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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一个杀人者的自述!!《想让全世界都听到》

作者:骠骑丶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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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录】
    1杀人后的那一刻,你会想些什么?
    2杀人犯面对着尸体,会后悔么?
    3自己杀人后,家人会怎么想呢?
    4杀人犯都是怎么说服自己的?
    5为什么人们总是不会那么轻易地低头认错呢?
    6一个人正义与否真的是由立场和阵营决定的吗?
    7减免了刑罚,罪犯就能从此心安理得了吗?
    8为什么非要做一个好人呢?
    9为什么我们潜意识里也希望别人过得好?
    10信赖的身边人忽然暴起伤人怎么办?
    11在很不确定的某一刻,就有某一些人失去了所有
    12我们常常容易忘掉鲜花们的感受
    13要一直记住,见到的每一个人都是有家人的
    14这个世界不是所有人都具备你所拥有的条件
    15每一个人都可能被你低估了
    16为什么有些人好像天生和这个世界水火不容?
    17过去了的每一个瞬间,都永远无法重复
    18不能让别人的态度成为了自己的态度
    19所有的人,不都是人吗?
    20认同一个人不代表就要认同他的全部
    21孩子又问要钱换手机怎么办?
    22你的任何优点,都已经被很多人超越了
    23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有成功的机会吗?
    24绝对!不要给自己定义、定位、定性
    25还有千千万万个人,千千万万座山
    26煮菜成功,做饭成功,也是成功吗?
    27除了地球的人类,还有很多星球的人类在努力活着
    28这个世界存在相互没有差异的任何东西吗?
    29战争,究竟是不是一种荣耀?
    30一切的一和一的一切有什么区别?
    31为什么只有贬低受害者,施害者才心安理得?
    32地球是否任何时候都可能瞬间完蛋?
    33量子纠缠能否实现时空跃迁?
    34如果每个星球都有可以互相传送的虫洞会怎么样?
    35我们人类的最后,是否会像恐龙结束一样结束?
    36除了生命的最后一刻,我们总以为自己还有时间
    37欺负弱者,就能把自己塑造成强者吗?
    38每一个人曾经都是孩子,只不过有些忘了,有些还记得
    39人的欲望永远不会停止怎么办?
    40一瞬之间,就可能天人永隔
    41每一个人都会有爱他们和他们爱的人
    42我们为什么总是容易痛恨和指责受害者?
    43我们总在互相欺骗也欺骗自己
    44为什么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
    45为什么知道不做会遗憾也还是不做宁可让自己遗憾呢?
    46海地芬是什么?
    47你以为贬低别人,自己的地位就会提高了吗?
    48为什么有些人会用别人的死亡来犒劳自己?
    49为什么总有人那么不依不饶?
    50你不想死对吗?别人也不想死啊
    51人类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有这么个意义吗?
    52所有职业的大人们,最初都只是孩子
    53为什么我们害怕别人优秀,害怕承认别人的优秀?
    54现在的这条命,一旦失去就再无机会得到
    55如果我们把每一个人都当做自己的家人会怎么样?
    56你能数一数至今为止你的所有遗憾吗?
    57如果现在死去,你对自己的一生满意了吗?
    58你甘心死去吗?


    注:鄙人的其他作品皆正确使用标点符号,这篇文章是为了强行断句才用那么多句号的,文风如此,轻喷哦。这几日过来,巴以冲突迅速发酵,我心痛之余,却也帮不上什么,只好到处发表点儿东西,表达一下世界和平的心愿。

    杀人后的那一刻,你会想些什么?(01)

    我。一个诗人。强暴了别人。
    该怎么办。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让她不纯洁了。
    我让她生命不再。
    我叫她。“安。”“安。”
    她不应。再喊,她也不答。她再也不会捏着我的鼻子。喊我。“陈一。”这声音。又薄。又脆。她的嘴很白,脸很青。是一种生锈的颜色。其中的血液,梗死在血管里面,失去了滚烫,也不再流动。
    她有无数时刻,嘴都很白,脸也很青。第一次见到时,我就问了她了。我有轻微的贫血。她说。她这样说。“我给你煮碗热粥吧。”我说。我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温温热热的白粥盛在一个圆润的碗中,放在她面前。她白皙的手臂分在碗旁。模糊了界限,一片浑白。那时我煮着粥,什么也没想。只希望她喝了就能好些。我害怕这种青白的颜色,巴望着下一瞬间就能不必看到。
    也许模模糊糊中,我第一次看到,是在我自己的脸上。
    如梦似幻的境地中。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鼻子里外都流通着消毒水的涩味。男男女女拥堵在狭长的过道。我只是这么躺着,就看到他们的脸,眼,和下巴。还有印象中某一个时刻,某一处拐角的,模糊的凸面镜中,扭曲的自己。脸上的铁青,与两片苍白的死肉。
    我和他直愣愣地对视着。我觉得我和他是完完全全两样的人。我觉得他陌生,肮脏,令人心生疑惧。
    我明明白白的知道那种痛苦。一直避免那样的恐惧。现在,我却置他人于这种境地。我是怎样的一个人啊。“安。”“安啊。”我喊她,小声地,低低地。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张了嘴。甚至也并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喊出声。“安。”“安。”为何如此振聋发聩。
    我轻轻摇着她。她笑着,笑得花枝乱颤。我摇着她,也跟着笑。她没有笑。我说。“安。”“安啊。”她应了声。从喉咙里传来。低低的一声。“嗯。”这个嗡嗡的闷声,在我的脑中酥麻。她没有张嘴。双唇紧闭。是一种白色床单的颜色。
    现在一整具完全死掉的肉块在你身边。你会不会感到一阵空虚。这种阴阳两隔的感觉,和心里知道的,永远不可能再有转机的挫败。心里一幕幕想着。一出又一出。那个活生生的人,已经变成了毫无生机的肉块,那个巧笑倩兮的女孩,现在再也不会动了。记住,是永远。
    这是多么残忍的事。生命一旦逝去,就再无挽回的机会。不管你身在何方。只要知道了某个人的死讯。你就知道。再也没有用了。你还有好多要为死者做的事。他们却再也不会知道了。
    你还有好多话要说。你还有好多事要做。却再也没有机会了。不管以后你做得多好,多出色。他们再也不会知道了。
    多想让你看看。我现在过得很好。多想让你知道。我已经变了。我变好了。我已经洗心革面了。听我说,我不再是那个叛逆的小孩。但是不可能。没有机会了。上天一早分配在你身边的这个生命的位置,已经永远缺席。看。你吃的晚餐席,那个位置,那个位置,还有这个位置,永远都没有人了。你起身离开座位,却也没有人跟着。是你一个人在走。你一个人在走。


    
    杀人犯面对着尸体,会后悔么?(02)

    我静静地呆着。往她身旁搬了一张椅子,俯首坐下。这种时刻,时间停止了流动。有永恒那么久远。胸膛空空落落,像是所有内脏都被掏空,仅余一颗心脏,怦怦直跳。不知道是什么时刻,像太阳在宇宙中爆炸。我抬起了头。顺便望到了她一眼。我的手一直在不自禁地颤抖,像是触了高压电路。脑子和身体完完全全是两样不同的人。
    我站起身。腿一软,身子歪到她身上。鼻子猛然泛酸,眼鼻口喉齿,都在内部分泌酸楚的汪洋大海。酸酸的。沉沉的。我开始挂着一眼一脸含混的泪水,给她整好衣服。我摸着那些带血的肮脏的布料。好粗糙。我之前让她衣衫不整。现在,我反倒要让她体面一些。真可笑。可笑。我发现自己的整张脸都黏糊糊的,像是泡在由热转冷的猪油里。
    怎么办。我问。怎么办。我问。怎么办怎么办。我真的想问。我现在杀了人了。我该怎么办。我竟然杀了人了。像我这样的人,竟然杀了人。我看着。尸体在我眼前。尸体就在我眼前。尸体正在我的眼前。我踌躇满志的时候,永远不会想到自己会走到这种地步。我现在应该做什么。我现在应该怎么做。这一刻,这件事情的发生,真让我否定了自己的一切。一切带有任何一丝荣光的过往。我所想起的多少心中感到崇高的时刻,也尽被抹杀。一幕幕,黯淡下来。
    我笑了。我真是可笑。原来我也不过如此。我咬着牙。任泪水哗哗直落下。原来我也不过如此的恶心。想想少年时的激情澎湃,多么令人羞愧。这么多年来认识我的人们,多少为我自豪,让我感动过,被我帮助过的人们,现在也终于可以发现了。我。我陈一。原来这么的恶心。
    我竟然曾经也给大家带来欢笑。可笑啊。我还记得我坐在课桌上,笑嘻嘻的,和正在上课的老师说着俏皮话。坐在座位上的同学们都看了过来。我笑弯了的眼睛很容易地扫见。他们都转着头,望向我。那时的背景,窗外夕阳暖目。老师也一脸宠溺。那时我还小,理所当然似的,能轻易地得到众人的谅解。可现在。不会再有了。我既已铸成大错,便是自绝了后路。
    现在,他们该怎么看我呢。陈一。他是一个杀人犯。陈一。他是一个强奸犯。陈一。表面一套,背地一套。对,原来他背地里竟然是这样的人。他好残忍。他曾经的笑容。现在想来实在恶心。这种笑容,原来是带着一层油腻,虚伪,和阴谋的。他塑造的人设,终于崩塌了。他终于露出了真正邪恶的面目。我看着墙上满挂陈列的荣誉证书。我看着墙上贴着的一张张带笑的照片。会有多少人为我惋惜。又会有多少人幸灾乐祸。


    
    自己杀人后,家人会怎么想呢?(03)

    爸。他的脸。我错了。妈。她的脸。我错了。爷爷。他的脸。我错了。奶奶。她的脸。我错了。外公。他的脸。我错了。外婆。她的脸。我错了。伯伯。叔叔。舅舅。婶婶。姨姨。姑姑。哥哥。弟弟。姐姐。妹妹。我错了。老婆。我错了。孩子。我错了。我的老师我的朋友,我的同学同事们,和我接触过的那些曾笑着和我说话的各位。我错了。
    我不是一个好儿子。我愧对你们的谆谆教诲,多年的养育。之前总想着可以回报的,总有机会的,总有时间的,现在我却突然没有了明天。我不是一个好丈夫。我既已被你选择,却没能让你幸福快乐。我愧对你的托付,是我不够好,是我,配不上你。我不是一个好父亲。我说过的话都在打着自己的脸。我没有做好一个榜样。我也即将,让你没有了父亲。
    你以后该怎么过。儿子。我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却自己匆匆地离开。像个逃兵。像一个懦夫。你会笑爸爸吗,你会恨爸爸吗。你以后会做个好人么。你以后会过得怎样。很抱歉,儿子,爸爸没有机会看到这一切了。爸爸也很抱歉,也许,会让你在阴影中成长。爸爸非但没有保护好你,还可能让你在他人的耻笑中度过。爸爸真的错了。爸爸也没想自己会是一个强奸犯。爸爸也没想自己会是一个杀人犯。爸爸其实一直以来,也好想当一个英雄的。
    呼。我用力缓缓吐出了一口气。心里边还是好沉。里边的内脏真的像被掏空了。我开始咳嗽起来。咳得眼泪直掉。咳。咳。我用力。我不要命地咳。我的喉咙像被大火烧了。辛辣辣地烫。可是。只有这样的惩罚。这样地折磨自己。我才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我才好受点。我才能尽力驱逐满身的虚无。一声声咳嗽喷发,我的身子才不那么虚软无力。原来我还活着。令我羞愧的,也是我还活着。像一条狗似的活着。
    我看着周围满满当当的照片。我看着自己各种装怪带笑的嘴脸。我自己都一阵恶心。你原来是这种人。陈一。我说。我对自己说。陈一。你好恶心。陈一。我说。我对自己说。陈一。你原来是这样恶心的人。我说。我对自己说。陈一。你是一个强奸犯。陈一。你。你是一个杀人犯。
    我仰面大声地说。又好像没有说。陈一。你是一个杀人犯啊。我只记得自己张大了嘴。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可是自己的呐喊又是这么的震耳欲聋。耳朵里嗡嗡直鸣。
    陈一。处理尸体吧。我脑子里忽然有人在说。真的有人在说。奇怪。是谁。是谁。我慌张。而且带着一股子正义的愤怒。处理尸体吧。是谁。到底是谁。这熟悉的声音。掩盖过去。掩盖过去吧。是我自己在说。是我自己的声音啊。



    
    杀人犯都是怎么说服自己的?(04)

    陈一。你还有没有廉耻。你竟然还想这么做。你自己犯了罪。你竟然还想掩盖过去。我骂。我发了狠地咒骂。掩盖过去。掩盖过去。我一边骂着自己。一边又在不停不断地这么说。掩盖过去。保住这些即将失去的一切。我的声音好乱。你好恶心。掩盖过去。你好恶心,别再说了。你可以的,你可以掩盖过去。你应该尽力掩盖过失。你还可以保住一切。我的声音好乱。但是。都是我的声音。竟然都是我的声音。你可以的。我开始劝自己。你别再说了。我骂我自己。这只不过是一时的过失。怎么就彻底否定了你自己呢。我开始不知疲倦地劝说自己。你别再说了好不好。你不要这么不要脸。她是死了不错。可是她死了就是死了。再也不能弥补了。她对这个社会再也没有用了。而你活着还比死了有用。你还可以拼尽全力弥补,创造更多的价值。你身边还有好多需要你的人。你的亲人都在等着你陪伴。你听我说。陈一。你。
    够了。够了。够了够了。我知道什么事情开始了。我自己的精神防御机制开始启动了。犯了罪的人总是尽力不让自己觉得自己有罪。总在为自己开脱。以避免陷入痛苦至极的自我否定。陈一。你只知道想着自己。别人呢。安呢。安。我的安呢。她的生命就没有价值了吗。如果死去的是我。不是她。她不是就可以创造价值了吗。对。我陈一是有家庭。有自己的社交圈子。她呢。安她就没有了吗。她还远比我年轻。还有那么多话等着她说。还有那么多事等着她做。而我却把这一切给毁了。现在还在为自己开脱。我这样是多么自私。我就算活着都不会原谅自己。而安的家庭,也需要一个交代。而非不明不白,不了了之。我自己有爱我的我爱的家人,安她同样也有。为什么人总是只知道想着自己。陈一啊陈一。你这么想。真是让我看不起。让我看不起看不起啊。我不由得跪伏在地。用脑袋磕着地板。嘭。嘭。嘭。明明听到了一声声闷响,却好像丧失了身体的知觉。我以为这幅躯体都要不是我自己的了。好像被谁给占据了。好像。是恶魔。也许不是我。不。也许就是我。陈一。也许就是我这个恶魔。也许我就是恶魔。
    不。也不能说是为自己开脱啊。陈一。我又开始了。也许你真的是过失杀人。我又开始了。我又开始了。我刚才深深的自我检讨,激发了我潜在的补偿机制。我为了写小说,研究过很多罪犯。而现在,轮到我亲身体会了。每当我犯了错,精神受到压力的时候,要么开始逃避,要么开始推脱。我总喜欢逃。逃得远远的。要是犯了错可以不被惩罚,我就永远不会意识到自己的错。又为了自己心里好受,总喜欢病态地心安理得,为了在深刻的精神折磨中寻求解脱,补偿自己,总会把自己的恶行合理化。永远意识不到自己的错。这是多么可悲。在别人眼中,又是何等的可怕。


    
    为什么人们总是不会那么轻易地低头认错呢?(05)

    我记得。阿伦森做过了研究,在他的书《谁会认错》里,没有任何一个人,不管他们什么身份,什么地位,都绝不会轻易地认错。因为认错,真的太难了。这种煎熬。我现在才终于体会。不,你没有错。陈一。我又在劝说了。你怎么可能有错呢。你听我说。不。我有错。我就是有错。我就是杀了人了。现在结果就是这样。我杀了人。我已经杀了人了。不。不是这样的。陈一。做事情不能光看结果。你是杀了人。可是杀人也是有不同的原因的。你要是杀了一个罪大恶极的人。你反倒没错。不是吗。你没错。你反倒是一个英雄。不。不。你不要说了。不是吗。你不也是这样想吗。你好好想想。你好好想想。杀一人是为罪,屠万人是为雄。你又怎么解释。荒唐。荒唐。什么荒唐。有什么荒唐。白起。为什么被称为英雄。他坑杀的人还不够多吗。几万,几十万。这是什么概念。你不过杀了寥寥一人。项羽。数次屠城。可大家都在称颂他,都在给他写诗。希望他过江东。希望他活着。不。不。不。你不要说了。不同的背景之下自有不同的评判。一码归一码。先不管别人。我现在就是杀了人。我有罪。我就是有罪。什么有罪。你难道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认罪吗。什么。不明不白。陈一啊陈一。安。安死得才是不明不白。应该死的不是她。是我。是我啊。她还那么小。她还那么年轻。我曾经把她当做小孩子一样爱护。她还和我说过。她那些幼稚可爱的梦想。她那些未竟的科学实验。毕竟她还在念大学。还在请我帮忙看她没写完的论文。她甚至昨天还在给我念她写的短诗。
    安。安啊。我知道,我犯下了世间最深的恶。我剥夺了她的一切。我也再给不了她一切了。我剥夺了她之后的笑。像暴徒一样,夺取了她给到别人的笑。我有好多的话,想对她说。有好多的事,想和她做。我永远地剥夺了她对于世间的行动,我也毁灭了自己对她的行动。
    自己一个人呆着的时候,不知去向。总是惶惶不可终日。以致于我习惯了等待外界的安排,听从物事自己的走向,而从不主动自己去做些什么。我知道等待自己的,也许是法律的裁决。但我不觉得自己应该因此而好受。我错了,就是错了。如果因为后来所受到的处罚而不再愧疚,那更是大错特错,心中没有真正地懊悔。因为这种处罚,总有外加的倾向。对于她这件事。我只觉得自己万死莫赎。而唯一的补救,只能是这种事情,从未发生。
    孩子。爸爸很抱歉。我总教你在坚硬的现实中,挖掘世间的美好。而现在,我自己却干出了这样丑陋的事情,和我一直表现出来的形象大相径庭。这岂不是等于说,我之前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被我自己消解了。



    
    一个人正义与否真的是由立场和阵营决定的吗?(06)

    可我又在想。之前与之后的我对比,又有什么明显的区别吗。犯罪之前的我,和犯罪之后的我,自己并没有感受到自己身上的明显的不同。如果这件事情做得天衣无缝,那么我就不会被标记上犯罪的标签。相同的,如果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我也不会被标记上犯罪的标签。无罪的我,犯罪的我,中间仅隔一瞬。
    如果我杀人的事情不被公众认为是坏事的话,又或者我杀的是敌人,这件事反倒变成了平凡的我和英雄的我那中间相隔的一瞬。这是我所难以接受的。很多事情已被世人定义。不管我杀的是什么人,杀了人,就是杀了。也许此时我把他定义成敌人。而如果我进入了他的阵营,又将会定义他为同胞。而他还是那一个他。他并没有变。我的评价却因自己的立场改变了。天底下哪有那么绝对,非黑即白。
    我还记得上尉那时问我。“你要留下来吗。”我说。我记得我说。“还是不要了。”算了。算了。不要再想。
    诚然。由于定义的不同,每个人每件事的成分往复杂来说,都不应该简单以好坏划分。因为每个人都做了很多事情。这些事情从不同的角度来说,很多都是可以说好也可以说坏的,不能因为做了这件坏事就一定是坏人,做了这件好事就一直是好人。而我之前就是陷入这样的误区。陷入了自己构造的对自己角色定位的幻想中,过于偏执,以致于危害颇深。我一直自诩道德。所以发生了这件事后,我才知道我是多么恨我自己。
    我一直最怕的,就是别人的失望。可是我越怕别人失望,就偏偏越让人失望。我毁灭了自己。我又连累了多少家庭。
    我并不打算证明罪恶一直存在,好让自己安心。因为这种安心,往往带着自我放弃的意味。我承认,我确实犯了罪,也承认自古以来的社会,永远摆脱不了罪恶的存在。但河流从未固定。总在流动变化着。所以任何时候,即使是现在,也不晚。我开始劝我自己。
    我总是在说。我也总是在孩子做错了什么事情的时候,劝他。不管什么时候都不晚。我说。我是我选择的我。即使上一刻你是坏人,可是下一刻,可以不必如此。在做那件事之前我可以说是好人。做那件事时我是坏人。而做那件事之后,我仍可以选择重新做个好人。直至生命终结。我说。我曾经那样劝他。
    可是这样还有用吗。我树立多年的形象已经在一夜之间崩塌。但是事情又哪能有用才做。即使因为那件事而被世人打上了坏人的烙印,也不需气馁,更不必自暴自弃,因为任何事都是不固定的。
    也许你停止沐浴阳光,接触到一些深沉的罪恶,会摆脱掉身上那种显得幼稚浮夸的积极。我在采访一个罪犯时。他说。他这样说。他直勾勾地盯着我。


    
    减免了刑罚,罪犯就能从此心安理得了吗?(07)

    对啊。真的什么时候都不晚吗。要是我真的被放过了。我也真的忍得下心逍遥法外吗。或许别人能施舍给我这个机会。但我要是接受了这个机会。我自己都瞧不起自己。到那时,我也已经完全丧失了尊严。真正地苟延残喘。
    我好冷。我突然好冷。寒风呜呜地吹。我抱着自己。多么空荡。我揪着衣袖。感受不到自己的怀抱。她会冷吗。“安。”“安。”我喃喃。我还会冷,可是却夺走了她感知冷的能力。我又感受到了自己的自私。我用手猛按心口。因为精神高度集中而忘却了呼吸,胸口好闷。
    不。不。陈一。你就这样自暴自弃了吗。你这说的什么话。我非但没有放弃自己。相反还是在等待良心的救赎。不。你在自我放弃。你好好想想。哪有什么人不为了自己的。你现在孤身一人。还没有什么人发现。事情还可以挽救。你就打算什么都不做了吗。做什么。你打算做什么。你还打算肢解尸体吗。我看着眼前的死肉。我看着眼前的这具肉块。我看着那死了的人的瞪得溜圆的眼睛。我看着那死了的人的苍白的嘴皮。我看着那死了的人的失了血的透明耳朵。我看到了眼前一锅不断翻腾的肉块。是砍成碎肉块的猪头肉。有破裂的耳朵薄片。有浑圆的两颗瞪大眼珠。都在热汤汁里汩汩滚着。上下翻腾。不不不。陈一。你真是一个魔鬼。别。请不要这么说。她已经死去。你再对她的尸体做什么。她也不会察觉了的。滚。你给我滚开。不是吗。你在想些什么。你不要这么想。我说了多少次。你不要总觉得事情可以掩盖,你就昧了良心。你或许可以瞒得了别人。可是你永远瞒不了自己。你的心永远在煎熬。
    煎熬什么。我知道瞒不过自己。那么我就同罪恶的自己和解。人的生命仅有一次。为何我就非要做一个好人。也许我之前做了。也做够了。现在。难道就不能为一为自己。够了够了。你混账。什么混账。你装什么。这儿真的没有人。你做得好。也许谁都不会发现。还是那句话。别人不发现的话。你还是原来的那个你。有什么区别。你别说了。你以为我只是为了别人活。我活着也是为了自己。不然没有意思。别人或许不会发现。可我自己心里明明白白。我也许可以小小心心隐瞒一辈子。但是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有些事儿你明知道了,也是永远不会去做的。
    何必呢。你这样给谁看。没有人看到。不。我活着并不是给别人看的。你别再说了。我活着也是给自己看。让年轻的我看看。我虽然老了,还是有着一分骨气。否则。过去的我。永远不会原谅这时候堕落的我。
    你不要这么固执了。什么过去的你。过去的你现在的你都是同一个你。即使你变了。也是过去的你变了。变成了现在。你不要分成了两个人。难道你以为现在说话的并不是你。难道你并不知道,其实你自己也在想着你一直排斥的东西。



    
    为什么非要做一个好人呢?(08)

    对。我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好。我承认你也是我。我也承认我脑子总是乱糟糟的,一团浆糊。但是人总是矛盾的,这并不可怕。人也总是为自己考虑。所以当你开始说话,我虽然极力排斥,还是驱逐不了的时候。我也并没有完全崩溃。人的大脑总容易思绪纷乱,相互对立,各自为政。我已经理解了这一点。我只要尽量让我正确的思维占据主导,多做出相对正确的事情来就好。人无完人,我完全能够接受。我并没有死命要求自己尽善尽美。只要相对能做一个好人就好。
    可是你为什么这么固执呢。为什么非要做一个好人呢。你图了什么。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无情地运转着,少了谁多了谁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波澜。世界上坏人多了去了。多了你一个却又如何。你以为自己作出了这样的牺牲好像很伟大,实际上你要是服罪了也不过是让人们知道世界又多了一个杀人犯罢了。够了。你不要老是这么想。从宇宙宏观来说生命确实都是刍狗。但对于身边的人们,每一个人的影响都大得超过你的想象。少了谁多了谁并不是那么无所谓的。再者,我并没有非要自己伟大。杀人就是要偿命。
    为什么你这么想呢。杀人偿命这个规矩还不过是人定的。生物之中,生杀予夺,不过家常便饭。你见过老鹰给兔子道歉吗。你这么说实在不妥。这就是为什么,人之为人。人有羞恶之心,你不要把它有选择性地隐藏了。恕我直言。你所谓的没有太大波澜是相对于宇宙来说的。可是对于身边的人,对于相关的人们,却有着非常大的反响。我现在重申。陈一。你不要老是忽略这一点。忽略了别人的感受。心思多细腻一些。为你经常忽略了的人们考虑。不要总是以自己为中心。要记住。在别人那里,也有他们的中心。也有他们为之悲欢的对他们非常重要的东西。
    人啊,就是容易忽略别人。就是需要常常为他人着想。你不是问我为什么非要做一个好人吗。陈一。你不是一直这么问我吗。现在我告诉你。我告诉我自己。因为共情。因为我们是群居动物。你想想。陈一。为什么我们人科动物不像老虎一样孑然一身,单独行动。就是出于生存的需要。就是对于安全的需求。因为我们在任何时代任何人生时期都会需要他人。每个人的一生,都有着需要他人和被他人需要的时期。我们都有幼小的时候,都有年老体弱的时候。也总要去照顾和我们曾经一样幼小的人们,也总要照顾和我们之后一样的年老体弱的人们。我们人类的生存无时无刻不在倚仗别人。每一个体之间紧密联系,相互依存,不可分割。在人类演化的任意时刻,我们都不是没有任何社会责任的。人自一降生,就有了责任。人自一降生,就已在社会当中。


    
    为什么我们潜意识里也希望别人过得好?(09)

    任一个人的不负责任,都是在危害全体人类的社会生活。这就是我给你的答案。陈一。我说。对自己说。这是我给自己的答案。他没再吭声。举个例子。一个孩子如果把其他孩子惹哭,会被旁人的情绪弄得自己也不舒服。由于厌恶条件的作用,将来他也不会再轻易欺负别人了。孩子明白,要想自己过得舒坦,就不能肆无忌惮地让别人不舒服。这一点和其他社会性动物一样。训猫训狗,都是运用它们可塑模仿和感同身受的特点。随着年龄的增长,孩子也更学会温柔对待比自己小和比自己弱的人。相同的。如果他逗伙伴开心,他自己也会不自禁地快乐。他以后就更知道怎么给其他人正向的情绪。因为共情的作用,伤害他人会让我们自己也不舒坦,因为共情的作用,别人开心的时候我们也会忍不住高兴。因为共情,让我们更知道维护这样的社会和谐。因为共情,让我们天生厌恶不美好不和谐的事物。因为共情,让我们知道做好人做好事会更让自己心满意足,精神愉悦。危害就危害了。我说。那又如何。我说。我听见我自己说。我知道。我还是不太死心。我们为了集体的时候,往里深究动机或许可以解释为这样做也是因为集体会回馈我们。但既然现在这个链条中断了,那么我们何必还要如此。我说。不。你这样想就太过于功利了。生物演化的驱动力和实际行为的驱动力是有所区别的。诚然,我们帮助他人的时候,最初可能确实是为了让自己获益。因为群居时代,自己帮助过的亲人和同族伙伴将来也会用同样的善意回报自己。这种行为在自然选择中能给动作发出者带来好处,就被保留了下来。但这并不意味着人和动物永远都是出于私心才伸出援手。因为演化学意义不一定是日后实际行为的唯一原因。
    就像安吗。你敢说你帮助她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吗。为了你那些下水道般肮脏的想法。你可真是道貌岸然。陈一。这儿都没有任何一个人在,你就搞得谁都在看着你都在监督你一样。你连你自己的潜在意识都想欺骗。放下这份执着吧。不。你不要折磨我好不好。你就是想让我堕落。为什么。为什么我们总是习惯拉自己下水。为什么我们总是习惯着让自己沉沦。好像我们就该在深渊生活,不配希冀天空那样。这样心里会更加踏实吗。可是我告诉你。人生在世。就是需要如履薄冰。就是不敢行差踏错。你这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为了安。为了安的家庭。为了像安那样的,千千万万的人们。我要是苟活于世,岂不是告诉了世人。我们可以用任何残忍的手段杀害他人,却不用付出生命的代价。我不愿意我终于变成自己当初最讨厌的样子。如果被杀的是我。被杀的是我自己。而我的家人束手无策,罪犯逍遥法外。到了那时候,我们又怎么办呢。


    
    信赖的身边人忽然暴起伤人怎么办?(10)

    你想想。那时候。安她,是多么的害怕啊。我本来笑眯眯的,突然变换的丑恶嘴脸,像恶鬼般猛然露出原型。她会怎么想。她原本那么熟悉的我,就这么陡然变了。我现在想来也心有余悸。我的脸,像突然从每个毛孔暴涨出了长毛,像一片片青铜色的生锈的鱼鳞突然伸出,覆盖了我的面部。我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肤。她那时候一定特别害怕吧。她一定想到了她的家人。和朋友。她一定在想。老师。老师。你不要变得这么的恐怖。你不要忽然这么吓人。可我就是没有及时止损。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我看着她娇小的发着抖的苗条身子,心里边兽性大发。我猛的将头颅伸了过来。就像一条总爱流着眼泪的鳄鱼。狰狞可怖。我蛮横地啃着她的两片红嘴皮子。堵住了她发着娇滴滴嘤嘤叫声的粉嫩喉管。她忽然就缩了身子,一阵发抖。我便用力地搂。贴紧她那柔弱无骨的身子。我竟然还以为她没有抵抗。我本来觉得她要是狠狠地挣脱了我。我当时就会立马收手。我当时就不会再继续错下去。可我现在回过头想想。她哪里能够抵抗得了。她竭尽全力的挣扎已经被不受控制的我彻底过滤了。呜。呜。她使劲想吐出我乱动的舌头。我当时就需要有一个人来一巴掌扇在我的脸上。好让我愤恨。从愤恨别人再到愤恨自己。好让我反思。好让我知道我错了。她一个女孩子,为了研究学术,独自来到异国他乡。我却趁虚而入。她看不透我表面的和蔼之下暗流涌动的邪恶想法。她永远不会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她永远不知道,任何时候不能完全信任人性。她永远揣测不了人的兽性何时爆发。她永远不会知道,自己距离死亡是这么的突然,是这么的近在咫尺。
    我还记得。第7号染色体长臂近端区域的基因片段缺失20多个基因的病患们很容易滥施友善和信任。这种病症让我们知道,从生物学的角度来看,人谨慎行事的特点是有其基因基础的。就像每个国家都在培养自己的军备力量,却轻易不使用一样。我们这个物种总会仔细考量什么时候该信任,什么时候不该信任。我想着。想着。又想到了她。安。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对我的信任。你总是这么傻傻的笑着,一脸不设防的样子。我理应一直用你期待的模样去对待。最终,却还是让你失望了。你也万万想不到,你所意料不到的魔鬼其实就在身边。


    
    在很不确定的某一刻,就有某一些人失去了所有(11)

    像很多的家庭那样。安她,有一个做职员的父亲,有一个待业的母亲,有一个早早辍学的弟弟。这本没什么可说的。可我的眼泪却总成串地往下游淌。对。我也有一个做职员的父亲,也有一个待业的母亲,也有一个早早辍学的弟弟。她的父亲这个时候,应该下班了吧。她的父亲应该在菜市场买了几颗小菜。应该咬咬牙买了一吊猪肉。操劳了一天,拖着一身病痛的身子,正准备回家呢。他还以为是寻常的一天。他还以为她会在寻常的一天寻常地回来。一如既往地回到家。他还不知道他现在已经永远失去了他的女儿了。他还在等她回来,等待着亲手把她托付给另外一个男人。然后再委屈地偷偷哭一场。她的母亲这个时候,应该还在油黄的灯泡底下,做着电子工厂拿来的手工配件。老眼昏花。抖着枯槁的双手,用尽精力去组装。她还以为是寻常的一天。她还以为她会在寻常的一天寻常地回来。一如既往地回到家。她还不知道她现在已经永远失去了她的女儿了。她还在等她回来,等待着在她婚礼现场,当着所有亲戚朋友的面,流下不舍却幸福的泪水。也许会很简陋,但也已足够。他的弟弟。为了她的学业牺牲自己早早辍学的弟弟。本应在学校英姿飒爽的年纪,现在应该正和其他地方过来的几个工友们一起挤在工厂的十五平宿舍里。身心疲惫,枕了双手,狠着心一样一样放弃着那些遥不可及的梦想。他还以为是寻常的一天。他还以为她会在寻常的一天寻常地回来。一如既往地回到家。他还不知道他现在已经永远失去了他的姐姐了。他还在等她回来,等她再甜甜脆脆的,再叫自己一声弟弟。等她为他辅导功课,等她像小时候一样捉弄着他。他们,他们所有人,都在等待着那个相处了:一年。两年。三年。四年。五年。六年。七年。八年。九年。十年。十一年。十二年。十三年。十四年。十五年。十六年。十七年。十八年。十九年。二十年。二十一年。二十二年的人。回来。
    他们都在等待着我面前的这摊死肉。


    
    我们常常容易忘掉鲜花们的感受(12)

    他们万没想到他们等待的人已经变成了尸体。他们万没想到他们在等待着我面前的这堆死肉。一低头就能看得到的死肉。真实躺在我的眼前的死肉。确确实实在我旁边的死肉。白得可怕的死肉。再也不会动弹的死肉。
    人啊,就是很容易忽略别人。就是需要常常为他人着想。父亲就是这么说的。他就是这么说。陈一。他说。人就是需要时刻谨记,他自己并不是世界中心。在任一时刻,都在和万千的生命们共同在一个世界上生活着。陈一。他说。当你完全醒悟到自己并不是世界的中心时,你就长大了。陈一。他说。当你还关注到身边所有生命的存在时,你也就真正成熟。我便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了。他这样说。他是这样说的。我却没有活成他期望的模样。父亲。我错了。我穷其一生,也没有活成我想要的样子。我也错付了您的谆谆教诲。会变成现在的这个样子,也是我咎由自取。您一直说。陈一。要懂得换位思考。陈一。要学会共情,要有同理心。陈一。什么是共情。我问。对。当时我问了。那是一个充满阳光的下午。我们在花园里。他带我栽种着小树。我问了。爸爸。您说的共情是什么。
    共情。陈一。共情指的就是一种能力。一种能深入他人主观世界的能力。一种能够了解他人感受的能力。陈一。你体会过吗。共情,就是同理心,就是换位思考。就是站在他人的立场上设身处地思考的方式。你有尝试过体会别人的情绪和想法吗。陈一。你有尝试过理解别人的立场和感受,并且站在他人的角度思考和处理问题吗。陈一。
    爸爸。您说的我不大明白。陈一。你看看这个花园,漂亮吗。漂亮。特别漂亮。这些鲜花,你喜欢吗。喜欢。喜欢到什么程度。你喜欢到想要把它们带回家吗。就像那些动物园的小动物。你想带回家吗。想。我想,爸爸。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他们愿意你把他们带回家吗。没有。我没有。我愣了。我那时突然就愣住了。那么你以后要记住了。陈一。你常常容易忘掉鲜花们的感受。你常常容易忘掉小动物们的想法。陈一。当然爸爸这话不是在骂你。你给我好好听着。然后思考。好。我说。好。我说。这并不只是你一个人这样。我们大都如此。这是我们在没有开启共情的大门之前,都会漏掉的。我们是不是经常没有考虑到鲜花的感受,就折了它。我们是不是经常没有考虑到小草们的感受,就践踏草坪。我们是不是经常没有考虑到小动物们的感受,就欺负它。戏弄它。我们是不是经常没有站在大山的立场上考虑,就乱砍滥伐,糟蹋了它。我们是不是也没有考虑到和我们一样的人们的感受。陈一。我不吭声。陈一。陈一。爸爸叫我。他看到我的样子,摸了我的头。


    
    要一直记住,见到的每一个人都是有家人的(13)

    大人们也往往很容易忽略到小朋友的感受。陈一。爸爸错了,爸爸今天也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爸爸在老师面前骂了你,没有想到你也是需要平等对待的。爸爸也心急打了你。陈一,你能原谅爸爸吗。嗯。我说。我好像说了。又好像闷闷的,没有说出口。爸爸当时是觉得你做错了。陈一。你打了其他的小朋友。这是你的错。你觉得吗。我不吭声。陈一。被打的滋味好受吗。我直摇头。不好受吧。你被爸爸打了。不好受。可是被你打的小朋友也不好受。知道吗。你现在知道了吗。我知道了。如果是你被打了,爸爸妈妈会特别心疼,知道吗。嗯。我说。而那个小朋友,他也有爸爸妈妈。小朋友被你欺负了。他的家人,他的爸爸妈妈,会心疼吗,会伤心吗。会。你希望爸爸心疼吗。不希望。那么你会希望那个小朋友的爸爸妈妈心疼吗。也不希望。这回你懂了吗。懂了。懂了什么。我不该打他。爸爸认真地低头望我。我继续说。我打他他会难受。我打他他的爸爸妈妈也会心疼。我不该打他,就像我也不希望我被打一样。我也不希望你们会心疼。
    乖。你真是太乖了。陈一。爸爸抱紧了我。我不知怎么的眼泪就下来了。所以。我们再继续说。通过这件事情,你明白了什么。爸爸说。你该怎么对待小花小草。你该怎么对待这些小动物们。你又该怎么对待和你一样的人们。他说。他继续说。这件事情爸爸为什么那么生气。是因为如果你不知道别人的感受,你以后就会成为别人的灾难。你就会制造他人的烦恼。懂吗。嗯。我说。我似懂非懂。懂吗。懂。爸爸生气的不只是这一件事。爸爸生气的是通过了这件事看出了你以后日子里可能会放任的不好的方式。让爸爸生气的不只是你打了这个小朋友。不只是你让他的爸爸妈妈心疼。不只是你让和他相关的所有人们伤心。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多人。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多家庭。爸爸生气的是你伤害了这个小朋友,你可能还会伤害其他小朋友。你让他的家人伤心,你可能还会让其他人的家人伤心。你懂吗,陈一。爸爸不希望你这样。懂了。
    你喜欢狗剩吗。喜欢。如果你不小心打了它,会怎么样,就像你打了那个小朋友一样。我不会打它的。如果,我说如果。如果你打了它。我会很难过。因为我好喜欢它。狗剩也和你一样,有爸爸妈妈吗。好像。我不确定地说。好像有吧。狗剩是爸爸去领养回来的。所以你没亲眼看到它有没有爸爸妈妈。可是你也要常常去想。你虽然没有亲眼看到它的家人。可是它就是有家人的。懂吗。懂。你在街头看到的流浪猫流浪狗们,虽然孤零零的,你什么也没有看到。可是你要一直记住。他们都是有家人的。懂吗。懂。你在这个世界上看到的任何一个人。你也要想到。他们也有家人。他们也有那么多爱他们的人,他们也有那么多的他们爱的人。懂吗。懂。我似乎点了头。他们可能和你一样,有爱你的爸爸妈妈,有爱你的婶婶阿姨。也和你一样,有你爱的一切,你不希望失去爸爸妈妈吧,你也不希望失去狗剩,你也不希望失去这个每天进进出出的家,你也不希望失去你在学校里喜欢的老师同学们。对吗。对。所以,你要经常记住。你不希望。他们也不希望。你要常常理解别人的立场。你要常常体会别人的感受。这就是换位思考。这就是同理心。这就是共情。你懂了吗。陈一。你懂了吗。他喊我的名字。懂。我说。我懂了。


    
    这个世界不是所有人都具备你所拥有的条件(14)

    可是爸爸。我说。我开始说。我回了家。我就站在门口。阳光在我背后。我理解别人的感受。别人不理解我怎么办。别人就是不为我考虑。我又该怎么办。今天。我的铅笔又被同学折断了。我说。我的铅笔被同学折断了。可我没打他。我听你的。我没有打他。我为别人考虑。可他就是不为我考虑。他就是不为我考虑。这多不公平啊。别哭。陈一。别哭。他说。不。我没哭。我哭着说。陈一。爸爸知道你委屈了。陈一。他抱住了我。爸爸让你受委屈了。你没有打他。爸爸今晚要给你做顿你最喜欢吃的红烧鱼。因为你没有因为自己的委屈打了他。
    你要知道,陈一。就像菲茨杰拉德说的,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具备你所拥有的条件。你本来也可以因为不公平去打他。爸爸也会理解你。可是你还是忍住了。爸爸感觉很欣慰。因为你成熟了。这个世界上本来就不是一切都按照你所想的那样。你甚至会感觉处处碰壁,命运处处与你作对。而且。你也要知道,这个世界上的人们本来就是形形色色,也不是一切都和你所想的一样。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懂吗。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具备你所拥有的条件。之前。你也不会换位思考。对吗。你也不怎么会为别人考虑。对吗。所以,之前你也并没有具备共情的条件。对吗。对。我说。那时候,爸爸具备了吗。你觉得爸爸具备了吗。嗯。我说。可是爸爸是怎么做的呢。教。我说。什么,再大声点。教我。我说。对啊。爸爸在教你,让你具备了共情的这个条件。爸爸并没有放弃你。爸爸还是对你很有信心。爸爸还是在特别耐心地教你。告诉你。对吗。对。其他的小朋友还不怎么会为他人考虑。只是说明他们目前还没有具备共情的条件。但并不能就说以后都不会了。只是说明他们还需要有人去告诉他们,去提醒他们。他们也还需要老师,需要家人,需要身边的人们告诉他们。嗯。我说。
    所以。他笑着。爸爸这就上他们家告诉他们去。你还小。要记得,爸爸不会让你受委屈的。懂吗。嗯。我说。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告诉老师,告诉爸爸妈妈。因为你们还小,还不一定知道怎么面对这种事情。让爸爸妈妈教你。好吗。嗯。等你长大了,还要知道爸爸妈妈也并不是什么都对。我们也在等着你帮忙纠正我们,提醒我们呢。我们就是需要这样,互相提醒,往来督促,在别人不知道的时候告诉他,一个告诉一个,告诉一个是一个。到最后,我相信我们每个人都会知道站在他人的立场,考虑他人的感受。他说。他摸摸我的头。我去去就回。顺便把鱼买回来。你乖乖待家里。你妈要加班,今晚你可以多看会儿电视等我们。他说。妈妈很辛苦的,你要乖乖的,不要不听话,出门乱跑哦。嗯。我说。我使劲地点点头。


    
    每一个人都可能被你低估了(15)

    可是。我最终还是叫了出来。爸爸。您说的共情。真的像您说的那么容易吗。真的每个人都能够做得到吗。孩子。他说。你要懂得信任别人。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他说。你知道当今世上最伟大的科学家之一,弗朗斯·德瓦尔吗。他说。我直摇头。他笑着说。他写了七八本特别有趣的书。爸爸书架上就有。你有空可以拿去看看。不要老看那么多动画片。哦。我说。他从生物性的角度,表明人科动物的共情是有基因基础的。早些年呀,就有科学家发现,人科动物的大脑中都有一类独特的神经细胞。叫做“Von Economo neurons”。也叫VEN。我虽然听不懂,还是时不时地点着头。他们发现这种细胞只在人类及最近缘的猿类大脑里面。连关系稍远一点的猴子都没有。哦。猴子没有。我想。什么。猴子和猿不是一种东西吗。不过最近的研究指出,常被人们称道极通人性的鲸鱼、海豚和大象,脑子里也会有一些。嗯。我说。难怪我总看到书里写海豚救人。还有一个希腊人。阿里翁。科学家约翰·奥尔曼认为。VEN细胞是大脑体积发展之后的一种适应策略。因为大脑发展到这个水平正需要建立这样的联系。什么联系。我暗自想着。它们大多分布在那些掌管人性行为的脑区。一旦损伤,人们会失去换位思考的能力,丧失共情心,没有羞耻感和幽默感,丧失对未来的设想和规划。更为严重的是,这些病人将会慢慢失去自我意识。我茫然地看着他,好像也失去了自我意识。
    换句话说,如果人没有了VEN细胞,基本上就失去了同理心。它也对划分智慧生物同其他动物的界线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哦哦。我说。我听出了。这句话好像很重要。所以,如果没有出现基因上的问题,或者其他特殊情况,同理心基本上每个人都有。你以为你没有,或许你也总以为其他人没有,这都是错的。像是打呵欠的传染,笑声的传染一样,会自然而然地涌现。我点头。当然有时候它也会藏起来。大脑是个容易懒惰的东西,总想休息着,什么都不去多想,为了省去太多情感的波动,当然也没让同理心的大门每时每刻都开着,还需要你主动地去提一下。就像你看动画片的时候,并不会特意去考虑坏人的感受那样。当然,也因为每个人都有着“不公正规避”的情结。一旦追求公平正义的感觉占了上风,就会自觉过滤掉反面人物的感受。所以罪犯们往往会自我洗脑,贬低他人,抬高自己。进而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懂吗。陈一。所以,爸爸告诉你。只要你总是认识到人人生而平等,不要总是贬低别人,也别总是抬高自己,只要你遇到了事情总是记得帮其他人想一想。你任何时候都不会行差踏错。



    
    为什么有些人好像天生和这个世界水火不容?(16)

    当然。陈一。既然说到了基因,还有神经。我还想提醒你。你要警惕那些很可能有缺陷的人。或者说不够稳定的人。你甚至也要时刻提防自己会不会这样。人们很可能会得上一种失去换位思考能力的精神疾病。疾病。我一听,后背就紧紧地绷起来了。经过调查发现,这种情况往往会导致极端的暴力。他们对自己的行为将对他人产生何种影响要么感知不到,要么毫不在乎。世界上很多麻烦都可以归结为此。他们像来自另一个世界,格格不入,明明可以从他人的视角考虑问题,却没有产生本该出现的感情,不能形成真正的共情。之所以这类精神病让人无法理解,是因为对正常人来讲,我们真的很难想象怎能对他人的痛苦产生免疫。他说着,抱住了不断战栗的我。我虽然听不明白,还是莫名觉得吓人。人生在世,本就不能事事顺遂人意。他们如果能够选择,也许也不会想变成那种模样。你要记住。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具备你所拥有的条件。我说不出话,只在他的拥抱中,缓缓点头。
    我现在回想过来,还是很感激父亲的教育。我现在才发现他掌握了那么多丰富的理论知识。当我开始写文章,整夜冥思苦索也写不出一个字的时候,总会想起他信手拈来的样子。如果没有他那一整个书架的书,我应该也不会走上这条小路。在我还不那么叛逆的时候,总是和他无话不谈。我记得,我甚至把我那初次死去的爱情也告诉了他。那天。我挂着满脸的泪水跑回家。和他说起我们班一个我最喜欢的女孩子溺水的事情。我说了。我哭着说了。他却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看。游泳很危险。你也要多注意才行。其实当时他的状态也很不好。应该不怎么想说话。可是我却没有体谅他。还那么小,也根本没有注意到这点。呜呜呜。我当时的眼泪一时止不下来。由于情绪没得到照顾,感觉他毫不重视我所珍重的东西,更是绷不住了。他这才从阴影里抬起头,真正注意到我。好啦好啦。他有气无力地说着,摸了摸我的头。我看他终于把注意力放到我身上了,却哭得更大声。诶。现在自己回过头想想,还真挺丢人的。不过那时候,都还是小孩子嘛。每次回忆童年,想到以前的童言无忌,都让我老脸一红,难以启齿。由于外国名著看得太早了。我当时真的觉得自己是为了死去的爱情流泪的。吞吞吐吐支支吾吾说了大半天,一半是发泄,一半是自言自语。具体字句好像也记不起来了。就记得有这么一码事。他面带忧郁地听我说完。缓缓说了一句。我今天也失去了一样最宝贵的东西。接着,他像发着感慨,又和我说了很多。那些话,我直到今天,还记忆犹新。


    
    过去了的每一个瞬间,都永远无法重复(17)

    你知道一期一会吗。他说。什么。我哭着说。一期一会。我下意识地摇摇头。把泪水都往两边甩开了。啊。丢脸。丢脸。算了。还是小屁孩。别老想那么多了。他继续说。以后你要记住这个词。一期。一会。为什么。我问。毕竟听不懂。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艺伎议会。现在我才知道。一期。就是在一定的时限内。一会。就是对某人、某事,或某物的,仅有一次的相遇或遇见的机会。他回答我。因为人生无常。因为人生中的每一个瞬间都永远不能重复。你明白吗。我下意识地点头。就像我们现在的谈话也是。也许以后我们还会谈很多次。但这一次,是永远不能重复的,过去了就再也找不到了。你懂吗。我摇头。一期一会。是让我们懂得及时珍惜每一个人。懂得珍视所经历的每一瞬间。
    你还记得你和那个同学的最后一次相遇吗。还记得她跟你说过的最后一次话,哪怕她看你的最后一个眼神吗。我咬着牙,低下头来。你以为那个瞬间稀松平常。你以为以后还会再有。可是。它突然就断了。突然。就没了。突然,就再也没有了。他一字一句打到我心里。啊。我拖着嗓子痛苦地尖叫起来。怎么了。母亲闻声下楼。探头看见在沙发旁的我们。父亲招手示意了一下。她就没来插话。他继续说。过了这绝无仅有的一次。你想说的话,再也说不到了。你的未来生活,永远也不会再有她的存在。所以。我们要好好珍惜当下。珍惜每一个瞬间。并且要为这人生中仅有一次的相会付出全部的心力。如果你漫不经心。只会擦肩而过,错失一切。留下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人生无常。我们永远无法控制生死。我们永远预见不到那猝不及防的生离死别。很早之前。我也无忧无虑,每一天快快乐乐的。直到某天长大了,忽然发觉身边一个一个重要的人早已离开。发觉我所珍惜的亲情、爱情和友情,正在一份一份,一步一步离我而去。我才猛然醒来。汗淋淋地呆立在只有我一个人的黑暗里。没有其他人在。也走不出去。无边无际。我哭着跑着,又惊醒了一次。睁开眼睛。看见平淡的有光的场景,看见再熟悉不过的面孔,眼泪就下来了。从那时候,我更懂得珍惜。看见父母头上新长出来的白发,知道他们又远离了我一步。每次看见他们出门,久久不回来的时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侥幸地在心里祈祷。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你们不要离开我。你们不要留我一个人。你们要是丢下了我,让我怎么办。他动情地说着,我幼小的内心激起了极大的震撼。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内心的柔软。以后就没见过了。后来我上了初中,叛逆,打架,父子间久久不说一句话。


    
    不能让别人的态度成为了自己的态度(18)

    到了后来。他说。我静静地听。后来。母亲不在了。我和父亲在餐桌上。两人一言不发地吃着晚餐。谁也说不出一句话。只会夹菜。夹菜。低头刨饭。等到碗里剩了一片肉。谁也不会再夹。谁也没有吃。谁也不会开口。他吃完了,就闷头离开了座位。到屋里去了。也不知道干嘛。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我也就默默地夹着其他碗里的菜叶。吃完后,就沉默着收拾碗筷。他说着。说着。说到一半,把头往身后仰,身子往沙发上靠。眼睛忽然红了。两手枕着脑袋。又觉得不舒服,放下了手,把头尽量往后贴到沙发背上。接着慢慢眨着眼睛。行了。你去睡觉吧。他说。他近乎哀嚎着闷闷吐出一口气。我不敢吭声。小心地看着他。慢慢地走开。我走了几步。轻轻地回过头。看到他又把手枕头下边了。吸着鼻子。一条腿在猛地上下抖着。好像在盯着天花板。他孤零零的,就这么在旧沙发上坐着。奇怪的灯光,把他的身子照得很小。很小。后来我再问他。他却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说根本没有这么一回事儿。
    父亲教会了我很多,他总让我热泪盈眶。而他也让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好父亲。我到最后,甚至也没有做成一个好人。儿子。是爸爸错了。爸爸最终还是没能成为你心中的英雄。爸爸总在教你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可爸爸自己却犯下了滔天的大错。
    爸。我们班今天新转来了两个同学。他当时似乎欲言又止。怎么了呢。我说。一个好像晒得太黑了。一个又好像没被太阳晒过一样。哦哦。我懂了。我说。那你有没有欺负他们呢。没有。我没有。我摸摸他的头。可一些同学好像不太喜欢跟他们玩。你呢。你喜欢跟他们玩吗。我呀。我还没和他们说过话呢。为什么呀。陈思。你要和新同学打好关系哦。他们初来乍到,最需要的就是别人的关心了。那当然。爸。你早和我说过了的。任何时候都要记得,站在其他人的立场上,考虑他们的感受。我只是今天太急着回来了。而且。我。我。他开始支支吾吾。而且,你可能会因为其他同学对他们的态度,影响到了你对他们的感觉。影响到了你对他们的判断。影响到了你对他们的行动。对不对。嗯。他说。他缓缓低头。他们好像和我们很多人都不一样呀。他开始为自己辩解。他们说的话我们都听不懂。老师叫他们介绍自己的时候,倒是听得懂一点。不过停停顿顿的,总是好奇怪的样子。


    
    所有的人,不都是人吗?(19)

    你们毕竟才刚上三年级嘛。老师现在教英语了吗。他摇头。那可能要到四年级吧。我说。其实你也会说土话呀。爷爷奶奶也教你讲土话呀。你的同学们很多都不是咱们村的吧。他点头。都是来自不同的地方,共同聚到这个小县城里。你要是说咱们村里的方言,他们也会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呀。所以。只要你们懂得说大家都懂得的话,就不会那么见外了呀。只不过是你的两个同学现在还在学咱们这儿的话,说得还不是很好。你要多帮帮他们。而且呀,最好还要懂得说和他们一样的话。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好多的地方,都住着他们那样的人呢。我们要是到了他们那里,他们也肯定会觉得我们奇怪。你想想,我们说的话他们也听不懂,这样我们得多难受啊,急得和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我们肯定也是希望他们能够接受我们,不要觉得我们奇怪,对不对。嗯。他说。他们对我们来说是外乡人,我们对他们来说也是外乡人呀。其实爸爸更希望你能把所有的人,都当做只是来自不同地方的一样的人。咱们都是一样的。他们来到学校了,就是你的同学。你的同学都是来自不同的地方的,而他们两个是更远的而已。知道吗。嗯。他说。
    可是他们看起来就是和我们其他的同学不一样呀。他嘀咕着。陈思。你要记住。我们这里,是我们这样的人比较多而已。他们来的还不够多。你也还小,还没真正见到世界有多大。到了他们那里,人山人海的,都是他们那样的人呢。那时候我们这样的人就相对很少了。懂吗,陈思。你别看书里地球那么小,就像一个小球,其实让爸爸花一辈子都看不完。每个地方都有各不相同的人。或者说,我们每一个人其实都是不一样的。你们学校里,有长得和你一样的吗。有长得和爸爸妈妈一样的吗。没有吧。你们却都能够在一块儿学习,一块生活。所以我们早就知道谁都跟我们不一样,但是我们大家就是可以一起玩,天生就是可以接受别人。爸爸。我懂了。我会和他们交好朋友的。如果他们需要我,我也会帮助他们。他说。他很乖。我很欣慰。不由得学着父亲的样子伸出了手,摸摸他的头。



    
    认同一个人不代表就要认同他的全部(20)

    可是爸爸。我还是想知道,为什么我的同学就是不这样呢。他们就是觉得他们不好。他们就是不会站在新来的同学的立场上考虑问题。陈思。我告诉你。因为认同感。我们常常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如果一个人的长相和思想都与你大相径庭,你就很难产生认同感。爸爸也常常这样感觉到,有些人的想法就是和你不一样,思想、行为、三观,都不一样,我们不是每个人都能够轻易认同。别人的很多想法确实是让人难以接受,有的固执死板,形成了他自己的行为模式,已经很难再塑了。这样就导致人和人之间往往存在着隔膜。就像萨特写的《禁闭》。而没有这种认同感,我们就很难对他们产生同理心。很难对他们感同身受。这种现象在不同群体间存在竞争关系时最为常见。我们也最不容易对竞争对手感同身受。那怎么办呢。他说。如果只是我一个人对他们好,我也会变成了他们。我一个人过了河,而其他人还在对岸。怎么产生认同。认同一个人不一定就要认同他的全部。我们要认识到,我们有自己的权利不认同他人的思想,但我没有权利不认同他人的生存。有自己的权利不认同他人的行为方式,但我们不能够不给予必要的尊重,然后再客观地斟酌和审视。我们想要对他人感同身受,先要对他人产生认同感。这种认同感不必要认同他的全部。只需要认同他和我们一样的属于生命的地位和人格。陈思。你现在只要知道。他们和你一样,都是平等的人。就够了。
    陈思。过来。他一言不发。准备要进房间。陈思。我叫住了他。他站在原地。他戴着的眼镜反了光。朝沙发这边看过来。我没看到他的眼睛。过来。坐这。我拍拍旁边的位子。他沉默地走了过来,坐在沙发上。陈思。你怎么了。上了初中感觉咱爷俩话少了。他僵硬地笑了笑。耳旁有TV里电视剧的人声。还有。你的站姿。坐姿。是怎么回事。我拍拍他弯曲的背。小小年纪,要注意自己的形体。不要驼背了。嗯。他闷闷地说。怎么了。没精神。嗯。他还是闷闷不乐。爸也是你这个年纪过来的。有什么烦恼,有什么困难,都可以和我说呀。我不是一直这么告诉你的吗。到了这个年纪,都有自己的小秘密了。也会有自己的小心思。你这么自己苦苦地琢磨着,不如告诉爸爸。爸。他开始说话。他开始转头看着我。我知道他要开口了。嗯。我说。我看着他逐渐期待的眼神。我想换手机。他说。换手机。你原来那个呢。我下意识地说。他开始不说话了。那个不是上个学期才买给你的吗。我说。我就知道你不给。他失落地撇过头去。眼皮也落下来了。我说。你先说好。爸不是不给你买。不是一个手机的事情。爸就先问你,原来那个手机怎么了。坏了吗。有没有坏。哼。他鼻孔里闷闷地哼出一口气来。问你有什么用。就知道你不给。以后我都不会再问你了。


    
    孩子又问要钱换手机怎么办?(21)

    他一直在回避我的问题。他这样懂事的孩子,给他买的手机宝贝着呢,怎么可能会轻易让它坏了。况且也是上学期刚买,他也不知道我会不会这么快给他换,这段时间可能发生了什么,在学校受了什么刺激,他就过来提一嘴试试,不行了也还有得退路。所以他的手机一定还能够用。他向来有点傲气又懂事,不好意思这么撒谎,也可能怕说弄坏了我更会骂他。也就一直在回避不谈。这孩子。爸不是不给你买。我说。我搂住他的肩。这个手机用得还好好的,怎么又要换呢。是吗。他说。那我一件衣服穿得好好的,以后就不能再买了吗。所以我以后就得一直穿一件衣服了吗。他说。可是对于咱们家来说。换手机并不是和换衣服一样呀。陈思。你可以体谅一下爸爸妈妈吗。体谅。体谅。我就是因为体谅你们了。他忽然越说眼睛越红。你们夸我节省。好。我就特节省。看你们越夸我我越高兴。我在学校一天吃两顿饭。够不够节省。我一顿就吃六七块钱。一星期就问你们要五十块钱。够不够节省。陈思。怎么回事。爸爸妈妈不是要你这么节省的呀。怎么能一天就吃两顿。现在。他说。他喉咙间的血脉开始贲张。声音也越发颤抖。现在我后悔了。我后悔了呀。班里的同学一个个都比我高。他们高了我一个头。为什么。为什么就我这么矮。我长不高了。我营养不良长不高了。我皮包骨头。不够帅。没有好看的衣服。他们智能机也能天天换着。我就用这个铁皮后盖的按键诺基亚。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后悔了。告诉你。我再也不想听你们胡诌。你整天让我考虑别人。别人怎么就不考虑我的感受。别人更喜欢那些野蛮的孩子,更喜欢那些上蹿下跳的同学。我懂了。陈思。爸爸懂了。我打断他。你不懂。你根本不懂。你的那套思想过时了。你根本就不知道现在的我们想要什么。爸爸也是那个时候过来的。我说。爸爸真的理解你。我更大力地搂住他的肩,把他往身上靠。首先爸爸告诉你,真的是爸爸错了。你说得对。是爸爸的错。爸爸这段时间工作太忙了,忽略了你,忽略了你现在的想法,忽略你不断变动的意识。爸爸保证以后不会了。他被我搂过来,打断了说话,身体一直起伏着。其次,爸爸也很高兴,你今天能够和我开诚布公地说这么些话。而且你就应该这样嘛。有什么情绪了都可以和我们说。他忽然梗着脖子,扭向一边不来看我。想是哭了。我也感受着他浑身的战栗。真的就像一只惹人爱怜的小动物一样。咱们都是一家人。好吗。你什么样子我没有见过。我的很多样子,也在你们面前暴露无遗。如果一家人都还要藏来藏去,那日子还怎么过了。所以,你要相信,不管你什么样,爸爸都不会觉得看不起你。好吗。看我。看过来。我说。我抖抖手,摇摇他的肩。我沉默着等待,看他慢慢地转回头,泪眼婆娑地望着我。我拍拍他的背。这样就好了。咱爷俩不要生分了。你要记住,你的什么样子在家人眼中,都早就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的,也不要怕出丑,谁还没有窘迫尴尬的时候。爸爸那时也常常哭过呢。他的嘴和脸都一直皱着,没有说出什么话。


    
    你的任何优点,都已经被很多人超越了(22)

    最后呀。咱们来看看怎么办。以后。爸爸一星期给你一百五。够不够。他没说话。我知道他在这种状态下肯定没什么心情说话。毕竟心会像石头一样沉着,喉咙也梗着,说不出口。不够再和爸爸说。记住了。一定要一天吃三顿。而且要加肉。剩下的买点鸡蛋,喝几盒牛奶。然后。本来爸爸看你平时回家玩起电脑有点入迷了。怕你玩手机时也是这样,会耽误学习,也就没有给你买智能机。而且没想到你的同学很多都有智能机了,看来也确实是爸爸的认知还没有跟上时代。这么着,今晚。今晚吃完晚饭,等你妈下班了,咱们三个,一起去逛街,给你换一个新手机。不。他缓缓摇摇头。怎么了。我说。在实体店买感觉不好,可能会吃亏。我。我比较想网购。他小心翼翼地小声说出来。好啊。我说。没问题。看来还是你比较会,爸爸待会儿就给你转钱。不过,一会儿咱们还是要一起出去。我说。什么。他说。爸妈给你添几对新衣服。不。不用了爸。他说。够了。真的够了。客气什么。我说。不要这么跟我们客气。你越懂事,我们心里越疼。没。爸。刚才是我冲动了。说话也有点冲。其实我真的不是为了买手机才这么激动。他说。我懂。我说。我理解你。因为爸爸也有这样的烦恼。爸爸之前是忘记了自己也有过这样的阶段,才这么忽略了你。到了你这个年纪,我们会产生自我的意识,会开始和世界进行比较。我当时也在想。我要是高一点就好了。我要是再帅一点就好了。我要是再有钱一点,我要是鼻梁再高一点,不要那么塌,都不要太高,再长个十厘米吧,腿骨再长个十厘米。我一手比划着,拇指和食指慢慢拉出一拃。要是这样,我也会风度翩翩,我也会受大家欢迎,我也有希望成为那种国士无双的人物吧。我也是这样想着。我说。我看着他。他静静听着。好像平复了很多。你要知道,不止是你,大家都会这样想。而且你还要知道一件事。不止我们。我们羡慕的那些人。我们羡慕的他们。他们也在这样烦恼着。所有人都有烦恼,各人有各人的烦恼。因为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根本没有人就是完美的。没有人是永远满足的。人一出生,就会有数之不尽纷至沓来的烦恼和需求。你长得再高,也永远有比你高的。你长得再帅,也永远有比你帅的。你再有钱,也永远有比你有钱的。你要懂得。永远没有最佳的状态。而你之前气恼的是你并不能冷静地接受这一点。我们天生就被分配一手独特的牌。只是羡慕别人手上的牌并没有用,还看你怎么把你手上的牌打好。也看的是你怎么用你的癞子,差牌变天牌。当然,实在变不了。那也没事。至少你也知道自己尝试过了。至少你要让自己无怨无悔,真正地接受你自己。不要光是羡慕别人。


    
    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有成功的机会吗?(23)

    陈思。我问你。现在让你马上想到你爱的五个人。你可以想出来吗。嗯。他说。好。我给你五秒钟。你仔细想想。一。我看着他。他开始默想。二。我说。我暗自加快速度。三。他继续想着。四。我说。我看他差不多想好了。五。我说。结束了吗。我说。嗯。他说。你想的里面有家人吗。嗯。他点头。有同学吗。他迟疑着,也点点头。可能是他喜欢的女孩子吧。这孩子。还有吗。他摇摇头。好。我说。我开始问他。这五个人,就没有你自己吗。他一脸恍然。好像很高兴。又好像莫名地悲伤。要记得爱自己。我说。爱自己,就包括欣赏自己,认可自己,相信自己。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所以这个世界上才会这么多姿多彩,各行各业,人才辈出。各种身高的,各种颜值的,各种形体的,各种各样的条件的所有人们,都齐聚一堂。大家人人生而平等,每个人都有机会成功,每个人都能够出彩。陈思。你也可以。我抖着他的肩膀。爸爸相信你。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找到你自己的道路是最重要的。
    爸。我落榜了。他说。他这么说。我这时候也很惊讶。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我和他妈妈本来高高兴兴地备好晚餐,要等他一起。他一直呆在房间。很久很久。我们隔着房门叫他出来吃饭。接着。他就这么的告诉了我们。爸。落榜了。我落榜了。他说。他这么说。我这时候很惊讶。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他看了看我们。我们一时之间没有说什么。他看了看我们的脸。就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回屋,并且就要把门关上。
    陈思。我喊住了他。思思。他妈妈也叫着。他看到我要进屋。更是立马要把门阖上。我赶上前一步,把门撑住。他看我已经撑住了门,也就不敢再用力推。没事儿的。我说。我进去。随他行尸走肉般的步伐小心走到他的电脑旁。就怕碰他一下他都会干傻事。电脑屏幕还在亮着。我两手撑住了电脑桌,仔细看着他还没来得及关闭的浏览器页面。他惴惴不安地站在一旁。脸上都是阴翳。两手垂下。指甲不断地抠着自己的手指的皮肉。此时房间里静得发慌。她妈妈也进来了。我看了她一眼。勉强笑了笑。她知道我的意思。她也笑了一下。陈思。其实你的理综考得很不错呀。我说。他缓缓摇头。有点儿被我弄乐了。他没想到我还在把他当做孩子一样哄。我在说真的。我说。你的语文和英语这次可能是发挥得不大好。但是数学不错。理综几乎要得满分。你知道吗。你的理综已经有超高的水平了。对的。对的。他妈妈也在附和。他现在实在有点哭笑不得了。你们不要安慰我了好不好。他说。我没有安慰你。我说。对。你爸说得是实话。他妈妈说。


    
    绝对!不要给自己定义、定位、定性(24)

    你们为什么不骂我。你们骂我我还好受一点。他声音开始大了起来。冷静点。我扶住他的肩膀。不过是一场考试。过去了也就过去了。我说。可是我怎么能原谅自己。他说。你们也亲身经历过。你们也知道这有多么的重要。我们为了这一次考试付出了多少。我们准备了多少年。现在已经考砸了。我这么多年什么事也没干好。就这么一件事情,都干不好,都不如别人。你们觉得我能够原谅自己吗。我让你们的一次次期待落空,我能原谅自己吗。就像客厅外面的那顿晚餐,也代表着一种问候。现在,我还值得吗。我还值得吃那一顿晚餐吗。值得曾经被那么温柔的对待吗。我多么希望是我。我多么希望我的名字高高挂在学校的红色横幅上。我多么希望我的老师们感觉到他们对我的辛苦付出没有白费。我多么希望这个小县城里这段时间被谈论到的人是我。我多么希望让你们的同事和隔壁邻舍瞧一瞧,你们教出了一颗好苗子。可我没有。我甚至都想象得到,别人问你们我的成绩时你们的尴尬。别人问你们我上了什么等级的大学时你们的窘迫。亲朋好友们更会一个一个打电话过来追问。他们总是能够知道什么时候出成绩。他们总是能够知道县里哪个高中的各样成绩。而到了过年回家,村里的人们也会轮番说道。好了好了。我说。他说着说着已经止不住了眼泪。我拍着他的后背。他一字一句的还在说着,语句模糊,断断续续,并哽咽着抽泣。好了好了。我和他妈妈一起搂住了他。没有那么严重。怎么没有。他声音都要嘶哑了。一时的失利不算什么。胜败乃兵家常事。我说。当然爸爸也很明白你的心情。爸爸也考砸过。你们付出的时间和心血太多了。所以如果结果不太如愿,确实是难以接受。但是。我说。若想减轻失败后的痛苦,就需要你忘掉你所有付出过的沉没成本。彻底忘掉过去。重新开始。事已至此,我们已经知道了结果。再怨天尤人也没有用,还平白给自己增加苦楚。知道自己这个方面不行,要么不要死磕,转攻其他领域。要么就潜龙勿用,一雪前耻。其实我们每个人身上的条件都是优劣不一的,还是推荐你找准方向,充分发挥自己的特长,这样或许会事半功倍。他摇摇头。可是我所有的时间。我这么多年来。都在读书。我哪里有什么特长。我不知道除了学习,我还能够做什么。何况,我直到现在才明白,原来我一无是处。不。我说。我把手放在他的发烫的侧脸上。你要知道,每个人都是可塑性很强的。何况,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就在于空闲时间。你曾经也研究过天文,你曾经也在网站上发布一些关于天文科普的剪辑视频,你还给我看了。就像这些,你都忘了吗。不要禁锢自己的思想。不要给自己定位,定义,定性。


    
    还有千千万万个人,千千万万座山(25)

    水无常态,人无常势。每个人都是一条流动的河流,每一分每一秒,都有着无数的可能。人永远无法踏入同一条河流。就是这个意思。我看着他。他可能一时之间也还不能够原谅自己。我问他。你现在觉得自己很失败。他苦笑着。那不然呢。他的声音还是这么有气无力。在你身上还有着无数的可能。你现在因为这样一件事情就否定了自己。你曾经做好了那么多事情。你现在因为这样一件事情就否定了自己。应该吗。天下间还有一万件事情你还可以做。你现在因为这样一件事情就否定了自己。天下间还有几千万几千万的人甚至不知道你是谁。你就因为身边这么你以为的寥寥几人否定了自己。值得吗。而你如果深入地探寻天文学,你就会知道。宇宙是如此的浩瀚。人类,甚至整个地球。都不过是沧海一粟。我们这整个世界在这种对比之下,是多么渺小啊,而我们遇到的天大的事。对于苍老的宇宙来说,简直微不足道。每一分每一秒,有多少生命出生,又有多少物种消亡。面对生死,我们其他的琐事又算得了什么呢。而面对宇宙中频繁的创造与毁灭,我们这么一颗海滩里的微尘又算得了什么呢。他人即地狱,不要总把别人的评价看得太重。大家都这么忙呢。每个人每一天都在遭遇不同的事情。大家都在忙着自己,在想着自己的恋爱,自己的前途,自己的工作,自己的家庭问题。你以为的别人会记住的事情,别人可能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你会特意把别人的糗事专门放在心里,记一辈子吗。没有吧。他的眉头不是很皱了。你以为的特别重要的事情,别人可能根本不会重视。在别人那里,那都不是事儿。挽救无数生命,和考试哪个重要。他没有接话,但是感觉听得很专注。发现了新的物理定律,和考试哪个重要。他继续听着。赚了几个亿的钱,和考试哪个重要。让你一辈子都和你现在最喜欢的那个人在一起,和考试哪个重要。如果让你就这样去寻短见,你愿意吗。他妈妈在背后掐了我一把。何况如果你连死都不怕,还有必要害怕其他事情吗。你连死都不怕,还怕把事情弄得更糟吗。你还有好几十年呢,你还可以再做一万件事情,你还可以再去见一万个人啊。对吧。这都是不言而喻的。我说。他缓缓点了一下头。你现在觉得它很重要,是因为你对它投入得太多。你觉得现在这座山很大,是因为你在山中。你此时此刻的投入让你忘记了,外边还有着千千万万的大山。到底孰轻孰重,都是人为定义的。你要真觉得它不重要,那它还真就不重要了。谁规定你必须考这场试。你就算没去考,也没有少了一块肉。你还是活着,活生生的活着,还可以再做一万件事情那样活着。谁定义了成功。谁规定你就得上大学,然后出来找工作,结婚生孩子。少了什么步骤就好像缺了什么似的。这样还真不必要。人类不过也是和动物一样,就这么被放在地球上了。没有什么定义。而到底如何生活,为什么不听听自己的声音。


    
    煮菜成功,做饭成功,也是成功吗?(26)

    其实爸爸妈妈对你也没有什么要求,一定要你成功,一定要你赚钱。没有。都没有。什么叫成功。煮饭成功,也是成功。做菜成功,也是成功。成功不过也是人为的主观定义。爸妈的任务不是安排你如何生活,而是引导你过好自己的生活。知道马斯洛欲望层次吗。我说。他点头。之前翻书看到过。他说。他将人的需求划分为五大种类。我说。第一。生理需求。第二。安全需求。第三。情感需求。第四。自尊需求。第五。自我实现需求。我觉得我和你妈妈的任务,就是在帮助你实现前面的需求的同时,再尽量引导你往更高的层面去追求。我会让你知道。如果你一早就追求了自我实现。那么,其他的需求都会在你自我实现的过程中得到满足。而如果你每天只顾着吃饱穿暖,那么你永远也不会得到自我实现。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虽然我说过不必要禁锢在人为定义的生活里,但人类毕竟是拥有智慧,懂得思考的。我们永远会追求深度和高度,我们永远会往更高的欲望层次去追求。而等你开始追求自我实现的时候。我和你妈妈都会很欣慰。因为那说明着我们终于引导你成为一个成熟的人了。嗯。他说。他的眼睛有着动来动去的亮光。如果你想要成为真正伟大的人,你就要知道一点。我说。告诉你。很多人都不知道,奉献社会才是最重要的,利益与荣耀不过是顺带。或者说让自己努力的方向变成奉献社会,做对人们有帮助的事情,你就会得到额外的收获。如果你早早追求了那些附加的收益,便很难真正伟大。嗯。他说。他点着头。
    爸。他说。他看着我。妈。他看向我的身后。他的语气变了。他开始哽咽。我察觉到了。我静静地看着。等他开口。他慢慢地把头抬起来。我想学天文。他说。他哽咽着说。他这样说。我静静地看着他。好。我说。好。我说。我像吐出来一口气一样,说了一个好。
    我现在感觉好冷。看着黯淡的铁窗,我低下了头。哈了一口气,用冻得哆哆嗦嗦的双手打开了字条。里边是儿子的亲笔。熟悉的字迹。从小学看到现在。用水性笔写得工工整整。
    爸爸。告诉您一个好消息。我最近发现了一颗新的星球。我打算向协会那边申请命名为共情-1b。您回来了站在咱家三楼的阳台上,往右边偏转八十一度,再抬头三十六度,说不定还能看得到呢。妈妈已经请好律师了,请您不要担心。您可能想知道,为什么我要叫它这个名字。这里的字母是一种排序,和恒星的距离由近到远依次排开,分别是b、c、d、e、f等等。a是恒星本身。所以说,我发现的这颗星星就是它本身恒星系统中距离恒星第二远的行星。而其他的字符代表什么,您都知道的。爸。您知道吗,这几个月里我一有空就闷在实验室里,总相信自己能够寻找到什么似的,教授都说我魔障了。我也一直以为它不过是我的一场梦境,我的一种幻想,我的海市蜃楼,和理想国,我一直半信半疑,直到今天我真的发现了它,哇,这真的太让我兴奋了,我立马回家告诉了妈妈。我那时候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您总和我提起的伟大的埃涅阿斯,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还好有您当初的鼓励。说了这么多,除了和您分享一下喜悦,就是想说儿子现在很好,没有让您失望,妈妈情绪也很稳定,希望您不要总为我们操心。您呢。您最近情况怎么样。这几天天气转凉了,希望您多注意防寒保暖。偷偷告诉您,妈妈正在织毛衣呢。她让我先不要告诉,好给您回来时一个惊喜。您的那番话儿子回去想了很久。您一直强调您是戴罪之身,儿子也只好接受。但是儿子还是希望让您知道,教训我会谨记,但是给您的尊敬和爱也还是一样不少,我没办法做到那么非黑即白,泾渭分明,立马就和您划清界限。妈妈和我一直在外边期待您新的诗作。她让我告诉您,我们一直都为您感到自豪。
    我看着看着,忽然笑出了眼泪。


    
    除了地球的人类,还有很多星球的人类在努力活着(27)

    陈一。他说。你知道我找你过来有何用意吧。
    我知道了的。我说。感谢您对我的信任。我会尽力的。
    那就好。他说。你先稳住他。我们目前就靠你周旋了。
    我点点头。走了进去。昨晚睡得并不太好,今天就被拉起来了。还是这么严重的事情。我只好强打精神。眼睛瞪得刺痛,身子还是很虚。
    这是一个昏暗狭长的房间。中间放了一张长桌,两端各有一个椅子。稍显逼仄。我在昏黄的吊灯下,发现他就坐在了最里的一端。
    您好。我说。我叫陈一。
    请坐。他说。你可以叫我K。
    我说。我们是不是离得有点儿远。可以凑近点儿么。
    哈哈。他皮笑肉不笑。这不就是我们本来的距离吗。
    我说。可是您看。事情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我们至少还可以发挥一下主观能动性。我两手抬着沉重的椅子,慢慢地挪步,搬到和他相近的位置来。他一直沉默地望着我。
    我说。可以吗。
    坐吧。他说。
    我就坐到了他的左前方。两人仅隔着一个桌角。
    其实我不知道你们还有什么话说。他说。
    我说。您还肯和我们对话。说明您也并不是个只会依赖暴力手段的人。所以,我觉得咱们可以用特别和平的方式解决问题。
    解决什么问题。他说。你明知道了,我们的矛盾是不可能缓和的。因为这涉及到的利益太大了。
    是的。很大。涉及到了我们祖祖辈辈生活的星球。我说。
    对此。我很抱歉。可是我们也要生存下来。所以。没办法。他说。
    我知道。我说。我也很能理解。对于您的计划,我也并没有太偏激的反应。我知道。这都是人之常情。涉及到了一个文明的存续。我说。
    您能理解。真好。他说。那么您还要过来,和我谈什么呢。
    我来这儿只不过是想告诉您。也许我们还能找到更加折中的办法。我说。我很能理解您的行动。只是觉得应该不至于要付出这样的代价。
    是吗。还能有什么办法呢。他说。我们的文明,总是依靠着星际移民来延续。自古如此了。我只不过是先遣部队。后面还有一群思想根深蒂固的老家伙。我并不太相信。您能够说服他们。再者说。我也不相信您还能有什么折中的办法。毕竟星球的资源本身有限。你存则我亡,两者恐怕不能共存。
    其实我们早就明白了。各个文明在宇宙之中的处境。我们都各是一座座孤岛,在浩瀚的宇宙中,很难交流,也很难迁徙。资源是有限的。能否在有限的资源中,在有限的资源使用时限中,找到出路,是生死攸关的事情。我说。所以,我再次强调,我们非常理解你们。
    是的。谢谢您。他说。
    您想想。为什么我们能够相互理解呢。我说。


    
    这个世界存在相互没有差异的任何东西吗?(28)

    看来是因为我们拥有着相同的处境。他说。没和您交流之前。我也很怕你们负隅顽抗。
    没错。我们星球很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早就团结在了一起。现在,我们地球上的人类,都在为了共同的出路绞尽脑汁,齐心奋斗着。
    嗯。我很佩服你们。他心不在焉。不是很想我打感情牌。
    这是不是跟你们星球的文明很像呢。我说。
    是。是。他说。
    而之前,我们并不是这样的。毕竟,我们的大陆板块相互之间都有距离。再者来说,各个天候,各类地形,各种文化之间带来的差异,也让我们彼此分裂,各自为政。而这个时候,当距离因为科技缩短,我们之间也越发亲密。联络频繁,互通有无。我们才知道,虽然土地没有相连,可是天空却是相连的。也因此,我们才能从目光短浅的无穷无尽的星球资源内耗中解放出来。意识到,我们这些聪慧的人类,我们星球上的这些灿烂的文明,如果不能够延续下来,该是多么遗憾的事情。
    嗯。虽然很对不起你们。但我们也没有办法。谁都是想生存下来的。他说。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只不过还是晚了我们一步。
    我告诉您这个故事,并不是为了赚取您的同情,而是想说,也许大家一开始都只会着眼于相互竞争的关系。但到了最后的阶段,终究会明白,想要在浩瀚的宇宙中生存下来,或许更需要的是合作的关系。每一个带有生命的星球的连结。
    他笑了。您说得很好。但是,好像还是有点儿异想天开。
    我认真地说。任何文明的起步,进步,和生存。都是需要不断地开拓思维的。只有离开小圈子,不再故步自封,才能获得长足的发展。您的文明,一开始不也是用最原始的手段瓜分资源的吗。后来,才发展得如此进步的。
    他说。也许您说得多。但是我们的人,拥有强有力的手段,或许并不会那么心平气和地和你们谈判。我们的文明比你们的进步得多,何必要与你们合作,瓜分资源呢。也许对那帮老家伙来说,独占资源,会是更好的选择。
    我说。这尘世间的差异是再正常不过的了。贫富差异,强弱差异,天赋差异,形体差异,等等。多如牛毛。但是我们提倡,人人平等,众生平等。世间万物没有无用的物种和事物。相信您也知道,轻易地消灭一个物种,会给环境带来什么样的恶果。物种也需要有多样性,才能取长补短,拥有更好的发展,若是品类单一,则缺陷颇多,无法长久。
    他说。是吗,您说众生平等。可是为什么你们人类一直在宰杀动物,采食植物,才能获得生存呢。且一日三餐,顿顿不少。不也是为了生存吗。你们为了自己的生存,不也是杀害了同为动物的他们吗。不也是杀害了同为生物的植物们吗。这个,您怎么解释呢。


    
    战争,究竟是不是一种荣耀?(29)

    我说。牵扯到大自然的时候。我们人类也不过是千万物种之一。物种之间的生杀予夺,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也因为身体营养的需求,让我们目前也暂时不能摆脱掉这种天性。对于自然来说,我们人类的任何道德善恶标准,都是不适用的。我们是为了生存,而且一直以来也为了控制生存的成本而努力。总而言之,一个星球的千万物种,在各种相互的关系中构成了平衡。而如果没有主观的能动性加之,在时限之内,所有生命都将会随着星球的死亡陷入灭绝。我们这个物种首先也需要生存,而后才能为其他物种谋求福利。而且我相信,往后,我们生存的成本会越来越低。
    不知道您是不是一个例外。我总觉得您有点儿盲目乐观,过于理想化了。他说。这个宇宙世界,本来就是充满着竞争。您说的什么物种,什么自然,只要用竞争去解释,一切都合理了。而我们两个星球的文明之间的竞争关系,您实在有点儿太过淡化了。我们之间的战争,是蓄势待发的。您可能很想避免,我也知道。可这不是我们两个人就能够决定的。毕竟这关乎到两个星球文明的存续。
    对。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个理论我们也早有科学家提出。我说。我尽量不去提到,也确实是在避重就轻了。但是,无论是谁,都不想看到战争。不论是士兵,还是民众,都对战争唯恐避之不及。战争固然合乎常理,合乎竞争的法则。但本质来说,发动战争就是对于资源的争斗。而我们智慧生命体,处理问题的方式已经不用像简单的生物那么粗暴了。对于我们来说,达到目的的手段、方法和策略数之不尽。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到时候,您那边的星际舰队兵临城下,两军拼死鏖战,实在是我们所不愿看到的。
    若是如此,那也是无可奈何了。他说。你们的文明发动战争的次数成千上万,无数次尸横遍野。另外,也听说陈先生曾经参军服役,想必也有志于此。为何如此恐惧死亡。
    我叹了一口气。对于智慧生物而言,战争实在是一种过于残忍的内部损耗。我之所以参军,也是因为最初的固执死板的认识,以为战争是一种荣耀。到现在我才明白。这不是。这绝对不是。战争本身,实在不是一种荣耀。战争只是一种暴力的手段。战争的目的是否崇高,才决定我们的行动荣耀与否。我们主动侵略,并不光荣。保家卫国才是。我们烧杀和抢掠,并不光荣。和平与发展才是。而战争能达到的目的,用其他折中的手段,也是可以的。若是达不到,又何必勉为其难。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您这句话说得不错。可是,哪有人都能够做得到呢。他说。也许,他们就是要发动战争不可呢。


    
    一切的一和一的一切有什么区别?(30)

    多少当事人得了战后创伤应激综合症。那些恐怖的记忆可能一生一世都摆脱不掉。我说。也许人类总是需要在苦难过后才会逐渐觉醒。慢慢醒悟。可为什么我们就不能未雨绸缪,预见到战争的危害。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过“一切的一,一的一切”呢。
    没有听说过,还请您指教。他说。
    一切的一。这里的一切,指的就是全体的人。一,则指的是全体之中的任一个体。一的一切。这里的一,就是这任一个体。一切,则是这个体的一切生命与生活。
    哦。事情开始有趣了。他说。什么意思呢。
    意思是。我们要学会在全体中关注到每一个人。我说。就像战争发动了。我们要在战争中关注到每一个受到波及的个体。也许你杀的只是一个敌人。你可能觉得与自己无关。但是。他也是一切的一,他也有一的一切啊。你也是一切的一,你也有一的一切啊。他和你一样,拥有着炽烈的青春,拥有着自己的家庭。他同你一样,有着需要赡养的父母和老人。他也同你一样,拥有需要保护的妻儿。而且,不只是你,也不止是他。你身边的战士们,他身边的战士们,被殃及的居民们。战争中的千千万万人,你们都是一切的一,也都有着一的一切啊。如果我们没有阵营的划分,没有战争的发动,是否可以一同坐在顿顿和风之下,喝着清茶,聊一聊各自的青春。其实格罗斯曼上校的《关于杀戮》早有研究,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夺取他人性命,甚至伤害他人都是痛苦的。很多人可能想象不到,尽管士兵全副武装,但绝大多数从没杀过人。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仅有五分之一的士兵真的对敌人开火。他说,真的近距离杀死一个人,绝对没有任何荣耀和愉悦感可言,因此战场上大多数士兵会竭力避免。实际上大部分杀戮都是由极少数的人或者大规模杀伤武器完成的。
    也许吧。他说。
    我也是一个正常的男性。我说。也曾好勇斗狠。也曾争强好胜。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矛盾,有争端,有竞争。这是不可避免的。当你得意洋洋地抢走敌对区域的物资,闯进别人家里,从蜷缩着的老人怀里扯出他们的孩子,从他们筋肉萎缩的手心里抠出那一小块揉皱了的面包时。你环顾左右。会不会猛然发现这个家陈设得和自己家一样。看到那双垂垂老矣的老人,会不会像长大后猛然发觉了父母的年迈那般感伤。当你恶狠狠地宰杀了一个刚和你照面的敌人时。你看着他的不停翕动的鼻子,大口的喘息,渐渐失神的双眼。会否物伤其类。他还有日日夜夜盼着他回家的家人,等着他回来结婚的未婚妻。甚至可能还有一对刚刚生产的儿女。他们甚至还没见过自己的父亲。而且,今后也再不会见到。而我们再想一想。如果躺在地上的就是我们自己。又会如何。我也许会因为“收获”而感到荣誉。但绝不认为自己的“收获”应该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这不该是一种荣誉。反而是自己的耻辱。如果是自己播种,自己看顾。我会更乐于享受丰收的喜悦,享受自己努力得来的劳动果实。而不是动用强盗般的行径。巧取豪夺。
    您这是在含沙射影么。他说。您在批评我们。


    
    为什么只有贬低受害者,施害者才心安理得?(31)

    不好意思。我说。我说这话并不是针对任何一个人,也不是针对任何的群体。而是说,这种残酷的自然法则,在我们这些智慧生物面前,很明显可以规避。因为我们拥有科学的指导,理性的分析。我们每一个行动,都能够拥有考虑的时间,还有选择的余地。我们处理事情,是可以不像动物那般简单的。
    但是您真的太过于理想化了。他说。我们哪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替对方考虑。您之前也曾说过,你们为了生存的需要,也不得不杀生。所以,咱们都是一样,需要首先考虑自身。一旦发生了战争,我们这边情绪高涨,哪里还能够为对方着想。就像是部落的勇士宰杀猛虎,那是不得不杀,既除去了威胁,也获取了生存的资源。这件事情也许在老虎眼中极为凶残。可是在部落民众看来,他保证了自家部落的生存,他就是拯救部落的英雄。这件事情,在老虎眼中固然暴力,可在部落人民眼中,却是一份荣耀。
    是的。我说。我很同意您的观点。一般来说,人们总是优先考虑自己,优先考虑自己这边的团体,才有余力去照顾他人。人在集体之下,也会陷入集体无意识,忘掉了每一个体,甚至屏蔽了人们自己的意识,不记得去想,甚至也害怕去想。这是人之常情。您可能想用那个例子来类比我们目前的情况。可是,我们人类,并不是老虎啊。人们的行动成本往往比思想成本要高,行动与思想一旦脱节,人就会陷入认识失调的痛苦状态下。所以人们往往会自我洗脑,来迁就自己的行为。没有人会轻易认错,并且,改正错误的代价实在太大,给自己造成的精神压力也不小。据我所知,人们在犯罪的时候,往往会贬低受害的一方,抬升自己的定位,修正失调的认知,让自己的行为合乎“情理”,好被自己接受。
    所以呢。他说。
    您把我们类比为老虎,就是在贬低我们,抬升自己。打个比方。如果让您杀死一只毒蛇,您会带着痛快的憎恶。如果让您杀死一只圈养的母鸡,您也能不触及内心的波澜。但是如果让您杀死您自己养了很久的小猫小狗,您应该会有点舍不得。而让您杀死并吃掉跟您一样的有血有肉有鼻子有眼睛的人,您应该就会开始动摇了。如果是您的同学。您的朋友。您的妻子。您的家人。情况又会有所不同。所以如果您想让自己好受点,您可能会开始贬低受害的那方,或者让自己的行为合乎正义。贬低他们的思想,贬低他们的人格,贬低他们的地位,贬低他们的种族,贬低他们的行为方式。并一一对应地抬高自己。没错。人们往往都是会这么做的。这是自己的大脑在有选择性地趋利避害,这是本能的。是本我。也可能达到了自我。但我们要更有理想,就不应该排斥、抛弃那个让自己的精神饱受折磨的超我。超我会约束自己,也会找到丢失了的良知。


    
    地球是否任何时候都可能瞬间完蛋?(32)

    可是,既然饱受折磨,既然这么痛苦,又何必苦苦约束自己。世界上本来就什么类型的人都有,您也不可能强求每一个人都要懂得这么控制自己。人生得意须尽欢,又岂不美哉。他们何必要让自己这么痛苦。我们也大可以过来肆虐侵略一番,再选择性遗忘,独享一切,为什么非要和你们谈判,瓜分资源呢。
    这是两个概念。您首先所提到的是个人的人生追求问题。我们当然不会也不可能干涉每一个人,正是因此才有这么些多样的人生,组成如此多彩的世界。其次,您后面说到的问题与前者一样,都可以归类为选择。尊重个体的选择,是出于平等的考量。而这并不代表每一样选择都会得到我们的提倡与放任。另外,整个文明的选择与个体的选择不一样,是不可能同样任性的,前者的权重更大,带来的后果与影响也更加深远。其中的利害,我也和您分析过了的。
    可是您不能只是铺陈利弊,我们也还需要知道如何解决这个问题。说实话。您说的,宇宙间所有的星球文明都理应统一连结起来,在资源利用极限内,为了共同的文明存续目标而奋斗,实在深得我心。可是,我们目前知道了原理,却还缺乏方法论的指导。
    对。您说的其实很早之前我们也有想过了。只是当时我们所在的星球还相较年轻,所以我们也还没有那么急迫地寻求出路,只是寄希望于日新月异的科技进步,打算在日后的正常的文明发展中,自然而然地攻破这个难关。而目前的状况来看,这个严峻的问题似乎提前到来了。其实我们早该想到,我们所在的星球或许还很坚韧,或许还有充足的时间存活。而没有意识到,附身于上的我们,作为渺小的生命体,实在太过脆弱。宇宙又像是一汪活水,风云莫测,每一次小小的波动都可能造成我们这个文明的毁灭。也许我们早不该这么盲目乐观,心存侥幸,实在应该未雨绸缪。
    宇宙确实很难揣度。他说。我们的星球本来还有七亿年的寿命。却突然飞来横祸,附近星体的碰撞发射出巨大的能量波,导致整个自然系统瘫痪,失去了平衡。目前已是油尽灯枯,再也维持不了平衡了。我们只能尽量攫取,囤积,以进行星际移民了。
    我说。我记得您说过,您所在的星球文明已经有过星际移民的经验了。可以和您请教一下吗。
    他说。那当然可以。首先,请您用您的印象描述一下我们的宇宙。


    
    量子纠缠能否实现时空跃迁?(33)

    浩瀚辽阔,拥有着令人绝望的距离。暴动活跃,让人提心吊胆。还有那无法抵挡的力量,轻描淡写地创造又毁灭。
    您说到点子上了。距离。令人绝望的距离。人类和人造物体相对于星际来说,是多么的渺小,像蜗牛打算从北极走到南极。依靠它自身的能力,它只能这么缓缓挪动,而且,它还需要时刻在途中补充自身的能量,还需要休息,并且,它还没具备足够它走完行程的寿命。哪怕它一路走一路繁殖后代,也根本没有跨越重洋的能力。如果您是蜗牛。您打算怎么办。
    确立好出发点和目的地,然后再思考怎么跨越这一段距离,或者说怎么从那一点到达这一点。方法总会有很多,如果我是蜗牛,我会想着依靠外物,借助外力。比如人类。我说。
    不错。他说。我作为我们星球的先遣部队,任务就是在宇宙中架设坐标,建立虫洞的。一旦我在地球构筑了虫洞,。我们星球的人就可以从本星球的虫洞中出发,从那一点直达这一点。
    好聪明。我说。可是这其中的原理是什么呢。我有点想象不到。按照您的方法。只要我在南极架设一个虫洞,再到北极架设一个,就可以直接跨越这中间的距离,直接传送过去。可是。这两点中间有空气,有海洋,有陆地。我们是怎么跨越过去的。我想象不到我们是怎么撕裂空气的。只有老老实实地通过飞机,真实地航行过来。难道是先在起点将本身打碎了再到终点进行重组吗。可我们人体本身也是物质,而且是特别复杂的组合构成体。任何部位都恰到好处的精密。脑部的神经更是不能搭错了,随便搭错了一根,都可能乱了套。所以,我觉得这个设想也可以排除了。
    没关系。我初到地球,早就对你们的文明程度进行了摸排。你们目前的认知层面还没有突破到那关键的一步。主要是科技水平也还没有跟得上。但假以时日,还是能够很快解决这个问题的。我不知道其他星球的文明是怎么样的。也许每个文明都有自己独特的理论方法。我们星球是这样的。就像您之前排除了的那个设想。这种物质打散重组的构想是在太难于实现了。听起来就跟宇宙的那种随意毁灭又创造的能力一样。我们也还没能解决这个难关。我们选择完整地进入完整地出来。听起来是不是不可思议。其实我们只要挖掘这个宇宙的表面,尽量地钻研透彻宇宙空间隐藏的所有物质和能量,就会有新的发现。就像庖丁解牛,我们看到的不应该只是牛的皮肉,更应该钻研它的内在肌理,才能游刃有余。以你们这个阶段的认知,还只看得到完整无暇的空间。等到了下一阶段,你们就能发现空间中遍布的窟窿了。其间散布的能量也并不均衡,总是错落有致。而类似于共鸣、共振,两地的能量路径,——相像于大脑神经,在构架中完全一致后,就可以响应了。当然,这种架构并不简单,需要进行多次精细的调试。我们要让两者同等复杂,才能确保传输的准确性。否则,很容易被暴动的能量摧毁,坏了我们的好事。这种虫洞的架构响应模式怎么说呢。就相当于量子纠缠吧。也可以说是两个大脑之间的心灵感应。


    
    如果每个星球都有可以互相传送的虫洞会怎么样?(34)

    原来如此。我说。我感觉我有点激动了。如果每个星球之间都建设有虫洞,不是就可以连结整个宇宙,互通有无了吗。不过。这种模式的前提条件不是需要先有人过来架设终点虫洞吗。那么您又是怎么在虫洞架构之前跨越了这么遥远的距离的。
    其实这也是跟我所说的响应模式一样。我们的科学家早已制造了一种辐射雷达,用以模糊地检测周围的能量分布。像是毒蛇所感知的热辐射。也像是模仿蝙蝠的回声定位。因为星球蕴藏的能量和周边空地间的能量形态差距明显,先是发射导弹似的定好位置,再大致地传输过来。我也是幸运,才能够在这种模糊的粗糙的极其不精确的响应中活下来。没有被撕裂成齑粉。当然还有一种更加保险的办法。我们通过量子纠缠,在目标星球的某个生命体上传输入我们这边某个人的所有数据,类似于通过大脑间的心灵感应,然后再完全夺舍,由新的数据控制肌体。因为肉体难以飞跃的距离,运用精神力量还是可以做到的。如果我们定位的星球可以孕育生命,就可以用这一套方法,而如果没有生命存在,就用不了这个方法,并且就算能传输过来也没有用,还是生存不了。这是我过来这边时,我们的科学家提出的最新的方法了,我记得目前只是理论,还没有实验过。说起来有点残忍,但我并不是这样的,我是老方法实打实地传送过来的。
    看来您也确实当得上是你们文明的英雄。我说。
    不敢。不敢这么说。他笑了。我在和您谈笑风生的时刻,他们所有人,都还在家园里苦苦支撑着,等待我架设虫洞。如果我死了,他们可能就再也没有希望了。而如果我没有架设,也等于我死了。所以。您能够理解我的处境吗。
    嗯。我沉吟着,开始陷入了思考。
    他默默地看着我。
    您所架设的虫洞是怎么样的。我打算刨根问底。
    虫洞扩散的能量极其耀眼,并且也是有着自己专有的波动频率的,想要捕捉到这稍纵即逝的讯息,只用肉眼观测是不行的,必须戴上专用的观测眼镜。在镜片下,你会看到一团隐隐闪耀的红光。那就是我们星球研究出来的虫洞了。其他的星球我还不知道。
    我情不自禁地点着头。真是奇妙。
    突然。门外忽然一片慌乱。像是着了大火。我和他都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互相看了看对方。
    咱们赶紧出去。他说。好。我说。
    我和他急匆匆地出了这个狭长的房间。旁边就是领导的办公室。
    领导看了我旁边一眼。不用管了。陈一。咱们就要完了。
    怎么了。我说。为什么这么说。


    
    我们人类的最后,是否会像恐龙结束一样结束?(35)

    我们刚才探测到了。一颗小行星正朝着我们飞来。太突然了。按照它的这个速度,三天之内,必然要和地球碰撞。
    什么。我说。
    他也看着我。
    我们看着屏幕上,那颗缓缓飞来的小行星。心中一阵发冷。我转头看着K,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我看到他眼中的神采也已黯淡。我看着他这幅样子心里也很难过。我知道,这颗行星也宣告了他们星球的死刑。他们没有了后路,只能作困兽之斗,垂死挣扎。而且,很有可能会在资源的日渐枯竭中,激发出人性中残忍的一面,以不体面的方式谢幕。而我们,更是别无他法,只能坐以待毙。以我们目前的科技水平,压根儿没有任何办法。我们不可能像电影一样,用类似大气层一样的人造防护能量膜挡住这颗行星。也不可能像武侠小说里的乾坤大挪移,改变行星的运动轨迹。真的发生了这种灭顶之灾,我们才会大梦初醒,从盲目的乐观中,从得过且过,从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的短浅生活中,痛恨自己。
    伟大的人类文明,就要死去。
    我真的好舍不得。多少可歌可泣的故事,又有多少有血有肉的人物。那一段段波澜壮阔的历史,这一方多姿多彩的世界。 想想。艺术。文学。绘画。音乐。舞蹈。建筑。雕刻。戏剧。电影。游戏。医卜星相。希波克拉底。拉底。苏格拉底。老子和孙子。韩信。诸葛亮。周瑜。黄盖。曹操。啊。我的脑子。多少人,多少事。我真的好舍不得。我好想活得久一点,我好想长生不老。我好想看看人类最后能变成什么样子。我好想知道。我们的文明到最后有没有一直延续下来。我好想看到浩瀚的宇宙中,所有的文明都团结一心,繁荣昌盛。到最后。他们终于勘破了宇宙的所有秘密。到最后。他们终于领悟到他们共同背负的命运。到最后,他们也终于破除了宇宙毁灭的诅咒。到最后。所有文明得以延续。到最后。所有的人都懂得共情,为对方考虑,和平友爱,一起过得更好。
    我一直盼着长生不老。好看得到那一天。那灿烂的一天。为此,我也总为自己这人类的寿命忧愁。我知道我注定不能看到那个时候。但我一直安慰自己,至少我们的后辈可以看得到。至少我们后辈的后辈能够看得到。能够抱着这份希望死去,我们这一代人应该也可以没有遗憾地去做自己在这一阶段应该做的事情。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我提前看到了人类的灭绝。
    我终于不用抱着希望。我也终于不用对后世的人们抱有期待。我心安了。也心死了。而现在我还看着他。他也还在看我。我从他黯淡的眼光中看到我绝望的双眼。心死的并不只是我。还有他。灭绝的不止我们的文明。还有他们。而这无穷无尽的宇宙中,又有多少个文明谈笑间灰飞烟灭。我恨。恨这宇宙中生存的生命体最终的宿命。


    
    除了生命的最后一刻,我们总以为自己还有时间(36)

    我很抱歉。我说。
    没想到,这个时候了,您还在安慰我。他说。
    我们本就是一体的。我们本来就背负着共同的命运。我说。
    他抱了抱我。我也抱了抱他。
    这个地方,除了安静拥抱的我们之外,其他人都开始歇斯底里,几乎失去了理智。我知道为什么。我看得出他们一定很想联系家人。我看得出他们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冲出这栋大楼,去到他们现在最想去的地方,去见他们最想见的人,去说那些没有说出来的话,去做那些没有去做的事。我们总以为还有时间。我们总以为还有时间陪伴家人。我们总以为还有时间好好爱自己。我们总以为还有时间。我们总以为我们还有很多时间。直到这最后一刻。我们才知道很多东西早该去抓住。我们才意识到我们错了。
    静一静。静一静。还有人在维护秩序。我看见有人在说。大家。这个时候我们还不能就这么让外界知道这个消息。我们也该和各地的研究所把控这个消息。一旦让民众知道,外边的世界很可能就会变成人间炼狱,人人都会做出最后的疯狂,混乱、无序,酿成一桩桩惨剧。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这些还重要吗。有人说。
    还有人说。所有的人恐怕都要在铁牢的昏睡中死绝了。可是这样还并不感受到死的悲哀。现在你大吵大嚷惊动了人们。使他们所有人都要承受因为无法挽救再无转机而产生的苦楚。这又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情。如果我们各地政府把控消息,组织人们狂欢几天,倒也死得痛快。
    可是既然人们已经被叫醒了。你也不能认为醒来的人们没有拆破铁牢的希望。我突然开口。我看了看K。K也看了看我。他笑了。我也笑了。我明白他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们。我们所有人。地球各地的所有人,宇宙各地的所有人,都在背负着共同的命运。
    我们都要死了。我们都要死了。我说。我在心里说。我望着无边无际的黑夜。心里十分阴郁。别了。爱我的和我爱的人。抱歉了。那些我伤害过的人。但我又转念一想。不应该啊。我也不应该对所有我伤害过的人说抱歉。有些人确实是伤害了,可也是我应该去伤害的。我记得我很多年前就是这么想的。现在竟然又这么觉得了。也许是死亡的气氛,让我们更加阴狠了。共情也可以让我们知道怎么更加残忍地对待其他人。父亲一早教我共情的法门,本意是更加友善地对人,可惜那时被我走偏了。


    
    欺负弱者,就能把自己塑造成强者吗?(37)

    我记得。那几年。我时常感受到心中腾腾勃发的残暴。记得那个时候,我还在外边服役。寒风呼呼地吹。刮到我脸上,简直要让皮肉血淋淋地藕断丝连。我正站着岗,她家的小孩子就过来了。说他的妈妈正在被打。我问他。被谁。一个魔鬼。他说。他这么说。我就赶了过去。离房子还有十步,孩子就停下了。许是害怕。我也没管他,直接闯了进去。这时候我正看到。她的丈夫在揪着她的头发往地上拖。他看到了我。就愣住了。在家里边作威作福。是吗。我把他的头往墙上猛磕。窝里横。是吗。我再磕。咚咚的响。来啊。出来啊。到街上去。我说。我开始拖着他。让你显显你的本事。你算男人吗。回到家把门一关就开始家暴。打女人。你算什么本事啊。看你在街头怎么没这么威风啊。耷拉个狗头走路。怎么不像刚才那样活灵活现的。街上都是大兵。对吗。你不敢。是不是。
    我很明白这些人想要什么。打女人,打孩子,打老人,家暴,就是想威风一把。对吗。你想威风一把。老子们偏偏不让。我偏要在你女人面前打你。看你还威风得起来。我偏要和你的女人好声好气地说话。让你知道什么叫做素养。老子偏要气你。你打女人不就是心里贬低她的位置,而觉得你自己地位超然吗。你以为你家里的人活着都是受你的施舍。你以为你就是天王老子吗。我偏要打碎你的幻想。在你那里得不到地位的,却是我们每个人都会尊重的。你以为你了不得,老子们却是看不起你。我还能知道,像他这种脑仁比核桃还小的人,肯定不会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随随便便爱打就打想骂就骂的人,会得到我们这些人超乎了他的想象的重视。而他这个家里的统治者,施展了那些无与伦比的尽展统治力的尽展男人气概的暴行,却得不到我们的一丝英雄相惜。呵。他怎么会知道。或许让他活满一辈子都想不明白。那天。我抓着他的头发,把他拖到村中。他矮了身子,脑袋歪着,嘶嘶的龇牙跟着我。众人闻声过来。越围越多。有村民,也有大兵。我当着他女人的面,当着所有人的面,杀猪一样打他。


    
    每一个人曾经都是孩子,只不过有些忘了,有些还记得(38)

    我总是能够知道别人心里在想什么。再杀人诛心。你这样做,不就是为了显摆自己吗。不就是为了在众人面前表现自己吗。我偏偏要让你在所有人面前出丑,这样才让我兴奋。这种想法其实我很早之前就有了。我还记得。那时候她被他带头孤立了。我还记得。那一天,我上完厕所回到教室。猛一抬头。看见他把粉笔灰倒在她的头上。周围的人都在笑着起哄。高兴得就和过年了一样。若只听这笑声,是多么和谐。我当时就看着了。我看见那些粉尘飞扬着混在她的泪光里。我身子里像有团烈火,噌的一下上来了。一点就着。烧得我的嗓子都要嘶哑了。我一脚踹过去。看他横飞的胖身子接二连三撞倒了身后的桌椅。看那附近本来正笑着的人忙不迭地躲避。我就特喜欢。我还喜欢看他们等会儿自己收拾起地上散落的书本的样子。没等他回过神,我就跟上去了。他要是反应过来,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制得住。也就不冒险,发了狂似的补上几脚。他以为我发狂了,也就被唬住了。其他人看我这么疯,也会不敢多事。正常人总是不敢跟疯子一般见识。我也早就习惯了这么掩饰自己。我虽然怒火中烧,心里还是跟明镜似的。我打着打着,忽然心里就升起了一个念头。开始把他往班外边拖。这时候走廊上也有三三两两的同学过来看了。我拖着他,他好像也知道我要干什么,挣扎着抠着地板,很不想出去。我岂能让你如愿。猛的一拉,让他出了门口。又拉。忽然拖着不动了。就见他哭丧着扳着门槛,脸上满是含混不清的泪水和鼻涕。哼。我鼻子出了一口气。刚好。我这么想着。没等他反应过来,一把将门关上。让门夹死了他扳着门槛的手指。门自然回弹。他嘴巴大张了一下,却没有喊出声音。像厕道里的蛆虫一样扭曲着,一手安慰似的捂住受伤的那只手。我把动静闹得这么大,不止我们班的,其他班的也早都凑近围观着我们。只留一个小圈。我笑着看着他。还欺负别人不。我笑着看着他。还敢排挤她吗。我一直望着他,没有望向其他人。但我知道,他们都知道我在说什么。也知道我在和谁说话。你既然敢在所有人面前孤立别人,欺压别人。我就敢让你也尝尝这种滋味。让你感同身受。让你知道。这并不好受。
    为什么总有这样的败类喜欢欺负女人。欺负小孩子。难道就是因为欺负不了其他的男人吗。以大欺小,恃强凌弱。多么令人鄙夷。有本事怎么不和更厉害的男人较量。我们不选择欺负弱者,是因为弱者并不活该被欺负。是因为我们永远不可能是天下第一。是因为我们永远不可能是最强者。我们永远不可能方方面面都是强者。我们再有权有势,也暗箭难防。我们再怎么强大,相较下来,也会有弱点,也会有缺陷,也会有漏洞,也总会有更强者出现。我们也曾是弱者。有很多大人都忘记了,我们每个人都曾经是孩子。有些忘了,有些还记得。我们也经历过手无缚鸡之力的时期,也经历过需要别人的时期。我们不选择欺负女人。是因为我们都是被女人生养的。我深深地知晓这一点。为什么男人会家暴。或许是在外面受气了,只能够回家和自己人撒气。也或许是因为权力权威的膨胀。


    
    人的欲望永远不会停止怎么办?(39)

    权力需要制衡。我总是这么觉得。只因人的欲望永远不会停止。永远没有得到满足的一天。今天想吃菜,明天就想吃肉。今天能外遇,明天就敢三妻四妾。权利一旦远超他人,内心就更容易产生不对等的想法。也更加会贬低他人,抬高自己。届时,人人生而平等的观念便早被抛在九霄云外。所做的决策也会容易忽视世界上的其他人类。就像我小时候下地干农活。闲着无聊,就喜欢挖坑,鼓动两头蛐蛐打架。面对面的时候,我们很容易就能感受到对方的情绪波动。那种不停耸动的胸脯,和小鸡似的战栗。可要是没能亲眼看到,我们的大脑为了不折磨自己,也不会主动去为别人考虑。那时候。我们就坐在山坡上,一边生火烤着野餐,一边发射迫击炮。像看烟花一般,望着远处失火的村落,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直到我们亲自过去确认战况,才知道自己犯下了怎样的滔天大错。整个村落都被火海吞噬。满地都是焦黑的尸体。当欲望失去了枷锁,前后左右便都是深渊。如果作恶的成本太低,如果作恶没有代价,如果不当的行为不受限制。恶行就会变本加厉。我们拥有着轻而易举摧毁村落的武装力量,就不会把他们看在眼里。我们全副武装,就敢随意欺压手无寸铁的民众。当没人管束的时候,我们便很想尝试一下自己手中掌握的力量和特权。这是多么可怕。
    怎么回事。我回头。是谁下的。我喉咙开始痛了起来。这命令他妈是谁下的。是。是谁。他们都支支吾吾。他们眼见这等惨像,好像也都心情复杂。老子就他妈想问。这他妈的命令他妈的是他妈的谁他妈下的。也有人开始说话。对啊。怎么之前没有调查清楚。是谁说的只有敌军的。老子再他妈的强调一遍。我火开始上来了。你再喊。一个战友不知怎么就也火了。扭头一拳打到我的鼻子上。酸酸涩涩的,全都涌上来了。你妈的。我皱着脸,和他缠斗在一起。被我说中了吧。就是你吧。原来是你啊。他忽然暴喝。你以为就你伤心。这时候,其他的人都过来拉架。你以为就你伤心就你难过了。装什么啊。你自己不也掺了一脚。搁这儿跟我们假清高。假清高。什么假清高。你以为你思想水平达不到,你就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好。说得好。你不也是一个兵油子,说老子层次低。是啊。我是啊。可老子也没有和你一样自甘堕落。你敢说你也没放一炮。你敢说你也没放。打算压我们。对。全都是我们的错。你没有错。你这样心里就特好受。是吗。你打算让老子们承受这种痛苦。你自己好受是吗。我们大家都是错的。我们大家都是恶魔。就你他妈不是。他扯着不时喑哑的嗓子大吼出来。通红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绷紧。你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也气得发抖。那一天。太过黑暗。我实在不敢多想。算了。不想了。从那天起,我也时常在思考。人性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东西。我永远也看不懂。


    
    一瞬之间,就可能天人永隔(40)

    到底是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还是孟荀二者都对。我现在觉得。其实人甫一出生,便已善恶交织。之所以说人性本恶。也是因为人究根结底也是动物。首先拥有动物性。动物界的法则,生杀予夺,如果不加以道德界定,难分对错。之所以说人性本善,又是因为人也是社会性动物,是每个人都自然而然地生活在社会中,维护族群的想法早已深入血脉。每个人的大脑里都有VEN细胞。自然而然地拥有共情的能力。可以被动地对其他人感同身受。
    我记得她就是这样的。甚至为此苦受折磨。那时候,我们因为工作的原因,接触得很频繁。我看她挺漂亮的,也就喜欢多扯几句。一来二去就熟稔了起来。那时我问她。你作为医生。有什么感觉。她说。还能有什么感觉。每天都在折磨中度过。原本我只是把它当成一份普通的工作。但是后来,却越来越感到是一种负担。我讨厌那种生离死别的感觉。我从小到大总是习惯了逃避。逃避葬礼。逃避祭拜。我不敢去想。我不敢去看。可是我又没有办法。这个地方的医疗资源太紧张了。我要是甩手不干,又会感到一种深深的内疚。我每次有事请假,再回去的时候,看着满地的病患,总会产生严重的负罪感。我也第一次明白自己是如此的重要。我也明白了,生死原来就这么近在咫尺。一瞬之间就可以天人永隔。而我们只能略尽人事,无力回天。人一旦死去,就再无转机。我告诉你。让我告诉你。人一旦死去,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一旦失去,就是永远。那唯一的一个,是你翻遍整个宇宙都绝无仅有的。那时候她这么说。我还没有太深的体会。现在回想,还挺不是滋味的。我和你一样。对生死离别总是特别不能面对。是啊。我当了医生之后,越来越感到自己的无能。每一次想要掌握命运的时候,总是屡屡败下阵来。我都已经不再相信自己了。可他们还在相信我。今天把这个拉出了鬼门关,那个却又悄无声息地离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见到了太多人的最后时光。我见到了太多夕阳。我想我都要抑郁了。整天提心吊胆,心里七上八下,交织着悔恨和悲伤。每天回家都瘆得慌。我知道我怕。可我也没有办法。我最怕的就是他们的脸。那临终的不甘的眼神。那最后的逐渐凋零的神情。总会有面孔投射在镜子里。窗台。铁皮盒上。我看向何处,哪里就出现。一张。两张。三张。都是他们的脸。都是他们阴翳的面孔。都是他们带着血污的掌印。


    
    每一个人都会有爱他们和他们爱的人(41)

    你怕的鬼魂也是别人做梦都想要见到的人啊。我试图安慰她。不想让她害怕,却更把她引向自责的深渊。对啊。他们每一个人。每一个病人都是有家人的。每一个人在世界上都不可或缺。每一个人都会有他们爱的人和爱他们的人。我之前不懂。直到当了医生才见识到这一点。这就更让我难过了啊。我最不能见到家属由最初的期待,到最后的心死。可我越不想见到,越会见到。医生。你一定要帮帮我们。医生。只有你能够救我们了。医生。医生。好。好。我最初都会答应。可到了今天。经历过那么多次失败后,我早已含糊其辞,不敢轻易答应。我最怕让别人失望,却偏偏越会让别人失望。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救救他。你为什么不能救救他啊。你明明可以的。你本来可以救她回来。是你不够努力。是你不想尽力。他们揪着我的衣领。摇着我的身子。我也对自己失望透了。也不敢吭声。我甚至希望他们能够打我。好让我恨回来。好让我不用那么内疚。我见过了太多带着希望的眼神。我也见多了满眼的失望。我深有体会。我说。我们总以为自己能够做些什么,却总身不由己。可是。总有新的病人是第一次和你见面。你不能用以前的失望,去回应和你初次见面的还饱含希望的他们啊。你要振作。把和每个人的初遇都重视起来。记住。一期一会。她哭得梨花带雨。白色的硬袍除了无数血污和褶皱,还带着一串新的泪渍。我不禁抱住了她。用一整晚的时间好好安慰。陈一。第二天一大早。她把我摇醒。我有个表兄需要你帮忙。好。我说。她和我吃了早餐,再送我到车上。行了。我说。回去吧。可能要辛苦你了。她说。没什么。我说。我插了钥匙,开始启动。车嗡嗡的,震响起来。你比我更辛苦。我啪一下关好车门。走了。我说。看她点头,便一脚车门,往前边弯弯曲曲的窄路上开。
    陈一。我想要你杀了他们。他说。她的表兄这么说。什么。我说。我有点震惊。我不能随便动用武装力量,去这么对待他们。可是人性终究是难以摸透的。你以为他们可怜。你就可怜他们。可你不知道他们私下里都干了些什么。怎么了。我说。他们贩卖人口,拐卖妇女和儿童。一整个村子都是干这种勾当的。什么。我说。他们都是一丘之貉。你不要总觉得自己强大,总以为自己身上责任重大,没有经过调查就喜欢同情别人。不是所有弱者都是值得怜惜的。有句话怎么说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们干了什么样的事情。他们自己不知道吗。我说。这种性质的事情,就太严重了。他们怎么不知道。他们是知道了装作不知道。村里上到老人下到孩子。都司空见惯了。都是一个村子的,也没有办法纠错。是你你能怎么办。最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干预罢了。他们整个村子团结起来犯罪,像圈养动物一样,羁押着和他们长得一模一样的妇女和儿童。俨然一个奥斯维辛。而这片土地之上,又有多少这样的村落。真是可恨。你难道不觉得。他们死有余辜吗。


    
    我们为什么总是容易痛恨和指责受害者?(42)

    你知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是还记得下一句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必有可悲之苦。我们确实不能完全信任人性。尤其是还未曾经过深刻洗礼的人性。因为我们不能够确定每个人的条件和水平。你没教过孩子数学,就不能因为他背不出乘法口诀而滥加指责。我们也要常常记住,不是所有人都拥有我们的条件。出现这种现象,你可以说他们愚昧。你也可以说他们残忍。你这么说。谁也没有办法否认。毕竟这确实是事实。可是你不能就这么一棒子打死。从此再也不相信人性。也不能就此偏激地认为和他们类似条件的人们,这一带的村落的居民都是一路货色。人们的思想水平确实是需要提高,但上层建筑也需要建立在物质基础之上。不要和别人在饿死的边缘空谈梦想。他做不到你就对人类彻底失望。生存毕竟是动物的本能。说到底,造成他们物质匮乏的罪魁祸首,又是什么。极端的环境只会激发人类的兽性。我们更应该控制源头,而不是完全指责受到波及和摧残的受害者。我这样说完后,就走了。停下脚步想了一想,再留下了一句话。放心。我会去看看的。
    当然,我现在还能冷静地分析。可要被我亲眼目睹,我也实在不能肯定自己会轻饶他们。我攥紧了拳头,又松开。上车打起了火。可是我们这个阶段就是这样。条件原始,则人性也原始。毕竟最基础的条件还达不到。毕竟我们理想中的社会还遥不可及。还不是每个地方都有着孕育幸福的充足土壤。当我走进村里,就知道了。那时我开着越野,找了几个人,一路弹跳着,航进村口。屋子都是一层高。房屋骨架是木头,外边用铁皮布片缝缝补补。脏兮兮的。总是让人看不舒服。有路障,也有空油桶,零散着摆设,倒挺像个据点。
    我们全副武装地下来。就被那些村口里三三两两扎堆打牌闲聊的人看到了。喧闹说笑声戛然而止。他们表面是在消暑,实则应该在站岗和戒备。他们目视着我们。一言不发。显出诡异的沉寂。每个人都若有所思。在这种无言地观察下,我们更捏紧了手里的步枪。步枪带子往下沉坠,勒着我的肩膀。像要陷进肉里。我听得到自己的呼吸。一呼一吸。一呼。一吸。再一呼。一吸。我感觉自己一直在呼吸,却有点儿喘不过气了。我以为这种氛围还会维持好一会,结果啪的一声还是动手了。也不知道是谁先开的枪。也不知道是哪儿一声枪响。毕竟在这种极端的环境下,我们很难互相信任。我们也从一开始就互相敌视。我们本来可以缓和的回旋都屈服于不知何处的枪响。啪的一声。听着又像噼的一下。像精钢的斧头劈开山石。早知道如此,我们实在不该亲涉险地。先让炮火探路才对。不过。根据之前发生的事情,我们也不敢再去犯相同的错误。


    
    我们总在互相欺骗也欺骗自己(43)

    用热武器杀人和用冷兵器杀人。实在有不同的心境。扣动扳机,射几颗花生米过去,人就没了。而那时候,总感觉手里的枪不是自己的一样。组好炮架,填装,点烟花也似。看着那枚炮弹噗的一下出膛,像随地吐痰。那个地方就嘭的一下炸开了。还挺好看。我们也没看到那里的人怎么了。我们没看到。我们没想到。甚至也没敢想。我们知道我们躬耕于黑暗。我们知道我们丧尽了天良。为着这一份痛苦。为着这一份折磨。我们每个人都在欺骗。上面的人在欺骗我们。我们后来也知道被骗了。我们相互欺骗着。我们也欺骗自己。好比一个营帐里的人还在睡着,你醒了,你也不敢叫醒他们。你甚至还会选择和他们再睡一顿。睡不着也只好闭着眼睛装睡。我们非得等大家都醒了才敢醒来。后来某天我们没有任务,外头的人没来叫醒我们。我们零星醒来,总也见到旁人还在睡,也只好再次闭眼。就这样。我们一个营帐的兄弟互相影响着,睡了足足二十四小时。
    难道我们之间真的没有信任可言吗。我实在有点懊悔。在杀过人之后。总会有一段落寞的时间。我在之前总是想得太过理想了。我还口口声声地说可恨之人也有可悲之苦。我还劝他不要这么偏激。现在我自己却做不到了。涉及到我的生命的时候,我也没有大度到要让自己的死亡化解纷争。这是为什么。我总在想着。我总以为我们至少还能坐下来好好谈判。面对面交涉。让他们把羁押的妇孺乖乖交出来。我总相信我们是可以不必流血牺牲的。但我还是错了。不过我转念一想,或许问题也出在我们自己身上。是我们自己拿着不信任的态度,拿着正义压倒邪恶的念头进村的。我们全副武装,子弹也压好了。我们一早就居高临下,一开始就鄙视他们,把他们视为害虫。把自己视为正义的使者,要铲除奸凶。我们本来就不是抱着平等谈判的态度过去的,当然也不能怪罪于人性。而他们也死光了。真相到底如何,我们再也不会知道了。
    本来我觉得线索已经断了的。无所事事喝了好几天酒。后来我们小队的其他人出任务,又虏获了一些其他村落的战俘。那天。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过去。我忘了。可又记得我好像也过去了。那时候我们正准备进入他们村某个平房的地下暗层。眼前一片漆黑。我们一个贴着一个,靠着夜视仪摸索,慢慢下着木质的阶梯。脚下咯吱咯吱响着。最下边却一声不响。沉静得可怕。我死死瞪着眼珠,总感觉黑暗里边隐隐约约有着很多笼子。笼中动物似的圈养着一批人。噔。耳旁好像响了一声。像烟花出膛。没感觉很大。只是清脆。可我的耳朵竟然一刹之间痒了起来。四肢的血液簌的一下倒流,收进心脏。榴弹。有人在说。我全身都软了。我前面的人在顶我。我被撞了回去。本来也没有多深入,这时候我们一股脑地全都往身后返回,连滚带爬,逃难似的摊在地板上。暗层里边嗵的一声炸开。我躺在地上,斜往上看见一个队友噼噼啪啪狂扣扳机,干倒了那个埋伏在房梁放黑枪的孙子。他本来举着的榴弹发射器也垂落下来。被子弹打得仰面便歪,倒栽葱掉了下来。我就记着这么多。他一死,刚涌进屋子的其他人就都跪了下来。看场面控制住了,我就没管他们,直接就踉踉跄跄下了楼。开着探灯,在一股硝烟熟肉的味道中摸索。浓烟。烈火。浓烟。烈火。焦黑的。后来。后来的事我就不大记得了。我也忘记了当时看到了什么。浓烟。烈火。浓烟。烈火。焦黑的。啊啊啊。老子。老子把你们宰了。


    
    为什么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44)

    陈一。住手。老子等会儿把你宰了。冷静点。陈一。你搞什么。什么我搞什么。我怎么了。我就这个态度。惹急了你们都得吃瘪。我恶狠狠地瞪着他们。他们即使被绳子绑住了,在地上动弹不得。却仍然看猴一样看着我。还这么狂呢。我猛地朝他们一冲。就被拦住了。他们是战俘。你冷静点。什么战俘。被俘虏了就该好好认错。被咱们抓了,就得认清自己的形势。你看他们有悔改的样子吗。你看他们杀人放火之后,这嬉皮笑脸的模样。他们以为随随便便,放下枪杆子就可以既往不咎了。就可以把以前的事给吃干抹净了。他们以为自己可以烧杀淫掠,不用付出代价。他们以为一放下屠刀,就能够立地成佛。你们怎么这么不要脸啊。我说。他们还在看猴子一样,笑嘻嘻的。笑你大爷。我一脚踹了过去。余光里中了一人。因为被绑着,控制不了平衡,他直接仰面便倒。那一瞬间眼睛里还冒着火光。你还生气呢。你还懂得生气呢。我再跟着一脚。中了。又被他们拦住。别人就不生气吗。光你懂得生气。光你懂得仇恨。光你受到伤害之后意不能平。你再望老子。你好意思吗。我一边激动地叱骂,一边在拦住我的人群缝隙中瞪着他们。看得出来有些已经被我说中了,虽然还在强撑着像之前一样笑,面部肌肉却已僵硬,正隐隐抽动着。你们让多少人家破人亡,你们让世界多了多少孤儿。你们让家人蒙羞。你们即将被审判。你们以为别人都不知道你们干了什么。你们以为别人不懂什么是非黑白。你爸你妈的脊梁骨都让世界各地的人戳着。别这么恬不知耻,当没事儿人一样。
    你们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吗。你们的脑子都是摆设吗。够了。陈一。他看了我一眼。别说了。怎么了。不说他们知道痛吗。别人不说他们自己会醒悟吗。他们只会自欺欺人,别人不管更好。正中他们下怀。谁要是多说一句,就把别人看成仇人一样,以为是我们偏要去和他们作对。是吗。我说。我直愣愣地瞪着眼睛,屡次透过眼前不断浮动的人群空隙望着他们。有些已经低下了头。没再看我。
    看吧。我早和你说了。她的表兄说。我没吭声。我没有诋毁他们。我不会凭空污人清白。他们不光割喉。他们还拿碗接白血。他抖着手给我递了一支烟。我没要。他们也不偷偷摸摸的,堂堂正正,就在闹市里砍头。犯由牌经常不着一字。签子上写着义,上边儿是正大光明。匾下一个馒头工厂,哼哧哼哧地开着机器。专门染色。大老板躲在卧室里边,拿锥子敲开骨头吸里边儿的白髓。还教他的儿子。员工们则助纣为虐,隔岸观火。为了一点小恩小惠,自我洗脑,愚昧无知,不识好歹。在共同的利益面前,他们的联盟坚不可摧。哪怕已经知道自己的做法是不正确的,哪怕已经知道自己谋求的是不正当的利益,哪怕已经知道会影响物种生命,哪怕已经知道会影响万世千秋,他们也选择自私自利,鼠目寸光。只知自己寻欢作乐,荒淫无度,哪管旁人死活。只知自己赶紧活,赶紧死,罔顾后世存亡。就像什么。他看着我。希望我也接话。害群之马。我说。对。他转过头,继续说。你别以为拐卖人口的事情不常见。你还刚来,很多事情还没有了解。只看得到冰山浮出水面的部分。我看到他眼睛红了。难道你。我试探着问了一下。很怕揭痛他的伤疤。没错。他说。他把头压下了黑暗里,怕我看见他眼中的泪水,下颌的肌肉紧紧绷着。我孩子丢了。


    
    为什么知道不做会遗憾也还是不做宁可让自己遗憾呢?(45)

    什么。我说。那你的。我把声音尽量压低。再看向里屋。对。他点头。阿甸其实是我收养的孤儿。这孩子。每天睡觉都会不自觉地挂满泪痕。还总流着一头一头的汗。把枕头都弄湿了。抱歉。我说。我不该提起的。不。他摇头。没事儿的。我们其实都还没放下。听了这话,我更不知道说什么了。作为一个男人,我也始终不太懂得怎么安慰男人。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甚至还想抱一抱他。我感觉我的嘴皮动了动,好像千言万语涌了上来,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我就在想。为什么开口说这么几句话都如此艰难。为什么拥抱这么一件小事都让我如临大敌。我局促不安地站着,手足无措,竟然有些紧张。后来还是讪讪地坐回去了。心里还在想着。这么一件简单的事情。为什么我总是做不到。不止是这样的事情。对于父母,我也没能像他们关心我那样表现得特别关心他们。我总能和朋友们同学们打得火热,面对父母却沉默寡言。我再想想。对于喜欢的人,好像也这样小心翼翼的。闷葫芦一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而对于不喜欢的女生,竟然随便谈婚论嫁,情情爱爱张口就来。我总是不能把自己的真实面目展现给别人。心里总是早早认定了这是跨不过去的坎。算了。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都要死了。还想什么呢。不过。我竟然一辈子都没能对她说出口。她竟然也一辈子都不知道我喜欢她。想来还真的有些遗憾。可是。我现在满头白发,有了老婆孩子,要是真的对也是满头白发,也是早就有了自己家庭的她这样说出口。会怎么样呢。我感觉我的嘴角忍不住往上一勾。应该会很有趣。可是。我是杀人犯啊。我的心又沉了下去。她要是问我。陈一。你最近怎么样。咱们上学的时候你不是很喜欢写诗吗。现在还写吗。我该怎么办。我只能说。哈哈哈。没想到你还记得呀。快别提了。那时候不懂事。还不懂得上天并不希望赏给我这碗饭。照着她那么善良的性格。她应该会咯咯笑着安慰我。怎么个咯咯笑呢。上学的时候。她一头短发,滑滑的。戴着一副眼镜。画龙点睛。真是画龙点睛。导致我以后总喜欢戴眼镜的女孩子。然后呀。她短发。戴眼镜。喜欢咯咯笑着。还用手捂着嘴呢。只看得到她的两个酒窝。皮肤白白嫩嫩。真是小猫一样。这个时候。她会怎么样呢。她也许一头银发了。不过或许还是会留着短发吧。眼镜。那也是戴着的。虽然有些皱纹。皮肤还是很白。保养得好嘛。我早就知道。以我的眼光,早就看得出她是值得一辈子的人。她老公。算了。别去想了。几十年了。她还是那么温柔。看起来特知性。温文尔雅。笑起来呀,应该还是咯咯的。那么咯咯的笑着。用手捂住嘴巴。露出两个酒窝来。我就知道她惹人喜欢。我就知道我没有喜欢错人。可为什么我就算知道了。当时觉得会留下遗憾了。而现在也确实证实了真的会遗憾。那个时候也不愿意去做呢。为什么。就像我当时明明可以抱住他。说几句温柔的话。如果是这样。或许他最后也不会死。


    
    海地芬是什么?(46)

    他太苦了。他真的觉得太苦了。他孤身一人面对着那些道德沦丧的庞大势力。巨大的压迫让他喘不过气。抑郁。焦躁。一身病痛。我记得我也关心过他几句。因为看他眼窝深陷的样子,实在有点放心不下。我记得我确实关心了。我问他。你。应该没事儿的吧。他笑了笑。说。放心。下一句是什么来着。只要他们存在,我就会一直抵抗下去。我还要找到我的儿子。而现在。为了阿甸。我也会好好活下去。这孩子。只有我一个亲人了。他说了这些。我都还记得住。我也记得他还说要把阿甸健康快乐地拉扯大。我记得他还打算搬家,让孩子读书。我记得他还有好多理想。他对我赤诚一片,无话不说。我却没有和他好好说说心里话。我当时一直以为他不过是想要利用我。他只不过是需要我才和我说这么多。我总是习惯了功利地看待人世间的事物。功利地看待每一个人,每一样东西,每一条生命。我早就忘了。他一直在吃海地芬。我一直忽略他。我甚至觉得他婆婆妈妈,喜欢和我家长里短。他一直以为只有我可以理解他。而我辜负了他的信任。我一直不觉得自己对他有什么亏欠。直到阿甸急匆匆的给我打电话。我才发觉内心的慌乱。直到我在他家附近开着越野游荡了一整天。我才知道他对我是多么的重要。直到我爬上一座荒丘,看见远处坡顶有一个吊着的人。直到我看着他吊在歪树上的样子。我才知道自己有多痛苦。我越痛苦,越要看着他的脸。越挂着满脸的泪水,我越要恨恨地看着。他的面容里,竟然带着一丝久违的恬淡。你说好要养大阿甸的呢。你说好的理想呢。我无力地用指爪抓着坚硬板结的土地。任刺痛从手心往上流淌。
    可我也知道他承受着怎样的压力。他也是身不由己。阿甸。阿甸怎么办。你就这样留下阿甸了吗。我明明是为了他的表妹才和他接触。最后,却被他满怀的理想所折服。阿甸。阿甸。这孩子已经失去过一次父亲了。现在上天又要他失去一次。我当晚就马上回去了。他对于深夜到访的我很是不甘。他对于我流露出的特别的关心十分恐惧。我觉得他隐隐也知道了什么。可是我还是没说。他也终究没问。或许他也知道了问题的答案。我把他带上车。我想说点什么,可又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他看着摇摇晃晃的路,忍着一路的曲折和颠簸,也一声不吭地和什么暗自较劲着。我连夜把他接送到他的表姑家里。你怎么来了。她打开了门。其实。我停了一下。感觉不太能说出口。什么事情。她说。我把身子稍稍侧了一下,扭头去看。躲在身后的孩子揪着我的衣襟,一脸茫然地望着她。你这是。她说。希望你能够收留他。你让我怎么收留。不是该由你们处理吗。她以为他是普通的孤儿。她以为他是我们刚刚制造出来的孤儿。我也不怪她。他是你表哥的儿子。我说。我觉得她听懂了。我看到她眼中的泪水一下涌到眼眶。却又眨了眨收了起来。她簌的吸了一下鼻子。俯下身去。我侧身一让。她紧紧抱住了他。我说错话了孩子。她说。带着一丝哭腔。以后。这就是你的家。


    
    你以为贬低别人,自己的地位就会提高了吗?(47)

    后来。后来阿甸应该好好长大了吧。现在怎么样呢。我不知道阿甸现在怎么样了。我回国后。才发现我根本没有他们的联系方式。要是能够健康成长。说不定和阿思一样大了。不。不对。可能还要比阿思大十岁。孩子都有了吧。不知道他现在变成什么样的人了。是和他的第一个爸爸一样。还是第二个爸爸一样。或者,像他的第二个妈妈那样呢。还是说。过了这么些年,他早已忘记了他。应该不会吧。也许还能睹物思人。我记得那天晚上太急了。就先把人送过去了。留在屋子里的东西我第二天可能还是会收拾好给他们送过去。对。对。我记得我送过去了。那时候我刚回到他的故居,就听到他的几个混混邻居聚在一起说风凉话。可能他平时性格要强,别人也不敢说三道四的。因为抑郁,总喜欢把音箱的声音开得很大声。以此种种,也导致了隔壁邻舍对他的不满。不过他也和我说过,事后平静的时候总会亲自上门,和他们一家一户赔礼道歉的。平时过节也不忘记送点肉和菜。死了才好呢。这杂种。我听到他们说话。我听说他有个相好的,昨天跑越野找了他一天,给他收尸呢。什么。女的开越野。男的,什么女的。你是没有见过,那大块头。你恐怕挨不了人家一拳。怪不得他死呢。给榨干了呀。嘻嘻嘻嘻。哈哈哈哈你这话说的。叫他每天吃肉,这回死了吧。我去。每天吃肉。也差不离了。还给咱送呢。除了肉,还有蛋,还有酒。你说他显摆啥呀。而且啊,还整天满村开音响。轰轰吭吭的。一个破音箱,以为人家不知道你有呢。看来有钱人都比咱们穷人死的早啊。哈哈。穷人才不会自寻死路。他也不一定有钱吧。人家没有钱你有钱。人家一开始是坐飞机过来咱们这儿的。真的假的。你以为啊。在家里好好呆着不好吗,还非要飞咱们这儿吃苦。炫耀给咱们看呢。不是呀。人家是专门坐飞机过来找死的啊。哈哈哈哈哈。你这话说的。也许人家过来是为了你说的那个人呢。他们是不是那个啥呀。哪个啥。就是那个呀,那个那个呀。嘻嘻嘻嘻。哈哈哈哈。他们一直笑着,直到我走到他们的面前。
    笑呀。继续笑。我说。怎么不笑了。怎么不笑了。我一手钳住刚才嘻嘻嘻嘻笑着的那人的两边酒窝。我虎口用力,掌爪摇动着,拇指深深陷进他的肉里。他被我掐着,动也不敢动,任嘴巴张着,口里似乎一直分泌着恶心的涎液,喉结急促地动着,不时费力地吞咽。为什么。为什么面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你们都敢这么肆无忌惮地讥讽。在随意评价别人之前,你们有了解过别人吗。在肆意评价一件事之前,你们已经完全知晓了原委,来龙去脉了吗。确实。每个人确实都有自己发言的权利。但没有伤害他人的权利。你说话别人管不着,但要是出口伤人,就构成了一种伤害。多少人因为舆论而自杀。多少人在这种偏激极端的评价和看法中活得小心翼翼,一辈子郁郁寡欢。每个人都喜欢发表自己的看法。这是人类表达的需求。我们可以理解。但要是按捺不住自己的表现欲,喜欢发表别样的言论,哗众取宠,吸引眼球。那就是作妖。像你这样的,就是内心空虚,缺乏自信的表现。懂吗。我说着,他阴狠狠偷偷瞥了我一眼。我更用力地一钳。他啊的一声叫了出来。你以为贬低别人,自己的地位就会提高了吗。我继续说。你以为对别人擅加品评,其他人就会敬服你所谓的高谈阔论,会对你另眼相待。殊不知别人只会把你当作跳梁小丑,蹦跶的蚂蚱。不要以为别人没有自己的思想,没有自己的判断,不知道你说的是人话鬼话。这时候,他旁边的那些人都坐立不安。


    
    为什么有些人会用别人的死亡来犒劳自己?(48)

    真不知道你们怎么能说出这么恶毒的话来。面对逝者,没有给一些尊重也就罢了。反而还说透风凉话,极尽辱骂讥讽之能事。对于我这样素昧平生的人,你们竟然也能全凭自己的想象去诋毁。面对他那么善良的人,竟然也能产生如此入骨的嫉妒。仅仅只因为他有比你们优厚的条件。你们就见不得别人比你们好。哪怕是生前的。他凭什么对你们这么好却只得到你们的诬陷。你们不知感恩,视一切理所应当。生而为人,就不能善良一点吗。别人的优厚条件就是你们落井下石,对他人的不幸讥讽攻击的理由吗。你们用别人的死亡来犒劳自己的贫穷。用别人的伤痛来自舔伤疤。见到别人落难,还幸灾乐祸。等你们自己遇难,也不该有人垂泪。他们之间有的人还听不大懂,兀自嬉笑着看着我。我放下了手,假装回程。慢慢走了几步再转过来。他们都望着我。我猛的垫步一个枪托砸过去。把他打倒。痛吗。我说。还冷眼看我吗。我看他倒在地上,捂着脸颊,两片嘴皮直哆嗦。这是你应得的。我说。你们心胸狭窄,见不得人好。我也见不得你们好。我也想知道。你们真的这么冷漠吗。面对同胞的伤痛,竟然激不出一点波澜。我想看看。你们自己大祸临头的时候,是不是还能说得出风凉话。是不是要我给你们痛苦,你们才能感受到别人的痛苦。我走近了他。让惨叫继续发出。
    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纯粹的恶吗。我不太相信。就像那些人,完全是出于嫉妒。有的是利益。而有的则是出于戏弄。我每个星期一都会遇见一个老妇人。她虽然有些佝偻,脚步却很碎。仍旧用着尽量优雅的步态行走。我总会在大门口遇见她。看着她排着一早晨的长队。等我从食堂吃完午餐出来,就刚好见她进到院子里了。她两手圈住自己,抱着胸前厚厚一沓的材料。踩着碎步,从这个房间再进那个房间。因为顶着一轮大太阳,总需要用手心里紧攥的丝巾擦拭细细的汗珠。我一度怀疑她是工作人员。可是工作人员哪用得着排队。好几个星期了。我终于决定去弄清她在干什么。她进了大厅。我就站在门口看着。她好像和坐台的工作人员说了几句。人家叫她到财务室去。她就暗暗点着头,一路抬着头望着门牌。她进去了。里边一个座位是空着的,一个还有人。那人问明白了,就说。您先等等。他去吃午饭了。待会儿就回来。后面,我看着一个胖胖的男人转过拐角,就要回来了。我就走离了门口几步。他好像奇怪地望了我一眼,就进去了。我轻轻踩着脚步,又跟着凑近。他带着浓重的口音。和她费力地解释了一遍。这里是职工的财务室。因为她不是职工,是居民。所以她不应该来这儿。她就问。请问我现在应该去哪儿了呢。他就说。你应该去找居民的财务。他的办公室在隔壁院子。之后她道了谢。就出去了。我听他们说。又来了。什么又来了。我感觉很奇怪。我跟着她往隔壁院子去。房檐太短了,遮不了荫,人们只能顶着晌午的太阳行走。我又看着她一手紧紧搂着胸前的材料,腾出一只手,松出里边的丝巾,开始细细地点碰额头。人中。和脖颈。我穿着一身厚衣服,更是大汗淋漓。院门口有几个人在排队。我看到那儿有人在做安全检查。好像是因为几个星期之前有人闯进去开枪打死了一个人。她进去之后。我也进去了。她一路摸索着,每经过一个房间都要望一下门牌。因为门牌的字迹被磨光了。导致她来来回回,过了很久才进去。她被里边一个打下手的职工告知。财务今天上午还在的,但是中午就走了,他这几天需要去附近的村落办事。很遗憾她来晚了,希望她下个星期一再过来。她徘徊了很久。问我可以等他回来吗。那人说他今天真的出去了。你再等也没有用。她又问他出去了多久,是不是刚刚出去的,我可以追上他吗。那人说他坐着车走的,走得很急,因为任务很赶。她说您可以帮忙给我找找材料吗。那人说只有财务才有钥匙的,再说了,就算我不只是打下手的,也不能越俎代庖。而且,只有财务知道您要的材料在哪儿。您看看这地方。他给她看了看满屋堆积如山的文件资料。还有十几个铁皮柜子。他只是把这边的这沓材料搬到那边的桌子上,就显出很疲惫的样子。她看着他气喘吁吁的样子,也没好意思再坐着。就起身。不好意思呀。打扰您了。那么我下个星期一再过来可以吗。嗯。呃。他说。辛苦您了。她说。没事儿。他说。她鞠了一躬。就踩着碎步走了出来。我深深地看着她。看着她一脸的忧郁和满身的疲惫。她经过了我身边。问了声。您好。


    
    为什么总有人那么不依不饶?(49)

    好。我说。我还没反应过来。您也好。我说。我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里很是奇怪。我就进了房间。你是。那个职工问。他凑近了我。请问我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他说。我看着他的眼睛。你为什么要这么消遣她。谁。我。他愣了一下。我刚才都听到了。你最好给我老实点。这么说吧。其实我们这儿的人都知道她。她一个星期来一次。不是因为你们的玩弄,她至于循环往复来这么多次。我说。我感觉我肺都要气炸了。你以为你是天神,把她当西西弗一样戏耍。我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子。您听我说。其实她已经有了一点精神疾病了。我们告诉她这么多次。她总是记不住。呵。我说。那她为什么要来。她要办什么事情。他犹豫了一下。您知道这个院子里前段时间刚出的人命吗。还算知道。我说。那个人就是她儿子呀。那你们为什么要这么欺瞒她。这个事情太过于复杂。不是我们能够接触的。推荐您去找其他人打听。像我们这些人,就是混口饭吃的,哪儿能知道这么多事情呢。做好别人交代的事情都不错了。一不敢吭声,二不敢问讯啊。我松开手。你觉得我该去问谁。上尉。他说。然后我便走了。如果没有打听到这件事情。我就再也不会知道我一直以来都陷身在这样毛骨悚然的黑暗里。那一天。我打了我最亲密无间的朋友。那一幕一幕。重现我的眼前。抱歉。对你说这么狠的话。抱歉。我伤害了你。
    你真的打我。他说。老子就打你怎么着。我又搡了他一把。他倒在地上,从下而上不可置信地望着我。那种眼神。唉。可惜那时候我没有注意到。我被满腔的怒火控制了。大脑都充着血。完全丧失了理智和智商。那时我真的是劈头盖脸的,把他一顿好骂。怎么。你觉得她很烦。她很无理取闹。她乐此不疲。要是我的家人遭受这样的苦难,我都敢将皇帝拉下马。心里有冤屈,却迟迟不能得到重视,如果是我,我将怪罪于你们所有人。你觉得很烦。是吗。你个守门的。见她天天过来,烦得要命。你已经累了。你再无血性。你一开始还会有所触动,但后来就慢慢淡了。因为你跪久了。你想想。杀了你家人,给你血馒头吃。不就可以补偿了吗。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对吗。你没有儿子。也没有儿子遇难。也没有处处碰壁。没有被无情的现实打击。你整天养尊处优。一开始还能表露出一些廉价的同情,可到了最后却不再感动。你觉得她打扰了你。你觉得她打乱了你每天无所事事的生活。你还可以一天天的得过且过。今天和明天对你没有差别。可她已经失去了对未来的期待。失去养育二十年的儿子。再没有以后的经济来源,也再没有人给她养老。你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你可以很虚伪地劝别人大度,劝别人放下。你抵触黑暗,抵触总围绕你身边的那些不和谐的矛盾和纷争。你总讨厌那些所谓不安分的人,所谓总是制造麻烦,总是多生事端的人。你看清楚,是他们无理取闹吗。是他们自己不依不饶吗。是魔鬼犹在人间。是他们坚持着和世界抗争。是他们为人父母的责任使然。是他们总是不能在冤屈痛楚和血海深仇中安睡。是他们永远不能忍受和放任小人的狂欢。你以为你逃避得了,你以为你不去主动触碰就好,你以为像鸵鸟一样把头闭起来,世界就依然和你所想的一样和谐。等你什么时候老婆被杀了你就知道了。等你什么时候有了儿子,好不容易养到了二十岁,再被人一刀杀了就知道了。等你回家的时候发现一片血泊你就知道了。你现在还埋头在所谓的光明,不理解在黑暗中彳亍的人们。放心。等你身陷囹圄的时候,也没人会可怜你。


    
    你不想死对吗?别人也不想死啊(50)

    那你就进去啊。你过去把营长一刀杀了。我们大家都佩服你。我感觉脑子里有一股血在冲。现在我想想。也不知道他是被我骂得说的气话。还是故意的。怎么了。不敢。你刚才不是在这里跟我正义凛然的吗。现在怎么了。你自己也做不到吧。陈一。你太傲了。自你来到这里。兄弟们就没觉得你看得起我们过。对啊。大家都是俗人。你是带着信仰过来的,对吧。你有你他妈的使命。我们就没有。我们只是混吃等死的。我们这里的所有人,都在等着你上帝之子下凡搭救呢。住嘴。我说。现在提到营长你怎么了。可不是我不拦你啊。我现在在地上,可没有拦着你帮她啊。妈的。我听到自己脑子里的血汩汩流着,牙一咬,就反身进了营地。这么一想着,我现在脑子里还砰砰直响。人啊。果然还是不该太冲动。发怒的时候,不管不顾。一时之间,不再权衡利弊,也控制不住自己。以致于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我冲动了这么多回,都没有警醒过,终于还是酿下了大错。
    但是我也知道了所有事情的真相。他明明还可以活下来。他明明可以一直吃氯丙咪嗪,抵抗内心被逐渐寝据的黑暗。可是偏偏没有。我现在才知道。他的自杀。是被人教唆的。那个罪魁祸首,非但鼓动杀人,还教唆自杀。他为了制造恐慌,为了巧取豪夺。把操纵杀人当做一种乐趣。而我一直以来也受他蒙骗。所以。我虽然犯下了大错。可我并不后悔。我现在回想起来,甚至觉得之前的咒骂还不够解气。我朝他步步紧逼。你要是自己想死,没人拦着你。可你不要带着别人。如果你不想死。很好。你不想死,别人也不想死。懂吗。你光想着自己了。你他妈的不想死,那我告诉你,别人他妈的也不想死。你别他妈带着别人。别人死了,你怎么还活着啊。你怎么还活得这么滋润这么享受啊。光我知道的就这么几件了。而这么多年过去,你暗中残害的人还不知有多少。我那时就是这样和他说。陈一。住嘴。你敢以下犯上。什么。我怎么了。你固然可以要求受人尊重的权利,可你也要看看你这种货色是不是真的值得我们尊重。你不在乎别人生存的权利。那么。我们也不必在乎你。我说着。举起了双管猎枪。他摇头。不。他说。他不自禁地往后退缩。不不不。他说。他的嘴巴因说话而张开。而我也刚好可以把枪管猛的硬塞进他的嘴里。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冰冷的枪管热了。热得发烫。


    
    人类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有这么个意义吗?(51)

    我站在高处,静静往下俯瞰。城市的夜空多么美丽。数之不尽的高楼大厦,像古代军队里林立的旗帜。虽然灯光还在五光十色地闪耀,却已经没有了一丝生气。大街小巷空无一人。个别还在亮着灯光的窗户里,也没有了人影。地球,空空荡荡。人类之存在,最主要的意义是什么。就个体而言,应该是自我实现。就全体来说,可能是继续延续人类。恐龙统治地球亿年之久,仍未能突破地球引力。而人类不过百万年,却已获得如此之高的文明成就。说明物种的进化方向是多样的。说明无论是暴力的极端还是智慧的极致,对于一个物种而言,都以生存为第一需求。我当时还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地球撑了这么多年,多灾多难,洪水爆发,行星碰撞,物种多次兴替,还是屹立不倒。我们担心的不应只是地球,更应该担心我们人类自己。我们实在太过脆弱,就像一片苇草。随便什么风吹草动都可以让自己铡刈。我们所担心的地球不能承受的,其实才是我们自己承受不了的。
    不过。人也是会思想的苇草。照理说。我即将死去。也应该对自己的一生做个总结了。但是,我脑子里总是一团浆糊。我甚至都不是很了解自己。对。我扪心自问。我从始至终,都没有真正了解过自己。我也从来没有花心思去研究自己,去爱自己。我甚至觉得自己不配被爱,不配拥有美好的事物。
    我总是那么的自卑。那时候。我饱尝了失败。我甚至怀疑,是不是有这么一个人,在天上看着我,将一切的苦楚和灾难都强加在我的身上,让我十年都回不了家。我感觉我做什么都失败。就算是有一段日子能够平静下来,我也没有消停过。我甚至开始平白无故地将我身上的所有短板都用来和其他人比较,然后又擅自归结出自己的失败。
    那一段时期,我简直就像卡夫卡的鼹鼠,缩在地洞里。窝在自己的世界。不敢尝试新鲜玩意。将一切陌生的事物都想象成冒着毒泡的未知药水。我不敢交往。对别人的示好也总怀着深深的恐惧。不必了吧。不用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总这么说。我早已被失败打磨了棱角。我甚至不如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那么勇敢。我在想。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敢。为什么我不做。眼见着一个个喜欢过的姑娘被别人抱在怀里。只能忍气吞声地更换喜欢的目标。眼见着一个个机会被别人大胆地攫取。只敢低声下气,拱手相让。那一天。我回到家。照例吃着锅里的剩饭。开始想着。我开始想着她的脸。我开始看着她的曾经主动牵着的我的手。我开始把碗放下。我开始大开着家门。我开始大步走了出去。我开始不关家门走了出去。我开始在街上吃着店家刚刚做好的新鲜饭菜。想象着她居家下厨的贤惠模样。我的眼泪也开始下来了。后来回家发现电视还被偷了。


    
    所有职业的大人们,最初都只是孩子(52)

    为什么我不做一件事。我这么想着。我开始在心里想着。为什么。为什么我不去做这一件事。对。我总在想。我不会做。对。我总在想。我不想做。对。要做一件事之前。我们总会首先确认自己会不会做。我们总在确认自己想不想做。只有这样,我们才将真正去做这件事情。我记得那时候儿子也问我了。不过。爸。您觉得我真的能学好天文吗。他说。虽然我乐此不疲地劝他。他还是很犹豫。我只好再说一遍。你要相信你自己。你能够想象吗。所有的大人都曾经是孩子。所有的科学家,所有的商人,所有的将军和士兵,所有职业的大人们,最初都只是孩子。人的可塑性是很强的。万事开头难。会有畏难情绪是很正常的。但是我们就是需要先去行动。不要在一开始就陷入追求完美的陷阱中。不管做到什么程度,先要去尝试。没有人可以一蹴而就。我们不是需要把自己的技能升到顶级了才开始做事。而是在做事的时候,在一次次失败和总结中,把技能提升。没有人可以一下子制造一艘大火箭了才开始做科研。没有人可以一次挣一百万才敢开始开商店。就像我最开始写作一样。总是把第一章修改来修改去。翻来覆去,进度还是停留在第一章。我拍着他的肩膀。先一口气写完。再修改。他若有所思。我们总是认为,需要具备相应的能力,才能真正地付诸实践。其实不是。我们忘记了我们也曾是孩子。我们也忘记了我们一开始是怎么学会走路的。
    我们总是能头头是道地劝说别人,一遇到自己的事上,却总犹豫不决,手足无措。对他人和对自己的评价也是如此。总是不能够找到平衡。我们总在自负和自卑中摇摆不定。要么自视过高却贬低他人,要么妄自菲薄却高估别人。我们往往会因为一个人的美丽暗自给出过高的评价,也往往因为一个人的普通,甚至丑陋,贸然给出低于前者的评价。我们也往往因为别人的某些可能比我们更好的条件,给予自己过低的评价。贬低自己,抬高别人。不。我们为什么总是这样。评价本不应该这么贸然和草率。本来就应该综合地考量。那些敏感的日子里,我既自卑也自负。我也终于明白过来。自负就是自卑。我那时候根本不明白,高估别人并不会导致自我评价的降低。


    
    为什么我们害怕别人优秀,害怕承认别人的优秀?(53)

    别人的外部条件影响了我的判断。一见到漂亮的妹子,我就相形见绌,自惭形秽,总觉得人家什么都比我好。看吧。一见到容貌比我优秀的,我就会自然而然地贬低自己。一见到身高比我高的,我也会贬低自己。比我有钱。贬低自己。比我有才华。贬低自己。不一而足。这样的人太多了。比我优秀的人太多了。怎么办。我要么就从此一直自卑下去。永远翻不了身。要么我就物极必反,走向另一个极端。他们这一方面是比我强。但又怎么样。她是漂亮,却又如何。不过是一个花瓶。为什么我一看她漂亮就要自然而然觉得配不上她呢。她再漂亮也不过如此,比得上所有其他漂亮的女人吗,而且还水性杨花。对。他是比我有钱,但是他已经是个老头了。我还年轻我还有时间。他听说过去是吃软饭的。我就算没钱,我也比他有骨气。我开始使用这种精神胜利法。我开始如是劝说自己。对。发现了吗。我从这里开始,就偏激了。我就在贬低别人,抬高自己了。我总是习惯性地给别人挑刺儿。我现在才发现。我提升自己自信的方式,竟然是建立在贬低他人的基础之上的。我根本没有想到,给别人高度的评价,并不会导致自我评价的降低。真正自然而然降低对自己的评价的,是我自己。是我内心的自卑。真正自信的人不会这样。真正有自信的人,无论是自己还是他人,他们都会给予高度的评价。你不错。我承认。我不错。我也承认。我们可以将别人好与坏的条件都加以分析,但没必要加以小人得志的贬低。我们总害怕承认别人的优点,惧之如蛇蝎。可是明明不用贬低别人,我们也可以足够自信。
    当时的我哪里能够想到这一点。无数次失败早已消磨了我的斗志。我用挣扎总结着我的青春。我也总认为人们可以用挣扎总结这一生。为什么不自信。别人偶尔来劝我。我也偶尔劝我自己。对呀。为什么不自信。可我面对着无数的失败,叫我如何自信。你知道我经历过什么苦难,就敢这么风轻云淡地叫我原谅。我的痛苦,在你之上。可是你不能因为你的痛苦,强加给别人新的痛苦。别人本不用承受那些你四处散布的阴郁情绪。你是个懦夫。你不敢正视自己的成功与失败。你也从来都不敢接纳自己。
    接纳自己。我怎么没有接纳自己。我就是我自己。我整天和我自己呆在一起。你怎么敢说我没有接纳自己。真的吗。你真的接纳自己了吗。成功的你。是你。失败的你。也是你。你真的接受了成功的你,也接受了失败的你了吗。什么。你要我接受失败。你竟然要我接受失败。接纳自我才是自信的表现。接纳自我就是摆脱舆论对个人想法与信仰的左右。你害怕失败,其实也是害怕别人的舆论。别人的看法。害怕出丑。害怕丢脸。接纳失败的你,并不是说让你屈服于失败,而是能够自信地承认自己失败的结果。你想想。你敢承认自己的失败吗。我敢。我敢啊。谁都已知晓我的失败。还用得着我亲自承认吗。你就是不敢。陈一。你考砸了。你被公司扫地出门。你一直以来。勇敢坦白过你的失败吗。你总是在掩饰。你总是在道歉。别人问你考了什么大学。你就知道顾左右而言他。你就是在掩饰。你羞愧地上着大学,对着家人每月给的生活费无地自容。你就是在抱歉。你总是在批判自己,考砸了。你总是在批判自己,都是自己不够努力。你总是在对自己的失败羞愧,抱歉,对自己失败的结果竭力掩饰。其实谁不知道你有没有成功,有没有失败。你其实本来就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费曼说过。人,既没有义务按照别人给你设定的目标活着,也没有义务为迎合他人的期望丧失自我。这是他们的问题,与我的失败无关。他这么说。你没必要一直羞愧,一直掩饰,对他人抱歉。你应该知道。周围的人都已看得出你是否成功。你也早应接纳自己的失败。


    
    为什么我们害怕别人优秀,害怕承认别人的优秀?(53)

    别人的外部条件影响了我的判断。一见到漂亮的妹子,我就相形见绌,自惭形秽,总觉得人家什么都比我好。看吧。一见到容貌比我优秀的,我就会自然而然地贬低自己。一见到身高比我高的,我也会贬低自己。比我有钱。贬低自己。比我有才华。贬低自己。不一而足。这样的人太多了。比我优秀的人太多了。怎么办。我要么就从此一直自卑下去。永远翻不了身。要么我就物极必反,走向另一个极端。他们这一方面是比我强。但又怎么样。她是漂亮,却又如何。不过是一个花瓶。为什么我一看她漂亮就要自然而然觉得配不上她呢。她再漂亮也不过如此,比得上所有其他漂亮的女人吗,而且还水性杨花。对。他是比我有钱,但是他已经是个老头了。我还年轻我还有时间。他听说过去是吃软饭的。我就算没钱,我也比他有骨气。我开始使用这种精神胜利法。我开始如是劝说自己。对。发现了吗。我从这里开始,就偏激了。我就在贬低别人,抬高自己了。我总是习惯性地给别人挑刺儿。我现在才发现。我提升自己自信的方式,竟然是建立在贬低他人的基础之上的。我根本没有想到,给别人高度的评价,并不会导致自我评价的降低。真正自然而然降低对自己的评价的,是我自己。是我内心的自卑。真正自信的人不会这样。真正有自信的人,无论是自己还是他人,他们都会给予高度的评价。你不错。我承认。我不错。我也承认。我们可以将别人好与坏的条件都加以分析,但没必要加以小人得志的贬低。我们总害怕承认别人的优点,惧之如蛇蝎。可是明明不用贬低别人,我们也可以足够自信。
    当时的我哪里能够想到这一点。无数次失败早已消磨了我的斗志。我用挣扎总结着我的青春。我也总认为人们可以用挣扎总结这一生。为什么不自信。别人偶尔来劝我。我也偶尔劝我自己。对呀。为什么不自信。可我面对着无数的失败,叫我如何自信。你知道我经历过什么苦难,就敢这么风轻云淡地叫我原谅。我的痛苦,在你之上。可是你不能因为你的痛苦,强加给别人新的痛苦。别人本不用承受那些你四处散布的阴郁情绪。你是个懦夫。你不敢正视自己的成功与失败。你也从来都不敢接纳自己。
    接纳自己。我怎么没有接纳自己。我就是我自己。我整天和我自己呆在一起。你怎么敢说我没有接纳自己。真的吗。你真的接纳自己了吗。成功的你。是你。失败的你。也是你。你真的接受了成功的你,也接受了失败的你了吗。什么。你要我接受失败。你竟然要我接受失败。接纳自我才是自信的表现。接纳自我就是摆脱舆论对个人想法与信仰的左右。你害怕失败,其实也是害怕别人的舆论。别人的看法。害怕出丑。害怕丢脸。接纳失败的你,并不是说让你屈服于失败,而是能够自信地承认自己失败的结果。你想想。你敢承认自己的失败吗。我敢。我敢啊。谁都已知晓我的失败。还用得着我亲自承认吗。你就是不敢。陈一。你考砸了。你被公司扫地出门。你一直以来。勇敢坦白过你的失败吗。你总是在掩饰。你总是在道歉。别人问你考了什么大学。你就知道顾左右而言他。你就是在掩饰。你羞愧地上着大学,对着家人每月给的生活费无地自容。你就是在抱歉。你总是在批判自己,考砸了。你总是在批判自己,都是自己不够努力。你总是在对自己的失败羞愧,抱歉,对自己失败的结果竭力掩饰。其实谁不知道你有没有成功,有没有失败。你其实本来就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费曼说过。人,既没有义务按照别人给你设定的目标活着,也没有义务为迎合他人的期望丧失自我。这是他们的问题,与我的失败无关。他这么说。你没必要一直羞愧,一直掩饰,对他人抱歉。你应该知道。周围的人都已看得出你是否成功。你也早应接纳自己的失败。


    
    现在的这条命,一旦失去就再无机会得到(54)

    无论成败与否,世界依然如故。在这个世界上,能陪你最长时间的一定是谁。是你自己。你既已出生,就永远都无法成为别人了。你无数次凝望着镜子里的脸,总想好看一些,总想自己高一点。可是没有用。镜子里还是那个样。要记得好好爱自己。要记得接纳自己。无论失败还是成功。委屈的你需要你自己帮忙安慰。失败的你也需要你来拯救。很多时候,没有人来救你自己,你真的就完了。
    在人生最艰难的时刻。在人生最苦的时候。我们真的好容易自暴自弃。完了就完了。对。什么都无所谓了。那个时候就感觉活着没有什么意思了。但是以我的经验来说。还是要等一等。再等一等吧。那个时候觉得没有意思。下个时候就有意思了。这个月太苦了。下个月就甜了。这个地方举步维艰,那就想办法换个环境。哪怕是流年不顺,也有好几十年来试这个邪。他这么说。我觉得有点道理。
    我幸福吗。应该不幸福吧。我什么事儿都干不好,想要的东西总是得不到。只有羡慕别人的份儿,这样算得上幸福吗。我的生活就像一团乱麻。整天忙上忙下,疲于奔命。这样算得上幸福吗。其实我也想过。有时候,就这么活着,就已经比太多人幸福了。
    整个人类历史上,人类的总人口高达1070亿。其中有1000亿都已故去。他们的世界里,还没有网络。没有电脑。没有相机。没有电影。没有汽车。没有飞机。没有电灯。总之,我们目前所享受的,他们都未曾享受过。我们好不容易拥有了这绝无仅有,一旦失去就再无机会得到的生命。还敢就此放弃,不去珍惜吗。
    但也总有些人甚至活着都觉得是一种折磨。我们总是误以为幸福遥不可及,努力工作的目的就是取得成功,然后收获幸福。我们总是要现在吃苦,现在疲惫,为了以后的幸福。但是我们忘记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们人类是永远不会满足的。我们的欲望永远不会停歇。我们往往在完成了现阶段的工作目标之后,并没有如愿以偿地收获到我们之前所预想的幸福。而是内心空虚,永不停歇地又有了新的目标。
    为了赡养父母。为了娶妻嫁夫。为了生儿育女。为了买房买车。我们夜以继日。我们以命相搏。孩子小学。孩子中学。孩子大学。孩子工作。孩子又有了孩子。我们永远马不停蹄,连轴乱转。自己虽然本科毕业,可别人却是研究生,我们为何不拼一把,更进一步。既然上头还有科长,我们又怎么甘心只做一个科员。别人都有两套居所,我们要是为这么一户套房沾沾自喜,岂不惹人耻笑。无论我们实现了多少现阶段的目标,总会出现下一阶段,下一目标。又会遇到新的敌手、新的标准、新的困难。周而复始,循环往复。幸福始终在我们设想的前方。
    为何我们不改变一下观念。幸福其实不只是在你设想的前方。它其实真真实实地存在你身旁的一切。把“幸福”调换一下位置,放在最前头,会怎么样。我们先感受幸福。再在愉悦之中工作,以追求最终的成功。于是,一切都变了,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不是我们成功了才能享受幸福。幸福其实一直都在。我们应该在享受幸福的同时追求成功。我们明明就可以从始至终,都与幸福同行的。


    
    如果我们把每一个人都当做自己的家人会怎么样?(55)

    但我以前不懂。我总觉得自己活得不幸福,让这种消极的情绪影响到了身边的很多人。我这辈子总是伤害了太多人,让很多人失望。我自己也很抱歉。很多时候,我也往往会憎恶别人,往往忍不住那口气,总是看别人不顺眼。可是到了一个人静静独处,睡前在枕边反思的时候,又会为自己不好的态度心生歉意。说实话,我也经常做不到换位思考。我也总在心里对其他人怀着深深的恶意、敌意,和鄙视。我一直在想着这个问题。我该如何让自己不要这么偏激。我该怎么应对自己心中总是喷涌的偏见。就像我见了漂亮的女孩就走不动道,遇到情敌就总把火气往上冒,与不合自己气场的人相处就特别抵触。别人要是跟自己的想法不一样,行动不一致,那更是恨不得以拳脚加之,以为世界在处处和自己作对。那怎么办。我总是这么想着。我翻阅了大量的书籍和文献。我想解决这一切。我明明已经掌握了共情的理论,可一到实际情况中,一到现实生活里,却总是大动肝火。我明明懂得了诸多道理,却总是过不好这一生。那时我以为我还很年轻。我还有时间苦恼。直到后来,多次对比我与不同的人接触的感觉之后,我才明白。为什么我总对我的前女友念念不忘。为什么她那么的伤害过了我,我还是会在心里原谅她。为什么家里人也总让我失望过,我还是会爱这个家。而其他人要是在路边踩了一下我的脚,我都会睚眦必报,偷偷踩回去。我们不是那么容易把理解、耐心和认同交给陌生人。所以我想。如果我们把地球当做自己的家。如果我们把每一个人甚至每一个生命都当做自己的家人。这不是很好地解决了吗。因为是家人,所以我们认同他们。因为是家人,所以我们可以很宽容他们的一些不太好的习惯,不太好的生活方式,乃至一些奇葩怪癖。因为是家人,所以我们不会计较太多。我们总是很容易宽恕,很容易包容。因为是家人,我们不会厌恶他们的容颜,同样的,也根本没有衡量过他们的身高、财富,他们的其他外在条件。我们不会嫌弃他们的疾病,不好的身体状态,反而会牵肠挂肚。我们不会嫌弃他们的年迈,迟钝体弱,反而会无比的心疼,关心有加。我想我懂了。我想。我终于掌握了这个诀窍。
    但是,在实践过程中,我又发觉这个窍门并不是全部人都能适用。有些人反而会对家里人极度苛刻,而对外人太过宽容。他们知道不管自己怎么胡闹,家里人都会原谅他们。而外人却不是那么轻易对付的。就像小孩子一样,会和家人闹脾气,但是一旦面对外人,就会马上把情绪收敛起来。我想,或许他们还需要学会感恩和珍惜。不管怎么说,给自己最多的还是家人。他们贯穿了你的一生,几十年的光阴。每天得到太阳的温暖,却更加容易忽略。为什么人们都是这样。轻易得到的总是学不会珍惜。一到失去才追悔莫及。不过,他们能这么真实地在家人面前活着,也算是得到了家人包容下的幸福了。或许他们也该知道,不只是外人的情绪需要关注,自己家人的感受也需要重视。所以。共情对我们来说,不正像太阳一样吗。我吁了一口气。抬头。却只望得到死寂的夜色。


    
    你能数一数至今为止你的所有遗憾吗?(56)

    我就要死了。我想。我还有什么遗憾吗。我想想。遗憾啊。细数之下,可就太多了。在我们还活蹦乱跳的时候,总是不会去思考那么多。当我病恹恹躺在医院里,当我在生死存亡之间夹缝生存的时候,当我眼巴巴地望见那么些生离死别的时候,我才有时间停下来思考。假如我今天死了,会背负几件这样的遗憾呢。总有那么几件是还来得及补救的吧。可到了今天。死到临头了。我又回想过来。想做的事情我还是留着不去做。想要弥补的遗憾我也总在拖延。现今我非但没有把之前的遗憾弥补,还有了更多。让我想想。想到什么算什么吧。
    小学的时候。同桌打算去偷看我最喜欢的女生上厕所。当时乡村小学简陋的厕所环境可以让偷窥者一览无余。那一刻。懦弱的我没有选择去阻止他。反而选择不再喜欢她。
    同学们扎堆排挤和孤立我喜欢的女同学。我没有敢于站在她那边,反而被舆论和评价操纵,移情别恋。
    比我高大的同校学生对我的家人语出不逊。而我只会发抖地哭泣。当时喜欢的女生正在一旁。一看到她,就总想起自己被笼罩在失败的阴影中,于是选择不再喜欢她。果然好受了很多。
    我开始学习打架。用暴力解决问题。我打了五十多场架。多次伤害别人。我把别人的眼珠打肿了很多天。我把别人的耳朵撕开了一些。我把别人揍得差点脑震荡。我许多次把别人打出了血。我也常常被送进医院。
    我总践踏草坪,撒尿摧毁蚂蚁窝。为了在女生面前表现自己,当众上树掏鸟窝。让鸟儿意外失去了它的孩子。
    初中的时候。外公去世之前用尽气力给我打了个电话。我当时沉迷于游戏。匆匆接了电话。却听不出他早已被衰老病痛摧毁的嘶哑嗓音。甚至以为是别人打错了电话。直到后来,才知道真相。那时候,我才知道什么叫子欲养而亲不待,我也第一次想到了死。
    母亲哭了。她为了我的叛逆和任性,哭了。而我没有选择去安慰她。那时的我。以为所有人都在和我作对。
    我叛逆的时候,甚至讥讽家人。讥讽他们不够努力,讥讽他们的职业,讥讽他们的思想,讥讽这个总是给我温暖的家。
    喜欢的女生给我写情书。但是我拒绝了她。没有勇气表达自己的真实感受。其他的女生给我表白。给自卑的我很多信心,可我不懂得怎么正确表达,为了不影响她的学习,甚至反过来嘲笑她。
    我习惯伤害自己的朋友。习惯伤害自己的同学。我总是习惯把自己的人际交往弄得一团糟。不敢以真实的面目面对别人,哗众取宠,自欺欺人。故作深沉,故意表现得很强悍,掩饰自己内心的自卑。
    我总是散发着消极的情绪,传播负能量。我在网络上极其不文明。


    
    如果现在死去,你对自己的一生满意了吗?(57)

    我高考的时候,考砸了。上了个自己不够满意的大学。为此我一直很羞愧。在阴影中度过了好几年大学。我总是无法接受自己。我总是在失败中懊恼,却又无计可施。
    我在大学过得太苦。没有让自己活得更加快乐。那时候还不明白幸福其实是可以选择的。
    我的前女友和我在多次矛盾之下分手。那时我还太年轻。还不懂得怎么去爱她。
    我在分手之后,和许多女生同时培养感情。但是又不太懂得怎么结束。
    我在医院里住院的时候。凌晨时分被旁边床位的几个男人吵醒。我一时冲动破口大骂。后来我才知道。其中一个汉子已经病危,精神崩溃出现了问题,旁边的亲人正眼红着压抑痛苦拼命安慰他。如果我早知道,我不会让他受到二次伤害。
    我在毕业的时候,猛然发觉自己一无所长。我打了四年的游戏,竟没有学到任何真才实学。我对作业和考试敷衍了事。习惯了复制粘贴,只在考试前临时抱佛脚。
    我没有坚持画画。没有坚持写歌。没有坚持自己想要的生活。而是活在别人的期望中,去考父母想要我考的证。去做父母打算让我做的工作。
    我整日工作。把太多的时间都花在了工作上。双休日打打游戏就用掉了。周一到周五每天急着起床赶着买早餐吃完上班到了中午回家吃饭又出门上下午的班直到晚上等着下班买晚餐并为了第二天的工作早早睡觉。
    我不会交际。沉闷无聊。没有和亲朋好友时常保持联系。很多的朋友很多的同学渐渐不再联系。
    现在细想才发现,我当初以为做对了的很多选择都是错误的。
    我太过固执,钻牛角尖,不听劝,屡屡碰壁,把自己弄得头破血流,狼狈不堪。
    我有太多尚未实现的目标。设立了很多计划,却根本没去完成。不敢去想去的地方旅游。不敢和日夜思念的人见面。延宕拖拉,优柔寡断。固守着旧有的生活方式和生活习惯。活在自己的小圈子,不敢踏出舒适区。被所谓的安逸控制了生活。
    很多时候总是刻意压抑内心的真实感受。让自己活得很委屈。
    我在国外服役的时候。错手杀死了战友。残忍地杀害敌人。偷偷了结战俘。践踏无辜的平民。有的被发现了。有的可能没有被发现。这是我一辈子都过不去的坎。
    我在监狱里呆了几年。让家人蒙羞。自己也没脸见人。无颜面对昔日的亲朋好友。
    我被父母安排相亲,和自己根本不怎么喜欢的人结了婚。像应付交差一样,把自己的终身大事弄得很儿戏。
    她对我很好,还为我生了孩子。可是我却怎么也喜欢不上她。最终还是提了离婚。我永远亏欠了她。拥有的时候不懂得珍惜。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我其实特别爱她。可她却已再婚。


    
    你甘心死去吗?(58)

    我让孩子打小就没有妈妈。
    我另找了一个女人结婚。我表面很爱她。却总对她离过婚的事心有芥蒂。
    我背着下属,暗中勾搭了他的妻子。
    我不注重健康。拿健康来换取其他的身外之物。整日熬夜,颠倒黑白。为了打游戏,为了没及时做完的工作,为了空虚地等待,为了毫无目标地看视频,总是无端端地毫无必要地熬夜通宵。酗酒抽烟,饮食没有规律。得了顽固的胃病。肾结石。前列腺。颈椎病。骨质增生。等等诸如此类。病痛缠身,总是感觉到自己的年老体衰。
    没能看到孩子结婚。没能抱抱自己的孙子。或者孙女。
    总在浑浑噩噩中度过。没有体会过上下求索的人生追求。
    没有留下自己生存过的证据和痕迹。除了简单的几行短诗。
    没有能看到人类和宇宙最终发展成什么地步。
    我被现实打磨了棱角。一辈子都一事无成,永远都无法成为我本来有能力成为的人。
    我强暴了安。并杀死了她。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她的家人。
    临死之前,没能对那些我爱的和爱我的人说感谢。没能对那些我伤害过的人说抱歉。
    我看着满天的繁星。它们很可能都是尸体。很可能都是早已死去的星星的尸体。我们现在看到的它们的光,已经是亿万年前的它们。而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我们每天在看的不过是它们的尸身。和尸斑。像白花花的死肉。像一低头就能看得到的死肉。安。安啊。我又痛苦起来。我错了。我正要去和你道歉。
    不过,这些漫天流淌的星光。不正是我们一直追求的吗。它们即使死去,仍留有余晖。总会帮助到某个人。某些人。有些人死了,可是他还活着。我即使死去,但也已了无遗憾。安。安啊。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正要去和你道歉。
    我抬头一看。一颗斗大的雪白色行星正遮天蔽日地往下压迫。似乎很快,像猝不及防的死亡。又好像很慢。慢到我还有时间去思考。我往右边睁眼,好像隐隐约约看到了一小团微微闪耀的红光。而后,就彻底被无边无际的茫白侵据了所有视野。我目视着肉眼可见触手可及的死亡,心里在为它作一首挽歌。在为这颗死去的地球作一篇超长的又短暂的史诗。最不能让我相信的,是它几天之前还熙熙攘攘的样子。是父母们工作回来了之后,采买了日常的食品,手上提着大包小袋,或者又添了一件新家具,引得孩子们欢快地从房间跑出来迎接的场景。人最不能接受的,是在事后回忆起变故之前的回忆。是那么的近在咫尺。近得以为一切都还未改变。可心里又知道,已经再无转机。不禁悲从中来,掉下眼泪。
    在那个时刻,我也想到了一句著名的短诗。
    我。一个诗人。甘愿接受任何死亡。


    
    【后记】

    我始终期待着有一天,全宇宙的生命星球都能够互通有无,摆脱最终毁灭的命运。
    对于这个时代的我们来说,这是我们的时代。
    我们用我们新的眼光看待世界,所以这也是一个全新的时代。
    我们手持上一代的接力棒,继承着科技经济和人文,开始着延续人类文明的征程。
    而科技经济的高速发展,也需要人类相应素质的提高。
    即使是满眼繁华的现在,也不是每个区域都有着一样进步的思想和相同水平的发展程度。
    在任何一个时段任何一个地方,都存在着傲慢和偏见。
    我们要做的,就是趁着现在,将共情的接力棒,传给一个个新生的生命。
    要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点是十年前,其次是现在。等到枝繁叶茂、郁郁葱葱的时候,人们已经不用急着种树。
    这是一个全新的时代。
    这也是一个需要共情的时代。
    我们需要后世的人们早日意识到,人类的命运休戚相关。我们有着延续人类文明和团结所有宇宙生命的伟大目标。
    在这浩瀚的宇宙中,生命不过尔尔,人类如此脆弱,该如何延续,又能延续多久。如果找不到出路,人类会不会在寻常某日的星夜底下,就此灭绝?
    我始终期待着有一天,全宇宙的生命星球都能够互通有无,摆脱最终毁灭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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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13 19:09:02  更:2021-07-16 17:0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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