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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原创)长篇小说《伶俐的心灯》连载[第1页]

作者:野有蔓草蓁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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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言
    我们的世界不缺乏阳光的温暖和人性的关爱。如果你生活在阳光底下,那恭喜你,你很幸运也很幸福,生活中有偶尔的不愉快,也只是浮在表层,没有往深处渗透,慢慢的,大把的好时光会让你很快遗忘,很多的好东西等着你:璀璨的星空、连绵的群山、蔚蓝的大海、……读一本书、看一部电影、各种的美食、各种的靓装、雨后清新的草地、花朵等各种的好东西缠着你,由不得你不幸福。
    但是阳光总是有阴影的,在它照不到的地方便会长青苔,或者霉斑。总会有人生活在阴影中,总会有人的日子长满了青苔和霉斑,他抖不净、甩不掉、厄运缠身,他的活着,几乎拼了命……
    他们是被遗忘的一群人,他们不优质,不但不优质,而且很糟。
    有个时代,生存冲满了凶险和艰难。填饱肚子成了人们唯一要做的事。庄户人家的思想不会拐弯,也许是生活所迫,他们生养好多孩子。除了夭折的,半路丢了的,娘胎里呆不住半路回去的,能活下来的实属不易。
    我见证着他们。
    小时候不懂,随着我渐渐长大,我看到了人性的阴暗和残酷。有的人不爱自己的孩子,却总想着剥夺孩子生命的权力,教孩子去死。他们的身体很顽强,但他们的大脑扛不住了……
    如果说,有些人是天生的,那作为后天的我们没有丝毫办法。可惜的是,有部分人是后天形成的。我周围有几个活生生的例子,生生被父亲折磨虐待致残。我想着那个女孩子,十五岁退学,各方面正常,除了老实,她一点都不傻。我记得她跟我一起踢沙袋,一起下河捞小鱼。但是慢慢的她变得不正常了。我们作为邻居,隔着几条街就能听见她家院子里棍棒挥舞的声音和被强迫压制的哭喊,小小的我感觉到了空气中凝聚的杀气,我不寒而栗。
    另外一个是男的,如今也六十多岁,跟那女孩一样的命运。
    我很难理解有些人的坏脾气是怎么形成的。但是后来,很不幸,我进入了一个坏脾气凝聚的家庭,连我自己都惶惶然,也许是被表面所迷惑,我失去了辩查的能力。我匆匆忙忙,像被什么追赶着,急急地进去了。
    我用了整整二十年,抵抗着四周的肃杀的气氛。冷气聚焦,每个人的脸上,不是那种温和安详,而是戾气,就连八九十岁的老人,也没有安详,而是杀气腾腾,仿佛与这个世界不共戴天。
    本以为过不下去可以离开。但是我没有,随着孩子的到来,我走不了了。孩子被医院诊断出难以言状的疾病,需要很长的时间陪伴和治疗,那个庞大的、横行霸道的家族里的人唯一做的事,就是让我扔掉这个孩子。他们强硬地干涉着我的生活,很可笑,他们竟然要我必须服从他们的安排。我没有自己的生活,我连自己的孩子都没有权利保护。我强迫自己强大起来。为了孩子,性格懦弱的我变得坚强,我强硬的回击,不!我要我的孩子好好活着……



    随之而来的是四面八方的暴风骤雨般的挤压,我背上驮着强大的压力带孩子去医院,去康复中心,我花钱如流水。
    我狠狠的触怒着他们,好勇斗狠的他们暴怒了。家族的恶劣、烦躁、怨恨、不高兴像细菌一样滋长,我和孩子难获安宁。我苦苦的撑着,护着他幼小脆弱的心灵。我随时等待着他们的爆发,我在他们的爆发中熬时辰,那个家族的气场和氛围吃人不吐骨头……
    我的二十年,残破而荒芜……我在破败中寻找养分,给与孩子最好的爱……和阳光……
    我很努力……
    “你可以把你和你儿子的故事写下来。”孩子的心理咨询师苏春莹说“我只是提个建议,毕竟那是你自己的事,我无权干涉。但是,你的故事太离奇,太特殊了……”
    我说我不敢回忆,那是一把刀子,等于在我心口再扎一次,等于把过往的路重新再走一遍,它太痛苦、太恶劣!我没有面对的勇气,也许有一天,我会写下来,但不是现在……

    下面的故事不是我的故事,但是我见证了他的故事,也许我的生活轨迹就是与这种生命状态有着不可分割的缘分,我把他写了下来。
    小说里的一个人、或者几个人的人生陷入了绝地。他们总在崩溃的边缘挣扎呼救。有好多次他都不知道该怎样往下活。各种的变故,终于让他的精神受了刺激,他被标上了神经病的记号。
    我见证了他成为精神病患者的过程和他所经历的磨难。

    八十年代前后,我还在老家,我上小学,他是我的同班同学。记忆中的他不大爱说话,很沉默,但是他很好,很善良很乐于帮助别人,一点也看不出病态。那时的他真的没病。
    他家的草房子就在我家的瓦房前边,与众不同的老屋,在四周都是红砖新瓦的大房子里面畏缩着,像排列整齐的鲜面包中间放的一块破抹布。他每天从抹布里钻出来,除了上学,就是牵着一头老驴去河边放牧,驴吃草,他逮知了龟玩。
    他父亲死的时候我还小,记忆不是很深,只想着他穿得破破烂烂但是每天笑呵呵的样子。她母亲我记得,就是小说中描写的样子。他父亲死后,我父亲经常打发我去他家送东西,有时候是煎饼、白面饼、馒头之类的,偶尔还有面粉和蔬菜。
    很多人见证了他从发病到被捕的过程,到他自己申请入狱的过程。他急切的渴望着把自己送进监狱,许多好心的人想为他翻案,他不允许,他总觉得进了监狱才是他最好的归宿,他在忽而明白忽而糊涂的状态下,很明白的进了监狱。
    我没见过我们村那个一号大坏蛋的死相,父亲见过,说他的死仿佛遭到了惩罚,难以置信的死法,其状甚是残酷,仿佛上天先让他在人间被折磨、抽筋剥皮、剔骨剜心,然后再打入十八层地狱……


    第一章:李警官和他的军大衣

    1995年秋。
    他们都说我傻。其实,我啥都懂。
    比方说,刚才李警官说的话我就听明白了。他跟王警官说:“再给他套内衣吧,看他里面都穿了些什么呀?都碎成片片了,要不把我那件军大衣也给他,天冷了,也好让他过个冬。”
    王警官已经打好一个包裹,寻思了寻思,又把包裹打开,把李警官拿来的一包衣服装了进去。
    “唉,这何志刚,回去后该怎么过日子?真替他愁得慌。”李警官说。
    “谁说不是呢,在这里八年了,还好,也没人欺负他,还有吃有喝,回去,恐怕吃喝都是问题。”王警官接着话茬。
    “他不是有兄弟和兄弟媳妇儿吗?还能不管他?给口吃的就行啦,他要求又不高。再说了,何志刚还能干活呢,你看,在我们这干的多好,虽然说是劳改,但他一直干的很开心。”
    今天出狱,他们也不叫他的编号了,直接叫名字,可这名字也叫不几回,一般人都叫他小名——伶俐。乍一听像个女孩子的名字,可他爹当是给他取名的时候,就是希望他聪明伶俐。
    此刻的伶俐,正低着头,眼皮下垂着,他从来不抬眼看人,即便是跟他喜欢的李警官说话也是耷拉着眼皮,两位警官说的话,他也听的一清二楚。

    他想起他刚来这个地方的时候。
    屋子里一大堆人,闹哄哄的,都穿着一样的衣裳,有的头顶上是一个亮光光的大肉球一样的脑袋,有的头顶是一层薄薄的头发茬。伶俐还闻到一股浓烈的骚臭气。有个嘴里刁着根烟卷子的男人,过来摸了下他的下身:“这就是那个所谓的强奸犯?他有那个能力吗?就是放个女人在他脸跟前,他也干不了!哈哈哈哈!”
    他肆无忌惮地大笑。
    旁边的人都哄笑起来!
    伶俐低着头杵在屋子中间,习惯性地低垂着单眼皮,鼓着腮帮子,他只感到下身一阵不舒服,难受,脑袋两边的太阳穴一鼓一鼓,好像血管要爆裂,他想发泄。虽然他低着头,但眼角的余光还是扫了一眼屋子四周,墙角旮旯里有几个盖着木盖的瓦罐,瓦罐旁边有搪瓷洗脸盆摆在那儿。
    站着一动不动的伶俐突然间冲到那堆脸盆跟前,他抓起一个,反手一扣,顶在头上,一只脚却踢着另一只脸盆。突然的喧嚣,刺耳尖利的高音,然后“叮铃当啷”在屋里转圈。这啸声仿佛要想刺破监房的屋顶冲上云霄!奈何监室的房子太牢固,刺耳的声音在屋子里空转了几个来回便灌入了他们的耳道,他们开始了强烈的抗议:
    “别踢了!吵死了!”有人扯着嗓子嘶吼!
    “你他妈的神经病,不要踢了!”
    伶俐充耳不闻。他脑子里想着他媳妇儿头上戴满了鲜花,红的黄的蓝的插满脑袋,他感觉媳妇儿好漂亮。他想着两个人一大清早起来在院子里踢着洗脸盆儿,他媳妇儿头上插花在前面踢,他在后面牵个毛驴,伶俐感觉骑上毛驴比较好,他就骑了上去,在院子里转圈。
    伶俐趴在毛驴光光的脊背上,两手扯着毛驴的俩耳朵。媳妇儿踢一脚便回过头看着伶俐笑,伶俐瞅着媳妇咧着嘴。
    附近学校的学生上早自习,她们男男女女一大堆,都趴他家那个破大门楼里拥挤着脑袋看,还一边哈哈大笑。
    伶俐又想起了那个女孩儿,那个额头上有几缕卷发,耳边垂两根麻花辫的女孩儿,她总是穿着漂亮的浅色碎花的连衣裙,脚上蹬一双雪白的球鞋。她瞪着一双黑亮黑亮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
    伶俐看到了许多的张大的嘴巴,她们的嘴角向上弯曲,嘴巴里发出的嘲笑声像潮水一样涌进伶俐的耳朵。伶俐的耳膜涨鼓鼓的。所有人都撕裂着嘴巴,唯有她的嘴巴抿的紧紧的,她的脸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她看着伶俐和媳妇的眼神里凝聚着深不见底的悲悯。她轻声叹着气,然后转过身子,对着身旁的同学,眼神立刻变得凌厉:“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还笑?你们不觉得他俩很可怜吗?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然后她转过身,自顾自走了。
    那些同学都一哄而散。
    伶俐脑袋里想着,洗脸盆在监室里跳舞,他丝毫不知道别人被吵的有多难受,他只想着自己的事!

    “没听见吗?叫你别踢了,再踢可真揍你了!”
    伶俐不理他们,继续起劲地踢,一边踢一边往前走,一手扶住脑袋上扣着的脸盆,脸盆下的脑袋里有几个场景在不停的回放,互相交叉重叠着:那个女学生悲痛欲绝的样子,恶狠狠的瞪着自己的眼神,仿佛要把自己一口吞下肚去!仿佛要把自己千刀万剐!还有她的刺目的鲜血淋漓!媳妇儿硬邦邦的身体,他怎么也摇不醒,媳妇儿冷冰冰的不理他。所以他听不见同屋的狱友的任何话。直到有人把他头顶的脸盆摘下来咣啷啷扔到一边,脚前的脸盆也被人踢到了墙角,屋子里终于停止了尖利的呼啸。
    他正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四处寻找他的脸盆,有几个人凑上来,拳脚如密集的鼓点,伶俐在鼓槌的撞击下栽倒在地。
    伶俐倦曲着身子躺在了监室冰凉的地下,有双臭哄哄的烂鞋被踢到他的厚嘴唇的嘴边,一股浓烈的脚臭钻入鼻孔,倒把伶俐熏的清醒了一会儿,他还想踢脸盆,他总想着踢脸盆,可没有脸盆让他踢了,他就总觉得必须要再做点什么,才能让体内的那难受的气流消散。所以他把手背举到自己的嘴边,张开嘴巴“嗷!”地吼叫了一声,牙齿狠狠地咬了下去,手背上的一块肉被他自己的牙齿嘶咬着,鲜血顺着嘴角沽沽的往外涌,他自残着自己的身体,脑子里还在想那个女孩,还在想小新,还在想着他进来之前发生的一切。




    “别打了!都住手,明知道他精神不好还打他,就不能对他宽容一点吗?”
    伶俐只感觉暴风骤雨般的拳头不往自己身上落了,四周安静了下来,他松开咬着自己手背的嘴,躺在地下不动弹。嘴角血肉模糊,右手背鲜血淋漓。伶俐感觉心里和脑子里舒服多了,但他有点虚脱,浑身无力,他想着就躺在这歇歇吧,躺着很舒服。
    李警官过来拉他,拉不动。
    “就不起来!”伶俐想着。
    李警官叫过几个人来,一起把他拉起来,伶俐像跟面条一样,拉起来再软下去,反复几次,他站立不住,他们只得把他弄到床上,伶俐躺床上伸出血淋林的右手指着他们说:“他打我!”
    “好了好了!他打你,我揍他好不好,你以后别再踢脸盆了,他就不打你了!听话!啊?”
    伶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然后脑袋沾上枕头呼呼睡去。
    那群光头受不了了:“李警官,他这样不行,应该关他精神病院,在这算咋回事啊,还让我们好好劳改吗?要不,让他去别的屋,行不行啊?李警官?求您了!”
    “唉!”李警官叹了口气:“他这个样子,说精神不精神,说傻不傻的,没有自理能力,上哪?谁要他?精神病院?他是法院那边送过来的,我没权力决定他的去留。你们就担待担待,别跟他一样,这样吧,他踢盆子,转圈,我回去好好教育他,尽量让他别做那些。大家就宽容一点。”
    从那后,他只要想踢盆子,李警官就会及时出现,他找到伶俐,把他带进办公室,对他说:“你不是想踢吗?踢吧,我这儿有盆子,你随便踢!踢吧!”
    伶俐站着不动,也不说话。
    李警官拿过脸盆:“来来来,咱俩一块儿踢,看谁的节目好看。”
    李警官在办公室里把自己的搪瓷洗脸盆踢的震天价响。办公室不大,稍一用力脸盆便碰到墙上去,那声音让耳朵受着极刑,连李警官自己听着都有点接受不了。伶俐看的过瘾,他加入了踢盆的行列,两个人你一脚我一脚就像操场上踢足球,这球踢的外面的同志们呐闷了:
    办公室这是怎么回事呀,都涌进来看热闹。进来后看的哭笑不得,有人还不满的说:“可让你俩吵死了!”



    后来李警官为了不影响到别人,便把他和脸盆带到操场一处僻静的角落,两个人一起踢,伶俐踢的兴高采烈。伶俐想媳妇了,伶俐想着媳妇和娘躺在西屋的土炕上,娘睡够了窜了出去,伶俐听见了大门咣铛一声,他伸了伸头望向窗外,有雀儿的欢叫声递进耳朵。媳妇儿瞪大俩眼瞅着自己,媳妇越看越俊,他忍不住上前,脑子里就像被什么指挥着,不由自主的,他抚摸着媳妇的乌黑的头发,那天的自己脑子竟然无比的清醒,一个念头接着一个念头的,他想把媳妇的衣服脱了,很强烈的欲望。可是,媳妇害怕了,她往后退缩,像个小女孩儿般的天真的眼睛瞪着他。伶俐不忍心了,他冷静的的摇了摇脑袋……
    脸盆在墙角大声响着,金富钻进了自己的脑袋,他开始头疼欲裂。
    他每次踢都把脸盆当做金富的脑袋。越踢越想,越想越踢,好像唯有踢脸盆才是他生活的全部,唯有把脸盆踢的当啷啷响他心里才舒坦心里才痛快。
    事情也许就是这样,你越是阻止他做的事他非做不可,你容许他做的时候他反而丧失了兴致。伶俐跟着李警官踢盆踢久了,他开始感觉好没意思,就越来越不想踢了,后来李警官再叫他去,他要命不去了。
    李警官说:“你不是喜欢踢吗?为什么不去了?”
    伶俐低垂着脑袋,像做错事的小孩,声音低低的回答:“不想踢了。”
    李警官明白了:“那么,你以后再也不踢了是不?你得答应我,以后再也不许踢脸盆。”
    伶俐赶紧说:“保证再也不踢!”
    “好,从现在开始,你跟他们一起干活。”李警官说道。
    从那后,伶俐特听李警官的话,在监狱里很是能干,还屡次获得表扬,李警官也特别的照顾这个特殊的犯人,不止他照顾,监狱里所有的狱警、所有的犯人,都很是照顾伶俐。伶俐的服刑之路并没有像别人认为的凄凄惨惨。
    第二章 给他加刑吗?谁说了算?


    八年过去了。
    今天他们收拾东西说要他回家,还要他弟弟来接他。
    弟弟是谁?伶俐低头想着。
    八年来,弟弟都没有去看过他。连李警官都不知道,伶俐的弟弟,连来监狱的路费都拿不出来。
    “差不多了,他弟弟怎么还没来?”王警官问!
    “等等吧,他说来,肯定是来,家里就那一个亲人,他不来谁来?”
    李警官拍了拍伶俐的肩膀。
    伶俐突然间觉得,他从今天开始,就见不到李警官了。八年来,在伶俐的潜意识里,李警官就是他的亲人,他对他的依赖成了习惯,李警官对他的关心、爱护、对他的所作所为像极了他的父亲,甚至就是他的父亲。伶俐享受着李警官对自己的好,今天他忽然觉的这个“好”要离开他,伶俐要离开李警官的“好”,他不知道怎样表达自己的难过,伶俐不舒服了。
    伶俐站在原地,突然他冲到桌子跟前,把王警官打好的包裹解开,把那件军大衣穿在身上。伶俐紧紧的用军大衣裹住自己的身体。伶俐突然感觉自己身子缩小了,他缩回到一个孩童,李警官抱着他摇晃,伶俐看到了父亲。
    伶俐刚刚把自己打扮好,进来了一个伶俐不认识的男人。他看着伶俐说:“走吧……”伶俐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恐惧漫向了他的全身,他突然间坐在地下,抱起了李警官的大腿……
    伶俐不知道回家后意味着什么,他就是从家里被带到这个地方来的,那天他正在家里包着胳膊睡觉,一个晚上没睡,他困得慌,忽然家里拥进一群人,领头的是村里的光棍子金富。他想起金富那双贼溜溜的死鱼眼盯着他,伸出一根手指头指着他,跟那一群人说:“伶俐,伸出你胳膊给人家看看。”然后不由分说,拉过他就撸起了他的胳膊袖子……
    他不想回家了!他两只胳膊箍紧了抱着李警官的大腿,死要命不松开。
    他弟弟过来,拉他,拉不动。
    他好像拼了命。
    何志勇只比伶俐小一岁,他虽然年龄还不到三十,却像个四五十岁的老头。他背有些陀,头顶上稀疏的头发,脸上竟然有了隐隐的皱纹。也许生活磨去了他眼睛里的灵动,他目光有些许呆滞,但是眉目间还是粗粗浅浅的透着一股曾经的俊气。身条子却细细弱弱,像一株还没抽穗的高粱苗子。整个人虽然不是很瘦小但却干枯,好像整天吃不饱。
    他是吃不饱。
    别人犯计划生育,都是为了生男孩,大多数人家不管前边几胎生几个姑娘,一旦生了儿子,生育的欲望马上被止住。他则连着生了三个儿子。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想多生几个,万一里面再有个傻子,但终归会有个聪明的吧?也好传宗接代。计生办的人去他家,本想着罚俩钱儿,可看了看他家那摇摇欲坠的土屋,家徒四壁,有什么可罚的?要钱没有,要命有几条,看着办吧!
    然后就再也不管他了。
    你愿意生就生吧,就是不罚你钱,看你还能养得起?
    改革开放已过去十多年,何家庄的黄泥草房渐渐被淹没进过去的历史。越来越多的红砖墙、红屋顶、玻璃窗,越来越多的丰满和富裕。只有何志勇,土屋还是那座土屋,勉强还能住人,中间堂屋都用根木棍顶着,不然就会塌下来。这几年他生养孩子……
    为了生养孩子,他做着好脾气的男人,哄着自己的老婆。为了生养孩子,他挺着高粱杆般纤细的身条子,每晚在自己那摇摇欲坠的草房子里的那领破炕席上撒播种子。他斗志昂扬,老婆被破炕席扎的光屁股血红,他用嘴舔干净老婆屁股上的鲜血,嘴里哄着:“再来吧,再要个……再要个……”他呼吸粗重,近乎乞求,两手却在媳妇的光滑的身体上揉搓,真软和……他熟练地把嘴巴拱进了女人的前胸,疲惫的女人嘴里“嗷”的一声尖叫,随即用拳头捶打着自己的男人:“何志勇你个混蛋……”但是随即她扛不住了,一声轻哼,紧接着一声大喊!房顶的土抖落下来,两个人满头满脸的土,然后嘻嘻哈哈的,就听堂屋的木棍“咯吱”一声……
    可以说,除了老婆坐月子的那几天,这是何志勇每晚必做的节目,用他自己的话说,自己就剩这点乐趣了,如果晚上没有节目,不交点公粮,就这破日子,他都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
    可日子还得往下挨,田里的苦还得撑。他苦扒苦熬的在十几亩地里拼命的挥撒着汗水。地里的庄稼除了能勉强塞饱肚皮的几亩口粮田,还买了村里的十好几亩地。他怀着希望种西瓜。西瓜丰收,体型硕大、一触即破、鲜红的瓜瓤流淌着清甜的汁液。但是瓜价却低迷。瓜贩开着三轮,站在地头上叹气,何志勇也跟着叹气。何志勇种黄烟,烟叶就着露水长到一米多高,却生生的烤不出黄色。每次满怀希望、提心吊胆的打开烘干室的小门,却是满屋焦黑,宛若悬挂着一屋子的黑狗屎。生活好像跟他开着可怕的玩笑,好像故意跟他何志勇作对。每年除去承包土地的费用、化肥种子的成本,他竟然赚不到一分钱,还倒贴进不少。

    二儿子倒是没犯精神病,四岁时却得了肺结核。他拖拉着孩子在人民医院住院。孩子胳膊、手背和屁股被针眼扎烂了。他四处借债,他把借来的零零散散的钞票一股脑儿塞进医院的收费窗口。收费的护士翻着白眼珠子:不够,再回去凑……何志勇愁眉苦脸,借条满天飞。他一天吃一顿饭,跟儿子一起跟病魔进行着艰苦卓绝的抗争。一个半月后,儿子病愈出院了。他负债累累,到如今还是打着赤贫,连来趟监狱看望哥哥他都拿不出钱来,也顾不上啊!
    他正愁着,把这个哥哥接回去按顿在哪儿?可以跟儿子一起在西屋睡,可吃饭呢?
    平空多了张嘴,他实在是养不起啊!
    他看伶俐不愿回去,就商量:“那个,李警官,您看能不能这样,就让我哥再在监狱里住一段时间,给他加个刑期,他又能干点活啥的!我家里吧,实在是困难,您看怎么样?”
    “荒唐!”李警官怒了:“加刑?他又没犯错误,加什么刑?这个地方别人都削尖脑袋往外出啊!有的犯人还越狱,你倒好,还希望他留在这儿,你可真是个好兄弟呀!”
    旁边的王警官撇了撇嘴:“何志刚怎么会有你这种没人性的兄弟呀,啊,他好不容易挨到刑满释放,你还再把他留在这儿?天哪,可算开了眼界了!”李警官挥了挥手:“别跟他废话,把人领上回家”
    他把伶俐扶起来:“听我的话不?听话就跟跟弟弟回去,这儿不是你待的地儿,回去好好跟弟弟家干活,乖乖的啊!”
    伶俐不情愿的扭动着脑袋。
    第三章,出狱

    他是87年被送进来的,在这已经八年了,从十九岁进来,到今天出去,他已二十七岁。八年来,他总是片片段段的回忆,零零碎碎的组织起许多的过往。脑子清醒的时候他痛苦,糊涂的时候他也痛苦。他不是不想回家,他也很渴望回家,可一想到他是为什么进来的,一想到他进来前发生的事,他就不想回去,他不想面对家里的一切,他看到家里的某些东西,他会触景生情,他还是想逃避着什么。
    那个家,那个西厢房,藏着他太多幸福的回忆,同时也藏着他太多痛苦的回忆。但他不得不走了。
    他默默地转过头,跟在弟弟后面出了监狱。

    出狱后的伶俐跟在弟弟后面,他从来没见过那么多车,一辆又一辆开过来开过去,他怀里紧紧地抱着王警官给他的包裹,紧张的缩着身子站在马路边,他感觉身子僵硬,后背直挺挺的,不敢往前迈步。
    “你快走啊,再晚赶不上回咱庄那趟车了,快点!”
    志勇催促着。
    伶俐小心翼翼的挪动着步子,走到路中间突然又停下。耳朵眼里突然灌进了一阵尖利刺耳的响声,一辆矮矮的小车的前盖处已经摩擦着了伶俐的裤腿,伶俐脸色煞白,惊慌失措的站在那儿不敢挪步,车子的前排驾驶室探出一张愤怒的脸:“神经病啊你!”
    志勇拉起他的手往马路边跑,他俩找到个公交站牌。志勇在洗的泛白的中山装的兜里掏了半天,摸出两张皱巴巴的钞票。
    伶俐东张西望着,看到四周房子的窗户一层层地往上摞起来,旁边的有家屋子里开着门,门口有个方盒子好像有人在里边唱歌。伶俐找不到唱歌的人,只听到有个很好听的声音:“带走一盏渔火……让他温暖我的双眼……”
    深秋的风有些凉,有树叶从头顶的树上飘落,宛如展开五指的手掌,啪的一声落在伶俐跟前的地上,地上已经铺了薄薄的一层。风掀起姑娘们呢大衣的一角,轻灵而飘逸。一阵香风飘进伶俐的鼻孔,伶俐恍若坠入了万花丛。伶俐低垂着单眼皮,眼睛盯着脚前的落叶,他耸耸鼻子,他的脚踩在落叶上面,叶子便噗噗响。伶俐感觉自己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他有点懵了。
    他手足无措地站着。
    一会儿,公交车的四个轮子旋转着来到人堆前停下来,然后“哧”的一声前门开了。伶俐看到里边塞满了人。他正发愣,身旁的人一拥而上,都挤在了车门口。后边车门哧啦一声开了一道口子,很多人的脚扑通着往地下掉。
    “来来来,大家快点上啊,快点快点!”
    伶俐呆呆着站着,看着这个玩意儿发愣,志勇捅着他的身子:“伶俐,别发呆了,赶紧上车。”
    好多人都越过伶俐和志勇往上挤,伶俐被志勇推搡着,还好,总算上了车。
    人是挤上去了,可伶俐感觉自己的脚悬在空中,车里拥挤不堪,男女老少都互相摩擦着。车子一晃一晃的,仿佛一艘飘在水里的船。伶俐晃动着身体。突然公交车一个急转弯,有位年纪大的老大爷,一下子倒在伶俐身上,随即又往另一边倒去,车上的人费力的保持着平衡,伶俐被大爷撞击着身体,身子稍稍一歪,便感觉胳膊肘处有两个软软的鼓鼓的东西。他正不知所措,突然有个长发的漂亮女孩儿“啊!”地大叫了一声:“混蛋!流氓!”然后伶俐就感觉脸上挨了一个耳光!
    伶俐捂着腮帮子回过头,看到姑娘狠狠地瞪着他的眼睛,仿佛要吃掉自己。伶俐又想起了那个女学生的眼神……
    他呆呆地,焦虑漫上来……眼前充满了危险……
    售票员挤了过来,她满头大汗:
    “好了好了,人多,互相担待着点儿哈,来,大家把票买了。”
    伶俐捂着火辣辣的腮帮子,不知所措。
    志勇手里攥着那两张五毛的票子,皱巴巴地递给了售票员:“买两张!”
    售票员接过钱来费力的展开,她吊着一张丧丧的脸大声吼叫:“哎呀这钱怎么这么破呢,有一张还少了一个大角,国徽都没了,不行,这钱不要,你另换一张吧”
    志勇急了:“这也是别人找给我的,我也没钱了,您就将就将就吧!”

    公交车“吱……”地一声停了下来,然后“哧……”地一声打开车门,售票员从人群中挤了下来,她拉起伶俐的手把他拽下车,然后跟志勇说:“你跟他一块儿的是不是?反正你也没买票,你下来,领他走吧!”
    志勇着急地说:“我们要去汽车站赶车,你让我们下车,再耽误了怎么办?”
    “那他要是在车上打人怎么办?你负责呀?啊?”
    志勇哑口无言!
    伶俐下车时嘴还咬着自己的手,突然他感觉嘴里“咔叭咔叭”响,他明白那是尖牙断裂了。好了好了,小尖刀被咬断了,掉地下了,伶俐松了口气。他松开了自己的嘴,松开了咬着手背上的皮肤的牙齿。突然他瞪大了眼睛,他看见那两排尖牙般的小尖刀爬上了公交车的车门,他急了,两脚对着公交车门用力地踢!售票员把他拉开,然后三两步窜上车,公交车门“唉!”地一声,就像有人叹了口气似的,门关上了,车子扬长而去。
    伶俐看车开走了,就四周瞅了瞅,看见路旁有根电线杆子,那两排小尖刀般的尖牙又蹦跳着爬上了电线杆,他冲过去,开始踢那根电线杆。
    一下!两下!三下!终于,那两排小尖刀被他踢的稀巴烂,伶俐的胸膛像被戳了一个窟窿的皮球,松了气的皮球慢慢泄出气来,脑子里也不鼓涨的难受了,他踢的速度慢下来,然后便感觉脚尖一阵钻心的疼,伶俐抬头看向那根硬硬的水泥电线杆,他仿佛听到一声冷笑!
    “别踢了!你个傻子,不要再踢了!”耳边响起了志勇的骂声,他看向自己的弟弟。
    弟兄两个被扔在半路,志勇心焦地骂着伶俐:“你他娘的就是个累赘,再耽搁下去就回不去了,看今晚咱住哪儿。”
    他着急地往前赶:“快走,看能不能走到下个站牌,赶下一趟车。”
    他在前边走,伶俐在后边不动弹。
    志勇返回去踢了他两脚:”你走不走?啊?走不走你?”
    伶俐就像没听见一样,站在原地不动!

    第五章 香芹

    此时此刻,志勇的媳妇儿李香芹正在自家把晒在破烂院子里的花生往袋子里装。不到三十的她脸上写满了沧桑,长期的劳作让她骨关节变的粗大,身体单薄,乱糟糟的头发,老远看,根本分不出她是男是女。是的,她都不像个女人了。想想当年的她是多么的风流俊俏,衣裳也穿的时髦。可是她的美丽从跟了志勇就开始一点点的下沉,好衣裳对她来说就是奢侈品。翻翻她的箱底子,除了结婚时置办的几身衣裳,再就是……再就是……那个男人……那个死胖子给她买的几身。所有的这些都随着岁月消磨的陈旧乃至破碎,她接近六七年都没闻过新衣的味道,她都忘了穿新衣裳是什么感觉了,只知道每天一大早胡乱的套上两件就开始劳作。她脑子里被日常的琐碎的事情占满,没有多余的精力来想新衣服——其实,主要是没钱,这才是个大问题。所以她忽略着自己的虚荣,她已没资格虚荣了。裤子膝盖磨破了,她胡乱缀上个补丁,许是因为补丁补得仓促,许是她不想面对那个窟窿,补丁很粗糙,有个边已经裂开,往一边耷拉着,像一片孤残的树叶。鞋子没了鞋带,她便找根破布带子代替。布带子不结实,她正走着路,鞋子便从带子上脱落,鞋帮上的两个耳朵耷拉在两边,都挂不住脚了,香芹只能趿拉着,脚后跟踩着后鞋帮子,走路都不利索。
    她左手撑着袋口,右手用簸箕往里装,可怎么也装不进去,根本不是一个人的活儿。她擦了擦头上的汗,叫过正在灶间烧火的八岁的大儿子何敬伟:“大伟,过来帮我撑着袋子。”
    此刻的大伟正往灶坑里添柴火,柴火有点湿,光冒烟,不着火,他呛得不停地咳嗽:“妈,柴火不着啊,太湿了!”
    香芹只得先把花生放下,她进屋帮着把火拢着了,灶口冒出滚滚的浓烟,呛的香芹眯起了眼,浓烟飘过后,灶口里闪起了红通通的火苗子,映着香芹红红的脸,香芹睁开眼,白眼珠通红。她擤了一把鼻子,然后叫着六岁的的二儿子小伟:“小伟你过来烧火,我跟你哥把花生装起来,快点过来,听见了没有?小伟……”她叫!
    院子外面场院里还晒着豆棵子,豆粒还躲在豆荚里挂在豆棵上面,为了赶农时节气,秋收光顾着把庄稼划拉来家里,倒出地来种麦子,麦子在霜降时倒是播种上了,可豆子还没打场,过道底下还有一堆玉米皮没剥,天井里晒着一摊花生。
    香芹今天是刚刚在地头上把小麦补种好了,本指望让志勇去,她好歹在家里干点,可志勇去省监狱接他那个傻哥哥出狱,没办法,只能自己去。
    想起他那个傻哥哥,香芹就头疼得不行。这要是他回家,日子该怎么过?唉!真愁死了!
    先不管那些没用的了,得赶紧把活干完了,该装的装起来,该垛的垛起来,看今天天不好,恐怕今晚下雨,这豆子好不容易晒的差不多了,淋雨可就全完蛋了。
    “小伟!小伟!”香芹大声叫。
    “哎!”小伟答应着从院子的破墙豁口里钻进来。
    他去大生家的老屋的院子里抓了个蛐蛐儿拿在手里,大生家老屋跟他家一墙之隔,好几年前人家就另外划了四间房的宅基地,盖了大瓦房,他搬走后,这块宅基地就划给了志勇家,可志勇一直没钱盖新房子,所以大生家的院子就破败荒芜,里面长满了杂草。间隔的破土墙下雨时冲豁了一道口子,孩子们就跑进去玩。
    香芹像往常一样皱着眉头,看小伟手里捏个东西进来,心焦地大声喝叱:“小伟你就光知道耍,快过来烧火!”
    小伟捏着那个蛐蛐儿跑进灶间,蹲下来一边“呼哒呼哒”拉着风箱一边玩蛐蛐儿。他只知道填柴,妈妈刚刚引起来的火苗子又让他填进一大把湿柴给捂灭了,灶口里浓烟滚滚。
    整个屋子烟雾弥漫。
    香琴刚走到院子里,堂屋门口又冒出了滚滚浓烟,香芹扭过头,小伟又把火捂灭了,一阵凄凉感涌上她心头:这孩子年纪小啊,这么湿的柴火他怎么会烧?唉!还是等装完花生自己去做吧,孩儿们哪!你们什么时候长大?
    她呆站着,无限心酸的打量着自家这三间破土房子,她有点恍惚,仿佛自己回到了历史,因年代久远而沤烂的木头窗棂,堂屋中间有根竖着的粗木棍撑着屋顶的那根已腐朽的主梁,仿佛一根擎天柱。再看看四周,齐刷刷的砖房林立,衬托的自家屋子格外寒掺,她忍不住自惭形秽:都啥年代了,自己还住着这种老古董的破土房子,唉!什么时候才能盖上新屋啊?香芹抱怨着:死胖子,死肥猪,这么多年了我过得这么苦你都不来看看我,你可真不是东西,我当初就是瞎了眼!香芹咬牙切齿的痛恨着:我瞎了眼,你个死胖子……
    香芹每次心酸都会自己戳戳自己的痛楚,她好像永远忘不了,痛楚成了她生活中必不可少的调味剂,痛恨过去之后心里反倒舒坦了。

    大伟帮着香芹撑着化肥袋子,这孩子的个头只比袋口高出一头,他下巴颏儿正好卡在袋口边上,香芹端起一簸箕花生往袋口里倒,带起来的尘土扬了大伟满头满脸。大伟闭了会眼睛,泪水顺着挂满尘土的睫毛根流下来,在两腮上冲出两条水沟,他呛得不停地咳嗽。
    香芹看他难受的样子,也顾不了许多,只说:“待会儿装完你去洗洗脸,擤擤鼻子,把鼻孔里的土擤出来。”
    大伟“嗯”地答应着。
    这边娘儿俩忙活着,灶间小伟“呼哒呼哒”拉着风箱,却只有烟熏没有火燎,他还是一边填着柴火,一边把玩着蛐蛐儿,灶坑里填满了湿柴。一阵阵白烟从湿柴上升腾。
    “得找个东西盛起来,不然跑了怎么办?”他自言自语着,然后四下里瞅了瞅,正好看到了他家那个煤油灯,灯油用个不大不小玻璃瓶子盛着,顶上按了根铁管,铁管里塞着一缕棉线拧成的灯芯。
    他停下手里的活,站起来,拿过那个玻璃瓶,把上面灯芯拔掉,煤油倒出来,可他是太小,不懂事啊,你说那煤油倒哪儿不好,他偏偏倒在了灶口前的柴火上,本来还湿答答的柴火,这下可旺了。
    他把蛐蛐儿放进玻璃瓶,然后蹲下来往灶坑里填柴,还使劲儿地拉风箱,沾了煤油的柴火在灶坑里跟仅存的那点点火星碰撞,又借着风箱的风势,灶坑里的湿柴“呼通”一下子着了,紧接着一条巨大的火舌窜了出来!那火势凶猛,火苗子一下子就舔上了小伟的脸,孩子捂着脸惨叫起来!
    香芹花生快装完了,一回头看屋里火光一闪,然后就听见小伟的那大声地惨叫!
    “了不得了!”她大叫了一声,然后扔掉簸箕就往屋里窜去。
    屋里闪着火光,只看到火苗子乱窜,还伴随着滚滚浓烟,她来不及想别的,抓起院子里的水桶,从水缸里舀着水往屋里猛灌。
    大伟一看,赶紧扔掉了手里的化肥袋子,学着妈妈的样子也端起水瓢猛劲儿地往屋里泼水。
    多亏别处的柴火是湿的,只有煤油溅的那点儿,也多亏香芹反应迅速,火苗子灭了。她才蹲下来看小伟。
    小伟捂着脸,紧闭着双眼,撕心裂肺地嚎,还两手不停地抓挠,香芹摁着他的双手,哭着说:
    “你别动脸了小伟,再动你的脸皮就掉下来了,别动啊孩子!”
    小伟脸上黑乎乎的,紧闭的双眼里流出的眼泪顺着淌下来,在两腮上流出两道黑水沟,香芹不无担心的问:“小伟你……眼睛疼不?你能睁睁眼不?小伟你睁开眼让妈看看。”
    这孩子,可别瞎了眼,香芹不敢想了。
    小伟慢慢地睁开眼睛,黑眼珠转了转,白眼珠露出来了,小伟四下里看,香芹急切的问:“你眼珠子疼不?小伟,你能看清事不?”
    小伟黑眼珠看着香芹,声音带着哭腔:“妈……眼……不疼……脸疼!”
    第六章 火烧火燎

    大伟手里抓个水瓢喘着粗气站在旁边,脸都变成了黑花脸,他看弟弟那惨状,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香芹抱着小伟,心焦地咒骂:“你说你那个死爸爸,接你那个傻大爷还不回来,小伟,小伟,你疼是不?怎么办?该怎么办呀?”
    她的儿子的脑袋躺在她的臂弯里,她坐在堂屋的一堆湿答答的柴堆里,头发上滴着水,身上也湿的透透的,衣裳紧贴在皮肤上,脸上黑灰一道一道,香芹无助的坐着,哭泣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大生叔这两年在村子里别处新盖了砖瓦房,离伶俐家已经很远了,而左邻,是新搬来的何志强,跟志勇差不多大年龄。他年富力强,身强体壮,趁着改革开放的好年头,他又包了不少机动地,种了黄烟,棉花,凭着一股拼劲和勤劳,他收获不小,日子过的比较滋润。
    香芹基本上不跟志强家来往,她受不了他家的富丽堂皇,她不敢想,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把新房盖起来,盖新房子,是香芹多年的心病,她唯一的愿望就是住敞亮的四间大瓦房,可这愿望,却总是难以实现。
    何志强正在自家院门口卸棉花柴,听香芹院子里大人哭孩子叫,院子上空还冒着黑烟。他赶紧跑过去,火已扑灭,香芹正抱着小伟坐在一地黑灰上面哭的稀里哗啦。
    “志勇呢?”志强看了看志勇不在家,就问。
    “不是去省监狱接他那个傻子哥哥了嘛,到现在都没回来,呜呜呜,小伟烧成这样,该怎么办呀,啊?啊!啊?”
    志强看了看:“烧着脸了这是?都没有皮了,不行啊嫂子,得上医院!”
    “可我没有钱!我没有钱啊!”香芹嚎啕着!
    “先送去再说,俺还就是不信了,那些医生还能眼睁睁看着不管?”
    志强回家把拖拉机开了出来,他把车停在门口:“抱着孩子上来吧嫂子,我送你去!”
    香芹无奈,抱着小伟上了拖拉机。
    “俺还有豆子没垛起来,今晚上怕下雨”香芹嘟囔着。
    “还管豆子来,先顾孩子吧!”志强说着话,拿起摇把发动了拖拉机。
    香芹回头对大伟说:“大伟,你在家好好看门,明天你姥姥送伟伟回来,你哪也别去,在家等着啊!”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懂事的大伟哭着点点头。

    拖拉机刚拐上村中央的大路,迎面过来一辆天蓝色半旧的双排汽车,志强一打方向盘,拖拉机往右边让了让,双排车停下了,车窗打开,露出一个肥硕的大脑袋瓜子,香芹抱紧了小伟,抬头看了看那人,脸冷冷的,脑袋往一边扭去。
    “怎么了这是?”车上的大胖脸问道。
    志强说:“二哥,志勇家的孩子烫着脸了,我送她娘俩去韩石镇医院看看。”
    俩人正说着话,小伟在车斗里开始唉唉哼哼的呻吟:“妈呀!疼死我了……”香芹突然大声喊叫:“志强,快走吧,孩子等不了了……”
    香芹拼命忍着眼泪,狠狠地瞪了胖男人一眼。志强一踩油门,拖拉机窜出去老远。车上的人无奈的叹了口气,眼神复杂的看着拖拉机扑通着驶远了,车后扬起一阵尘土。

    香芹带着弟弟走了,八岁的大伟看着满院的狼藉。他眼珠转了转,先把花生一小点一小点的装完,然后进屋,把所有的柴火打扫干净,看看锅还没烧开,就又蹲下,点着火,呼哒呼哒拉着风箱。柴火不干,他又跑外边抱了捆柴草,才烟熏火燎地勉强把饭做熟。他又来到院外,看了看那摊了一大片的豆子,然后默默地拿起了钢叉。

    这边拖拉机上,香芹怀里抱着小伟,她不停地哄着,小伟哭得没了力气,香芹不敢去动小伟焦黑的脸,只觉得一动脸皮就往下掉,许多地方露着嫩肉,有点像烧糊了的地瓜,地瓜皮很容易就扒下来。此时此刻,她感到心酸又无助,志勇到现在还没回来,孩子又摊上这么个事,她手头又没钱,这日子可怎么过下去?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六神无主,她觉的她现在做的,就只有哭了。
    她哭着。
    拖拉机到医院时,天就黑透了。急诊的医生看了看伤:“还好,烧的不是很严重,这要是再厉害点,就得去县医院了。”医生给消着毒,有些皮肤都活动了,还露着嫩肉,就轻轻地上了药,然后用纱布包好,只露着俩眼,整个过程小伟疼的撕心裂肺!
    他总是多灾多难,也总是在受罪。
    “明天开始每天换一次药,等脸皮结了痂,里边再重新长出新的,就是有些地方的汗毛孔会消失,再就是脸皮会白一块花一块,不太好看了。好了,去结下帐,回去吧,别忘了给他换药。”医生拿过了药单,给开了一大堆药:“到药房把药拿上。”
    医生的话让香芹的心凉了半截:这不就等于毁容了吗?这孩子,肺结核刚好了,又烧坏了脸,老天爷,就不能消停会吗?老天爷,你就逮着一个孩子可劲儿折腾,你就不能换换孩吗?你换换主也行啊?别老折腾俺一家子,你再去折腾折腾别人家。
    香芹心里不忿,可又无可奈何,只得抱着孩子去了收费处。
    “二十八块五,”里面传出了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香琴掏了掏裤袋子,什么都没摸到。
    “你快点!”里面的人不耐烦的、鄙夷地看着她。


    而此时的志勇,正使劲儿地拽着伶俐的胳膊,就像拉一头牛,你越拉,他越往后退。
    穿着军大衣的伶俐,手背上渗着殷殷的鲜血,他站在电线杆子旁,听着那声冷笑,伶俐刚刚平复的心又狂跳起来,他又开始踢电线杆子。“咚……咚……咚……”路过的人们回过头,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唉!是个傻子!”
    一个小女孩儿拽着大人的手从他旁边走过,她问:“这个人为什么穿个大衣啊?他很冷吗?”
    “嗯,冷,他是病了!”
    志勇看天早黑透了,他气得蹲在地下懊丧地抱着脑袋:”回不去了,今日回不去了,那车早过了点了,怎么办?住旅馆吗?哪有钱住?”
    他愁眉苦脸。
    伶俐踢着电线杆子,冷笑声渐渐消失在遥远的天际,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小,伶俐心里舒服了,他彻底停下了,只抱着自己的脚疼的呲着牙。
    伶俐这才看了看四周,是黑天了吗!怎么天空中没有星星?而是顺着高楼的边儿从天上垂下那么多好看的灯?那灯红的黄的绿的蓝的,变来变去,怎么跟爹当年那盏灯笼不一样啊?这些灯好看极了。
    伶俐想起了他八岁那年跟爹爹去一百多里路外的煤厂推煤,爹爹小推车上挂着的那盏灯笼。

    他还清楚地记得,父亲浑身滚满鲜血的样子……
    还有,父亲是怎样挣扎着重新点然了那盏灯……

    第七章 七星北斗

    “吱扭扭……吱扭扭……”独轮小推车的轴承摩擦引起的声响在寂静的暗夜里格外刺耳,何庆良弯着腰弓着背,车子的袢带搭到他的肩膀上,他破旧的藏青色褂子已洗的泛白,后背被汗水洇湿了一大片,额头上汗珠子滴滴答答,虽然已是深秋,但他丝毫感觉不到凉意。
    他两手紧攥着车把,用力往前拱着,独轮车上的两边篓子里装满了煤块,一左一右像两座小山。八岁的伶俐肩膀上搭根绳子,在车前边拉着。车把旁边竖着绑了一根棍子,棍子顶上挑着一盏四四方方的灯笼。
    灯笼四面是玻璃做的,就像个竖着的长方体的玻璃盒子,用四根木制的手指粗的立柱镶嵌,里面底部坐着一个墨水瓶子,瓶子里面灌满了煤油,瓶盖上被钻了个窟窿眼,插了一根铜做的细管,管里面塞满了棉线作的灯芯,灯芯从底部吸足了油,洇到上面,点燃后,头顶上便放出微弱的亮光来。灯笼在棍子顶上随着小车往前推动一晃一晃的,映得伶俐的影子也左右摇摆。
    伶俐身体前倾,拉车的绳子被他拽的绷直,他往前使着劲儿,可他怎么也赶不上自己的影子,他抬脚往前迈一步,那影子也抬脚往前迈步,他就总想着踩一下自己的影子,可那影子就像跟他捉迷藏。
    已是后半夜了,前半夜还阴云密布,后半夜天气开始晴朗起来,今晚没有月亮。
    老何说:“伶俐,星星出来了,咱把灯吹灭了吧,有星星照着,你能看清路不?”
    伶俐跟父亲走过好多夜路,他知道只要天上有星星,路就会看得清。
    “爹,你就吹了吧,我能看得清。”伶俐答应着。
    老何停下车,把杆子上灯笼解下来,找到一面玻璃往上一抽,灯笼从底部缓缓打开,他鼓起腮帮子“扑”的一声,灯灭了。
    伶俐抬头看天,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星星,它们簇拥着伶俐只认识的那北斗七星,伶俐就感觉那星星就像镶在块黑布上的发光的珠子,稍微不小心,那些珠子就会“呼啦啦”倾泄下来落到伶俐身前身后,然后伶俐就会被珠宝埋没,他钻出来,两眼闪着兴奋的光,拥抱着那些珠子,然后把小车篓子里的炭块倾倒在路边,再装满珠子,他跟父亲两人推着一车珠子去卖。
    会卖好多好多的钱!
    伶俐想起爹爹给他看过的那棵白的闪烁着亮晶晶的光线的珍珠,爹给他看过一次后就再也没见过的珠子,爹说会卖很多钱的珠子,可是,为什么那颗珠子他再也没见过?又为什么爹爹没拿他卖成钱?如果换好多钱的话,就不用天天推炭啦!伶俐想着。
    伶俐没睡着,但他做着美梦想着好事。绳子被他拉成一根硬帮帮的直线。爷儿俩在坑坑洼洼的路上艰难地行进。
    老何爷俩在地上推车前行,北斗七星在璀璨的夜空中行走,仿佛陪着这对苦难的父子。灰蓝的夜空下,伶俐的绳子慢慢的变得弯路曲曲,也知他拉不动了,父亲也感觉累,就招呼伶俐,坐下歇会儿吧。
    他坐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掏出旱烟袋,从烟荷包里捏挖了搓烟丝摁到铜烟锅里,然后“哧啦”划根火柴,火光映在父亲脸上,伶俐看到父亲脸上红彤彤,皱纹也红彤彤,然后火柴熄火了,烟锅里开始闪着红光,父亲嘴里满足地吐着烟圈儿。抽烟解乏,他感到通体舒服了。而伶俐,就歪在一边睡着了。
    爷儿俩这是跑了第十趟了,一趟十块钱,老何就想着凭点力气挣点钱,他有两个儿子呢,得需要盖房娶媳妇,老婆帮不了他,给儿子们娶媳妇得多花钱,人家姑娘才愿意跟,可盖处房子要一千多块,他得拼命攒,还不一定攒得够。
    所以,老何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一个挣钱的机会,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
    村子里离煤厂一百多里路,老何觉得,不就是卖点力气嘛!
    可他祖上却不是靠卖力气吃饭。


    第八章 何家长女何爱英
    何爱英出事那年,何庆良才八岁。那天他从学校背着书包往家走,路过厂门口,看到吵吵嚷嚷的一大堆人抬出一个血红的担架,母亲跟在人群中,脸色发白、双眉紧锁。何庆良感觉到了母亲的恐惧和慌乱,正透过身体一点一点浮上来,在自己的身体内凝成了湿漉漉的水珠,何庆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冷战,不由自主地跟在母亲后面。
    进了医院母亲才看到儿子跟了进来,她急惶惶的把何庆良拉到一边,大喘着气,她说:“庆良你怎么来了?”何庆良没有回答母亲的话,而是看着那张血床发呆。他被那骇人的场面惊吓到了。他大张着嘴,四周空空灵灵的,时间也凝固在了原地,他仿佛看到了人间的地狱。何庆良没想到那个场景跟了他一辈子,那个场景经常造访他的梦境,像个魔咒一样纠缠着。

    上世纪某个年代的青岛。
    一家规模中等的织布厂的车间里,工人们汗流浃背的干着活,他们已经连续加班好几天了,一天24 小时轴转,她们一个个疲惫不堪,有的女工的胳膊已经累的抬不起来了。
    这就是何庆良的父亲、伶俐的爷爷当年创办的织布厂。
    刚开始是他母亲自己织,家里就一台他父亲从德国人手里买来的机器,老何的父母歇人不歇机,白天晚上轮番干,可市场上还是供不应求。他们又买了一台机器,开始雇人织。
    生意像滚雪球越做越大,老何那时也被送进了最好的学校。伶俐的大姑、老何的姐姐那年二十郎当岁,在自家厂里当着厂长。她干活麻利、脾气火爆、是个狠厉角色。她像个男人一样横行霸道,镇压着自己的厂子。可好景不长,家族生意刚起步没几年,工人们开始抱怨资本家剥削,整天不是罢工就是要求涨工资,个人小厂干不下去了。也许是无巧不成书,也许就是该着吧。
    老何的姐姐何爱英在车间耍厂长脾气,伴着机器的轰鸣,她的大嗓门啸叫着,对着工人又吵又骂。有一女工正好那天感染了风寒,干活慢些了,而厂里又急着交工,何爱英就骂她磨洋工,那女工刚开始还忍着她的咒骂,可她那暴脾气,还跟人家不算完,那女工实在受不了了:
    “你们资本家就会压迫人,俺今天不舒服,你还逼俺,逼死俺算了,你这活俺不干了,给俺开了工钱,俺走人!”
    何爱英怒了,她瞪着眼珠子把腰一叉:“给我撂了挑子还想要工资?没门!要走,你现在就走,看谁还拦着你,你走吧,干活不中用,要钱倒积极!”
    那女工气得把手里的活一扔,冲上前就去抓挠何爱英,她本身就有病,没力气,反倒被何爱英一巴掌扇了回去,蹲在地下,呜呜哭开了。
    这就是导火索呀!
    有几个女工开始扇风点火:“到底是资本家啊,就会打人,看把人打得,这厂子还敢不敢再做下去了?动不动就欺负人。我看,咱都走吧,不在这干了,逃活路去吧!”
    那女工哭了一会儿,听见这话又挣扎着站起来:“俺不干了,资本家欺负人,给俺钱,工钱!”她走到何爱英跟前,伸出手。
    何爱英抓着她的手往前一推,又是一个大嘴巴子,那女工踉踉跄跄后退了几步,然后就倒了下去,闭上了眼睛。
    那扇阴风的女工开始扯着嗓子大叫起来:“了不得了,资本家把人打死啦!快来人哪!出人命啦!”
    大家活都不干了,一拥而上,把何爱英围在中间:“打死人命的资本家,你偿命啊!”
    那倒在地下的女工此刻缓过劲儿来,她挣扎着爬起来,扑到何爱英身上,有气无力地喊着:“你这个找不到婆家没人敢要的丑女人,俺跟你拼了!……”
    何爱英就怕别人说她丑,还找不到婆家,她本来脾气暴躁,又长得难看,好人家没人敢娶她,而不好的她又看不上,所以,她这个疮疤没人敢揭,谁揭她跟谁拼命。
    这下子,她火了!
    “你个浪娘们儿,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我嫁不出去关你什么事?啊?我看你今天就是欠着顿揍!”
    何爱英挣脱开围着她的女工,冲上前左手薅着那女工的头发,右手就照着脑袋扇了下去,那女工被压制着,抬不起头,只有挨打的份儿,她只得大叫着:“谁来救救我?救命啊!”
    而那帮替她说话帮她出头的女工们此刻都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看热闹。

    两个人推推搡搡,终于,她被失去理智的何爱英推搡着推到织布机跟前,被怒气冲昏头的何爱英稍微一用力,那女工被她推到了正在转动的机器上。
    她的头发被挤进了机器里面,整个头皮被连着头发囫囵个儿揭了下来,脑袋变成了个血葫芦。那个血葫芦躺在机床上一动一动的,身子也扭动着活像只扒了皮的大狸猫,血葫芦张开一道血口子,喷着血沫子,女工的嘴巴发出垂死的声音。
    何爱英吓傻了,她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她惊恐万状,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身子颤抖着像筛糠一样,旁边看热闹的女工们看到也骇的呆了,片刻后都大声惊叫起来:“这下可真出了人命了!快救人!快!”
    有胆大的就连滚带爬的跑出去叫人,有的直接瘫在了地上。
    “俺的亲娘来!”
    寻声赶过来一帮男的看到那惨状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机器绞死人的例子在有的工厂不是没发生过,没想到却是这样的惨不忍睹。很现实的例子,我们村有个女的,曾经被弹棉花的机器揭掉了头皮,多亏抢救及时,她保住了性命,头皮再生后却再也生不出头发,她便每天戴个假发,很是乐观积极向上的生活着。如今已七十多岁,身体一直很健康、很好的活着。
    何家工厂的女工没有被抢救,大家伙只顾着看热闹,谁也没想过要跑去拉电闸。她的模样的确很惨,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那女工并没有当场死掉,而是在机床上扭动着身子,布满鲜血的球状的脑袋上看不见眉毛眼睛鼻子在哪,连冒血沫子的嘴巴也看不见了,只剩一个血球了。而那血球却还在滚动,身子也在扭动。
    乍一看那根本不像个人,而是个怪物。
    大家忍着堵在胸口的恐惧、恶心,把还在机床上扭动着的怪物一样的女工抬起来,放到担架上,几个抬着往医院跑。
    医院就在工厂的对门,他们几步便到了,但还是没能留住那女工的命。
    这下何爱英闯了天大的祸。
    厂里那帮扇阴风的工人们可算抓着了何爱英的小辫,她们以资本家剥削压迫残害为由,并且到了极致,事可忍孰不可忍,再加上那女工的丈夫孩子一大家人,闹到了何家,何家的父母托人说好话赔钱,人家又狮子大开口。在赔了一大笔钱后,何爱英还是被人告上了法庭。
    因情节恶劣,再加上那时正好是农村土改,城里很多厂子被变为国有,老何家的工厂被充了公,财产没收,何爱英被判死刑,立即执行。
    何爱英就那样被押上了刑场,面对着行刑人员黑洞洞的枪口,何爱英吓的眼泪变成了尿,裤裆里湿漉漉的,顺着脚后跟流出来,她身子软塌塌的。警察们一边一个扶着她,可她还像跟面条一样,被架着还左摇右晃,身子靠在架着她的警察身上。执刑的人员开了一枪,没打着,子弹都不知飞哪去了。那警察吓的喊破喉咙,一个劲儿吆喝:“唉呦俺的亲娘来!你个混蛋!你什么枪法?打我身上怎么办?滚!滚一边去!换人!”不行,换人也不行,万一再换个枪法不准的,俺这小命就玩完,俺可不是给这狠毒的娘们儿陪葬的。
    架着她的俩警察手一松,何爱英像跟破麻袋一样扑通一声扑在地下,再拉她是无论如何都拉不起来,没办法,执刑的人员站在她躺着的地方,枪口朝下,朝着她的胸口部位连着开了三四枪,看她瞪着一双大大的、极其丑陋的、惊恐万状的眼睛盯着他,警察又补了几枪,完了把枪一扔,大踏步跑开了,嘴里还一个劲儿的嘟囔:“她妈的,这小娘们儿浪费了多少子弹……”
    何爱英变成了血筛子。

    第九章,嘱托

    老何很清楚的记得父母把姐姐从刑场弄回来的时候,母亲抚摸着姐姐满是窟窿眼的尸首哭的肝肠寸断,几度晕厥过去,何爱英还是瞪着俩丑陋不堪的大眼珠子,好像很是不甘,好像死的很屈的样子,好像恨极了这个世界。何庆良盯着姐姐的眼睛,大口的喘着气,恍惚间,他看到一个红血球滚了进来,在姐姐的尸体旁边转悠,姐姐的恐怖的眼珠子动了动,何庆良揉揉眼睛,红血球不见了。
    姐姐欠着一条人命! 杀人偿命,用那种极度残忍的方式。那女工先她一步下了阴间,估计也没走远,说不定在半路上等着她呢,两个人准备着在阴间再掐一架,掐着掐着就去了阎王爷那,阎王爷看着两个女人叨叨,一个没有五官的血葫芦,一个满身窟窿的血筛子,阎王爷爷勃然大怒,禁不住拍案而起:“让你们去阳间好好讨生活,你们倒好,为那么点破事,就打架,你们还嫌人间血腥气不够吗?还是不差你们两个?掐!掐!掐!从大清到民国到日本鬼子……死了多少人?俺这阎王殿都快盛不下了,如今好不容易,人来的少了,阎王殿好不容易倒出点空来俺喘口气,你俩又在阳间不安分,非的给我戳弄出点事来。过上安稳日子了,你们是不知道自个儿的小命值钱?还是觉的地府比人间好?既然觉的地府比人间好,那就在地府呆着吧,你俩也别托生了,在地府先把自个儿的事解决了,去去找个地儿先打上一架,什么时候打够了再说!”
    何庆良好不容易从梦里醒来,他吓的出了一身大汗。
    老何的父母在办完女儿的丧事后就躺下起不来了。
    厂子没了,财产没了,闺女没了,只剩一个八岁的孩子在跟前转悠,何庆良出来进去的伺候着父母,很希望父母亲再次站起来顶起这个家。
    可是,两个老的。却越来越脆弱,油尽灯枯,特别是老父亲,每天就撅撅着山样胡子倒气,那气是一天比一天微弱,直到有一天,老父亲觉把何庆良叫到脸跟前,气息微弱、断断续续地嘱咐:“孩子……我跟你娘也没几天活头了,咱家也没有什么留给你的,以后的路是福是祸你自己走,无论遇见多大的难事你都要扛下去……但有一样你必须做到,就是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要控制住自己的性子……别跟你姐似的,头脑一热,一冲动就惹出事来,到头来害了别人,自己也丢了性命,你姐姐不值!不值啊!就是真叫人骑脖子上拉屎,你就躲……就跑……惹不起咱躲得起……记住了吗?孩子?”
    何庆良的父亲说完后就咽下最后一口气,老母亲没挺过半年也赴了黄泉。

    家里留下何庆良一个,孤零零的。他变卖家里的财产想回老家,一个八岁的孩子,家里出了变故,买主落井下石,有些值钱的东西给了个白菜价,黄花梨的家具当成了烂木头,清朝的瓷瓶也被当做普通的花瓶收购,整个家当他没卖几个钱。何庆良被人狠狠的欺负。问题是他不知道自己被人欺负,他不懂。其实,钱财有时候是祸端,他不知道被人下黑手他就不知道痛苦,即便何庆良长大成人,他也一直不知道自己的家产被卖了个白菜价。走的时候,公家来人接受他家的房屋,何庆良收拾了一个包裹,在收拾最后的东西的时候在包袱里抖出一粒珍珠,他知道这粒珍珠还值几个钱,但是他已经对钱财麻木了,家里的变故使小小年纪的他只对活着感兴趣,只要活着,钱不钱的无所谓。但是后来的他还真的为了活着经受过严峻的考验,为了活着,他拼了命。
    何庆良把珍珠放在几件衣服里,只背着一个包裹回了老家。
    一个半大孩子,何其艰难,但他挺了过来。村子里谁家有活他都去帮着干,他不怕苦不怕累,打炕,撅粪,挖茅厕,那些活都少不了他。村子里谁家有口吃的,就给他口。可那个年代,能从自己嘴里省下来的,都是极不容易的。后来村子里划成分,他家还被划了个资本家。没办法,他家本来就是。他也不在乎,不就是资本家嘛。可是,他却很难娶个媳妇儿。
    成分,就像在他脑门上刻了个钢印。那个年代,不知有多少成分不好的人打了一辈子光棍。
    再加他穷啊!
    转眼到了六七年,老何已经从半大孩子长成了大高个子的青年,又过了青年时代,三十多的他已是相当的成熟稳重,人又长的粗眉大眼,身强力壮,村子里人都暗地里夸着他,又叹息着他的命运:
    “何庆良是个好青年,聪明能干,长得又好,要不是他那个姐姐……唉!”
    第十章 初见花花

    这天老何坐在炕上,拿根针补着破席片那呲棱着的边。何庆良喜欢裸睡,当然,那个年代有几个不喜欢裸睡的?穿睡衣么?哪有那条件?光着身子睡觉不但舒服,还节省衣服,尤其一入了夏,它只要在家,大白天都光着。但是他需要一领新苇席,不然晚上睡觉被扎得疼。他想着要不要找块布补一补,可上哪去倒腾块布啊。没办法,他只好用针穿上根线把它们连一连,连来连去,那边还是呲棱着,他无奈地咧咧嘴。正连着呢,破大门楼一响,四婶子进了他家门。
    老何请她炕上坐,她一屁股坐下又“哎呦”一声大叫,然后捂着腚蹦了个高:“你家这破席片片子扎死我了,你说你也太会过了,连领新席都不舍得买,“哎呦!哎呦!”
    “不好意思哈四婶子,你看我这不是一个人过日子嘛,钱不宽裕,能凑合就凑合,您扎的厉害不?要不咱去找老郭拿点药抹抹?”

    “算了算了,那个大侄子,俺问你件事,你今年也三十多了吧?该娶媳妇了,俺娘家有个远方侄女,今年也快三十了,一直没找个婆家,闺女长的倒是不孬,就是有点毛病,你如果不嫌弃,咱就相看相看,不管怎么说,你也得成个家呀,得给老何家留个后,是不是?”
    老何寻思了寻思:“有点毛病?什么毛病?是年龄大了还是长的丑?唉!就是年龄大点也不要紧,俺不也三十好几了嘛!至于丑俊……只要不少鼻子不少眼,再丑还能丑到哪儿去?再说了,就自己这破条件,还能挑三拣四?人家不嫌弃就不错啦!不用管她,先相看相看再说。”
    老何就跟四婶子说:“四婶子您就给安排安排吧,多谢您操心了。”
    可见了那闺女,老何就不淡定了,他的心凉了半截。
    相亲的地点定在花溪村,四婶子的娘家村子,也就是女方的家里,老何用独轮车推着四婶进了女方家的院子。
    进了院子就见院子里的树上还挂着年前收的玉米棒子,旁边的圆形的粮食囤有一扇小门,风一吹掀起了布帘子,老何从掀开的帘子的空隙里看到了,那是半囤黄灿灿的麦粒,老天,这家该是多么富裕啊!老何眼热的想。
    四婶子把嘴巴凑到老何的耳旁说:“瞧见没有?这家人家特肥,况且就一个闺女,分的粮食都吃不了……”
    老何一听,有点心动了,这要是娶了这家的闺女,自己就吃喝不愁了,可他又转念一想,这他妈的是自己找媳妇还是被招上门女婿?如果当了这家的养老女婿,自己还不得跟个小媳妇一样受气?不行!坚决不能当上门女婿,就是这家闺女貌似天仙,也不能……不能失了气节……
    想到这老何不满的悄声跟四婶子说:“那个四婶,咱可说好了哈,这家条件再好,我也不当上门女婿……”
    “不当不当,庆良,俺也没说让你当上门女婿呀,俺是说,这家条件好,就一个闺女,人家闺女嫁给你,你吃不饱,人家总不能饿着自己闺女不是?所以呀,你就跟着沾光了。”
    “哎?客人都来了,这家怎么连个人都不出来?你倒是出来接接呀?人都进了院子啦!”
    何庆良正寻思着呢,就见从敞开的堂屋门里出来一个女人,四十左右岁年纪,五官端正,穿的也是板板正正、干净利索。老何想:还行,就是年纪大点,看样子得比自己大个八九岁……老何再仔细看去,心里又琢磨着,女人显老,大点就大点吧,大了知道疼人,再说了,这女人一看就精神的很,过日子肯定是把好手……
    何庆良正在心里盘算着自己的小算盘,就见那女人扎煞着双手一个劲儿的说:“哎呀她三姑,你们来了,你看看,这不是嘛!花儿在屋里还没打扮完,俺也没顾上出来接接,对不住啦!那个……快进屋坐,屋里坐吧……”
    四婶子说:“就你娘俩在家?花她爹呢?”
    “他爹这不是赶集去了嘛!去割点肉,今晌午你们呀就留下吃饭……”
    打住打住,敢情这不是自己的相亲对象啊?这……这是丈母娘级别的,嗯,何庆良心里一喜:有这样的娘,闺女也差不到哪里去,嘿嘿,今中午这顿饭呀,就在这吃定啦!哈哈,还有肉……
    说曹操,曹操到,肉来了,只见从院外进来个四五十岁模样的男人,标准的庄户汉子,高大壮实。他笑眯眯的,手里提着一大块拴在草绳上的肥膘肉,好家伙,得有二斤重,老何哈喇子流出来了。
    男人把手里的肉一晃,看着四婶子说:“她三姑来了,你……来了哈……”说着看向自己的婆娘:“还不请客人进屋?”
    男人提着肉送进屋,复又出来,招呼着,脸上是开心的笑。
    何庆良呢?心里美滋滋的,他的脸在笑,眉在笑,眼在笑,嘴角弯弯的也在笑。可是突然间,他的脸变的古怪起来,笑容僵在了脸上,嘴巴大张着,……比哭还难看。
    他看到这家的堂屋门口,出来了一个说不上是人还是鬼的东西,但在阳光下,庆良判断出她是个人,是个黄花大闺女。只见那闺女脸上抹得煞白煞白,两腮却搽了两朵红红的胭脂,头上戴着从野地里掐来的野菊花,都过了清明节了,她身上还穿着个民国时的大红袄,样子像个新娘,又像……说句不好听的,那脸上的厚粉,一眨巴眼睛,就往下掉。如果不是她一直在动,还真像个摆在桌子上的泥做的人儿。
    四婶子赶紧跑上前:“唉呀花花,谁给你搽那么厚的粉啊,你看那胭脂呦,抹得跟个猴子腚似的,快去洗洗脸去。”
    闺女扭动着身子:“俺不去,二嫂子说俺今日相亲,得打扮打扮,把她那胭脂粉拿过来叫俺用,俺抹多了,好看!嘿嘿!”
    老何甩了甩脑袋,好歹定了定神儿,他摸了一把自己的脸,总算让五官恢复了原位,他皱了皱眉,压低着嗓子说:“四婶子,这就是你说的那毛病?这毛病可不一般啊四婶子!”
    那对夫妇看到庆良的表情和窃窃私语,站旁边有点尴尬地笑笑,说道:“她三姑,请客人进屋里坐吧,喝口水……”
    何庆良赶紧说:“那个大婶子,俺家里还有事,就不给您添麻烦了,那个四婶子,咱回去吧。”
    四婶子站着没挪窝,她偷偷的拉了拉庆良的衣角,把他拉到旁边这家的磨盘根前,悄悄的说道:“他那个……庆良,是这样哈,这闺女是有点毛病,可也能干活,会做饭,就是脑子不大灵光,你担待担待,凑合凑合,成个家也好,总比你打光棍强!是不是?”
    老何不情愿的拉着个脸,他也想过,自己都三十多了,行?还是不行?他拿不定主意了。
    花花看着老何,扭动着身子,还有点不好意思,她扭到磨盘根前,身子凑到老何身边,两眼直愣愣地瞅着他,然后又嘿嘿笑着,害羞地低下了头。
    “老天!”老何拍着自己的脑门子,他受不了了,这花花还会泛酸气儿,看模样吧,不算丑,挺不错的女子,可就是脑子缺根弦儿,唉!
    老何跟四婶子说:“四婶子,这事容我回去考虑考虑,给我点时间。”
    “那……你回去寻思寻思,你可不小了哈,过了这村没有那店,别到时吃后悔药,别看这闺女,有的是要的,后山村那个光棍子托人来说了好几回了,俺这边哥嫂不松口,就看中你人品了,你看着办吧!”
    那花花,似乎听懂了他们的对话,她跑到她父跟前嘀嘀咕咕,她父母就拉过四婶子:“她姑,这孩子看中了你这个侄子,麻烦您你再说合说合吧,帮帮忙!”
    “他说回去考虑考虑,你别着急,缘分是你的跑不了,这样吧,俺先回去,你在家等信儿。”
    老何把小车推出他家院子,四婶子盘腿刚坐上去,老何就像被狼撵了似的,推着小车就跑,把个四婶子颠的屁股都撅起来了,她慌的两手紧手抓着车帮直叫唤:“庆良,你慢点……唉呦……颠死俺了……”
    小推车刚走到村口,就听后边有人大喊:“你等等……”

    第十一章 大红喜服的花花

    说实话老何对这次相亲十分不满,虽然他也看到了,花溪村家家户户的院子里,墙头上挂着的玉米棒子,他对这个村子的富庶也是眼馋,但这不能成为他出卖自己的理由。何家庄是穷,但穷没根富没苗,再穷也就是穷一阵子,总不能穷一辈子,他相信何家庄会富起来,出生在大城市长在资本家的大家主的何庆良也算见过些世面,为了五斗米折腰的事他做不来……
    唉!也别怨四婶子,她也是好意,话又说回来,四婶还愿意操心他的婚事,换作别人,谁管?躲还来不及呢。
    何庆良推着独轮车,小推车的胶轮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蹦跳,把四婶子颠的屁股一次次从车上蹦起来,疼的她一个劲儿叫唤:“哎呦我说庆良啊,你推那么快干嘛!你颠死我啦!”
    老何不作声,只是弯腰弓背憋足了劲儿往前拱,额头上渗出涔涔的细汗。
    车子刚驶出花溪村的村口,就听后边有人在喊:“等等我三姑!”
    何庆良喘着粗气回过头一看,要命了!只见那件民国时的大红绸缎棉袄在春日的阳光下闪着红艳艳的光,那一头乌黑发辫上的野菊花在和煦的春风里微微抖动着,而这身妆扮的主人大喘着气、额头上冒着细汗,脸上的白粉因汗水的冲刷流到腮上,流出一道一道的细沟,两腮的大红胭脂也被抹拉的花里胡哨,她就像个从舞台上唱完戏的女子,唱完戏要卸妆,却只掬了一捧水,妆便卸不干净,就那么带着个残妆出现在人的面前。
    残妆的女子,已经赶上了庆良的小推车,手里牵着一根麻绳,麻绳的另一头,却拴着一头可爱的小毛驴驹子,正喷着响鼻“咴儿咴儿”叫。
    四婶子坐车上回过头,看到牵着驴的花花赶上来,她对花花说:“花花,不用送了,回去吧,啊,回去等姑给你捎信儿。”
    “不是,三姑,俺这头驴要送给俺婆婆家。”
    她张大嘴巴喘了一口气,扭扭捏捏,还对着老何眨咕眼,脸上的粉末“扑簌簌”往下掉。
    四婶子一看:“这不是前些天你们家那母驴刚下的小驹子嘛?怎么?不要了?”
    “不是,三姑,俺跟俺爹要的,俺婆婆家没有毛驴,这是俺陪嫁!”然后又扭动着脖子对着老何“嘿嘿”笑。
    老何只感到后背升上来一股凉气,激起他一身的鸡皮疙瘩,脸上的汗刷的一下便消失了,他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忍不住笑了:这女子,胳膊肘朝外拐的也太早了吧?还送给婆婆家,她婆婆家在哪?啊?在哪呢?
    四婶子尴尬的笑了笑,她哄着花花:“孩子,婆婆家,那个,咱不着急,不着急哈,你先把毛驴牵回去,听话啊,你不听话你婆婆家可不要你了。”
    花花一听,她不听话她婆婆家就不要她了,便用一双可怜巴巴的眼神扫了老何一眼,撅起了嘴,她默默地扭过头,牵着毛驴,极不情愿的,磨磨蹭蹭地往回走。
    老何从后面看她头上戴着的红的黄的蓝的野菊花,那件民国时期的大红喜服,裹着一副粗壮的身子,特扎眼。此女子身段不算苗条,不是那种风摆杨柳、万种风情——她也不会呀。至于五官,她抹拉的花里胡哨的那样,也辩认不出具体的样子,眼睛是大是小他也没仔细看,说实话他也不愿看,长什么样重要吗?他根本就不想跟这女子有任何交集,他不愿意要她,——哪怕她长的貌似天仙。
    “唉!”他叹了口气。有点同情她了:这女子如果有个男人好好疼她,也许她会幸福快乐的度过一生,如果摊上个混帐男人,可有的苦吃了。老何想着。
    老何回家后,就没拿这次相亲当回事,他心想反正自己不喜欢,人家总不能拿根绳子绑着他成亲,这不是旧社会,他有他的自由。所以他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四婶子可沉不住气了。

    那天老何给离他家不远的二爷爷家挖茅厕。
    那坑里的玩意儿熏得老何拿两个纸团儿堵着鼻孔,拿个铁锨一锨锨地撅着,可二爷爷家的大粪太粘了,二爷爷吃了多少好东西啊,才导致秽物这个粘法?四婶子到处找不着他,转了几圈后才看见站在半截土墙的茅厕里。四婶子走近后捏着鼻孔,用很浓重的鼻音招呼他:
    “庆良,你出来,你从茅厕里出来,我找你有事。”
    老何不愿见她。
    他继续干着活:“四婶子,有事您说就行,我这边得快点儿撅完,后边还得给三大大家打炕,三大大家那炕洞堵了,做饭时烟囱不冒烟,把俺三婶子呛坏了都。”
    四婶被熏得受不了:“那等会再找你。”
    她捂着鼻子走了。
    第十二章,关于大海和星空的梦

    老何叭答叭答抽着眼袋锅,想着自家的事,一阵夜露落下来,打湿了他的破棉袄,他冷得一个激灵,记忆被拉了回来。他抬头看看满天星,北斗星已经走到了夜空的边上,仿佛那把大勺子要从地上舀一勺什么?舀什么?地上的万物很多,随便它舀就是了,再不然,它就翘起勺子把帮自己把煤炭推回家。
    呵呵,老何也睡着了,也做着美梦想着好事儿。不过他是睁眼做梦,随着盘旋缭绕的烟雾渐渐散去,他的梦醒了。
    他轻轻拍了拍伶俐:“伶俐,伶俐?起来吧,起来咱走。”
    伶俐正做着星空和珍珠的梦,伶俐还做着关于海边的梦,伶俐梦见了大海,伶俐梦中大海的样子,像今晚灿烂的星空一样,爹说大海是蓝色的,可伶俐看到的大海是黑色,伶俐看到的是夜晚的大海,夜晚的大海就是黑色,就像伶俐看到的夜晚的树,爹说树叶是绿色,伶俐却说是黑色,爹说明明就是绿色呀?伶俐拉着绳子,手指着路两边的树说,爹你看,它现在是绿色还是黑色?老何便哑口无言。伶俐正做着梦,他梦见了他走进一片黑黢黢的森林,森林里的树冠很大很稠密,树干很粗很粗,粗的他转遍何家庄都找不出比那还粗的树,粗的他转遍何家庄才找到跟那棵树干差不多粗的玩意儿,就是庄里碾棚那盘大碾,大石碾就跟那树一般粗,大石碾伶俐一个人推不动,伶俐眼看着碾盘上堆着一层黄灿灿的玉米面,伶俐抓起一把玉米面塞到嘴里,玉米面变成了一把黑乎乎的煤块,黑乎乎的天空,黑乎乎的树。黑乎乎的煤块……“伶俐,起来了,有了煤块就有玉米面,起来,咱们走……”
    伶俐费劲地睁开眼,用手揉了揉,看他爹正在鞋底上磕烟袋锅子,微弱的星光下,爹的千层底黑布鞋的前端咧开一张大嘴,大嘴朝着伶俐笑,嘴里塞满的不是牙齿,而是爹的俩脚趾。
    老何把小推车袢带搭到脖子上,然后朝手掌心吐了两口唾沫,两只手掌心合起来揉了揉,这才攥紧了车把。
    伶俐已经在前面把绳子搭在肩膀上,看爹爹抬起车把,他一用力,车子“吱扭扭”地唱着歌,伶俐拉紧了绳子。
    土路上不好走,坑坑洼洼,两个人吃力地往前推着车子。
    老何看着懂事的伶俐,就一边推车,一边在路上絮絮叨叨。
    老何说,当年你爷爷曾经告诫我,做人千万不要冲动惹事,无论遇见什么,能躲就躲,能忍就忍,记住了伶俐,一定要学会控制自己的脾气,遇事千万不能动手打人,伤人也是伤自己呀伶俐,咱家你姑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你一定要记明白了伶俐。
    伶俐在前边不紧不慢地开了口:“爹,俺姑的故事和俺爷爷那话,你数数跟我讲过多少遍了?你数数爹!”
    “呵呵呵呵!”
    老何无奈地笑笑:“说多少遍你也得记住喽,爹怕你不长记性,将来吃亏。记住伶俐,吃小亏占大便宜,占小便宜吃大亏……”
    车轮滚滚,在暗夜里的黄土地上一轮一轮的往前转。有风吹过,黑颜色的树叶沙沙响着,树木一颗一颗往后移动,秋夜的风不算温柔,但是也不算凉,老何依旧湿着褂子,破棉袄披在肩上,看前头的伶俐,弓着腰,小身体单薄瘦弱,却狠狠地使着力气,为了给爹减轻负担,这孩子也拼了命。老何湿了眼眶:这孩子,顺我的心呀!
    老何有点心酸,想起当年的自己,曾经的小少爷,八岁之前无忧无虑,家里有任何事都有个母老虎似的姐姐挡着,自己要啥有啥。可是看看现在的儿子,却跟着自己吃苦,唉!他叹了口气:事情都是两方面的,要不是姐姐的霸道和强势,要不是姐姐闹了个倾家荡产,要不是老何家被扣上了一顶资本家的帽子,也许这世上就不会有伶俐这个懂事的孩子,也许冥冥之中,谁跟谁有缘,是早就注定的吧?
    “吱扭扭……吱扭扭”车轴摩擦的声音滚出去老远……

    第十三章 打炕
    老何刚给二爷爷家挖完茅厕回到家,身上还留着股浓烈的臭味儿,四婶子摇晃着身子进了他家大门。
    “挖完茅厕了?唉呦你身上这个臭啊!”
    她捂紧了鼻子,鼻音又来了。
    “庆良啊,花花父母托我问问你,考虑的怎么样了?得给人个答复啊,这样挂着不个是事啊,不过我可跟你说啊,那花花看上你了,她家人说成的话,就陪送头毛驴子,你看怎么样?”
    老何想既然自己不同意直指接跟人把话说开:“四婶子,你回去跟人说一声,我不同意,让她该找找,该相亲相亲,别因为我而耽误了她!”
    “庆良,你就不再考虑考虑了?花花可能干活啊,她又不是傻的厉害,也有把子力气。”
    “可我娶的不是力气啊四婶子。”老何无奈地说。
    四婶子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真是个犟种,不听劝哪这孩子,唉!”
    第二天,老何就去三大大(三叔)家,三婶子正做早饭,老何看他家堂屋浓烟滚滚,灶坑里填进柴火去也不着火,只是一个劲儿地冒着浓烟。三婶眼珠通红,泪流满面,吃力的咳嗽着。老何来到院子里,看他家屋顶的烟囱连一丝烟都不冒。
    吃罢早饭,他帮三婶子把炕前的的家巴什都倒腾到外面,柜子箱子椅子统统站摆在了院子里,炕席揭下来竖在了院墙根下,屋里就剩那盘光溜溜的大炕了。
    老何举起大铁锤,照着那盘炕一顿猛砸!一阵烟尘腾空而起。砸碎后的土坯碎块都装到小推车里推出去,倒在那堆大粪旁边,这东西捣碎了也是庄稼地里上好的肥料。屋子里那盘炕被砸开后,老何看中间那烟道,被草木烟灰堵的满满的,怪不得不出烟,不通气能往外出吗?老何热火朝天地干着。
    屋子里飞扬着,弥漫着,灰尘,烟灰,一股很重的霉味儿混合着土味儿还有草木灰的味儿冲入鼻孔,呛的老何咳嗽了一声,虽然刺鼻,但是这味道,却是老何喜欢闻的,他忍不住放下大锤,直起身子,深吸了一口。但觉鼻孔里痒的很,伸指头抠了口鼻孔,指尖便被染成了黑色,他在衣服上抹了抹手指,然后举起铁锤,继续砸下去。
    老何正一个人全神贯注地干着活呢,浓浓的烟尘中,就见外面模模糊糊进来一团影子,那团影子被烟尘包裹着,飘飘荡荡,老何以为是是三大大,就赶紧说:“三大大你别进来,这里太呛人了,您快出去吧!”
    没有回音,那团影子继续向前飘移,老何抬起头,那团影子越扩越大,快到近前了,一阵喘息声飘进老何的耳朵。
    奇怪得很,这喘气声仿佛有着什么魔力,让老何心神荡漾,仿佛被什么迷住。身体的某个地方开始不安分了。
    “这谁呀?进来干什么?我说这可不是个好地方,呛人,你还是快出去吧!”老何稳了稳心神说。
    那团影子不但不出去,却离老何越来越近,终于走到近前了,老何才看清进来的是一位女子身形的人。
    烟雾弥漫中,看不清女子的容貌,只模模糊糊看到她剪着齐耳的短发,身上穿件月白色的大襟夹袄。老何想,这是碰见鬼了还是妖精?听老辈人说,很多男人在一些特殊的场合会遇见鬼或者妖精,后来做了那人的媳妇儿,但却被那鬼或者妖吸干精血,最后精尽人亡,不好,不管她是人是鬼还是妖,必须得让她出去。
    老何站起来,开始驱逐着她:“我不管你是谁,总之这不是女人来的地方,快出去吧啊!”
    那女人有点不知所措的,两只手不知道该放哪儿,先是在大襟褂子下摆搓了两下,然后就交叉在一起,僵持了一会儿她终于开口了:“俺想来看看你,你没在家,三姑说你在这,俺就来了,那个,大哥,俺帮你干活吧?”
    老何一听,有点吃惊,这女子是谁?说话的语气怎么这么耳熟?“你是谁?”老何问。
    “俺是花花,嘿嘿,俺是花溪村的花花,大哥,你不记得俺了?”
    “老天爷!”老何吃惊的想:“怎么会是她?怪不得有点耳熟,不行,”老何转了转眼珠:“是她就更得让她走了。”
    “你还是回去吧,这活你干不了,你看你打扮的那么漂亮,别弄脏你衣裳,听话啊!”
    花花扭动着身子:“俺不怕,跟何大哥干活,俺啥都不怕。”
    老何停止了工作,烟雾渐渐变的稀薄,屋里的能见度提高了些,花花四下里瞅,她看见了老何已装满土坯的的车子,她朝着两只手心啐了两口唾沫,两只手掌心对着一搓,抓牢车把,然后弯腰弓背,一使劲儿,车把抬起,她一用力,摞的高高的一车土坯被她推着往屋外走。
    老何站在原地,花花推着车子出去了他才反应过来:“老天,可真是傻人有傻劲儿,不过可不能让她这么干,这要是闪了腰,那可是一辈子受罪。”
    “花花你把车子放下,你不能干这活,听见没?”老何在屋里头吆喝:“怕祸害了你的腰啊!”
    花花已经推到院子里了,她听见老何吆喝,也跟着大声喊着:“没事何大哥,俺能干,放心好了。”
    话刚说完,人就推着车出了院门,然后熟练地把车把往前一抬,两只车把朝天竖起,“哗”地一声,土坯倒下来大半,随着扬起一阵尘灰。
    花花又转到车子前面,两手抓着车把摁下去,小推车就整个底朝天了,车轮子向着天空“吱扭扭”转动。整个车上的土坯被卸了个一干二净。花花又把车把抬起,把车翻过来,推着空车,“叽哩咕噜”往院子里走。
    老何看她那壮实的模样,干起活来很是挺脱,觉得她也能干得了这么粗重的活儿,可她终归是个姑娘身子,万一累出毛病就麻烦了。所以老何在她推着小车回来时,就想不能让她干了。得赶紧让她走。
    老何跑到四婶子家。
    “四婶子,四婶子?你在家没?” 老何大叫!
    “你吆喝什么吆喝?我还活着呢。”
    四婶子从屋里出来,老何已转过她家影壁墙:“四婶子,你去三大大家把那个花花弄出来,她在那不走,我打炕,她还推上车子了,那活不是女人干的,万一累出毛病,我担不起。”
    四婶子一听:“唉呦这傻花花,怎么连打炕的活都干哪?好好好,庆良,我去把她叫出来。”
    四婶子嘠悠着小脚,急三火四地跟在老何后边,肥胖的身子一甩一甩,脑后的小攥一撅一撅的。等到了三大大家一看,花花正热火朝天地砸着土坯,一边砸还一边装车,都装了满满一车了。
    四婶子看花花,可真是花了,她满脸黑灰,那件曾经月白色的大襟夹袄也变成了黑不溜秋,花里胡哨。
    “花花,花花,”四婶子叫着。
    “什么事呀三姑。”花花抬起头。
    四婶子有点生气又有点心疼:
    “别干了你这傻孩子,这种活不是女人干的,听见了没?别干了,跟姑回去。”
    花花倔犟地噘着嘴:“不,姑,俺不回去,俺要跟何大哥一起干活,何大哥一个人忙不过来,俺帮帮他,你回去吧姑,俺没事儿,累不着。”她还一边说话,一边手里搬块土坯往车上装。
    老何看了看,他明白他跟四婶子谁都赶不走花花,这闺女死犟死犟的,老何想了想,有了主意。
    他说:“花花,你很想在这是不是?”
    ”嗯”!花花高兴地答应着。
    “那好,你在这可以,但必须听我的话,否则我就赶你走!”
    “好啊好啊,何大哥,您说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都听您的!”
    花花布满黑灰的脸上只有眼仁是白的,黑眼仁一轮一轮地转动,她听了老何的话,整个脸开出黑色的牡丹花来,她在笑。
    她还以为老何会吩咐她干什么活呢,结果老何只跟她说:“你在这可以,但不能干活,你就站那看着就行,听见了没?”
    花花可怜巴巴地说:“俺想帮你……”
    “你再多说一句,马上走人!”老何只得拉着脸,装出凶巴巴的样子说。
    花花有点畏惧了。
    她不再说话,就直着身子站在屋地下,嘴巴不自觉地撅了起来。
    四婶子看了看,嘴角荡漾开一抹微笑:“嗯,有那么点意思了,这庆良啊,就是知道心疼人,这亲事看样子能成。”
    她转回身,连声招呼都没打,自顾走了。
    老何把屋里的碎土坯块都收拾干净,一车车推出去,然后开始往里推新的土坯。他在屋地炕前的位置,也就是北墙根儿,推进来两车黄土,他又去挎了一大筐麦草,他把麦草倒进黄土里,搅拌均匀,把土堆中间用铁锨挖了个坑,然后去天井里井台边提了桶水进来。
    他把水倒进土坑,然后开始搅拌。
    麦草均匀的拌进黄泥,他反来复去地搅拌,在一旁站着看的花花忍不住了。
    只见她弯下腰,把裤腿高高地卷起来,露出了两条雪白的小腿,她把脚上的千层底黑布鞋用力一甩,鞋子被甩到墙角旮旯里,然后她又开始脱袜子。本来白色的棉线袜子,从底下破了个窟窿眼,她娘又给她补了个袜底,又厚实还穿着舒服。她低着头,上着袜底的袜子不好脱,她就“闷哧闷哧”地喘着气,两手使劲儿往下扒,好不容易扒下来,她一腚坐地下,袜子随手就扔出去了。
    老何正全神贯注和着泥呢,猛然间他见一个物件飞过来,正好烀在他脸上,他鼻孔里立刻钻进一股浓浓的脚臭味儿。他赶忙伸出手一抓,看是双纳着底的臭袜子,他皱着眉头,见花花正赤着脚蹲在地下,老何彻底被打败了:“哎呦花花呀,我可真服了你了,你能不能给我老实点儿?”
    花花站起身来,赤着脚踩进那摊泥里,然后就在里面踩来踩去,还说着话:“俺爹和泥,俺帮着踩,俺爹说用脚踩出来的泥匀和。”
    老何也知道用脚踩的均匀呀!可这麦草里面掺杂着很多蒺藜,我都不敢上去踩,老何大叫:“花花,你出来,里面有蒺藜,会扎你脚,你出来。”
    花花兴高采烈地踩着,黄泥浆没过她雪白的脚脖子,溅的她满裤腿都是。
    老何叫她出来她就跟没听见似的,她好像忘了周围的一切,脸上挂着开心的笑容,两只脚自顾踩,前边,后边,左边右边,宛如两条黑不溜秋的粘鱼在泥里钻来钻去。
    滑溜溜……滑溜溜……
    过了一会儿,她好像感觉哪里不对劲儿,脸上的笑容慢慢的变的扭曲,眉眼鼻子挤在一块儿,她停下来,抬起一只脚,金鸡独立的样子。
    她把抬起的那只脚用两只手搬高了,脚底心翻过来,她才看到扎进脚底的,不只是蒺藜还有更残忍的东西……



    第十四章,那感觉又来了

    庄户地里三大低:打炕撅粪挖茅厕。那个年代的农村人都知道,这三样活计最不受人待见,很低下,很苦累。家镜稍微好些的人不愿干。除非自家炕洞堵了,或者茅坑满了,再就是猪圈里也满了,该起肥料了,就堵着鼻孔忍着臭气把活干完,当然也有请别人帮忙的,就像三大大,年纪大了干不了了,非得找别人不可。
    老何在何家庄每年都接几个类似这样的活,有些孤寡的老年人他给人家白干,条件好的管他顿饭。他总说,不就是使子把力气嘛!又不少块肉,力气这东西很仗义,只要吃顿饭它便回来了。但是可是那个年代,一顿饭何其珍贵。
    老何在三大大家干到晌午了,活还没干到一半,早上吃的饭到现在消化了个一干二净。他肚子饿了,三婶子到现在还不见人影。老何饿的有点心焦,再加屋里多了个说是帮忙却只会添乱的主,这家伙,赶都赶不走,属粘糕的,就粘上了,而这块粘糕,此刻正像只单脚站立的母鸡,她搬着自己的脚丫子,歪着脑袋,才看清脚底心扎进的是什么东西。
    一个个蒺藜张开着满身的尖利的刺,密密麻麻地扎满脚底,而中间,赫然扎进去一块三角形的碎碗片,血顺着伤口往外“咕咕”直冒。
    老何心想:坏了,这妮子终于给我捣鼔出事来了。
    他一个箭步上前,把花花从泥里拉出来,然后横抱着跑到院子里,放到三婶子家磨盘上。
    他看了看花花的脚底心,一只脚是蒺藜加碎碗片,碗片周围是密密麻麻的棘针。大棵的蒺藜狞笑着,碗片的大口子朝着庆良龇牙咧嘴。看起来触目惊心,老何倒吸了一口凉气,说不上是心疼还是生气,语气不自觉的加重:
    “叫你出来你不出来,你怎么就那么不听话呢你?你扎这个样子,也没觉得疼的慌?”
    花花的脸蛋扭曲变了形,她带着哭腔说:“疼啊!何大哥。”
    老何四周看了看,三大大去了队里,三婶子出去买点东西,说是中午管老何顿饭。
    老何在井台边找到了个铜洗脸盆子,从井里打了盆水,给花花轻轻用水冲干净,然后他开始慢慢的给花花往外拔刺,他先把那碗片拔出来,花花“嗷”地一声嚎叫!血也跟着“呲”地飞溅出来。
    老何看到那片鲜红划过一道耀眼的光,感到一阵晕眩,眼前出现了一片雪白,墙壁是白,窗帘是白,门是白,床单是白,女人是白,男人也是白,整个一片白茫茫,像雪。老何看到那一片白茫茫的中间,却躺着一片鲜红,刺目的鲜红。那片鲜红是在一片长长的薄薄的板子上面,一个圆圆的像个足球一样的东西,正在那片鲜红的中间扭动,球的下面,却是一个人的身体,有胳膊有腿的身体。身体上穿着被一片鲜红染了的衣服。怎么人的身子上面还顶着一个球?老何攥紧了母亲的旗袍袖子……
    他瞪着惊恐的双眼看着那片红红白白,白的男人白的女人的影子晃动着,他们摊开着手,然后就用那白的手去触摸那个红的球,那球还是继续扭来扭去,扭来扭去,突然间,躲在人堆里的老何看到了那个红球张开了一道冒着血沫子的大口子……
    血盆大口越长越大,里面排满了尖尖的锋利的牙齿,正准备着把老何吞噬,一阵惨叫声在耳边响起,老何一个激灵,脑门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子。
    因为遇见了血腥,噩梦在大白天造访,老何在瞬间经历了一场追杀,他大喘了一口气,慢慢的调匀呼吸。
    明媚的阳光下面,花花抱着自己的脚,鬼哭狼嚎的大叫着:“唉呦呦呦呦呦呦呦呦疼死我了啊!……啊……啊!”花花尖利地嚎叫抓破这个中午,院里的老母鸡扑楞着翅膀咕咕叫着迅速逃离。
    老何看花花脚上血流不止,就去西屋找点破布啥的,他看见三婶子炕上的棉被,破棉絮露在外面,老何撕了一块下来,拿到院子里给花花塞到那个血窟窿眼里。
    血窟窿堵住了,老何一面给他拔蒺藜一面叨叨:“让你走你不走,非得在这添乱,你说你这不是自讨苦吃?”
    蒺藜张开着尖尖的刺,向着老何张牙舞爪,他拔一下,花花疼得就一咧嘴。老何看见那大颗的蒺藜扎在花花的脚底心里,他都替花花疼。他才怨恨自己,撕麦草时为什么不躲着点那堆荆棘,那还是去年秋上三大大割的,那些个大成熟的蒺藜堆在麦草旁边,三婶子嫌扎的慌,一直不愿意拿它当柴火烧,就那么一直放着,也没人敢去动它。而三大大,手上都长满老茧,他是感觉不到疼了。老何粗糙的大手跟本不在乎被扎到,没想到这东西扎到的却是花花。
    可那块碗片呢?可能是自己推土的时候不小心装进去的,谁家砸了碗随便一扔都很正常。唉!倒霉的花花!
    老何一个个把蒺藜拔出来,又用水清洗着花花的脚丫子。花花的胳膊下意识的搂着老何的脖子,嘴里哼哼唧唧。老何身子一僵:那感觉又来了。
    他第一次离女人这么近,女人的身体像一团棉花,软软的,真舒服。花花的哼哼声勾起了老何身体里最隐秘的部分流动的一股火焰,在身体里开始流窜。
    喔喔喔……三婶养的大公鸡在院子里啼叫,老何的火焰消失了。
    磨盘上的花花痛苦的嚎叫:“还是疼啊何大哥……”
    老何再仔细看,才发现很多蒺藜的细刺已经深深地扎进肉里,得用缝衣服的细针一点一点挑出来。
    怎么办?三婶子家的炕必须得今天支完,不然他家人今晚睡哪儿?花花呀花花,你个祖宗,你说你来捣什么乱呀这是,愁死人了,唉!三婶子还没回来,他又抬脚去了四婶子家。
    没办法,先让花花住在四婶子家,等他把炕支完,再去给他她挑刺。
    四婶子听说花花扎伤了,又是急三火四跟老何跑去三大大家,她看到坐在磨盘上的花花正低着头抱着自己的脚丫子,用手指甲盖往外刮刺呢。
    她越刮刺越往里扎得深。
    四婶子看了看,说道:“花花,你那样刮不行啊,这么着吧,今晚你去我家住下,我给你慢慢挑着,等庆良给三婶子把炕支好了,再让他过来给你挑,好不好啊?”
    花花撅着个嘴,她斜着眼瞅着老何,说道:“三姑,我走不过去怎么办?你又背不动我!”
    四婶子一听,好办。
    他叫着:“庆良,你过来,把花花背上,背俺家去。”
    @七十老汉 2020-02-26 17:54:16
    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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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您的鼓励和共鸣
    第十五章,藏不住的春心

    何家庄的旮旮旯旯里藏不住春的味道,热烘烘的花香。小胡同两旁的桃树和庄户人家的院墙里探出桃枝,院里的和院外的交叉纠缠在一起,在小胡同上搭了一座天然的画廊。花瓣都裂开了,颜色是渐变的粉。杨柳吐着初生的嫩绿,各种的新鲜的颜色在村子里铺开,老何灰扑扑沉闷的形象被对比的活泼起来。
    有花瓣落在老何头上身上,很轻很轻,仿佛在告诉老何,慢点走,不要慌,不要急,世上有许多的好东西,你停下奔跑的脚步,仔细看看这三月的好春光,没有荒烟,有年轻的和年老的树,你闻闻,所有的树长出来的新芽的味道,清新鲜灵,像你背上的女人,充满活力。
    老何闻到了新芽的味道,好香,但是不能吃,只会增加饿感,他肚子越来越扁,间或咕噜一声,吱啦一声,像葱花爆锅的声音。一想到葱花爆锅,老何更是饿的发晕,背上的花花越来越沉重。
    这妮子像头猪。
    何家庄的男人们总说胖些的或者不算苗条的女子像猪,好像除了猪没有别的东西可用来比喻,但是其中又不含着贬义,有着调侃和戏谑的味道,庄户人家的男人们,也是有趣的很。但是老何从来没有开过这种玩笑,他总觉得那样不好,但是今天,他不由自主的把花花比作了猪,自己倒自嘲地笑了。肚子也不那么饿了。
    花花趴在老何背上咧着大嘴嘿嘿笑。一种单纯的、发自心底的喜欢,她不会掩饰,高兴便高兴,花溪村有人还说过,花花活的无忧无虑,不知道什么是愁,倒也算个好事。有时候,人想得太多了,各方面又达不到,烦恼自然也就来了。
    第十五章,藏不住的春心

    何家庄的旮旮旯旯里藏不住春的味道,热烘烘的花香。小胡同两旁的桃树和庄户人家的院墙里探出桃枝,院里的和院外的交叉纠缠在一起,在小胡同上搭了一座天然的画廊。花瓣都裂开了,颜色是渐变的粉。杨柳吐着初生的嫩绿,各种的新鲜的颜色在村子里铺开,老何灰扑扑沉闷的形象被对比的活泼起来。
    有花瓣落在老何头上身上,很轻很轻,仿佛在告诉老何,慢点走,不要慌,不要急,世上有许多的好东西,你停下奔跑的脚步,仔细看看这三月的好春光,没有荒烟,有年轻的和年老的树,你闻闻,所有的树长出来的新芽的味道,清新鲜灵,像你背上的女人,充满活力。
    老何闻到了新芽的味道,好香,但是不能吃,只会增加饿感,他肚子越来越扁,间或咕噜一声,吱啦一声,像葱花爆锅的声音。一想到葱花爆锅,老何更是饿的发晕,背上的花花越来越沉重。
    这妮子像头猪。
    何家庄的男人们总说胖些的或者不算苗条的女子像猪,好像除了猪没有别的东西可用来比喻,但是其中又不含着贬义,有着调侃和戏谑的味道,庄户人家的男人们,也是有趣的很。但是老何从来没有开过这种玩笑,他总觉得那样不好,但是今天,他不由自主的把花花比作了猪,自己倒自嘲地笑了。肚子也不那么饿了。
    花花趴在老何背上咧着大嘴嘿嘿笑。一种单纯的、发自心底的喜欢,她不会掩饰,高兴便高兴,花溪村有人还说过,花花活的无忧无虑,不知道什么是愁,倒也算个好事。有时候,人想得太多了,各方面又达不到,烦恼自然也就来了。
    春天本就是个萌动的季节,各种的生物苏醒着,激情荡漾。花花勾着老何的脖子。其实她不是故意的,她没有心眼子去勾引男人。她只是无意识的,怕自己从老何背上掉下来,她拼命的勾着老何的脖子。嘴巴在老何的耳边摩擦着,咻咻气喘,唉唉哼哼的呻吟。老何只感觉背上的女人的声音让自己的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后背上还有两个软软的大肉团紧紧贴着,他浑身冒汗,燥热难耐,他苏醒了的生物种不安分的跳动,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大帐蓬,脸红到脖子根:“怎么这么没出息?”
    但是他的红脸被黑灰掩盖,帐篷却还是不听话的撑着。对面二嫂子肩上抗个铁锨走过来,庆良低头想躲过去,可是小胡同太窄,没办法他打了声招呼:“二嫂子吃饭了?”
    二嫂子一愣怔,上下打量着他,眼睛瞅了一眼老何的裤裆,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然后抬头看了一眼老何背上的女人,她调侃的说:“谁呀这是?从哪跑出个小叔子来?哎呦,是庆良啊!怎么弄的这是?哎,你这背的是谁呀?像个女的,哎,是你媳妇儿吗庆良?”
    花花在背上开了口:“俺是他媳妇儿。”脸皮可真够厚的,可是她本来就不知道什么叫脸皮……不知道什么叫羞臊……唉!
    “什么?”二嫂子听了一愣一愣的:“难不成是四婶子给你介绍的那个媳妇儿?”
    老何恨不得现在就把花花扔了,他赶紧澄清:“二嫂子别听她瞎说,这不是俺媳妇儿。”
    “谁信?裤裆都撑破了。“二嫂子撇撇嘴:“都三十多的光棍子,有媳妇了还不要,那事晚上能忍得住?”
    老何顾不上许多,侧着身子过去,他忍着肚饿,夹着两条腿,背着花花一溜小跑,生怕再碰见人。他跑到四婶子家,两脚把门踹开,然后转过影壁墙,又跑过天井,穿过灶间堂屋,进了里屋,把花花往炕上一扔,花花一屁股蹲在炕上。
    老何眼冒金星,他站立不住,也随着一头扎在花花身上。
    花花唉哼一声四仰八叉倒在炕上,老何趴在她身上,造种子的物件紧顶着花花柔软的身体,老何晕晕乎乎的,这肉垫子可真舒服啊!他紧搂着花花,竟然不舍得起来。
    他也是没力气了。
    花花“唉呦唉呦”呻吟着,老何搂得更紧了。
    有声音进了院子,老何一个激灵从花花身上爬起来,他打了自己一个耳光恼恨地说:“自己这是干啥呀这是?真他娘的不是玩意儿……”
    四婶子在院子里吆喝:“庆良,俺家大门招你还是惹你了?我可跟你说啊,踢坏了你得陪!”
    花花两眼直直的瞅着他。
    老何也管不了许多,只说:“你,你,你在这等着,四婶子会给你拔刺,我先走了。”
    他转回身就往外跑。
    花花在屋里可怜巴巴地说道:“何大哥,你就真的不管我了吗?”
    老何有点心软,说实话他是真不想管了,他都不愿再见到她,永远不再见他,可他却口是心非的说:“管,但你得等我把三婶子家炕支完啊,你先在这住着,晚上我肯定过来看你,你乖乖的听话啊,不乖我就不来了。”
    “嗯!”花花撅着嘴应着。
    四婶子气喘吁吁的进了屋。
    老何管不了那么多,他急急地跟四婶子说:“人交给你了哈,我得赶紧去支炕,不然今晚三婶子和三大大没地儿睡觉。”他说完,逃也似的跑了。

    第十六章,香油果子的诱惑

    老何站在三婶家的屋地上,阳光透过木格子窗棂射进来,斜着往东移动。都过了晌午了,三婶你还不回来做饭,饿呀!饿呀!老何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拼命的咽了一口唾沫,喉咙里咕噜响了两下。他眨了眨眼,去到外屋取了个水瓢在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肚子里叽哩咣当响。回屋后,他瞅着满屋的狼藉,土坯乱七八糟的堆放着,靠北墙根是那摊让花花受伤的烂泥,铁锨歪倒在一边。
    铁锨在烂泥里搅动,麦草和泥一起均匀的搅打成浆状。老何锨把一扔,去屋外取过笤帚,把炕底下清理干净,搬起土坯开始支炕。
    土坯垒起了一个又一个的方块,中间留着一大溜通道,烟雾就是从这条通道钻进烟囱,新鲜的干土的气息的味道很好,老何想着,这干土要是能吃就好了。饿极了的他看着什么都想吃,什么都是香的。真的,有香味进了鼻孔,随即胃口张开,迫切地等待着。
    三婶进屋放下胳膊上的柳条筐,她涨红着脸,喘着粗气:“庆良,实在对不住,我回来晚了,你饿坏了吧?”
    她从筐里取出几根油条,老何迫不及待的接过来,三婶子说:“你慢点吃,看把这孩子饿得……”她无奈地捶着自己的肩膀:“哎呀庆良,这东西可真难买,我和你三大大好不容易攒了点肉票,镇上买肉的人排队排出二里路去,我这等啊等啊,等到太阳西斜了才买到这点肉。这香油果子,是我好不容易托人从镇粮站门市部买的,你先吃着,待会儿我把肉炖熟了,你再吃肉”。
    什么肉不肉的,现在有什么吃什么,油条也是好东西,先填饱肚子再说。
    肚里有了食儿,他来了精神,恍惚间,有什么东西把花花和她柔软的身体赶进自己的脑子。想起花花,他突然心软了,一个姑娘家家的,自己跑来把自己弄的伤痕累累……他想起花花脚底心那块被碗片戳的大窟窿,也不知道还冒不冒血?她在四婶子家也不知道吃饭了没有?就是吃饭,四婶家也没有香油果子给她吃……
    三婶儿去到院子里准备在临时搭建的大锅旁煮肉。老何伸了伸脖子,手里捏着的两根油条再也咽不下去。仿佛有什么支使着,他往四婶子家跑。他曾想过他永远不想再见到她,他想过不再管她,可一想到花花也许没吃中午饭,一看到这连过年也不一定吃的上的香油果子,他第一个念头就是,给花花送香油果子吃。老何一边跑还一边想我这是怎么了?怎么管不住自己的两条腿?
    花花坐在四婶子家炕上,四婶子正拿根针给她挑刺,院子里响起了呼通呼通有人跑步的声音,只见老何手里拿着两根喷香的香油果子进了里屋,也许是跑的太急,脸涨的通红,他把香油果子放到花花手里说:“四婶子,三婶子今日买的这个,给你和花花尝尝。”
    说完掉头就往外走。
    四婶子一看,还给我和花花尝尝,花花没吃晌午饭吧?应该是给花花吃的,哈哈,我这是沾花花光啦!
    四婶子看着老何一阵风似的跑了,她高兴的说:“赶紧吃香油果子,庆良特意给你送来的,快吃吧啊!”
    花花把香油果子递给四婶一根:“三姑,你吃,你不吃,我也不吃。”
    好个善良实诚的花花呀!四婶有点感动,眼里竟泛起了泪光,这孩子知道我疼她,她也知道回报俺,俺家花儿呀,一点都不傻。
    四婶子拿起一根,张嘴咬了一口:“嗯,真香,好了,我吃过了,你快吃吧。”
    花花嘿嘿笑着,她抓起香油果子,大口大口吃起来。“这孩子是真饿了呀。”四婶子心疼地说道。


    第十七章,吃肉啦……

    老何支炕洞有手绝活,他总是让炕尾高,炕头底,并且烟道是从炕头到炕尾摆了个渐进的梯形,只有这样,烟囱里往外走烟时,才比较顺溜,否则,就是新支的炕,也会照样不出烟,平常做饭的人就活受罪。如果再赶上风向不好的天气,屋子里会烟雾弥漫,连人都看不清。所以何家庄的很多人家支炕都找老何,而老何,总是认认真真地给人家把活干好。
    老何握紧泥板把手,利索地抹完最后一抹泥。
    夕阳那最后一抹光线透过木格子窗棂映在炕上,整个炕面平整光滑的像一面镜子,镜子里映出了老何模模糊糊的脸庞。
    终于完工了。
    老何满意地叫着:“三婶子,三婶子?”
    浓浓的肉香味儿飘满了院子,这久违的肉香。老何忍不住了,嘴角的口水顺着流到了下巴。有多久没吃肉了?唉!真馋!老何想着自己还真是个馋猫,没出息的样子。
    三婶子从院外抱进一大捆木柴,从风箱的缝隙里摸出一盒火柴,“哧啦”一声,火柴被一把麦草引燃着填进灶坑,浓烟和火光向着炕洞里呼呼地钻去。
    三婶子往灶坑里添着柴,老何站在天井里,抬着头往屋顶上看去。
    夕阳的余辉正好照在烟囱上面,浓烟从烟囱口咕咕冒出,烟柱往上升,与那火红的晚霞融为一体,分不清是烟还是云,烟云都被染上了火红色,连屋顶、烟囱,都变成了火红。可是美好的东西总是转瞬即逝,渐渐的,那抹晚霞隐隐退去,天色暗淡下来,而那股炊烟依旧袅袅地升向天空。
    老何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干树枝在灶坑里噼里啪啦地燃烧,老何望着屋顶上那滚滚浓烟,心情那个敞亮啊!
    粗瓷大碗里,肥肉片冒着尖,香气在屋子里游荡,老何咽着唾沫,三婶儿递给他一双筷子:“庆良啊,尝尝味道,咸不?”



    老何忍不住馋虫了,有多久没有有吃肉了?他都记不清了,唉!他想起自己小时候,自己家丰衣足食,隔三差五就吃顿肉菜,如今的何庆良,连填饱肚子都是奢侈,更不用说吃肉了。
    热乎乎的肥肉片入口顺滑,浓浓的香味儿顺着鼻子沁入肺腑,舌尖上的味蕾张开着,牙齿刚嚼了一下,那块肉就顺着食道滑入肚中。老何感觉有点噎得慌,他不由得伸了伸脖子。
    这顿饭吃的痛快,大块的肥肉在他嘴里是塞的满满的,两只腮帮子鼓起两个圆球,肉还来不及嚼烂就吞下了肚子,筷子上还夹着两块。
    真的很奇怪,花花又钻进了自己的脑子,她的脚丫子在自己脸前晃动。真惨,老何想:她扎的不轻,自己今天对她的态度不是很好。也不知道她在四婶家吃过饭了没有?老何停下了筷子,看着眼前吃剩的半碗油汪汪的肥肉片子发呆。
    三婶说:“怎么了庆良?怎么不吃了?”
    老何突然涨红了脸,他有点难为情:“三婶,……我可以带回家吃不?”三婶子笑了,她把老何的粗瓷碗添满,老何端起来就往家走。
    吃饱了的何庆良有了力气,他敞着怀,小心地把碗揣在自己的怀里,用褂子的半边笼着。他依旧脚步匆匆,仿佛一大步便走进家门。
    他回家把肉放下,脸也没顾上洗,就跑到了四婶子家。
    “四婶子,花花呢?”
    四婶儿正在堂屋里做饭,风箱“呼哒呼哒”响,见老何进来,她比老何还急:“庆良啊你可来了,花花在屋里炕上,刺我还没挑完呢,你来了正好,把她背你家去住下,明天再继续给她挑,我眼睛不中用了,看不清,那活我干不了,你快背她走吧,让她上你家吃晚饭去。”
    老何进屋看花花躺炕上睡着了,脸也没洗,衣服很脏,唉!四婶子光顾着给她挑刺了,也是,脸脏点就脏点呗,可脚底心那刺,再不挑,它疼啊!
    老何背起花花,花花趴他背上,竟然还能睡得着。也许是累了倦了,花花那呼噜打得山
    响,老何一听,哎呦我的天,这花花打呼噜怎么比我还响?
    天已经黑透,老何进屋把花花放倒在炕上,他划了根火柴,点着了煤油灯,微弱的灯光下,他看她还是张着嘴,嘴角流着哈喇子,睡的那个香啊!老何在想,这朵花呀,你醒来吧,这有喷香的肉啊!他夹了一筷子肉,放到花花鼻子底下,只见她黑花脸上的鼻子就像个狗鼻子一样,耸着嗅了嗅,看样子,她睡梦中闻到了肉香,只见她嘴巴动了动,咽了口唾沫,。
    老何用筷子夹着那块肉,轻轻的用筷子尖撬开了花花的嘴,那块肉滑入了她口中,只见她闭着眼睛,肉在她嘴里咀嚼了两下,脖子一伸,她咽了下去。
    “睡着觉还能吃肉?”老何感到有趣。
    他又夹了一块,试探着送进她嘴里。

    第十八章,梦里再次被追杀

    血盆大口越扩越大,越扩越大,像个充足了气的红气球,那红气球把那片雪白倾刻间吞噬,白的墙、白的窗帘、白的男人、白的女人都被阻挡在了红气球外面,红气球里面只有他何庆良一个,那两排尖利的牙齿呲呲着,好像随时要把何庆良扎透,扎上成千上万个血窟窿。何庆良拼了命的逃,两排牙齿紧紧跟在他后面,上面的那排的尖牙眼看着要扎上他的眼睛,不好,要被戳瞎了!何庆良身子一缩,半蹲着滚向一边,他爬起来,四处寻找母亲的旗袍,他记得他一直抓着母亲的旗袍袖子。
    血红血红的红气球开始从拱行的壁上滴下鲜红的液体,液体汇流成一道道小溪向着何庆良汹涌着猛扑过来,慢慢地没上他的脚脖子,到小腿到肚脐到胸膛,他开始喘不动气,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进鼻孔,他呼吸困难。突然那个红气球爆裂开来,啪的一声,所有的红的液体像退潮的海水一样向四下里退去。
    何庆良抓着母亲的旗袍袖子,身子向后缩去。
    他知道母亲本无意让他看这血腥的场面,但还是让他看到了,来之前母亲不让他去,是他偷偷跟在后面,到医院的时候他出现在母亲面前,母亲只得拉着他的手进去,嘱咐他说:“既然来了,看到什么别害怕,如果害怕你就回家。”
    何庆良一个劲儿的点头说您放心我不害怕,可真到了那场合他还是被吓到了……
    白色的房子里白色的男男女女出来又进去,何庆良照旧躲在母亲后面,从人堆的空隙里,庆良看到了一双眼睛,那是一双跟他的年龄差不多大的孩子的眼睛,正无比仇恨地盯着何庆良,那眼神,仿佛要杀掉自己!庆良又缩了缩身子,躲开了那个可怕的眼神,可是,无论他怎样躲,他总感觉那眼神无处不在……
    终于,那个糊满鲜血的葫芦滚的越来越慢,她停了下来,血葫芦下面的身体也一动不动了,白色衣服的男男女女不再忙碌,而是都退了出去,屋子里传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恸哭,一阵无法言说的悲凉涌上了小小年纪的何庆良的心头……
    有个稚嫩的声音回荡在那片白色里:杀人犯……
    也许是累坏了,也许是白天见了血腥,今晚的老何在梦里又一次被追杀,梦不停地重复着,那个声音也重复的回响,老何仿佛被粘在了那个梦里,生命一滴滴被吸走,他想逃跑,可自己的脚像被拴住一样,怎么也抬不起来……
    “咯咯咯………”一声公鸡的蹄叫,老何从噩梦里逃脱,他大喘了一口气,费力的睁开眼睛,很快调理了自己的身体,身子不那么重了,呼吸也变得均匀。看自家破窗上映上了一抹浅浅的白光,天快亮了,这春天的夜啊!如此的短……
    老何动了动,感觉身旁挤得慌。有团肉紧贴着自己,喘着气,他歪歪脑袋,见花花四仰八叉的躺在自家的炕头上,嘴里还含着一块肉,这妮子,含着块肉睡了一晚上。
    老何戳了戳她,花花唉唉哼哼的睁开眼睛,脸上还是黑花一块的,她砸吧了一下嘴,咕噜一声,肉便咽下肚去,她懵懵懂懂的问:“何大哥,俺是不是吃肉了?这味道太香啦!”
    老何哭笑不得地说:“是,你吃的是肉,那不碗里还有,给你留的,你快吃吧!”
    花花坐起来,她“哎呦”了一声,何庆良估计是她被炕上的破席片扎了屁股。


    老何把筷子递给她,说道:“吃肉吧,俺三婶子炖的,不管怎样,你还帮着干活了,吃肉也有你一份,快吃吧。”
    花花揉着眼睛。懵懵懂懂的看了看四周:“这不是三姑家呀?何大哥,是你吗?这是你家?”
    “对,这是俺家,俺家穷得连领炕席都买不起,你就凑合着坐吧,小心别扎着屁股,那个,你快吃肉,吃完了睡觉,等天亮了俺给你挑刺。”
    可花花不吃,她说:“大哥,还是你吃,你干了一天活,累坏了,你吃吧,我不饿。”
    她说着话,两眼却紧紧的盯着那碗肉,嘴里狠狠地咽了口唾沫。
    一个人过日子的老何,每天都是饥一顿饱一顿,从来没有被人疼过,这花花知道心疼人,老何感动的眼眶子湿了。
    他说:“我昨晚在三婶子家吃饱了,这会儿还撑的慌,这是给你留的,你听话,吃吧。”
    花花从昨晚就没吃饭,也是饿了,她拿起筷子大块大块的往嘴里夹,吃到还剩大半碗时她放下了筷子:“大哥,俺吃饱了。”然后她伸了伸脖子打了个饱嗝。吃完后往炕上一躺又打开了呼噜。
    老何却没有了睡意,看着炕上这坨肉,胖敦敦甚是可爱,脸蛋上花一块白一块,身子颤颤悠悠,老何咽了口唾沫,这要是搂着睡觉该有多舒服啊!他往花花跟前凑了凑,鼻子里闻到一股异香,女人身体特有的味道从花花的耳朵眼里冒出来。不对,女人的气味怎么还藏在耳朵眼里?老何研究着,百思不解,只觉得好闻极了,忍不住把嘴巴凑到了花花的耳朵根,他闭着眼睛深深的大口的吸气。
    花花大声打了个呼噜,砸了咂嘴翻了个身,一咕噜坐起来,大眼睛瞅着老何:“大哥,俺脚疼……”
    老何甩甩脑袋冷静了下来,跑到天井里打了一桶冰凉的井水洗了洗脸。好了,一切都过去了。
    早晨的阳光爬上了老何家的抖动着破窗纸的木头窗棂,老何借着亮起来的光线给花花挑刺。

    两个人的早饭还是那半碗肉,花花几乎没动筷子,老何说快吃花花,花花看着那碗肉摇摇头说:“大哥,俺不饿。”老何是真饿了,他抓起筷子一扫而光,当他咽下最后一口时,他抓起碗来舔着碗底,放下碗时才看到花花正可怜巴巴的望着她,还伸伸舌头巴叽着嘴一个劲儿的咽口水,老何心里一惊,这妮子这是没吃饱啊,怎么办?唉!管她呢,俺家就这条件——穷,她如果想吃好的就回她自己家吃,要不就找个条件好的主,这跟着我还得挨饿……
    整整一个上午,老何才给她把脚底处理干净,碗片扎的伤口深,老何就从破棉单上撕了块破布给她包了包。
    总算完事了,老何长长的吐了口气,打了一盆洗脸水让花花洗了个脸。
    花花抓过一个打满了补丁的枕头斜倚在上面,胳膊支棱在肉乎乎的腮帮子上,两眼直直地看着老何,嘴里吃吃笑,阳光做成的黄澄澄的细条爬上了花花的脸,花花粉扑扑的脸像被镀了一条条金,花花在一条条金色里幸福的笑。
    老何看到躺在自家炕上的这个女人,身体的诱惑已随着自己的镇静远去,剩下的就是没有感情。即便有感情,也是转瞬即逝,他压根不想跟她过一辈子,不想跟她过哪怕一天,一天都不想过。他看到花花的样子,突然发现她躺在炕上像一头花猪。失去了之前的美感和可爱,现在的花花只是一头猪的样子,没有丝毫的女人味。老何从来没有仔细看过花花的脸长的什么样子。相亲那天花花的脸抹的像唱戏的,今天老何才刚看清楚花花的模样,但是老何没仔细看。老何的眼睛只盯着她的脚丫子,老何看她的脚丫子比看她的脸看的都仔细,老何细细的看遍了花花脚底心的每一点皮肤,老何捏着她的脚底心,胖胖的软软的,很是舒服,老何觉的花花的脚好可爱,但是老何明白,花花的脚再可爱,也不能成为他娶她的理由——他不能跟她的脚过一辈子。


    第十九章,想送走这尊“神”

    老何的理智、老何的冷静,让老何想快点送走这尊“神”,老何现在正为了送走这尊“神”而努力想办法。
    可是眼下最要紧的是花花必须在这吃饭,他不能饿着花花,这不是老何的做派,他得想办法让花花吃上饭。
    他去掀了掀灶房的锅盖,除了有一汪生了锈的水存在锅底,水里还卧着一只死老鼠,那老鼠可能死了很久了,尸体都泡涨了泡烂了。两只眼球突出在表面,瞪的鼓鼓的大大的,好像很是心有不甘。它住在老何家实在不是明智之举,且为它的不明智献出了它宝贵的生命。老何提着它的尾巴把它捞出来啪唧一声扔到院子里,就让它跟院子里的死耗子做伴吧。
    他这两天不是在二大爷家吃饭,就是三婶子家,家里什么吃的都没有。他四处翻动着自家的面缸小米缸,缸里就剩一点棒米面子。他把那棒米面子拿出一半,烧了半锅开水,把棒米面搅和匀了,下到锅里,做了半锅棒米粥。老何水加多了,那粥稀得能照见人影。两个人坐在炕上的炕桌边你一碗我一碗地喝着。
    花花砸巴了砸巴嘴:“大哥,还有别的没?”
    老何一边转着碗边吸溜着,一边说:“现在只有这个,你凑合着喝两口,等下晌咱烀饼子吃。”
    花花只得继续喝粥,喝了一碗又一碗,到最后她肚皮撑得像个圆球,老何也听见自己肚子里那“叽哩咣当”水的撞击声。
    队里去年秋上按人头分的粮食,老何吃到现在,就还剩下不多的几十个玉米棒子,地瓜早就吃完了,他从开春就得省着点吃,不然就挨不到收麦子,也多亏老何东家帮人撅粪,西家帮人打炕,人家管他顿饭,不然就老何那饭量,连这几十个玉米棒子都留不住。
    队了分的那点粮票肉票布票买的东西都不够塞牙缝,有的人家就拿肉票和布票换粮食,可还是填不饱一家人的肚子,布票都吃了,衣裳便没的穿。大冬天赤脚在何家庄来说不算稀奇,有些条件好一点的,还能穿条裤子出门,有的干脆整个冬天就窝在家里的炕上的破烂被褥里,为什么?因为没裤子。有的人家两口子穿一条,男人出来办事女人就窝在炕上,女人需要做饭了,男人便脱裤子上炕,女人再穿上下炕出门抱柴火做饭。有些半大孩子在家呆不住,便穿着一条破烂的单裤出门,裤腿早已烂到膝盖,下面露出两条小腿,赤着脚,小腿和脚都冻的红肿酱紫,像秋天里拔出来的紫色的胡萝卜,胡萝卜上裂开着一道道的血口子。半大小子两胳膊夹着满身碎棉花的棉袄,整个上身棉花朵朵,半大小子跳着紫色的脚,嘴里哈着热气,在何家庄村前的小河的冰面上跟伙伴们玩,打一个滑,滚在地下,再爬起来,再打滑,哧溜哧溜滑出去老远。


    怎么办呢?
    花花不能走路,她脚上的伤还得几天才好,蒺藜好说,扎的不深,只要把刺挑出来就完事,可她左脚那被碗片扎的口子太深了,就是能下地,走路也得拄拐。
    吃完晌饭后,老何嘱咐着说道:“花花呀,你好好在家呆着,不能乱动,我出去给咱俩弄吃的,你听话啊!”
    花花却突然咧着嘴,带着哭腔:“大哥,俺腚疼。”
    “怎么还?腚又疼上了?你可真是不省心呀!”老何抱怨着。
    “是您家这炕席扎着俺了!”花花委屈哭了。
    老何一听,他知道自家炕席,自己经常被扎着腚,屁股上隔三差五就会有个血窟窿,可自己一个大男人皮糙肉厚,扎就扎呗,血窟窿过两天就好了。可今日扎到花花了,花花刚刚扎到脚,再扎到腚,老何受不了了,一个黄花大闺女在自家吃苦,他于心不忍了。
    老何“蹭”地窜出了大门三两步跑到四婶子家:
    “四婶儿,花花又扎着腚了,您帮个忙,再上俺家去看看,我出去找点吃的,四婶子,麻烦您了!”
    老何说完,也不管四婶子同意还是不同意,他逃也似的跑了。
    老何又急了。
    第二十章,俺不想回去

    三十多岁之前的老何,从来没碰过女人啊!他也想啊!甚至晚上睡不着觉,他都在想着,女人到底是什么样子?他去队里干活,那女社员跟他们男社员一起,他看到的女人的样子,就是头发长,有的扎着麻花辫,有的剪着齐耳的短发,衣裳吧,就是穿着大襟褂子,裤子跟男人的颜色差不多,都是黑不溜湫的,鞋子都是纳的千层底。再往深里看,就是脸,大部分跟男人一样,被太阳晒得乌七抹黑,村子里倒也有几个细皮嫩肉的,可她们大多都不下地,大部分都在大队里干会计啥的。老何几乎没什么机会见到。
    村子里很多男人,他们说起女人来,两眼放光,说女人胸前有俩大馒头,可老何没看到那些黄花闺女胸脯上有俩高高鼓起的大馒头啊?反倒是那些有了孩子的妇女,胸前颤颤悠悠的,有种让人忍不住想摸一把的冲动。那可不敢,人家有男人的,被发现了可得挨顿暴揍。
    可村子里那些大闺女怎么就没有那颤巍巍的胸呢?老何想不通。
    老何思想游离了出去,两眼直愣愣地瞅着花花那两瓣迷人的屁股。
    “庆良!庆良!”四婶子给花花屁股上抹了草木灰,把花花的裤子提上去,老何回过神来。
    他冷静了下来。
    而此时此刻,花花趴炕上扭着头对着老何嘿嘿笑,肉乎乎的脸颊上染上了两抹红红的云朵。
    “你不是出去弄吃的了吗?怎么?弄到吃的了?”
    “他那个……我想弄点榆树叶吃,太高了,够不着,我想着回来拿那根带铁勾的杆子。”
    老何红着脸尴尬的解释。
    四婶子又说:“那棵榆树不是都被人撸光了嘛?难不成树上还有?”
    “在最顶上有点,家里这不是没有吃的了嘛,我就还剩半瓢棒子面了,今中午我得给花花做顿饱饭,她今早上就没吃饱,今晌午也没喝饱,总不能今晚上也让她饿肚子吧。”
    四婶子“唉!”地叹了口气。
    老何实在没办法管花花顿饱饭。

    说起何家庄贫穷的原因,何家庄本来是有很多土地可以耕种,结果这两年,来了好多外地的移民,都是家园被洪水毁了的,然后县上就把那被水淹的地方,划为一片水库,那些村庄的人都安排到何家庄附近。他们成立了好几个行政村。然后在公社支持下,开始瓜分何家庄的土地。何家庄的土地从七八千亩土地一下子减到两千多亩。地少人多呀,何家庄的那些地的边边角角都被开垦了出来种上了庄稼,两千多口人的村庄,本来那时粮食产量低,队里分的粮食都不够吃的,大部分是秋天分的粮食,再加过了个年,到了春天,很多人家就没了存粮,在麦收前这段时间,属于青黄不接,是最难挨的日子,很多人没办法,就拖根要饭棍子,去别的村要饭。
    更不用说,春天地里刚发芽的苦菜,马齿苋,但凡能吃的野菜,都被挖个精光。还有能吃的树叶子,也在劫难逃。所以,谁家也没有多余的粮食。
    已经是六八年了,别的地方都有所改善,起码饿不死人。而何家庄比起五八年,没有好多少。
    这种状况持续了好多年,直到八三年大包干后,村里人才算真正的解决温饱。那是后话,
    花花家的村子花溪村,是慢坡的山岭,算不上山区,有一大部份还是平原,还有一条长年流水不断的大河从附近的水库泄出,所以这些村子地肥水美,再加她所在的那个乡镇没有移民,相对来说地多人少,队里头分的粮食足够一家人温饱。有些人家还自己养牲口,光队里分的玉米秸,麦秸,烧火做饭都用不完,人家就挑好的铡碎了喂牲口。在夏天时,那些山岭的漫坡上长满了肥美的青草,那些牛啊羊啊鹅呀鸭呀就在草地上慢悠悠的啃食青草,有的还牵着头猪……更有很多放了署假的小学生,背上背着一大篓青草赶回家,家里养着兔子没法子放牧,便去山上拔草喂兔子。
    那些村子对何家庄来说,就是富村,何家庄的很多姑娘,大部分都嫁到了那些村子,也算是逃了条活路。有时候也理解她们,谁都不想眼睁睁饿死。所以那些村子,不管是狗头蛤蟆眼,赖痢头,麻子脸,瞎子,哑巴,聋子,缺胳膊断腿,都能娶上媳妇儿。有些姑娘嫁那边,谈不上幸福,但起码不再饿肚子。挨饿的滋味儿,谁尝过谁知道,实在是不好受啊!
    只是,苦了何家庄的男同志。
    很多帅小伙眼睁睁看着过了三十,步入大龄行列,甚至被称呼为光棍子,媳妇儿连个影都没有。那些成分不好的,娶个媳妇儿,更是难上加难。所以何家庄是出了名的“光棍村。”
    所以,有些人觉得,像老何这种情况的,能娶个花花那样的还算福气。尤其是花花家,还养着两头驴。这财产,够吸引人的了。花花家还答应把那驴驹子做陪嫁,实在是丰厚至极。
    因为那个时代,一筐地瓜的彩礼就能把媳妇儿娶回家。
    养闺女多的人家,就被嫌弃浪费粮食,恨不得赶快把她嫁出去,去她婆婆家吃粮食去。
    所以那时,虽然很容易就能娶个媳妇儿,但贫困的地方还是光棍窝。就是这么矛盾。

    老何思来想去,还是把花花送回家吧。再说了,花花来这一趟,又不是他叫她来的,虽然受了伤,也不是老何叫她干的。虽然老何很想看看花花的胸,也很想捏捏她的软软白白的屁股,可是,比起饿肚子,他还是选择了放弃。毕竟,老何不想饿死,也不想花花跟着挨饿。
    他想了想,不去够榆树叶子了,今天就送花花回去吧,到了给人父母解释清楚,他想她父母也不是不通情达理,会理解和原谅的。实在不行,还有四婶子做证。
    老何把心里的想法跟四婶子说了。
    四婶子叹了口气:
    “那,先这样吧,把花花送回家去,让她爹娘做点好吃的给她,在这要啥啥没有,也是委屈了她。”
    他推出他的坐驾,那辆中间有大梁的小推车,四婶子和花花一边一个,坐好了。
    花花坐在小推车上还撅着个嘴:“俺不想回去。”



    第二十一章,四婶儿您一定长命百岁
    独轮车的轱辘一轮轮转动,就像滚动着年轮,车后被胶轮压出一道深深浅浅的清晰的车辙印,也许会刮过一阵狂风,掀起一片黄土,也许会来一场骤雨,冲刷着土路,这车辙的印迹会消失无踪,就像从来没有过。
    人不就是这个样子么?辛辛苦苦来世上一遭,也许会留下一点印迹,可这印迹会随着岁月的流淌渐渐煙没,当你的人生划上句号的时候,你留给世界的,只是一杯黄土,而那杯黄土,在世上愈久,愈是被人遗忘,遗忘到这个世界,你好像从来没有来过。
    有时候你会拍死一只蚊蝇,有时候你会踩死一只蚂蚁,你会觉得,它们的生命何其脆弱,脆弱到如此地不堪一击。
    可人类呢?又能比它们强到哪里去?
    春天的小草还能一岁一枯荣,人枯了还能再荣吗?
    我们无法挽留春天匆匆的脚步,就像人,无法留住匆匆而过的时光。
    独轮小推车丈量着它脚下的土地,谁会想到多年后丈量土地的,是那一辆辆的小汽车呢?
    现在想来,那个年代,人真的是吃苦耐劳啊!

    老何推了三十几里地,把车上的两个女人推进了她们的村庄。
    富庶的花溪村。四周都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土地,麦浪被从西南方刮过来的和煦的暖风吹佛着,像大海的波涛,一浪高过一浪,油绿的麦田里,套种着金黄金黄的芥菜。黄土的垅沟里,已栽上了黄烟,烟叶还只有巴掌大,在温暖的阳光下,老何听到烟叶舒展的声音。成片成片的桃园,苹果园,山楂园笼着轻烟般的绿。仲春的花溪村,绿还是不够瓷实,不像夏天那样累累的,但也够壮观了。
    独轮车走到村头,老何估摸了一下,这村子差不多方圆二十里路看不到别的村庄,花溪村四周都是肥的流油的土地。比起何家庄,这儿就是天堂。
    “布谷——布谷”
    一只布谷鸟儿掠过麦田,翅尖在刚刚谢了花的麦穗上轻轻点了一点,然后欢快地腾空而起,扑扇着翅膀飞上蓝天。
    今年的布谷鸟儿来得早啊!老何心里想着。
    独轮车进了村子,往左边胡同里拐去。这是先到的花花家。
    花花的情况得跟人家父母说明白呀,她是怎么受的伤?要不然老何把人闺女从车上抱下来,去时好好一个人,现在还不能走了,这事怎么交代?
    四婶子把情况一五一十地说明白,花花的父母大睁着眼睛,大张着嘴,像听一个传奇故事,自己的女儿去了何家庄没两天竟然经历了一波三折。两口子看了看花花脚上的伤已无大碍,花花乐不可支。老两口明白了,闺女虽然受伤,但她很高兴,好,她高兴就好。
    老两口便也乐呵呵的笑,一点怪罪老何的意思都没有。
    老何看没什么事了,就起身准备回去。
    他站起来,跟花花父母鞠了个躬:“叔,如果没什么事我今天下午先回去,四婶子,你是跟我回去呢?还是在这住下?”
    四婶子说:“庆良,你先等等,等我去他舅家拿点东西,今下午我也回去,你再把我捎回去。”
    她又嘱咐花花父母:“大哥,花花就先在家养好伤,等她能下地走路了,再上俺那去玩,你说是不庆良?”
    “啊,他那个……是是是……是去你家,可不要再来俺家了。”老何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像蚊子哼哼。
    他转头看见花花满脸的不舍、满脸的期盼、满脸的渴望……何庆良突然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大叔,我先走了!”他推上小车,胶轮蹦跳着越过花花家的大门的门槛,他逃也似的窜出了花花家。
    出了院门他长出了口气:“可算甩开了,这个院门俺这辈子也不来了,那个花花也别去俺家了,千万不要再去了,老天爷!就让花花伤口好的慢点吧!”
    他在前边走,四婶扭着小脚跟后边:“等等我呀庆良!”
    唉!只顾着逃跑了,把您老人家给差点落下了,老何放慢了脚步,他推着四婶儿回了娘家。
    可爱的四婶儿,伟大的四婶儿,把娘家兄弟家搜刮了一通。走的时候,独轮车的大梁两边分别坐着四婶儿和一袋子吃食,两边重量相仿,老何推着很轻松。
    回家后,四婶儿把从娘家搜刮来的粮食给老何拿了点,还嘱咐老何:“庆良啊,我拿这点东西你可谁也不能告诉,就只有你知道,明白不?”
    “明白明白!”老何频频点头,四婶儿您就是俺的亲娘啊!不,您比俺亲娘还亲,俺亲娘……俺亲娘不给俺口吃的,俺亲娘不亲俺了,俺亲娘在坟墓里怎么亲俺?俺亲娘还隔三差五托个梦给俺,要俺给她送钱,还有俺姐,俺姐也隔三差五问俺要钱,俺哪有钱给俩老的买钱?俺自己肚子都填不满,活人都顾不过来,娘啊姐呀,您俩还是先忍忍吧,让俺先顾着肚子……
    何庆良百感交集,这四婶儿,这是在救命啊,这是在行好啊!四婶儿你这是在积德啊!四婶儿你也很无奈,四婶儿你不是自私,就这点东西如果让村里人一分,都不够塞牙缝……四婶儿你净照顾俺何庆良了,也不枉俺给您家干那么多活……
    也不枉俺给您家打炕撅粪挖茅厕外带着用小车推着您赶集上店说媒拉纤,四婶儿您说媒,净把咱庄的漂亮的花骨朵一样的黄花大闺女往外庄说,您就不会照顾照顾咱何家庄的光棍子?也不对哈,您老也照顾了,譬如照顾我……
    四婶儿呀您一定长命百岁……





    老何回去后,打开四婶子给的小布袋,看了看,还不错,有一小布袋小米,还有十好几个大玉米棒槌,唉!四婶子还真算疼我呀,老何想着。这下子他能匀和着吃半个月没问题。
    他把玉米剥出粒,第二天拿到村子里磨坊磨成面,他想着,再去撸点树叶掺合着蒸点菜团子,或者熬锅菜汤玉米粥喝。他想着,就回家拿根带铁勾的杆子,去了村前老孙家门口的不远的榆树下。
    他把杆子伸长了挂在就近的树枝上,然后爬上榆树,从树枝上拿起杆子,胳膊费力地拉长,去勾那几条还有树叶的榆树枝,他把勾子勾到树枝上反手一扭,那树枝就断了。随着就落了地。
    老何仰脸看着树顶,耳听着树枝“啪啪”落了地,他折了一根又一根。
    这仅有的几条树枝太高,他站的几根树杈仅有手腕粗,他两脚踩的树杈颤巍巍的晃动,老何感觉自己像踩在一朵云上面,这朵云托着老何,悠悠荡荡,他又感觉自己像在大海上飘,自己的身子像一片树叶,在海面上被大浪推的起起伏伏……唉!哪有这么大的树叶,如果这树上有,说什么老何也得够下来……
    突然树枝一阵晃动,老何站立不稳,一个趔趄差点从树上掉下去,亏他胆大心细,硬生生让自己重新稳当的站立起来,他小心的保持着身体的平衡,颤抖着身子,朝着树顶上看去,没了,彻底干净了,树上啥都没有了,只剩光秃秃的被折的残缺不堪的枝条。
    他把杆子从树上扔下去。这才满足地从树上“哧溜哧溜”往下滑。
    这棵可怜的老榆树的树干光溜溜,老何的肚皮趴树干上,滑滑的,很舒服,他顺着树干滑下来,就去找那堆榆树枝。
    可是树下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老何晕了,他开始在附近转悠了半天,榆树枝呢?找不到了,神奇地消失了。
    一股怒火升上了老何的脑门子,他娘的俺好不容易冒着生命危险够的榆树枝,叫哪个混帐王八蛋偷走了?这么短的时间,小偷不可能走远。他又迅速爬上树,站在树干上手搭着凉棚四下里看。
    可让他逮着了。

    就在前面不远,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拖着那几条树枝,在小胡同里趔趔趄趄跑着,那小小的瘦弱的身体的背影让老何想起了自己的小时候。自己小时候那当少爷的日子,那足够温饱的日子。
    他知道这是谁了。


    第二十二章,金富和金贵

    他是村子里姓董的人家的孩子,董金富的弟弟董金贵。董金富那时十三岁,金贵八岁。
    哥俩父母双亡,家里就一个六十多岁的奶奶。
    村里人都知道,这家人没有壮劳力,就这俩孩子去队里挣的工分都不够塞牙缝,所以他俩的奶奶才出去要饭,要的饭拿回来就给这哥俩吃。可哥哥金富总是抢弟弟的饭,金贵总是吃不饱,身子又瘦又小,却长着个大头,大眼瘦的凹进去,整个样子就像随时都会倒下。
    为这,奶奶没少揍金富,可没用,他照样抢。
    后来,干脆连奶奶的饭也抢。奶奶有时要一天都要不多点,自己不舍得吃都拿回去,有时偷偷给金贵藏起来,金富就大吵大闹,非逼得奶奶拿出来才算完。
    奶奶年纪大了,她实在管不了金富这个叛逆的孩子。连气带饿,她病倒起不来了。金富看家里没吃的了,就一天到晚不着家,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家里只留下金贵跟奶奶。

    奶奶躺炕上起不来。
    金贵昨天一天没吃东西,饿的肚子使劲往后心瘪着,两边的肋骨像两排鱼刺,他舀一瓢凉水,咕咚咕咚喝下去,水在肚子里咣荡咣咣咣地响,他摸着自己的肚子,回头看炕上躺着的用褶皱和白发组装的奶奶,除了嘴里发出的呻吟声和脖子在轻微的动弹,让人觉得她还活着,其余地方好像都僵住了,看不出一点生命的迹象。
    金贵看了两眼奶奶,两只鸡爪般的手指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他走出堂屋,来到天井里。
    他支起细脖颈,把脑袋挺起来,仰望着天空,突然间,他笑了。
    就在离家不远的老孙家的那棵榆树,最顶端的那片树枝,正一根根往下掉,金贵早就看好那片榆树叶,只是苦于够不着啊。
    他立刻两眼焕发出光彩来,感觉浑身充满了无穷的力量,饥饿催促着他,奶奶高一声低一声的呻吟催促着他,他顾不了许多,猛抬脚就往那棵榆树下跑去。
    到了树下,他只看到地上一堆榆树枝,枝头上那嫩嫩的叶子馋的他哈喇子顺着嘴角淌到细脖颈上,他顾不上先采几把自己填到嘴里,而是抓起那几根树枝拖拉着就往家跑。
    他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心里想着,奶奶你别再哼哼了,我给你榆树叶子吃。
    他踉踉跄跄地在胡同里拖着树枝,边跑边撸了几个树叶填到嘴里。吃了几口后,他好像有了力气。他还是饿。但他想着不能再吃了,得给奶奶留着,他忍着饿,把树枝拖进门槛。
    老何跟在后边迈步也跨过他家门槛儿。
    这孩子猛回头看见老何,吓得把手里的树枝从手里滑脱:
    “哥,俺不是故意偷你的,俺饿,俺嫲嫲(方言,奶奶的称呼)也快饿死了。”
    金贵的眼里闪过哀怜,闪过乞求,他本是菜色的脸此刻涨的通红:
    “哥,俺知道俺错了,求您让俺嫲嫲吃几口吧,她吃上几口后,剩下的都还给您,俺一点也不要,行不?庆良哥哥啊!”
    他瞪着俩深陷进眼窝里的大眼珠子,慢慢的,眼框里开始涌出大颗的泪珠。
    老何见他那样,没进屋,站他家大门口,看了看金贵那半死不活的样子,呆愣了一会儿。
    他于心不忍了。
    老何没拉走榆树枝,而是一扭身子,迈步出了金贵家院子。
    他跑回家,翻出了那袋珍贵的小米,此时此刻,这金灿灿的小米就是有人拿多少钱他都不换。
    金不换的小米。
    救命的小米啊!

    看老何没把榆树枝拉走,金贵赶紧撸了一把树叶子,拿进屋,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奶奶嘴里塞。奶奶没牙了,光秃秃的牙花子根本就嚼不烂,金贵塞的有点着急了。
    奶奶嘴里口齿不清的咕噜着一串话:
    “咬不动,咬不动啊,咽不下去。”榆树叶卡在喉咙里,卡的奶奶拼了老命地咳嗽:
    “咳咳咳咳咳!”嘴里的榆树叶尽数吐了出来。
    金贵流着满脸的泪水看着奶奶哽咽着说:“嫲嫲你倒是咽啊!你咽下去就不饿了,你咳出来干嘛!赶紧吃啊!再不吃,一会儿咱就捞不着吃了!”
    奶奶还是一个劲儿地咳!榆树皮一样的老脸上涕泪横流,好像把这辈子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咳嗽上面。
    老何提着小米,刚进他家院门,就听金贵的奶奶在屋里猛劲儿的咳嗽。
    “坏了,这孩子,是不是给老人吃了榆树叶子了?这还不得把老太太给噎死啊!”
    他三两步跨进房门,把仰躺在炕上不停的咳嗽的老太太抱起来,然后翻过她身子,头朝下耷拉在炕沿上。老何给她锤着后背。再用手掌推了两下,老人停止了咳嗽,喘着粗气,如柴火棍般的身子一起一伏。
    老何这才把她翻转过来,重新安置到炕头上躺好。
    她已经抬不起头,瘦骨嶙峋的样子让老何想起了夏日河边被太阳晒干了的青蛙——不敢动,一动就碎了。
    老何看她喘气匀和了,这才松了口气。
    他问金贵:“是不是给你嫲嫲吃树叶子了?告诉你,不能给她吃囫囵个儿的树叶,她饿的嗓子细,吞不下去,会卡死她的,听见了没?以后记着点啊!”
    “可是……可是……不给她吃她会饿死的……”金贵眼泪汪汪地说。
    老何吩咐金贵:
    “去,去抱柴火,哥给你们做小米粥喝!”
    刚刚手足无措的金贵,一下子兴奋起来。
    他高兴地挎起院里的大柳条筐跑到院外,从草垛上撕了一筐干白杨树叶子,这还是去年秋后奶奶身体好的时候,带着小金贵一大早起来去拿耙子搂的,每天都去搂,慢慢的,积攒了一个小垛。




    老何开始生火,风箱咕咚咕哒响着。没多大会儿,锅沿上冒开了热气,一股小米的浓香飘出来,弥漫着整个屋子,金贵耸着鼻子,闭着眼睛,陶醉在这无比的香甜里面。
    好香啊!如果每天都让俺喝小米粥,叫俺干啥活都行。金贵自顾想着。
    老何吩咐金贵:
    “行了,别闭着眼闻味儿了,闻也解不了饥困,你快去,把榆树叶撸下来,洗干净切碎了,待会儿放锅里熬着喝!这么多人,光喝小米怎么会够?掺着喝吧,还能多喝几顿。”
    小金贵被老何支使着欢快的挺着细麻杆似的身子在屋里忙活,他暗黄的小脸上挂满了笑容。
    终于,稀粥熟了。老何舀出一碗小米粥,把剩下的粥里掺进了洗干净切碎了的的榆树叶子。然后把小米粥端到了奶奶炕前。
    才几天不见啊!怎么会瘦成这样?都脱了相了!看样子,她的生命维持不了多久了。
    老何想扶她起来,可她的脖子就像软骨病,支撑不了她的脑袋,老何只得拿床破被给她倚着,然后把小米粥一勺勺地喂到奶奶嘴里。
    而一旁的金贵,喝着一碗掺了榆树叶的粥。喝着喝着,他停下了。说给他哥哥留着。


    第二十三章,赶明儿会不会饿死?

    金富在村子外逛荡,他突然看见他家烟囱冒烟,他拔腿就往家里赶。家里有吃的了这是。
    他三步并作两步窜回家里,一进家门便闻到了小米粥的香味儿,他急急进屋,一看见锅里的粥,他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饿极了的他舀起一勺子就喝,也顾不上嘴唇被烫了一圈燎泡。
    而金贵,只是喝了一小碗。
    金富把锅里的粥都刮到自己碗里,他就像条饿狼一样,三两下就喝了个精光,然后舔舔嘴:“奶奶,还有吗?”
    老何正一点点喂着老人,看金富过来,就说:“没了,你的都喝完了,那还是你弟弟留给你的,你弟弟都只喝了一点儿。”
    金富瞅着老何碗里的金灿灿的小米粥,白眼珠子开始变得血红,他突然间趁老何不备,抢过粥碗,老何还没反应过来,金富把那碗粥三两口就下了肚。
    金贵急了,伸着枯瘦的胳膊撕打着金富,哭着叫着闹着:“这是咱嫲嫲的,你喝了它咱嫲嫲喝什么?你想饿死咱嫲嫲是不是?你给我吐出来!你个混蛋!”
    老何无奈的看着这哥俩。
    炕上的老太太还“巴叽”着嘴,发出微弱的声音:“小米粥啊,喝……小米……”
    奶奶没吃饱。
    老何没办法。他回家把所有的棒米面都拿了过来。
    他心里想着,我还就不服了,今儿个我就把所有的吃的都吃完了,看看赶明儿我会不会饿死?
    老何把玉米面掺上榆树叶,蒸了一大锅菜团子,又把剩下的棒米面熬成粥。
    他嘱咐那哥俩,吃不完的留着下一顿再吃,最好匀着分几天吃完,不然都吃完了就又没的吃了,听明白了没?
    老何从那锅菜团子里拿出几个揣兜里,算是这几天自己的饭食了。
    金富把菜团子塞嘴里,生怕别人抢他的似的,他两个腮帮子鼓的圆圆的,抻着脖子往下咽,菜团子太粗糙,他被噎的白眼珠子乱翻。
    他左手抓俩,右手拿仨,金贵刚拿起一个,就被金富抢夺了下来。
    老何先喂着奶奶,老人已经咽不下粗粮做的菜团子了。他只得喂点玉米粥。
    金富吃菜团子吃了个滚瓜肚圆,然后把余下的所有的菜团子都抱在自己怀里,就想往外溜。
    老何看见他跑出去,就撵上他:“你怎么还想吃独食?把你菜团子给金贵和奶奶留几个。”金富紧抱着不撒手。
    老何掰开他的爪子,从他怀里拿了几个递给金贵:“你藏好了,别再让你哥哥抢了去,听明白了没?”
    金贵怀里抱着那几个救命的菜团子流着眼泪拼命地点着头。
    金富恶狠狠的瞪着老何,好像老何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那么小的孩子,眼神杀气腾腾,仿佛要把老何生吞活剥!老何嗤之以鼻:“哼!小孩伢子,眼神还挺狠……”


    何庆良抓着母亲的旗袍袖子,在白的刺目红的耀眼的房子里,他的双眼穿过拥挤着的人群四处寻找那双眼睛,终于他看见了,那双藏在一对雪白里面的眼睛,那片雪白,只给他露出了俩眼睛,那俩眼睛像是恨极了,恨极了这世上的一切。何庆良看见,红红白白的屋子里,所有人都站着,只有一个人是跪着的,许多许多的拳头,穿着皮鞋的脚都落在那个跪着的人身上。何庆良看到那双眼睛无限放大,眼珠子像极了无边的深海,跪着的人在深海里挣扎,那个挣扎的人在深海里大叫:“庆良……给我往海里扔馒头……我饿……”
    那双眼睛,从一片白的刺目的缝隙里恨恨的盯着庆良,庆良拉紧了母亲的旗袍袖子。
    何庆良无数次梦见姐姐向他要馒头,可姐姐和父母的坟都在大海边,路途遥远,他就去问了村里的明白人,何庆良用过年时队里分的几块钱,买了半斤细麦子面,跟玉米面掺在一起蒸了几个馒头,又花一毛钱买了几刀烧纸拿到村外十字路口,他在路口用树枝划了个圆,把馒头摆好,在圆里把纸钱焚烧了,嘴里还念念叨叨:姐呀,馒头我给你了,钱我也给你了,你收好了,有了馒头你就不饿肚子了,有了钱你在那边买啥都行,但是姐呀,你得节约着点花,我这边也吃不饱……
    老何的手在黑暗中乱抓……

    后来的几天,他去队里干活,老何就靠那几个菜团子支撑着。
    菜团子放时间久了也是变得干硬,他把菜团子掰开放锅里,加上水煮开,还别说,这吃法,比较节省。可不管他怎么算计着吃,菜团子还是一点点被撕碎,像泡沫一样,破灭,消失。
    老何翻啊翻啊,家里不知被他翻了多少遍,所有的的地方都底朝了天,他沮丧地一腚坐地下,自言自语地嘟囔着:“真的能饿死吗?好吧,既然注定要饿死,就躺炕上去,死在炕上终归是舒服些。”
    他上了炕,感觉自己浑身无力,老何的生命开始了倒计时。




    第二十四章,鬼门关前走一遭

    四婶子好几天没见到老何了。
    她寻思着,庆良呢?前几天还见他去队里干活,这两天怎么没见到他?这孩子去哪了?不会是饿的出不了门吧?按说粮食够他吃个十来天啊?她想着想着就不由自主地走到了老何家门口。
    门虚掩着,这是在家呀!她伸手一推,门“吱扭”开了。她两手扶着门框,伸着脖子叫:“庆良,庆良,你在家没?”
    没有回音。

    那个挣扎在眼珠做成的大海里的人,张开大嘴,一个个大馒头钻入她的口中,她好像有了力气,挥舞着胳膊逃出海面。鲜红鲜红的红血球张开着锋利的尖牙向着庆良猛扑过来,尖牙的尖像把尖刀刺向庆良的脑袋,尖牙上滴着血,庆良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儿,他恶心的想吐,庆良惊恐的看到那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
    悠忽间,鲜红鲜红的红血球像个气球一样“噗”地一声瘪了下去,一个长方形的盒子张着口正在追它,憋了的红血球淌着血,淋淋漓漓地到处蹦跳着,像是在拼命地逃跑,而那个长方形的木盒子则在后面追,突然木盒里伸出一只骷髅手,去抓那个淌血的红球,红球还是拼命逃窜……
    何庆良抓着母亲的旗袍袖子。
    那双藏在白布后面的复仇的恶毒的眼睛,出现在了何庆良的面前……他开始伸出手去抓何庆良,他抓住何庆良的胳膊,死命的往那个长方形的盒子里放,何庆良拼命挣脱,可他肚子饿……他浑身无力,眼看就要被掀进那个木盒,突然木盒里伸出一只骷髅样的手,把何庆良一推,何庆良从木盒子边上掉下来,他抓紧了母亲的旗袍袖子。
    躺在炕上的老何,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做噩梦,太真实了,那个梦继续追杀他,老何在梦里笑了笑,很快我就死了,等我到了那边咱在较量……




    第二十四章,鬼门关前走一遭

    四婶子好几天没见到老何了。
    她寻思着,庆良呢?前几天还见他去队里干活,这两天怎么没见到他?这孩子去哪了?不会是饿的出不了门吧?按说粮食够他吃个十来天啊?她想着想着就不由自主地走到了老何家门口。
    门虚掩着,这是在家呀!她伸手一推,门“吱扭”开了。她两手扶着门框,伸着脖子叫:“庆良,庆良,你在家没?”
    没有回音。

    那个挣扎在眼珠做成的大海里的人,张开大嘴,一个个大馒头钻入她的口中,她好像有了力气,挥舞着胳膊逃出海面。鲜红鲜红的红血球张开着锋利的尖牙向着庆良猛扑过来,尖牙的尖像把尖刀刺向庆良的脑袋,尖牙上滴着血,庆良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儿,他恶心的想吐,庆良惊恐的看到那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
    悠忽间,鲜红鲜红的红血球像个气球一样“噗”地一声瘪了下去,一个长方形的盒子张着口正在追它,憋了的红血球淌着血,淋淋漓漓地到处蹦跳着,像是在拼命地逃跑,而那个长方形的木盒子则在后面追,突然木盒里伸出一只骷髅手,去抓那个淌血的红球,红球还是拼命逃窜……
    何庆良抓着母亲的旗袍袖子。
    那双藏在白布后面的复仇的恶毒的眼睛,出现在了何庆良的面前……他开始伸出手去抓何庆良,他抓住何庆良的胳膊,死命的往那个长方形的盒子里放,何庆良拼命挣脱,可他肚子饿……他浑身无力,眼看就要被掀进那个木盒,突然木盒里伸出一只骷髅样的手,把何庆良一推,何庆良从木盒子边上掉下来,他抓紧了母亲的旗袍袖子。
    躺在炕上的老何,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做噩梦,太真实了,那个梦继续追杀他,老何在梦里笑了笑,很快我就死了,等我到了那边咱在较量……




    饥饿让他没有力气,比饥饿更要命的是他很渴,他想喝水,在他仅有的意识里,就是希望旁边有个人能给他往嘴里倒一点点水,哪怕这个人是个瞎子瘸腿丑八怪,只要能往他口里灌一点点水,可是没有,旁边一个人都没有。
    是该成个家,家里有个人总是好的,可以互相照顾,老辈人说的好:少来夫妻老来伴,没有伴就没有命啊!多少人孤独的死在家里好几天都没人知道,直到臭了烂了招绿头蝇招蛆了,臭味道影响到邻居了才被发现?我就是个例子,活生生的例子,如果我再不喝水再不吃东西我就死在家里臭了烂了也没人知道,光棍子的结局嘛,大多数都是这个样子。
    老何想到着禁不住一阵悲从中来:爹呀娘呀,俺太无能了,俺活不下去了,俺本想着等有俩钱了把您两老还有俺姐姐都迁回何家庄,可俺办不到了,俺就要去跟您两个老的做伴了,俺去那边孝顺您去……
    老何不甘心,他有些后悔,悔的肚子里瘪瘪的肠子都是青的,早知道俺无论如何答应娶那个花花,花花很会心疼人的……
    唉!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一切都太迟了,他好像听到自家破大门楼子响,好像进来人了,也好,无论是谁,帮着收尸吧,我把自己的尸体交给你了,死者为大,你一定好好善待啊!可千万得用俺家炕上这领破席卷巴着埋了,千万别直接把俺扔土里……




    四婶子进了大门,看见天井里小推车:“肯定是在家,”她进了屋,看堂屋灶前冷冷清清,盖扔在一旁,锅底的水都生了铁锈。她又进了里屋,看到了躺在炕上那一领破席片上的一堆破烂被褥里的何庆良。
    “这是怎么了?该不会是病了吧?”
    她上前看看,
    老何躺着气若游丝,他在鬼门关徘徊,心想是去还是不去?旁边有人陆陆续续往里走,
    鬼门关黑洞洞的,阴森森,还冒着寒气。不是个好地方,他不想去。他就转身往回走,突然间旁边闪出了一双眼睛,那眼睛闪着森森寒光,老何看他身量不过七八岁,但他力气大的很,上前抓着老何就往鬼门关里拽,老何肚里没食没有一点劲儿,被那个七八岁的男孩子把一只脚拽进了鬼门关。老何就感到自己踏入鬼门关的那只脚像踏进了冰窟窿,说不上的凉,不好!老何抽回脚,那男孩却拼命往里拉他,眼睛瞪着何庆良,那眼神,像要把何庆良千刀万剐,恨!无比的恨,老何看到了他的恨,心里打了个寒战。
    “庆良,庆良,你醒醒。“老何感觉自己的脸开始疼痛。他突然间一个激灵,猛然睁开了眼睛。他看到了四婶子那张白胖的老脸,在他头顶,还用手拍他的腮帮子。
    老何气息微弱地说:“四婶儿,我以为我就要死了,结果你来了,我就又活了,四婶儿,我渴,我饿,我想喝水,我想吃东西。”
    四婶子明白了:“感情你是没病啊,你是饿的?你怎么会把自己饿成这样?我给你的小米和棒米呢?你没吃吗?哎呦我的天哪,都这地步了我还问这么多干嘛?先给你弄点吃的再说吧。”
    四婶子扭着三寸金莲,急急忙忙跑回家。看饭笸箩里还有几个现成的玉米饼子,她抓了俩就跑。
    老何慢慢的把那碗饼子熬成的稀饭送下肚,他才缓过劲儿来。
    “哎呦四婶子,饿死我了,四婶儿,您老救了我的命啊,我这一只脚刚踏进鬼门关,您就把我叫回来了,四婶儿啊,您是我的大恩人哪?您就是俺亲娘,您又救了俺一命啊!”
    他叨叨叨叨叨叨,四婶子都烦了:“哎我说庆良,你不至于饿成这样啊?你的棒槌面呢?小米呢?”
    第二十五章,老何娶亲

    老何只得说了实话。

    老何很惭愧,说四婶儿您拿我当儿子我却没拿您当娘,您心疼俺,俺却辜负了您的好俺不知好歹。
    “唉!”四婶子叹了口气说:“庆良啊,咱庄里这些困难户,大队都管不了,就你那点东西,起不了大作用啊,你可能还不知道,金富他嫲嫲死了,就在你走后第二天,金贵把你蒸的那菜团子窝头加了点水,熬成稀饭喂她,结果被金富硬抢了去,那个金富啊,是抢了就跑,三口两口就下了肚,老太太就在那当口咽了气。你说老太太也够可怜的,让自己的孙子要了老命。”
    “那金贵呢?金富也抢他的饭,金贵还活着没?”
    老何想着,金贵可别有个三长两短,这孩子心善,孝顺。
    “金贵倒还活着,只是饿的起不来了。金富前两天出去要饭,连要带抢,让别的庄的人给揍了,现在也在家躺着呢。”
    这可怎么办?
    麦子刚刚灌浆,离成熟还得一个月,这一个月该怎么挨过去?
    老何想起一件事,他问道:“四婶子,那个花花怎么样了?好了没?能走路吗?”
    “花花好着呢,能下地了,只是走路不太利索,估计再过两天就完全好了,对了,他父母昨天还捎信来问,你这边有什么意见,如果没意见,花花收麦前就嫁过来,他家再陪送几袋粮食,你觉得怎么样?他父母还说,结婚后如果缺吃的,就去那边拿。糙的好的你不嫌弃,但总归让你们吃饱。”
    老何这两天想明白了,依自己的条件,也只有花花不嫌弃,花花虽然有点缺,但很多事还是知道的,就这么着吧,也算度过眼下这道难关。

    老何郑重其事地向四婶子说,同意娶花花,越早越好。
    那边听到回信,花花高兴地在院子里颠着一只脚跳来跳去,她让娘去田野里采了一朵花,别在头上,然后对着镜子照来照去,嘿嘿笑着。
    过了几天,花花脚能走路了,四婶子托村里的郭瞎子挑了个好日子,老何这边没有什么家俱,只有屋里那个破柜子。
    他丈人家倒是什么都给准备好了:
    一个大柜子,一个中号的箱子,还有一个小手箱,都是柳木新做的,还上了层红漆。那个泛着油光的红漆小木箱里装了满满一箱面棋子,面棋子是何家庄乃至整个韩石镇、整个林城县的一大特色小面食,和好的白面用擀面杖擀成一大片再用刀切成一个个细小的丁,像小指甲盖大小的菱形的小方块,再把无数的小方块上锅炒熟了,条件好的加点白糖,那玩意儿非常好吃,但是再好吃也仅限于结婚时吃,那时候谁家姑娘出门子,娘家人必做这个,炒好的面棋子放到小手箱里,新娘子带到婆家给亲友们分着吃,特别是新婚第二天,是一定要分给村里的孩子们,以乞求新郎新娘多子多福。
    花花的父母对花花疼爱有加,还给花花准备了两床新被褥,就连老何的新衣裳都是花花家做的,更不用说花花自己的衣裳,也没用老何出一分钱。家俱除了那新做的,老丈人还给了他一张半旧的三抽桌,新上了一层油漆。

    人家老早就说,要陪送头驴驹子。等结婚那天一并牵来。
    只是这头毛驴,却因跟着少主人花花进了姑爷家,而葬送了自己的驴命,甚是可怜。
    老何成亲那天,村子里可热闹了。
    本来老何人缘就好,大家都自愿来帮忙,再加村子里都多少年没娶个媳妇儿进来了,好几年没这么热闹喜庆,大家都兴高采烈。
    村子里大街上小胡同里都挤满了人。大家伸长脖子,等着看新娘子。
    老何穿着崭新的中山装,头发剃的整整齐齐,站在自家院子里招呼着。
    队里把那驾马车借给庆良,他们把马车铺快红布,因是特殊时期,破除封建迷信,背钱衩子的和压车童子就都免了。
    马车浩浩荡荡出发了。
    大家拥挤在老何的房间里看嫁妆。那些大姑娘摸着那几个红漆柜子,嘴里啧啧心里羡慕无比,钱呀钱呀可真是好东西……
    孩子们兴奋地在大人空里钻来钻去,他们早就倒腾空了自己的肚子,其实就是不倒腾他们的肚子也是空的,也很少鼓过,他们眼巴巴等着新媳妇过门好给他们分面棋子吃。
    太阳已经西斜,慢慢慢慢往山下滑去,大路上报信的人等的脖子都酸了,可还是看不到婚车的影子,新娘新娘你怎么还不来?你不来俺怎么开席?有的人心里打开了鼓:新娘不会中途变卦吧?会不会半路上跑了?记得去年二喜那个媳妇就是走到半路不来了,是死要命不往这走,最后趁着解手跑了,害的二喜空欢喜一场……
    老何反倒淡定的很,气定神闲的招呼着村里的老少爷们。


    后来的老何也想过自己的婚事答应的太仓促,他感觉好像把自己卖了,为了口干粮,他把自己卖了,八岁之前的自己跟现在的自己完全是两个样子,完全是在两个不同的世界,一幢两层高的红砖小洋楼,那是他那时的家,一个出来进去忙活着粗活的男佣人,一个洗衣做饭的女佣人,七岁的何庆良梳着分头,头发上抹着头油,抹的油光铮亮,他穿着雪白的衬衫外着藏青色格子的马夹,每天坐着黄包车去上学,。后来父亲说不能惯坏了他,让他走着去。
    何庆良就每天走着去上学。
    父亲有时穿长衫有时穿西装去工厂,母亲则五冬六夏穿旗袍,夏天是薄的旗袍,冬天是厚的旗袍,春秋是不厚不薄的旗袍,这样的日子到了庆良八岁便不再有,庆良从高高的云端跌落。
    好汉不提当年勇,庆良苦笑着摇摇头,如今自己成亲了,也算有个家,九泉下的父母您就放心了吧。
    但何庆良娶了花花一点都不后悔,他还感谢上苍给他送来了一房好媳妇儿。
    第二十六章,半路杀出个花小红

    今天的花溪村同样是喜庆的,就连田野里的花儿也微笑着随风摇摆。
    花花打扮好后,对自己的大红夹袄,蓝裤子非常满意,新鞋也漂亮,村里的姐妹们又在她头发上扎了一块红绸子。花花照着镜子,手里捏着粉扑,往自己的脸上扑白粉,姑娘们说:“好了花花,别搽了,够白了。”花花停了手,在胭脂盒里挖了一大朵胭脂,在两腮上涂了两个圆圆的红饼子,打扮完后她拿过镜子,左照右照,好像缺了什么?
    花——花花要戴花。
    她叫她娘:“娘,俺要戴花,您给俺掐几朵花戴上好不好?”
    花花娘赶紧托邻居花花二婶儿去田里掐花。
    二婶子动作麻利地跑出去,一会儿手里握着一大束野花回来了。
    大家七手八脚地帮花花戴上,花花的头上插满了黄的紫的的野菊花,朵朵小雏菊在花花耳畔散发着芳香。各种的颜色堆积,花花枝乱颤。
    她照着镜子高兴地咧着嘴嘿嘿笑。
    都准备好了。
    大家簇拥着花花出了大门,花花刚要上车,突然间人群中冲出一个人来。她大叫着:“不能上车!要上也得把花摘下来再上!”
    大家一看,是花溪村有名的的活跃分子小红姑娘。
    这姑娘可厉害,专门跟着村里人搞运动,也不上队里干活,也不跟村子里姑娘们一起玩,就专门学着整治人。尤其这两年,她张狂的厉害,村里好几个读过书的人,被人戴着高帽子游街,跑前跑后呼声最高的就是她。前两天,花溪村以前的地主,在村里 台上挨斗,地主老婆也跟着跪着,小红高喊着口号打倒人家,喊着喊着不过瘾,她抬脚就踹,恶狠狠地踹,直到把那女人踹的下身流血不止,庄里人一看要出人命,有人过去阻止,说你这是何苦呢?乡里乡亲一个村住着差不多就行了,她却像疯了一样继续踹,直到踹的自己披头散发气喘吁吁,才停下喘口气。也就是在昨天吧,那个从外村调来的小学校长让她整得上了吊。
    这小红叉着腰站在路中间,大喊一句:“想走资本主义道路是不是?啊?”
    “谁走资本主义道路了?”花她娘不忿地问!
    “结婚头上戴花就是走资本主义道路。”
    “我的老天,俺闺女不就头上插了朵花嘛?还变成走资派了?你这顶帽子俺戴不起。”
    花花娘嘟囔了一句。
    “别管她,让花花上车,赶紧走!”
    花花被扶上车后,赶车的大生子甩起了马鞭子“啪……啪”两声。
    那小红突然叉腰站在路中央,昂首挺胸,趾高气扬地叫嚣:“我看你们今天谁敢过去?”
    大生子看到路中间突然站了个人吓的一个紧急刹车,那匹马撩起前蹄后腿撑地勉强站了下来,马车响起刺耳的刹车的响声。


    这时她娘从人群中窜出来,拉着她的袖子外边上拽:“大闺女家家的,不好好干正经营生也就罢了,人家结个婚你也跟着捣乱,去,给我回家去,别在这丢人现眼。”
    人群中不知谁说了句:“还打算正儿八经的找个婆家不?”
    另外一个开了口:“她这个样子谁敢娶?哼,别看她聪明伶俐的,估计啊,连个花花都不如,人家花花还找了个好男人,她呀,瞎子瘸子都不一定要她,哈哈哈哈。”
    人群中传出一阵窃笑。
    小红她娘脸上更挂不住了:“还不快滚家去?”
    那小红就像没听叫她娘的话一样,站在路当央,高高举起拳头,声撕力竭地大叫:“摘花!摘下花来再走!”
    人群中不知哪位再也忍不住:“赶紧滚一边去,别在这碍事,人家今儿大喜日子,你别捣乱。”
    “要结婚可以,把花摘了,否则就从我身上压过去。压啊?没胆子是不是?没胆子就给我把花摘了!”
    这时候过来两个五大三粗的妇女,一边一个把她架起来拖拉到远处,随手一扔,“滚!”
    小红恨的咬牙切齿:“看我不批斗你们!”
    那俩妇女哈哈大笑:“你斗啊,俺们三代贫农,根正描红,不怕,倒是你,也是个资本家的兔崽子吧?不行咱俩调查调查,小红家上一代是干什么的?”
    小红恼羞成怒,她不顾一切地冲到花花跟前,把花花头上的花都撕巴下来,头发拽乱了。这下花花不好了。她视鲜花如生命啊!
    花花批头散发,跳着脚又哭又叫:“呜呜,啊啊!我的花!我的花呀!”
    花花娘气坏了,她冲上前就撕打小红:“你个浪妮子浪得不轻,俺花花招你惹你了?结个婚用得着你管闲事?看我不揍死你。”
    她抓过小红,一个耳刮子扇到了她脸上,腮帮子上立刻鼓起了两道鲜红的手指印。
    人群中有人说了一句:“上钢上线得分对什么人,你说花花虽然傻点,但是善良,小红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一个傻丫头?唉!这小红,也是个不懂事的!活该挨揍”
    小红挨了一耳光,她捂着腮帮子,跳着脚大骂:“打倒你们这些走资派!”
    大家乱哄哄的。
    老何派去赶车的大生子,看了看说:“大家能不能先别闹了,赶紧让我把新娘子拉走啊!”
    也是,怎把这茬忘了。
    花花娘抱着花花哄着:“花儿呀,咱不哭,胭脂粉都让眼泪冲下来啦!好了,咱去洗洗脸,另外让你二婶子再给你掐花戴,啊!”
    二婶子和几个妇女跑到田野里,掐了好多鲜花,她们又给她梳头戴花,洗脸搽粉搽胭脂。
    花花才高兴地上了喜车。

    大生子快马加鞭,一路小跑,后面的毛驴子是拴在马车后边的,毛驴子还拉个小地排子,地排子上放着两袋粮食。
    小毛驴也跟着一溜小跑,好歹在太阳落山前赶了回来。
    车在村头停下,村里学校的先锋锣鼓队“咚咚锵咚咚锵”地敲打着,何家庄里的男女老少簇拥着老何来到车前。
    锣鼓队在车两边分两队排开,还是一个劲儿地敲,声音震耳欲聋,响彻云霄。
    大家起着哄,都叫老何:“把新娘子抱下来呦!抱新娘!抱新娘!”
    老何红着脸有点难为情。
    那时的男女,大都脸皮薄,一般新郎到后,伴娘就可以扶着新娘下车,然后新郎和伴郎在前边走,新娘和伴娘在后边,中间拉开一段距离。锣鼓队一路敲来就领回家了。
    也有的人家会在村子里的大街上转两圈,以展示娶新娘的重要性。

    何家庄有几年没办喜事了?这几年整天为了弄口吃的心焦,大家把人还得结婚这么重要的事都忘记了。

    今天老何娶亲,实在是村子里好几年没娶媳妇了,大家都难得热闹,就想好好闹闹。大家簇拥着,老何不抱就不让走。没办法,老何伸开胳膊,给花花要来个公主抱。
    花花开心地笑,像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得了自己喜欢的物件,由内而外的释放着她的单纯和朴实。她是真实的,不掺一点杂念的女子,像何家庄小河里的水,清澈透明。
    花花从车上站起来,推开老何的胳膊,扳着他肩膀一个反转,老何把后背给了花花。
    花花一个纵跃,挑上了老何的脊背。老何反转胳膊托着花花屁股,背起了他的新娘。
    人群中发出一阵尖叫:“背媳妇儿喽!背媳妇儿喽!”
    然后就是锣鼓开道:咚咚锵!咚咚锵!
    大家拥挤着看新媳妇儿。有的把鞋挤掉了,还大声叫着:“我的鞋……我的鞋……”

    终于,老何把花花背进了大门。
    结婚仪式在东窗根下,何庆良夫妇被人群簇拥着鞠躬,大家嘻嘻哈哈开着善意的玩笑,
    有些村里的老光棍按捺不住,心里痒痒的不行:“庆良哥呀,晚上交公粮的时候你可得悠着点儿哈,活不能干急了。”
    还有的,直接说开了黄段子:“庆良哥哥呀,不行今晚咱俩轮着上,你累了的时候俺接着来,省得嫂子难受。哎呦俺嫂子那个大胸脯子啊,真是馋死人啦。”
    不解风情的花花只是笑。
    那开玩笑的,更加肆无忌惮,还没到闹洞房的程序呢,他就忍不住了。
    拜来拜去,轮到了夫妻对拜,大家摁着老何和花花的脑袋,往中间碰,把个花花疼得直唉呦!
    天黑透了。
    老何总算把花花送入洞房,他回到院子里,顾不上酒席上闹哄哄的人群,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有人喊他敬酒,他大声说老少爷们们,你们痛快的吃好喝好,呆回儿俺就敬酒。
    他在自家天井里转呀转呀转呀,转着转着脸上冷汗直流,突然他怒气冲冲的拱进人群,抓起大生子的衣裳领子……
    第二十七章,粮食丢了

    何家庄随了份子的老少爷们大娘大婶子、外庄的亲戚大姑大姨大舅二姑二姨三舅大表兄二表弟……你说何庆良哪来大这么多亲戚?他是一个靠谱的亲支近派都没有,连老何都不知道这亲戚是从哪冒出来的,本村那些跟老何见面连句话都不说的村民,也大模大样的坐在了酒桌前,很多他都不认识,孩子,还有那么多孩子,何家庄怎么那么多孩子?
    饥饿使人的脸皮不再薄,饥饿让人的脸皮厚的可以磨刀……
    老何家院子里摆了八桌,这是他照着下的请帖算计着摆的,为这他岳父家杀了一头猪。每桌八个菜,酒菜摆好后院子里就乌央乌央挤满了人,老何跟花花正鞠躬呢,很多人就忍不住了,有的直接下手抓盘子里的肉,四婶子等人是拦都拦不住,好歹村支书何庆功来了,一声暴喝,人们才收手。
    老何的婚礼,有的人是随份子赴宴,有的人是不随份子也赴宴,有的人是看新媳妇儿,有的人是看肉,有的人是偷肉,
    闹哄哄的人们,两眼瞅着老何桌子上的猪肉,脸上泛着绿光,嘴角流着哈喇子。有一双黑颜色的鸡爪模样的手正从桌子底下伸出来,从桌子的碗里抓了一块肉讯速撤回到桌子底下,过一会儿那爪子又伸出来,又抓了一块复又撤回桌底。院子里亮着老何家那盏四四方方的灯笼,灯笼里灯芯摇曳,爪子吃了一块又一块。
    开席的时候,就有人叫老何,新郎不过来敬酒驶咋回事?可不一会儿人们就顾不得了,老何你还是别来了,你摊上个肥的流油的老丈人家俺都眼馋死了,你就先不吃吧,让俺饱餐一顿,俺都好几天没吃顿饱饭了,庆良啊你是俺的大恩人,俺一辈子忘不了你。
    老何家的这顿酒席,连酒带菜,是在半抢的状态下结束的,谁吃的多看各人哄抢的能力,随了份子的可能还没吃饱,没随份子的倒吃了个滚瓜溜圆。何庆功一个劲儿地维持秩序,可饿极了的人们不买他的帐。
    风卷了残云,空盘空碗空酒瓶子在桌子上摇摇晃晃东倒西歪,还有人舔着碗底,有的小孩子咂着手指,不管怎样,抓过肉的手指还残留着猪肉的余香。有的把筷子吸的滋儿滋儿响,不管怎样,筷子上还残流着猪肉的余香,有人倒着空酒瓶子,希望再滴出哪怕是一滴,半滴。
    吃饱了的人们摸着油光光的嘴巴子,老何你够意思,俺吃饱了呆会儿陪你闹洞房去,你那个媳妇今晚怎么着也得让俺摸摸。
    突然不知是谁抱着肚子唉呦哟叫起来,肚子里好久没见过油水,突然的饱腹让肠胃受不了,那一晚上的何家庄,很多人拉了一晚上稀,很多人一晚没睡。



    老何有点恼火:你们喝酒你们捞肉,我那粮食,救命的粮食不见了,你们喝、你们吃、你们撑、你们只顾着饱餐一顿,我那粮食到底被谁弄走了?何家庄的老少爷们们,吃我的喝我的吃饱了喝足了咱别昧良心啊!谁偷的再偷偷送回来我也不追究,问题是……
    粮食到底去哪儿了?
    老何嘴上鼓起了一大串瞭泡,他自己的婚礼,他自家的酒席,可席上的肉他一口没吃,酒席上的酒他一口没喝,他只想着他的粮食,救命的粮食。
    老何怒气冲冲的抓着大生的衣裳领子,扯着他的耳朵扯到猪圈旁,大生子像猪一样嚎叫:“唉呦呦疼庆良哥你轻点,疼死我了!
    老何怒吼道:“你还知道疼?说,我那两袋粮食呢?你给我卸哪了?”
    大生迷迷糊糊半睁着眼指着猪圈旁的一块空地醉醺醺地说:“这不是在这嘛!没错啊!”
    老何气地捣了他一拳说:“睁眼说瞎话!胡说八道!你快说,粮食到底给我卸哪了?该不会给我丢半路上了吧?唉呀你这糊涂虫,你就是把你嫂子丢半路上也不能把粮食丢半路上呀!”
    老何这话不假,那个年代丢个人没人捡,捡回家还得管饭,丢袋粮食那可了不得,粮食可以救命啊!
    喷着酒气的三叔摇摇晃晃的过来问:“怎么回事?啊?”
    老何怒气冲天的拧着大生的耳朵说:“大生子说把那两袋粮食卸猪圈旁边了,可我没找到啊!他到底给我卸哪了?”
    三叔才知道是为这事,他说:“庆良啊,我亲眼看到大生子卸的车,没错啊。”
    “可猪圈旁没有啊!不光猪圈旁边没有,俺家天井都翻遍了,没找着哇!”老何实在是急眼了,花花嫁过来粮食就丢了,你让她跟着我吃什么?喝西北风吗?虽说可以回花溪村再要,可老何脸皮薄!他实在不愿意开那个口。
    老何沮丧地抱着脑袋蹲在了地下。
    三叔愣愣了愣神说:“怎么会没有?咱再找找。”
    两个人打着灯笼在院子里又转了好几圈,连个粮食粒都寻不见。
    “哎?怪事儿啊!我亲眼看大生子卸猪圈旁边的?怎么不见了?该不是被偷了吧?”
    何家庄很穷,但再穷的村子也是养老鼠的,何家庄是个大村,三百多户,光人口两千多,村子大房子多易藏匿,那些地下工作者们就藏匿在那些老房子下面。以前何家庄还没有移民的时候,村子里那些地主家就养了不少的老鼠,那些老鼠跟那些地主一样肥的流油,胖的跑不动。直到……村外来了移民,何家庄越来越穷,穷的很多老鼠跑到别的乡镇的村庄安家落户成家立业。但也有很多“义鼠”不舍的离开,说这村里人待咱们不薄,咱不走,咱继续偷吧。它继续祸害何家庄,庄里人好不容易收的粮食,它们就趁人们晚上睡觉的时候搬个热火朝天。
    该不会是被老鼠弄走了吧?不对呀?两袋子呢,就是老鼠拖走也需要时间……
    还别说……
    那两只老鼠个比较大,尖尖的脑袋,尖尖的嘴,尖尖的嘴上胡子长长,它们伸着细长的脖颈,瘦瘦的肩胛骨一耸耸,后两条腿立起来,两条前腿拖着一个大袋子,两只成了精的巨大的老鼠各拖着一个大袋子,“哧啦哧啦!”响声轻微但却清清楚楚
    何家庄这个不平凡的夜晚,因为天空中挤满了云,星光不算灿烂,何家庄的小胡同里,两只老鼠吃力的拖着两个比自己大一号的袋子,在黑暗中站着拖一会儿,再趴下拖一会儿,袋子缓缓行进。
    第二十八章,好大的老鼠

    老何的叔伯兄弟何小兵今晚把自己犒劳了一顿,酒啊肉啊吃了个脑满肠肥,可他跟很多人一样,撑得跑肚拉稀上猪圈的茅房,他捧着肚子弯着腰拱进猪圈,才发现猪圈里摆满了人,他脱下裤子来没地蹲,又提上裤子,忍着肚子疼跑了出去,他跑到老何家院子外边找了个墙根蹲下来,刚刚痛快了一会儿,还没等提上裤子,黑暗中他便看到了那两只老鼠,我靠!吓的他差点摊在自己的大便上。
    早听说何家庄有大老鼠,还有成了精的狸猫,今天可算见了,可是这么大的老鼠就不怕成了精的狸猫吃掉?
    小兵捧着肚子,刚想提裤子,肚里突然又一阵翻涌,他只得蹲在墙根继续,眼看着那两只老鼠直立着拖着俩袋子越走越远。
    等他彻底把在老何家吃掉的酒肉全部倒腾出来之后,他才算舒服了,他捧着瘪瘪的肚皮回到老何家,看到老何蹲地下,他说道“庆良哥,我看到稀罕物了,老鼠!大老鼠!咱庄有两只大老鼠拖着俩大袋子……”
    “什么什么?大老鼠拖大袋子?它娘的果真是老鼠偷的,你快说在哪儿?”老何蹭的站了起来,两眼放光。
    小兵说:“好像是朝着庄南边去了……”
    “你领着我!咱追去……”老何急不可耐地说。
    三叔跟着小兵,顺着小兵看到的方向的胡同口追下去,隐隐约约的星光下面,他们看到了前边影影绰绰两个瘦瘦的影子,一个高点一个矮点,尖尖的头顶,乍一看还真的像两只老鼠,老何戳着小兵说:“哪来的大老鼠?明明是两个人啊!”只见那俩人正吃力地拖着两堆东西,拖到一个大门楼前边,他俩把大门楼推开,粮食拖到门槛那停下了。
    俩影子累坏了。
    “坐下先歇会儿,歇一阵就能拖过门槛去了。”一个声音说喘着粗气说。
    “哥,咱还是给庆良哥还回去吧?庆良哥对咱那么好,咱不能偷他的粮食啊哥哥!”另一个声音都快哭了!
    “你傻呀?送回去咱吃啥?你再说送回去,我还揍你。”
    金富恶狠狠声音传过来,老何听的清清楚楚,是金富和金贵。
    奥,这金富感情是揍了金贵不止一回了,这金富,年龄不大,是又坏又横,真不是东西,你说,都是同一个娘生的,亲哥俩差距怎么那么大呢!
    三叔问老何:“不行咱过去要回来?总不能都便宜了这俩孩子吧?你这粮食还是人娘家赔送的,人家新媳妇儿刚过门粮食就没了,还得跟你挨饿,到时你怎么跟人娘家人交代?”
    老何想了想:“是得去要回来,三叔,东西找到了,您年纪大了,就先回去,粮食就交给我和小兵抗回去。”
    三叔回去了,老何听到低低的哭声,像蚊子哼哼,金贵连哭都没力气。


    第二十八章,好大的老鼠

    老何的叔伯兄弟何小兵今晚把自己犒劳了一顿,酒啊肉啊吃了个脑满肠肥,可他跟很多人一样,撑得跑肚拉稀上猪圈的茅房,他捧着肚子弯着腰拱进猪圈,才发现猪圈里摆满了人,他脱下裤子来没地蹲,又提上裤子,忍着肚子疼跑了出去,他跑到老何家院子外边找了个墙根蹲下来,刚刚痛快了一会儿,还没等提上裤子,黑暗中他便看到了那两只老鼠,我靠!吓的他差点摊在自己的大便上。
    早听说何家庄有大老鼠,还有成了精的狸猫,今天可算见了,可是这么大的老鼠就不怕成了精的狸猫吃掉?
    小兵捧着肚子,刚想提裤子,肚里突然又一阵翻涌,他只得蹲在墙根继续,眼看着那两只老鼠直立着拖着俩袋子越走越远。
    等他彻底把在老何家吃掉的酒肉全部倒腾出来之后,他才算舒服了,他捧着瘪瘪的肚皮回到老何家,看到老何蹲地下,他说道“庆良哥,我看到稀罕物了,老鼠!大老鼠!咱庄有两只大老鼠拖着俩大袋子……”
    “什么什么?大老鼠拖大袋子?它娘的果真是老鼠偷的,你快说在哪儿?”老何蹭的站了起来,两眼放光。
    小兵说:“好像是朝着庄南边去了……”
    “你领着我!咱追去……”老何急不可耐地说。
    三叔跟着小兵,顺着小兵看到的方向的胡同口追下去,隐隐约约的星光下面,他们看到了前边影影绰绰两个瘦瘦的影子,一个高点一个矮点,尖尖的头顶,乍一看还真的像两只老鼠,老何戳着小兵说:“哪来的大老鼠?明明是两个人啊!”只见那俩人正吃力地拖着两堆东西,拖到一个大门楼前边,他俩把大门楼推开,粮食拖到门槛那停下了。
    俩影子累坏了。
    “坐下先歇会儿,歇一阵就能拖过门槛去了。”一个声音说喘着粗气说。
    “哥,咱还是给庆良哥还回去吧?庆良哥对咱那么好,咱不能偷他的粮食啊哥哥!”另一个声音都快哭了!
    “你傻呀?送回去咱吃啥?你再说送回去,我还揍你。”
    金富恶狠狠声音传过来,老何听的清清楚楚,是金富和金贵。
    奥,这金富感情是揍了金贵不止一回了,这金富,年龄不大,是又坏又横,真不是东西,你说,都是同一个娘生的,亲哥俩差距怎么那么大呢!
    三叔问老何:“不行咱过去要回来?总不能都便宜了这俩孩子吧?你这粮食还是人娘家赔送的,人家新媳妇儿刚过门粮食就没了,还得跟你挨饿,到时你怎么跟人娘家人交代?”
    老何想了想:“是得去要回来,三叔,东西找到了,您年纪大了,就先回去,粮食就交给我和小兵抗回去。”
    三叔回去了,老何听到低低的哭声,像蚊子哼哼,金贵连哭都没力气。


    阴云不知什么时候散开了,灰蓝的夜空繁星点点,互相拥挤着笑着快乐的看着这个世界,今晚星星真多,真密,可天上的星星那么多么密又有什么用?吃不到喝不着够不着,什么时候地上的大个的玉米像星星那么多?什么时候地上的大地瓜也像天上的星星那么多?为什么世上多的东西都是不能吃的?像山上的土块石块瓦块,像大路上的泥土,何家庄的泥土可以吃么?
    为什么何家庄可以吃的东西那么少?林城县县政府就只会欺负韩石镇,韩石镇镇政府只会欺负何家庄,那么多的移民就只往何家庄塞,何家庄人吃什么喝什么?何家庄人就该喝西北风吗?何家庄人真的喝西北风了。

    老何跟小兵站在土墙的暗影里,他不说一句话,小兵看他不作声也没开口,陪着他站了一会儿,老何思想斗争了片刻,身子一动,小兵紧跟着,俩人突然出现在在金富和金贵面前,把这哥俩吓了一跳。
    “干嘛?”星光下,金富梗着脖子斜着眼瞪着老何。
    老何说:“把粮食还给我。”
    “不是你的,凭什么还你?”金富恶狠狠说。
    “不是我的是谁的?你的吗?那你说说,里面都装着什么东西?说对了,这粮食就是你的了。”
    金富瞪着老何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狼一样恶狠狠的绿光,而金贵则战战兢兢地说:“哥,咱不要粮食了,还给庆良哥吧。”
    金贵刚说完,只见金富对着金贵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一边打还一边说:“还!你就知道还!还了咱吃啥呀,吃你?割你肉吃,行不?”
    金贵身上的骨头把金富穿着破烂鞋子的脚硌得生疼,他弯腰抱着脚转了两圈,又蹦了个高,嘴里一个劲儿嚎叫:
    “唉呦呦呦硌煞俺了,死金贵,你身上怎么那么多骨头?!”
    金贵的一堆骨头缩成一团,像极了生产队里那头生病快死了的枯瘦的瘸腿瘦驴,惊恐万状。
    金富放下脚,又去撕打金贵。
    “别打了,听见了没有?别打他了!”
    一旁的老何把他俩拉开,旁边小兵气不过:“你这个喂不熟的白眼狼,是又偷又抢,连自己的亲兄弟都这一通打,你可真不干人事,快把东西还给庆良哥!”
    金富也不说话,站起来,拽起一袋粮食就往门槛里拖。

    老何看了看,这俩孩子也确实没吃的了,恻隐之心又在他心里作怪:“这么着吧,我给你分点,剩下的让我扛回去,你新嫂子等着我回去呢。”
    老何是想,总不能让花花饿着吧?现在老何里的一切都是花花家提供的,再说花花心眼子实诚,老何不忍饿着她啊!
    没办法,老何让小兵把一袋粮食扛起来,他把另外一袋扛进金富家,屋里黑灯瞎火,老何吩咐金富点灯,金富还找不到火柴,后来说家里根本就没有火柴,没办法,老何问:“你家粮食瓮在哪?”
    黑暗中,老何照着金富说的位置摸到一个缸,他朝缸里给倒了大半袋玉米粒。然后老何抗着剩的不多的粮食,跟小兵回去了!


    第二十九章,闹洞房

    无边的暗夜里,老何突然感觉有两把刀子闪着恶毒的寒光狠狠地扎向他的后背,他一个激灵,一阵寒凉顺着脚后跟窜上了脊梁骨,后背像驮着一块冰。那块冰凉的彻骨,那块凉的彻骨的冰顺着他脊梁骨慢慢扩散,它们爬上他的双肩,顺着肩膀滑下去,滑到前胸,庆良感觉喘不动气,身子渐渐变硬,他胳膊僵住了,血液凝固了……要不是母亲的旗袍袖筒里散发出的暖煦煦的气息,何庆良感觉自己整个会变成一块冰。
    母亲的旗袍袖子里热气蒸腾,母亲的掖窝处也开始冒热气,他闭上眼睛闻着那股热气,他耸耸鼻子,好香,热气像一缕轻烟围着何庆良打着旋。
    庆良听到母亲乞求:“冤有头债有主,一人做事一人当,事是俺闺女作下的,求您不要找上我儿子,他还小……”
    “不够!远远不够!我要你们断子绝孙,我要你们家破人亡……”
    长方形的木盒子旋转着,血球转着圈到处逃,盒子里那双骷髅手加长了,干枯的双手攥紧了那个红的妖艳的血球,血球滴着鲜红的血,吱吱吱的挣扎,木盒里发出一个骇人的声音:“尘归尘土归土,你如此的执迷不悟,你的后代也会遭殃……也会不得好死……”
    而那双眼睛,何庆良魂里梦里随时出现的那双阴沉的眼睛,每次出现总是恶毒、总是仇视,随着何庆良的慢慢长大,他总感觉何家庄有个人的眼神像极了那双眼睛,但是他总是不确定是谁,一旦他冥思苦想要对上号的时候,那个红血球就在他面前不停的旋转……
    何庆良抓紧了母亲的旗袍袖子,何庆良闻着母亲旗袍袖口里散发出的热烘烘的气息。

    无边的暗夜里,那双阴沉的眼睛更加阴沉,实在不是他那个年龄段该有的眼神,仿佛被某种东西下了咒……
    老何背着粮食袋子踉踉跄跄,头晕晕的,感觉前边的小胡同被什么挡住,很黑,很暗,天上也没了星星,他的眼皮很沉,嘴里却大喘着气,四周的一切都凝滞不动,老何仿佛被什么东西粘住了,他动不了。这次的猎杀与往日不同,仿佛更狠。老何有点疲惫。
    他强撑着眼皮,耳边传来嘈杂的人声,夹杂着划拳行令的吆喝,此起彼伏着升上夜空。老何睁开眼睛,抬头看到了满天星斗。
    力量回来了。

    老何回去后,村子里人还没走,他们正等着老何回来闹洞房呢。
    他们看见老何回来,都兴奋地推着拉着把他弄到了炕上。
    大家把他俩堆一块儿坐好了,然后姑娘们把一个什么东西塞花花衣裳领子里,让老何从底下摸出来。有个姑娘把那东西转到前边,那物稳稳当当落到了花花胸口上,在双乳沟间夹着。
    老何必须从下面伸进手去摸出来。
    老何被他们起着哄,推搡着,他掀开花花的新衣裳下摆,把手伸了进去,然后手顺着往上游走。走着走着,他感觉前面鼓起来,再往上,他摸到了一件小衣裳,衣裳里有个软乎乎的所在,那手感舒服极了。
    老何开始颤抖起来,出了一身汗。他勉强控制着自己,从那两个山峰中间的山沟沟里摸出了一粒枣。
    他抽出手来。
    大家拍着手哄堂大笑:“奥……早生贵子喽……庆良哥,你可得加油哦!”
    接下来的节目更让老何接受不了,


    他们从老何裤腰里塞进去一粒花生。那粒花生顺着裤腰掉到了老何裤筒里。他们让花花把手从裤脚那伸进去,老何只感到一只柔软嫩滑的小手在他裤筒里寻找着,他脸也变得潮红。
    她胳膊都完全伸进去了,还是没摸到,花花都快哭了:“没有啊,摸不着啊?俺不摸了。”
    花花不干了。
    大家意犹未尽,都起着哄:“下一个节目!下一个节目!”
    老何看事不好,瞅了个机会就往炕下窜去,他个子高力气大,好几个小伙子摁不住他,他跳下炕就往门外溜。
    门口站着小兵和大生子,俩人一边一个把他架了回来。
    老何只得投降:“老少爷们儿,饶了俺吧,下一个咱免了好不好?”
    “不免!不免!”大家兴致勃勃。
    “分棋子吃吧,来来来,大家吃棋子。”
    老何急中生智,这棋子本来是打算明天分的,看今天人也不少,就先分一部分,一来解解大家的馋,二来堵住他们的嘴了,他们也就不闹了。
    老何掀开手箱,抓出一大把,就向人群中散去。
    大家忙着抢棋子,有些小孩子老何就单独给他们抓一把,大家嘴里“嘠嘣嘎嘣”嚼着,脸上都笑嘻嘻的。识相的人们大都渐渐散去。
    老何手里抓着把棋子,在人群中搜索:“金富和金贵那俩小子怎么没来啊?不对,今晚这事怎少得了他俩?“老何想起了瘦骨伶仃的金贵,他出去到灶间堂屋,却看见这哥俩都在那呢。
    老何叫着:“金贵,过来,吃棋子。”
    老何娶亲,金富的任务是吃酒吃肉,酒桌上别人还没动筷子他就藏在桌子底下吃了个饱,等他撑的肚子实在装不下了,他拉上金贵来到老何家的猪圈旁边。
    老何的粮食从拉回来后金富就盯上了,他看见大生子卸在了猪圈后面的黑影里,那个黑影是灯光照不到的死角,哥俩趁着大家伙儿抻着脖子看媳妇儿的空儿,把粮食掀到墙头上去,那粮食就掉到墙外去了。金富干这轻车熟路,金贵却战战兢兢。哥俩拖着粮食往家走,金贵本不愿干这事,再加他瘦小,没力气,磨磨唧唧,金富就骂他:“你就不会快点儿!”
    两个人身形瘦小,脑袋尖尖,嘴巴尖尖,晚上看很像两只巨型老鼠,金富晚上经常出来偷东西,他晚上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巨鼠,他唯一与老鼠不同的是他能直立行走,论起偷,他比老鼠更甚。人如果不干人事了,连个畜牲都不如,
    两个人刚拖到家门口就被老何追上了,金富等老何走后又跟金贵打架,金贵怎是他哥的对手?金富一边打一边骂:“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叫你快点你不快点,还说什么还给庆良哥哥,要不是你说还给庆良哥哥,粮食能让人要回去?”一阵拳打脚踢后,金富脑袋瓜一闪,他想老何家还有好东西,不吃白不吃,再回去看看。
    他拉上金贵又回到老何家。
    今晚金富有点反常,他不去抢了,而是乖乖的呆着,他知道老何心疼金贵,他等着。
    大家吃着棋子还想闹下去,几个长辈开口说话了:“好啦好啦太晚了,到此为止,让新人也歇歇。”

    不知谁还开了句玩笑:“今天就饶了你俩,都回吧。”
    四婶子也在一旁吆喝着:“差不多就行了,看你们把庆良的新炕席搓揉的,人家刚买的新席。”
    老何娶亲,金富的任务是吃酒吃肉,酒桌上别人还没动筷子他就藏在桌子底下吃了个饱,等他撑的肚子实在装不下了,他拉上金贵来到老何家的猪圈旁边。
    老何的粮食从拉回来后金富就盯上了,他看见大生子卸在了猪圈后面的黑影里,那个黑影是灯光照不到的死角,哥俩趁着大家伙儿抻着脖子看媳妇儿的空儿,把粮食掀到墙头上去,那粮食就掉到墙外去了。金富干这轻车熟路,金贵却战战兢兢。哥俩拖着粮食往家走,金贵本不愿干这事,再加他瘦小,没力气,磨磨唧唧,金富就骂他:“你就不会快点儿!”
    两个人身形瘦小,脑袋尖尖,嘴巴尖尖,晚上看很像两只巨型老鼠,金富晚上经常出来偷东西,他晚上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巨鼠,他唯一与老鼠不同的是他能直立行走,论起偷,他比老鼠更甚。人如果不干人事了,连个畜牲都不如,
    两个人刚拖到家门口就被老何追上了,金富等老何走后又跟金贵打架,金贵怎是他哥的对手?金富一边打一边骂:“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叫你快点你不快点,还说什么还给庆良哥哥,要不是你说还给庆良哥哥,粮食能让人要回去?”一阵拳打脚踢后,金富脑袋瓜一闪,他想老何家还有好东西,不吃白不吃,再回去看看。
    他拉上金贵又回到老何家。
    今晚金富有点反常,他不去抢了,而是乖乖的呆着,他知道老何心疼金贵,他等着。
    大家吃着棋子还想闹下去,几个长辈开口说话了:“好啦好啦太晚了,到此为止,让新人也歇歇。”

    不知谁还开了句玩笑:“今天就饶了你俩,都回吧。”
    四婶子也在一旁吆喝着:“差不多就行了,看你们把庆良的新炕席搓揉的,人家刚买的新席。”
    老何娶亲,金富的任务是吃酒吃肉,酒桌上别人还没动筷子他就藏在桌子底下吃了个饱,等他撑的肚子实在装不下了,他拉上金贵来到老何家的猪圈旁边。
    老何的粮食从拉回来后金富就盯上了,他看见大生子卸在了猪圈后面的黑影里,那个黑影是灯光照不到的死角,哥俩趁着大家伙儿抻着脖子看媳妇儿的空儿,把粮食掀到墙头上去,那粮食就掉到墙外去了。金富干这轻车熟路,金贵却战战兢兢。哥俩拖着粮食往家走,金贵本不愿干这事,再加他瘦小,没力气,磨磨唧唧,金富就骂他:“你就不会快点儿!”
    两个人身形瘦小,脑袋尖尖,嘴巴尖尖,晚上看很像两只巨型老鼠,金富晚上经常出来偷东西,他晚上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巨鼠,他唯一与老鼠不同的是他能直立行走,论起偷,他比老鼠更甚。人如果不干人事了,连个畜牲都不如,
    两个人刚拖到家门口就被老何追上了,金富等老何走后又跟金贵打架,金贵怎是他哥的对手?金富一边打一边骂:“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叫你快点你不快点,还说什么还给庆良哥哥,要不是你说还给庆良哥哥,粮食能让人要回去?”一阵拳打脚踢后,金富脑袋瓜一闪,他想老何家还有好东西,不吃白不吃,再回去看看。
    他拉上金贵又回到老何家。
    今晚金富有点反常,他不去抢了,而是乖乖的呆着,他知道老何心疼金贵,他等着。
    大家吃着棋子还想闹下去,几个长辈开口说话了:“好啦好啦太晚了,到此为止,让新人也歇歇。”

    不知谁还开了句玩笑:“今天就饶了你俩,都回吧。”
    四婶子也在一旁吆喝着:“差不多就行了,看你们把庆良的新炕席搓揉的,人家刚买的新席。”
    大家这才一哄而散。
    小兵和大生子互相使了个眼色,他俩悄悄的在院子里找了个角落潜伏了下来。
    四婶临走前把花花叫到一边,叽叽咕咕眉飞色舞的说着什么,间或往老何这边瞅一眼,两个人说完后四婶儿麻利地溜走了。
    剩下金富金贵哥俩,老何给他俩装了一小布袋棋子,老何嘱咐金富,跟弟弟一起吃,金富嘴里塞满棋子含含糊糊地点着头。
    可他俩出门后金富抱着那袋棋子就跑,老何跟后边叫着:“你小子去哪?给我回来!又想吃独食是不是?”
    老何追上后把那袋棋子要过来,倒出一半装到金贵衣服前襟的衣角,帮他掀起来抱到前胸:“金贵你一定保管好了,千万别让你哥再抢你的了。”
    金富恨的咬牙切齿,他狠狠地瞪了老何一眼,兔子般窜进了黑暗中。
    老何不放心,他把金贵送回去,嘱咐他把棋子藏好了,然后让金贵关上大门,他才回家。
    金富回到他藏东西的草垛,心里越想越气,他气得睡不着觉。
    老何回来关上大门,又给堂屋上了闩,他才吁了口气:“结个婚也这么多事事。”
    他闭上眼睛静了静心,四周看了看自己这突然间面目全非的家,闪闪发光的新家具,他有点想哭。
    第三十章,老何的新婚之夜


    这是个对老何来说难忘的夜晚,这是个对老何来说不平常的夜晚,老何回屋后看到自己红彤彤的房间,三抽桌上摆着两支红腊烛,腊烛也像老何一样,喜极而泣。
    老何想不到自己也会有个家,从八岁起,他生活在阴影里。他走在大街上,很多人戳着他的脊梁骨,他便感觉后背发凉,凉一阵过后还痒的很。他听到了别人的话:“就是他!就是他有个姐姐被人抢毙了,他姐姐自己作孽,好好的大嫚还打人,听说那女的死的很惨,你说他那个姐姐得有多狠啊!”
    “是啊,哎,你听说了没有,他姐姐被抢毙的时候挨了很多枪才死,死的时候也很惨,听说浑身净血窟窿……”
    老何听着这些话长大成人,他总以为以姐姐的名声,没人敢进何家门,很多人害怕老何会跟他姐姐一样有个喜怒无常的暴戾脾气,万一控制不住还不得三天两头打老婆?谁会受得了?
    其实,老话说的好,闺女找婆家你说谁家好?你不跟人家生活在一起你永远不知道谁家糙谁家好,老何根本不是别人想像的样子,他因为听了父亲临死前的话,任何情况下都要控制自己的脾气,哪怕被人骑脖子上拉屎。他记的死死的,但是记归记,连老何自己都奇怪,他从来不会发火,无论遇见什么事他都不会发脾气,他没有怒气,而是每天心平气和,无论谁家需要他都会冲在前面,且不求回报。慢慢的,他在村子里竖立起了很高的威信。
    没人骑他脖子上拉屎。除了董金富那头喂不熟的白眼狼。
    终于,老何娶亲了,他内心是激动的,他想既然花花不嫌弃他,他一定好好对待她,他感谢上苍让他有个女人有个家。
    摇曳的烛光映着花花绯红的脸,何家庄有句老话“灯影里看媳妇儿,”红烛映照下的花花美丽极了。
    花花头上的鲜花在闹洞房时掉了个七零八落,有的还在头发上挂着,一阵阵清香沁入肺腑。花花齐耳的短发上扎块红绸子,大红的大襟褂子配上红绸子,大红绸子配上大红腊烛,何庆良淹没在了一片幸福的红色的海洋。
    突然他看到那个红血球旋转着飞过来,在屋子里滴着鲜红的刺眼的鲜血到处跳跃,老何家新做的红漆柜子红漆箱子三抽桌上都滴上了满满的血,老何的洞房变成了血海,老何的整盘大炕都被鲜血淹了,那红血球继续滴血。
    一双恶毒的眼睛在一片鲜红中瞪着何庆良。
    何庆良抓紧了母亲的旗袍袖子,母亲的旗袍袖口里散发出热烘烘温暖的气息。
    那个长方形的木头盒子旋转着飞过来,从盒盖里伸出的骷髅手去抓那个红血球,红血球蹦跳着四处逃窜,窜到老何家墙上贴着墙面,骷髅手一够够不着,再够够不着,有个声音从盒子里发出来:“尘归尘土归土,冤冤相报何时了,该走的走该留的留……你……走吧……”
    说完那骷髅手突然加长,伸到墙上抓住了红血球,红血球吱哇乱叫,老何屋里的所有的血都被吸进了那个长盒子,木盒子旋转着飞走了。
    那双恶毒的眼睛在狠狠的瞪了一眼何庆良后,便跟紧了那个木盒子。
    何庆良抓紧了母亲的旗袍袖子。
    老何打了一个机灵,今天是累坏了,竟然歪在炕沿上睡着了,老何在自己的洞房又经历了一次追杀。他妈的这么好的日子你也来,找死啊你!不对,你本来就是死的,你找活啊你?好吧!我想起来了,我死不了,你活过来吧,活过来我揍你顿,省得你整天吓唬我!我告诉你,我不怕!
    老何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看到花花歪在一旁也睡着了,烛光在她圆乎乎的脸上摇曳,她睡着的样子很女人,老何的心开始狂跳,之前的好几回,老何都有跟她接触,从来没有像今晚的迷惑和诱人,今晚的自己可以肆无忌惮,可是花花,我有点不忍,毕竟你心里某些方面还是个小女孩,我是不是祸害性命?老何想到这心里的热血冷了下来。
    摇曳的烛光映着花花绯红的脸,何家庄有句老话“灯影里看媳妇儿,”红烛映照下的花花美丽极了。
    花花头上的鲜花在闹洞房时掉了个七零八落,有的还在头发上挂着,一阵阵清香沁入肺腑。花花齐耳的短发上扎块红绸子,大红的大襟褂子配上红绸子,大红绸子配上大红腊烛,何庆良淹没在了一片幸福的红色的海洋。
    突然他看到那个红血球旋转着飞过来,在屋子里滴着鲜红的刺眼的鲜血到处跳跃,老何家新做的红漆柜子红漆箱子三抽桌上都滴上了满满的血,老何的洞房变成了血海,老何的整盘大炕都被鲜血淹了,那红血球继续滴血。
    一双恶毒的眼睛在一片鲜红中瞪着何庆良。
    何庆良抓紧了母亲的旗袍袖子,母亲的旗袍袖口里散发出热烘烘温暖的气息。
    那个长方形的木头盒子旋转着飞过来,从盒盖里伸出的骷髅手去抓那个红血球,红血球蹦跳着四处逃窜,窜到老何家墙上贴着墙面,骷髅手一够够不着,再够够不着,有个声音从盒子里发出来:“尘归尘土归土,冤冤相报何时了,该走的走该留的留……你……走吧……”
    说完那骷髅手突然加长,伸到墙上抓住了红血球,红血球吱哇乱叫,老何屋里的所有的血都被吸进了那个长盒子,木盒子旋转着飞走了。
    那双恶毒的眼睛在狠狠的瞪了一眼何庆良后,便跟紧了那个木盒子。
    何庆良抓紧了母亲的旗袍袖子。
    老何打了一个机灵,今天是累坏了,竟然歪在炕沿上睡着了,老何在自己的洞房又经历了一次追杀。他妈的这么好的日子你也来,找死啊你!不对,你本来就是死的,你找活啊你?好吧!我想起来了,我死不了,你活过来吧,活过来我揍你顿,省得你整天吓唬我!我告诉你,我不怕!
    老何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看到花花歪在一旁也睡着了,烛光在她圆乎乎的脸上摇曳,她睡着的样子很女人,老何的心开始狂跳,之前的好几回,老何都有跟她接触,从来没有像今晚的迷惑和诱人,今晚的自己可以肆无忌惮,可是花花,我有点不忍,毕竟你心里某些方面还是个小女孩,我是不是祸害性命?老何想到这心里的热血冷了下来。
    但是不行了,舍不得也得舍,今天太累了,不行,花花,我要……一声闷哼……老何突然急急地喘息了两声便像泄了气的皮球瘫软下去,整个身子软塌塌的趴在花花身上,两个人躺在塌了的炕洞旁边不动弹了。
    今晚的何庆良初次尝到了做男人的滋味,他才知道很多光棍子为什么想媳妇想的睡不着,却原来,媳妇是如此美妙,他趴在花花的身体上,嘴里忍不住说了句:“老婆真是个好东西啊!”
    花花则躺在老何身下迷醉的闭着眼,嘴里发出均匀地鼾声,她竟然睡着了。
    老何休息了一会儿从花花身上爬下来,他侧躺在花花身边,扯过一床被子给花花盖在身上,他自己也拱了进去,胳膊搂着花花的滑溜溜的身体刚要睡去,忽听窗户棂上“咚!”地一声响,接下来是一声“哎呦呦呦疼死我啦!”
    又一个声音大喊:“谁扔的石头?你他妈的给我滚出来,妈了个……等我逮着你我扒了你的皮!大生子?大生子?砸你哪了?你说话呀!别装死啊!你没事吧?”
    老何吃了一惊,怎么像小兵的声音?
    他急急忙忙找裤子穿上,一大步跳下炕,趿拉着鞋子,穿过堂屋,打开屋门,几步窜到东墙根下。他站在自家窗户外面,稀稀寥寥的星光下,屋里红腊烛映的白窗纸贴着的大红窗花上,被砸破一个大窟窿。

    “砸!砸到谁谁活该!哈哈哈哈!”有个邪祟的声音在小胡同里越飘越远。

    第三十一章,老婆是好东西


    老何跑出来时,看窗棂上被砸了个窟窿,窗根下有个人趴地下,另外一个蹲着正去扶他。
    看老何出来,那个蹲着的人开了口“庆良哥,快看看大生子怎么样了?该不会是死了吧?”
    庆良一看,果然是何小兵这臭小子,老何有点生气地问:“你俩半夜三更在我家窗户根下干什么坏事来?”
    小兵快哭了:“哥,先别问了,救人要紧啊!”
    老何只得跟小兵一起把伤者抬到屋里。进屋后,大生子捂着脑袋哼哼唧唧。他疼得呲牙咧嘴。老何跟小兵看清了伤势,头部有个窟窿,正沽沽往外冒血呢。
    怎么办?
    老何从自己那件破棉袄里撕了点棉花,堵住了他的窟窿,血算止住了。
    老何这才开始了审讯:“说吧,老实交代,今晚趴俺窗户根干啥?”
    “那个……没干啥……”
    小兵脸上闪过一抹坏笑。
    大生子捂着头,疼得咧着嘴,想哭的样子,但又忍不住想笑,那表情丰富极了。
    “你俩是笑还是哭?今晚咋了?啊?说实话!”
    老何板着脸。
    “你的裤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小兵实在忍不住了,他大笑起来。
    老何低头看去,脸上不自在起来,怪不得今日的裤子穿着不得劲儿,瘦瘦的像捆在身上似的,老何想笑,但是他憋住了。
    老何把脸一凛:“我裤子怎么了?我穿你嫂子的裤子,我乐意穿!有本事你也娶个媳妇儿回家,你也穿老婆的裤子,我跟你说啊,穿老婆的裤子特爽……”
    老何板着脸话锋一转:“谁扔的石头知道不?”
    “不知道,没看清。”
    “大生子,你脑袋怎么样?还疼不?不行等天亮了咱去找老郭包扎一下。”
    “还好,先不用了,这点伤,算不了什么,那个,哥,俺先回去了,你也睡觉吧!”
    两个人说完就想溜。
    老何薅着小兵脖领子就给逮回来了:“告诉我,今晚你俩都干什么了?啊?听窗户根了是不是?说说,都听到啥了?”
    小兵挣脱开老何的手,说:“没听窗户根,俺本来喝多了,躺小车那那睡觉,醒了时就看您家大门锁了,俺出不去了,就只能呆你家了,晚上冷,俺俩又不能进你屋睡觉,那样会影响你和嫂子的好事,俺俩就合计了合计,还是你窗户根暖和,就勉强凑合一宿吧,结果你和嫂子那声音太大了,吵得俺俩睡不着哇!你没动静了,俺俩就想还是回家睡吧,这不,站起来刚要走,也是巧了,不知谁趴你家墙头朝你家窗户扔了块石头,砸中了窗户棂子,又从窗户上掉下来,正好就落到大生子头上啦!先这样吧,哥,我得送大生子回家,他头又疼开了,是不大生子?你是不是头又疼了?”
    “是是是,哎呦头怎么这么疼呀!不行我得回家歇歇,小兵,快送我回去,快。”
    老何说:“你俩明明就是听窗户根,还编那么多理由,大生子你疼的厉害的话送你去医院吧?”
    “不用不用,我睡一觉就好,庆良哥,俺走了哈。”
    老何无奈地让他俩走了。
    他俩出了大门,老何刚把门关上,就听两个人边走边笑边说:“嘻嘻,皮褥子!哈哈!老婆是好东西,庆良哥这是尝到甜头啦!哈哈哈哈!”
    老何听的一清二楚。
    他气的把门咣当拉开,对着他俩大吼:“你俩说啥!给我回来!看我不揍你!”
    那俩货黑暗中回过头,朝着老何哈哈笑“老婆是好东西!哈哈哈哈!老婆是好东西……”
    老何抬脚就追,结果人家跑得比兔子还快,大生子也顾不上头疼,双手捂着脑袋一边笑一边跑。
    老何拿他俩没办法。他无奈的关上大门:“赶明儿我逮着你俩非揍你们一顿不可。”

    从那以后,老何的那句“老婆是好东西”成了村子里的趣谈。
    很多人善意得跟他开着玩笑:“庆良哥啊,老婆是好东西,哈哈哈哈!”
    老何正陷在糖罐里面,他们说多了,他就呵呵一笑。
    日子一天天过着。
    老何庆幸他娶到了媳妇儿,并且花花特别疼老何,有什么好吃的,都给老何留着,她自己不舍的吃一口。
    晚上两个人吃完饭就关门上炕,刚想睡觉,忽听窗户棂又是“咚”地一声闷响。
    第三十二章,还是为了吃
    就在花花过门一个月后,何家庄的麦子终于熟透了。
    这个庄户人家千盼万盼的麦收啊,这救命的麦收。村子里男女老少齐上阵,就连平常出门要饭的老头老太太也下了地,稍带着三两岁的孩子,也放在地头让他们玩着,大人操着镰刀在地里割麦。
    金灿灿的麦田一眼望不到边,根根细针般的麦芒在同样金色的阳光下闪烁着金光,一阵微风吹过,那摇曳的麦穗被一只只粗糙的大手抓起一把,镰刀随着切向麦根,割麦人的身后就露出了成片的麦茬和一堆堆的麦子。队里的老弱病残负责捆麦。村里小学生放假,跟着队里抢收麦子。他们还小,唯一能做的就是捡拾落下的麦穗。
    农民们盼了整个春天啊!谁也不会放过田里的任何一株麦穗,不放过一颗麦粒。
    老何和花花夹在队里割麦的人群中,两口子都是壮劳力,都是庄稼地里的好把式。
    老何低着头,挥舞着镰刀,那镰刀在 他手里熟练的上下翻飞,汗珠子从额头滴到麦穗上,“汗滴禾下土”这句诗只有真正的农民才能体验到。
    他割到头了,别人还落在后边,他直起腰回过头,看大家都弯着腰一个劲儿地往前赶。
    大家只顾着干活,谁会想到金富这个孩子在后边死命打金贵呢?
    只见金贵躺麦堆上,打着滚抱着头,金富手脚并用,拳打脚踢。金贵被打,他滚来滚去,滚过尖利的麦茬就像滚钉板,眼看着他遮不住身体的破衣服上血迹斑斑,头上脸上身上滚满了泥土,瘦成干柴棍样的胳膊腿上布满了伤痕。瞪着两只惊恐的眼睛望着金富,连哭都不敢哭。
    金富一边踢一骂:“叫你再偷着藏东西,叫你再偷着吃。”
    金贵浑身颤抖:“我没偷着藏东西,这饼子是四大娘给我的,不信你问问四大娘去。”
    老何本不想招惹金富那个没良心的坏种,但他看金贵实在是可怜,他又忍不住想管闲事了。
    只见他把镰刀把从后边插进裤腰,后背上便背了一把镰刀。他空出手来,几个箭步冲到了金富跟前,照准金富的后屁股踢了一脚,然后抓住他的两只胳膊像提溜小鸡一样提起来扔出去老远,金富一腚蹲地下,疼得“唉呦唉呦”直叫换。
    他恶狠狠地瞪着老何,眼睛里又射出仇视的光,那眼光给人的感觉就是恨不得杀了老何。
    好可怕的眼神。
    大伙儿扶起金贵,金贵已站立不住。扶他的人刚想撒手,他却又想倒下去。
    大家感觉金贵好轻好轻,轻的就像一根羽毛,八岁的孩子就像别家孩子四五岁的样子,大腿还没人家胳膊粗,他就像株干枯了的棉花柴,除了大眼睛里的眼珠和嘴巴还能动弹,让人感觉他还算活着,其他地方没有一丝生气!他干柴棍似的倒在一堆麦捆上面,眼睛无神地看着周围的人们,他反复念叨着:“饼子,饼子是四大娘给我的,不是我偷着藏的。”
    四婶子在地的另外一边捆着麦穗,她也看到了这边发生的状况,尬悠着三寸金莲,踩着麦田里的垅沟,钻进人群。
    “怎么回事?啊?金贵,你的饼子呢?不是让你赶快吃了吗?怎么你没吃?你这孩子,说好了不要让你哥知道,你不听话,又想着给你哥留着,傻孩子,你哥饿不着,倒是你,都这样了还想着那个没良心的东西,唉!”
    旁边的有人说:“四婶子,他哥硬说他偷着藏起来的,还把他打了一顿,你看把金贵打的,唉!真是可怜!”
    金富呢?被老何扔出去后就蹲在了地下,他怀里的东西跌落了出来,大家一看,是那个饼子。
    他抓起来,也不管有没有土,就疯狂的往嘴里塞,来不及往下咽,他两个腮帮子鼓了起来。
    老何一看,他没饿着啊,看他那样是咽不下去了,可他还是拼了命地咽,他就像只鹅一样,胃里的东西都吃到脖根了,还是对食物不放口。见了吃的,就想全吞到自己肚子里,一点都不想给弟弟留着。
    而金贵呢?
    刚得到一个玉米饼子,他本来可以找个背人的地方偷着吃光的,可他没那么做,而是没舍得吃,想跟哥哥一人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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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13 19:09:02  更:2021-07-13 19:37: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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