩击了一下桌面,吓得刘武手一哆嗦,一杯酒差点洒了。

    白岩看着正在吮吸自己手上酒水的刘武道:“你先出去,如果你那上家问你为什么没在盯梢,你可知如何回答?”

    刘武忙道:“我就说碰上债主了。”

    白岩点点头:“行,自己能圆上就好,要是被他们发觉,你的小命难保。今晚会有人去找你,以后传什么消息给你的上家,我们会告诉你,明白吗?”

    “明白。”

    “答应他们的差事,你还是照做不误,不要让他们察觉有什么异样。”

    “是!”

    “这事办好了,自然有份前程等着你。不过,什么样的前程,那得看你能不能戒酒。”

    “是,是,小的有了前程,自然是要认真办差,再不敢喝酒。那我这兄弟宋三……?”

    “好赌之人?”白岩道,“怕是不行。”

    白岩见刘武还要说话,便道:“他可以做你的下家,你怎么做事,我不管,但是泄露机密的后果,你应该知道。快去吧。”说完,白岩扯了扯墙上的绳索,一个伙计走了进来,带着刘武出去了。

    杨文玉低头思索了一会:“难道我爹这出戏演的太过了?”

    白岩摇了摇头,心中也很疑惑,皇帝将一个皇子封为国公,没有官职,又仪式从简,这就是在告诉朝臣,这个皇子没有机会成为储君,一个没有机会成为储君的皇子,为何还有人会对他有兴趣呢?

    第十六章 散魂香(上)
    这样的疑问也并不是白岩一个人有。一个时辰之后,在鲁国公的府邸后宅,就有人向萧叔宝提出相同的问题。

    “听说萧将军派人去盯着杨文玉?”一个面容清癯的中年人问道。他身穿一件半旧的白色圆领袍衫,腰束革带,头戴幞头巾帽,看起来文质彬彬,像是一个落魄的书生。

    萧叔宝点了点头:“李先生有何指教?”

    李先生道:“这杨文玉看起来没有机会争夺皇位,应该没什么价值吧?”

    “不然,”萧叔宝道,“李先生在秦国时,应该也听过这个传闻吧,联魏抗秦的方略是杨文玉提出的。”

    “哈哈,”李先生笑了,“听说过,不过当时杨文玉不过十二岁,此事恐怕当不得真。”

    萧叔宝玩弄着手中的酒杯:“我和杨文广的关系,先生也是知道的,他一直拿我当成至交好友,无话不说。有一次我和他饮酒,试探他对皇位的想法,他却说兄弟三人之中,只有杨文玉才适合做皇帝,他和杨文博对皇位都没兴趣。”

    李先生有些讶异:“想不到上古时太伯推让王位的事情如今也能见到。”

    “杨文博和杨文广都是在军中长大,”萧叔宝道,“他们不喜欢与那些文臣勾心斗角。我当时问他缘由,他便把当初杨文玉提出联魏抗秦的事情告诉了我。”

    “原来如此!所以将军是觉得杨固之另有企图?”

    “我也不知,”萧叔宝道,“只是觉得此事蹊跷,先生怕是没有想过,杨文玉这名字其实有些意思。”

    “这三兄弟的名字都有问题,居然不避讳母亲的姓氏。”

    “宇文家祖上本就是胡人,怎么会计较这些。先生试试把杨文玉的名字倒过来读。”

    “玉文杨?”

    看着李先生有些明白的样子,萧叔宝又道:“杨固之登基之后,便与宇文家结盟,发誓从今往后大隋皇帝必立宇文氏女子为皇后。后来建业初年便生下了杨文玉,宇文素亲自抚养,从不假手于人。按说杨文玉早该出宫,却一直等到加冠之后。李先生,你应该能看出杨固之和宇文素有多看重这个孩子,可是最后却完全没机会成为储君,只封了个闲散的公爵。”

    萧叔宝看了看正在思考的李先生,道:“我是不太相信杨文玉就这么成为一个被放弃的皇子。”

    李先生笑道:“将军也不必太放在心上,这世上小时聪慧,长大了却泯然众人的也有的是,毕竟是长在深宫,大了之后可能就沉迷酒色也未可知。”

    萧叔宝哑然失笑:“先生还别说,今日探子回报,杨文玉一大早就换了庶人的衣衫,跑去南华阁喝酒,还在门口与娼妓们调笑打闹。”

    李先生抚掌大笑起来:“这皇室子弟也当真是敢胡闹,只怕这才是杨固之放弃他的原因吧。”

    “希望如此,”萧叔宝收起笑容,“如果杨文玉真是个纨绔子弟,那倒是天助我也。”

    两人一时无话,吃了一会,李先生道:“想不到萧将军还是颇好古人之风,如今分案而食,已不多见,在我秦国,就算士大夫家,最多也就是分食,一家人还是围在一个食案上吃饭。”

    萧叔宝道:“在军中时也都是一起吃饭,哪有这许多讲究,都是我父亲,喜欢遵守古法,他到现在也不愿坐圆凳交椅,家中来人都要脱履入室,席地而坐。”

    李先生道:“萧老先生是一代土木大师,自然是喜欢守规而不逾矩的。”

    萧叔宝冷笑了一声,旋即发觉自己的冷笑有点令人尴尬,连忙举杯道:“这次为李先生饯行,本应该在南华阁设宴,不过那里人多眼杂,只能有待来日了。”

    李先生也举杯道:“能和将军在这里共饮,也是人生一大快事,这次回国途中,我会尽快打通消息道路。起白先在这里预祝萧将军霸业必成!”说完,他一饮而尽。

    萧叔宝也饮了半杯道:“借先生吉言,我也祝先生万事顺遂,早日平安归来。”

    月底,依然是在南华阁的这个雅间里,白岩对杨文玉说道:“这个月的考核,主要都是拳脚兵器,殿下似乎不擅近身啊。”

    杨文玉道:“是,主要没人敢跟我练啊。要不,师父你什么时候教教我?”

    白岩翻了个白眼:“殿下,拳怕少壮,我这把老骨头还有用呢。”

    杨文玉笑了笑:“师父,那我们下个月学什么?”

    “学跟踪,乔装,密文隐语。”白岩道。

    “这么多?”

    “不多,都是一套,明天起,每天乔装,然后找个人给你跟踪,晚上给你一套密文,把这人一天的行踪用隐语写出来。”

    杨文玉不禁也翻了个白眼。

    “殿下,你要是觉得幸苦,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不幸苦,不幸苦,”杨文玉连忙摇手,扯开话题道,“师父,这各国的探子叫法都不同,是不是也是从隐语而来?”

    “是的,”白岩喝了口茶,“以前晋国有位探子,可以算得上宗师了,叫胡不言,他对手下的要求就是要像墙上的蝇子,后来晋国的探子在隐语中就把自家的探子都唤做蝇子。我们知道之后,也就给自己起个名叫钉子了,因为销钉都埋在这关键连接处,还有屋顶上这瓦钉,我们也很喜欢趴在屋顶上。”

    “那秦国为什么叫燕子?”

    “可能是燕子喜欢住在别人屋檐底下?这我也不清楚,可能也是看我们都有外号了,也跟着起哄吧。”

    师徒二人正在闲聊,有人敲了敲门。白岩道:“送货的来了。”

    门开处,一个微胖的男子钻了进来,身上还挎了个木箱,倒像是医师随身带的药箱。他躬身施礼道:“见过白大人。”

    白岩道:“殿下,这位是兵部兵器司的袁主事,主管各种新式兵器,大部分都是给我们这些探子定做的。袁主事,这位是三皇子殿下。”

    杨文玉有些惊讶的看着白岩,袁主事却笑道:“见过殿下,我经常去给皇上演示兵器,以后难免会碰到,所以白大人也就没有瞒着我。”

    杨文玉道:“原来如此,我说袁主事怎么看着眼熟呢,只怕是在宫里见过。”

    第十六章 散魂香(下)
    三人寒暄完了,袁主事将箱子放下,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精致的小弩。袁主事道:“殿下,这是钉子常用的手弩,其中的材料我换了几样,比一般的力道大些,不过也有限,五十步吧。”他又拿出一包弩箭道:“因为手弩力道有限,所以这弩箭上就喂了些麻药。”

    “这是两副豹皮手套,上弩箭时用的,防止自伤。”

    “哦,对了,”他又道,“这手弩用单股的弦射弩箭,这双股带皮窝的可以射弹丸。”

    杨文玉道:“袁主事,你这箱子里宝贝不少啊。”

    袁主事道:“这箱子剩下的大部分都是弹丸了,有五种。这个叫震天雷。是用晋国传过来的火药做的,声音特别大,可以吓唬人,也可以用来传信。”说着,袁主事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鼓鼓囊囊的应该是装了不少的弹丸。

    袁主事从箱子掏出一个拆开的弹丸道:“这些弹丸都有引线,上面做了标记,一段就是一息,一共留了五息的时间,要是觉得多了,掐掉多余的就行。”

    “这倒方便。”杨文玉不禁赞道。

    袁主事有些得意,又掏出一包弹丸:“这叫闪瞎眼,在暗室或者晚上用,用时自己千万要闭眼,烧起来之后,看到的人一刻钟之内都无法睁眼。”

    “这叫迷雾弹,这个就不用多说了。这个叫散魂香,这个用法很多,用的时候务必要小心。”

    “哦?这个散魂香怎么用?”

    “这个弹丸外壳坚硬,里面藏了能自燃的迷香。殿下可以点燃引线用手弩射出,如果时间来不及,也可以直接摔碎,只是这样的效果差些,只能迷倒两三步之内的。或者拔掉引线放在火中,这外壳烧的时间长了,一碰就会破。”

    “一碰就破?这又怎么用?”杨文玉有些迷惑。

    白岩道:“殿下,比如有个钉子身份暴露,有人来抓他,他便可以在家中烧个火盆,放上散魂香,那些人进来之后必然以为火盆中有书信证据,碰破这弹丸,满室之人都会被迷倒。”

    袁主事又拿出一个小瓶:“这里面是解药,在舌下含两三粒便不怕这散魂香。”

    杨文玉接过小瓶:“不错不错,袁主事这的宝贝是真不少,这一包呢?这么沉?”

    “哦,这就是普通的铁弹。”

    袁主事喝了点茶水,留下个那箱子便告辞了。杨文玉瞅了瞅那箱子,心中有点发愁,虽然箱子的份量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是作为一个皇子,他还是不太习惯自己背东西。

    白岩瞧见杨文玉的神色,心中有些明白,笑问道:“殿下,可还记得刘武。”

    “那个内情司的探子?”

    “不错,”白岩道,“这人我也查过,虽然有些毛病,不过底子倒是干净。”

    杨文玉抬头看见白岩的眼神,一下明白过来:“师父是要把刘武指派给我?”

    白岩叹了口气:“本来是想从邮驿司给殿下调些好手,可是最近北胡西秦都有异动,邮驿司也分不出人手。内情司这帮人,其实都有些本事,只是在前周的时候帮着宇文家刺探百官阴私,所以裁撤之后这些探子也无人肯用。”

    “我要是用他,”杨文玉迟疑道,“会不会犯了忌讳?”

    “这事的确不得不防,”白岩道,“不过殿下放心,毕竟是二十年前的事。以后殿下找个心腹,专门和刘武单线联系,出了事殿下只说不知便可。”

    “这……?”

    “殿下,保住您自己,才能保住您的手下。”

    杨文玉默默的点点头,问道:“师父,刘武的上家查出来了吗?”

    “没有,”白岩道,“这一个月来,殿下在京城各大酒肆流连忘返,晚上还去青楼,刘武给上家的消息就是一本大梁城吃喝玩乐谱,半个月的时候上家就说不要跟了。之后那个上家也再没有往外派活,所以暂时也查不出什么。”

    白岩见杨文玉没有反对的意思,便道:“殿下要是觉得行,那我便去跟刘武说了,不过这人我还得调教一两个月才能给您。”

    杨文玉拱手道:“有劳师父。”

    白岩还了一礼,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册子:“既然殿下愿意用内情司这帮人,那这本册子殿下先收好。”

    “这是?”

    “我让刘武把内情司这帮人的底细都写了下来,又让人去查了一遍,刘武不知道的也添了上去。这些人里,殿下切记,只能与刘武一人联系,其他人殿下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接触。最后一页是我与刘武约好的暗号隐语和接头方式,殿下真到了要越过刘武用人的时候,可以用这些隐语直接下令。”

    “师父,我都只能通过刘武去联系,万一他没跟那些人说,我也不知道啊。”

    白岩道:“等刘武都安排好了,这些暗号隐语密文,我们都会先试几次,行话里叫预演。”说完后白岩又从怀里掏出个袋子递给杨文玉。

    “腰牌?”杨文玉笑了起来,“师父,这么早就给我了?”

    “嗯,本来以为还要过一个月再给您,不过既然殿下已经要去盯梢,那不带块腰牌走动起来也不方便。这里面一块是邮驿司的健步腰牌,一块是军情司的五品主事腰牌。”

    “多谢师父。”

    “殿下,下个月在外面盯梢,用健步的腰牌便可,那五品主事的腰牌等闲不要带在身上。”

    “为何?”

    “这腰牌在民可以调集衙役和民夫,在军可以都尉的身份调动兵马,用了之后必然惊动很多人。”

    “明白了,师父。”

    “这健步的腰牌,一来可以在国内随意走动,二来可以上望楼用飞索传书。殿下以后如果有紧急的消息要传给我,可以在任意一个望楼上用这腰牌给我传书。每个望楼上都有邮驿司的人,殿下只要在信筒上写上东四北六庚丙丁,自有人会传到我手中。”白岩说完,站起身来又想起了什么:“哦,殿下,这箱子你只能自己背回去了,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啊?哦,师父慢走。”杨文玉站起施礼,回头看看那箱子,禁不住撇了撇嘴。

    第十七章 长风湾(上)
    光阴如梭,岁月流转,大梁城由春入夏,天气慢慢变得酷热难耐。

    六月十三,城外的长风湾一下停靠了三艘大食海船,一时间,人来人往,竟有些燕子矶的模样了。

    在一群挑夫中间被挤得无法呼吸的杨文玉转头看了看白岩的方向,发现他已经混在人流里上了另一条船。杨文玉暗暗叹了口气,也顾不上什么谦虚礼让,奋力拔开前面的挑夫,伸手拿了块号牌转身便走,旁边的挑夫也没人跟他计较,只顾着去讨号牌。

    码头的差役懒洋洋的看了看杨文玉的号牌,便摆摆手让他上船了。

    杨文玉刚刚上船,却听身边一个软糯的声音说道:“这位大哥……”杨文玉转头一看,原来是一个丫鬟打扮的少女,年纪似乎比自己还小点,一双杏眼,长长的睫毛,皮肤白净,两腮却有些淡淡的雀斑,鼻子倒也小巧玲珑,十分可爱,只是微笑着的双唇间,露出一排不太整齐的龅牙。

    杨文玉心里说着可惜,嘴里说道:“我叫钱三,小娘子可有什么吩咐?”

    那少女似乎知道自己的龅牙不好看,便用手掩着道:“原来是三哥,我家老爷有一些要紧的行李,磕碰不得,想劳烦三哥帮忙。”

    杨文玉愣了一愣,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号牌,少女道:“我家老爷是晋国使臣,只是搭乘大食海商的船而已,搬他们的货物左右赚个一两百文,帮我们搬的话,”少女顿了顿道,“一吊。”

    杨文玉睁大了眼睛,用衣袖擦了擦嘴角,道:“一件?”

    少女笑出了声道:“三哥说笑了,自然是全部,不过也不多,就是我家老爷的文房四宝和茶具香炉,总共两三个小箱笼,也不重,只是这船这么高,木板这么窄,我们两个姐妹走下去都脚软,搬东西下去是万万不能了,所以……”

    杨文玉挠了挠头,道:“小娘子太客气了,既然不重,我顺手与小娘子带下船去便可,一吊钱,哪要得了这许多,小娘子随便赏点就行,我们这都是按件给钱,所以你刚才说一吊,真是把我吓一跳。”

    少女道:“不行啊,三哥,这都是我家老爷的宝贝,马虎不得,今天就帮我们搬吧,要是三哥觉得一吊钱太多,”少女又掩嘴笑道,“不妨帮我们把衣物被褥也搬下去,再帮我们送到那边的马车上。”

    少女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南晋的糯软口音,手遮住嘴巴时,只能看见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弯成月牙似的,杨文玉不禁有些呆了。少女见他盯着自己,一副痴痴的样子,突然脸红起来,小声道:“三哥请随我来。”

    杨文玉愣了一愣,连声称是,脸上也热了起来。

    走到船尾的船舱口,却见一个看起来五十岁的左右的女子和另一个少女正在那里摆弄着行李。龅牙少女上前行礼道:“胡大娘,这位是钱三哥。”

    胡大娘抬头看了看杨文玉,冷冷的道:“钱三是吧?”杨文玉刚准备答应,胡大娘接着说道:“我家老爷是来你隋国公干的晋国使臣,这些都是他的要紧之物,搬下去时千万小心,不能有半点磕碰,做得好了,自然是重赏。”

    杨文玉苦笑:“做的不好,是不是要打板子。”

    胡大娘脸色一变,双眉微微一蹙,却突然笑了起来:“我家老爷是读书人,明辨是非,不会因为这种事为难下人。”旁边的两个少女互看一眼,眼中都是笑意。

    杨文玉说完便有些后悔,见胡大娘如此,也没敢再接话,便问道:“那我先搬哪件?”

    胡大娘拎起一个湘妃竹编就的箱子,道:“这里面都是茶具,已经包裹稳妥,你小心点别摔在地上就行。夕儿,你跟着点。到了岸上你就在那边看着行李。”

    那龅牙少女福了一福,回道:“是。”说完便抬手示意杨文玉跟上,杨文玉赶紧拿起东西紧随其后。

    跟在夕儿那袅娜娉婷的身影之后,空气中都是一股淡淡的幽香,杨文玉从船尾走到船头,似乎走了一年那么久,但走到船头时,却又希望能再走一遍。

    夕儿正要踏上木板,突然回头道:“三哥小心。”只见微风徐来,夕儿散在鬓角的一缕青丝随风而动,挂在嘴角。

    杨文玉抬眼望去,心神正随着那头发荡漾时却触到了夕儿的眼神,顿时有种偷看被人发现的感觉,赶紧低头回道:“是。”等夕儿在木板上挪了几步,杨文玉也小心翼翼的踏上木板。

    夕儿似乎很害怕,一步步的在木板上移动着,半天才走到中间,杨文玉忍不住道:“其实,走得慢反而容易晃。”

    夕儿啊了一声,回头问道:“什么?”说话间脚下一滑,身体一斜,就要摔倒。

    杨文玉赶紧伸手去扶,却不料竹箱很滑,一只手抓不住。晃晃悠悠的夕儿一眼瞥见竹箱就要滑落,赶紧转身伸手扶住,这时杨文玉也抓住了她的胳膊,两人晃了两下才定住身子。

    杨文玉忙道:“对不住,对不住!”夕儿正准备说话,却看见了什么,脸上一红,轻轻一甩,挣脱了杨文玉的搀扶,紧走两步,到了岸上。

    杨文玉也赶紧跟上,却见夕儿躲避着他的视线,他放下竹箱,回头一看,胡大娘和另一个少女已经把其他箱笼行李搬到了船头,正冷冷的看着自己。

    杨文玉没来由的害羞起来,也不敢再去看胡大娘,只是低着头在船头和岸边来回搬着行李,搬完了便低眉顺眼的站在一边等那两个少女捆扎行李。

    不一会,所有的行李被打成两个大包,杨文玉上前一手一个拎起来试了试,道:“妥了。”说完就去找了根木棍,将行李挑上跟在三个女人的身后向码头外走去。

    胡大娘走在最前面,两个少女则并排而行,两人交头接耳,嬉笑打闹着,另一个少女突然回头看了杨文玉一眼,杨文玉赶紧装作在看别处。

    过了一会,杨文玉又忍不住转头去看夕儿,却正好碰上夕儿回头,眼神交汇之时,杨文玉不自觉的微笑起来。

    站在附近人群中的白岩看在眼里,摇了摇头,也笑了起来,只不过,是苦笑。

    在码头外,有十几辆牛车和马车,而一群官吏正在一旁寒暄,奴仆和挑夫们则忙着把行李搬上车。

    杨文玉帮着扎紧了绳索,用手试了试,道:“妥了。”转身过来,便看见夕儿正在从荷包里拿出一角碎银子,忙道:“夕儿姑娘,这我可没处给您换铜钱去,您有多少铜钱便给多少吧。”

    夕儿掩嘴笑道:“不妨事,三哥都拿去吧,多出来的买些酒水消暑。”另一个少女也笑道:“是啊,拿着吧。”

    杨文玉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推脱,只好笑了笑接下了银子,随手放进了怀里。夕儿看在眼里,也没说什么,微微欠身表示行礼,便上了车。

    杨文玉站在路边,看着牛车从身边走过,夕儿低着头,手里摆弄着裙带,另一个少女好奇的看着四周,那胡大娘则依然冷冷的盯着杨文玉。

    杨文玉并不知道胡大娘在盯着他,甚至连白岩悄悄的走到了他的身边也不知道。

    “好看吗?”白岩问道。

    “也没有多好看,就是……”突然反应过来的杨文玉吓了一跳,不禁大窘,“师父,你……”

    “那姑娘的确长得很美。”白岩望着已经转过弯去的牛车说道,“龅牙是假的,脸上的斑点也是自己点的。”

    杨文玉连连点头道:“嗯,我看着也觉得假的很。”

    白岩冷笑着翻了个白眼,道:“之前的事我没看见,不过刚才那姑娘给你银子的时候我可看见了,今天赚的可不少吧?”

    杨文玉伸手掏出银子笑道:“也没多少……”还没说完,杨文玉的脸便僵住了。

    白岩叹了口气,问道:”你把刚才的事详细说说。“
    第十七章 长风湾(下)
    逐渐远去的牛车上,夕儿也正和胡大娘交谈着:”胡姨,这人果然不对劲,您是怎么一下看出来的?“

    胡大娘道:”这么热的天,码头上的挑夫都赤着上身……“

    另一个少女忍不住道:”对啊,肯定是抹不开面子,不好意思赤膊,我看他拿银子的时候,眼睛就盯着夕儿姐姐,看也不看随手就收起来了,那银子可足足抵得上两吊铜钱呢,这哪里像个挑夫。“

    夕儿不禁红了脸,骂道:“莲儿,你个小蹄子,说什么疯话,胡姨说话,你别插嘴。”

    胡姨笑道:“莲儿倒是说对了一半,这钱三的胆子太大了,平常百姓哪里敢和我们这么说话,还抬头对视,一定不是普通人家出身,不过穿着上衣,倒未必是抹不开面子,只怕是不穿上衣更加显眼。你们也看到了,码头上做苦力的人,大多精瘦,因为每日耗尽气力,肉食又很少,那钱三虽然穿着衣服,但是明显可以看出骨肉匀实,是个练武之人。”

    夕儿和莲儿对视了一眼,不禁都笑了起来。

    夕儿撩起鬓角的一绺青丝,回头看去,路边的树林犹如两重绿色的屏风慢慢合在一起,码头已经看不见了。

    她不禁有些烦闷,用手掩了掩嘴道:“这假牙老是滑落,太不好用了,说几句话就要用手掩着。”胡姨低声道:“公主且忍耐一下。”夕儿低下了头,再也没说话。

    这一边,杨文玉垂头丧气的蹲在地上,白岩道:“其实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晋国使团里肯定有经验老道的蝇子,我看那姓胡的婆子就挺像。你这种练武之人的身形,打不打赤膊,放在一群做苦力的人里面都是扎眼的很。”

    “看来这种差事我是办不了,”杨文玉有些惆怅,“师父你那边如何?”

    白岩摇了摇头道:“没什么特别的,这次南边传来的消息有点奇怪,只说这次的使团里有大人物,可是看来看去也都是些阿猫阿狗,那婆子似乎有些道行,只能算个人物,夕儿看起来倒是有些古怪……”

    杨文玉有些好奇:“她哪里古怪了?”

    白岩道:“……暂时也说不上来。”杨文玉不禁学着白岩翻了个白眼:“师父,又是你探子的直觉?”

    白岩打了个哈哈,岔开话题道:“我们还是跟上你的夕儿姑娘,看看她摘下假牙的容貌吧!”

    杨文玉一脸兴奋的站了起来,却瞥见白岩藏在嘴角下的笑意,他脸上一红,一声呼哨,冲了出去。白岩摇了摇头,不紧不慢的也跟了上去。

    晋国使团有二十几辆大车,再加上队伍的最前方是步行开道的大梁府差役,所以行进的很慢,整个队伍蜿蜿蜒蜒排出两三里地。

    离开长风湾大半个时辰之后,官道两侧渐渐开阔,最近的树林也在五百步之外,树林和官道之间都是草地。

    隋国的鸿胪寺卿傅满对晋国使团的正使柳从远说道:“这地方是我京城官员百姓最喜欢的一个踏青之地,俗称古道原,本是长江故道,八十年前大梁地震,加上河道淤塞,江水冲破堤坝,改道从北面的大梁山绕行,前朝文帝便在这里修出一条官道,直通长风湾。这两边的树林看起来地势高些,其实都是之前的河岸。”

    柳从远微笑着点头,回道:“贵国江山秀丽,令人乐而忘返啊。”他看了看两边,发现树林中人影晃动,不由得蹙起了眉。

    傅满笑道:“柳大人放心,那些都是禁军斥候,沿途两侧五百步之内,不许闲杂人等出现。”

    跟在后面的金吾卫都尉宋平撇了撇嘴,心中有些不以为然,不知道官家为什么如此谨慎,不但让金吾卫贴身保护这帮晋国使臣,还要让禁军在沿途警戒。

    柳从远拱手施礼,又忙不迭的扶住鞍桥,道:“让贵国上下大费周章,从远受之有愧啊。”傅满回礼道:“柳大人言重了,应该的,应该的。”

    正在说话间,官道北边的树林里惊鸟飞起,沉闷的马蹄声也随之传来,傅满不禁有些尴尬,刚准备说话,却见南边的树林里也是如此。

    傅满心中咯噔一下,大呼不妙,这次晋国使团来隋,朝廷极为重视,特地安排了这段易于布防的路线。

    从长风湾到京城明华门,官道两侧都是一马平川,只有古道原两侧有地势较高的树林,但是这一段路有禁军斥候营巡视,黄昏之前进明华门,入城之后沿途里坊全部宵禁。

    这个计划按理来说万无一失,没想到在这里出了纰漏。

    他心中有些恼怒,转头想召唤随行护卫的宋平宋都尉时,宋平已经策马冲出了队伍,他大喊道:“全队戒备!马五,你带人去北边,钱十三,你带人去南边,准备好弓弩,不管何人,反抗者,就地格杀。”

    整个车队骚动起来,随行的金吾卫纷纷拿起盾牌,急奔向前,护卫着晋国使团官员聚到一起。

    没过多久,两辆大车一左一右出现在了人们的视野里。宋都尉身边的人小声说道:“都尉,不发响箭叫禁军吗?”宋都尉哼了一声:“什么事都叫禁军?我们金吾卫都是废物吗?”

    傅满有些尴尬的对柳从远说道:“恐怕是有些纰漏,请柳大人稍等片刻。”柳从远笑道:“或许只是路过。”

    晋国副使方知周冷笑道:“柳大人,两辆大车一左一右,隐隐有夹击之势,哪有这么巧的路过,看这车的大小,倒是恰巧可以放下一架床弩。”

    傅满咬了咬牙,却不得不承认这个阴阳怪气的方知周说的有道理,他抖了抖缰绳,想驱马走到宋都尉身边。

    可是身为文官的他却并不擅长骑马,尤其是在这拥挤的人群中。额头上出了细汗的傅满干脆跳下了马,三两步走出金吾卫围成的圈子。

    拨开金吾卫的盾牌,傅满看见车队后面的奴仆车夫们都在交头接耳,只有稀稀拉拉的十几个金吾卫保护着他们,傅满心中有些不忍,但是料想真有刺客出现,也不会对这些奴仆下手。傅满一边想着,一边在草地上深一脚浅一脚的跑向宋都尉,好几次差点摔倒。
    第十八章 刺杀(上)
    胡姨等三人在车队的最后面,看不清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情,趁着旁人不注意,胡姨从怀中掏出一个大食千里筒看了看,低声说道:“不好,前面有两辆大车,隋国的金吾卫正在过去查看。”

    夕儿也低声说道:“哪有这么明目张胆的刺客,只怕是疑兵。”

    胡姨点了点头:“隋国金吾卫不慌不乱,先护住了柳大人他们,倒是明白守敌所必攻的兵法至理。”她想了想,说道:“过会要是真有刺客,咱们就躲在车下见机行事。”

    莲儿有些担心:“躲在车下,要是牛乱跑怎么办?”

    胡姨没好气的说:“你不会找块石头把轮子卡上,这些牛马哪里都跟你似的。”莲儿捂着嘴笑了起来,看了看一脸肃色的夕儿,吐了吐舌头,收起了笑容。

    疾驰而来的大车停了下来,拨转马头用车尾对着路中间的使团车队。

    这边金吾卫领队的钱十三离大车只有几十步了,但是大车依然很安静,只有拉车的那两匹马回头看了看渐渐逼近的钱十三,他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勒住了马,身后的金吾卫也立刻停下。

    钱十三看了看远处的马五,却见马五也停了下来,正在朝自己挥手,钱十三眯着眼看了看,明白了马五的意思。

    他冲身后的兄弟们做了个手势,示意大家准备好弩,身后的兄弟正在点头,却突然睁大了眼睛,露出惊恐的表情。

    钱十三身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他虽然没看见冲自己射出的弩箭,但是他看见了一只弩箭正射向马五。

    钱十三下意识的躲避了一下,只能赌一把了,他心中暗想。只听砰的一声闷响,左胳膊传来一阵剧痛,钱十三整个人都被弩箭带下了马,一阵天旋地转,脸重重的的撞在地面上。

    头晕眼花的钱十三还没回过神,手下的兄弟举着盾牌冲了过来,搀扶着他上了另一个兄弟的马,跌跌撞撞的往回撤去。

    钱十三心中叫了声侥幸,却立刻厉声喊道:“别管我,上去用弩射这帮直娘贼,床弩上弦慢……”

    正在说话间,又一只弩箭重重的的撞在盾牌上,这盾牌顿时被击穿,拿着盾牌的人惨叫一声,恐怕是小臂骨折了,钱十三立刻改口:“退,退,他娘的也太快了。”

    被兄弟们围着的钱十三看了看马五那边,却见马五的兄弟正在举着盾牌把马五往回拉,但是马五似乎毫无反应,恐怕是凶多吉少,钱十三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大车射出弩箭的时候,车队里的车夫奴仆都发出了惊恐的叫声,正在和宋都尉交谈的傅满目瞪口呆的看着一切,心中最不愿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宋都尉,晋国使团的人最要紧,这两辆大车必然是疑兵。”

    宋都尉做出了一副还用你说的表情,伸手从箭囊里抽出一根响箭,二话不说搭弓射向空中。随着一声尖锐的哨声,四面八方的树林里都有惊鸟飞起,沉闷的马蹄声随之传来。

    正在距离车队不远处的白岩和杨文玉听见了哨声,不由得互相看了一眼,加速奔跑起来。两人爬上坡顶,顾不上喘气,各自掏出怀中小巧的千里筒看了起来。

    只见整个古道原里扬起上百股烟尘,几百匹马正在朝车队飞驰而去。

    杨文玉道:“师父,前面有两辆大车,似乎在射弩箭,不过什么床弩能射这么快?这种射法,车里的人力气也太大了吧?”

    白岩道:“射的快不奇怪,连环床弩加上绞盘,可以做得到,但这种大小的床弩四百步的射程已是极限,这两辆大车明知无法伤到车队里的人,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埋伏?附近的禁军斥候哪里去了?”

    杨文玉道:“那边的禁军兄弟怕是被制住了,这两辆大车是疑兵,刺客肯定还有后手。”

    白岩看了看杨文玉:“不是后手那么简单,这帮人就不担心你知道还有后手,我看接着还得有后后手和后后后手。”

    杨文玉紧绷着脸举起千里筒继续看着下面,突然说道:”师父,其实你可以说三手四手,刚才我还以为你结巴了。“白岩一阵气恼,翻了个白眼,自顾自的举起千里筒看了起来,杨文玉抿着嘴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杨文玉的千里筒顺着队伍扫了过去,终于在队尾的一辆牛车下找到了夕儿,夕儿依然还在时不时捂嘴,看来假牙真的不太合适,旁边那个姑娘却在好奇的四处张望,胡姨不得不一次次把她拉回车底。

    不过,这三个人倒是一点都不紧张,相比之下,周围的车夫奴仆们都是瑟瑟发抖,只是不知道该往哪里跑。

    ”行了,姑娘看够了没有?“白岩没好气的说道。

    杨文玉吓了一跳,赶紧把千里筒转向车队前面,偷眼瞄了瞄白岩,发觉他根本没在看自己,白岩一边看着前面一边说道:”我用眼睛余光就能看到你的千里筒在看哪里。“

    杨文玉撅了撅嘴,只好认真的看着前方,他想了想说道:“其实那三个女子也很可疑,不如……”

    “不行!”白岩一口回绝。杨文玉低声嘟囔了两句,白岩只装没听到。

    宋都尉看着前后两拨禁军斥候已经渐渐组成队形越来越近,暗暗松了口气,头也不转的对傅满说道:“傅大人,外面危险,快去金吾卫的后面。”说完双腿一夹,纵马向马五那批人奔去。

    傅满呆了一呆,跺了跺脚,往回跑去。

    被床弩追杀的金吾卫跌跌撞撞回到车队,马五的手下带着哭腔对宋都尉说道:“大人,马队正怕是不行了。”

    宋都尉眉头一皱:“不是还没死吗,你带老马去老陈那止血包扎,其余几个跟着我,咱们给老马报仇!”

    几人大声应道:“是!”说话间,钱十三也回到了车队,脸色苍白的钱十三冲宋都尉喊道:“宋大人,这两辆大车太奇怪了,一定还有其他埋伏。”

    宋都尉在钱十三身前勒住马问道:“你怎么样?”

    钱十三回道:“伤不了性命,不过这条胳膊怕是废了,那车里不是一般的床弩,力道大能连发就算了,上弦还特别快。”

    宋都尉点了点头:“看出来了,你赶紧去治伤。”
    第十八章 刺杀(下)
    “原来是老秦带队,今天应该是出不了什么大乱子了。”白岩说道。杨文玉有些惊讶:“师父,你的千里筒能看清楚脸吗?”白岩道:“用不着看清脸,老秦以前是我手下,我一看身形和骑马的样子就知道是他。”

    今天斥候营带队的是秦福,白岩的老部下,素来是以稳重出名,白岩还在禁军的时候就经常说,但凡不求有功,只求无过的事情,交给秦福就对了。

    今天的秦福也依然没有让白岩失望,他一直在金殿谷最容易出问题的谷口巡视,因为出谷之时是大家最容易懈怠的时候,可是他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人在山谷的半路截击,即便如此,他也毫不惊慌,在他看来,这无疑是最愚蠢的地点。

    他对身边的传令兵比了几个手势,传令兵点点头,一提气,便稳稳当当的站在了马鞍之上,一边急驰,一边挥舞着手中的旗帜。

    看到秦福打出的旗语,从金吾卫身后赶来的禁军们勒住了马,在金吾卫外又圈起了一道防线,而跟着秦福的禁军则跟着秦福慢慢的向前逼近。

    那两辆大车赶走了金吾卫之后,便停止了射击,又变得死气沉沉。

    宋都尉赶到秦福的身前时,秦福带领的禁军已经在大车的射程之外围了一个弧形,虽然和秦福品级一样,但是面对禁军,宋都尉不禁有种低人一等的感觉。

    他对秦福拱了拱手,微微欠身,道:“秦大人。”秦福也回了一礼道:“这次是我禁军的疏忽,给宋大人添麻烦了。”

    宋都尉刚想说些什么,秦福紧接道:“过会请宋大人带自己最得力的人手和我禁军一起护着晋国使团慢慢前行,其他的金吾卫护着车队就行,最好和使团保持距离,免得被人驱赶冲撞使团,再趁乱下手。剩下的事,就交给我们禁军。”

    宋都尉有些气恼,总觉得秦福的话中明里暗里的在贬低金吾卫,但是这个时刻,却无法也不敢反驳。

    秦福没有在意骑马远去的宋都尉心里在想什么,他转头对身后一个精瘦的汉子说道:“猴子,你沿坡摸过去,探探虚实。”猴子点了点头,双腿一夹,飞奔了过去。

    杨文玉有些纳闷,问道:“师父,那人干什么呢?”

    “探探虚实,”白岩有些没好气的答道,杨文玉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察觉到杨文玉的眼神,白岩无可奈何的继续说道:“这床弩十有八九是能转的,秦福派这人过去,第一是想看看这床弩到底能转多大范围,第二应该是想那人试试这床弩一个连发能射几次,射完之后重新上弦要多久。”

    这时,在禁军和金吾卫双重保护下的车队慢慢行进到了两辆大车的中间,而那外号猴子的禁军也离大车只有两百步了。

    柳从远勒住了马,立在那儿看了起来,整个车队也随之停住脚步,慢慢的聚成了一堆。

    傅满和宋都尉都在心中暗暗骂娘,宋都尉对傅满使了个颜色,傅满低头想了想,刚准备说话,方知周却突然说道:“都说隋国禁军都是以一当百,今日有机会一睹风采,实在是三生有幸啊。”

    傅满尴尬的嗯了一声,道:“不过这打打杀杀的,刀枪无眼,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几位大人都是我国贵宾,咱们还是赶紧脱离这险地为好。”

    方知周轻蔑的笑了一声,柳从远道:“不妨事,有隋国这么多英雄好汉在这里,几个刺客怕什么。”

    宋都尉斜眼看着方知周,心中暗暗骂道,你个直娘贼,想看隋国禁军风采是吧,来年我们灭了你们晋国,让你看个够。

    说话间,猴子离大车只有百步了,他抽出一根破甲箭,搭在弓上,猛的一夹两腿,马便飞驰了出去,就在这一瞬间,他双手翻飞,一连射出了三支箭。

    禁军们倒是毫无表情,车队里的人却爆出了惊天的喝彩声,连着一些金吾卫也跟着鼓掌喝彩。

    说时迟那时快,三支箭射在车上,却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弹落在了地面上。

    正在向大车迅速逼近的猴子顾不上多想,一只箭又搭在了弓上,这回他打算从车尾直接射进去,刚准备瞄准,却觉得背上的汗毛突然竖了起来,一股凉气带着不好的预感直冲脑门。

    只见大车的一侧车厢突然落了一半下来,露出了两个人和一个床弩,闪着一丝寒光的箭头正指着自己。

    猴子扔掉弓箭,一个蹬里藏身,一只弩箭嗖的一声从藏在马后的猴子头上掠过,而他的马已经跑到了大车正后方。

    猴子从马后的袋子里掏出一个上好了弩箭的双飞燕,瞄都没瞄,一抬手就将两只弩箭射进了大车里。

    大车里传来了一声闷哼,轻轻的晃动了一下,刚刚落下的车厢板又升了起来,只听四声弦响,四只弩箭头尾相连射了出来,只是明显失了准头,根本伤不到人。

    车队里的人见到床弩连射四只箭,都不由的发出了惊呼,但是看见那禁军斥候依然在纵横驰骋,又纷纷喝彩。

    猴子抹了抹头上的汗,又回到马鞍上,用腰顶着双飞燕,双臂一用力,一声大喝,将弓弦上好,抽出两根弩箭装上,掉转马头又朝大车冲去。

    远处的秦福则在暗暗的计数:“一息,两息……”

    正数到十息的时候,一只弩箭又射了出来,猴子有意卖弄本事,不知怎么居然在马上躺平了,顺手还射了两只弩箭出去。秦福笑了起来,指着身边两个人道:“过去接应。”

    不一会猴子同接应的两人来到了秦福身边,秦福似笑非笑的道:“袁通,你本事大了,跑这来卖弄?”袁通没接话,笑着说道:“大人,车里应该只有两人,两侧的箱板可以放下,床弩上有一个盒子,弩箭似乎装在里面了,看着大小也就能放五只。”秦福捏了捏嘴角的胡子道:“你确定?”

    “我射伤了一个,”袁通说道,“然后他们不知道怎么就把弩箭一下射完了,我朝他们跑了十息才又开始。”

    秦福点了点头道:“如果是因为有一个受伤,所以才十息,那……”他思考了一下,对着袁通低声说了几句,袁通一拱手:“得令。”拨转马头跑了出去,临走还不忘对车队里的丫鬟婆子眨眨眼睛。车队里女人们纷纷掩面而笑。

    莲儿一脸不屑地说道:“隋国的禁军这么轻浮吗?”夕儿道:“轻浮是轻浮了些,不过也是有真本事的人。”她看了看胡姨,两人眼中都是凝重。

    第十九章 令牌(上)
    方之周和柳从远也是这样互相看着,甚至还有一份惊惧。

    傅满在旁边说道:“这个禁军浮浪的很,回头我跟秦大人说说,一定要严惩,真不知道他哪来的胆子,就这么点本事,也敢卖弄。”见晋国的两位使臣没有搭话,傅满心中有些得意。

    杨文玉看着禁军们组成了四队,不禁又问:“师父,这回是要怎么打?”白岩道:“秦福一定是摸清了对方的底,第一队上去引大车射完弩箭,第二队趁他们重新上弦的功夫干掉他们。”

    车队这边,三个女人也在议论,莲儿有些不解的问道:“那大车要是不射弩箭呢?”夕儿一个爆栗敲在她头上:“笨死了,他不射弩箭,等着被第一队的人杀吗?”

    就在大家议论纷纷的时候,第一队禁军已经冲了出去,五息之后,第二队也紧跟而上。

    突然有人叫道:“跑了跑了!”只见两辆大车都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各钻出两个人影,西边这两个互相搀扶,东边两人分头跑向山里。

    第一队禁军没有搭理大车,直接去追人了,第二队则下了马举着盾牌慢慢靠近大车。

    杨文玉笑道:“秦福果然是个稳重的人,每一步都想到了,不过这大车还能有什么埋伏吗?”白岩冷笑了一声:“人心险恶啊。”

    话还没说完,两辆大车的车厢板全部落下,里面的床弩一边旋转一边射出弩箭,四周的禁军举着盾牌蹲在地上,有人被射中盾牌,一下滑出十几步,躺在地上呻吟起来。

    杨文玉目瞪口呆:“居然还有这种机关,师父,这车我们得拿下。”

    白岩也张大了嘴,连声应道:“没错没错。”

    过了一会,袁通带着人赶上了缓缓前行的车队,将四个人扔在地上。秦福看了看这四个人,都是眼睛闭着一言不发。秦福笑了起来:“就知道是四条硬汉,轿子做好了吗?”有人应道:“回大人,做好了。”秦福道:“来人,伺候四位好汉上轿。”

    七八个禁军狞笑着走了上来,手里抬着被绑在一起的四五根长矛,然后开始扒四人的衣服,四人叫了起来:“干什么!”

    虽然拼命挣扎,却是毫无反抗之力,一会功夫,四人被剥个精光,手脚反绑在一起,吊在了长矛之上,长矛虽然长,但是四个人吊在一起,也是完全不够用的,所以被禁军们推挤着,故意让四个人头尾相连。

    车队里顿时轰动了,大家纷纷围上来看,一些好事的婆子捂着嘴发出了吃吃的笑声。莲儿也很好奇,想去看看,夕儿用手挡住她的眼睛,自己也扭过头去不敢看。

    柳从远对傅满说道:“这个成何体统,还请秦大人遮挡一下。”傅满摊开双手:“柳大人,这禁军我可不管了。”

    那四个赤身裸体的汉子羞愤难当,其中一个忍不住喊道:“姓秦的,你不得好死!”

    秦福哦了一声,走近问道:“原来你认识我?”

    那人突然叫了一声,似乎是被后面的人咬了一口,便闭上眼不说话了。

    秦福冷笑了起来:“这四位好汉也不知是哪里人氏,过会进了城,大家带他们去各个里坊好好问问。”众人大声道:“是!”说完便哄笑起来。

    就在这时,宋都尉大叫一声:“小心!”紧接着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有个金吾卫将一个车夫扑在了地上,那车夫手里居然是一把精钢小弩。

    众人呆了一下,但是片刻的平静立刻被一声尖叫打破,金吾卫们纷纷围拢在晋国使团之前,车夫奴仆甚至一些大梁府的差役四散奔逃。

    秦福一声大喝:“把这些人全都给我抓起来。”禁军们冲了出去,赶羊一样把那些人驱赶在了一处。

    傅满看了看日头,心中暗暗叫苦,来到秦福的身边问道:“秦大人,夜长梦多。”秦福也看了看日头,道:“时间不早了,如今只有这样,我带人护送晋国使臣先走,这帮人交给金吾卫和大梁府的差役。”傅满想了想:“行,我去跟晋国人说。”

    傅满这边刚跟柳从远说完,却见方知周冲了出去,用鞭子抽着大梁府的差役,喝道:“你们干什么!”那差役十分委屈,道:“这位大人,那些军爷要我们搜查这些人。”

    柳从远等人也赶了过来,柳从远十分不满的道:“傅大人,你要搜你们隋国的车夫我们管不着,这些丫鬟奴仆都是我们从晋国带来的,都是十分可靠的人,有什么好搜的?即便真要搜,这些男的也就算了,这些女人你们也搜?她们的名节怎么办?”

    秦福说道:“柳大人,我们也是为了你们的安全,你看宋大人,可是为你挡了一箭,如今背后指使之人还不好说,也许是秦国人,也许是我们隋国人,也许是你们晋国人……”方知周大怒,却见柳从远冲他摇了摇头,只好把话憋了回去。

    柳从远说道:“秦大人说的不无道理,不如这样,我们先走,这些人跟在后面由你们看管护送,等进了城找个稳妥的地方再搜查盘问,当然,这些女人还是要找些婆子来搜,名节是大事。”秦福拱手道:“还是柳大人想的周到。”

    一刻钟的功夫之后,禁军们裹着一众官员接近了古道原的尽头,渐渐的速度慢了下来,文官们已经是累的不行了。

    秦福看了看四周,突然停了下来,众人也只能跟着停住。秦福说道:“猴子,你找几个手脚麻利的,两边坡上仔细搜搜。”

    袁通应了一声,叫道:“你,你,还有你,你,还有你们几个,你们去那边,你们几个跟我来。”

    宋都尉被安置在后面的大车上,傅满也无人可问,只好硬着头皮问秦福:“秦大人,我们为什么不赶紧离开?”

    秦福答道:“刺客在古道原中间堂而皇之的摆下大车,不就是为了引我们去吗?我们一走,这一个时辰足够他们在这里再设一个埋伏。”

    方知周不禁问道:“恕我冒昧,这位秦大人在贵国身居何职?”秦福拱了拱手:“卑职左羽林军斥候营右都尉秦福。”方知周还礼道:“原来是秦都尉,失敬失敬。”
    第十九章 令牌(下)
    夕儿在官道上慢慢的走着,心中全是刚才隋国禁军令行禁止武艺高强的样子,心中不禁十分的焦躁。

    她抬起头来,看了看前面大车上的受伤禁军,这汉子对莲儿似乎十分有兴趣,时不时的看她一眼,莲儿看见他的眼神,便横眉怒目的瞪回去。

    夕儿摇了摇头,却不禁想起了码头上那个挑夫羞涩的神情,忍不住低头笑了出来。莲儿低声埋怨道:“姐姐你还笑我!”

    夕儿一时没反应过来,抬起头看了看莲儿:“啊?哦,没事,有人喜欢你还不开心吗?”

    莲儿有些惊讶的看着夕儿道:“姐姐说的什么话?”

    夕儿脸红了起来:“不过是玩笑话,你当什么真,方大人刚才已经关照过了,他也不敢放肆,也就是看看你。”

    莲儿低声道:“这贼军汉,占了我们的车,还敢用眼睛亵渎我。”夕儿道:“人家也是为了大人受的伤,算了,不要与他计较。”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了一阵骚动,只见六匹马飞奔而来,其中倒有三匹是空着的。

    “吁~~”他们停在了胡姨的面前,其中一人正是方知周。夕儿和莲儿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

    方知周对胡姨说道:“胡大娘,你快带这两个丫鬟去前面伺候,出事了。”

    胡姨刚想说些什么,方知周拨转马头,道:“别问了,先上马!”

    胡姨三人只好上马,随着方知周一起飞奔而去。躺在大车上的禁军眼睛发直,喃喃自语道:“这晋国小娘子上马还挺利落。”

    方知周一路没有跟胡姨说话,只是一个劲的猛抽自己的马,三个女人也只能尽力跟上。

    胡姨有些担心的回头看了看,只见夕儿头发散乱,嘴中用来乔装的假牙已经不在了,她用门牙咬着下嘴唇,向胡姨坚定的摇了摇头。

    胡姨转过头来,心中还在犹豫时,只听方知周猛地一勒缰绳,停在了一个驿馆门前。

    一行人纷纷下马,方知周招呼同行的两人牵马。

    夕儿站在门口环视四周,只见这驿馆大门似乎被烟熏火燎过,大门破裂,一个门板倒在地上,另一个摇摇欲坠。“有硫磺的气味。”夕儿小声说道。

    方知周等牵马的人走远,低声对胡姨道:“胡大娘,柳大人身受重伤,眼下由我代行正使之职。”

    胡姨脸色凝重,莲儿不禁轻呼了一声,夕儿看了看四周:“请方大人带路,我们好赶紧去照顾柳大人。”

    方知周会意,走在前面,一边带路,一边低声说了之前遇刺的情形。

    原来秦福带着晋国使团离开古道原时,离天黑还有些时间,离明华门也只有多半个时辰的路程,便想着来这个驿馆休息一下,用些茶水。

    众人下马时,方知周脚软摔了一跤,便靠着路边的拴马石休息了一下,秦福带人簇拥着柳从远进驿馆。谁知驿馆门口刚刚打开,突然间一阵巨响,火光四射,柳从远秦福等人便倒在了地上。

    “难道是……”胡姨刚想说些什么,却看见了院子里的隋国禁军,便闭口不言。

    “袁队正,”方知周拱了拱手,“这是柳大人的丫鬟婆子。”

    站在门口的袁通打量了一下胡姨三人,便转身推开了门。三个女人行了礼,低头进了屋子,方知周刚要进屋,突然转身给袁通行了一个大礼:“刚才多亏袁兄舍身相救,方某没齿难忘。”

    袁通拱了拱手:“份内之事,方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进了里屋,四人看着浑身血污,昏迷不醒的柳从远,一时之间都有些不知所措。夕儿问道:“方大人,大夫什么时候能到?”

    方知周擦了擦汗:“按之前的说法,还有一刻钟应该就能到了,我也略通医理,之前给柳大人搭了脉,性命应该无忧,只是……”他看了看窗户,拿起桌上的纸笔写道:“晋国之行,还要请公主殿下定夺。”

    夕儿拿起笔写道:“此次前来只是跟随两位大人历练,不敢越俎代庖。”方知周接着写道:“在隋国的流蝇只认柳大人手里的令牌,但之前遇刺之时,那块铜牌被一颗铁蒺藜撞坏,花纹全毁。如今只有公主殿下的令牌能号令流蝇了。”

    夕儿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方知周长出了一口气,微微欠身,将纸烧了,转身走了出去。

    夕儿转身看了看柳从远,叹了口气,颓然坐在了一张圆凳上。

    六月十四一大早,京城某处深宅大院中,杨文玉和白岩围着昨日那两辆大车仔细观察着。两人都是一样的背着手,走过来再走过去,正在小心翼翼拆车的工匠心里发毛,却也不敢说什么。

    正在这时,院门吱呀呀的开了,两个禁军走了进来,对工匠喊道:“老周,带着你的人放下东西,从偏门出去。”。工匠们赶紧退了出去。

    杨文玉和白岩心下明白,赶紧走到门口候着,见到杨固之带着杨文博和贾易进门,便急忙行礼:“参见……”陛下两个字还没说出口,杨固之摆了摆手:“都是自家人,免了吧。”

    两人直起身来,杨文玉和杨文博兄弟俩对视而笑,白岩却对贾易翻了个白眼。

    杨固之围着大车转了一圈,转身看了看白岩,却对杨文玉道:“昨日你也在场,说说当时的情形。”

    杨文玉一五一十的说了,又道:“依我看,整件事情的主谋十有八九就是做这辆大车的人。”

    “为何?”

    “这辆大车的机关实在精巧,而这次行刺的计划也和这辆大车的机关一样,看上去十分的精巧,精巧到让人觉得没有必要,精巧到让人觉得不像是个探子能做出来的事情。”

    “哦?何以见得?”

    “师父曾经说过,探子做的事情都是死中求生,谋划要简单有效,一击不中,就要全身而退,但是这次刺杀的主谋却是个喜欢掌控全局的人。从一开始的大车,到那车夫,再到谷口的埋伏,看起来像是废招,但他的目的其实只有一个,让晋国使臣去驿馆休息。“
    第二十章 强弩(上)
    杨文玉停下来看了看众人,又道:“我问过,驿馆只是例行封门,不是真的打算用,如果不是有刺杀,使臣们不会纵马疾驰,最后可能也就只是经过驿馆。秦福化解了三次袭击,每次都是用弩,他是肯定想不到居然还有一次用火药的刺杀,而且还是在他亲自检查之后封门的驿馆。”

    杨文博听到这里,眉头微微一蹙,却听杨固之问道:“确定驿馆门口是火药?能看出来是哪国的吗?”

    杨文玉回道:“是的,比兵部做的差不多,威力大些,里面还掺铁蒺藜,晋国使臣和秦福都伤的不轻,还好两人离着门还有两步,走在门口的两个禁军兄弟伤重不治。兵部袁主事倒没跟我说是哪国的。”说完他看了看杨文博。

    杨文博道:“爹,袁主事说找到了一些没烧完的木炭,看起来不像是我国产的,不过这也不能证明就是秦国或者晋国造的,因为如今木炭硫磺硝石等物都有官府控制,如果我国有人要造火药,也只能从国外走私。”

    “文博,”杨固之道,“兵部的人怎么搞的?火药的配方花大价钱买到了,到现在也没能做出个像样的东西,光听响还不如去烧竹子。这样吧,你把里面做火药的人调出来,成立个,嗯,就叫火器司,要什么给什么,一定要在一年半之内做出个能用的玩意,做不出来的话全部裁掉,发配去边军。”

    杨文博皱了皱眉:“爹,他们要是偷懒,那当然是该发配……”

    杨固之摇了摇头:“文博,慈不掌兵,狠话丑话得说在头里,至于以后的事情,唉,反正是你的人,你自己看着办吧!”

    杨文玉笑了笑:“爹,那些人说起来是极聪明的人,其实都是些呆子,而且都很爱面子,谁也不服谁,不如火器司里分成左右两所,让他们比比谁能先做出来。”

    “好主意,”杨文博大笑,“我怎么没想到,就说谁做出来谁就当火器司的主事,这些人要是给自己看不惯的人做手下,那是比杀了他还难受啊。”

    杨固之点了点头:“那就这么办。不过,文博,禁军你得好好查查,能在封门之前把火药和机关安排妥当,没有禁军里的人参与,这事绝对办不到。”

    杨文博拱手低头道:“爹,是我疏忽了。”贾易和白岩也赶紧跪下:“臣等失察,请皇上降罪。”杨文玉吓了一跳,赶紧也要撩衣裳。杨固之笑了起来:“干什么?唱戏吗?这事都怪不到你们头上。”

    众人笑了起来。贾易说道:“禁军这边所有相关人等,都在城西大营羁押,我让老七老八去查了。金吾卫和大梁府的差役,就让军情司的人去跟了。晋国使团这边比较麻烦,查不了也没法查,后来那拨人来救被抓的刺客,金吾卫和大梁府的差役抵挡不了,还伤了几个晋国使团的人,这回那个方知周可是闹翻了天,就差在地上撒泼打滚了,还腆着脸要一辆大车回去做证物……”

    杨文玉噗嗤一下笑了出来:“这人倒是识货。”

    杨固之也笑了:“晋国倒也不尽是无能之辈,这个方知周可以好好结交一下,看看能不能招揽过来。说起这大车床弩,你们看出什么门道了吗?”

    杨文玉看了看白岩,见他也在看自己,便回道:“父亲,这床弩有三大妙处,第一便是连发,这床弩悬刀上有机关,每次扳动只松开一条弓弦,如果按住不放,便是连续击发。”

    杨文博皱眉道:“这床弩能射四百步,五条弓弦两个人怎么能拉得开?”

    “不是两个人,”杨文玉摇摇头,“是两个人四匹马,这便是第二大妙处,这车下有机关连着车轮,张弓时两人转动绞车,带动外面的皮鞭抽打马匹,四马两人合力,再加上有机关助力,五张弓便可同时张弦。”

    贾易咦了一声:“这五张弓同时张弦倒也罢了,要如何连发呢?”

    杨文玉道:“这五张弓自上而下排列,每次也都是自上而下的击发。这弩臂都是可以打开的,第一层击发之后弩臂打开,箭匣便落在第二层的弩臂上,这样便可以连发了。最后还有个妙处,便是可以设定时间,让弩自己转动连发。”

    杨文博有点兴奋:“父亲,这床弩大有用处!”

    杨固之没说话,看了看杨文玉:“文玉,你觉得这床弩如何?”

    杨文玉沉默了一会:“这床弩抢夺天工,但无论秦国还是晋国,都会藏在见不得人的地方,当作杀手锏用,如今却在这个当口突然之间出现在我们大隋。不管是谁,不管最后刺杀是否成功,这个床弩都会落在我们手上,谁会这么傻,送这么一份大礼给我们?就为了刺杀一个晋国酸腐文人?”

    众人都陷入了沉思。片刻之后,杨文博道:“第一,谁会刺杀一个晋国使臣?晋国这次派人过来是为了和我们结盟一起伐秦,最有理由的是秦国人,他们倒也有火药,但是这床弩上用到的机关精妙,不像是秦国能做得出的,他们也只能造些粗笨的玩意。这做事的手法倒是有点像南晋,可是晋国人没理由做这件事情啊。”

    杨固之摇摇头:“那倒未必,晋国的王谢两族不但与我们联络,也与秦国眉来眼去,与我们大隋一起伐秦,可以增加赵氏的威望和实力,这是他们不愿意看到的。这些门阀士族,其实大多是些短视的自私之辈。”

    杨文玉道:“爹,要照您这么说,我国的高李之流怕也脱不了嫌疑。”

    “如果是他们,我倒是要谢天谢地了。”杨固之笑道。

    杨文博又道:“所以这就引出第二个问题,谁造了这辆大车?如何造的?在何处造的?这大车太过显眼,从国外运进来万万不可能,所以只能是在国内制造,可是要在国内制造,所要用到的工匠和材料都是官府登记造册的,他们不可能不留下痕迹。所以……此人要有一个极大的庄园,能在里面制造检验大车和床弩,还敢隐匿不在册的工匠,还有办法走私造弩的材料。”

    “不错,”杨固之道,“白岩,文博说的这种人家,你知道有哪些?”
    第二十章 强弩(下)
    白岩想了想道:“要说这造车验弩的空地和隐匿人口,几乎各家都有,但要说敢隐匿工匠的,也只有高家、李家和独孤家。哦,还有些新晋的公侯,在城外刚有了田庄,还在造宅子,有工匠,有空地,也有材料。”

    杨文博听到此话,不禁转头去看三弟,只见杨文玉也正看着自己,两人眼神一会,杨文玉点了点下巴,表示明白。

    杨固之没看见杨文博的眼神,却看见了杨文玉点头,问道:“文玉,你有什么想法?”

    “我总觉得这床弩有问题,”杨文玉摸了摸下巴,“可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杨文博走过去拍了拍杨文玉的肩膀:“有时候也不用想太多,可能就是敌人愚蠢,这送上门的好东西,咱们不要白不要,再说了,伐秦还要准备一年半,这床弩我们用半年时间就能摸透了。”

    “半年?”杨文玉有些讶异。

    “对啊,”杨文博道,“刚刚不是说要拆出一个火器司嘛,兵器司的人手少了很多,我估计至少也得半年。”

    杨固之听见这话,问道:“这火器司要拆出来也得花时间准备,在这之前,可以先集中人手搞这个床弩。”

    “对了,”杨固之想了想又道,“这火药的威力要是不过如此,也可以先放放,我看兵部给出的东西,要么威力不够,要么就是费时费力,战场上瞬息万变,还是刀枪弓弩最可靠。对了,这次用火药刺杀使臣的事,倒是有点意思,将来火器司的人可以看看怎么用火药打埋伏,比如封锁谷口或者城门。”

    “是!”杨文博应道。

    与此同时,萧叔宝正在洗漱,一阵凉风伴着侍女开门吹了进来,他鼻子一痒,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侍女赶紧拿起外衣给萧叔宝披上:“主人小心身体。”

    萧叔宝摸了摸鼻子:“不妨事。对了,如萍,有什么新消息?”

    如萍一边伺候着萧叔宝穿衣一边道:“车子被他们拖进兵部在城东的大院了。柳从远和秦福都没死,秦福已经苏醒,柳从远虽然昏迷,但是据说性命无碍,倒是有两个禁军伤重不治。所有在场禁军都被关在城西大营,咱们的人也在里面。玄甲卫里的耿旗和辛霸在查他们。”

    萧叔宝沉默着把玩书桌上的镇纸,半晌之后才道:“如萍,你说我这次是不是有点矫情?”

    如萍呆了一呆:“是……有点,不过,主人的计谋虚虚实实,扑朔迷离,想必这些人现在已经被主人牵着鼻子走了”

    萧叔宝苦笑了一下:“李起白跟我说过,计划要简单有效,不可太过复杂,要无迹可寻。这一次我用火药的方法必然会影响兵器司那帮人的思路,床弩也会分散他们的精力,但是招数越多,破绽和线索就越多。我刚刚想了下,这床弩必然会成为他们追查的线索,城外那些匠人要么送走要么灭口,造车的痕迹也要打扫干净。”

    “这……这些匠人得来不易,您的宅子还在翻修,有些不在册的匠人也说的过去,造车的痕迹我会派人去处理。秦国那边已经说了,晋国的内应会把事情揽过去,咱们的人要是被发现了,也会把线索指向晋国,主人不会有事的。”

    “希望如此,”萧叔宝揉了揉太阳穴,“杨文博是个精明的人,不像杨文广那么好糊弄,那个杨文玉虽说是个纨绔子弟,但是也不可小视,大梁城……”

    他转头对如萍说道:“我们得小心应对。”

    如萍点头欠身:“是。”

    萧叔宝叹了口气:“要是李起白在这儿就好了,搞这些阴谋诡计,我们的确不如他。”

    如萍没抬头:“是。”

    萧叔宝看了看如萍:“我们已经走到这步了,霜儿,忍耐一下。”他看了看窗外,低声道:“为了公主。”

    如萍抬起头,眼中噙满泪水:“是,为了公主。”看萧叔宝想说话,她又急忙说道:“只是如萍愚笨,无法帮主人分忧。”

    萧叔宝抿了抿嘴:“如萍,你已经帮我很多了。”

    如萍擦了擦眼泪:“李先生应该在路上了,大梁到边境的消息道路很快就能打通了。”

    萧叔宝忧心忡忡的时候,夕儿却是焦头烂额。刚刚熬夜写完书信的她靠在椅背上,不禁想起出发前父皇跟自己的对话。

    当时他们坐在荷花池的小亭子里,四周是接天的荷叶,荷花含苞欲放,在这无穷的碧叶中犹如繁星一般忽隐忽现。

    桌上摆了些甘露饼、珑缠桃条、酥胡桃、缠松子、糖霜玉蜂儿,都是赵梦楠平时爱吃的点心果子,可此时她却拿着一个咬了半口的桃条,定定的出神。

    她的父亲赵寅道:“梦楠,不是爹狠心,如今是内忧外患,国家岌岌可危,朝堂之上是王谢两族把持朝政,我赵氏皇族非但人丁单薄,更是人才凋零,无力与之抗衡。这两大豪族只想着保全自己的利益,私下都在和隋秦两国联系,准备卖国求荣。”

    赵梦楠咽了口中已经失了滋味的桃条,低头道:“女儿愿意为父皇分忧。”

    赵寅笑了笑,似乎没有注意到女儿已经把平常口中的父亲改成了父皇。

    他低头思索了一下:“柳大人和方大人都是忠心耿耿,值得信任,还有一位胡大娘会随时陪伴在你身边,她是我赵家的老人了,做探子的时间比你的年龄还长,这次去隋国,她会把所有探子的事情都教给你。等你回来,我赵家的死士都会供你驱使。军情司已经不能再用了,以后我们赵家得有一个自己的军情衙门。”

    赵寅看了看自己的女儿,问道:“你看,叫什么名字好?”

    赵梦楠下意识的在纸上写下了水月堂这三个字,又立即随手涂成三个墨团。当时她看见天边隐隐约约的一轮弯月,便随口说了,她的父亲倒觉得跟军情探子越不沾边越好,欣然答应了,还夸她文采好,可当时的她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第二十一章 大掌柜(上)
    赵梦楠从来没见过自己的母亲,三岁之前倒是在宫外长大,据说是因为她的母亲淑妃难产而死。按规矩,母妃难产而死的皇子皇女都要在宫外养到三岁才能进宫。

    回宫之后,惠妃抚养了她。其他的公主都只是读书认字而已,惠妃这却对赵梦楠异常严格,不但要读书,而且还要练武,以致琴棋书画最好都要精通,可这些都没能难住她。

    赵梦楠不但聪明,而且记性好,惠妃要她做的,她都做得很好,甚至还自己学会了针线活,最后惠妃只能把她抱在怀里问:“你这孩子,你倒是说说,有什么你学不会的。”

    赵梦楠吃着橘子说道:“学武就很难啊,我们女孩子力气小,打不过男人。”

    惠妃捏了捏她的脸:“就你下手那么黑,谁打的过你。”

    慢慢的赵梦楠就在后宫出了名,赵寅也知道了自己有一个天才女儿,从此便一直将她带在身边,对她的要求也越来越高,甚至会在私下让她一起看折子,处理政事。

    赵梦楠小的时候还觉得好玩,大些了之后就越来越觉得不对,一个女人怎么能去做男人做的事情呢?

    熟读史书的她明白,身处帝王家,已经不可避免的被卷入了漩涡,她有些恐惧,但是家族的日益衰弱,父亲身边可以信赖的人越来越少,这些事情又让她不得不咬紧牙关。

    至少要把弟弟扶上皇位吧,她想。只要隋秦交战,晋国便有机会赢得十年喘息的时间,赵家便有机会削弱王谢两族的势力,再乘秦国无暇顾及巴蜀,一举统一长江以南,赵家江山便可以稳固,甚至有北伐的实力,那时年老体衰的父亲便可以安心将皇位交给弟弟。

    想到弟弟,赵梦楠不禁微笑起来,她想到的弟弟叫赵孟吉,是惠妃所生的,和她一起长大,最听她的话。

    赵梦楠理了理头发,来到外屋,对莲儿说:“这封信交给胡姨,让她赶紧送回家里,然后请胡姨和方大人过来一趟。”莲儿应了一声,便匆忙走了。

    赵梦楠回到里屋,点了一炉香,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空气中洋溢着幽幽的暗香,她却突然想起这香炉是昨天那少年帮她拿的,自己当时乔装打扮,实在是丑陋,他还呆呆地看自己,就像个傻子。想到这里,赵梦楠不禁笑出声来。

    正在这时,外面的门吱呀一声,莲儿回来了。赵梦楠赶紧收起笑容,却听莲儿轻轻的敲门:“姐姐,我回来了。”

    赵梦楠道:“进来吧。”

    莲儿推门探头看了看,赵梦楠诧异道:“你鬼头鬼脑的干什么?”

    “刚才听姐姐笑了,还以为屋里有其他人。”

    “你疯了吧,说什么胡话,快进来。”

    莲儿不怀好意的笑着进了屋,又带上了门:“胡姨去安排送信了,她过会带方大人过来。”

    赵梦楠没好气的白了莲儿一眼,自顾自的写起字来。

    还没写上两行,胡姨和方知周便来了。赵梦楠拦住正要行礼的两人:“身在隋国,就不要拘泥这些虚礼,请坐吧。”

    胡姨倒是很平静的行礼道谢坐了下来,方知周刚要坐下,却又直起身子一拱手:“公主……”

    “方大人,”赵梦楠一抬手,“在隋国,咱们还是忘了这个称呼比较好。”

    “是,”方知周不禁有些慌乱,他定了定神,“夕儿姑娘,柳大人性命虽无大碍,但是昏迷不醒,这次出使隋国关系到我大晋十年的国运,没有他……”

    “没有他,”赵梦楠打断了方知周,“方大人一个人应付不来?”

    方知周一时面红耳赤,张了张嘴,却听赵梦楠笑了起来:“还是方大人觉得我应付不来?”

    方知周赶紧道:“下官不敢。”

    赵梦楠喝了一口莲儿端上来的茶:“胡姨,方大人,请用茶。”

    方知周讪讪的坐下,端起茶杯又放了下来:“夕儿姑娘,下官没有别的意思……”

    赵梦楠微笑着放下茶杯:“方大人,昨天晚上你也说了,如今隋国的流蝇只会听我的号令,虽然我再不情愿,可事关国运,也由不得自己了。但是,既然要用我的令牌,此事便是由我负责,这话没错吧,方大人?”

    方知周沉默了一下:“下官明白了。”

    赵梦楠收起了嘴角的微笑,看了看胡姨,又转头看着方知周道:“那么,方大人,如今这个情势,你有何打算?”

    方知周回道:“还是照之前的打算,朝见隋帝时,说服他和我国结盟,隋攻秦国,我伐巴蜀,之后划江而治。”

    “你有几成把握?”

    “柳大人的话,有七成,我,只有五成。”

    “这两成少在哪里?”赵梦楠问道。

    “柳大人人缘比我好,”方知周尴尬的笑了笑,“他为人宽厚,与之交谈,往往有如沐春风之感,他的长处就是让人不知不觉同意他的看法。”

    “如何才能助你增加胜算?”

    方知周沉吟了一会:“之前据流蝇回报,秦国的燕子和隋国军中一员大将有联系,但是并没有查清楚具体是谁,如果这条消息属实,便可以做些文章,如果查明秦国从中拿到了绝密的军情,只怕隋国会立即出兵。”

    赵梦楠慢慢的喝了口茶:“离朝见还有几日?”

    “十日之后。”

    方知周出去之后,赵梦楠从怀里掏出了令牌。这是一块错金的铜牌,花纹繁复,摸上去却光滑如玉,仿佛天生就是如此。

    赵梦楠沉思半晌,抬头道:“胡姨,咱们军情司在隋国的事体你再和我说一遍吧。”

    胡姨心中不禁一紧,她知道这位公主记性极好,不会没来由的让自己再说一遍。

    赵梦楠看看胡姨,抿嘴一笑:“我过目不忘是真的,过耳却是不行,这军情司的事体又都是口口相传,只好劳烦你多说几遍了。”

    胡姨笑了起来:“倒也不是只能口口相传,只是身在他国,不敢写在纸上,等回国之后,军情司的条例给……给姑娘送一套去。”

    赵梦楠笑着抿了口茶,示意胡姨继续。

    胡姨正了正身子道:“我就捡眼下比较要紧的事情说了。咱们军情司的探子在隋国分为两拨,一拨叫黑蝇,一拨叫青蝇,黑蝇只管扎根深埋,传递消息,青蝇只管刺探消息。黑蝇的头领叫大掌柜,这十几年来都是一个人,青蝇的头领叫二掌柜,一年一换。”

    赵梦楠不禁道:“大掌柜能在隋国潜伏这么多年,当真不简单。”

    胡姨迟疑了一下:“这位大掌柜其实也是国姓。”

    赵梦楠哦了一声,眼睑垂了下来。
    第二十一章 大掌柜(下)
    胡姨见赵梦楠不说话,便又接着说道:“大掌柜没事时就训练死士,结交当地的豪绅,一旦有事,国内派出的青蝇都要经过他的安排,青蝇做什么他不管,但是怎么来怎么去都是他说了算,而且青蝇所有的去向都要向他报备,所以只有他掌握所有青蝇的行踪,所以也只有他才能在紧要时刻,调动所有的力量。二掌柜只管收消息发消息,青蝇们拿到紧要军情都交给二掌柜,这里面的真假和要紧程度都由二掌柜判断,再由他整理成密报送回国内,或三日,或五日,紧急时一天一报。二掌柜是个十分耗费心力的位置,没人能干的长久,只能是一年一换。”

    “那青蝇们刺探什么军情,如何刺探由谁安排?”

    “这个,”胡姨回道,“在敌国刺探军情之时,探子们都只能见机行事,随机应变,保住命才能有军情回报,至于能拿到什么消息,都……”

    “都是看天意吗?”赵梦楠吹了吹茶汤上的浮沫,抿了口茶,“胡姨,怪不得我爹说军情司不值得信任,以后咱们自己的衙门里,不能有这个风气。”

    胡姨低头应了一声。赵梦楠叹了口气:“我也知道,做探子是个九死一生的差事,我也不想拿人命去换消息,但是敌国越要紧的地方,防范也越严密,大家都说要见机行事,不愿意去冒险,那拿到的消息也只能是皮毛。”

    胡姨连声称是,抬头见赵梦楠不语,便继续说道:“如果姑娘想看近来所有的消息,联系二掌柜就行,如果要调动人手,需要通过大掌柜。柳大人出发前已经把接头密文发给两位掌柜,本来不用见面便可传递消息,眼下这个情形,不见面是不行了。姑娘的这块牌子,是不能假手第三人的,两位掌柜又是必须要见到牌子才能听令的。”

    莲儿不禁有些纳罕:“胡姨,不就是见个面吗?怎么听你的意思,好像能不见就不见了?”

    赵梦楠拿起果碟里的一颗青豆,随手弹出,正中莲儿的脑门,莲儿吃痛叫了起来,赵梦楠笑道:“你这脑子,这两位掌柜是关键中的关键,多出来一次就多一份风险。”

    莲儿揉着脑门:“是是,果然一动不如一静,我这一动脑子就挨了一下。”

    赵梦楠笑了一会,又喝了口茶,道:“胡姨,那咱们事不宜迟,把暗号挂出去,让他们赶紧来见。”

    胡姨应了一声,又道:“只怕这样来不及。”

    “哦?”

    “事先定好的接头人出事,按条例,两位掌柜可以先看看情形再决定是否见面。”

    “那怎么能快点?”

    “二掌柜我不知道,不过大掌柜我可以带姑娘去见。”

    “你可以带我去见?你知道他在哪里?”赵梦楠把杯子放了下来。

    胡姨道:“其实大掌柜除了有军情司的差事,还和老爷保持联络,之前两年的来往消息都是我在中间传递。”

    赵梦楠声音有些颤抖:“难道是……?”

    胡姨点了点头,伸出了四个手指头。

    这四个指头就是代表当今晋国皇帝的四弟赵申了。

    赵寅有三个弟弟,赵申是其中最神秘的一个,十二年前不辞而别,只留下一封书信说要求仙访道,被言官们上书弹劾,赵寅也曾经兴师动众的派人寻找,最终毫无结果。

    不久之后,宫里宫外都传言赵申其实是被皇帝害死的,因为赵申文能安邦武能定国,皇帝心中不安。有人还言之凿凿的说,就算没死,也一定是被囚禁在某个地牢里,永世不得露面。

    赵梦楠对这种传言向来嗤之以鼻,皇帝杀人哪里要这么麻烦,四叔这样恃才傲物的人,找个言官跟在后面,不出一个时辰,就能找出十条斩立决的罪名。

    很早就记事的她,至今还记得母妃告诉她四叔走了的那天,自己默默的哭到上床睡觉,因为在当时她的印象里,父皇很少出现,只有负责教授皇族子弟武艺的四叔经常来。

    对她来说,四叔才更像一个父亲,不但教她武艺,还带她去御花园玩。因为她学东西很快,所以四叔还经常带一些点心果子奖励她。

    十二年来,赵梦楠真的相信四叔去修仙了,她心里不忿的是,四叔居然没有带她一起去。刚刚胡姨说大掌柜在隋国潜伏了十几年,心中就想起了四叔,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胡姨给证实了。

    赵梦楠站了起来,来回踱了几步,道:“胡姨,这个险必须得冒,事不宜迟,咱们马上出发。”

    胡姨应了一声,转头对莲儿道:“莲儿,先帮姑娘换件素净平常的衣服,我去后门查看一下,在那边等你们。”

    城西南的北清坊,早年间是造纸印刷的所在,坊内大大小小的造纸印刷作坊三十余个。

    大隋立国之后,皇帝废除了只能在东西两市开设店铺的禁令,于是北清坊内的作坊纷纷开起了书行,连带着文房四宝、名人字画和古董玉器的生意也兴旺起来,有些作坊干脆连造纸印刷的本业也放弃了,专心做起了生意,邹记书行便是其中一家。

    邹记的生意不咸不淡的做了十来年,却有一个口碑在读书人中流传,就是邹记的书可以随便翻看,坐在地上看一天都行,其他的书行虽然可以翻看,但是坐在店里看一天是万万不行的。

    虽然邹记不禁士子们看书,但是店面不大,每次只能进二三十人,多了便连落脚的地方也没有,而这二三十人不看到打烊是不会出门的,所以每天一大早都会有一群穷酸书生在邹记门口等着。

    有那好事的人便跟邹记掌柜说:“不如向这些只看不买的人收钱,进来两个时辰不买书的就得给十文钱。”

    邹记老板表示不妥:“我这里都是些正经书,有人愿意读书明理,我怎么能拦着,再说进门都是客,客人不买还要收钱,这可不和规矩。”

    “可是他们在你这把书都看了,别人家的书还卖不卖了?”

    “这……”

    从此以后,邹记开门的时间便特别早,关门也特别早,过了午时便开始只出不进,到了未时便把门板上了,只留下一两块的空,给那脸皮厚的人留着。

    大部分读书人脸皮厚的有限,看见掌柜的已经上了门板,都恋恋不舍的紧翻两页,记住自己读到哪里了,这才出门。
    第二十二章 相会(上)
    邹掌柜拿出最后两块门板,从门后伸出头看了看街坊四邻,虽然已经接近傍晚,不过行人依然很多,对面老孙的笔墨行里就有三个女人正在挑选,他慢慢缩回脑袋,小心翼翼的把门板上好了。

    笔墨行里的胡姨冲赵梦楠使了个颜色,三人随意买了几只笔便出门了。胡姨带着两人在坊内兜了一圈,看左右无人时,拐进了邹记书行旁的一条小巷。

    就在这时,巷子深处的一扇小门悄无声息的打开了一条小缝,三人鱼贯而入,邹掌柜在门里又看了一会,这才关上门。

    他刚转过身,赵梦楠便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四叔,真的是你!”

    赵申笑了起来,示意赵梦楠低声。四人进屋之后,胡姨倒是熟门熟路,又点灯,又升起炉子,开始烧茶,莲儿便在旁边搭手帮忙。赵申和赵梦楠相视一笑,十几年没见,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赵申突然想起了什么,从一旁的架子上拿出一个罐子,招呼赵梦楠坐在榻上,又拿出一个碟子,把罐子里的东西倒了出来。赵梦楠拍手道:“玫瑰桃条,四叔,隋国也有这些吃食?”

    “才不是,都是让人从临江功德楼带的。”

    看着吃桃条的赵梦楠,赵申不禁想起了十几年前在御花园的树丛里偷吃蜜饯果子的那个小娃娃,一丝笑意渐渐浮了出来,却听垂着头吃桃条的赵梦楠抽泣起来。

    赵申手足无措的问道:“怎么了,孩子?”

    赵梦楠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四叔,你偷偷的走了这么多年,走的时候都不告诉我!”

    赵申哭笑不得看了看胡姨和莲儿,两人赶紧低下头,就装什么都没听见。

    赵梦楠抹了会眼泪,也没见赵申说什么安慰的话,抬起头,却看见他给了自己剥了一盘松子,便气哼哼的盘坐在榻上吃了起来。

    赵申摇了摇头,刚想说话,赵梦楠眼睛一瞪:“四叔,你少来教训我啊,自己以前癫狂的样子忘了吗?”

    “我是男人啊!”

    “男人了不起啊,现在还不得我们女人来帮你们!”

    “对啊,”赵申问道,“你爹怎么把你给派出来了?”

    “还不是咱们赵家的男丁……”赵梦楠看了看赵申,咽了半句话,“要是都像父亲和四叔,那就好了,嘿嘿。”

    赵申皱了皱眉:“不是说孟吉兄弟几个还不错嘛?”

    “孟吉是挺好,就是身子骨弱,”赵梦楠挑着松子,“其他那几个要么太老实懦弱,要么就是纨绔子弟。”

    “你那一拨里面数你最大,你也不管管他们。”

    “我倒是想管啊,除了孟吉,谁会听我的,就算他们愿意听我的,他们的娘也不干啊。”

    “再说了,”赵梦楠扔了一颗松子进嘴,“那几个的舅舅不是王家就是谢家,我管他们干嘛!”

    赵申有些不悦,叹了口气:“不管怎样,还是姓赵的。”

    “好啦好啦,”赵梦楠赶紧道,“我回去就管他们。哦,对了,都忘了正事了。”

    赵梦楠把柳从远被刺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赵申思索了一下:“此事果然万分紧急。”他侧身看了看窗外:“现在天还没黑透,你们先在我这吃了晚饭,今天正好是十四,没有宵禁,等快到酉时了我们就去找二掌柜。”

    胡姨唱了声诺,便同莲儿一起去准备晚饭。

    赵梦楠见两人去了外面,问道:“四叔,你怎么会来隋国?是我爹逼你的吗?”

    赵申看了看赵梦楠:“当年杨固之灭了宇文氏之后,三哥觉得不妙,因为他曾经和杨固之打过交道,知道这个人看起来是个弄臣,实际志向远大,是个枭雄,我当时又惹了些祸……”说着,赵申低下了头,赵梦楠趴在桌上从下往上看赵申的脸:“怎么了,四叔,你还会不好意思啊?你是惹了什么祸?”

    “你这孩子,没大没小的。”赵申转身又去架子上拿了一个盒子,“今年刚出的咸杨梅,正好给你的吃饭前开开胃。”

    赵梦楠见赵申眼角似有泪痕,也不好意思追问,便拿起一个梅子吃了起来。

    赵申接着说道:“于是我就讨了这个差事,来了隋国做大掌柜。一来避祸,二来也学学杨固之的治国之法。”

    “哦?杨固之的治国之法有什么特别?”

    “当然有,”赵申凑近了低声说道,“自汉以来,中原最大的弊病便是士族门阀把握朝政,上欺天子,下压百姓,但是杨固之却将这个局面轻松化解。”

    “这么厉害?”赵梦楠停下嚼着杨梅的嘴,击掌道,“难道是他鼓动宇文氏杀尽周国门阀?”

    “对,他先帮宇文斌出谋划策,挑动当时的韩氏、独孤氏、司马氏互相攻击,等这几大门阀大伤元气,便任由宇文氏宰割。”

    赵申喝了口茶,见赵梦楠听得入神,便接着说道:“当时的周国只有宇文氏一家独大,皇权尽在宇文斌手中,他的性子就变得越发暴虐,借着搜罗各种古董珍玩的由头,对看不顺眼的大臣大肆杀戮,甚至连自己的旁支子弟也不放过。”

    “对哦,不是说如今的隋国皇后便是当年宇文氏的旁支?”

    “是的,宇文莫这个老滑头也就是多亏生了宇文素这个好女儿,宇文斌当时把宇文素嫁给杨固之,据说也是为了监视他,没想到宇文素死心塌地的跟了杨固之。”

    “我读宫里的史料,说当时周国人人自危,百官下朝回家都要跟家里人庆贺一番。我是宇文素,也会这么做的。”

    “是啊,只是现在回过头再看当时的每一桩事,几乎每个门阀的消亡,都与杨固之有关系。”

    “他当时也是上柱国,肯定会与他有关系啊。”

    “我在隋国收购旧书,经常会买到一些周国宫里废弃流落民间的记录,里面记录下的事情虽然零零散散,但是几乎每次有大事发生时,杨固之便会频繁入宫。”

    “哦,可是杨固之这么做又有什么好处,治国毕竟还是要靠士族门阀,难道指望那些寒族庶民?”

    赵申非常肯定的点了点头。

    赵梦楠一脸不相信:“虽然士族的确腐朽不堪,但是寒族自古以年来也只能做小吏,哪里会处理政事?”

    “不要小看寒族庶民,”赵申正色道,“我这十几年来在隋国隐居于民间,每日接触的都是郁郁不得志的寒族子弟,这些人中间有才学的多了,只是士族把控了进阶之道而已。”

    “怪不得四叔要开书行,可以借着收购旧书,买到各种密档,还可以结交士子,这些人将来都可以为我所用吧?”

    “本来的确是这么打算的,”赵申叹了口气,“不过隋国士族人才凋零,官场上空了不少位置,只能让寒族上位,如今隋国士子有的是机会做官,谁还会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里通外国?”

    “那……”

    “不过在我这儿的读书人,都是非常刻苦认真的,将来就算不做官吏,也必然是一方文坛的领袖,跟这些人结交,总能听到一些消息。比如说……”赵申看了看门外,又压低了声音,“隋国很快就要搞出一个取士的新办法,叫开科取士。”
    第二十二章 相会(下)
    赵梦楠睁大了眼睛:“开科?”

    “白话说,就是考试,有文科,武科,算科,医科,杂科。”

    “杂科?”

    “对,觉得自己的本事不在这文武医算里,便去报杂科,考试的时候,考官觉得你有用,便有机会见皇帝。”

    “那这江湖上的鸡鸣狗盗之徒不都得去了?”

    “没错,”赵申笑了起来,“这事是一个以前经常在我这看书的吏部主事说的,开科的各种条例都写好了,就杂科这事还卡在中书令包震那,老包很古板啊。”

    “四叔,你觉得这是古板?”赵梦楠道,“天地有序,祖宗之法岂可随意改变?”

    “你一个小孩子家,怎么想法如此腐朽?”赵申摆手止住赵梦楠,“你还是在宫里呆久了,早该出来看看,什么祖宗之法不可变,你我这些士族皇族往上追溯十几代,又都是些什么人?”

    赵梦楠呆了一呆,赵申瞥了一眼她又说道:“天地常变,只是得利者不愿再变。变者,天地之大势,并非你我凡人可以阻挡。”

    “四叔的意思是要顺应大势?”

    “顺应大势,变中取利。”

    赵梦楠等人吃完晚饭出门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杨文玉这时才刚刚回到自己的宅子中。门口的仆人赶紧迎上来伺候他下马,一个小厮飞也似的往后宅跑去。杨文玉走进大门的时候,一眼瞥见门内站着十几个禁军,正拱手低头而立。

    杨文玉心下一动,转过身刚要问,门房赶紧迎上来道:“禀国公,这些都是禁军左骁卫新调过来的。”

    “都免礼吧,”杨文玉说道,“大家都抬起头来,咱们认识认识,如今我清闲自在,经常在街上厮混,别到时候连自家兄弟也不认得。”

    十几个禁军笑了起来,杨文玉看了看众人,发现其中一个腰牌是桐木包铁,便问道:“你是队正?”

    那人赶紧回道:“回国公,卑职郑于。”

    见那腰牌还是崭新的,杨文玉笑了笑:“老郑你这是新上任吧?你这队人都在这了?”

    “是,卑职上个月是副队正,来了一批新兵,便让我做了队正,本队共五十人,十一到十五轮值,眼下在门口的十二人,后门两人,东西侧门各两人,后宅门口两人,府墙外有东西南北各有一伍巡逻,府中有两伍十人,分为五组巡逻。”

    “你这是不是有……”杨文玉想了想,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他看了看疑惑的队正,“嗯,没什么,明日你们换防时,我出来见见大家。”转头又对门房说道:“老郭,天气炎热,给兄弟们多备些瓜果茶水,要用钱时便去账房上支取。”

    “多谢国公……那个,我们寅时便要换防。”

    “无妨,”杨文玉转身想走,又回头问道,“老郑,都是轮值吗?没有人常驻我这儿?”

    “有,”郑于忙道,“哦,眼下是没有,来时校尉说了,国公看着有合适的便可留下。”

    杨文玉点了点头,便转身走了。

    杨文玉在那十几个人里看见了少孤营的人,想起来那日选了一批人,照理说,训练了这几个月,是该调给自己了。

    正在想着,迎面走来了两个巡逻的禁军,打头的一个正是那日印象深刻的金霖。

    金霖看见了杨文玉,立住了脚步,脸色有些疑惑。

    杨文玉突然想起了自己穿着寻常服色,并不像个皇族,他从怀中掏出了自己国公的腰牌,挂在了腰带上。金霖松了口气,手从刀柄上松开,示意后面的人跟他一起侧身让开道路,拱手垂首道:“参见国公。”

    杨文玉走到金霖面前,踌躇了一下,还是停住了脚步:“你们是新来的?”

    金霖听到杨文玉说话,不禁怔了一怔,看了看旁边的人,那人低着头挤眉弄眼的表示自己不敢说话,便道:“回国公,我们是左骁卫中军第一营右标三队的,今日刚来轮值。”

    “我刚才见到你们队正了,”杨文玉抬了抬手,示意二人平身,“你叫金霖?”他看了看金霖的腰牌。

    “是!”金霖回道,又看了看杨文玉,似乎想起了什么。

    “你叫孙敬?”杨文玉又看了看另一人的腰牌,“你不太爱说话?”

    “小人嘴拙,怕冲撞了国公!”孙敬低头道。

    “无须如此小心。”杨文玉笑道,“金霖,我看他们似乎都只带一把刀,你怎么带了两把?”

    “哦,这把短刀是先父留给我的,所以随身携带,如果……”

    “不妨事,我只是问问,”杨文玉犹豫了一下,“令尊是……?”

    “先父也是禁军,在魏地和秦人交战时受伤不治。”

    “哦,英灵常在。”杨文玉叉手于顶行了一个军礼,金霖二人也跟着行礼。金霖二人见三皇子如此熟悉军中之礼,心中不由的一热。

    杨文玉放下手后,三人之间的气氛轻松了许多,杨文玉问金霖:“既然随身携带,想必你也擅长用短刀吧?”

    孙敬抢着说道:“禀国公,金兄在我们营出了名的能打,善使双刀,一长一短,一攻一守,一正一反,一错身的功夫就能反守为攻,防不胜防。”

    杨文玉笑了起来:“你这叫嘴拙?”

    孙敬赶紧道:“小人多嘴,国公恕罪。”

    “无妨啦,”杨文玉拍了拍孙敬的肩膀,“我爹和我两个哥哥都是禁军出身,禁军皆是自家兄弟,不用那么拘谨。”

    金霖见杨文玉目光转向自己,便笑道:“家传的武艺,小时候我爹教过我,后来是我伯父教了我几年,其实不值一提,不过就是换手快点,出其不意而已。”

    “怕是没那么容易,”杨文玉摇了摇头,“禁军的制式长刀分量虽不重,但是单手用起来还是有点难,如果还要换手,那左手用刀也得同样纯熟才行。”

    金霖和孙敬互看了一眼,都没想到这位深宫里长大的三皇子这么懂刀。

    杨文玉笑了起来:“我也只是会说,真打起来稀松平常。金霖,你要是没事,跟你们队正说一下,过会去后院演示一下你的刀法?”

    金霖拱手道:“诺!”
    第二十三章 秘文(上)
    一刻钟之后,郑于带着金霖和孙敬走进后宅。

    三人一进院门,便觉眼前一亮,只见十来个明晃晃的大灯笼围了一圈四丈见方的空地。

    空地的东面是个凉亭,杨文玉换了一身衣裳,坐在凉亭里喝茶,两个小太监在旁边打扇。

    三人行礼之后,杨文玉指着靠北墙的架子道:“那边是练习用的兵器,几位随意选用。”

    郑于诺了一声,抬了抬下巴,示意金霖孙敬去选兵器,自己却走到了凉亭之前,侧身站在一边。

    孙敬结下自己的长刀,拿起架子上一柄刀,掂了一掂,借着烛光一看,明明就是一把未开刃的长刀,他用胳膊肘捅了捅金霖,低声道:“练习都用真刀?”

    金霖没说话,下巴一抬,示意孙敬看看刀柄,只见每把刀的刀柄都磨得锃亮,看得出主人是经常使用。

    郑于见二人交头接耳,不由得心中暗恼,便哼了一声。金霖孙敬赶紧戴好护具,拿着刀走到了空地中央,向上行礼。杨文玉放下茶杯:“两位请吧。”

    金霖孙敬二人拉开距离,绕起了圈子。金霖左短右长,短刀还是反手,孙敬却是双手持刀,微扎马步。

    金霖右手刀虚指孙敬,左手举在胸前,慢慢向前错步而行。

    孙敬大吼一声,一个力劈华山,不等招式用老,脚下步法一变,转到金霖的右侧,刀锋一转,向着金霖横扫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金霖右手长刀一挡,双脚一错,左手刀随之而至。

    孙敬下意识的往回退了一步,金霖不依不挠,一个转身,双刀连环而至,孙敬只有招架之力,无法反击,只听叮当乱响,两息的功夫,金霖的刀已经架在了孙敬的脖子上。

    “好!”杨文玉鼓掌道。

    场上的两人收起刀,一起向杨文玉行礼。

    郑于也一起行礼道:“让国公见笑了!”

    杨文玉拿起一把扇子走下凉亭,来回踱了几步,转头对着郑于:“郑队正,你们营的校尉是说我可以选人留在府中吧?”

    “是!”

    “好,”杨文玉把扇子收了起来,“金霖和孙敬,我看着投缘,可能也是年岁相仿吧。要不,就先留他们二人在我府中?”

    “是,金霖,孙敬,还不赶紧谢过国公,这是你们的造化!”

    金霖和孙敬连忙跪下:“谢国公!”

    郑于带着金霖孙敬退下之后,忙了一天的杨文玉,终于可以洗簌睡觉了。在四五个坊之外的赵梦楠,却注定要度过一个不眠之夜。

    二掌柜叫左仲,在修德坊开了一家药行。他见到赵申带着三个女人来找他时,吓了一跳,几句话之后,就看出这位夕儿姑娘身份不凡,再看夕儿与赵申依稀相似的脸型轮廓,心中已经有了七八分的把握。

    他恭敬的把四人引进地窖中的密室,又将能点的灯都点上,只见灯光所及之处,现出两排靠墙而立的书架,书架前是一张书案和几个圆凳,左仲道:“密室简陋,两位海涵,大掌柜此来所为何事?”

    赵申看了看赵梦楠,道:“请天字号令符。”说罢,他撩起衣服和左仲一起跪下,胡姨和莲儿也连忙跪下。

    赵梦楠掏出令牌,在烛光下展示,左仲抬头看了一眼,便俯身低声山呼万岁。

    行礼已毕,左仲站起身,用疑问的眼神看了看赵申,赵申点了点头,左仲便不说话了,垂手站在一边。

    赵梦楠犹豫了一下:“其实这次办差,我只是协助柳大人,如今柳大人伤重昏迷,他的令牌损坏,形势所迫,我不得不亲自出面。”

    左仲拱手:“属下明白,天使有何吩咐,属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赵梦楠道,“方大人曾言,有消息说隋国一员大将里通秦国,此事属实?”

    “属实!”

    “可曾查到真凭实据?此人是谁?”

    “未曾查到,据回报,流蝇石道曾经在隋秦边境发现一个秦国的燕子,顺藤摸瓜后发现了隋国与之接头的人,但是此人身后有人保护,无法跟踪,后来石道来到大梁,机缘巧合之下在虎威坊看到此人,虎威坊是禁军将领居住所在,闲人不可擅入。”

    “哦,”赵梦楠蹙眉道,“也许这只是个潜伏在隋国的秦国燕子,怎么能证明隋国大将里通秦国?”

    “天使有所不知,”左仲道,“石道说,当时在暗中保护此人的两人,身后背有隋军制式连发短弩,隋军之中只有斥候游骑和将军的亲兵卫队才有,隋军条例规定斥候游骑不当值时不得携带军中兵器,亲兵卫队却无此约束,所以此人十有八九是隋国将领的亲信。”

    “如果不是保护,而是跟踪呢?”赵梦楠道,“万一是隋将发现了敌间,想用反间计,或者放长线?”

    “天使所言甚是,属下也曾问过石道,如何确定是保护而不是跟踪?石道说,三人经常互发暗号,用的倒是隋军中常用的手势,所以才能确定。”

    赵梦楠站起身来,来回踱了几步:“这么说起来,倒真是十有八九。不过眼下有两件事情要请两位掌柜参议。第一,目前的证据也只能说是捕风捉影,最好有书信为证,才能落到实处;第二,此事如何运作才能助方大人一臂之力?是由方大人说还是我们暗中放给隋国军情司或者枢密院?”

    赵申和左仲互看了一眼,都垂下头思索起来,不一会赵申抬起头道:“第一件事交给我,今晚我就去联系石道,明天发动所有大梁左近的蝇子,最快明晚就会有人轮流监视虎威坊四个坊门。第二件事我倒是觉得最好安排一下,让隋国人以为是他们自己发现的。”

    左仲道:“属下以为大掌柜所言甚是。”

    赵梦楠点点头:“就照大掌柜说的办,只是这事又得让大掌柜费心了。”

    “这是属下的本份,”赵申转头又对左仲说道,“还请二掌柜把相关密档调出来。”

    左仲犹豫了一下,赵申明白过来:“密档都进账册了?”左仲尴尬的点了点头。赵申想了想:“也是,好几个月了。”他转头看见赵梦楠询问的眼神,忙道:“天使有所不知,二掌柜这里的消息都是要按时转成秘文存档,除了甲等消息,其他半年之后便要销毁。这些秘文要转回明文,颇费些功夫。”

    赵梦楠抿嘴笑道:“两位掌柜无需烦恼,我们三个女子倒也能尽些绵薄之力。”
    第二十三章 秘文(下)
    左仲又看了看赵申,见大掌柜点点头,心中暗道:“反正是你们赵家的买卖。”

    他转身进了里屋,不一会抱出一堆账册放在了书案上,又从旁边的书架上抽了几本书出来。他拿着书,看了看赵梦楠,踌躇起来。

    赵申看了出来,走近一瞧,笑骂道:“你们又用这轻浮的市井俗文?”左仲尴尬的苦笑起来,对赵梦楠拱手道:“都是些入不得眼的文字,天使勿怪。”

    莲儿走过去接了书一看,尽是《飞笺记》、《小楼一夜》、《芙蓉烟》这些书。赵梦楠淡然道:“要转秘文,自然是用些寻常可见的书才好。反正查阅的时候也只是看字,写的乱七八糟也无妨。”

    左仲连声称是,又拿起账册:“这上面都是货单,每个货单都是一条消息,药材后面的重量就是秘文,比如三十二斤五两七钱,就是说第三十二页第五行第七个字。石道是从四月开始给我传递消息,这里是四五六三个月的,但是已经不知道哪条是石道发的,只能慢慢查,每个货单的前几个字都是蝇子的姓名,只要不是石道就可以略过了。然后《飞笺记》是四月的秘本,《芙蓉烟》是六月的,这五月的比较多,还是我和大掌柜来查吧。这里地方狭窄,我和大掌柜去上面查。”说完,左仲抱着书和账册,拉着赵申逃命似的出了密室。

    “难不成这《小楼一夜》……”莲儿听见赵梦楠咳嗽起来,吐了吐舌头,赶紧道,“姐姐你歇着,我来查。”

    赵梦楠拿起《芙蓉烟》坐了下来:“你一个人查多慢,你来报数字,我来查字,这样快些。”

    “姐姐你就是想看书吧……”

    “多嘴,快查!”

    大半个时辰之后,三人把所有石道的消息都挑了出来,开始慢慢转成明文。

    今年四月,石道第一条消息:“石道四月初三隋国并州隋秦边境行军法,极为严苛,此前万全起见,不敢传递消息,今日出隋屯军地,特将半年所得录下。两国边境不宁,隋秦常互扰,然隋军势大,秦函谷关外之郡县危矣。故魏之地,民心已尽归于隋。虽豪强之中仍有心念故魏之人,往往振臂一呼,非但应者寥寥,甚而有旋即赴官府告密者。隋军营地关防严密,无法窥探,只能于高处鸟瞰,略估士卒粮草辎重之数。数目繁杂,附于信后。另,今年正月初五,属下在隋洛州石马岭处窥探时,见隋军斥候追赶一人,那人用计杀了斥候,使的是秦国燕子惯用的短剑刺击术。那人埋尸灭迹之后,便去了洛州城,属下暗中跟踪,看见他与一个身材矮小之人见面,那身材矮小之人有人暗中保护,属下一时大意,险些被察觉。暗中保护之人披风下面有隋军制式连发短弩,应是隋将亲兵无疑,那身材矮小之人恐是隋将亲信。那秦国燕子的容貌记得清楚,身材矮小之人身着斗篷,容貌看不真切。两人画像附于信后。”

    石道的第二条消息:“石道四月十六隋国朔州隋国北方边境安宁,三胡混战不止,皆无力南下。北境隋军老弱居多,广修城关堡台,以墙相连,号曰长城,三胡不得越。凡盐铁粮茶之资,三胡皆赖隋国十日一市。据隋国行商言,三胡饮食多肉乳,长年无菜蔬,国人常有风疾,饮茶可缓之,故茶叶之利,倍于其他。我大晋之茶,甲于天下,而低劣之茶往往为隋国所购,制成茶砖,以上等茶叶两倍之价,货于三胡。如我国能绕过隋国,非但能取其中之利,更可与三胡交好,引为北方之援。另,答二掌柜所疑,并州所见身材矮小之人,常与保护之人互发暗号,都是隋军中常见的手势,故能断定那两人并非在跟踪此人。”

    赵梦楠皱了皱眉:“胡姨,如今这些蝇子就只能探来这些陈词滥调?”

    胡姨抬头看了看上面,低声回道:“是,军情司积弊太深,这些蝇子不是王党就是谢党,平常做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这石道也算是不错了,见到不寻常的事情,还知道去查,大部分蝇子都只当拿了官家的钱来游历。”

    莲儿也压低了声音问:“那这二掌柜是王党还是谢党?”

    胡姨看了看赵梦楠:“之前据说是谢党,不过世事常变,如今就不知道了。不过,大掌柜既然能带夕儿姑娘过来,想必已经是自己人。”

    正说着,手下一直没有停过的胡姨也转完了六月石道的一条消息:“石道六月初二大梁上月属下与安木货行的掌柜金野豕见面。此人与晋阳边军守将有旧,故可贩卖私货于三胡。他想吃下我手里所有的晋茶,为表诚心,便带我来大梁城,要给我引见兵部主事夏彬。据金野豕言,夏彬主管北境边军杂务,可保他的私货道路畅通不绝。今日辰时,金野豕带我到虎威坊拜见夏彬,坊门前是金吾卫把守,庶民不得入,只能托人给夏彬带话。属下在虎威坊东坊门等候时,见到了洛州城那个身材矮小之人,手拿腰牌,入坊时金吾卫让其摘下斗篷,被我瞧见侧脸,画像附于信后。”

    赵申看着左仲在柜子里面翻动着,不禁问道:“左兄,你找什么呢?”

    “画像,”左仲道,“石道那些消息里附了几个画像,我临摹了送回家里,原件就藏了起来。反正也看不出什么,被人看见就说自己画着玩的。过会,密室里那位……”

    他抬起头冲赵申比了个六:“是她吧?”

    赵申点了点头,左仲叹了口气,继续翻着:“咱们家里是真没人了。”

    “怎么?你瞧不起女人?”赵申道。

    左仲翻出一卷纸,放到了桌子上,低声道:“我可不敢,唉,您当我什么都没说。”

    赵申笑了笑:“行啦,你少操心,我兄长的意思只有我明白。”

    两人收拾好了,便又来到密室。左仲将转好的消息和画像双手奉上:“天使,这是其他的消息和几张画像。”

    赵梦楠看了看画像,其中一张是一个三绺胡须的中年人,看起来倒像是个文人,另一张是个侧像,她微微皱眉:“这似乎是个女子。”

    左仲道:“是,这个石道不敢妄言。”

    “这两日找到石道,让他亲自来与姑娘说。”赵申道。

    赵梦楠点了点头,站起身来:“今日幸苦二掌柜了,这些消息拿去烧了吧,画像我就带走了。”

    “是,恭送天使。”

    “二掌柜,以后不必叫我天使,叫我夕儿姑娘便可。”

    “是,天……夕儿姑娘。”
    第二十四章 田庄(上)
    六月十五清晨,杨文玉府中的后院里。

    “痛快,”杨文玉拿起汗巾擦了擦汗,“你家这刀法着实厉害,应付起来吃力的很。来,你也坐。”

    金霖侧身小心的坐在圆凳上,拱手道:“都是祖辈传下来的一些微末技法,让殿下见笑了。”

    “你可别妄自菲薄,”杨文玉正色道,“这都是军中一代代将士拿血换来的,一定要好好传下去,你家可有把这些招术记录成册?”

    “没有啊,”金霖道,“小时候我爹教了些,后来伯父他们教我,都是口传心授。”

    杨文玉想想也是,军中将士都识字不多,让他们把刀法集录成书,的确是有点为难。

    正想着,杨文玉看见金霖似乎有点不安的样子,忙道:“也是,这些年兵荒马乱的,哪有时间做这些事情。对了,那令尊都是如何教你刀法?”

    “一开始就是打熬力气,后来练练劈斩撩削,我伯父就教我身法步法,实招虚招。”

    “撩?就是从下往上?”

    “对。”

    “我们家管这叫挥。小时候我也是先打熬力气,再练劈斩挥削刺,对了,你们不练刺?”

    “也练,不过我爹说,战场上当兵的要是没有好刀,刺也刺不透重甲,就算刺透了,拔不出来就麻烦了。”

    “这倒是,我学到的招式里,刺都是虚招。”杨文玉点点头,“后面我爹就让我练防,等我能不挨打的时候才开始教我招式。”

    “只练防?”

    “对啊,一开始就只有我大哥,后来我爹、我娘、贾叔他们一起下场,用棍子追着我打,足足打了我两年。”

    金霖想想这场景,忍不住笑了,赶紧拱手道:“殿下恕罪。”

    “这有什么,”杨文玉也笑了,“的确好笑的紧,那时我还小,只当是玩闹,每天还吵着要练功。开始还好,后来就给我上沙袋,下手也越来越重,但是练成习惯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了。”

    “怪不得殿下的防守如此严密,一开始我还不敢用全力,过了几招才知道我想多了。”

    “哈哈,哦,对了,”杨文玉转身进屋,过会又拿这本书出来,“金霖,这就是我之前学的刀法。”

    “殿下,这如何使得?”

    “这有什么,”杨文玉道,“其实里面很多地方和你家的刀法都能互相印证,没有什么不可传人的。你拿去与孙敬一起看看。”

    金霖拿着书有点不知所措:“殿下,总觉得我受之有愧。”

    杨文玉道:“要不然这样,你把你家的刀法都画出来,就当是交换了。”

    金霖点点头:“殿下不嫌弃就好,只是我不太会画。”

    “无妨,我学过点丹青。”

    两人聊了一会兵器拳脚,渐渐也没那么拘束了。金霖终于忍不住问道:“殿下,我一直有句话想问,只是怕有冒犯。”

    杨文玉心中大概知道他想问什么,便道:“无妨,你想问什么?”

    “那就先请殿下恕罪,三个月前,殿下是不是去过少孤营?”

    杨文玉哈哈大笑:“是金麟岂是池中物的金鳞吗?对,当时就是我问的你。”

    金霖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杨文玉道:“贾叔跟我说,府中的亲兵最好挑些年岁相仿的,所以就去少孤营选了些人。和你一道进禁军的,都是我挑的,你看哪些比较出色,可以列个单子出来,到时一起招进府来。”

    “是。”金霖立刻起身应道。

    杨文玉摆手示意金霖坐下:“金霖,当初在少孤营一见,就觉得你是个可信之人,不瞒你说,如今我有份差事在办,需要帮手,只是有点风险,不知你愿不愿意助我。”

    金霖挺身道:“蒙殿下不弃,金霖必然万死不辞。”

    “没那么严重,”杨文玉掏出军情司的腰牌给金霖看,“如今我在军情司化名钱隆,做了主事,如今手下有一帮探子,其中领头的叫刘武,我不方便与他直接联系,需要有人帮我传递消息。对了,你知道内情司吗?”

    “小人不知。”

    “内情司是前周户部下的衙门,专门刺探百官阴私不法事,我爹登基之后就裁撤了。刘武这帮人就是以前内情司的探子。如果朝中有人拿这件事做文章,虽然掀不起什么波澜,却总是个麻烦。所以我需要有人替我去和刘武联络,关键的时候还得……”

    “殿下放心,”金霖道,“如果有人拿这件事做文章,我便都揽在自己身上。”

    “嗯,”杨文玉点点头,“不过你放心,我已准备好一套说辞,到时你与刘武只要一口咬定,便不会有事。”

    “金霖不过是少孤营的一个孤儿,能为殿下做事,已经是我的福分,就算肝脑……”

    “打住,”杨文玉道,“金霖,令尊令堂是都不在了,不过从今天起,你有我这个兄弟。但凡我在,就绝不会让兄弟受委屈。”

    金霖鼻子一酸,一时之间也不知说什么好,低头拱手道:“殿下,我……,我只是一介草民,如何敢与殿下称兄道弟。”

    杨文玉笑道:“兄弟这件事本也不是靠嘴说的,你心里拿我当兄弟,做事时也拿我当兄弟,叫我什么都不要紧。对了,你是哪年生人?”

    “甲子。”

    “哦,与我同岁啊?我是十一月初三生,你呢?”

    “比殿下小了十天。”

    “以后我微服出去时,你在外面就叫我三哥。你在家排行第几啊?”

    “叔伯兄弟里,我排行第七。”

    “那出去时我就叫你七郎好了。”杨文玉道,“说起微服,最近倒真是要出去一趟。金霖,你可知前两日晋国使臣被刺杀一事?”

    “啊?我这几日要么在营中操练,也么就是在府中巡逻,还真不知此事。”

    杨文玉便把事情原原本本给金霖讲了一遍,只是把夕儿姑娘这事给省略过去。

    金霖听完之后,又问了问大车床弩的尺寸,便道:“这么说起来,最好查的线索就是这床弩了。这大车还好说,床弩是犯禁之物,只有不在册的工匠才敢私造,造完之后必然要试,那就得有五百步见方的校场。城内肯定是不行了,城门都出不去。只有城外那些大族的田庄别业才能造。”
    第二十四章 田庄(下)
    “没错,”杨文玉点点头,“昨日我爹召我大哥和我去商议时,也都是这么说。”

    “殿下是想去城外那些田庄查访?”

    “对啊,”杨文玉看金霖神色犹豫,问道,“怎么,有何不妥吗?”

    “说句殿下不爱听的话,那些世家大族的田庄,都是隋律管不到的地方。”

    杨文玉点点头,知道金霖说的是实话。官家的徭役重,百姓只好依附于大族,在册的百姓少了,官家的徭役就只能更重。官家没有钱粮人口,就只能依赖大族,大族便会越发的猖狂。此局难破,杨文玉想,也只能等将来平定天下之后才能彻底破解。

    金霖见杨文玉不说话,便道:“殿下,此事我带几个兄弟去查便可,您大可不必亲自出马。”

    杨文玉回过神来:“你说的没错,一开始的确没必要。这样,下午你先把信得过的兄弟招过来,之后不当值的时候便去城外查查,像那些高家李家先别管,先查正在修建宅子的,就在外面看看,但凡有盘查紧的田庄,都记下来。跟兄弟们就说是在查官员宅邸是否逾制。”

    “是!”

    午时,赵梦楠终于不甘心的醒了过来。回到驿馆已经是丑时将过,从来没有如此晚睡过的赵梦楠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她呆呆的躺在床上,听着外面庭院里莲儿和胡姨忙碌的声音,脑海中却慢慢浮现出一个年轻男子的脸庞。赵梦楠嘤咛一声,把脸埋在了被子里,心中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总是想到他。

    “夕儿姐姐。”莲儿在门外敲了敲门。

    “进来。”

    赵梦楠从床上下来,坐在了镜子前,莲儿忙走上前来帮她梳头:“夕儿姐姐,你可算是起来了,大掌柜在外面等了好一会了。”

    “哦,四叔来啦,那赶紧随便梳一下,帮我拿件衣服过来。”

    “没事,不着急,”胡姨端着洗脸水进来,“大掌柜在外面睡了,忙了一晚,辰时才过来,吃完早饭就在外面休息了。”

    “行,那就等四叔醒来一起吃午饭吧。”

    “好的,刚才方大人来过,说隋帝推迟了朝见的日子,说是要彻查刺杀一事,给柳大人一个交代。”

    “那倒也好,没说推迟几日?”

    “方大人说,隋帝每十天才有一次大朝会,既然是推迟,就至少得十天。”

    “那我们现在至少还有二十天?”赵梦楠点点头,“对了,胡姨,中午吃什么?”

    “驿馆里今日做了冷修羊和水晶脍,还有莼菜羹。”

    等赵申醒来之后,饭菜已经都准备好了。胡姨伺候他洗漱之后,引他来到吃饭的地方,只见赵梦楠已经跪坐在了南向的食案前,便只好坐在首席。赵申笑道:“来隋国这么多年,都已经快忘记要如何安坐在蒲席之上了。”

    赵梦楠忙道:“那给四叔换个圆凳?”

    “不必麻烦了,”赵申赶紧摇手,“这样挺好,咱们汉人的本色,还是不能忘了。”

    胡姨和莲儿见一切妥当,便行礼退了出去。赵申道:“这里也没有旁人,我就不叫你夕儿了。”

    见赵梦楠点头,赵申又道:“昨夜送你回驿馆之后,我就去四处联络,消息都已经发了出去,三日之内,九成的人手都会到齐,我在西南的仁兴坊有一处宅子,你带着胡姨和莲儿去那里住,这些日子,就当那里是你的中军大营。”

    “中军大营?”赵梦楠笑了起来,“四叔,我可做不了元帅,我本不知道您在隋国,既然您在,还是请您主持大局吧。”

    赵申道::“梦儿,你放心,四叔肯定是不会袖手旁观,不过天字号的令牌毕竟在你手里,该你拿的主意,还是得你自己来。”

    “是,四叔。”

    两人默默的吃了一会,赵梦楠道:“四叔,刚才方大人送来消息,说隋帝推迟了朝见的日期,所以咱们的时间又多了些。”

    “嗯,那起码多了十天。”

    “所以我觉得,既然有了时间,那除了这隋军内奸的事情,不妨也查查这刺杀柳大人的事情。”

    赵申放下筷子,想了一会道:“刺杀柳大人这件事最有可能是秦国人做的,而这隋军内奸又是暗通秦国,说不定这两件事本身就有关联。”

    “那要从何查起?”赵梦楠喝了口羹汤,“我睡前想了想,好像也只有这大车比较好查。”

    赵申点点头:“不错,先吃饭,吃完再说。”

    两人吃完饭之后,赵申道:“我刚刚想过了,大车只有在城外才能造,而且床弩是犯禁之物,家里得有隐匿的工匠。所以,也只有那些大族的田庄才有可能造。”

    “隋国这边的田庄好查吗?”

    “跟我们一样,隋国这些大族的田庄一样容不得外人窥探,进去就不一定出得来。”

    见赵梦楠蹙眉,赵申道:“梦儿,虽然田庄不好查,但是这大车很重,要四匹马才能拉动,一路上的痕迹肯定很明显,而且这么大的车必然引人注目,他们也肯定尽量走人烟稀少的地方,这些车辙马蹄印应该还在。我有几个寻踪蹑迹的好手,今天就让他们出城去找。”

    赵梦楠来到书案前,拿起纸笔画了起来:“四叔,那大车是在古道原的中间冲出来的,我记得两边树林茂密,就中间有缺口。说起来也奇怪,当时两边都有禁军,居然无人起疑?”

    赵申道:“哦,我知道你说的地方,那里原来没有路,后来游玩的人多了,人多时进出不便,恰巧那儿两边都是缓坡,便都从那里出去进来,慢慢就有了路。禁军们不起疑也很正常,古道原本来就是游玩的地方,经常有大车在附近盘桓,而且那种大车的主人必然都不好惹,只要在禁区之外,没有人敢去驱赶。”

    赵申把赵梦楠画好的地图拿了过来,又添了两笔,收起来说道:“梦儿,我和胡姨说了,过会你们就先搬去仁兴坊。今天是休沐的日子,路上人多,到了地方你们就不要出去了。过两天得空,我陪你出去游玩。”

    “真的?”赵梦楠抓住赵申的袖子,“谢谢四叔!”

    赵申笑了起来:“一说玩你就开心了,等到了地方好好休息,晚上我带石道去见你。哦,对了,那附近有家食肆叫盛兴居,做的冷淘不错,也就这两个月有。”
    第二十五章 廿里亭 (上)
    金霖去军营递了杨文玉写的文书,都尉验了唐国公的印章和画押,便让人按名单去叫人。

    那都尉对金霖道:“国公府那边要人的事上面已经知会过我,明天便能将人送过去,不过兵部和枢密院那边还有些手续,我们这边会办,只是少不得要请国公府出面应付一下。”

    金霖道:“这个自然,还劳大人费心了。”

    两人客套一番之后,金霖便告辞出来,直奔大安坊刘武的住处。

    大安坊里大多是民居,只有一两家商铺食肆,看起来十分的冷清。

    金霖走在坊中的道路上,一路上看到好几个院子都是无人居住,荒废已久。他在坊中转了两圈,才找到人打听到刘武住处的所在。

    刘武家是个一进的小院子,院中的房屋露出了青瓦覆盖的屋顶,看起来倒与别家没什么不同,只是黄土夯成的院墙却比邻居高出一头。

    金霖看了看院墙,发现主人最近刚刚用泥重新抹过,有些地方还能看到之前乱涂乱画的痕迹。他犹豫了一下,蹲下在地上找了块石子,抬头看了看新抹的墙面,站起身正要走过去,却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金霖急忙转身,看见一个身材微微有些发福的中年人,穿着最普通的青色袍衫,戴着顶帽子,有些发红的鼻子底下是两撇胡须。

    刘武站在家门口,看看身着胡服的金霖,清清嗓子问道:“这位……郎君,可是来此寻人?”

    金霖一愣,想起了杨文玉教他的话:“是,我自塔芒来,寻一位叫路由的老丈。”

    刘武环顾四周,对金霖招招手:“郎君请进。”

    太阳将要落山,赵梦楠站在新住处的小楼上眺望四周。落日余晖之下,整个大梁城都被染成了金黄色,夹杂着时不时冒出的炊烟,构成了一幅奇妙的图画。

    小心翼翼的端着一个食盒走上来的莲儿笑道:“姐姐,冷淘买来了。”说着,莲儿将一碗碧绿的冷淘拿出放在了食案上,赵梦楠道:“果然是好看的紧。”

    她坐了下来,用筷子挑起其中一根芦笋放入嘴中:“也好吃。”

    莲儿道:“这隋人也是想得出,用槐树叶汁来和面做汤饼。”莲儿一边说一边咽着口水。

    赵梦楠问道:“你的呢?怎么不与我一起吃?”莲儿道:“刚才胡姨在楼下见你若有所思,不敢打搅,便让我送上来,我们在下面吃。”

    赵梦楠嗔道:“让我一个人在这冷冷清清的吃饭吗?以后都要与我一起吃。”莲儿笑了:“是,姐姐。”

    莲儿收起食盒刚要转身离去,赵梦楠突然问道:“莲儿,刚才来的时候你在车外,看得清楚些,这大梁城的百姓是不是看起来都很富足?”

    莲儿道:“也还好了,与我们临安城的百姓也没什么两样。”赵梦楠摇摇头:“我在宫中时,常常上飞凤楼看夕阳,临安城里的百姓能起火做饭的并不多,倒是大梁城里,却似家家户户都能起火做饭。”

    看了看不知如何应对的莲儿,赵梦楠道:“没事啦,你赶紧去吃吧,记得留些下来,大掌柜晚上会带人来。”

    虽然冷淘色香味俱全,但心中有事的赵梦楠依然没什么胃口。吃了好一会,终于快要吃完了,却听前面传来院门开启的声音。赵梦楠知道是四叔来了,赶紧站起身,却见胡姨急匆匆的跑了上来。

    “夕儿姑娘,”胡姨道,“大掌柜带着石道来了,我让他们先用晚饭了。”

    赵梦楠点点头:“好,那过会带他们去北堂。”

    两刻钟之后,赵申带着石道来到了北堂,两人一起行礼,低声道:“参见天使。”

    屏风后的赵梦楠斜靠在凭几上说道:“两位平身,请坐吧。”

    石道看了看四周,没有瞧见什么坐具,再看赵申已经安坐在蒲席之上,他突然想起来,自己虽然还在隋国,面对的却是来自晋国的上司。他赶紧整了整袍衫的下摆,也坐了下来。

    室内的灯光都在屏风之外,在屏风内侧的赵梦楠可以很清楚的瞧见石道,这是一个身形稍显圆润的中年人,腹部有些隆起,安坐下来时,还从鼻子里重重的出了口气。

    他身上的袍衫幞头倒是朴素,但是质地很好,看起来就是一个不爱张扬的有钱人。

    赵梦楠暗暗点头,从穿着上看,倒是个合格的探子,起码和自己明面上的身份相符。

    “石掌故,”赵梦楠想了想,还是直接用石道的官衔称呼,“大掌柜应该已经和你说了,关于那人,你有什么没写在消息里的?”

    石道长身行礼道:“回天使,其实那人就是个女人,只是按条例,这……没有验明正身的事,不能写,当时秦国探子和那人见面时,我听到那人称呼秦国人为李先生,秦国人称呼那人……我也没听的真切,似乎是吴萍姑娘。”

    赵梦楠点了点,问道:“就这些了?”

    “……”石道想了想,“哦,那日我也打听了一下,当时洛州驻军三万有余,有亲兵的将官得有二三十人,大多携带家眷。”

    “那将军有几人?”

    “将军两人,萧叔宝和马卫,马卫有一妻一妾,奴婢数十人,萧叔宝没有家眷。”

    “萧叔宝没有家眷?”赵梦楠看了看赵申,“我记得此人已经快四十了,还没有成家?”

    赵申道:“此人的确有些奇怪,本来他是前任工部尚书萧慎的儿子,仕途无忧,却偏偏要从军。关于他的传闻,坊间也有不少,有人说萧家想发展军中势力,所以安排萧慎的儿子从军,也有人说萧慎不愿意儿子从军,但是萧叔宝……这个……有不同于常人的爱好,所以才去从军,而且不愿成家。”

    赵梦楠听懂了赵申的意思,问道:“就算他不成家,总不成一个将军总住在军营之中吧?家宅里总得有奴婢吧?”

    石道回道:“还真是如此,萧叔宝在洛州驻扎三年,大部分时间都在军营之中,倒是租了个宅子,家中只有一个婢女和老门房。”

    赵梦楠摇了摇头,问道:“那这些将官如今可有在大梁的?”

    “据我所知,马卫和萧叔宝如今都被调入禁军,其他将官所知不详。马卫封了伯爵,萧叔宝前几日刚被封为国公,两人都住虎威坊,在城外都有田庄。萧家本身在城外就有自己的田庄,萧叔宝新得的田地就紧挨着他爹的田庄。”

    “哦,你消息倒是灵通。”赵梦楠道。

    “最近一直和兵部的夏彬打交道,”石道笑了笑,“都是和他闲聊时听到的。”

    “那这两人谁家在大兴土木?”

    “这……”石道看了看赵申,“马卫家中没什么根基,封侯之后倒似暴发户一般,造了好大的宅子。萧叔宝没有建新宅,萧慎把家中的老宅分了一半与他,据说最近正在翻新。”

    “夏彬跟你说这些做甚?”

    “他说将来做生意免不了需要打通关节,知道这些武将的情况便可投其所好。”

    赵梦楠点了点头:“不错,石掌故有心了,请先去外面休息一下。”

    “是。”石道行礼后跟着胡姨出去了。
    @七十老汉 2020-12-24 17:20:57
    加油!
    -----------------------------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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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13 19:09:02  更:2021-07-16 17:0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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