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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深海惊魂(小说)[第1页]

作者:先得春月
首页 本页[1] 下一页[2] 尾页[64]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导读:故事讲述的是一名刚刚毕业的大学生“我”与一群船员出海远航作业,途中遭遇船员内讧,局势一度失控,本为生死相依的难友,突然间笼罩在猜忌、恐惧、暴力、杀戮之中,情节难免血腥、冷酷、恐怖。但作者深信,每个人生下来都不是天生的恶魔、只有个性的差异,和后天生活经历的影响。小说无意攻击任何人,只想从人性的角度上深挖,走进人物的内心,揭开本来的面目,以及他们的痛苦与挣扎,引起生者的反思与重视。(本故事纯属虚构。)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正因为太真实,它似曾在我们身边发生过。
    这是一个虚构的故事,正因为是虚构,它又被我们的灵魂淡忘了。

    (1)初航的喜悦
    那个早晨,天空灰白,石城港还笼罩在一片乳白色的雾瘴里,血色的太阳在云层里跌腾滚跃,凤儿跟在娘身后为我送行,噼噼啪啪的送别炮竹声没有让我听出一丝儿的喜庆,反而徒增了我几分怆凉与伤感,我苍白瘦削的手指轻轻拭去凤儿眼角残存的两串晶莹的泪珠儿,随着石岛2544号缓缓驶离港口,我的心慢慢收紧,像一名肩负着保卫祖国边疆使命的英勇战士,庄严地举起了右手,向岸边蜂拥的人群挥手告别,他们中有我至亲至爱的母亲,有我恋爱了三年的未婚妻徐凤,还有我的同窗故友......他们的目光里写着恋和祝福。       为了家人,为了能过上好日子,也为与凤儿举办一场体面的婚礼仪式,我义无反顾加入了这次远洋鱿钓之旅。我果决、刚毅的表情如一尊冰冷的雕塑被瞬间定格在石岛那个凄风怒吼、浊浪滔天的清晨里......
    “走了,船终于走了......”躺在四人舱最靠里的一张床位上的郝武贵兀自瓮声低语。
    他从牛仔裤口袋里摸出一包挤扁了的香烟,取出一根皱巴巴的烟卷叨在嘴里。他取香烟的动作僵硬而笨拙,先慢慢屈体抬高屁股,一只胳膊肘儿缓缓抵在床上,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插入裤兜里蠕动,对,是蠕动,轻轻的蠕动,他生怕太大幅度的动作会把床板整的咯吱吱作响,打扰到同室里我们三位室友的休息。
    他插进口袋里的蠕动着的手指像隐匿在沙砾中一条游动着不易察觉到的,准备捕食的蛇,让我的心收的很紧。有一阵阵挛疼感觉。
    我的目光环顾到舱内另外两名室友——阿朋和刚子。这两个家伙,一个瘦的像非洲原始森林里的大马猴,一个壮的如亚马逊河流的黑熊。他们俩的精力还都很旺盛,各自漫不经心玩着手机微信。我如梦初醒地突然认同了他们的做法——趁石岛2862号还未驶离近海,手机还有信号,多与亲友们联络一下感情当然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然而我万万没想到这样的亲情沟通、这种的祥和温暖在以后的日子里竟会演变成一种奢望,一种幻想。
    阿朋礼貌性地冲我诡异一笑,他的诡秘让刚子有些迷茫,半张着嘴巴直勾勾地盯着我俩,满口不规整的黄牙在我们面前一览无余,他似乎还没有从手机微信激荡的情绪里走出来,处在一种欲罢不能的状态。不过,这种目光的对峙仅仅持续了两秒钟,我们三双眼睛就不约而同聚焦到了郝武贵的身上,如六支嗖嗖作响箭镞......
    郝贵武的手颤抖了,他迟疑地抠响了打火机齿轮,蓝色火苗喷薄而出,然而小小的打火机却像着了魔一般从他的手中挣脱,在空中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飞到室外的甲板上......
    “谁扔的打火机?”
    “不是扔的,是它自己飞出去的。”
    “是打火机?还是飞机?”从门前经过的大副李厚忠把打火机扔回了室内。像是被谁迎面狠狠地吐了一口。一脸的不快,悻悻走开,他亦步亦趋的步履如同一只骄傲的鸵鸟。

    几天前正是他把我们这帮乌合之众从石城最大的那家劳务市场带走,我还清楚地记得,那是个阴冷潮湿的早晨,冬日的阳光从破棉絮样的云层缝里挤出来,慈爱地洒在我冰冷的脸上,如凤儿那双绵软温润的手。我们鱼贯进入他停在劳务大厅门前的一辆破旧的快要报废的大巴车里,一路噗噗噗地冒着黑烟,像一头快要死掉的不堪负重的老牛不停地放着响屁。那时,我们还都错误以为眼前这个衣着干净身材微胖行动迟缓面目温和的中年男人就是我们的老板,至少也是船长。在来公司报到的路上,我们一句一个老板地亲切称呼着他,谄媚讨巧地给他敬烟,他不置可否,全部笑纳。烟卷塞满了两只耳缝和手缝。只到今晨我们上了船,公司正式宣布他的职务是大副,负责石岛2862号船上的所有位船员的纪律。我们才知道他和我们一样也是个打工的,充其量是个打工班长。
    郝武贵点了一支烟,朝李厚忠的背影呸地吐了口唾沫,举起揉的皱巴巴的烟盒冲我们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喂——你们谁抽?”
    我们三个摇了摇头,示意不会。

    傍晚,室外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很快就变成了砰砰嚓嚓的雪粒。天空被云层压的很低很低,与日夜不息翻滚着浊浪的大海连成雾蒙蒙一片,城市渐行渐远,在夜色将至的白茫茫的雾霭里越发模糊,越发抽象,直至它的影子从我的眼前彻底消失,我忧郁的心也如一块磐石失去了支撑点瞬间跌到了谷底。我想起了母亲那张皱皱巴巴饱经风雨的脸,想起凤儿那双黑亮的眸子,想起临行前母亲死死拉着我衣襟痛哭时的不舍,想起凤儿面对上苍闭着眼睛,无比虔诚地双手合什默默为我祷告、祈福。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我向刘武贵讨要了一支烟,默默地走到船舷上。这时,我发现我的好多同事早已聚集在那里,从他们迸放着热情、兴奋的眸光里我读出了许多:憧憬、希望、激动、梦想、大把大把的钞票、富足的生活、父母妻儿无忧无虑地围在火炉旁的天伦之乐。这些、这一切都让他们的精神瞬间注入了鸡血,暂时忘记了寒冷、忘记了落寞、忘记了对亲人思念、忘记了对未知世界的恐惧与不安,忘记了刀子一样呼啸着的海风正划向他们那张兴奋的、妄想的脸上。尽管他们中很多和我一样,也是第一次出海,而且这一走就是两年!我灰暗积郁的情绪与他们的热烈狂妄的举动多少不合拍啊!我承认我是个天生的悲观主义者,我在大学读书的四年里,常常会想到死亡,去思考死亡。会想到尼采、雪莱短暂而精致的生命积聚出的巨大能量,会想到济慈不到28岁就忧伤地死去,然而今天,面对这未知的、深不可测的,谜一样的大海,我想的最多的居然还是死亡。
    一股温热的气流向我脖子间袭来,感觉像是要被推进了一间温暖如春的屋子里。“白烟,你想媳妇了?”郝武贵一只粗壮的大手拍在我肩上,他成熟男人特有的迷人的微笑里蕴含着少有的关怀。眼角几道刀刻斧凿般细长而又清晰的纹路向我诉说着他的风雨沧桑不凡经历,他温和的语气像个成熟的父亲,而他不到30岁的年龄使得他更像个真诚的大哥哥。
    “让我们荡起双浆......”有人在唱歌。
    “啊——大海呀!大海,你像妈妈一样,海风吹,海浪涌,随我漂流远方......”
    “嗷——嗷——”更多的是起哄。
    他们简值就像一群子疯子,有唱、有闹,还有模仿《泰坦尼克号》的主人公张开双臂作飞翔之状,试图拥抱大海。
    就在大家哄闹不止的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郝武贵突然两眼发直,他憋足了一口气,猛地拽开外套上的纽扣,一个箭步冲上船舷上的栏杆上,高声朗诵起高尔基的《海燕》来。
    ——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全场一片死寂,空气瞬间凝结。
    我发现从栏杆上下来的郝贵武已是泪光潋滟。
    ......

    “开饭喽——”伙食长老贾站在甲板上扯着嗓门冲大伙狂喊。
    直到这时,我始发现我们早已成了一堆雪人,大家纷纷拍打起身上的积雪,船上立刻又响起了一阵杂乱而空洞的响声,像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的奇妙的鼓点。
    那晚的晚饭相当丰盛,四晕两素,六个菜,伙食长老厦一个劲地吆喝着大伙敞开肚皮吃,那股豪爽的劲儿如同《水浒传》里的绿林好汉。
    郝贵武不知道从那儿搞来了一大壶桶装酒,与大伙开怀畅饮。
    酒是好东西,它能让陌生人之间热络起来、成为掏心掏肺的好朋友,它能让心存介蒂的朋友愿意敞开心扉不计前嫌,它能让羞怯腼腆的男人变得落落大方,它能让门第不同、年龄悬殊的两个人称兄道弟。
    船长李超一只手捧着他肥硕的肚皮,一只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他情绪高亢,精神振奋,举手抬足间有一股指点江山,气吞江河的霸气。
    “小郝,你这个兄弟我交定了!”他右手紧紧握着郝贵武的手,左手使劲地拍打郝贵武的肩膀,猪肝子一样暗红的脸都快要抵到郝贵武的头了。
    “我也一样。李哥。”
    “小郝,来,咱兄弟俩干一个!”大副李厚忠举起了杯子。
    “小郝,够哥们,爽快,哥佩服你,我先干为敬,你随意。”二副王皓豪气冲天地举起杯子一饮而尽,还煞有介事地亮了亮杯底。
    郝贵武受宠若惊,连忙干完:“哥,你这不是折我的寿么!”
    ......

    不知何时,雪停了下来,海上的夜空涤尽了都市里的繁华与喧闹,显得异常静谧与冷清,我分明听见马达坚硬而细琐的轰鸣还有海浪击溅起来的声响。茫茫的大海漆黑成一团,抽空了我本已凝固了的思维,仿佛整个人一下子跌进了万劫不复的无底深渊。海风吹过船舷发出声声凄厉的尖叫,让我眼前不觉呈现出这样一幅画面:一个多年前冤死在海里的女性厉鬼,正用她那双枯枝般瘦长的手指死死抠住船底与我们同行。
    远处零星的游动着的点点灯火,是商船?是客舟?是游轮?抑或如我们一样——是一条历经岁月磨砺、风雨吹打,船体已经斑斑驳驳破败不堪的渔船?
    母亲那双泪眼如钢针一般刺疼着我的心,想起它,我总有一种悲悲切切的感觉。时光倒流到四年前,也是早晨,明晃晃的日光煦暖而轻柔,母亲帮我整理好行李,送我去石城读书,还为我做了一碗荷包蛋,满心欢喜地看着我吃完。母亲眼里的迸射出来的是喜悦、是激动、是厚望、是熨贴,惟独没有伤感与落寞,更没有那种痛入骨髓的苦楚与担心。
    人常说母子连心,在这个凄冷的雪夜里,母亲也一定像我思念他一样在思念着我吧。有多年远钓经验的船长安慰过我们:没有远航经历的人,最初几个月特别的想家,后来习惯了就好了。我们曾问过他原因,他竟然给出我们一个特别逗比的答案——虱多不痒。

    郝贵武能很快地打开局面成为新集体里的明星人物着实让我钦佩不已,我欣赏他身上的那股男子汉的血性、以及我行我素的个性特质。他像一条有着超强适应能力的鱼,无论是放养在淡水湖泊,还是扔进咸涩大海里,都能自在逍遥地活着。我羡慕他的远见,在这漫远、苦寂的旅途里能预知酒与烟的重要,事前不忘囤积充足的存量,不仅能打发这个极度无聊的航程,还能搞好“干群关系”,让船长、大副、二副们与他称兄道弟。我真后悔没有听命母亲的话,凭仗着自己引以为豪的——多年养成的烟酒不沾的良好习惯,硬是把母亲从小卖部里为我赊购的烟酒悉数退还,直到我在凤儿眼中标准的好男人形象的优越感在这个纯爷们的王国里被击的粉碎,我的自信也在郝武贵面前轰然倒塌。
    后来,当我怀揣一颗虔诚金子般的心把这般钦慕的之情告诉了郝贵武,没想到他的反应会那么的不屑,他揶揄目光让我真正理解了什么是厌恶和失望,像一个老师怎样也教不会一位呆头呆脑的学生1+1=2时的超级无语。
    “你还真的以为他们会把我当兄弟?”
    “他们都这么说。”
    “告诉你吧!如果船长愿意与一只狗称兄道弟,大副、二副也都会这么说。”
    我彻底无语了。

    郝武贵喝高了,船长颐指气使指着着阿朋、刚子:“你们把小郝扶回去。”
    阿朋、刚子一人架起郝武贵的一只胳膊应声而答:“李哥放心,我们会照顾好郝哥的。”
    回到宿舍,郝武贵立刻享受到了大哥级别的待遇。阿朋忙着为他脱去鞋子和外套,刚子则殷勤地为他端来温水与毛巾。
    郝武贵懒懒地擦了一把脸,一堆烂泥般地倒在床上,不一会儿,均匀的鼾子便在室内响起。
    阿朋与刚子两人共躺在一张大床上,小声地嘀咕着什么,有点儿鬼鬼祟祟。灯熄了,我也渐渐入了梦乡。

    (2)帮派的形成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耀眼的光芒从狭小的窗口劈头盖脸泼进来,像有一股强大气流的冲击着我。我眼前一阵晕眩,险些跌倒。许久,我揉揉的惺忪睡眼,始发现对面的床上已空空如也。
    “呵呵,醒了?”室内的阴影处传来郝武贵的瓮声瓮气的问候,我循声望去,看到的是一双熠熠发光的瞳孔,像躲在黑暗里的一只饿狼。
    “哦,哦......阿朋......刚子,他们呢?”我大脑有些短路,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慌张。
    “下楼打牌去了。”
    “你怎么......?”我欲言又止。
    “......”
    郝武贵用一种类似于迷惑不解的眼神看了看我,他点了一支烟,躺在床上跷着二郎腿,然后很放松地把脑袋枕在一只手上,目光散漫地盯着天发板,显然他已沉浸到自己一个人的世界,在默默享受着独自思考的美妙。他独自思考时的眼神是那么孤独,却又那么迷人,像流浪在空旷草原里的一只孤狼,像迷失在喧嚣都市里的一个弃儿。他给我的感觉是,就算在众人面前——在一片赞誉声酒桌上,在芸芸众生的狂欢中,在恣肆放纵后酒精里,他都能保持着这份孤独、这份冰冷、这份超越自我的特有的心境。
    下楼洗漱时我路过船长室,透过窗口,我分明看到了阿朋,刚子正在跟船长、大副打牌,身边围满了看客。洗漱后,我没有立即回到住室,也凑过来看看热闹。我的出现就像一缕空气,一抹阳光,没有给他们带来一丝一毫的惊扰,他们或是聚精会神地打着牌,或是目不转睛的当看客。我发现昨日还信誓旦旦地宣称不抽烟的阿朋、刚子,此刻正跟船长、大副一道吞云吐雾。他们抽烟的姿势看上去比船长还要牛逼:一个是将烟卷斜叨在嘴角,一挺一挺的像是在宣泄着某种不屑的情绪,一个是歪着脑袋用食指在烟灰缸里轻轻敲击着烟卷,那动作轻柔精致到手指弹动十多次,烟灰才恋恋不舍地从烟卷上剥离。我虽然涉世不深,是个刚出校门的大学生,但是我善于观察、善于总结,我发现但凡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物抽烟时才是这种轻柔精致的姿势,而一般的贩夫走卒、蝇营狗苟之辈都是用手指猛弹烟卷,全然不顾及烟灰会因用力太猛飞溅出烟灰缸。
    他们激战正酣,尽管室外的温度已在零下,室内却春意融融,他们个个面色红涨,激情洋溢,连观战的看客们都像刚喝过一瓶二锅头一样的亢奋,每一局结束后都是一阵欢呼与争吵:或欣喜若狂、或扼腕叹息,或怨声载道、或小声切磋,牌桌上摆满了面额不等的纸币。奇怪的是船长、大副的跟前都是小面额,大面额钞票反而都聚拢到阿朋、刚子面前了。我心里暗骂阿朋和刚子:好你俩个小子,居然敢赢咱们领导的钱。但这种顾虑很快就被打消了,我发现船长的习惯是喜欢把大额的倒成小的,赢来的“毛爷爷”都悄悄地塞进衣兜里去了。
    又是一场结束,船长长长也舒了一口气,从牌桌的抽屉里取出一支烟叨到嘴里,早有立在一旁船员取来打火机挤开人墙恭敬地给他点上,那种别扭的感觉如一只螃蟹遇到障碍时必须高高侧立身子。火苗窜的很高,几乎烧到了船长浓黑的眉毛,他颤抖了一下,差点儿打落了桌上的纸牌。我的心跟着大家一起“嗖”揪了起来,船长的狼狈让室内出现了暂时的冷场,我强迫着自己不把船长的狼狈之状与某种滑稽的笑感联系在一起,生怕自己此刻忍俊不禁出现不合时宜的笑场。
    船长一抬头刚好看到我的一张似笑非笑扭曲着的脸,他打量我目光如同看一只可怜的身上粘满泥污的流浪猫。
    “我说小白,你堂堂的大学生,好好的办公室不坐,混在我们这些大老粗堆里,你都不觉得屈才?”
    我全身的血液“轰”地涌向脑门,刚才想笑的那种感觉一下子烟消云散。
    “我想锻炼一下自己......”我的声音如一只没有吃饱饭的蚊子。
    “锻炼......呵呵......”船长揶揄地撇了撇嘴。
    “现在的年轻人能吃苦的不多了。”有人感叹。
    “我是怕他吃不消啊!”船长似乎意识到他刚才言语的尖刻,口气陡然温和了许多,像是对前面的话的一种补救。
    “现在的工作不好找。”
    “大学生多的满街拿脚踢......”
    “做家教也不错的,既清闲,又受人尊重。”
    “哎,真不知国家开办那么多大学干么!”
    “......”
    一块块砖如雨点般拍来,让我有些招架不得。此刻,我就像一条讨人嫌又挨了揍的癞皮狗,只想夹着尾巴的赶快逃离,却又被船长叫住。
    “你回去告诉郝武贵,让他晚上睡觉不要躺在床上抽烟,一点安全防范意识都没有。”船长的不满情绪里有一股浓烈的烧焦了的辣椒味,直楞楞扑面袭来,呛的我的喉咙干疼,半天喘不出气,我慌不择道地夺门而出。
    海上已经没有什么目标可看了。只剩下乌茫茫的一片,分不清哪儿是水,哪儿又是天。这让我想起了古人的“秋水共长天一色”,那该是怎样的一种清澈与碧蓝、怎样的一种开阔与神怡!然而,此刻我感受的却是偌大的天宇、无际的海面,像两只巨大的手掌在慢慢合拢,把这枯燥、乏味航行挤压的令人窒息。我想起了如来佛祖手心里不可一世的孙猴子,只要那只巨掌轻轻一翻,他就要在山下沉睡500年。更何况我们渺小的人类、人类中的底层小人物呢。我们的命运就在这深不可测的大海里。我心里默默祈念着海神能大发慈悲,不仅保佑我们航行平安,还让我们满载而归。实现各自的不算太大的梦想。我仿佛已经看到了长长的迎亲队伍里,凤儿披着婚纱从婚车里款款而来,我牵着她的手一并走进婚房,凤儿那双美丽的大眼睛温情脉脉地看着我,我们谁都不肯说话,一直这样看着对方,久久地沉浸在那一片暖意洋洋爱意融融的的甜蜜里......
    回到宿舍,我发现郝武贵正盘腿端坐在床上,一副怒目金刚之状。 是什么让他动了这么大的肝火?我满心的困惑。坐在他床前的还有另外两名船员,他们一个叫王龙,另一个叫余波。和我们一样都是第一次出海的船员。他们像在商量着什么不愉快的事似的,又好像是在发泄着某种不满的情绪,见我突然走来,王龙、余波一时有些尴尬。他们冲我干干地笑了两声。
    我也对他们干干笑了一下。
    “小人,绝对的小人,他说我的坏话,还以为我睡着了,哼!老子都在听着呢。我最讨厌这种背后插刀子的小人!”郝武贵将烟屁股狠狠地摔在地上,他还没有从刚才发生的事件的氛围里走出来。
    王龙、余波又看了看我,欲言又止。表情显得有些拘谨。我发现他们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审视着一枚随时都有可能爆炸的地雷。
    郝武贵和蔼地招呼着我,“白烟,坐嘛!站着干嘛!”他的眼里闪烁着一种骄傲的光:“我给你俩介绍一下,这位也是咱们的老乡——大学生......文化人哪!呵呵。”
    王龙、余波的表情一下子放松了许多,“哦,只知道你是个大学生,没想到都是自己人哩!哈哈。”他俩起身一一同我握手。
    我的心一紧,脑海里立刻翻江倒海般地闪现出各种凌乱的碎片般的记忆,记得当初我们四个人分进一间住室的时候,大家看似客气的聊天,看似彼此不经意地询问着来自何地、有何背景,其实都是一种试探、一种是否能够被划进自己圈子里的试探与考量,这就是社会,或者说是底层农民工的社会。他们的感情热烈而纯粹,简单而直接,就像两潭池水一样,清者是清,浊者是浊,决没有中间的缓冲地带。这使我想起了每年的寒假回家,总是赶上春运的最高潮,与一群群提包背篓的农民工为伍,踏上回乡的列车。在拥挤嘈杂的候车大厅里,为打发漫长而枯燥的候车时光,总有几位原本互不相识的农民工不分地域、不分彼此地聊的热火朝天,甚至高兴时还互留着电话。然而,当他们真正进入鱼罐头一样拥挤的车厢里,面对一个下车的旅客留下的空位,他们立刻就会帮派分明,争先恐后,当仁不让地争抢。一旦胜负分明,他们就又重新回复到以前的融洽与和谐里。

    

    
    呵呵,睡觉了,明天写。
    @先得春月 5楼 2014-08-05 23:15: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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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
    郝武贵看了我一眼,“白烟,昨夜阿朋、刚子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没有,他们都说些啥了?”我一脸的愕然。旋即,我的脑海里浮现出昨夜阿朋与刚子那鬼鬼祟祟的一幕。难道他们有什么阴谋?这种想法让我有点不寒而栗。
    王龙拍了拍我的肩膀,“老弟,灵醒点,那两个家伙放进来的是船长的眼线,以后跟他们说话要小心点。”
    “不会吧......?”我真有点不敢相信我的耳朵,船长有那个必要么?搞的跟007大片里的情节似的,大家不都是冲着一个共同的目标才聚集到一起的吗?我们都是一个战壕的朋友啊!为什么要把关系搞的那么复杂呢?就算不是朋友,至少也算是合作伙伴吧?我们的共同敌人是大海、是海上的风暴,当然也有在电视里经常看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海盗。
    余波在一旁劝,“让他俩卖乖去,有什么用呀?拍马屁、打小报告就能得红包、多发工资吗?哈哈……”
    我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龙说:“阿朋,刚子在船长那儿点你俩的炮,说你睡懒觉,说郝哥躺在床上抽烟。”
    我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心想,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哩,反正也没有到真正捕鱼时候,睡懒觉又没影响到工作......大不了明天起床早点就是了。
    余波不自觉地“噗哧”笑了,“你说这俩个小子是聪明呢、还是傻?一大早就跑去给船长、大副送钱。都输100多呢。报应,报应哪!”
    郝武贵睥睨了余波一眼,眼神里流露出他一贯的不屑,像一只高傲的不甘受制于人的野马。显然,他很在意阿朋、刚子这种背后插刀子的小人做派。
    只到这时,我似乎明白了昨天的午后,阿朋与刚子为什么不肯接受郝武贵让来的烟卷,我也明白了,当我们三人同时将目光聚焦在郝武贵身上时,他的手指为何会出现莫明其妙的震颤。同时,我也读懂了船长那充斥着火药味的口吻、那意味深长的告诫——不许躺在床上抽烟。这看似很小的一种警告,其实是对自己强势地位的一种宣告。就像动物世界里的头狼一样,他要的是他领地里的每一个成员对他的低耳屈服。因此,他那句看似说给我听的、让我代传的话,我能不能如他所愿一字不差地传达给郝武贵,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让在场所有人知道,在这艘船上,在这个近乎与世隔绝的小小王国里,他才是真正的权威、所有的规矩都是由他定的。同时也在向他的“嫡系”人马表明,自己不会因为与郝武贵喝两杯酒,拍肩膀称一次兄弟,就把他的位置放在“嫡系”兄弟们的前面的。
    郝武贵见余波和我不在状态,就朝王龙的跟前挪了挪身子,咬着他的耳朵低声吩咐:“你给咱主动点,在咱山东老乡多之间通通气,搞好团结,总之我们不能吃亏。”郝武贵说出“吃亏”一词时表情变的有些狰狞,咬字也很用力。声音不大,却是掷地有音,像扔进地窖里的一把铁锤。这让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觉得一场他与船长的权威之争在所难免。
    我真的不想选边站队,陷入这种既无谓又无聊的内斗中,我想劝阻郝武贵,我们毕竟是个打工的,我们的目的是为了挣钱,若不是为了这个,你们请我,我也请不来!
    “郝哥,胳膊拧不过大腿......”我嗫嚅地,试探地说出我的看法。
    王龙冷笑着说,“小白,你以为郝哥愿意跟他们斗?都欺负到头上了,你说是不?船长是不是要你给郝哥捎话?你应该比我们清楚吧?”
    “我觉得这不算是什么大事......至于嘛!”
    余波拍了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小老弟,截止到目前的确没什么,我想郝哥也不会计较那些小人在背后捣腾。可是,可是他们故意把我们老乡隔离开,每个宿舍还都安插有眼线,是啥意思?嗯?我们是来打工的,又不是来服刑的。你说呢?”他的样子仿佛是一个教师在耐心地开导一个做错了事又不肯认错的小学生。
    “我也不希望斗,那样无论结果如何,对大家都是损失,况且人家还都是领导......但我们不能不防,不然受欺负了,钱也没挣到,后悔就晚了。”
    王龙帮腔说:“你要懂得这个道理——人善人欺,马善人骑。”
    我有些犯急了,“你们考虑的真多!只要他们肯兑现承诺,按合同发放工资,我觉得受的点气,挨顿骂无所谓。我读了十多年书,也经常老师骂,也没见得怎样。”
    郝武贵笑了:“我也无所谓,只要他们按合同发工资,天天骂我都行!”
    王龙:“我也是!”
    余波:“我也是!他揍我都行,只要别给我打残,呵呵呵呵。”
    我被他们搞的蒙了,一头的雾水。
    王龙、余波走的时候,还不忘记向我们透露一个消息:早晨新疆帮的宿舍因对船长安插进的眼线打小报告不满,还差点打架了呢。多亏老贾及时出面制止,才平息了一场争斗。
    我心想,“关他老贾什么事,他一个做饭的!”
    王龙似乎明白了我的疑窦,他笑着说:“别说是做饭的,那怕就是个擦皮鞋的,只要是船长的人,都可以在我们面前牛逼。”
    午饭的时间快要到了,真不知道会不会滋生新的事端出来,我的心有些累,很想趁这开饭前的当儿再迷瞪一会儿。
    太阳终于出来了,好像比陆地上的小一些,周围有一圈淡淡的糨糊状的日晕,多么像我此时此刻的心境呀!我刚才和衣躺下,老贾那喑哑的嗓门喊开了:“开饭喽——”
    @晨曦4U 15楼 2014-08-07 01:24:56
    
    支持楼主
    -----------------------------
    谢谢你的鼓励。
    (3)无端的罚款

    一晃十天过去了,进入腊月,实际上就已经到了年关,思乡的情绪笼罩着船上每一个人,越是思乡,越发觉得旅途枯燥无聊,没心情看书、看自带的录像,连打牌的心思都没有了。有船员嚷嚷着要给家里打电话,可船上又没有信号。余波又急又气,就拿室内的乱瓶瓶、罐罐出气,满屋子里被他弄的噼啪作响。因为他老婆的预产期到了,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一点音讯都没有。是生了,还是没生?是顺产还是......是男孩还是女孩?这让他很是担心的,特别是生男生女这个问题,让他倍感煎熬!从他这辈算起,祖上已是五代单传了,他已有了一个三岁半的女孩。甭说计划生育不允许,就是允许,老婆也不愿意再生了。因为她老婆已经对天发过誓:二胎无论是男是女,决不考虑再生三胎了!老婆的话也有道理,现在的奶粉那么贵,养孩子的成本那么高,孩子多了,他也没有那个能力养。靠他一年挣个万儿八千的,根本不够家里的开销。可又不想在他这辈断了香火,不生个儿子,总觉得死了都没法去面对他爹。
    所以他想在这个特殊日子,用船上的卫星设备给家里打个电话,让他悬着的心立即放下。可是船长总以当前的信号不好搪塞他。让他心里窝着一团无名的火。按原本的计划,今天船能靠码头,加油添给养,他也能上岸给家里打个越洋电话,问问老婆的情况。可气的是在两天前我们的船突遇了风暴,船不得不放慢速度,还绕老远的道避让,这么一耽误,就耽误了整整几天,余波的如意算盘也落空了。
    我本在余波宿舍里串门,觉得他们宿舍人多,热闹一些,不想又被他硬拉着一起去找船长。我知道这不是个好差使,弄不好还要陪着他挨骂,但我捱于情面,只得硬着头皮前往。经过两天的风浪、船长李超正跟轮机长以及有经验的大副,检查机器是否受损、舵舱是否进水,见我们走来,就停下了手里的活儿。还没等余波把话说完,船长就骂开了,“......从前一没有电话、二没有手机,真不知道你都是咋活的?”余波歪着脖子硬磕,不服气回敬他,“关键是现在科技发达了。有了这家伙,真的没这玩意儿,我也就不惦记了。”
    船长没有好气说:“你就当又回到没这玩意儿的年代不就行了?”说完,他就不再理我们,忙着跟轮机长、大副等商量工作上的事了。
    余波站在一旁急的死劲地挠头,他就这点出息,一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就使劲地抓自己的头发,让我看的心里十分酸楚,可我又帮不了他,只能默默地在一旁陪着他,用无声的语言来表达我对他心理上的一种支持。最后,余波拍了拍我的肩膀,“白烟,走,回我们宿舍去。”说完,他又不自觉地咕噜了一句:“你们等着,万一我媳妇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我跟你们没完!”
    大副李厚忠笑了,当然了,他没把余波这样“庸夫之怒”没放在心上,只是觉得搞笑,就打趣他一下,“就算你跟家人联系上了,你能现在飞回去吗?”
    “那不一样。”余波扭头看了大副一眼,气呼呼地走了。
    我随余波刚走出船长室,背后就传来船长尖厉的吼叫:“白烟,回你宿舍去,别跟着瞎掺合。”
    我的后背一阵发麻,如被黄蜂狠狠地蜇了一下。
    回到住处,郝武贵不在,阿朋与刚子正在下棋,室内被他俩搞的乌烟瘴气,地上扔满了烟头和纸杯。两人就像两只争斗正酣的公鸡,满脸涨红,互不相让。由于两人棋艺相差不大,都是那种菜的不能再菜的水平,因此下棋的一招一式都显得格外吃力、谨慎。眼看阿朋就要输了,经我稍加点拨,立刻转危为安。刚子又开始陷入困境,招架不得。我又不得不帮助刚子逆袭。几次三番下,两人就成了我手中的木偶任由我摆布了。只到这时,我恍然觉得原来是自己在跟自己下棋,越发觉得超级无聊,想要撤离,却已经由不得我了。俩人兴致愈来愈浓,不但不肯让我离开,反而还都抱怨我偏袒对方。俩人都要让我帮他完胜一局,一出心头之气。
    “是谁把烟头扔到我鞋上了?”不知何时郝武贵已经回来,他怒目圆睁地盯着阿朋和刚子,目光里充溢着挑衅。
    阿朋、刚子眼皮都没有抬一下,继续下棋,他们根本不把这种挑衅当回事,像是与他们无关似的。
    “我再问一遍,是谁扔的?!”郝武贵压低嗓门,吐出的每个字都充满了怒火与力量,像是从石缝里迸出来滚滚岩浆。
    刚子抬起眼皮,慢悠悠地说:“你啥意思?白烟不抽烟,除了你自己还能有谁?!”
    “放屁!还有你!就是你扔的!”郝武贵抓起棋盘天女散花般地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棋子如雨点般四处飞溅,砸的地板砰咚作响。他一把揪住刚子的衣领,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拳头。眼看着一场打斗在所难免,我不顾一切地冲进他俩中间,死命地把粘在一起的俩人用力分开,他们高高扬起的拳头才慢慢缩了回去。
    这时,我们的动静已惊扰到了其他的船员,大家纷纷跑来,给小小的舱室围的水泄不通,大家七嘴八舌地劝慰着、议论着、说着妥切与不妥切的道理,总之,一字词——那就是:以和为贵。
    我万万没有想到这次原本与我无关的磨擦竟会把我牵扯进来,为此船长还专门找我谈话,警告我以后要本分一点,不要选边站队、参与船员之间的内斗。船长训话的口吻很温和,像一个长者推心置腹地对待一个孩子、像一个老师教育重于批评地开导他的学生,他温和的口气里却有一种不容置否的坚决与强硬,甚至可以说武断。他把一个本不属于我的故事硬生生地强加在我的头上,而且还有根有据,有因有果,让我哭笑不得。他说,郝武贵之所以主动与阿朋、刚子挑起争端,最根本的原因不是谁把烟头扔到谁鞋子里的问题,而是因为余波要给家人打电话没有得到船长他的同意,就心生怨恨,联合我伺机报复。让我在郝武贵与阿朋、刚子之间挑拨矛盾,借此发泄心中的不满。因为余波知道,阿朋、刚子经常与船长他们一起打牌,跟他们走的很近。矛盾看似冲着阿朋、刚子的,实则是挑衅船长他的!还说什么“敲山震虎”、“打狗给主人看”云云。直说的我百口莫辩,苦不堪言。真想一头撞向船长室里的那块废旧的铁锚上。

    
    大副李厚忠见我欲哭无泪,就安慰我说:“小白呀!你刚出社会,玩不过他们,千万不要给他们当枪使,被他们这帮老油条利用!”他那一副菩萨心肠的模样活脱脱的一个中山狼。
    我无论如何也不肯接受他们的这种误会,“要不,你们去调查一下,我回宿舍时,郝武贵根本就不在,我怎么挑拨他?!”
    “你还嫌事闹得不大?我已上报给公司了。每人罚200元以儆效尤。月底从工资里扣。”船长的脸“唰”地拉了下来,如一只凶狠的恶狼。
    我再也抑制不住涨潮一样的情绪,有一股难以言状的东西热辣辣地从胸口涌起,憋的我胸口生疼,顷刻间,眼泪也如豁了口的江堤夺眶而出,我扭过脸,飞奔而去......
    身后传来大副的声音:“不就200元嘛!你要是不乐意,哥替你出。”

    我来到船舷上,一任凛冽的海风阵阵吹打在我滚烫的脸上,不一会儿,悲愤的情绪竟如这茫茫海空里的烟波一样,悄然散去。这时,我突然发现海空里竟然升起了太阳,像个烤过的薯片,在默默陪伴着我。浪不高,船不颠簸,马达轻轻的轰鸣、脚下的浪花着飞溅,我知道我们还在航行,一刻不息地航行,向着我们做梦的地方航行......
    是谁把手搭到了我的肩膀上?扭过脸,始发现是郝武贵、王龙、余波,还有几位同船的老乡都已站在我身旁。他们用一种揣测、疑惑、不解的目光看着我。
    “船长都跟你说啥了?”郝武贵问。
    我摇了摇头,淡淡地说:“没事。”
    他们不信。
    “今儿又不关你的事,他们凭什么找你的麻烦?”郝武贵忿忿地说。
    “是啊!看你好欺负是不?找他们理论去......”王龙跃跃欲试。
    “对了,是不是因为我给家里打电话的事?才......”余波一脸的愧疚。
    “真的没事,你们别瞎猜了。”
    这时,有人悄悄说,“船长要罚钱呢,听说每人罚200元。”
    余波拉了拉我的手,“走,我们回屋去,这里太冷......他们要是罚钱,白烟的这份我出。”
    郝武贵冷笑道:“他敢......别以为我们好欺负。”
    回到舱室,大家的心情很快就拨云见日,忘记了刚才的不快,相互间又开始继续打牌的打牌,下棋的下棋,看小说的看小说,什么都不干的就三五个一起侃大山,聊些你家有几亩地,我家有几口人,他家养了几头羊的琐碎事儿。阿朋、刚才经过刚才的那么一闹腾,早已没了下棋的心情,也跟过来凑起了热闹。
    一般来说,不是吃饭、睡觉或开会的时候,大家都喜欢凑到这里——船里最大的底舱——十二人舱里活动,这里空气虽然差了点,声音嘈杂了点,但空间大,人多热闹。除了十多张床铺外,还有桌椅板凳。最主要的是它距船长等领导层的舱室较远,可以随便躺着、坐着、蹲着、站着、抽烟吃零食什么的。相对比较自由,在枯燥乏味的航海途中,热闹、自由比什么都重要。
    我发现阿朋、刚子看我的眼神有点不好意思,虽然他们没有主动向我说明,我能读懂他们内心的愧疚与不安。我觉得船长对我误会与他们也无关,他们也只不过是想跟我学学棋技罢了,他们又没想把我牵扯进去的想法,我没理由记恨他们,他们也没有必要心生愧疚。
    阿朋走过来,他挤出一丝不自然的笑容,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他瘦骨嶙峋的手掌像是一只木棍硌的我肩膀有点儿疼,他说:“白烟,听说你也被罚了200元?”
    我点了点头。
    刚子冲阿朋诡秘地一笑,像是有什么阴谋,然后问我,“你同意吗?”
    “我没同意。”
    阿朋、刚子两人对视了一下,会意地哈哈笑了起来。
    我一脸的愕然,“本来就没我的事嘛!你们之间闹矛盾,我就是个拉个架的,他们不清楚,你俩还不清楚吗?!”
    刚子一只手握着我的手,另一只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表情轻松地安慰我说,“没事的,他们不会罚你,你放心,哥不骗你。”
    我彻底晕了。
    @雷本祖 25楼 2014-08-07 20:39:47
    @先得春月 支持一把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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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

    
    睡觉了,明天再写。。。。。
    @血三 29楼 2014-08-08 08:56:32
    @先得春月
    开篇即引人入胜!该是一个有经历,有故事的人写的一个有深度,有血泪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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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关注!
    阿朋一脸的揶揄表情,“那是船长的一贯作派,是诈你!你知道吗?是故意诈你的!我们都跟他这么多年了,还不比你了解他。”
    我还不明白,“......”
    刚子见我一头的雾水,又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只要你没同意,他们决不会罚你的,听哥的,不会错了,哥只跟你说这么多了,再不明白,就自个儿慢慢想去。”
    经他俩这么一点拨,我似乎明白一些。原来船长他们不仅没有直接的证据表明我是否参与了事端,甚至连事端的经过都没有调查过,他们只是想当然地、按照自己的经验和逻辑设想出一个场景、一个过程,硬生生地强加在我的头上,然后信誓旦旦地、不容置疑地要求我承认,要我接受,看我的反应,观察我的举动,来验证他们推理的是否正确。这也正是他们的狡黠之处:如果你是受冤枉的,那种被误解、被灼伤、被刺痛的表情是真挚的,是装不来的。他们就会根据你的表现来改变自己的推理,是清白的,他们仍然会还给你清白。
    我彻底服了他们,这帮看似聪明的家伙!他们的行为和做法的确让人难以接受,为了达到他们想要的某种效果,不惜践踏着别人的尊严与人格。可他们却一无所知,陶醉在自己引以为傲的小聪明里沾沾自喜。然而,你又没有办法憎恨他们,因为从他们的内心来说,并没有冤枉好人的恶意。他们的武断看似粗暴、简单,却也是一种手段,那是他们的哲学,他们的做人哲学和管理哲学。在象牙塔般学校里、在学校所有的教科书里,在MBA管理学的教程里找不到它的影子,然而它却在这里盛行着,肆无忌惮地使用着......
    傍晚时分,船上的喇叭突然响起,喇叭里传来了船长那略显沙哑的带有明显地方口音的蹩脚普通话的声音。
    “......各位船员,春节将至,为了缓解大家的思乡之苦,为了大家能更好的与家人的沟通,互报平安,兹定于今晚8点在舵舱广播室每人与家人通话一次,限时3分钟,请大家想好要说的话,想要交待的事,力求言简意赅,不得超时,谢谢。”
    整个船舱都沸腾了起来,大家纷纷找笔拿纸,记着自己想跟家人说的和要说的话,每个人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芒。

    
    睡觉,明天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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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亲情的联系

    我像编排剧本一样地编好我的电话台词,心中默默念叨着、控制着语速和节奏,力求让时间最大限度地得到合理利用。可是我遇到了一个难题,那就是我的家里没有电话,母亲也没有手机。我必须先拨通邻居家的电话,让他传话给母亲、守候在电话机旁等待着我再次打进来。我在母亲到来之前的这段空档,又拨通了凤儿的手机,一切按原定的“剧本”顺利进行。凤儿温柔甜美的声音从听筒里飘来,如一曲曼妙的旋律让我有种晕眩感觉。我在想,它该是怎样穿越崇山峻岭、飞过茫茫大海、刺破这无边黑夜来到我的身边,亲切地、轻轻地鼓响我的耳膜的呢?
    凤儿在电话那头,“你怎么不说话呀?”
    “我在听你说。”我如在梦里。
    “我也想听听你的声音......”我能看到凤儿撒娇的表情。
    “还是我听你说吧!”
    围在电话机旁的船员们哄笑起来,我发现他们每个人的眼眶都贮满了泪水。
    到凤儿就要说再见的时候,我瞟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刚好一分半,我“啪”地挂响了电话,我要把另外的一分半钟留给我的母亲,整个通话过程还算圆满,美中不足的是凤儿只说到一个“再”字我就挂断了,因此,引来了大家一片嘘声。有懊恼,有惋惜,有感叹,也有埋怨......
    “你也真是,就差一个字都不让人家说完。”
    “半分钟也按一分钟收费,你知道不?”
    我愕然......
    “不是的,海上电话按秒收......”
    “跟手机收费一样,按分收!”
    “......”
    大家七嘴八舌地争执的没完。
    “别争了,下个电话让小白打满两分钟。”一向严谨的船长居然开恩了,多赏给我半分钟。
    电话又拨通了,母亲还没来到,我分明听到了电话里母亲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这时,大家都屏住了呼吸,空气仿佛瞬间凝结,没有一丝儿声响。我焦急地等待着......
    母亲的急促的喘息声终于从听筒里涌进来,一浪一浪地撞在我的心坎上。
    “是烟儿吗?呜呜呜......”母亲颤抖的声音。
    “是我呀!妈,别哭......我不是给你打电话吗?高兴才对呀!妈.”
    “呜......呜呜......”
    “妈!电话有时间限制,不要哭啦——”
    “......呜......呜呜呜......”
    电话一直持续到晚上10点才算结束,大家在小小的舵舱里仿佛举行了一场亲情盛宴,个个脸上既有兴奋又有泪水,我们像看了一场感人至深的文艺大片,虽然电影曲终了,谢幕了,散场了,人还沉浸在故事里,一幕幕回味着那些甜美的片段,希望把那最美的瞬间驻留在心底,镌刻在脑海里化为永恒。
    离开舵楼,大家的脚步变的有些慵懒、疲沓,像劳作了一天晚归的耕牛,已没了刚才排队等电话时的焦灼与急切。不过这时,我们的心仿佛贴的更近了,手挽着手,或互攀着肩膀,相携着有说有笑。给人的感觉是,好像我们刚刚与共同的一个亲人通过了电话,我们之间也变成了亲人。
    这次与家人通话,收获最大的当数余波,他老婆顺利地为他生了个8斤重的胖小子。当他准确地从老婆口中得知这个消息后,他激动的热泪滂沱,抱着电话的听筒一个劲儿地狂吻,直到船长提醒他,“你都把话筒舔湿了,别人还怎么用?”他才有所收敛。他用颤抖的声音不停地向妻子承诺,为了孩子,他一定要努力工作,决不辜负妻子的殷切厚望,他要挣好多好多的钱,让他们全家过上幸福而富足的生活,妻子在电话那头却一个劲儿劝他要顺其自然,做事不要太较劲,要注意安全,平安就是最大的福气!他与妻子幸福的通话感染了每一个人,大家泪水涟涟幸福的样子像是都得了个大胖小子。
    是啊!平安就是最大的福气。我们每一人都是一个家庭的牵挂、都是一个家庭的幸福。
    回到宿舍,余波意犹未尽,仍沉浸在初得贵子的喜悦里,他打开自己的柜子,取出一条他珍藏着的平时不舍得抽的最好的香烟,像村子里过大喜事时的场景一样,会抽不会抽的,挨个宿舍一个通儿见人就散。咧着大嘴巴乐的合拢不得,见谁都像见到贵宾客人一样,点头哈腰客气的不得了。他也散给了我一支,还十分恭敬地为我点上。呵呵,是喜烟,我想沾点喜气。叨在嘴里,猛吸了一口,有一种辛辣的刺鼻的像虫子一样的东西在我鼻孔里游动,我忍不住打了个响亮的喷嚏,烟雾也顺势从我口鼻里溜了出来,我不住地咳嗽,只咳的口生津水,眼冒金花,泪光点点。
    郝武贵在一旁笑我,他说不会抽烟的人刚开始都是这样,慢慢会了,烟气经过口、鼻时就有了草香味,一种诱人的难以抗拒的草香味,就像你看到漂亮女人从你身边走过,就会忍不住看她一样。他的比喻在我看来实在太抽象了,抽烟怎能跟女人的诱惑相比呢?我说,喜欢女人是本性、是天生的,而抽烟是后天养成的,能一样吗?阿朋接过话茬,他咋咋呼呼地说咋能不一样啊?男人刚出生时会喜欢女人吗?还不是长到青春期时才慢慢喜欢的?我又说男人吃奶,不是天生的吗?话题越扯越发觉得没劲,有人囔囔着叫谈谈爱情。郝武贵就给大家讲了他的爱情故事。用他的话说,他的爱情故事很凄惨。十五岁那年,初中快要毕业时,他喜欢上了班里的一个女同学,那女孩模样子太漂亮、太水灵了。修长的身材,白皙的脸庞,长长的睫毛下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哪怕是面无表情时,都会给人一种错觉:还以为她是冲着你笑呢。郝武贵说他吃亏就吃在女孩子的那双眼睛上,本来他家庭条件不好,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异了,他跟随长年酗酒的父亲相依为命,期间母亲一次都没来看过他,因此,母亲在他的心中只是个概念。由于缺少母爱,就造了孤僻、冷漠、自卑的性格,哪里有胆量追求女孩子啊。可那个女孩在他面前开朗的性格、热情的举动就像是在一次次暗示、一次次鼓励他似的,让他的心蠢蠢不安。比如,女孩子经常偷偷从家里带来好吃的与他分享,还把自家哥哥不穿的衣服、鞋子送给他穿。有一次,他趁女孩子课间去厕所的空档,偷偷翻看了她写了一半的日记,上面赫然写着这样一行字:“每个人都有爱的权力和被爱的权力。”郝武贵的心咚咚跳了起来,这句话不就是写给他郝武贵的吗?郝武贵暗自思忖:是啊!我家里是穷了点,我的学习成绩也不如你,可在爱情面前我们是平等的,你有被爱的权力,当然我也有爱你的权力。于是,郝武贵像得到莫大的鼓舞一样,回家后的当晚就挑灯夜战,鸡叫三遍后终于赶写好了一封热情洋溢的情书,第二天课间趁女孩子去了厕所,就偷偷把情书夹进了她的日记本里。
    晚上自习课上,班主任照例来到教室,他先是一阵老生常谈,什么快到中考啦,大家努力啦,不要辜负这个,不要愧对那个一番,云云。然后,他的表情就慢慢严肃起来,铁青着脸反复扫视着教室里的每一位同学,接着又像拉大便的前奏需要酝酿一番似的,沉默,还是沉默,突然他话锋一转,“快要中考了,总有那么个别同学,心思没有花费在复习迎考上,在这关键时刻开小差,你放弃了,你自暴自弃了,可你不能影响别人复习迎考呀!快要毕业了,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了。想来个闪电战是不?”正当同学们听的一头雾水时,班主任突然又厉声喝道:“郝武贵,这就是你写的求爱信。”他挥舞着手里的信纸,像一名旗手迎风招展着旗帜。“通篇辞不达意,仅错别字都20多个......”

    同学们的目光“唰”地齐聚到郝武贵的身上,教室里像被戳了马蜂窝,同学们“嗡嗡”地小声议论着,揣测着......郝武贵觉得身后有无数个钢锥正戳着他的脊梁。
    班主任继续阴阳怪气地说:“要不要我把你大作在这儿念念啊?嗯,郝武贵。”
    “好啊——念吧!老师。”同学们都在起哄。
    郝武贵当时实在忍受不了班主任的羞辱,他一个箭步冲上讲台,从班主任手里夺过那封信,撕成碎片,然后向空中抛去。雪花般的纸屑蝴蝶般地在教室上空打着旋儿飘飞,如同他一片片被撕碎了心。
    “那后来呢?”我们问。
    “经这样一折腾,学已上不成了,只能出去打工喽。呵呵。”郝武贵苦笑着,又补充说,“当时年龄太小,打工又常常被人家坑。”
    “怎么坑?”我不解地问。
    大家都笑了。
    有人讥笑我,“你真书呆子,坑,就是不给你工钱,或少发给你工钱。”
    郝武贵还沉浸在他的故事里,显然那段回忆对他来说是痛苦的,甚至可以说是凄惨的。他说是那位女孩子教会了他,让他从此不会再相信任何人了,是他的打工生涯教训了他,“人善人欺,马善人骑。”他还说,“你们知道吗?我第一次打工是在火车站旁的一家餐馆里做小工,有次被开水烫伤了脚,黑心的老板怪我干活心粗,不但不给我治病疗伤,还给我赶出了餐馆,一分工钱都没有给,害的我在大街上整整流浪了一个多月,够捡饮料瓶子换钱才得以生存、回家。”
    我十分同情郝武贵的遭遇,比起他那个酗酒成性的父亲,我的父亲虽然早早就去世了,但我有一个爱我且负责任的母亲,她用一双瘦弱的肩膀挑起生活的重担,供养我念到大学毕业,在大学里,我还心收获了爱情的果实,有深爱着我的凤儿。我现在离幸福还有一步之遥,那就是赶快挣到办酒席的钱,与凤儿风风光光举办一场婚礼。至于房子,凤儿说了,农村人嘛!老家有三间瓦房就行了。我家的三间瓦房还是父亲在世时修的,凤儿看了很满意,说房子看起来还很结实,再住上20年都没有问题。我知道他是在给我减压,怕我有心理负担。
    但是我不能辜负她,一定要混个名堂出来,报答他对我的这份厚爱与信任。
    夜已经深了,船员们都陆续各自回到自己的宿舍,我却没有睡意,独自来到船舷上,面对漆黑的海面,我努力向家的方向眺望,其实我已经不知道哪儿才是家的方向了,就像一个不跌入一口圆锅里的蚂蚁,它还能找到家的方向吗?遥远的天际有零星的光亮,我已经分辨不清它是天上的星星还是岸上人家的灯火,抑或是如同我们一样漂泊在大海里的一只船,但我对它寄予热切的目光,我假想着它就是家的方向,母亲会不会在那盏昏暗的灯影下做针线活呢?凤儿会不会嗯啊耳语般地读的那本我送给她的爱情诗集?夜,静谧的夜,有水扑打船体噗噗的闷响,有海风掠过船舱呜呜的低鸣,还有我低低的只有我一个人能听到的叹息。
    一束手电筒的强光从我眼前晃过,从走路的姿势与体态上,我就认定他是二副王皓。
    二副说:“还没有睡觉?”
    我说:“睡不着。”
    “想家了?还没等到打渔的时候你都想家了,那咋能成啊!哈哈。”
    我说:“哈哈......”
    二副说:“其实我也很想家,我放心不下她。每次我出海时,她都......”二副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知道,二副是在说他家那个偏瘫的女儿,小时候因生病高烧不退落下的后遗症。为了给孩子治病,他把多年出海积攒下来的钱全都搭起去了。孩子与他的感情很深。他常常跟我们说,每次他出海前,孩子总会拉着他的衣襟哭闹不止,让他十分心酸。可没有办法,他要挣足够的钱给孩子看病。也有人劝他再生一个孩子,因为国家有政策,头胎若是残疾儿,可以申请生二胎。但他不肯,他觉得那样会委屈到孩子,会动摇她让孩子重新恢复到正常的信心。他相信孩子病迟早会好起来的,会像正常的孩子一样重新健康幸福地成长。他有这个信心,只不过是时间与金钱的问题。所以他必须拼命挣钱。因此,我非常敬重他,敬重他是个坚强而负责任的父亲。
    今天二副值班,他们管理层每周每人值班一天,主要是负责管理查看船上的设施及船员的安全,每两个小时要全船巡逻一遍,不得漏查,其实也挺辛苦的,谁让他们是管理呢。望着二副下楼的时疲惫的身影,以及他略显苍老的体态,我的心里有种隐隐的酸楚,人活在这个世上幸福的,其实也是苦楚的。幸福来源于亲情,来源于牵挂,来源于责任,也正是这些顽强地支撑着他们的肉体、支撑着他们的意思同生活中的困难同现实上的厄运作斗争。
    今晚暂时写到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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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不早了,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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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节日的狂欢

    明天就是农历年了,中国传统上最盛大的节日——春节。中国老百姓对过年的心态是极为复杂的。就我而言,孩子的时候,掰着指头算日子,渴望它早一天到来,能听到连绵不绝的炮竹声,能穿上母亲早为我买好的新衣服,能吃上丰盛可口的年夜饭。然而,随着我渐渐长大,它则成了我思想上沉甸甸的负担,无时无刻不警醒着我:日子又溜走了一年,你都有那些成绩,又有什么收获。因此,过年变得有些索然。但我内心是喜悦的,至少能与母亲高高兴兴地聚在一起,全家吃上一顿团圆饭,在全民蚁族忙碌的当下,还有什么比这些更让人欢欣鼓舞的呢。然而,今年的春节,我要在遥远的西太平洋上,在异国异域风情里,在浩渺无边大海上,以海风为伴、以海浪为伍,与同船来自祖国四面八方的几十名船员一同过年,看似热闹,内心也有说不出的落寞。
    午饭后,在船长的带领下,我们彻彻底底地打扫了一回卫生,先是把自己的衣物收拾整齐,再把舱室里积淤已久的垃圾全部清除,又把船的甲板冲洗干净,就连船舷的每个栏杆都被我们擦的锃亮。我们在每个舱室的门上贴上对联,还贴了门神。大副李厚忠说这是为了辟邪,在一片未知的海洋里,没有比平安更重要,所以大家都贴的很认真。一切都准备就续,船员们就按照既定的安排准备排练春晚的节目。今晚全国人民围在电视旁看春晚,我们在海上看不成,我们要看自己的春晚,自己编自己导自己演自己看,呵呵,自有一番乐趣。晚饭可能开的要迟一些,老贾负责给大家准备宵夜。船长说,过年了,今儿要吃好、玩好,休息好。老贾不能休息,也不能玩,他要为大家准备晚餐的食材。他从船员中挑了几个年龄大些的,没有节目安排的船员一起帮厨,临走时还不忘记向船长要一张门神。说也要给厨房里贴一张辟邪。大家都笑了,厨房里又不住人,有什么邪可辟的?可是,老贾不依不饶,立在船长面前像一一只枪杆愣是不肯走。船长无奈,只好打开自己的抽屉,翻找了个半天,才找到一张破了角的交给他。老贾说,能不能换张好的?船长就摆出一副不信你自己找的架式,说,就这一张了。老贾无奈,只好收下那张破了角儿的门神带领着几个帮手下楼去了。
    大家在甲板上空拉起了彩旗、挂上了彩灯,把舵楼广播室里的音响设备搬出来,一个露天的简易的舞台就这样搭好了。
    天色渐渐暗淡了,远处的海面笼罩在一层的薄薄的的云雾里,太阳劳累了一天,疲倦了,将红红的脸蛋儿轻埋在棉团一样的云层里,它是想要睡觉了吧。没有人去惊扰它。一切都显得那么安恬、静谧。海风轻拂,海浪不惊,几只飞累了的海鸟栖息在船舷上,缩着脖子,蓬松着羽毛,享受着大自然馈赠给它们的那份恬适。
    随着音乐的响起,来自新疆的船员护德和他的同伴们跳起了蒙古舞,这是他们的强项,蒙古少数民族个个能歌善舞,无论富人还是穷人,娱乐是他们生活的主题,因此唱歌跳舞也就成了他们生活的一部分。汉族的船员在这方面差远了。他们大多来自农村,少有的几个来自城市的,也都是生活在最底层的市民,有钱有门路有背景的人谁愿意吃这份苦,冒这份险。他们有的很小就为生计而奔波,接受的教育也只是粗识几个汉字。至于才艺,那是有钱人的事,至少家中也是小康,才能有多余的精力与钱财花费在孩子的才艺的培养上。你看那电视上,那些像小精灵一样的孩子又蹦又跳又唱的,哪个家庭至少不是个中产阶层。这让我又想起了念大学时的情景,每次过节,除了学校要举办大规模的演出外,各个班级也会小范围地举办晚会。把小小的教室收拾一番,桌椅拉开,腾出一方空地,舞台也就有了。来自城市的同学跳舞、唱歌、弹琴、吹萧;来自农村的孩子多表演魔术、武艺、小品、朗诵。如此泾渭分明,可见一斑。
    一曲跳毕,护德提议由汉族船员表演个节目。大家你推我搡的像在酒桌上谦让着上座一样,都不愿意往舞台中央去。护德抓起案上一把瓜籽不满地说,你们不跳、不唱,只知道吃,等我们演完了,瓜籽、花生、果糖都进了你们的肚子里了,你说我们亏不亏呀!一句话臊的汉族船员们脸都红了。多亏这时轮机长洪光主动站了起来,说要为大家献上一曲,才算为汉族兄弟撑了脸面。他从容地从怀里取出一把笛子,仰望星空酝酿了一下情绪,悠扬的笛声便刺破天宇回荡在整个夜空中。
    我慢慢闭上眼睛,一任那颗颤动着心随着悠扬笛声缓缓飘起,飞向那浩渺的茫茫一片的天际,来到了我的故乡,来到我与凤儿常常一起赏月的校园湖畔。那碧汪汪的一池清潭,那湖边慵懒低吟的蛙鸣,那湖面零星飘散着的莲叶,那银子般的月光泼洒给我们一脸的清晖。我又仿佛看到了洪光,他与披着长长的洁白婚纱的美丽的妻子正在奔跑着,追逐着,在烂漫的花丛中、在炫目的阳光里,眼前的彩蝶漫天飞舞,百鸣啁啾......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笛声越来越小、越来越小了,直至归于天籁。大家仿佛还沉浸在那一片音乐的海洋里。许久,有轻微、零星的掌声响起,继而声响越来越大,越来越密,只到欢腾。我想大家在聆听美妙笛音的同时,是否也如我一样,在幻想着、在感受着洪光的某种情绪,在试图走进他的内心,如同伯牙遇到子期一样真正成为他笛音里的知己呢,我不得而知。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洪光的笛声勾起了他们对往昔美好生活的回忆,引发了他们对某种美的情感或美的场景的向往,否则,他们不会那么沉醉,他们的掌声也不会这么由衷而热烈。洪光是个略显沉闷的人,平时在船上除了照顾同为船员的弟弟,很少见他说话。他沉默的样子就像船体某个部位的零件一样只发挥着他本应该发挥的作用,从不越俎代庖。虽同为管理层的他却没有别人的跋扈与嚣张,倒是他的弟弟洪海常常混迹于船长与船员之间,为两边互透些消息和秘密,以求左右逢缘。
    刚才听的如痴如醉的船员们缓过了神,彼此间又回复到酒桌上的那种谦让与客套了。也许是为了彰显船长身份的权威,李超掷地有声地发话了。他说,“刚才洪光已经演奏了笛子,现在该轮到护德了。”
    护德二话没说,径直跑回船舱,他取来一把藏刀,身手敏捷地为大家表演一套刀法。刚耍了一半,就被大副李厚忠叫停了。他说,“大过年的,刀是利器,多不吉利啊。”护德也若有所悟,只好作罢,把刀丢到一旁,悻悻地坐下来吃瓜籽。
    此时,一直沉默着的郝武贵突然灵光乍现一般站了起来,未等人请,自个儿主动走上舞台,他说,“当年我拣破烂流浪的时候,结交一位江湖朋友,并拜他为师,学了几套少林拳法,要不是刚看了护德耍刀,我还真把这些忘记了呢,大家要不要我也露一手?”
    台下齐声赞同。
    大副李厚忠咧开香瓜嘴,笑道:“这个可以,这个可以,只要没有利器,都行。”
    郝武贵紧了紧他本来不算宽松的裤腰带,先扎个马步,憋上一口气,就嘿嘿哈哈地闪展腾挪开了。直耍的甲板咚咚作响,灯影扑忽摇曳。耍到精彩处,余波忍不住喝了一句:“郝哥,小心别把船给踢翻了。”话音未落就已自觉不妥,匆忙缩回脖子,捂住了嘴巴,两只眼珠儿做贼一样地左右翻转,冷不丁发现阴暗一角,大副李厚忠的正恶狠狠地瞪着他,他哆嗦了下,理亏地低下了头。
    一套拳耍完,护德走上舞台,亲切地与郝武贵来了个结实的熊抱,说,“以后多多切磋。”
    接下来的节目实在没劲,是几个被逼上舞台上的船员硬着头皮唱歌。不是中途忘词,就是五音不全,鬼哭狼嚎一通,让人听的索然无味。连船长看的都觉得听不下去了,建议大家一窝蜂地上来蹦迪。
    有人问:“什么是蹦迪?”
    就有人答:“想咋蹦咋蹦。”
    那人又问:“蹦到海里了,咋办?”
    这人又答:“站在鱼脊梁上也要蹦。”
    有几个年纪稍大的船员扭捏着放不开。船长建议干脆关掉彩灯,放大音量,赶着大家一起涌向舞池。
    “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儿,怎么爱你都不嫌多,红红的小脸儿温暖我的心窝,点亮我生命的火 火火火火......”随着强劲的音乐响起,在漆黑一团的甲板上,那一刻,会跳的,不会跳的,大家都甩开了膀子,抬起了双脚,尽情地释放着身上的能量,释放着积淤心头已久的萧索与苦闷,只蹦的天旋地转,星月无光......
    跳的一身臭汗的船员们,就势躺在甲板上。这时我才发现月儿已挂船梢,在厚厚的云层里像个羞怯的小姑娘,跟我们捉起了迷藏。音乐戛然而止,我突然有些适应不了了这份宁静。茫然四顾,恍惚间,自己仿佛已经不在船上,而成了天外的仙客。
    “吃饭了——”寻声望去,是老贾模糊的背影。他喊了一声就独自下楼去了。这时大家才突然想起年夜饭还没吃呢。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拍拍衣服上的尘埃,准备下楼。
    突然,宁静的夜空里响起了一阵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声音不大,像是来自遥远天际的一声问候。人群立马像炸了锅似的热闹起来,大家噙着热泪欢呼着奔向着船舷。放眼远眺,映入眼帘的是茫茫夜色海洋里的一豆灯光,它虽离我们很远,但我们能够确定它是一只船,一只来自己中国的船。有船员把双手握成喇叭状,冲他们高声问候,然而他们听不见,于是我们也燃响了了鞭炮,年的气息立即扑面而来。
    我不知道对面那艘船是否也听到了我们的炮竹声,知道在这远离祖国的遥远的太平洋里上还有一艘同样来自中国的渔船为伴,从而心里有了安慰,有了温暖的感觉。

    晚饭很丰盛,有鱼、有肉、有虾、有酒;酒又分啤酒、白酒、葡萄酒。主食是米饭。大家想吃就吃,想喝啥酒就喝啥酒,好不快活。大家洗过澡后,换上了干净的新衣服,整个人都面目一新,推杯问盏间竟有些乐不思蜀了。
    船长李超被大家推到上座,他是这个船上的“老大”,自然少不了船员们的敬酒与恭维。他的酒量不大,一轮敬劝下来,已是满头大汗、面如猪肝。坐在他一旁的大副李厚忠见状,连忙替他遮挡阻拦,却又被他一把拨开,“不就是几杯酒嘛,又不是毒药!”。面对船员们新一轮的如雪花般飘来的酒杯,他来者不拒,一一笑纳。船长是属于那种喝点酒就耍酷的人,尽管酒醒后他概不认帐,但在酒桌了,他的铁骨铮铮、推心置腹却使大家倍受感动。他把敬来的酒一一干掉后,手脚已经有些僵直、发麻,站不稳了,他一把抓住李厚忠的手腕,另一只胳膊趁势揽住敬酒的余波的脖子,勉强地站立起来,举起手中的酒,用命令的口吻让刚子给他斟满,然而夸张地举过头顶,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兄弟们,大家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我们聚到了这艘船上。在这么个重要的传统节日里,没有同最亲的人、没有同父母妻子儿女在一起过年,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了我们有缘分,这种缘分不是一天两天的缘分,这种缘分是上辈子修行了500年的缘分......”
    刚子插嘴说,“老大,修行了500年都做夫妻了。”
    李超拧过脸,不满地瞪着他,“怎么了?大家在一起的感情比夫妻差吗?你跟老婆亲密,咋......咋不陪你老婆过年去。”
    大家都笑了起来,附和着他,“是啊,是啊,比老婆亲......”
    李超继续说:“既然有缘分,就要团结起来,努力工作,钓好多好多的鱼,挣很多很多的钱。大家说好......好不好?”
    大家:“好......”
    李超人来疯似的,“既然大家说好,那就干杯,为我们的共同目标干杯!一醉方休。”
    大家都举起了杯子,一饮而尽。
    余波也干完他杯中的酒,正要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却被李超一把拽住。他瘦小的身躯在魁梧高大的李超面前显得更为单薄,像一只鹰叨起了一只小鸡。
    李超说,“你不能走,你得给大家说上几句,是不?你老婆给你生了个胖小子,是件喜事,喜事也就是吉利的事,所以呀!大家沾沾你的喜气你就说几句吉言送给大家吧!”
    余波想了想,着大家抱了抱拳,说:“祝大家新年有好运,财源茂盛,明年都生个胖小子。”
    刚子乜了一眼,说:“现在都过12点了,新年已经到了,你还让我们等到一年哪?”
    余波诡秘地一笑,“你老婆的肚子又不是百宝箱,吹一口气,立马就生了。”
    李超帮腔道,“对对对,说的有道理,得有个过程,急不得,急不得......”
    大家又是一阵哄笑。
    李超还要让刚子斟酒,这下被李厚忠坚决拦下了,李超又些不悦,眼睛瞪得像马铃铛似的。李厚忠就轻轻拍了拍李超的大肚腩,说:“老弟,别忘了你还有脂肪肝呢。”大家听李厚忠这么一说,也就不敢再劝李超敬酒了。
    李厚忠跟李超来自一个村子,是李超未出五服的堂兄。在船上李超是船长,更有权威。但在生活上,他还是很敬重这位堂兄的,酒未尽兴,虽心有不甘,但堂哥硬是阻拦,他也只好做罢。船长不喝了,大家也很知趣,也就不再闹腾了。这时,老贾瞅准时机,冲大家吼了一嗓子,“锅里的米饭都凉了!”于是船员们就纷纷盛起米饭去了。
    这时的船长就像一根燃尽了油的灯草,一旦失去了那份激情与亢奋,整个人立马就变成了一堆烂泥,瘫坐到椅子上,只得由阿朋与刚子搀扶着回屋休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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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得春月 74楼 2014-08-14 13:1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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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患难的兄弟

    春节那天,大家给家里又打了电话,很自然地说起了昨晚上的事,夸赞船上的生活如何如何的丰富、年夜饭如何如何的丰盛,要家人不要挂念。船长酒醉的太深,还没有彻底酒醒,也被船员们搀扶着过来,接通了他老婆的电话。他的舌头不太灵光,说话就像嘴里塞进了一个面团似的。他老婆得知他是喝高了,就在电话那边责骂开了,什么“酒鬼”、“下作”、“马尿”的脏词只管往外儿翻,全然不顾今儿是春节、接电话的身份是船长,周围还有他统帅下的几十位兄弟。大副李厚忠实在听不下去了,为了维护船长的面子和威严,他夺过船长手里的话筒,替船长打着圆场,讲起了客观。诸如:当时船员们的热情多么多么地高涨,船长的人缘又那么地好;喝了张三敬来的,不喝李四的,厚此薄彼嘛。总之,一句话:盛情难却,船长也是不得已。谁让他是船长、是领导呢?他要是个窝窝囊囊的普通人,肯定没人敬酒,也就不会喝醉了。直说的船长老婆话软了下来,开始关心船长了。电话里左一个大哥,右一个大哥地称呼李厚忠,让他费心照顾好船长。李厚忠拍着胸脯保证,“弟妹,你放心,他下次要是再敢喝醉,我就打电话向你告他的御状。”
    李厚忠接完电话后,一副有功之臣的姿态扭了扭脖了,得意地冲李超笑了笑,“咋样,这个电话还算圆满吧?”李超立刻竖起了大拇指,“高,还是哥你高明啊!”船员们也跟着附和,都啧啧称赞叫绝。
    我发现人群中的护德却一直冷眼旁观一声不吭。他抱着膀子歪着脑袋,时不时拧过头来乜一眼李厚忠,像是在看戏台上的一个演技拙劣的小丑。
    “都几十岁的人了,还玩这种把戏?”护德盯着李厚忠冷冷地说。
    刚才还赞声不绝钦佩连连的船员们像是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都耷拉着脑袋不再言语。
    李厚忠显然被这种公然挑衅激怒了,他双目喷火,一只手指着护德说,“咋了?我说错什么了?关你什么事啊?”
    护德不依不饶,“明明是强哥自己愿意喝的,他说与大家在一块高兴,难得,才一醉方休的,为什么到你那里就成了不得已的呢。你把兄弟们都当成啥了?难道兄弟们是成心害强哥,硬逼他喝醉挨老婆骂吗?”
    李厚忠听的哭笑不得,“好你个兄弟,你没听见我那些话都是骗他老婆的吗?!”
    护德说:“我当然知道。你为什么要欺骗人家?你觉得你这样做道德吗?你不认为自己是个虚伪的小人吗?”
    护德一连串的发问让李厚忠招架不得,他觉得自己有口难辩,简直就要崩溃了,这时,郝武贵站出来替他解了围。
    郝武贵轻轻拍了拍护德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再发难了。他说:“厚忠哥刚才的确有欺骗家人的嫌疑,但那是善意的欺骗,善意的,懂不?”
    护德不以为然地说:“我懂。”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护德,不理解他的行为。护德仿佛看懂了大家的疑惑,又说:“难道为了不挨骂,比真诚还重要吗?”
    同为新疆籍的二喜接过话茬,“是呀,护德最讨厌这种欺骗朋友的人,包括朋友的家人。”
    经这么一闹腾,船长的酒也醒了大半,他见李厚忠还想争执,就一把挽起他的胳膊,不耐烦地说:“走、走,跟他们扯不清,我们走......”。于是扯起李厚忠下楼去了。
    目送船长他们下楼后,郝武贵忍不住噗哧笑了,“这个马屁精,今天终于被收拾了,痛快、痛快。”
    护德扮了个鬼脸,故意问道:“痛快吗?”
    郝武贵:“痛快!”两人相视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李厚忠随船长下楼回到自己宿舍,仍咽不下这口气,他口中嘟囔个不停,说护德让他在大家面前丢尽了面子,丧失了威信,以后还怎么管理这帮船员、还有谁会听他的呀!他建议船长立刻给护德一个处罚,以挽回他在船员面前丢失的威信。船长很为难,因为护德毕竟没有违反什么大的纪律,单单靠顶撞你一下就处罚人家,恐怕难以服众。可就这么个小事,却耿耿于李厚忠的心里,一直难以释怀。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初航时的那种落寞、空虚的感觉如同磨去棱角的石块一样,早已不复存在。我就像海洋里的一颗被海浪浸蚀了多年的浑圆鹅卵石,切切实实属于了海洋。每天踏踏实的吃饭、踏踏实实的睡觉,除了偶尔会想念母亲和凤儿外,喧闹的城市、过往的机车、广袤的原野、绵延起伏的山川在我的脑际里变的虚无而飘渺。有时,冥冥中,我会问自己,我的生命是来自于陆地,还是来自这一片辽阔的海洋,我是海洋的儿子吗?那漆黑的夜空里为何总有一盏灯火特别明亮、特别耀眼、特别炫目,又特别地温和?像是招唤着我什么似的......
    舵舱里响起了优美的笛音,悲切而苍凉,我知道是洪光吹的。自从春节过后,他吹笛子的次数就逐日增多了。由四五天一次,后来隔天一次,到现在每个晚上睡觉前都要吹一段。他把自己锁在一个人的世界里,用笛声诠释着他的心灵。起初我很不解,难道有多次渔钓经历的洪光也难耐远航的孤独、犯了思乡思亲病吗?为此我还在一天吃午饭的时候专门问过他弟弟洪海,他弟弟说,不要去打扰他,他心里烦着呢?春节后,妻子的病情又加重了。你想想,他刚新婚不久,要不是看病缺钱,能会远航吗?我悚然一惊,心想,二副家里有病人,他家也一样,咱们船上都是些难兄难弟呀!船员老郭苦笑着说,他要不是做生意亏了十多万,债主成天堵着门催讨,快50岁的人了,才不愿意遭这份罪呢。老郭是船上年龄最大的新船员,儿子大学毕业都参加工作了,本打算儿子结婚在石城卖房,结果养猪亏了,不但把积蓄多年的本钱赔了进去,还欠下了外债。为此,他觉得很对不起儿子,才决意出海的。按照公司的规定,干满两年,普通船员每人至少也可净落10万元,填平他亏欠的窟窿。我发现老郭在说到还完欠款时,就有种如释重负的喜悦,他两眼放光,异常的兴奋,如同我每每想像着与凤儿手牵着手走进婚姻的殿堂感觉一样。
    那个傍晚,洪光一曲沉郁的笛声让我浮想联翩,难以入寐。我的思想早已超越了思亲的范畴,正在思考着一个更大的命题——那就是生命。我觉得人只有离开家乡,离开城市,离开你熟悉的环境,你才能跳出生活的藩篱,去认真思考生与死的意义。比如,你长年累月地生活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大海上,你就会觉得你的生命已经属于了大海,海浪、飓风、乌云、海鸟、鱼类都那么亲切,它们才是你的族类。连看似深不可测的大海也不再那么可怕,它已被你赋予了生命,像母亲一样地慈祥,正张开宽阔的双臂拥抱着你,给你心灵以抚慰、给你灵魂以栖息。相反,喧闹的城市、忙碌的人群、拥挤的楼宇变的越来越陌生。让你不得不思考:茫茫宇宙如此之浩瀚,人类又渺如蝼蚁,它却能让苦难、厄运、痛苦明察秋毫地找你,并瘟疫一般地跟随着你,始终把你置于烈日中蒸烤、暴雨中摧残,重压下折磨。让你艰难呼吸、且无处可遁。哪怕你逃到千里之外的大海上,它还藏于你眼角、藏于你的眉梢,藏匿于你的内田、还有你一曲曲悠远哀婉的笛音里。
    洪光就是, 洪光被他新婚妻子的病况折磨着。他逃到了海洋上,烦恼也就追到了海上。洪光吹完一曲后, 到甲板上收拾晾晒了一天的衣服。这时,护德正在跟一群船员靠在船舷上侃大山,他刚夸过洪光,洪光就出现了。于是他叫住收完衣服正要回屋洪光,“老洪,教教我吹笛子吧!”。洪光没有回应。郝武贵也跟着喊:“洪哥,我也想学,你干脆在船上开个培训班,教大家学吹笛子吧!这成天打牌、听歌、看小说,无聊透顶。”洪光揶揄地笑了笑,说,“无聊?你们觉得无聊吗?马上就不无聊了!快到目的地了。最多还有两天吧,我们就到了澳大利亚西海岸。靠岸后,添些给养,接下来就是没日没夜的工作了。至少要持续4个月,我们要靠这4个月挣回一年的钱呢。等你们干完活,出了成绩,我免费教你们吹笛子。”
    护德听说船快要到岸了,激动的两眼放光。在这颠簸、潮湿、混和着浓烈汽油味的船上早就腻烦了,他想去陆地上散散步,让自己接接地气。这个好消息无疑是一剂强心针。大家都振奋了。护德甚至激动的高呼,“我们就要解放了。
    洪光苦笑着说,“应该说考验你们的时刻就要开始了!”说完就转身独自离开了。
    正要巡逻的二副王皓接过话,“还吹笛子呢,恐怕到时都没心情吹了,呵呵。”他手提旷灯,沿着船舷仔细地查看着,因为天还有些微亮,他的旷灯并没有打开。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听起来有点恐怖的的声响。那声响在逐渐变强,像飓风钻进了涵洞,像老人费力的喘息。天色骤然暗淡下来,乌云瞬间弥漫了整个天空。
    “快跑——风暴来了。”二副王皓声嘶力竭地喊着,夺命般地直奔船舱躲避。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眼前不远处有一堵十几米高的白花花的浪墙正迎面压过来,我们鬼哭狼嚎地四处逃散......
    暴雨倾盆而下,船体剧烈晃动,室内物什器皿碰撞跌落砰叮作响。海风呜呜地怒吼着,如万狼齐声嗥叫。一个个巨浪飞来,又在船体上击的粉碎。船员们个个被颠簸的呕吐不止,有人跌倒、也有人撞到船体上,流血受伤。
    这场风暴来的快去的也急,10多分钟后,船体平稳了下来,舱外海风也柔和多了,天边浮泛出一际白亮。
    有人在喊,“不好了!老郭不见了!”我走出舱门,看见护德等人正在甲板上四处寻找。船长,大副也在那儿。
    护德说:“怎么会不见了呢。”
    郝武贵说,“肯定是被风暴吹走了,老郭年纪大,反应慢,没来得急跑。”
    船长李超急的如热锅上里的蚂蚁,在那儿跺着脚。是啊,还没有开始战斗呢,就折兵一员,怎么向公司交待啊!他问在场的船员谁有香烟,大副就点了一支交给了他。10多年的交情,他太了解船长了,一遇到重大的棘手的事,他首先想到的是烟。
    船长贪婪地抽了一口烟,说:“你们确定风暴前老郭就在室外?他会不会去了厕所或什么地方了?”
    余波说,“他哪儿都没去,刚才我还帮他搔痒呢。”
    阿朋说:“是的,船长,波哥说的一点不假,刚才他们就站在这儿,靠在这根栏杆上。”阿朋还拍了拍船舷上的栏杆。
    大副李厚忠说,“回舱内再仔细找找吧!看他是不是在睡觉。以我的经验,如果真是被风浪卷走,那是必死无疑的。”
    郝武贵瞪了大副一眼,“舱内有什么可找的。”他将手一挥,“大伙跟我来!”然后就径直奔向船舷,踩在船舷的栏杆上,把手握成喇叭状,低头向着海面大喊:“老郭——”
    “老郭——”
    “老郭——你在哪里!”
    大家围着船舷转着圈儿找,不停地呼喊着老郭的名字......
    突然,余波好象听到了细微的回声,像是有人在海里呼救,他连忙报告给船长。
    船长也紧张了起来,说,“你该不会是听错了吧?不会是幻觉吧?”
    大家都跑了过的,将耳朵贴在船舷上仔细地听,然而,听到的都是海浪轻打船体的声音。就在大家快要失望的时候,突然又有微弱的声音又从海里传来。
    “是老郭!是老郭的声音!”余波激动地说。
    大副说:“不可能,你今儿不会是发烧了吧?掉进海里这么久他还能喊?”
    二副说:“是不是他,我们查看一下,不就不清楚了吗?”
    二副举起手中的旷灯,小心地翻越船舷的栏杆,低头把旷灯探向海里,他看到一个黑影,但不敢确定是不是老郭,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身后有一根绳子连着船体。他立刻兴奋起来,喊道:“你是老郭吗?”
    “救救我——”
    大家迅速围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拉起了那根绳子。
    老郭被救了上来。
    原来风暴来临的时候,老郭因躲闪不及,就顺势把船上的一根缆绳系到自己的腰上,抓紧绳索才没被风暴吹走,可就在风暴渐渐弱时,他刚要爬起,却又被一阵强风卷进了海里,多亏了他身上的那根绳子,不然,在诡秘难测的大海里,就算他生有三头六臂也难逃过这一劫。
    (7)海上的惊魂

    自从那次风暴跌到海中,老郭病了一场,先是低烧不退,后发展到夜里说胡话,吓的同室里的船员不敢睡觉,无奈只得整夜整夜地亮着灯,同宿舍的伙食长老贾年纪大,神经衰弱,本来就睡不好觉,经他这么一折腾,更是难以入眠。老贾比较迷信,认为老郭中了邪,海鬼附体了。不知他从哪儿找来了一张火纸,用手指在火纸上写上谶语,噙了口白酒喷在火纸上,点燃后,口中还念念有词地满屋子里跑,然后把燃烬的纸灰洒到海里。第二天夜里,老郭真不闹了,大家都把老贾尊成了活神仙。但好景不长,仅隔了两日,老郭又旧病复发了,再用老套的方法,已经不灵了。老贾说,这是个厉鬼,道业太高了,他的法术已经镇不住了。直说的同室的船员人心惶惶,没有了主意,都像躲瘟疫一样躲着老郭。时间一久,连老郭自己也觉得是厉鬼附体了,自感连累了大家,很不好意思,就一个躲在角落里默默地抽烟。为此,船长还招集大家开会研究对策,有人建议船靠岸后送他去医院,也有建议干脆送他回家。看老郭的样子一个人回家船长不放心,谁送他呢?正在大家犯难的时候,又是老贾出了主意,老贾说我是个大学生,在古代也算是个秀才,鬼不怕他们粗人,鬼怕我这样的读书人,至少也不欺负祸害读书人。你们看过《聊斋》吗?《聊斋》里的女鬼都变成美女的模样儿嫁给书生呢。大家虽然将信将疑,但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最后船长决定让我与老贾换铺,住到老郭所在的舱室里,我心里骂:好你个老贾,真够缺德的。但也没有办法,只得服从船长的命令。
    当天晚上,我就领教了老郭的折磨。大概是在子夜,我睡的正酣时,突被一声“救命”惊醒,起初,我还以为船遇到了什么麻烦,吓的头皮一阵发麻,当我缓过神从床上弹起时,发现室内的灯还在亮着,同宿舍里的马涛、胡强都在惊恐地看着老郭,如同看一颗随时都会爆炸的地雷。我起身悄悄走到老郭床前,马涛立即向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不要惊扰到老郭,我没有理他,轻轻拍了拍老郭。胡强已吓的面如土色,他小声急促地说:“小白,不要动他,千万不要动他!”
    我说:“为什么?”
    马涛说:“他现在正在跟鬼魂说话。”
    胡强说:“你要是惊动了他,他的魂就跟着鬼跑了。”
    我听了特别生气,懒得再理会他们,正当我准备再次拍打老郭时,胡强一把将我推开了。:“救救我,救救我——”老郭的喊声凄厉而绝望,在夜空里回旋、激荡。
    我实在忍不住愤怒,大喝一声:“老郭!”
    老郭“哦”地应了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眼睛流露着惊恐的光。
    我坐在老郭的床前,轻轻拍着他的背,温言询问他,“老郭,你刚才怎么了?”
    老郭说他梦见自己掉到海里,掉到无底的深渊,好不容易浮到水面,又被无数条海蛇缠着动弹不得,还有几个类似于孩子的海娃娃抱着他的双腿嬉笑着将他朝深海里拖,眼看就要被拽进深海,他用手死死抠住船体,突然他摸到一个软软的东西,难道就是大家说的鱿鱼吗?结果......
    马涛急切地问:“结果是什么?”
    老郭满眼的恐慌,“结果......结果是一个女鬼的肩膀,我抓到了一个女鬼的肩膀!披头散发,怒目圆睁,血盆大口......”老郭浑身颤抖,把床都震的吱吱作响。
    “妈呀!这呆不成了!”马涛跳了起来。
    “这是条凶船、凶船!以前肯定死过人,阴魂没散!”胡强也说。
    我不禁悚然一惊,老郭的梦那么熟悉,我似曾也有过同样的幻觉,看着两位吓瘫了室友,我只能强作镇定地安慰着老郭。我劝他“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嘛!是因为你掉进海里受到了惊吓,所以才接连做这样的恶梦。这是梦魇,梦魇你知道吗?就是你身体虚弱,或心脏不好造成的。根本就没有什么鬼魂,都是自己吓自己的。老郭经我这么一番安慰,情绪慢慢平静了下来,他抽了一支烟,又躺回到了床上。那一晚,马涛、胡强说什么也不允许我关灯,因此我们的舱室又一次彻夜通明。
    早上起来,头昏昏沉沉的像灌了沿一样。我在餐厅里碰到了老郭,他显然还没有从昨晚的梦魇的阴影里走出来,吃不下饭。伙食长老贾对他还算不错,专门为他煮了一锅米粥,米汤熬的粘稠而浓香。老贾说:“咱们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了,胃不好,多喝些米粥养胃的。”老郭说:“我不是胃不好,在家里稀的干的都能吃,可到了这船上,闻到汽油味,就反胃,船颠簸的厉害,啥都不想吃,最多只能喝些稀粥了。”老贾就问,“你昨夜是不是又做恶梦了。”老郭说:“你走后我更严重了,昨夜的梦更吓人了,差点没把我吓死。”然后就把昨夜的梦向老贾复述了一遍。老贾就叹了口气,说这一带海域前几年翻了几艘客轮。据说船上有很多妇女儿童,你可能是撞到了他们的阴魂,所以才这样子的。老郭说老贾你能不能给我再作个法,镇一镇呀!老郭说我不是给你安排了个大学生了吗?书生就是辟邪的,我把“吉祥物”都给你送到宿舍里去了。老郭听了一脸的茫然。
    老贾不在的时候,我把老郭拉到一旁开导他。我说老郭你别听老贾吓你了,你一没中邪,二没撞鬼,你就是在船上吃不好,睡不好,身子虚了,又受到了惊吓,所以才这个样子的。这个世界上绝对没有什么鬼神,都是自己吓自己的。鬼不可怕,可怕是我人。老郭说小白,人有什么可怕的?我说大家这么说你有病,中邪了,你就信了,心里就真的有了魔了,不可怕吗?老郭听了觉得似乎有些道理,他嘿嘿一笑就不再言语了。
    直到几个月后,老郭死于非命,我才发现我真是个天才的预言家。老郭没有死在厉鬼的阴魂里,却丧命在他终日厮守相依为命的同伴的屠刀下,从而验证了真正的魔鬼是我们的人类。

    老郭经过我的耐心开导,渐渐也能吃下饭了,夜里睡觉梦也少了。从此,大家都说老贾说的对,我就是这个船上的福神。为此,大副李厚忠还专门找我谈了一次话,说,早前我挑拨事端的那200元不罚了,船长说算我将功抵过了。我听了哭笑不得,觉得这艘船真的很邪乎。自从上船以来,我莫名其妙地犯错,又不知不觉地立功,而这一切来的都没有征兆,都不为我所左右,我真的“随波逐流”、任由摆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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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13 19:09:02  更:2021-07-13 19:2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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