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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平行梦象》——梦比现实更难面对[第1页]

作者:上官靖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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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发前的话:
    这部小说从2016年开始写,因为生活所迫和底层劳动的艰辛,富余时间较少,十来万字的初稿创作时间长达一年半。初稿完成后我有在舞文弄墨板块发表过几章,当时小说名是《梦见未来》,后来因为一些事停滞,再想起已是2019年,于是又将初稿拿出来通读一遍,对自己以前的写作功力是一点也不满意。我想着再改改继续发,谁知这一改就是牵一发动全身,因为时间还是不宽裕,四次修改和增删又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才有了现在让我满意的最终稿。然而最终稿和初稿已是两个版本两个故事,只得从新开贴从头更新。全文已经创作完成,共19万字,不会再有任何更改,我会再整理一下陆续全部发出。
    这是一部幻想小说,叙事方式为线性与非线性混合叙事,再加上多重空间来回切换,理解上会有一定难度。但小说主题很简单,就是逃避与面对,小说里主要人物的亲身经历都在为这个主题做概述。当我们被无法承受的心理磨难反复折磨时,每个人都有两个选择,要么没心没肺活着,要么撕心裂肺面对,可每一个选择前者的人,都无法摆脱后者的魔怔。小说里三个世界五个人的故事全都在阐明这一点,逃避是徒劳的,无论如何最终还是要面对,只有找对方式并且勇敢的人,才能走出心里的困境。
    第一章
    那是一片本该属于我们的海,余晖照耀着它,过去无数个与她在这里看夕阳的美好画面在我脑中复现,此刻却在刺痛我的神经。我们拥有美好的过往,本应该也有美好的未来,可为什么她会离我而去,让那片海变得那样孤独?我该怪谁?这个世界吗?也许应该是,这世界没有友善地对我,它带走了她,它剥夺了我的幸福,我要离开它,离开这个伤心的世界……
    那就出发!心底的朝阳正在升起,迎着它,拥抱梦寐以求的光明吧。

    ——黄昏的守望者

    我把车小心翼翼停进露天停车场,外面下着大雨,而我车内没有任何雨具。我将车窗摇开一条缝,雨水飘洒进来,让我心生畏惧。我看了看不远处的商场,心里无比着急,我必须要尽快去到那里,一刻也不容许我耽搁。
    我慢慢打开车门,一狠心,一跺脚,打算接受大雨的洗礼。我从驾驶座上跃然而起,将车门向后一甩,全力向商场跑去,但只跑了几步,一辆白色的的小轿车就以超过正常倒车的速度从我面前倒进了停车位。那速度之快,与我身体距离之近差点将我撞了个正着。我被吓了一跳,拍了拍胸脯,衣服和头发完全被雨水淋透,然而再大的雨也浇不灭我迅速升起来的火气。我使劲敲了敲车窗,透过雨幕和暗黑色的玻璃,我能隐约看见驾驶位上坐的是一个长发女子。但她完全无动于衷,握着方向盘一动不动,怪异地侧着头没看我一眼。我用拳头又砸了一下车窗,她仍然保持着那样的姿势。
    雨似乎下大了,我的衣服像浸水的布一样贴在我身上。我又看了看不远处的商场,心头的怒气逐渐又被着急取代,我踹了一脚小车的车门,转身继续向商场跑。
    我在商场最南端一个入口停了下来,这里对着一条不是很热闹的马路,所有人迹寥寥。我抖了抖头上和身上的水,湿透的衣服像是又被一下子烘干,贴在身上完全没有了湿意,我有几分诧异,但又没功夫在意,心里的焦急不断催促着我前进的脚步。我大踏步走进商场,心急火燎向着目的地进发,却又有点模糊了我要去的具体地方,似乎有个声音说过,它在商场的楼顶。所以我要去的是商场的楼顶。
    这是个巨型商场,至少在厦门来说是数一数二的大。我没有数过它到底有多少层,只知道很高很高,所以坐电梯是最快到达楼顶的方式。
    我等在电梯门口,电梯正从楼上下来。我身边有几个打扮时髦的女郎,有说有笑,音容惬意。我紧紧盯着电梯上显示的楼层数,看着它从5一直变到1。门开了,一个矮个子中年男子畏畏缩缩走出来,重重地撞了我一下,对不起也没说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我也没有在意,匆匆忙忙走进电梯,在等待后面的人进来时我听见一个女孩说:“先生,他偷了你钱包。”
    我一摸口袋,发现自己的钱包真的不见了,我瞬间意识到刚才那个人是故意撞的我。我冲出电梯,直直追向商场大门,就在大门外看见那个男子已在外面的广场上奔跑。我追过去,他没回头看我一眼,开始围着商场绕圈。我追了两圈,不停地叫着抓小偷,商场周围的人都围过来看我们,像看一场精彩的赛车比赛一样,却没有一个帮我拦住他。我非常懊恼,停下来喘着粗气,却感觉浑身仍然充满力气,但出于不知名的原因,我知道我再怎么追也追不上他。然而我的思维很容易便给我亮起了绿灯,我旁边就是商场的一个门,我灵机一动窜了进去。
    我在商场迷宫般的布局里转了一会,很快便看到了一个出口,我并没有想过它通向哪里,一出去,却和那个小偷撞个正着。我一把抓住他,把他按倒在地,这时我才发现,刚刚还是瓢泼的大雨,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戛然而止。
    小偷仰躺在地上,惊恐地看着我。我拎起他的衣领,把我的钱包从他身上掏出来,骂了句:“该死的贼!”
    这时商场的保安已经站在了门口,我把小偷从地上提起来想交给他,在走到商场楼下时,一个玻璃花盆从天而降,不偏不斜正砸在小偷头顶。我被吓了一跳,放开小偷退后了两步。花盆已经四分五裂,小偷头破血流,蜷在地上抱住头,挣扎了几下就不动了。
    我被吓得几乎动弹不得,腿不停地打着哆嗦。周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保安跑了过来。我又退后两步,被一只手抓住,我还没看清是谁,便被一声命令似的“跟我走”喝住,然后就被拖出了人群。
    我被拖进了商场,然后又进了电梯。拖我的人是一个青年男子,然而我并不认识他。我们到达了电梯所能到的最高楼层,但并不是楼顶。我已经从刚才的插曲中完全出来了,现在心里想的只有尽快到达目的地,赶快到楼顶去。
    我在这层楼转了两圈,找到了两个向下的楼梯,却没有发现一个能上楼顶的方式。那个人一直跟着我,在又转了一圈后问我在找什么?
    “找楼梯。”我气喘吁吁地说。
    他指着向下的楼梯说:“那不是?”
    “我要找向上的,我要到楼顶去。”
    “可是并没有啊!”
    我停了下来,他也说没有,看来不仅仅是我发现这栋楼没有设计到楼顶的楼梯。
    “那楼顶是怎么上去的?”我疑惑地说,“难道根本就不可能上去?”
    “不是不可能,只是现在的你找不到方法而已。”
    “什么意思?”
    “其实在生活中经常出现这样的情况,当你刻意找某样东西的时候,往往怎么找都找不到,而你不想找它的时候,它又老是在你眼前晃悠。所以当你着急找某样东西却又找不到时,你不妨换个心态,说不定它一下就出现了。”
    “这能怎么换?”
    “往相反的方向换,比如你本来需要找它,心里却想着不要找到它,现在你需要找向上的楼梯,心里就想着找向下的楼梯。”
    “这怎么可能行得通?”
    “不试试你怎么就知道行不通呢!”他笃定地说。
    于是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开始在心里想着找向下的楼梯。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原本向下的两个楼梯现在都找不到了,我发现一扇从未见过的门,打开里面竟然是可以往上走的楼梯。
    我感到不可思议,从楼梯上去,来到了顶楼,却发现楼顶空空荡荡,不仅空无一人,甚至空无一物,马上我就开始怀疑,我到底为什么想要到这楼顶来呢?
    “好了,”跟我一起上来的那个人说,“楼顶终于到了。”
    我泄了气,茫然无措地看着这苍白的世界。那人推了推我,问:“你到楼顶来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颓唐地说。
    “那你为什么会想着来这楼顶呢?总有什么苗头吧。”
    “好像是有人叫我来的。”
    “你不记得是谁了吗?”
    “有点模糊了,我现在脑子里乱的很。”
    “那我来帮你理一理吧。”他站到我面前,看着我说,“你是怎么来这里的?”
    “开车来的。”
    “一个人吗?”
    “一个人。”
    “那开车来这里之前你在做什么?”
    我闭上眼睛仔细回想,“在我工作的地方睡午觉。”
    “午觉醒来后你有见过什么人或接收到什么信息了吗?”
    “没有。”
    “那就是在你睡午觉之前,你已经有了要来这里的念头。”
    “不可能,我是一个性子很急的人,如果知道要来这里,我是没办法睡午觉的。”
    他顿了顿,“那也就是说,你是在睡午觉的时候产生来这里的冲动,醒来后立马就来了,甚至都不知道要来这里干什么。”
    “肯定是!”
    “那这就源自你梦了,你还记你有梦见什么吗?”
    “我们梦见……”我脑子里开始复现我睡午觉时梦里的片段,“我梦见一个人,跟我说了好多话。”
    “是些什么话?”
    “……不管重复多少次,你都不可能赢我……我也是别无选择……到那个世界去,是我最后的的期望……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但你已经不认识我了……”最后我脑子里出现了我对着镜子的画面,镜子里的我已经虚弱到极点,用近乎哀求的语气对我自己说“不要相信任何人!”我陡然睁开眼,问:“你是谁?”
    那人退后了一步,淡定地笑着说:“我就是你啊!”
    “怎么可能!你跟我一点都不像。”
    “那是因为你从来都没看清你自己,甚至都没看清你周围的世界。”
    我这才发现,我所处的地方已经不是楼顶,而是一座雪山的山顶。
    “这是哪?”我问。
    “这是你内心最深处。你看那。”他指着下方山坳。
    我顺着他手指望去,看见下面山坳处有一个营地,几顶帐篷安然地扎在那里。突然,我闻到一股腐烂的气息,天空瞬间暗的不成样,霎时间风雪交加,寒冷浸透我全身,撕裂了我。
    那人蹲下来,用冰镐在我们面前的雪层上划出了一条深深的裂痕,然后用力踩裂痕的另一边,没几下裂痕另一边的雪层就整个崩碎,如决堤的水一般向下奔去。
    我无动于衷地看着他做完这一切,在雪崩快到下面营地时才惊醒般大叫一声:“不——”
    第二章

    “先生,先生……”我在一阵摇晃中睁开眼,发现自己趴在一张户外圆桌上,旁边站着一个服务员装束的女子,正礼貌地对我微笑着。
    “怎么了?”我问她。
    “在外面睡觉当心随身财物,如果你觉得困,可以去店里睡,里面有沙发椅。”
    我看了看旁边的咖啡店,问:“我睡多久了。”
    “好一会了,因为外面没有监控,如果东西不小心丢了可能没办法找到,所以我来提醒你想让你去里面睡。”
    “不用了。”我揉了揉眼睛,感觉确实挺困的。我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下午两点了,我是名心理医生,下午还要给人做咨询。
    “我要去上班了,谢谢你叫醒我!”我说。
    “不客气。”她微笑着回店里了。
    我伸展了一下仍感疲乏的身体,站起来向我的私人心理诊所走。
    从咖啡店到我的诊所有一点距离。太阳很大,很晒人,但不觉得热。快走到诊所的楼下时,我收到一条短信,是一个陌生号码,内容很奇怪:梦并不是一个单纯的虚拟映像,它意义复杂,内涵深刻。它所指代的不仅仅是某个时空,也可能是所有时空的结合,它能编制幻象、影射现在和倒映过去。过去便是回忆,而回忆都是灰色的。
    我想起刚才在咖啡店我似乎做了个梦,但梦的内容依依稀稀的,才过这么一会我竟然都不能想的完全。不过做梦就是这样,很多时候我们睡醒就已经忘了。
    这条短信似乎想向我解释梦的特点,但这没头没脑的我完全不明白它想表达什么。我回复了一个问号过去,还没收到回应,就被一个人挡住了去路。
    “方家敬,好久不见。”那人拦在我身前说。
    我看了看他,感觉有点面熟,但又完全想不起他是谁,也可能他只是我以前的一个病人,于是我说:“我给你做过心理咨询是吧?不好意思我给太多的人做过咨询,不记得你是谁了。”
    “你不记得我了?”
    我耸耸肩,“差不多忘记了。”
    他看着我,似乎对我忘记他有点不可理解,但我真的怎么也想不起他是谁。我问:“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他突然抱住头,痛苦地喊起来,“不,不要出来,我能想出办法你不要出来!不要逼我!”
    他跌跌撞撞,像是难受得要满地打滚。我拉住他,把他扶到路肩坐下。他仍抱着头,嘴里念叨着含糊不清的话,缓了好久才说:“我叫冯清怀。”
    这个名字我也没有听过。
    “你怎么了?刚才为什么会那个样子。”我问。
    “我被诅咒了,现在看来,你应该也是。”
    “这话怎么说?”我不解地问,“我觉得我挺好的啊!”
    “挺好为什么会不记得我?”
    “我应该要记得你吗?”
    “应该要,因为在另一个世界我们也认识,不管你是属于哪个世界,你都应该记得我。除非你现在故意装作不认识我。”
    “我没有装,我真的不记得你是谁了。”
    他捂住脸,似乎很绝望,“怎么会这样,难道真的没希望了吗?”
    他的精神状态看起来极差,从他的行为和言语来看,他可能存在精神问题。或许他以前来找我做过心理治疗,但他的情况已经达到精神障碍的程度,所以我没能治愈他,而现在他真的快疯了。
    “那个……”我说,“你是不是经常感觉你的情绪不受你控制?脑子里也乱七八糟的,有时候还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转过头,恶狠狠地说:“你说我是精神病吗?”
    “有点像。”
    他笑起来,看上去很癫狂。我进一步确定他精神存在问题,于是说:“要不要我带你去医院?”
    “该去医院的是你!”他突然大吼一声,然后又抱住头开始痛苦喊叫,“不要!我可以的,你休想出来,我会想出办法的,多给我点时间。”
    我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他肩膀上,关心地问:“你还好吧?”
    他甩开我,头也不回跑了。
    看着他边跑边甩头的背影,我突然有点内疚,要是我之前能发现他的根本问题,让他尽快治疗,现在他也不会这么严重。我有种直觉,他应该还会来找我。
    我回到我的私人诊所,助理小韦在接待室接听电话,下午有病人预约,但还没有一个人。我走进咨询室,倒了杯水站在落地窗前慢慢喝,喝完后到办公桌坐下来。办公桌上放着本台历,上面用红笔把3月20号圈了起来。我思索了一阵,叫进了小韦。
    “今天什么日子?”我问她。
    “3月20号。”
    “是什么特别日子我忘了吗?”我指着台历说,“这里为什么会把它圈起来?”
    “这要问你自己啊!这是你自己圈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自己圈的?我想了想,应该是我自己圈的吧!
    小韦彬彬有礼地站在我对面,我看了看她,问:“下午的病人还没来吗”
    “刚刚来了一个,如果你准备好了,就可以开始了。”
    “让他进来吧。”
    第三章
    小韦从外面领进一个青年男子。那人一米七的个,不是很长的头发杂乱无章地盖在头顶,看上起有好几天没洗没整理,嘴巴周围也留着浓密的胡渣,估计也不是故意蓄的,所以没一点美感,完全显露着颓败的气质。他在我办公桌对面坐下来,整个人有一种灵魂已经陷落,只有躯体还活着的感觉。
    我对他微微一笑,还没来得及例行问题,他就有气无力地说:“医生,我病了。”
    “没病的不会到我这里来。”我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一个人受到的疾病折磨,最大、最痛苦的不是来自生理,而是来自心理。因为生理有病,你能凭意志以最减轻痛苦的方式撑到痊愈,而一旦心理有病,你想要片刻安宁都可能是一种奢望。”
    “对!医生,”他双手伏上桌,眼神里透着痛苦和绝望,“我现在真的是一刻都得不到安宁,神经时刻都绷得很紧,我只要松懈一点点,心里就会拢起无限的压抑和恐惧。最痛苦的是什么你知道吗?”他激动起来,“就是我睡觉的时候不能完全睡去,我总是浅浅醒着,然后那些不安分的思绪便来纠缠我、折磨我,让我的恐惧越来越深,神经越绷越紧。我现在每天都只睡三四个小时,就睡这一会我就会痛苦不堪,再多睡我可能立马会精神崩溃。我已经无法正常生活正常工作了,我感觉我快活不下去了。你要救救我医生,你要救救我……”
    我站起来,微倾着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他的情绪,在他平静下来后说:“不要着急,很多人看心理医生都是承受不了心理的折磨,像你这样精神焦虑的我见过很多,比你情况更糟的我也见过不少。首先我要你自己确认,你是很抑郁吗?”
    “我知道抑郁症,但我不是抑郁,我只是无法控制思维,我是对我的想法很恐惧。并且这种恐惧已经根深蒂固,甚至已经深入灵魂,我无时无刻不在被我的想法困扰着、左右着。”
    “很多事情搞清楚就可以了,既然是想法,也许它并不复杂,只是你想得太多。我们慢慢聊。”我倒了杯水放在他面前,问:“你叫什么名字?”
    “陈耀东。”
    “职业呢?”
    “科幻作家。”
    “如果是科幻作家,想法上超出常人很正常,而有些太超常的想法,确实让人细思极恐。我先听一下你这想法是什么吧。”
    他歪起脑袋,像在思考。我以为他在心里措辞,便耐心等待,但过了好一会他都没反应,而且他眼神直直的,更像是看着什么东西在发呆。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见墙角有一张不是很起眼的小纸片,他似乎盯着它在想什么。 我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说:“说一下你这想法是什么。”
    他回过神,说:“哦,是这样的,不久前的一个晚上,我躺在床上构思我下一部小说,因为是科幻,我就想让它气势恢宏一点。而最恢宏的气势,莫过于从最虚无的思想连接到最飘渺的宇宙,于是我的构思范围就被引入了宇宙当中。我的想象里出现了很多东西:宇宙爆炸、星际尘埃、虫洞黑洞、时间尽头……最后我的思维进了弯道,我开始思考宇宙不存在的可能。如果宇宙不存在,这一切都不会存在,就会没有地球,没地球就没有人类,没人类就没有意识,而之所以会有宇宙万物,都是因为有意识,所以意识就是宇宙的一种也是唯一一种呈现方式,却没有了……”他停下来,手捂着胸口,眼睛望着上方,接下来的话就像是在自言自语了,“没有宇宙就没有地球,没有地球就没有人类,没有人类就没有意识,一切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他呼吸急促起来,就这样不停重复念着。我叫了他两声,没有任何反应,我想过去阻止他越陷越深,但刚站起来,他就重重地拍了下桌子,然后对着我瞪大眼睛惊恐地说:“你能想象吗?有宇宙才会有意识,当宇宙都没有的时候,这一切都会没有,连呈现也就没有了。没有呈现又是怎样子的?是不是连不存在都不存在了?啊……这多么的无法想象,又是多么的让人心生恐惧。”
    我被他拍桌子的动作和声音吓了一跳,慢慢坐下来,定了定神说:“我没有想过,也无法想象,但是这一切既然存在,那就一定有存在的原因,我们不该去想象没有宇宙的样子,因为那毫无意义。”
    “我也知道那没有意义,但我已经陷进去了,你让我怎么不去想它?你让我怎么去克服这样的恐惧?”
    我点了点头,说:“你想过没有,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而你又为什么会对此感到恐惧?是不是你心里某种东西在作怪?那是你害怕的东西。”
    “我什么都不怕啊!”他说,“我内心一向很坚定的。”
    “嗯……换个角度思考,没有宇宙对你来说根本性的没有什么?”
    “对我来说……就是没有我的意识了啊!”
    “对,没有宇宙也就没有你的意识,没有你的意识也就是没有你,所以说,你恐惧的不是没有宇宙,而是没有你,你是怕死!”
    “我没有怕死,我一点也不怕死,相反我还觉得死是一种解脱。”
    “不,每个人都怕死,即使嘴上说不怕,表现的也不怕,但当他面对死亡的时候,其实他还怕得要死。也许你跟一般人有所不同,你也怕死,只是你不愿意承认,就以一种独特的方式表现了出来。我觉得你应该去面对它,而不是否认它逃避它,当你能正确看待死亡的时候,你所谓的恐惧便会自然消失不见。”
    “我真的不是怕死。”他又说了一次。
    “也许你现在不会承认,因为你可能还有很强的自尊心,但你想通了自然就明白了。”我舒了口气,继续说,“还有你说的这种焦灼的情况也必须要强制改善,你可能有很强的心理压力,那就从现在开始,一个月之内不要工作,包括写作,甚至构思。你也应该没有结婚,而且还没女朋友吧?”他先是一愣,然后摇了摇头。我接着说,“对,你也可能是经常独来独往,无形中有一股孤独之感压着你,最好还是试着多进行一些社交活动,有个人陪伴就更好;在情况好转之前,千万不要一个人长时间呆在屋子里,跟大妈大叔们跳跳广场舞也是挺好的呀;最后,学会控制思维,不该想的不要想太多,人的大脑开发的有限,承受不了有些思想的重量,活着还是简单一点好。”
    我说完后静静地看着他,他发了几秒的呆,然后问:“这样就算给我看完病了?”
    “完了!”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其实所有的事都很简单,一切我们感觉的复杂都是我们想得太多,照我的话做,情况没有改变你只管来找我。”
    “可是你说的话有些我还没能理解。”
    “不,你都理解,只是可能没记全……以你的脑子也应该记全了,回去简单斟酌一番就可以了。还有,你所说的宇宙和意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只是你一个人会想,只是可能就你会钻到这个牛角尖里去。所以想不通的事情,只要稍微改变一下想法,便都可以迎刃而解,你要记住,人的思想是最高深莫测的,千万不要试图去触及它的极限,不然你自己的思想可能就会让你崩溃。”
    “医生,你还是开点对我有帮助的药吧,我现在对自己信心不大。”
    “完全不用,你要对我有信心,照我的话做就可以了。”
    他犹疑了一会,点了下头。
    我们心里在所难免都会起一些矛盾,这是对一个人智慧的考验,有的矛盾很大,你能解开,那便说明你的智慧能够应付你随时而变的心理;要是解不开,就会成为心理疾病,这时候就需要看心理医生!
    第四章

    送走陈耀东后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对方是一个很莫名其妙的人,他说他们研发出一样产品我肯定很感兴趣,想和我当面聊聊。他跟我说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然后自信满满我一定会去,我还没来得及问他的名字,他就挂掉了电话。我一向很反感没有礼貌的人,并且这人也太莫名其妙,所以我打算不予理会。我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前,窗外怡人的海景让我有几分迷醉,然而我却开始注意另外的东西。时间似乎变慢了,我的听觉里平白无故掺杂进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像烦人的念叨。一股紧张感突然笼罩了我,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黑暗的阴影晃动了一下,我看过去,看见了陈耀东刚才盯着发呆的那张小纸片。我走过去捡起来,是一张便签纸,上面写着:结束轮回需启时之匙。
    字是手写的,歪歪扭扭,像孩童刚学写字的练笔作品,可能是哪个病人写的并遗留下来,飘到这里来的。这个房间有几天没打扫了,最近来看诊的人也挺多的。
    我又看了一遍上面的字,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便把纸捏成团,扔进了垃圾桶。
    我回到办公桌旁,桌上的台历稳稳立着,上面的红圈格外醒目。我叫进了小韦,又问她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
    “应该什么都不是吧?”她犹疑着说。
    “今天还有预约吗?”
    “有啊,不过都还没来。”
    “你打电话给他们改一下时间,我有事要出去。”
    我开着车,去了电话里那个莫名其妙的人说的见面地点,我应该属于不容易妥协的一类人,但这件事似乎并没有在妥协的范畴。
    他说的地方是一个繁华的商圈,地点是一家高档的咖啡馆。我把车小心翼翼停在露天停车场里,,关上车门向咖啡馆所在的大楼走,刚走两步一辆车就从我面前咻地一下开进了停车位,那情势之突然将我吓了一大跳。我七魂丢了三魄,心扑通狂跳了几下,之后便十分恼火。但当一位长发女子从驾驶位走出来后,我的火气又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因为那女子实在太漂亮,而我又是一个无法对美好事物提起愤怒的人。
    那女子锁上车,看了一眼杵在她车旁发愣的我,微微笑了一下。我能看出那笑里带着友好,说明她是一个有礼貌的人。然后我们便一起往停车场出口走,她脚步轻盈地走在我前面。停车场出口处站了一位女士,应该是来接她的,因为她对着这边在微笑。但女子出停车场后就直接右转了,而那位女士仍然在那里,现在她微笑的对象,就只剩下了我。
    我走到她身边时她问了一句:“是方先生吧?”
    我看了一眼越走越远的女子的美丽背影,又打量了一番面前一身高级白领装束的女士,说:“我是方家敬,你是在等我吗?”
    “我已经等候你多时了,余伯他知道你一定会来,所以让我来接你。”
    我突然对她口中的“余伯”很感兴趣,他应该就是打电话给我的那个莫名其妙的人,并且他似乎对我很了解。我向她微笑了一下,说:“请带路吧。”
    我和她并排走着,走了一会问:“这个余伯是什么人?我是说他做什么的?”
    “他是我的上司,你见到他就知道了。我叫文清,你可以叫我Amy。”
    “哦。”其实我并不关心她叫什么,我开始在心里猜测“余伯”可能的身份,这样我就可以确定等下用什么方式和他交谈最合适,并且我现在更好奇他们研发出的什么东西断定我会感兴趣。
    “方先生是心理医生吧?”文问。
    “是!”
    “是专业的吗?”
    “不专业还能是心理医生吗?”
    “请见谅我的问法有些不妥,因为……哎呀!”她话说到一半尖叫了一声。在我看向她时,一只一次性纸杯正从她头顶滑落至肩膀。我们已经走到大楼的楼下,所以楼上能掉东西下来也不是特别大惊小怪的事,幸好是纸杯子,要是个花盆就有的文受了。想到这,我感到我的思绪被一股力量抓住,似乎想把它拉向一个角落却又始终无法到达,于是只让我感到奇怪并在心里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情绪。我晃了晃头,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事情来,问文:“没事吧?”
    “没事!”她说,“谁这么缺德高空抛物?”
    “可能是不小心掉下来的,没事就好。”我捡起那只纸杯子,扔进了垃圾桶。
    我们要去的咖啡馆在二楼,进大楼后我向楼梯走,文却拉了拉我说坐电梯。我心里想着现在的白领还真是娇生惯养,跟着她走到电梯门口。电梯门口站了三个打扮靓丽的女子,嘻嘻哈哈谈笑着。不一会儿门开了,一个矮个子中年男子莽莽撞撞走出来,重重地撞了我一下。我几乎是本能地抓住了他,然后抢过他手里正要往兜里塞的钱包说:“光天化日,你也太大胆了吧!”
    那男子见势不妙,挣开我就跑,,我刚想追,文就拉住我问:“你干吗去?”
    “抓小偷。”我扬了扬手里的钱包说。
    “这是谁的钱包?”
    “我的,他刚才偷,被我当场逮住了。”
    “没丢就好,不要追了,余伯还在等我们呢。”她一脸平淡地说,“小偷多的是,抓不完的。”
    我有几分诧异,但仍然放弃跟她进了电梯,然后我又觉得有几分怪异,但怪在哪我仍然不知道。电梯很快抵达了二楼,我也见到了那位“余伯”。
    第五章

    “余伯”是一个看上去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头发花白,眼色沉稳,给人一种很有深度的感觉,但更给我一种很面熟的感觉,似乎我以前见过他。他递给我一张名片,上面印着:申迈集团常务副总裁余炜长。这个申迈集团我到听说过,在厦门算是很有名气的大企业,据说业务广泛,实力雄厚,但具体做些什么,因为我并不关心,所以不是很了解。我没有带名片,所以我在接过他的名片后说:“我叫方家敬,是一名心理医生,我想你对我已经有所了解了吧?”
    “非常了解,”他稳重地说,“所以我们才决定找你。”
    “你说你们研发出一样东西我肯定感兴趣,我很好奇,不知可否拿出来看看或者说来听听?”
    “不急!”他说着向旁边的文使了个眼色,文召来服务员,服务员端上三杯咖啡放在桌子上,文也坐在了旁边。
    我端起放在我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微甜,质感单薄,是我喜欢的口感,看来他们对我真的很了解。
    我放下咖啡杯,问:“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见过?我怎么感觉你有点面熟。”
    “生活中面熟的东西有很多,不仅有些人,还有很多事,你不觉得吗?”
    “嗯,”我点点头,“是这样,可能因为我们每天经历的事太多,看见的人也很多,这些人和事难免存在相似性。”
    “不仅仅是因为这样,”余炜长边用勺子搅着咖啡边说,“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什么原因?”
    “这就是我们研究的内容,也是我接下来要告诉你的。”
    这时文手里的手机响了,她把手机递给余炜长看。余炜长瞧了一眼,又看了看我,接过文手里的手机说:“不好意思,我有个很重要的电话,请稍等一下。”
    我点了点头。余炜长就出去接电话了。
    我和文相对无言,我等了几分钟,觉得有点无趣,就对文说去上个厕所。
    我进洗手间上了个小号,出来时正好碰到余炜长在洗手台洗手,我走过去对他说:“电话打完了?”
    他看见我,神色立马变得慌张,几乎是边匆匆往外走边说:“打完了。快来我们继续聊。”
    洗手台上有很大一面镜子,洗完手我对着镜子整理着衣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突然意识到刚才好像没在镜子里看见余炜长的像。我感到不可思议,随即想想又觉得不可能,或许是我看镜子的角度问题,也或许是我看花眼了。
    我回到咖啡桌旁。余炜长和文在交谈着什么,见我坐下,就立马停止并对我说:“你会不会经常有的样的感觉,在某一瞬间突然觉得某个场景或者某件事的某个情节似曾相识,就好像曾经在哪里见过?”
    “会啊!”我说,“刚刚我不是说了吗,因为每天经历的事太多,看的东西也多,大脑在处理这些信息的时候,对相似的东西,就会有更深的印象,所以我们才会感觉有点熟悉。”
    “那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真的已经见过了,”他正襟危坐说,“只是不是在现实中,而是在梦里。我们都有种能力,叫梦见未来。”
    “梦见未来?”我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但随后我又开始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我想起在我来这里的途中经历的某些瞬间,好像真的在我梦里出现过。
    “我没跟你开玩笑。你是名心理医生,从某种角度说,心理医生和精神科医生有很多相同之处,他们的病人可以算作同类型的不正常人。虽然说心理医生的病人要比精神科医生的病人‘理智’许多,但心理医生却要比精神科医生深沉许多,他们对某些耸人听闻的虚幻领域会有更深的理解和判断。你应该知道人类的大脑只开发了很小的一部分,可以说潜力无限,如果开发完全,能梦见未来应该算是最基本的能力了吧!”
    “人类的大脑不能继续开发也是有原因的,就目前来说,能梦见未来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如果说我们研发出激发人类大脑的工具了呢?”他自信地看着我,“至少在梦见未来这个方面它已经让人类的大脑走得更远了。”
    “就是你说的你们研发出的东西吗?”
    “对。我来找你是因为你非比寻常,你的大脑是一把最好的钥匙,只要你掌握好它,就能打开通向未来的门。”
    “这就有意思了,你们是怎么看出我的大脑有这样的能力的?”
    “我们对全国数十个小有名气的心理医生进行过意识分析和评估,具体做法是派出数名有各种怪异心理问题的人。其实他们都很正常,只是他们所描述的心理状态会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他们的唯一目的就是测试这些医生在极端心理状态下会有怎样的应对反应和措施。当然,结果是各行业的人都有三六九等,很多医生面对那些怪异的症状会完全束手无策,有的人甚至会发懵,更有人为了掩饰自己能力不足,说病人已经精神失常,建议进精神病院接受治疗;而有的医生则表现出了更专业的职业素质,他们能解决大多数刁难的心理问题,而只有你把所有的问题都解决得那样完美。更重要的是,我们的问题都有一个很特殊的共同点,那就是在意识之间寻找答案和解决方式。结果证明,你是我门测试的医生中,意识最强烈的,而想要打来未来的门,强烈的意识至关重要。”
    “可是……我似乎并没有遇到你们派来的什么有不可思议心理问题的病人,并且我也似乎没有解决什么很刁难的心理问题。”
    “你有,只是你遇到的问题被你轻而易举解决了,你是不会在意的,但对我们来说,你的信息却万分重要。”
    我沉默起来,虽然我仍然觉得“梦见未来”太过荒谬,但他后面说的我是数十名心理医生中唯一“出线”的人还是让我所有欣慰。但冷静的思考后,我又有了种这个“唯一”不一定是件好事的感觉,它也可能代表某些方面的缺陷,因为心理医生跟一般的医生太过不同,要解决别人的心理问题,首先就需要自己的心理与正常人不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有不正常心理的人。而如果我是他所说的那样,算是不正常到出类拔萃了吧。
    余炜长见我沉思半晌,说:“梦见未来虽然是我们都有的能力,但因为它的随机性和隐秘性太过突出,所以尽管有很多人怀疑过,在此之前却从没有人证实过,更没人把它当作一种能力使用过,这个和我们大脑的开发程度以及意识的强烈程度有关。只有意识足够强的人,他脑子也够用,然后再借助外部力量,才能超越梦境抵达未来。我们研究的方向也是这个,所以研发出的东西对大脑来说就是一个强大外力,只要借助于它,便能随心所欲地梦见未来。”
    我想到了一件有违理论的事,于是说:“即使像你说的,我们确实有梦见未来的能力,但既然我们能梦见它,我们就可以想办法改变它,如果这种改变让事情的发展和梦见的不一样,也就是梦见的事在未来没有发生,那就反向证明了梦见未来根本不成立啊!”
    “但你不去改变它,让它自然发展到和梦里一样不就成立了吗?”他笑了一下说,“这种逻辑是不适用所有事情的,因为有的事它发展出去会产生分支,你不能先肯定它再从其中一个分支的终点反过来否定它,这是不严谨的。而且你知道‘墨菲定律’吗?它的其中一个内容是:会出错的事总会出错。换句话说就是会发生的事总会发生。不要小看了未来,它是不能轻易改变的,那些既定的事情,即使事先遇见到,并做出了努力去改变,但也只是降低了它发生的可能,并不能完全消除,要发生的仍然会发生。我们的努力有可能会改变事件的时间和空间的轨迹,但时间和空间有的是韧性,它们转个弯仍然会回归原位,所有的努力都只是徒劳。”
    “这么说你们已经实验过了?真的梦见未来了?”
    “当然梦见了,只是效果不是很明显,所以才找的你,我们需要一个更强的大脑和更强烈的意识,而你完全符合我们的要求。”
    “可是我还是觉得这种事很天方夜谭,我闻所未闻,需要先消化一下。”
    “当然,”他轻松地呼了口气,“你还没更深地经历过,当然不会轻易接受,但这对你来说是一个蓬勃的兴奋点,即使你再不相信都会跃跃欲试,因为能预见未来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种吸引,没人能抵挡住它的诱惑,特别是像你这样工作在意识层面的人。”
    “或许吧。”我点点头,“谢谢你的咖啡!”我站起来,准备离开。
    “打我电话,我们随时恭候你的光临。“余炜长说。
    我礼貌地笑了一下,转身离开了咖啡馆。
    @七十老汉 2020-11-26 11:43:12
    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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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的,谢谢!
    第六章

    他拖着一条腿,手里拿着两瓶水,一瘸一拐向我走来。他走到我身边,随手递给我一瓶,在我身旁坐下来,看着田径场,表情艰难,像是很痛苦。他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无声地叹了口气。
    田径场上有很多在做各种运动的人,活力充斥着整个空间。不知是不是天太暗的缘故,我目及的世界,灰成一片。
    “如果我没有失去一条腿,”他忧伤地说,“或许我会成为一名运动员。”
    “可你根本就不喜欢运动。”我回应道。
    “我只是做个假设,以此来说明我有多么不幸。”
    “你两条腿都在,只是不能正常活动而已,往开一点想,运动员或许并不是一个好的职业。”
    他点点头,沉默了下来。我侧着脸去看他。他望着前方,表情凝重,好像有说不完的心事。
    “明天又是她的忌日,”他说,“我要去看她,你还是不去吗?”
    “不去了,”我别过头,心里有一丝莫名其妙的惶恐,“这么多年都没去过一次,这次也没有所谓吧。”
    “是啊!”他扭曲了表情,似乎想表达什么,“她在的时候,我们是那么的要好,现在她不在了,你为什么都不去看她一次呢?”
    “可能……”我望着前方停顿着,田径场上的人渐渐变成了晃动的点,我眼前迷蒙,心里模糊,“可能是怕看到某些东西被触动吧,正因为要好,所以回忆不敢拾起,怕思念成伤。”
    “你真脆弱!”他感叹了一句,然后又像是嘲讽地说,“更有点软弱。”
    “你是说我没有勇气面对吗?”
    “差不多吧。”他说着站起来,“走吧,看着这些人,我真是羡慕嫉妒……”他转过身,在聒噪的空气里,我分明还听见一句“还有恨”。
    他在我前面半米远的地方走着,身材魁梧,强壮匀称,他外面也很俊朗,但那条拖着的腿让他的一切都变得不和谐,像一个折翼的天使。我心里又有些难过,好像在为那条腿内疚,然而这一切似乎和我都没有关系。我快步走到他身旁,他专注地盯着前方,面无表情,举起手中的水喝了一口。我这才发现,他给我的水已经不知道被我遗忘在了哪里。
    我们从一个方形大门出来。他走到马路边,伸出手想拦过往的出租车,但满大街的出租车却没有一辆是空的。
    “我想先回去了,”他说,“你要去哪?”
    “暂时哪都不去,”我看着马路上的车辆,那里已经全变成了出租车,“或者说马上就要到一个地方了。”
    “哦,那我先走了。”
    一辆出租车停在了他身旁,他行动利索地坐上车,“再见”都没说就离开了。我似乎很期待他说一声“再见”,却不知道为什么。
    “你鞋带掉了。”一个清丽动人的女子路过我身边时指着我的脚说。她浅浅笑着,空气中都涌起了甜蜜。我喜出望外,对她挥了挥手说:“静……”
    “你鞋带掉了。”她打断我,指着我的脚又说了一次。
    我低头下看,发现真有一只鞋子的鞋带掉了。我向她扬了扬嘴,弯下腰去系鞋带,刚拉起带子一辆车就从我身边呼啸而过,并溅起地上的水淋了我一身。这水似乎还有很强的冲击力,撞到我身上后让我重心不稳,我挥舞了几下手臂重重地倒了下去,整个世界都被摔得支离破碎。
    “真是太不像话了,越来越没大没小。“一阵粗鲁的呵责声,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劝阻。我半睁开眼,扫视了一圈周围,看见一个满脸怒容的老头和几个围在他身边表情分辨为苦口婆心的人都用不同的眼光注视着我。老头似乎还想说话,一个中年妇女把他按着,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我抽动了两下嘴角,我想我是笑了,并还带着轻蔑之意,因为老头立即操起面前的杯子向我扔来。杯子从我肩头飞过,在后面摔得稀里哗啦。老头嚎叫起来,众人都炸了锅。我知道我眼前正在上演一幕有趣的闹剧,却不知道它因何而演。一个青年男子走过来,拉着我上了楼。
    青年男子将我按在椅子上,满面愁容说:“你真的有点过分了,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爸,最起码的尊敬你还是要给。”
    “我做什么了?”我不解地问。
    “刚刚做了你就想不起来了吗?”
    我木然摇头,头昏昏沉沉,青年男子的脸时近时远。可能一些幻觉无意侵扰了我,我在他本是愁苦的脸上看出了一丝阴邪。我靠上椅背,问:“你刚刚说他是谁?”
    “你爸啊!他是你爸,你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尽力服侍好他你知道吗?而不是像你刚才那样。”
    “我刚才做什么了?”我又问了一次,但还没等他回答我又问,“你又是谁?”
    他扶住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一直以来,至此以后,所以你要听我的话,相信我。”
    我点点头,他似乎是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然而我总觉得他有点不靠谱。他又在我面前说了什么,但我没有听得十分清楚,之后他下楼去了。不一会又上来两个男子,一个看着有点面熟,戴着眼镜;另一个拖着一条腿,面色凝重,更加面熟,像是我不久前才在哪里见过。
    在哪里?我思忖了片刻,想到了似乎是在刚才的梦里,而我又突然意识到,现在的一切,仍然还是梦。
    两人越走越近,最后并排立在我面前,他们静静地看着我,像在注视一个玩世不恭的小丑。最后戴眼镜的男子先开口说话,他蹲在我面前,握着我的手叫我“哥”。
    “我叫什么名字?”我问。
    他看了看另外一个人,说:“阮源。”
    “你呢?”
    “阮华。”
    “嗯,怎么了?”
    “我想问你怎么了?”
    “我没事,”我站起来,围着椅子走了一圈,“只是还没适应过来,可能时空一时倒不过来。”
    “可你从美国回来已经好几个月了。”
    “我从美国回来?”
    “对,回来就开始不对劲了。”
    我想,别人眼中的不对劲,是自己以为正常的心理反应,从心理学上讲……如果这是梦,一切的不正常都没有关系也没有意义。
    “再去看看医生吧!”阮华面露担忧说。然而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竟觉得他的表情也不纯粹和真实。
    “看什么医生?”
    “心理医生。”
    我冷笑一声,认认真真地对他说:“我就是心理医生,所以什么事也别想瞒过我。”
    “什么都没瞒你啊!”阮华脸上明显有一丝尴尬,他站起来,对另一个人说说,“我先下去了哥,事情我会安排好的。”
    阮华下去后,我的注意力立即转移到了另一个人身上,他连续两次出现在我梦里,肯定不是一个一般的人,至少对我来说绝非一般。虽然我知道现在仍然是个梦,梦里的一切都有无限可能,深究毫无意义,但我还是忍不住想探明一些事情的原由。于是我对他说:“你知道梦的含义吗?”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简短地回答。
    “如果从未见到,却连续梦到呢?”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又说了一次,“你从没见到,并不代表你脑子没有想到,因为有些东西只存在于你脑海里。”
    “嗯,”我点点头,“虽然这有些冒昧,但我仍想问,在这里我们是兄弟吧?刚刚那个人也叫你‘哥’?”
    他没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我。气氛变得肃穆。我想我该是有一个多么强大的大脑,才让这梦里的场景如此活灵活现,甚至我看着他都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我的时间可能不多了,”我环顾了一下四周,所有的东西开始慢慢变模糊,并出现了像叠加进另外一个世界的虚影,这可能是我要醒来的前兆,“你有什么话赶紧跟我说吧!”
    他皱紧眉头叹了口气,然后闭紧眼睛,微微摇着头。
    “你可能太累了,”他说,“多休息,我先走了。”他说完向外走。我想要伸手挽留,但意识里伸出了一根缰索,缚住了我的手,我只能目送他离开。我的眼睛越来越模糊,虚影更重,我集中精神,努力让自己在另一个世界醒来。
    在真实世界的光明完全照耀我时,我的脑海里凭空出现了一个名字——陈秋洺。
    第七章

    我终于真正醒过来了,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温暖的房间里,是我的私人诊所。时间不知道是几点,但可能是下午,因为太阳已经移到了我的窗户外边,并向我投来刺眼的光芒。
    我是睡太久了吗?竟然把时间都忘了。我拿过手机,看见屏幕上显示的是下午三点,日期:4月3日。
    或许是因为做太多的梦,我脑袋有点昏沉。我闭上眼睛又缓了一会,没多久听见有人敲门,我说了声“请进!”小韦就打开门说:“方先生,休息好了吗?外面来了位病人,可以让他进来吗?”
    “请他进来。”
    小韦带进来一个西装革履,但精神面貌跟他的装束完全不符的人。他像是受到很严重的心理困扰,眼神里充斥着对周围世界的质疑。
    我让他在我对面坐下,先自我介绍说:“我叫方家敬,专业的心理医生。你有什么问题可以告诉我。”
    “我叫岑俊生,”他说,“山今岑,是一名律师,最近我有一些困扰。”
    “看来我们的职业有点像,都是帮别人解决问题。说说你的困扰是什么,我先了解一下。”
    他欲言又止,像是不信任我,又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用拳头抵住嘴唇思考了一会,然后问我:“医生,你相信这个世界有鬼吗?”
    我苦笑了一下,说:“你是指什么?人,还是超自然的东西?”
    “是人,然后变成了鬼。”
    “如果是人,他达到了一定的状态,可以修饰为鬼,所以这个世界才会有那么多这种鬼那种鬼。但如果你想说已经超越了形态的人,那么我只能告诉你,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人死后难道不可能进入另外一种形态吗?”
    “会啊!他会完全消失,他的肉身会腐烂,他的精神也会在他死去的那一瞬间就彻底消散。这是所有生物都会进入的唯一形态。”
    他靠上椅背,又开始在那思考。我很疑惑,难道他的困扰是无法确定这世界有没有鬼吗?
    “请问……”我说,“你的困扰是什么?”
    “我也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过去二十多年,我学到的所有知识都告诉我这个世界没有鬼,对此我深信不疑。我看过一些恐怖片和读过一些鬼故事,虽然那些故事的讲述能头头是道引人入胜,但我之前从来没怀疑过这个世界不可能有鬼。我也不知道是从哪个故事里看到的,说鬼是没有影子的,也没有像,就是说它如果在你面前出现,却不能出现在镜子里。”
    “这种编造的东西看看就好了,因为这世上没有鬼,所以那些理论永远也不可能得到证实。”
    “不,”他抬起眼,眼神突然变得凌厉,“已经被我证实了,因为我就遇到了这种情况。”
    “什么情况?”
    “我遇到过一个在镜子里没有像的人,他可能就是鬼。”
    “镜子里没有像?”那天在咖啡馆洗手间我遭遇的情形在我脑中闪过,我似乎没有在镜子里看到余炜长的像,但随后又被我否认可能是角度问题或看花眼了。
    “对,没有像。之前我在一个酒吧厕所里碰到一个人,当时我喝得晕乎乎的,我甚至看见他好像是从镜子里出来的,但我不能确定,不过镜子里没他的像我是看的清清楚楚。”
    本来我会一口否认这种不切实际的东西,但余炜长的形象一直在我脑子里挥不去,致使我也没办法下定论这不可能,只能不确定地问:“会不会是你看他的角度问题,或看错了,你不是喝晕了吗?可能看花眼了。”
    “不可能!”他说,“我只是晕了,又没醉,当时我还仔细确认过,的确没有他的像。他也是像被我发现了秘密一样慌张,本来还想对我做什么,但后面有人进来了他马上就逃了。之后我就开始怀疑这个世界,或许它根本就不是我们理解的这样,有些超自然的东西真的存在。”
    “如果真是这样,你现在的情况是不是不应该来看心理医生?你应该去请人做场法驱驱邪。你是因为这事心里产生什么问题了吗?”
    “对,我相信我的眼睛,但也相信过去二十多年我一直的坚持,现在它们在我心里互相抵触。我无法偏向哪一方,所以我想让你说服我,这个世界神奇得无法想象,鬼真的存在。”
    “如果说服了你相信鬼存在,那不就摧毁了你以前的坚持了吗?”
    “就是要摧毁,但我没办法自己做到,所以想请你帮我。因为我已经预感到,这个世界会有更多超自然的神奇一一出现,我要提前做好准备。”
    我想我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棘手问题,它本不应该棘手,只是我心里规划的线被挪了位,让最简单都变成了挑战。
    岑俊生坚定地看着我,他出现在一个对我来说敏感的时刻,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巧合。但他看起来并没有恶意,我以一个心理医生对人的敏锐洞察可以判定,他跟我说这些话时,内心是诚实的。
    “这个……”我说,“我可能帮不了你。首先因为一些原因,我现在无法否定你所看到的,但也没办法说服你相信这个世界真的存在鬼,因为要说服你,我必须得先自己相信;其次人类对这个世界的了解真的可以说是九牛一毛,有太多未知我们没探测到,即使发现一些超自然现象,我们也搞不清那是怎么回事,就比如你说的你看到镜子里没那个人的像,那个人就一定是鬼吗?或许还要很多其他可能,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所以我没办法说服你。”
    “我就知道,”他有些失望,“没关系。但是,你相信我吗?”
    “我……”我犹豫了好久,最后点了头,“相信。”
    “那就好!”他满意地笑了,站起来说,“谢谢你医生!我先走了。”
    岑俊生走后我久久不能平静,我一直在想那天我是不是没有看花眼,我看到的镜子里,真的没有余炜长的像?当时余炜长的表情也很慌张,难道他就是在怕我发现这一点?余炜长在我眼里一下子变得神秘起来。
    我呼叫了小韦,在她进来的间隙,我收到一条短信,是之前发来奇怪短信内容的号码发来的。我打开来,这次的内容同样让我摸不着头脑:如果你觉得有些事不可思议,请一定要重视它,说不定它就是一道光明的门,门后,就是你渴望的希望。
    之前我发给他的问号他并没有回我,这次我直接拨打了这个号码,却听到语音提示对方已关机。我摇摇头放下手机,小韦走了进来。
    “今天不是还有一位预约者吗?”我说,“她什么时候来?”
    “方先生,今天已经没有预约了。”
    “没有吗?”我奇怪地问。
    “是的没有了,你有其他事的话可以安排了。”
    我托住额头思忖了片刻,难道是我记忆出现了问题?我明明记得还有预约的。我看了一眼窗外,太阳仍高高挂着,有些东西在我脑子里零零碎碎,模糊不清,今天是4月3号,我想,在我的世界里,我总是对的。
    “不,肯定还有一位预约者,等等看。”
    小韦耸耸肩,说了句“那好吧”关上门又出去了。几分钟后,她真的领进了一个人,而且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我去见余炜长那天在停车场差点撞到我的美丽女子。
    第八章

    她一身职业装,白领打扮。我看到她很惊喜和惊讶,她却一脸平静。
    我让她在我对面坐下,起身给她倒了杯水。她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我微笑着,试探性地问:“还记得我吗?”
    她摇摇头,“我是第一次看心理医生。”
    “我不是说我给你做过咨询,我们之前在外面有见过一次。”
    “在哪里?什么时候?”
    “就前不久,在莲坂那边,当时你在停车场停车,差点撞到我,把我吓了一跳,而你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是吗?”她带着歉意笑笑,“我忘了,可能也没注意到。你没事吧?”
    “有事现在就不会这样安稳地在这里给你做心理咨询了,你只是吓到我而已。”
    “实在不好意思。”她真诚地微倾了下身子,一丝美好略过我的心间。
    “没事,”我说,“你来这之前应该看过我的简介吧?我叫方家敬。”
    “我叫周静琳。”
    “嗯。”我在她对面坐下来,扫了一眼台历,问,“你之前有做过预约吗?”
    “没有,我是有想过做心理咨询,但一直没确定时间,我之前在网上有查到过你,说你是一名不错的心理医生。我记下了你工作的地址,今天正好路过,就顺便来了。”
    “也就是说,你只是临时决定来,根本没有预约?”
    “没有。”
    我感到不可思议,小韦没有说错,但我的记忆也不会出错,只是我意识到的某些事突然就无法解释。我为什么会确定她一定会来?是我跟她之间有一点灵犀,是我忽视了生活中决定此刻的细枝末节?或者……
    “方先生,你怎么了?”周静琳见我愣在当场,问我。
    “哦,没事,”我回过神,“思维太活跃了,一不留神没有抓住。”
    “你想到什么了?”
    “没什么。”我说,“来说说你的问题吧。”
    “嗯,”她清了清嗓子,正襟危坐说吗,“我呢,最近有一丝焦虑,经常失眠,然后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但醒来之后我又忘记梦见了些什么,只是心里很难受,应该都是些不好的事。但有一个梦比较特别,近半个月我做过三次,就是我梦见自己怀孕了,其他梦我记不住,就这个梦印象特别深。然后可能就是因为失眠,加上做怪梦,我最近情绪很不稳定,动不动就会失控,生气发脾气。一开始我就想过要来做心理咨询,但因为工作太忙,所以拖到现在,今天也只是正好路过。”
    听完她的陈述,我沉默了片刻,很奇怪我的脑子里无法再为我组织开解病人的言语,这与以往的我大有不同。我有点诧异,但出于职业惯性,我马上开口说:“梦是个很奇妙的东西,我们所梦见的世界也会有很多不可思议和难以想象,更有更多无法理解。然而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就是说我们梦见的很多东西都是经过了大脑的生活的虚拟延伸;而某些我们断定与自身完全找不到关联的事物,可能就来自某些特别的地方,比如说遥远的过去或不久的将来……”我停下来,心里万分诧异。难以置信,我刚才没经过大脑任何思考,甚至无意识地就把“梦见未来”当做梦的特点来进行解释。作为一名心理医生,我明白这是我潜意识对“梦见未来”认同的暗示,说明我打心底已经认为梦见未来是有可能。
    “方先生,你怎么了?”周静琳见我又愣住了,用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没事!”我从惊讶中回过神,强行镇定后说,“嗯……你为什么会失眠?你的工作或生活压力大吗?”
    “我生活倒是没什么压力,工作的话有一点忙,经常加班到很晚。”
    “这就有可能,如果长时间处于忙碌的工作状态,精神可能会出现两种状态,极度疲惫和惯性性兴奋。你应该属于后者,所以才会经常失眠。失眠是睡眠不好的一种表现,另一种表现就是会做很多奇怪的梦,让你越睡精神越差。”我喘着气停顿了一下,紧接着又说,“我来分析一下你那个怪异的梦,你有结婚吗?或者有男朋友吗?”
    “都没有。”
    我不动声色扬起嘴,心里有一阵莫名欢悦,“这样的话如果有梦到自己怀孕,可能就预示你在这方面要有喜事了,说不定你就要遇到自己的真命天子了。”
    “你以前是江湖术士吗?还是这种‘周公解梦’式的把戏你们心理医生也玩?”
    “当然不是,我只是想告诉你,凡事都可以往好的方面想,而且你的梦和我的解释很有逻辑性啊!”
    她突然沉下脸来。我以为我这无心而简单的玩笑让她不舒服了,心里有点不安。我刚试图想缓解下气氛,她就说:“那如果按照这样的逻辑,有一次我梦见自己站在一座墓前面,而墓碑上刻着我的名字,是不是预示着我就要死了啊?”
    第九章

    “不是不是!”我赶紧说,“刚刚那个梦我只是想告诉你往好的方面想,其实梦是虚无的和飘渺的,它什么都代表不了,更不可能预示什么,梦见什么你完全可以一笑而过,用不着去管它,因为它根本就是……就是……扯淡的,跟我们的生活和人生不会有任何关系。”
    “我当然知道了,”她竟笑了起来,“不要那么紧张,我逗你呢。”
    我舒了口气,扶住额头尴尬笑笑,然后端坐严肃地说,“好了我们回到正题吧。你的问题应该很简单,就是工作太忙,产生压力,导致失眠,然后就精神疲惫,就容易做梦,至于梦见什么完全不用去在意。要调节也很简单,适当减少工作时间,减轻压力,这个我想你们应该都知道怎么做,生活一定要放松!然后多运动,睡前做一些放松的活动,比如看看书听听音乐都能帮助你更快入睡。睡眠好了,自然梦就少了,也不会轻易生气了,生活自然就和谐了。”
    “你这算给我的诊断吗?你说的这些我好像都懂也都知道做。”
    “可你实际有做吗?”
    她摇了摇头。
    我接着说:“其实很多心理问题都是小问题,我们自己简单调节之后都可以调整过来,只是有些事我们知道那样做却不能确定那样做,我们往往要权威的人确切地告诉我们才会付诸行动,其实这完全没有必要。但因为懵懵懂懂,才会有这么多人需要医生,要是所有人都自知了,我们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不是吗?”
    “像那么回事,”她说,“好吧,我先按你的方法自己调整一下,如果改善不了我再来找你咨询。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我也要下班了,介意我跟你一起下去吗?”
    “我有介意的理由吗?”
    我整理了一下东西,出去时周静琳跟小韦还在有说有笑聊着什么。我通知了小韦下班,然后便和周静琳先走了。
    我和周静琳一路小聊,她告诉我她在东渡一家外资企业上班,职位相当于经理级别,从那天她开的车来看,应该算高收入阶层。出大楼后我们沿着马路走向旁边的露天停车场,走着走着她突然指着我的脚说:“方先生,你鞋带掉了。”
    我立即站住,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我没有去看鞋带,也没有管它,因为此时有更让我惊愕的东西让我在意。我转过头看向马路边,果然和我所想的分毫不差——马路边有一大滩积水——更不会差的是,后面有辆车正快速驶来。然而不知出于何因,我竟开始期待,我似乎想让水溅我一身,以此来摧毁我心里不想再坚守的堡垒。而周静琳却看着我在莫名其妙地笑,她已经离我五米开外。我很意外,在看见我停下来后她竟又坚定地走了那么远。
    “你怎么了?”她问,“你鞋带掉了,也不系也不走,傻站着干吗?”
    “因为……”我回过身,一辆车已经驶到了我身边,我退后几步,那滩水溅起来,终于与我身体一滴不沾。我仍然无法从惊愕中回过神,抽动了几下嘴角,笑着对周静琳说,“因为鞋带掉了,让我有一种微妙又难以表述之情。”
    “你没事吧?”
    “你有没有发现?如果我刚刚系鞋带,我面前这滩水可能就要溅我一身。”
    “是哦!”她吃惊地说,“我都没有注意,这也能被你预见到,聪明人的生活都不吃亏的吗?”
    我笑笑没有说话,蹲下身开始系鞋带,系好后我一起身就感到一阵眩晕,我像被人当头一棒,打乱了一些东西,打掉了一些东西。
    我扶住头摇晃了几下,被一个陌生人搀住。那人眼神深沉而坚定,嘴角微扬,似笑非笑,整个人都有一种整个世界都难不倒他的气势。然而在看见他的一瞬间,我脱口而出:“阮源!”
    “你认识我?”他的脸上掠过一丝惊讶。
    “不,不认识。”我更惊讶,其实我根本就不知道他是谁,只是看见他的瞬间无意脱口喊出。那个名字出自我的梦,但他的反应表明他就叫阮源。
    一个我从未谋面甚至闻所未闻的人,一个来自于我梦里的名字,在现实中奇迹般地相遇了。
    “你是不是还有个弟弟叫阮华?”我问。
    他没回答,惊讶的表情从他脸上消失无影。周静琳见我跟别人说上了话就告别先走了。
    阮源又扬起嘴角,说:“看来余炜长告诉你的事情挺不少的!”
    “你认识余炜长?”
    “不仅认识,还很了解。他是不是告诉了你一些匪夷所思的东西?”
    “对啊!一些一般人难以接受的东西。”
    “你已经相信了吧?”
    “我觉得这并不重要,”我说,“我现在更有兴趣的是你,因为我有梦到你……应该说梦到我是你,在对你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所以我相信,你现在的出现绝非偶然。”
    “当然不是偶然,我是刻意来找你的。”
    “找我有什么事吗?”
    “想跟你提个醒,”他说,“任何让你感觉匪夷所思的事的突然出现都不是平白无故,它的所有附带事件也都有其更深层次的目的性,就像余炜长会找到你,你不要简单认为他只是想和你创造奇迹,这也可能是个圈套,而你也可能被利用。”
    “什么圈套?”
    “我暂时也不知道,只是凭感觉和对余炜长的了解。我想他能找你你应该有一个不同寻常的大脑,保持谨慎,你应该能识破和想明白的。”
    “我现在就很不明白,”我耸耸肩,“既然你能说它是圈套,那总能说出点它是圈套的迹象吧?”
    他向前走了两步,背对着我说:“有些东西,在没有深刻到入心入肺之前是无法说清楚的,我们只能被提醒,在做事的时候不要完全沉入而忘记了思考。如果你要去做,就要细心地去发现它不可告人的蛛丝马迹,这样在它带来伤天害理的巨大毁坏前,我们能尽快、果断地制止。我还要特别提醒你,余炜长没有你表面理解的那么简单。”
    “谁知道呢?我根本不了解他!”
    “所有的祸根,都是因为不了解埋下的。我还会来找你,或许下次我能告诉你原因。”说完他扬长而去。
    这个人让我觉得很莫名其妙,但我之前从没见过他,却梦见了他的名字,这难道就是梦见了未来的迹象吗?可在那个场景里我变成了阮源,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正想着,一辆拖着长长鸣笛的汽车飞驰到了我身边,我惊恐地看向身边马路,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我又靠近了那滩水,而近在咫尺的汽车发动机的嗡鸣警示我即将有倒霉的事发生。我赶紧跳开,可那滩水仍然被碾过的车轮溅起水花,虽然我躲得够快,还是有零星的水珠打在了我的衣服上。
    果然,既定的事任何想要改变的努力都只是徒劳。
    我拍了拍衣服上的水,却一点也不觉晦气,反而还感到了若有似无的喜悦。阮源已经走得看不见了,我自信地扬起嘴角,拿出钱包里余炜长的名片,拨打了他的电话。
    第十章

    余炜长让我去他公司找他,不是申迈总部,而是其旗下的一个名叫“翎翔科技”的子公司。我到他们公司时下班时间已经过了,文仍然在楼下等我,她带着我上了14楼。
    从电梯出来便能看见翎翔科技的巨大LOGO,设计得非常新颖,很符合科技公司的气质。公司里几乎没有人了,文把我带进一间会客室,说让我等一下,余伯和阮总在讨论事情,一会就过来。
    “哪个阮总?”我问。
    “阮华,阮总,我们集团董事长的儿子。”
    “那阮源呢?”
    “也是我们董事长的儿子,大儿子!怎么,你有听说过他,还是你认识他?”
    我摇摇头。这么说阮源和余炜长是同属于一个集团公司的,但他似乎是想拆余炜长的台,如果他不是和余炜长有什么过节,就是真的好意来提醒我。
    文给我倒了杯咖啡,然后出去了,她随手带上会客室的门,却没有完全关上。不一会我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就从虚掩的门缝望出去,正好看见余炜长和一个男子在交谈。从我这角度看去,那男子的朦胧面容和我梦里的阮华很像,那他应该就是文口中的阮总,我梦里的“弟弟”。
    余炜长和阮华又交谈了一会,形色诡秘,还不时看向我所在的会客室,像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然后阮华离开了,余炜长向这边走来。我侧了个身,用椅背背对着了门。余炜长进来就是一脸真诚的笑,缓慢而稳重地说:“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不久,”我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一杯咖啡的时间都不到。”
    他在我对面坐下来,说:“这么说你已经想明白了?”
    我的确已经想明白了,但比起那个,我现在更想确认,余炜长的像到底会不会出现在镜子里。
    “我是发现我生活的世界真的有点怪异,而我又是一个好奇心极强的人,我想试着寻找,确定答案是否是我们猜想的那样。”我边说边在会客室寻找能反射出像的地方。可这会客室陈设简单,找不到比较光滑的镜面,倒是有窗户,但窗外天亮着,窗玻璃都是完全透明的。
    “看来你已经做好准备了。”余炜长说
    “准备好什么?”
    “准备好进入一个全新的世界,这会给你带来无限的惊喜。”
    “可我怎么有一种会是惊吓的感觉,是错觉吗?”
    余炜长的脸色变了变,虽然细微到几乎分辨不出,但仍被我敏锐地捕捉到了。
    他一贯的冷静变得有些生硬,说:“其实人生处处都有惊吓,但当我们预知惊吓会来,当它真的来时,就不会有任何惊吓的感觉了,这样岂不更好?”
    “那这样的人生不也就没意义了吗?”
    “对,人生的意义还是要保留,所以我们只需预知其重要,而不要预知其全部。”他停顿一下,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两秒又说,“是吧?”
    我木然地点了点头
    他站起来,“请跟我来。”
    他带着我走过了好几个门,几乎贯穿了整个楼层,一路上我不停寻找能映出像的地方,可这里的设计都像是要故意回避这一点一样,我一个明显的地方都没找到。最后我想到了我的手机,于是拿出来。暗着的屏幕简直就像一面镜子,我的脸清晰地出现在了里面。我加快脚步赶上余炜长,在他后面一点悄悄举起手机。手机里出现了他晃动的头,我也松了一大口气。
    看来那天真的是我看花眼了!
    第十一章
    我们在一扇带密码的门前停了下来。我收起手机,说:“这公司还挺大的!”
    “还好,这公司基本都是我在管理,但比起申迈气势还是差远了。”
    他从兜里拿出一张卡在门上键入密码的区域刷了一下,然后又按了几个数字,门才打开。他走进去,我也跟了进去。
    进去后里面是一个被灯光照得晃眼的房间,虽然从第一眼看去便能确认这是个实验室,但里面几乎所有的实验器材我都没见过,不过看它们的构造和功能似乎都是和人体有关。这里面空间本来就不大,实验器材就占去了80%,所以人在里面活动的范围非常小。
    “这些东西看起来很与众不同啊!”我一一看过这些实验器材说,“它们应该都是很先进的高科技仪器吧?”
    “这个科技公司的几乎所有盈利都花在了这个实验室里,这些都是我们找全球最顶尖的精密仪器制造商以我们实验目的为要求订做的,我们以这些为基础,研发我们自己的产品。”余炜长爱怜地扫视着周围,像在注视自己的孩子,“这是一项伟大的工程,我们叫它‘蛙行线’,我坚信它的成功将翻开人类进步史最辉煌的一页。”
    看他一脸激昂的表情,我却无法完全与他感同身受,于是指着机器问:“你们的研发成果不会也是这种机器吧?它们的实验对象是人体吗?”
    “这些机器只是过程,不是结果,我们的成果已经简化得更精细更稳定。当然,”他摸着一个像是头罩的东西说,“它们实验的对象是我们的意识,也就是大脑。”
    “那更精细的东西在哪?”
    他走到一堵前面没放置任何物体的墙边,用手在墙上推了推,墙上开出一个暗格,他从里面提出一个手提电脑大小的箱子,然后放在一张小桌上,用手拍了拍,看我的眼神似乎在引以为傲。
    “就是这个?”我问。
    “对,这是我们研究四年的成果,很遗憾它现在仍然是个半成品。我给你讲解一下它的工作原理。你知道我们的大脑时刻都是有脑电波的,睡觉做梦时也一样。做梦时大脑的脑电波会在一定频率范围内波动,而能梦见的未来,便是出现在这个频率范围内某个隐匿而神秘的更微小的频率范围上,它不容易被发现,更难以捕捉。这个机器的理想作用就是影响我们睡眠时的脑电波,强行使其改变,保持在这个更微小的频率范围,从而帮助我们尽可能多的梦见未来。”
    “它真有这样强大的功能?”我狐疑地左右观察了一下那个箱子,就打开之前来说,它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
    “如果研发完成,它将强大到让你不敢想象。”
    “那它能提前告诉做梦的人已经梦见了未来吗?而不是等到梦见的事快发生的时候才能确认?”
    “当然可以,这个里面的使用手册有详细区分,都是我们几年研究的结论,看了你自然会明白。”
    我抱起双臂,思忖片刻,说:“如果它是通过改变睡眠的脑电波来使我们达到梦见未来的目的,那任何人使用起来效果都一样吧?会因人而异吗?”
    “当然会,不然我们怎么会指定找你。你应该知道睡眠时是我们意识最弱的时候吧?而梦就是在弱意识下随机出现的。因为这时我们的大脑处于思考和感受的真空期,所以我们根本就不知道我们睡眠时的经历只是梦。而意识强烈的人在弱意识下意识仍然比较强,,这样在做梦的时候他经常都能发现自己是在做梦,而之后他的梦就会变成可操纵和调控的虚幻影片,他甚至能强行让自己从梦中醒来。
    “这个机器也可以增强人的睡眠意识,但那对一般人而言,也只是让他做梦时知道自己在做梦;而对意识很强的人来说,便是一种剖析和掌控梦的力量,你能用它把梦的秘密解析得淋漓尽致,从而找到梦的规律,理解它的运作方式,洞悉其更深层次的运作条件并掌握运行轨迹,通过不断的频率调整剔除毫无意义的纯梦境,找到那个隐匿的频率范围,无限接近于梦见的未来。”
    “你们要我怎么做?躺在这里和你们一起实验吗?”
    “不,不。”他摇了摇头,“实验基本已经结束了,我们现在需要的只是数据,这个箱子里的机器是我们研究这么多年完成的结果,它只差你给出的最后数据,就完美了。”
    “具体的做法呢?”
    “你把它带走,里面有使用手册,它能详细地告诉你怎样操作,以及你需要记录的信息。”
    “这么重要的东西你随便就让我带走?”我有点惊讶,“这东西该不会已经量产了吧?”
    “这是唯一的一个,因为它作用特别,你都不知道制作它难度有多高,造价更是不菲,但这些永远都超越不了技术的价值,而现在比技术更重要的,就是你记录的信息。之所以要让你带走,是因为我们实验过,在自然环境下睡眠的效果会好一些,在实验室里,可能大脑无法处于完全放松状态,做梦时意识就会有所防备,效果就不言而喻了。”
    我木然点头。他把箱子推过来,我伸出一只手放在上面。箱子是金属做的,摸起来很冰冷。我收回手,看着余炜长,说:“你真的只是想让我帮助你们完成研发吗?我怎么总有种我想得太简单的感觉?”
    “我们当然只是想让你帮助我们完成研发。”他笑起来,但很不自然,眼睛也向旁边斜了一下,然后又盯住我,他心里肯定有不少想法,很明显的欲盖弥彰,“而且这对我们双方是一次互赢的合作,每个人对未来都有一种渴望,你能去探寻,我们也能得到想要的,何乐而不为呢?”
    我想起了阮源的话,对余炜长找我的目的已经大加怀疑,我甚至想到,如果这东西真的研发完成,人类可以随心所欲地窥探未来,对这个世界来说,不知道是好还是坏?我又开始犹豫,慢慢伸出手又放在箱子上面,金属的特殊冰冷感传来,似乎瞬间浸透了我全身。我想,不管怎样,这一切都值得我尝试。
    顶一下
    第十二章

    余炜长很自然就让我带走了箱子。我回到诊所,迫不及待地要试一下这个或许会改变人类命运的惊世之物。
    箱子再普通不过,没有复杂的密码锁,只有一个简单的锁扣,按下就自动弹开了。箱子的最上面放着一本印刷的小册子,应该就是使用手册。册子的封面只有五个大字——时光望远镜,应该是他们对这东西的命名。我移开册子,下面是一个比掌上电脑稍大一点的机器,屏幕和几排圆形按键各占了一半的版面。我把它拿起来,找到电源键按下,屏幕亮起来后显示了一下翎翔科技的LOGO,然后过了很久都停在“正在启动,请稍等……”的字样上。我把机器小心放在一边,又去看箱子。箱子下面有一个充电器,还有一个盖子是透明的小盒子,里面放着两个创可贴大小的薄片。我打开盒子盖子拿起薄片来看,是两个两边很扁中间微鼓的金属片,很轻,我猜测它应该是要贴在什么地方的。机器已经完全启动,我把金属片放回了盒子。
    我又拿起机器。
    机器的屏幕简单得有些苍白,就只是一个像音效均衡器一样的画面,并且只能通过下面的按键调动上面的数字,当然对应的指示针会上下移动,显示波纹也会相应变化,此外屏幕再无进入任何界面的可能。我随便调了几下,完全弄不明白,只好拿起小册子来看。
    册子也只是简单的印刷,翻开的第一页只有一行字,“它将带你到一个全新的世界”,然后第二页就是整页密密麻麻的字,像一本书的前言。我大致看了一下,都是一些对梦的带有艺术性质的解读和修饰,内容无关紧要。结束之后再翻一页便是这机器的使用说明,很详细,包括每个细小部位的名称和作用。那两个金属片也有说明,叫低频发射器,是整套设备的核心部件,贴在耳朵后翳风穴上面一点突出的头骨上,通过时光望远镜的控制发射电波,以改变睡眠时的脑电波。我耐心地通读了一遍说明书,几乎就掌握了这套设备的使用方法。最后面还有一页密密麻麻的字,其中有几条重要的信息,是帮助使用者如何更有效地剔除毫无意义的纯梦境,以致尽可能多的做关于未来的梦。并且它还告诉了很多如何确定哪些梦只是梦,哪些梦是未来的方法,其中大部分我都不以为然,只有两条我非常认同:一、当我们意识我们是在做梦的时候,如果只是纯梦境,我们是可以通过意志来控制梦世界的,方式复杂,不一而足;而如果是未来,梦世界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二、当我们做梦的时候,有时我们会想要知道时间,而能清楚知道的,便是未来,怎样都无法知道的,便只是梦。
    我关上使用手册,将它放置在时光望远镜的旁边,静静地坐在一旁。虽然一切事都没有很明显的端倪,但我心里却莫名像有阴云般的诡异。眼前的东西激起了我无限的渴望,但我总觉得它像一个复杂的符号,并不断变化着在暗示什么。我看不清这些东西,却能感觉非常阴郁,没有好只有坏,然而当我闭上眼睛,我就已经说服自己这是心理作用在作祟。掌握了未来,便掌握了一切,摆在我面前的是任何人也无法抗拒的诱惑,不管结果怎样,这一切都值得我尝试。
    我坚定地睁开眼睛,深吸了口气打算做第一次尝试,刚拿起金属片想要贴在耳后我的手机就提示有短信进来。我拿起来看,还是之前发了两条奇怪短信给我的那个号码,这次内容是:请时刻保持警惕,有的事没有你看到的和想的那样简单。
    我回拨过去,同样关机。看来这人想用这样的方式与我保持单方面通信,虽然我不知道他到底想干吗,但他似乎用这些晦涩难懂的信息在向我传达什么。我点击保存号码,大脑没给我任何提示,我便把名字存为了“梼徒”。
    我放下手机,再看到时光望远镜时有了一丝胆颤,但我仍然把金属片贴在耳后,然后根据使用手册的指引,调整好了第一个频率段,开始了我的“未来之旅”。
    第十三章

    天空下着细雨,我没有撑伞,静静地站在一棵树底下,木然地望着前方,望着漫山的雨雾。视线尽头有个黑色人影在蠕动,他穿着黑色的雨衣,因为背对着我,我并不能知道他是谁,但即使他转过来,我也可能认不出他,因为我的大脑几近空白,我甚至不知道,他的一切,我的一切,还有这里的一切,如此出现,是为了什么。所以我相信,这是一个梦,并且这个梦里,一片灰色。
    那是一片墓地,晦暗的气息漫山遍野。视线里的人又静站了好久,然后向我这边走来,拖着一条腿越来越近。我靠紧树后,躲在一片树叶当中,在他折向下坡路时,我看见了他的面容,然后认出了他——陈秋洺——在上一次我梦见他醒来时,意识给他的名字。
    他为何又出现在了我的梦里?
    他消失在了路的尽头。我从树后出来,走向那片墓地,走到他站立的位置。眼前是一块花岗岩雕刻的墓碑,或许梦扩大了与现实的差异,它本应该仅有的几分苍白,却发散到有些刺痛眼球。墓碑前放着一大束新鲜的花,可能是陈秋洺刚刚放的,此外再无任何东西。整个墓打扫得干干净净,一看就知道有个有心人在守护者墓主人。我半眯上眼睛,顶着眼球的涩痛仔细看着墓碑上的字,同时也看清了墓的主人——周静琳。
    我瞬间睁大了眼睛,精神叠沉,聒噪上浮,我不敢相信我所看到的,然而墓碑上的名字却已经那样深地刻进了我的脑子里。我感到有些摇摇欲坠,有很多股沉重的力量缚住了我的身体,我倾向墓碑,艰难维持着平衡。有个声音提醒我这只是一场梦,另一个声音又在告诫我不要因为是梦就忽略了此刻的感情变化。我意识变得模糊,此时的周静琳于我只是个名字,我记不起她的一星半点,那我此时的沉重又是因为什么?
    我抬起头,天空的雨点变成雨珠,我浑身湿透,身体变得更重。我放弃挣扎,向墓碑倒去。
    我猛地睁开眼睛,全身一阵痉挛,颤抖了几下,从躺椅掉在了地上。
    “阮源你没事吧?”一个女人跑过来扶起我。我从地上爬起来,虽然摔了一跤,但脑袋仍然十分昏沉。我晃晃头,看向扶我的女人。那是一张精致白皙的脸,亲切却又陌生。我问她:“你是谁?这是哪?”
    “这么快你就把我完全忘了吗?我是你的心理医生啊!我已经给你做过几次治疗了。我叫冉佳,这是我的私人诊所。”
    “心理医生?冉佳?”
    她点了点头。
    她肯定在说谎,因为我根本就不记得见过她,而且我本来就是心理医生,我怎么可能会让她治疗!
    冉佳给我倒了杯水,我一口喝掉,然后问:“我为什么在这里?”
    “因为你应该在这里,所以你就在这里。”冉佳语重心长地说,像耐心的教导,“存在的,一定是合理的。”
    “那不存在就不合理了吗?”
    “这正是我在为你探寻的问题。”
    “我觉得我没问题,”我看向落地窗外,天空一片昏暗,远处的海布满了阴云,“有问题的是这个世界。”
    “如果你觉得这世界有问题,那是因为你还不了解它,或者你在逃避它。”她说着从桌子上拿过一个笔记本,然后拖了张椅子在我面前坐下来,打开笔记本说,“我们现在来做一个测试,我问你问题,你回答,回答要快,不能思考和犹豫。”
    我轻轻低着头,没做任何回应。她在我眼前打了个响指,说:“有听到我说话吗?”
    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问:“能告诉我几点了吗?这是上午,还是下午?”
    “你现在不适合关注时间,”她说,“因为它会让你乱了方寸。”
    我转过头,在墙角的柜子上看见一个时钟,然而那长短不一的三根针,我一根也看不清楚。我又看向她桌上的台历,泛黄的纸面,只是一片虚影。我扬起嘴角,看着冉佳说:“你问吧,我保证认真回答。”
    冉佳微皱起眉头,转动眼珠左右观望了一下,然后变得有些心不在焉。她问:“姓名?”
    “方家敬。”
    “职业?”
    “心理医生。”
    “家庭住址?”
    “?北路23号。”
    “家庭成员?”
    “父……”我停住了,脑子里原本畅通的思流一下子被拦腰截断,我想起了我应该说什么,但又像有某种力量阻止着我说出去,然后我似乎就忘记了,忘记了我要说什么,忘记了我在做什么,甚至开始忘记我现在所处和所面对的一切。脑袋又开始昏沉,意识陡然模糊,我提醒自己这只是一场梦,既然是梦就可以随意地做完。
    “请不要停顿!”冉佳似乎很焦急,她坐直身体,紧张地看着我。
    “气氛好像不和谐了,”我嬉笑着说,“这样太过诡异,我们来做点好玩的事情吧。”
    “请集中注意力!”她说。
    “不要那么严肃,偷偷告诉你一件事,我有超能力,我能随意控制这里的一切事物。”
    冉佳愣愣地看着我,几秒钟后像做了一个很大的放弃一样关上笔记本,冷冷地说:“那你控制一个给我看看。”
    我指着我刚才喝水的杯子说:“你看着它,我能让它浮起来。”然后我伸出手,全身紧绷,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为意念。正常情况下,当我意识到我是在做梦时,我想改变这世界的一切都能轻易改变,然而这次那杯子却纹丝未动。
    “它怎么还不动啊?”冉佳问。
    我又坚持了好一会,杯子仍然未动。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我能确定这一定不是未来,因为作为一名心理医生,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来看心理医生的。我又想到冉佳刚才说“存在的,一定是合理的”,便认定这里面一定有更深层次的原因。我的脑子又更加迷糊,我想一定是我要醒了,我便没有更多的精力再重组这个梦世界。
    我慢慢放下手,尴尬笑了两声,说:“如果你是一名心理医生我想你也知道,一个编织成型的梦有时候改变起来并不容易,因为做梦和思考一样都是脑力劳动,会消耗我们的精力,梦越深我们就越力不从心。而我已经做了很久的梦,改变不了也不足为奇,但我仍然坚信,这只是梦。”
    冉佳摇了摇头,站起来打开门冲外面说:“你先进来吧。”然后我便看见陈秋洺拖着一条腿从外面走了进来。
    第十四章

    陈秋洺看了我一眼,然后问冉佳:“怎么了?”
    冉佳一脸阴郁,像遇到了一个很棘手的问题,“一般的疗法不行,我需要根据他的情况再研究一下,找到一个对他更有效的方法。”
    “那需要我们再提供些什么吗?”陈秋洺问。
    “不用了,我掌握的已经足够了。你先带他回去,下次我通知你们再来,不会很久。”
    我看着他们,知道他们在商量一个针对我的阴谋,然而现实世界中并没有他们两人,我想这可能是一个有稍许预见性的梦,而他们两人,便是现实世界中某两个人的影射。
    陈秋洺走过来,面无表情地对我说:“走吧!”
    “去哪?”我问。
    “回家!”
    “回家?”我冷笑一声,很想问他在一个陌生的梦里能找到家吗?但他面对墓碑而立的背影在我脑中闪过,于是我没有任何犹豫便决定跟他走。
    我们乘电梯下到一楼,期间我们一言不发。从大楼出来后我回头对着那栋楼观望良久,那是冉佳私人心理诊所所在的地方,但却跟我的一模一样。我没有丝毫惊讶,我知道这是梦的特性之一,它总是以我们熟悉的环境来构建相对陌生的空间。我们看着像,其实很像,我们以为是,但却并不是。
    陈秋洺已经走到了马路边,他侧着身寻找着开过来的空出租车,很快就拦下一辆。他叫我赶紧上车,我不紧不慢走过去,一辆山地自行车嗖一下从我身边飞驰而过,把我被吓了一跳。我骂了句神经病啊!骑车的人转过头来看我,他戴着头盔和防护眼镜,样子并不特别但我却感觉很是怪异。他看着我一直往前骑,快到前面斑马线时才回过头去,然后和一个从马路对面过来的女人撞了个正着。
    我一下子蒙了,愣愣地看着前方。那人从车上掉下来,在地上滚了两圈,然后挣扎着爬了起来;那女人被冲击力撞出半米远,直接躺在地上不动了。我本想过去看看情况,陈秋洺却叫住我叫我不要管闲事赶紧上车。我说可能因为我骂了那人他才撞到人的。陈秋洺看了一眼前面,说:“只要不是你用行动让他撞到人,那就不关你的事,而且他骑得本来就太快。让他们自己弄吧,我们先走。”说完他坐进了车里。
    我突然觉得陈秋洺太过冷血,打算不理他过去看看,但我又突然想起这只是一场梦,而我又还有正事要办,就什么也不再想坐进了出租车。
    出租车从事故现场经过。骑车人已经蹲在女人旁边查看她情况,而女的仍然一动不动。出租车一啸而过,把所有东西都抛到车后,我也把所有事都抛到了脑后。
    陈秋洺仍然很安静,他双眼望着车窗外,一脸忧郁,似乎心事重重。我并不想看到他那张有人欠了他五毛钱二十年没还的表情,我也可以随时醒来,只是我有事要问他,而我还没组织好语言。在车开出相当长一段距离后我说:“你记不记得,你并没有告诉过我你叫什么,而我知道,你叫陈秋洺。”
    他仍保持着那样的姿态,说:“你本应该知道更多,也应记得更多,我有时候在想,你是不是在逃避?”
    “逃避周静琳吗?”我脱口而出,然后连我自己都吃了一惊。
    陈秋洺脸上聚起了悲伤,他眼神更忧郁了,像要哭出来,“她只是一部分,但可能是最重要的部分。”
    “什意思?”我问,“你认识周静琳吗?我有梦见过你去祭拜她,她死了吗?怎么死的?在现实中她只是我的一个病人啊!而且活得好好的。”
    “或许在现实中,你觉得除了你以外,谁都是病人。”
    “不,病人是有特征的,只有有明显特征的人,才是病人,而你就是一个典型的病人,因为我是心理医生,我看得出来。”
    他不说话了,眼睛里的阴郁随之消散,随后他便一脸平静。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说。
    “我不想回答,而且对现在的你来说,我回答任何都没有用。”
    我想了想,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在梦里,任何答案都没有绝对的正确性,而且这个梦不是未来,那我所看到和了解到的一切都不应作为现实的参考。
    这只是一个虚无飘渺而又毫无意义的梦,我想,而我也在这个梦里逗留了太多时间,这里的一切都让我感觉到难过,我努力要在我自己的世界醒来了。
    车开始颠簸,这个世界开始模糊,我越来越不能自已,眼前已然昏黑,我心底有一丝光亮,或许那里,朝阳正在升起。
    第十五章

    又是那片空旷的海!那里散落着阳光,不耀眼,不知是晨曦将至还是余晖未泯。但我并不在意,我心痛如刀绞,过去无数个这样悲凉的画面扎堆在我的脑海里,让我痛于面对,却一次次在亲历。我想起了那个人那些事,这些都是让我难过的因素,可是不去想又能怎样?它们充斥着我的世界,即使不想我又怎样把自己藏起来,不让它们的寒光照耀我?逃避吗?
    可逃又能逃到哪里?除非永远离开这个世界……
    对,我还是该离开,因为那片海越来越昏暗,如此不光明磊落,如此让人撕心裂肺,不如从暂时到永远,离开这个让人绝望的世界。
    ——黄昏的守望者

    我在一片光亮中醒来,窗外阳光明媚,世界被镀上了一层金边,看上起金碧辉煌。我拿过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早上八点半了,我很惊讶,我似乎并没有做太久的梦,而时间过得却有些不正常的快。我摘下低频发射器,这一觉睡到天亮的感觉,让我精神抖擞。这时小韦推门进来,她看到我也是一脸惊讶,“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我昨晚在这睡着了,不小心就睡了一晚上。”我一边说着,一边收起时光望远镜。周静琳的墓碑在我脑中浮现出来,我的思绪被凝固了,惊惶与诧异,以及万般愁绪纷至沓来,却又顷刻被理智抚平。我深知日常生活对梦境的直接影响,那一定是以周静琳昨天给我的心理暗示为基点展开的,日有所听,夜有所梦,我应该把它作为一个很正常的梦境反应而不应过多在意。我确定那不是未来,至少现在能非常肯定。
    “那你要回家休息吗?”小韦问,“还是就这样整理一下就直接上班了?今天上午有预约哦。”
    “最早的预约时间是什么时候?”
    “还有一个小时左右。”
    “嗯,这一个小时我洗漱一下,然后吃点东西,你做你的事情吧,不用管我。”
    小韦关上门出去了。我把时光望远镜收进柜子里,然后进洗手间用手接着水洗了脸和漱了口,再下楼去买了早餐吃,回来时已经有一男一女等在了接待室里。小韦跟我说他们没有预约但最先来,问我能先做咨询吗?我点了点头,问谁需要帮助?然后那个男的走出来,跟我进了咨询室。
    男子一米七的个,不是很长的头发杂乱无章地堆在头顶,像被手用力抓过。他精神萎靡,看上去更像身体有病而不是心理有问题,但从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觉得他很面熟,像是在哪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我把他安置在我办公桌对面坐下,倒了杯水给他,然后在他对面坐下来,还没来得及例行问题,他就颓唐地说:“医生,我病了。”
    “能看得出,而且似乎问题不小。”我微微一笑,想让他放轻松点,“任何问题,只要不是生理上的,相信我,我都能帮你解决。该怎么称呼你?”
    “陈耀东。”
    “你就是写科幻小说的那个陈耀东?”
    “你看过我写的小说?”
    “没看过,但有听说过,说你的小说很有特点,思角独特,想象瑰丽,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谢谢!过奖了。”
    “你之前有看过心理医生吗?”
    “没有,我是第一次看心理医生。”
    “好,”我正襟危坐说,“说你的情况吧。”
    他皱起眉头,憋着气,似乎难以启齿或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他僵硬着表情胶着了几秒,然后说:“在说我的情况之前我想先跟你讲一件奇怪的事,也是跟我现在需要解决的问题有关。最开始我心理有这样的问题,然后中间一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没有了,我一身轻松,仿佛什么事都想的很开。然后昨天下午我有感到一阵剧烈的头晕,之后我就一下子又被这个问题困扰,到晚上之后便痛苦的不行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很奇怪,我完全想不通,当然更解决不了,所以今天一早我就来找你了。”
    “你确定之前没有咨询过心理医生吗?”
    “确定没有。”
    我思忖着,我似乎遇到了一件很精巧的事,看似并不复杂,但我总感觉有层膜覆在我们互相肯定的认知上,膜后面有模糊的影子在晃动,像来自平行世界的投影。心理医生有一种后天的直觉,或许,我即将面临考验。
    陈耀东把他的情况详细告诉了我,我对他进行了细致的开导,一切似乎很顺利。他所说的问题,虽然我前所未见,但就像我曾经解决过一样,“再解决”起来非常得心应手,以致结束的时候我非常肯定,我又挑战成功了一个怪异的心理问题。
    结束后陈耀东说要上洗手间,因为整个过程我给他倒了四杯水,他去洗手间后我便先出了咨询室。接待室里小韦和那女子正在聊天,我问了才知道那女子是陈耀东的姐姐。她告诉我一件很奇怪的事,说陈耀东之前告诉她有看过心理医生,而且就是来我这看的,并且情况已经转好,但昨天晚上病情复发后他却坚持没有看过心理医生,怎样说他都说不记得来看过。他姐姐认为他的记忆可能出现了问题,而我虽然觉得他面熟,也并不记得他有来过,问小韦小韦说也不记得见过他。我让小韦查了一下会诊记录,也并没有找到陈耀东的会诊历史,但却有一条他的预约信息,那还是3月20号的时候。他姐姐说他告诉她来咨询的日期也是这个。我想了想,说可能是他心理有这样深刻的问题才会把预约了记成来过了,而后面又说没有来过也很正常,很多心理病人都有混记的现象,有的甚至会把梦境、现实和幻想混记在一起,不过心理问题解决了应该就能恢复正常了。她们两人都点了点头。
    陈耀东从咨询室走出来,脸上带着阴郁,让我有种治疗还没彻底的惊惶感。但他没说一句话,只愣愣地看着我们出神。
    “怎么了?”我问他。
    他摇了摇头。我深吸一口气,说:“按照我说的做,解决不了问题你只管再来找我。”说完我自信微笑起来,“不过我有信心。”
    预约咨询的人等了很久都没来,我坐在落地窗前,边喝咖啡边欣赏着落地窗外的海景。那真的是一片很美的海,海的蓝与天的蓝完美融合成了一体,像一块湛蓝的幕,微微起伏的海水扰动着天空都出现了涟漪。我有些沉醉,这样美的景色让人心绪平静,却又能撩动遐思,容易让人想要回味过往。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思绪里有一些空白,就像过去被自己覆盖了一层面纱,我不忍揭起一样。
    我喝了口咖啡,从眼前的美景中退出身来。
    我接到个送快递的电话,说让我去楼下拿个快递,我想也没想便往外走。等电梯时我突然想到我没有网购过东西,也没有谁说过要寄快递给我,于是便有点疑惑。但我又想到可能是哪个朋友给我寄了东西却没有提前告知我,就决定下去看看。
    我从大楼出来,在外面没有看见送快递的人,我正要回拨电话问,就被一个人推到了墙角。
    推我的人力气很大,我被推得几乎站不稳。我背靠墙上,定了定神,才发现推我的人是冯清怀。
    我皱起眉头,说:“是你啊!你想干吗?”
    “是我啊方家敬!我是冯清怀!”他很激动,说起话来也很急切。
    “我知道你啊,我们不久前才见过。”
    “上次不是我,现在的我才是这个世界的我。”
    “什么意思?”我困惑的问。
    “我知道你忘记了很多很重要的事,我也知道是怎么回事。我现在被困在世界边界,能跟你直接讲话的时间不多,我脑子也很混乱,所以你要认真记下我讲给你的重要部分。”
    “你没事吧?要不要我带你去医院?”
    “不要!你仔细听我讲,不要打断我!听着,你现在要做的最重要的事就是找到启时之匙,如果找不到,就一定要阻止余炜长。虽然你现在可能会觉得我的话莫名其妙,但你千万不能忽视,因为留给你的时间真的不多,你再不去发现更多的信息就晚了知道吗?”
    我思索了片刻,问:“你也认识余炜长啊?”
    “这不重要。”他吼叫了一声,更激动了,然后便抱住头,像是很痛苦,说的话也像是自言自语,“让我把话说完,给我点时间让我把话说完。”
    “你是不是很痛苦?”我说,“我还是带你去医院吧?”
    他摆了摆手,说:“请你一定记住我的话!我也知道找到启时之匙很困难,实在不行,我也不在乎我能不能回去了,你一定要阻止余炜长!”
    “那你能告诉我余炜长到底要干什么吗?”
    “我也不知道他真正想干什么,但他的目的带来的后果,可能会毁了所有的世界。”
    他说完后退了两步,仍然在痛苦挣扎着,最后他说了句“全靠你了”就突然平静下来,再抬起头时,眼神和表情已经全变了。
    “你……还好吗?”我试探性地问。
    他没有说话,茫然地看了看周围,然后沉默地走开了。
    我不知道他最后的转变是怎么回事,但我记住了他的话,不过鉴于他的精神状态,我不知道这些是不是他的臆想。不过他也认识余炜长到让我很意外,如果他不是受了余炜长的迫害在针对他,那就是余炜长真的没有我想的那样简单,他有一个天大目的,而且造成的后果极其严重。看来接下来我要更谨慎了,不然真的可能如阮源所说被余炜长利用。
    没有严格规范的书面用词和铺天盖地的网络用语,真是害苦了一众咬文嚼字的人!

    
    第十六章

    作为一名心理医生,我很注重意识与意识之间的连接关系。人类进化到现在,已经不单单由一种意识支配,很多时候我们都活在种种无法控制的意识的强迫和困扰中。我们经常会脱离本性,向着一条自认为睿智的裂缝其实是意识的深渊沉坠下去,我们会越陷越深,无法自拔,与世之称颂的人生信条几多背离,生命最初的意义渐近不明,只觉心灵上自有寄托和宽慰,人之初的本性自此遗失,善变、复杂、脆弱、自以为是的人性便此形成。然而人性并不单一,也就意味着人的意识形态并不单一,一种明显的意识可以被另一种暗藏的意识短暂替代,只是替代的条件非比寻常,而梦,就是意识间转换最好的介质。
    有时候,我们并不是在做梦,而是在做自己。
    然而当我们在做自己的时候,我们又经常的不以为然,因为梦里的自己,往往就是我们不敢面对的自己。
    我感到身体紧绷,手脚失去着力点,周围一片冰冷,我还不能呼吸,最沉的挣扎是我最深的梦魇。我努力感应着周围的一切,我的所有感官都在向我述说着痛苦。我看不清我眼前一米以内的东西,因为我被水彻底包裹,我似乎还在被吞噬,被消化。我拼命摆动着身躯,感到我内心的焦灼和我眼前一样一片灰色。
    视线渐渐有些开明,我望向四周,看见我身体下方有个黑影正在快速下沉。我挥舞着双臂向下游去,慢慢靠近黑影。窒息似乎快要将我撕裂,然而我内心的坚定让我对黑影至死不渝。终于我追上了她,看清竟然是她——周静琳。
    我抓住她,她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只睁大了眼睛,放大着瞳孔并带着沉重的怨恨看着我。我惊恐万分,感觉汗毛直立,但在这冰冷的水里,汗毛直立只会让我窒息愈加沉重。我眼前开始模糊,冰水似乎正在浸透我的身体,我本可以放开她寻求自由的空气,然而抓住她的手却怎么也无法松开来。我努力想把她向上拉,但一点一点,只是我沉得更深。我流出了眼泪,大声喊她的名字。我没能听到一点声音,脸前几个气泡升起,周静琳怨恨的眼神被放得更大。我浑身颤栗,眼前的水变成一面明镜,倒映着一个模糊的身影。
    我猛然醒来,像长时间窒息后呼吸到第一口新鲜空气一样大口喘着气。我发现躺在自己的诊所里,耳朵后面没有贴低频发射器,我松了口气,提醒自己,刚才只是一个梦。
    我起身倒了杯凉开水,端着靠在窗沿上慢慢喝,我桌上的台历圈着4月16号,我看了看我手机上的时间,刚好下午两点半,我应该只是睡了个午觉。
    我从咨询室出来,发现小韦没有在她办公桌旁,我开门向外走,走到电梯门口正好碰到小韦从里面出来。她手里提着两杯咖啡,问我要去哪?我半天没能答上来,因为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要去哪,我似乎是想乘电梯下楼去,但又不确定。我想我可能是刚睡醒精神有些恍惚,但作为一名心理医生,我不能在任何时候、任何人面前表现出不能自己,于是便说:“我去买杯咖啡。”
    小韦把手里的咖啡递过来一杯,“你睡午觉前不是叫我这个点给你买一杯上来吗?”
    “是吗?”我缓缓抬起手接过咖啡,“我也可能是想下去看你买好没有。”
    小韦的眼神有两秒变换,她一定是在思考什么问题,或在诧异某些事情,但马上又一往如常。她边向前走边说:“对了,我刚刚在下面买咖啡的时候看见之前有来做过心理咨询的那个周静琳了,她今天不知道走了什么霉运,被一辆自行车给撞了。”
    “她现在怎么样了?”我立即紧张地问。
    小韦停下来,转过头看着我,说:“我上来的时候看她一动不动躺在地上,好像撞得挺严重的。”
    “现在还在下面吗?”
    “我这上来也没多久,应该还在吧。”
    我把咖啡塞到小韦手里,“帮我放在我的桌子上。”然后跑进电梯,焦急地向下面赶去。
    我几乎是冲出的大楼,然后在大楼外的街上来回望了两圈,很容易便在不远处看见几个围在一起的人,中间坐着一个女人,一个男的一只手扶着她。我跑过去,认出坐在地上的人正是周静琳,她耷拉着脑袋,右手抱着左手臂,身体隐隐有些发抖,似乎很痛苦。那男的戴着头盔,侧背对着我,他的自行车歪倒在一旁,前轮在快速转动,像停不下来的命运的车轱。
    我的注意力莫名其妙被那轮子吸引,以至于我焦急的情绪都凝结了,然后我便觉得事有几分蹊跷。但和以往很多时候一样,我并不能知道蹊跷在哪里。我想起了之前做的一个梦,梦里也有一个骑自行车的人撞了一个女人,难道那就是我已经梦见的未来?但那起事故是因我而起,而我又能确定那人并不是周静琳。
    人群有一阵骚动,我回过神,看见周静琳正艰难从地上爬起来。我走上前去扶住她,问:“你没事吧?”
    周静琳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摇摇头,小声说:“没啥大事,就是有点痛。”她加重了力气捏手臂,咬紧牙,又去摸膝盖,似乎那里还有伤处。
    “你是她朋友吗?”那男的对我说,“我正要送她去医院。”
    周静琳的表情又扭曲了几分,虽然我跟她没有很深关系,但或许是因为太多次的梦和她有关,我的心竟很有些疼。我突然很恼火,对那男的气汹汹地说:“你怎么骑的……”但当我看清他的脸时,后面的话被生生咽了回去。
    出现了!我心里无比惊讶,却一点也不意外,我已经相信我们能够梦见未来,也明白存在的必然是合理的。如果都那样梦见他他都还不出现在我的现实世界里,那才会让我无比诧异,甚至可能会让我怀疑,我所在的世界是否真实。但马上我又开始恐惧,我梦见和他有关的一切,会不会,就是未来?
    第十七章

    他见我愣在当场,叫了两声“先生”,我回过神,脑子里有点乱,顺带着感觉这个世界都有点乱。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最后竟开始语无伦次起来,“啊……我突然觉得有些事你或许……我想……对了陈秋洺,你……”
    “你怎么知道我叫陈秋洺?”他满脸疑惑地问,“你认识我吗?”
    “其实也不算认识,只是……”我停顿着,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要说什么。陈秋洺看着我,周静琳也看着我,周围所有人都看着我。我紧张起来,那车轮仍在转动,转速和刚才一样,没有任何减缓。我便又开始觉得事有蹊跷,这个世界是如此的怪,它跟我的生活几乎一模一样,但感觉上却大有不同。
    我想我的脑袋是够灵光的,对任何画面和世界都有无限想象,人的意识也足够强大,强大到它能随时随地为我们构建真假难辨的世界。我有自信能分辨出这些世界,有的是幻觉,有的是不由自主的想象,有的是现实,有的是梦。这些世界都能让我深陷其中,然而最终我又都能脱离出来,看清它,蔑视它,除了现实我又都能征服它。所以任何细微的破绽都难逃我的法眼,我认出了我现在所在的世界,不是真实,只是梦。
    当我坚定这一点时,我周围的一切立即如玻璃般破碎了,地面也突然消失不见,我向下跌落,跌进无边的黑暗中。
    我在黑暗中无止境地下落,我知道我还没有醒,但身体却有了一点现实的知觉,我能感受到某些东西的存在。然而这些东西却又似乎很遥远,又像是梦,迷蒙并不真切。我无法认定那是什么,只能把它当做将醒未醒时自我保护意识进行的软着陆。而后下落突然停止,我似乎躺在了什么地方,但黑暗仍然黑暗着。我耳边传来依稀的对话声,是一男一女,男的说:“等这件事搞定了,我们就离开这里,然后结婚。”女的说:“不知道还要多久,我都有点等不及了。”男的又说:“看他现在的状态应该快了,再耐心一点,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还差这一会吗?”女的没再说话。我听到一些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某个小动作的呢喃。我不明白这对话的含义,更分辨不出对话的人是谁,那声音我并不熟,应该我不认识。而莫名其妙的,我在心里骂了一声“贱人”,并似乎骂出了声。窸窸窣窣的声响停止了,我的世界仍然黑暗着,我感到一阵剜心刮骨的痛,我屏住气,努力让自己清醒了过来。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仍是躺在诊所里。我不知道现在几点,也不知道今天几号,我的耳朵后面贴着低频发射器,时光望远镜就摆在眼前。我做了好几个梦,我突然意识到,有的或许就是未来。
    我摘下低频发射器,摇晃着站了起来,我的头还很昏,这并不是一场安稳的睡眠。我走到落地窗前,窗外阳光明媚,我掏出口袋里的手机,上面显示的时间是早上八点整,日期:4月13日。
    我开始回忆整理昨晚的梦,我要确认清楚是否都真的有梦到未来。我梦见我和周静琳在水里,她在不断下沉,表情也是那样的奇怪,像是与我有仇,在憎恨我。这似乎没有任何现实依据,至少现在是,而且那个梦里有太多不合常理的地方,所以它一定只是一场和周静琳表情一样怪异的梦,我不知道它因何而起,但都没有所谓。我又梦见周静琳被车撞了,我还能记得我看到了时间和日期,根据时光望远镜使用手册的辨别,那这就是未来了。4月16日,周静琳会被车撞,我赶紧把它记了下来。这似乎也是我第一次利用时光望远镜确切地梦见未来,时光望远镜使用手册里有要求我梦见未来时需要记录的信息,我把这些也记录了下来。记录完后我冥思片刻,想起了醒来之前听到的那场对话,这是所有梦中最让人捉摸不透的地方,因为它像是一场梦,而我却有了现实的知觉,可在真正的现实中,我找不到能让这场对话发生的条件,那它到底因何而在?这声音又是从何而来?我又想起了对话的内容,与我似乎毫无关系,便觉得它很荒谬。
    我点点头,真的荒谬无比!
    我的思绪又转移到周静琳被车撞那个梦上,我清楚地记得时间和日期,如果如余炜长所说未来不可改变,那三天后周静琳一定会被车撞,还是辆自行车。可我并不相信我们对预知到的不利事件会完全束手无策,上一次没能躲过被车溅到水我在一定程度上怀疑那只是巧合,我仍然不完全相信未来不可改变,至少在再一次亲身验证之前不完全相信。
    我要再实验一次,看我和余炜长到底谁正确。
    因为时间很近,16号很快就到了,当天下午刚1点我就去下面等着,我越来越有自信未来是可以改变的,我似乎只需要一个平淡的动作或一句简单的话,未来便不会发生。
    然而当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我却越来越焦急,像某个无法抗拒的噩运就要降临到身上一样越来越局促不安。我在“事发地点”来回踱着步,或许神态太过焦虑,每个经过我身边的人都向我投来异样的目光,有个中年女人甚至直接在我面前停了下来。我抬起头望她,才发现她并没有看我,而是专注地盯着手上拿的报纸。她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头发乱糟糟的,看着报纸不住摇头,时不时就说一句“太可惜了”。
    她似乎没有要继续走的意思。我远离了她一点,可她竟又走到我身边,并说:“实在是可惜!”
    于是我也有了些好奇,问她:“什么可惜?”
    她将目光移向我,神情恍惚,用右手的食指戳着报纸上的一张照片说:“年纪轻轻就魂归黄泉,真是可惜啊!”
    “可以给我看看吗?”
    她把报纸递给我。我接过来,看她指的照片和旁边的文字。照片的内容是一片雪地,几个被布盖着不知道是什么的物体排放在雪地中间。我看了旁边的文字报道,才知道那是几个遭遇了雪崩的登山者的遗体。那场事故发生在2013年,当时那支登山队总共有8人,7人被雪崩掩埋,仅一人幸免于难。而因为条件所限,被埋7人的遗体直到2017年才从雪里挖出来,这份报纸也是2017年的。
    看完报道,我心里很不舒服,毕竟谁看到这样的事都多少会有些触动。我把报纸还给她,叹了口气说:“的确是挺可惜的。”
    她盯着我,面部肌肉不停抽搐,身体也在微微颤抖,整个人突然塑立起一种让我倍感压迫的气势。她发出令人惊悚的怪笑,问:“除了可惜,你就没有其他的感想吗?”
    “其他的感想?”或许因为她气势的影响,我的确感觉心里有一股莫名而强大的情绪要喷涌出来。它让我感到压抑,让我感到痛苦,让我感到我也身处冰天雪地,被寒冷无情地撕扯着身体。
    “怎么会这样?”我蹲下来,双手撑在地上,“我怎么会这么难受?”
    “难道你不应该觉得难受吗?你不应该只是觉得难受!”
    “为什么?”
    她也蹲下来,一只手放在我肩上,用力捏住说:“因为你就是那个幸存者。”
    我猛地挣脱她,站起来说:“你没事吧?我都不知道这场事故怎么可能是幸存者?”
    “那你为什么会觉得难受?难道不是因为过去的情绪刺激的?”
    “当然不是,我难受是因为……”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那么难受,可能是被她刚才的气势吓的。她也许是其中一个遇难者的亲属,就在刚才那一瞬间将她的悲伤情绪感染到了我身上,而现在她的气势退去,我也恢复了正常。
    她坐在地上,摇晃着身体,开始在那里自言自语:“我做了个梦,梦到了我女儿,她说她不该死……可她死了,为什么不该死却死了?那谁该死呢?她不该死,我该替她去死……”
    “你不要太难过,”我说,“生死有命,况且她遇到的是自然灾难,这是谁都预料不到的。”
    她抬起眼瞪着我,眼神中充满仇恨。我又被她吓到了,退后了几步,这时我看见不远处有另一个中年女人在向我们这边招手。我看旁边没其他人,就指我自己。她点点头,仍然在那边招手。
    我警惕着依然坐在地上的那个人,向另一个人走过去,走到她身边后问她:“有什么事吗?”
    “我想让你离她远点。”
    “她怎么回事啊?”
    “她有精神病,她女儿在几年前的雪崩中死了,她就疯了,之前一直在精神病院里,前两天才偷跑出来。我是她以前的邻居,精神病院的人找到我说如果发现她给他们打电话。我今天在家附近看到她到处转悠,就给精神病院打了电话,然后跟着她到这里来了。你不要理她,精神病院的人应该快到了。”
    “怪不得,”我说,“她说了一大堆我听不懂的话。”
    “她其实也挺可怜的,”她怜悯地看着那边坐在地上的人,“老公很早死于车祸,相依为命的女儿又死于雪崩,就剩她孤苦伶仃一个人,换做谁都得疯。唉,命运就是这么可恨,你说它不眷顾一个人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把他弄得那么惨呢?”
    我看向被命运无情抛弃的那个人,眼睛开始发胀,像要流出眼泪来。我抹了抹眼睛,尽量控制情绪。她的命运的确让人同情,而我作为一个不相干的人,除了表示同情,什么都给不了她。她现在或许也什么都不需要吧。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始终有一个地方突突的,让我无法保持只是同情的感情,想要为她做更多的事情。
    没过一会精神病院的车就把她拉走了,她没有挣扎,就像屈服于了命运一样,只上车时深深地望了我一眼。这里又恢复了平静,我坐在路边,最开始的焦急烟消云散,我甚至都忘了我来这里做什么。直到有个人走到我身边并叫了我一声,我才回过神。
    叫我的人是阮源。我站起来,说:“是你啊!”
    “是我,我说过我还会来找你。”
    “你有什么事吗?”
    “我发现一件对你来说至关重要的事,特意来提醒你,有些事你要更慎重了。”

    他说得郑重其事,我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问:“什么事?”
    “你是不是已经从余炜长那里拿回一个很奇特的机器?”
    “对,是余炜长主动让我拿走的,里面的小册子封面印着‘时光望远镜’。”
    “这是所有问题的关键,那台机器是余炜长的所有心血,他们花了大量时间大量财力才把它做出来,他居然会让你带走,你就没有怀疑过他的意图吗?”
    “是有怀疑过,不过我觉得他对于我应该没有什么企图,我只是一个心理医生,一个毫无利用价值的普通人,我这里没有他觊觎的。所以我想他可能只是想让我帮他完成研发,我以一个心理医生的专业素质分析,某些科学怪人对成果的重视,能超过其他所有的价值。”
    “让你帮他完成研发?”他的嘴角扬起一抹冷笑,“如果我告诉你这个项目所有研发工作已经完成,他给你的就是一个成品,一个专门为你设计的特制仪器,你还会这样想吗?”
    第十八章

    “不可能!”我一口否定,“他跟我说那只是一个半成品,还需要继续研发完善,而且他态度诚恳,对我能帮助他们非常期待;要是真的研发完成,他想干什么就可以直接去做,干吗还要给我?你说还是专门为我设计的,难道他想图我什么,还是想通过我达到什么目的吗?”
    “我认为他是想通过你达到某个不可告人的目的。”
    “你认为的根据是什么?”
    “根据我对他的了解。你应该知道他是申迈集团的人吧?”
    我点点头,说:“我知道你也是。”
    他淡淡笑了一下,继续说:“他是申迈集团常务副总裁,对申迈来说算是一个很重要的人,但蛙行线项目启动以后,他便很少在出现在集团,更很少管理集团事务。但前段时间他突然就回来了,然后便心无旁骛地投入到了集团的工作中,再没有做其他事情。我想一定是蛙行线项目已经完成或他已放弃才会这样。我想要探个究竟,于是有一天趁他不在进他办公室,发现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蛙行线项目报告》,报告上写明时光望远镜已全部研发完成,正在发挥它的作用。里面详细记录了整个项目的进展过程,那才是你最不想听到的。”
    “都有些什么?”我开始有些紧张。
    “你知道这个项目到现在所用的时间吗?”
    “四年。”我说,顿了顿又补充道,“余炜长跟我说的。”
    “的确是四年,但这四年有三个明确的阶段:第一阶段得出与梦见未来有关的结论以及探讨研究的具体方向和细节;第二阶段测出你做梦时的脑电波,因为我们每个人做梦时脑电波都不一样,偶尔还会出现串波的现象,所以想要测定一个精准的范围很不容易;最后一个阶段就是为你研发设计了那台机器。四年只做了一台时光望远镜,只为你一个人。”
    我沉思了一会,问:“真的有这个东西吗?还是你编撰的?我发现你一直针对余炜长,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过节?”
    “他的确做了一些对我不利的事,但我说的这些都是真的,不信你可以去质问他,我相信以你的敏感,总能发现他的不对劲的。”
    我向旁边走了两步,然后又走回来,抱起手臂想了想,问:“如果你说的《蛙行线项目报告》上真记录了这些,那有记录我的做梦时的脑电波是怎么测出来的吗?为什么我一点觉察都没有?”
    “这个到没有,不过余炜长肯定有他的方式,他这个人为达到目的,会想尽办法,不择手段。”
    “我还是不相信,”我摇摇头说,“因为时光望远镜发射电波的频率是可调整的,不像是专门为一个人设计的。”
    “所有你以为能调整的方式,都是蒙蔽你的假象,让你不会因为这个有所怀疑。而且你应该知道了梦见未来只有脑电波维持在特定频率时才出现吧,这个频率每个人其实都不一样的。而且做梦时脑电波是会波动变化的,要想尽量维持在一个频率,干扰电波也必须要精确变化,你觉得它还允许被调整吗?并且蛙行线项目对梦的研究已经进入瓶颈,梦实在高深莫测,绝非人力所能掌控。时光望远镜的确能尽可能多的帮你梦见未来,但梦见的未来的时间和事件都是随机的,且琐碎无比,几乎毫无价值。到最后这些都成了余炜长的工具,他其实另有目的。”
    我握紧拳头,手心里结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我想起了余炜长和我交谈时的笑容,忽然觉得有几分虚假,但这只是我心里瞬间涌起的一种感觉,它不仅指向余炜长,也指向我所经历的事和我所在的世界,当然也指向我面前这个人。
    “我认识余炜长也挺长时间了,”阮源说,“对他的了解不能说特别深,但也算有点基础,有一点我觉得很可能是他想要。”
    “哪一点?”我问。
    “余炜长告诉你,梦见的未来能改变吗?”
    我摇摇头,“不能。”
    “可实际也并不是这样,梦见的未来其实完全可以改变,我们只需要稍微改变一点发生的条件就可以改变未来。但时间就像一座向前无限延伸的桥,这桥当然是单行的,不能往回走,而且这桥一定是完整的,至少我们前面的部分是。每一寸桥面都有一个固定事件要发生,即使是我们睡觉或发呆,它们都是构成这个桥的完整性必不可少的部分。而且这个桥的所有事件都已经预先排列好,这样我们走下去才不会停顿。然而如果你能梦见未来,并去改变了它,也就是预先排列好在这桥面出现的某件事或这件事的某些部分没有发生,那这处桥面就会镂空。但时间是会向前走,不会停的,更不会跳跃,所以镂空了的部分会从其他部分拆除来填补,让我们前面的桥仍然保持完整性。这个拆来填补的部分也是属于桥的一部分,但不会是未来,因为未来尚未发生,它的时间还是虚拟,并不存在。所以只可能是过去,用走过的桥来填补缺失的桥,这样我们的前面仍然完整。但这样就会出现一个很大的问题,过去的桥某个部分消失了,那段桥面所载的事件也会随之消失,就是说,某些发生了的事情,一下子消失了,变成没有发生过,出现这样的情况,只会有一种后果……”
    “混乱!”我说。
    “没错,混乱,因为现实生活中很多事都是有、才有的逻辑关系,一旦这个逻辑链上的某个事件消失了,后面的事全都会变得莫名其妙。”
    我想到了陈耀东,或许他真的来我这做过心理咨询,我的这段记忆消失了,他的也消失了,甚至连所有与那个时刻有关的记录都消失了,只有他跟别人说起过的还存在。或许还有很多其他的事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只是我还没觉察到而已。我突然觉得这世界好陌生,它好不真实,我的那些梦,那些认定也好不真实,它们是那样容易改变,那样容易被摧毁。我甚至开始怀疑,这是不是也是一场梦?
    是梦吗?可它并没有任何一点梦的迹象啊!
    我长出一口气,说“你是说,余炜长想借我给这个世界造成混乱?”
    “这是我的猜想,但我觉得很有可能,他就是这样一个性情乖戾的人,也许这样会让他有成就感。”
    “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会有这么无聊又变态的人。”我说,“不过,你跟我说的这些,都是那个报告上记录的?”
    “关于你的部分是,那些理论部分,是我参加蛙行线项目时得出的结论。”
    “你也参加过这个项目?”我吃惊地问。
    他点了点头,刚点完,一辆自行车就从我身边嗖地一下飙了过去。

    第十九章

    我立即醒悟我来这里的目的,并瞬间意识到大事可能要不好。我转过身,看见自行车正飞一般的向前,而周静琳正低着头看着手机缓步向这边走来。我大叫一声:“陈秋洺,停下!”
    骑车的人转过头来看我,他或许真如我梦里就叫陈秋洺,并在确认与我是否相识,但他的车速却没有丝毫减缓,仍然向前飞驰着。于是我又大喊:“看前面!”
    他猛地回过头去,发现车前低头走来的周静琳已躲闪不及。他车龙头一歪,车身倾倒,将周静琳一下子撞到在地,他自己也重重地摔了下来。
    我跑过去,没跑几步感到一阵眩晕,这眩晕并不陌生,那次和周静琳也是在这个地方,我躲过汽车溅起的水后也曾有过。我强行稳住身体,缓了一下后摇晃着走了过去。
    周静琳似乎伤得并不重,我到他们跟前时她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而骑车的人却挣扎了好一会才爬起来,爬起来第一件事他就来关心周静琳是否受伤。
    我也询问着周静琳的情况。周静琳没有说话,只皱着眉头,垫着一只脚,应该是有点痛,并且她右手耷拉着,我把她衣袖拉起来,看见她手臂上有一块淤青,很严重的样子。我立即很恼火,推了一下骑车人说:“你怎么骑的车?”
    “谁让你叫我的,”他一脸无辜地说,“你不叫我我不看你会撞到她吗?不过……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认识我吗?但我似乎没见过你。”
    “我认识你,是因为我知道你今天会撞到她。你个跛子!”
    “什么?”他侧起脑袋,表现出完全不明白我在说什么的样子。
    我不想再理会他,转过头对周静琳说:“前面不远有个诊所,我带你去看看吧。”
    “我带她去,”陈秋洺说,“正好我的胳膊也摔得有点痛,也去上点药,并且我撞了她,对她的健康还要责任。”
    “我带你去吧。”我对周静琳说。
    周静琳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陈秋洺,舒展开秀眉,对我说:“我和他去就好了,你忙你的吧,不麻烦你。”
    我刚想说“不麻烦”,陈秋洺就扶起周静琳向诊所方向走。我又有些气恼,问:“你知道诊所在哪吗?”陈秋洺头也不回说知道,我又问:“你不要你的自行车了?”
    “你要送给你了。”他说。
    我踹了一脚他的自行车,车的后轮仍在缓缓转动。我的注意力立即被完全吸引,那车轮似乎有某种魔力,吸附着我,想让我坠向它。我使劲晃了晃头,双眼失焦又聚焦。陈秋洺搀扶着周静琳在前面走着,背影时虚时实,背景时灰时艳。记忆深处漂来一个浮萍,像要为我讲述某个不真实的过去。
    我抬起一只脚放在车后轮上,轮子的转动戛然而止。我问旁边一个围观的人:“要车吗?送给你。”那人摇摇头走开了。阮源走过来,看着陈秋洺和周静琳的背影问我:“那两人是谁?”
    “路人甲和路人乙。”我漫不经心地说。
    “那女的挺漂亮的。”他半眯起眼睛。
    “是漂亮!”我点点头,“其实她是我的病人。”
    他沉默了一会,意味深长地说:“但她更像是一个医生。”
    我困惑地看向他。他的眼神不再坚定,被一种奇特的光芒覆盖,我读不懂那光芒的含义,但感觉很像世俗的缩影,让他整个人丧失了秉持的气质。我似乎看到了他内心隐藏的东西,如我此时想到的余炜长一样,不真实不可靠。
    “我想我有件事要去做,”我说,“先走了,这辆破车送给你。”
    我开车去了翎翔科技,就阮源所说的事我需要找余炜长当面对质,我想当我再面对他时,他有半点虚假我的细心与谨慎都能把他戳穿。然而当我到那里时却发现翎翔科技竟然已经整个搬空了。我拨打余炜长给我名片上的电话,拨过去后却听到提示对方已停机。我感到一阵阵的轻微震颤,某些事在我心中开始倒戈,或许正如阮源所说,一场针对我的阴谋已然展开,而我却完全蒙在鼓里,甚至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发现。
    我心神不宁地回地下停车场取车,停车场里安静异常,我走到我的车旁,突然感到一丝惶恐,心跳开始加速,就好像预感到有危险在逼近。我深吸一口气,拿出车钥匙,忽然看见一个影子从车窗玻璃上一晃而过。我猛地转过身,却没有看见一样可疑的东西。然而我的恐惧骤然放大了,我赶紧给车解了锁,打开车门,这次,我清楚地看到车窗上出现了一张微笑的脸。我转过身,一把铮亮的小钢刀正向我脑门扎来。
    第二十章

    我向旁边一闪身,小钢刀扎在车窗上,发出吭的一声脆响。拿刀的人又向我扑来,他带着小丑面具,微笑滑稽而充满邪气。我转身就逃,“小丑”向我追来,但跟了几步就停住了,然后像是接到了什么命令似的转身向回跑。我也愣住了,但没有丝毫犹豫便反过来向他追去。
    他打开地下停车场的一个门跑进了楼梯,我跟进去,很快便倒了一楼。楼梯上没有了脚步声,一楼的门正在缓缓合上。我断定他进了一楼,也小心翼翼地走进去,进去后却在两边长长的走廊上没看见他的身影,倒是有两个保安向我走来。我问他们有没有看见一个戴面具的人进来?他们说没看见有人进来。我有些困惑,根据我跑上来和他跑上来的时间计算,他应该是进了一楼,而进来这么点时间在这么长的走廊上应该能被保安看见,这里也没有能躲藏的地方。难道他跑太快去了楼上,还是这两个保安有意隐瞒?
    保安问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是否需要帮助?我思忖了片刻摇摇头,直觉告诉我这地方不宜久留,我还是早点离开为妙。
    在回地下停车场的途中,我又收到了梼徒发来的信息,他说:有些东西似乎没有存在的理由,那它也没有存在的必要,所以,它所谓的存在,真的真实吗?
    他似乎想向我说明一种逻辑道理,但我的生活中似乎没有事能与之对号入座。我回复“什么意思?”给他,一如既往没有收到回音,我明白回拨电话也只会是徒劳,于是收起手机不再管他。我走回我的车旁,伸出手想要开门,注意力却被车窗吸引。我看到了车窗上我的倒影,在昏暗灯光下只是一个虚影,而刚才“小丑”的脸明明那么清晰,我发觉某些地方不对,又觉得不可思议。我俯下身靠近车窗,仔细看着车窗光滑的表面,没有看到任何被扎过的痕迹,而我刚才确乎听到了钢尖撞击玻璃的脆响。难道“小丑”的刀法已经娴熟到了踏雪无痕的境界?
    我摇摇头,感到一阵恐惧,这里一切都是那么的诡异。我坐进车里,系好安全带,加足马力,逃离了这个地方。
    我回到诊所,从柜子里拿出时光望远镜,摆在桌上心情复杂地看着它。如果真如阮源所说,它是专门为我设计的,那它对我来说就是一个圈套,使用它便正中了设计者的下怀。可它的确能帮助我更容易梦见未来,在我不知道它对我有什么危害前,仅凭这点,它对我就是一种无与伦比的帮助。余炜长如果真的是想利用我达到什么目的,预知到了未来不是更容易知道吗!我甚至能看清楚我身边的所有人和所有事,不管谁是坏人,耍什么手段,都还能算计得到我吗?
    是不是圈套,一踩便知,我点点头,很满意自己的睿智。我启动时光望远镜,把低频发射器贴在耳后,躺在躺椅上,慢慢睡去。
    前方一片昏暗,我伸直着双手,谨防自己撞上隐藏的障碍物。树枝和荒草拍打着我的身体,我努力走着,前行似乎没有意义,但我却停不下脚步。
    那段路似乎很长很长,我走了好久,终于在枝林深处看见星斑光亮。我有些许兴奋,快步向前奔跑,不多时,层林尽失,豁然开朗,我走到了一处悬崖。悬崖下面是翻滚的海浪,海的对面,是灯火通明、璀璨耀眼的城市。但就像以前看过的黑白电影,视线的尽头,灯光再刺眼,却都是灰色的。
    我在悬崖边上左右张望,似乎想寻找什么东西,然而这悬崖太过空旷,目所能及的地方什么都没有。于是我便往一边走,没走多久,看见了一个蹲着的黑影。我能确定那是个人影,他穿着白色衣服,闪着淡淡光亮,在黑暗中尤显突兀。我放慢了脚步,最终立定在他两米远的地方,同时也看出来那是一个女人。
    她觉察到了我的存在,然而在如此荒凉的地方,我的突然出现并没有让她有丝毫诧异,她甚至没有转过头看我一眼。我犹犹豫豫靠近她,在辨识度越来越高的之后,我认出了她——周静琳。
    她忧伤地看着前方,向我侧了一下脸,便坐了下来,双脚悬空到了悬崖外边。我皱紧眉头,试探性地叫了她一声:“静琳?”
    她没有说话,仍然只是那样瞭望着。她的状态像是身体留在了这里,灵魂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她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忧郁,似乎她的内心正在向她述说痛苦。
    “怎么到这里来了?”我问。
    她仍然沉默着,半晌才说:“这是一个好地方,不是吗?远处和近处如此鲜明的对比,就像这个世界,黑暗总是在光明的不远处。”
    我想一定是她受了什么刺激,才会到这地方来,说这样的话。我试着想要关心她,心里却在嘲笑自己多管闲事,然而情绪无端混乱不明,我感到一阵厌恶,感到一丝悔恨,更感到我心里出现一方荒泽,那里是无尽的腐臭和黑暗。
    我叹了口气,眼前的灰暗越来越深,就连我的心都蒙上了一层灰色,沉默蔓延开来。我仍然站着,不敢和她靠得太近,她的身子慢慢倾向悬崖,像受到了什么牵引,随时要向前扑去。
    过了好久她回转身,突然问我:“你为什么也会在这里?”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跟着你来的。”
    她半眯起眼睛,眼神突然变得凌厉,“尾随我到这里来的?”
    我尴尬笑笑,说:“你怎么用‘尾随’这么难听的字眼呢?我是出于关心才跟你到这来的。”
    “关心?”她的嘴角微扬了一下,看得出她是想冷笑,“你知道吗阮源?我们认识了这么久,你给我的感觉一直都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人,其实有时候,我真的很怕你。”
    “你怕我干嘛呢?我不是一直都很好吗?”
    她捂住嘴,一副想吐的表情,我不知道是她身体的反应还是我的话恶心到她了。我走过去,在她身边蹲下来,伸出手想安抚她。她迅捷地抬手挡住,我收回手来,她拍了拍胸口,呼吸变得顿重拖沓,像无声的抽泣。
    “我背上的菱形胎记消失了,”她说,“我就要死了!”
    第二十一章

    “胎记从我们生下来便会伴我们一生,”我说,“它怎么会消失呢?”
    “是啊!这么不合常理的事出现,不正是我的生命快要消逝的征兆吗?”
    我看了看她的背,又看了看她的腹部,说:“菱形胎记不是在你右下腹吗?背上也有吗?”
    她突然转过头看着我,眼睛越睁越大,越来越扭曲的表情里满是愤怒和憎恨。我被她这样毫无预兆的反应吓了一跳,身体后仰坐在地上,同时也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明白周静琳就是在试探我会不会说出这句话,而我一说出来,一切都完了。
    周静琳的愤怒烧成了火,笼罩着她的身体,她身上散发出的光和热咄咄逼人。我坐在地上,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似乎生命马上要消逝的人是我。但她只是以那样的姿态愤怒了一会,很快便消散了下去,忧郁又回到她的脸上,眉宇间顿生悲凉。
    “真的是你!”她哭着说,“真的是你!”
    “静琳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
    “这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吗?”她冷冷地说,“是不是这样我心里清楚,你心里更清楚。阮源,我说的没错,你不仅没有安全感,你还很危险。你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我恨你,我死了也会一直恨着你。”说完她身体猛地向前一倾,整个人跌落了下去。
    我大叫了一声“静琳”,悬崖下一片漆黑,我听到了翻滚的水声,海浪正在吞噬周静琳的身体。这是多么剜心刮骨的一刻,所有的痛都涌向了我的身体。我的情绪、我的意识接近停滞,这一切都让我反应不及。我呆立片刻,然后惊醒,向前一步跳了下去。
    这本是一个不高的悬崖,却突然有了它不该有的高度。我不停地向下跌落,似乎永远也跌不到底。远处城市的灯光仍然耀眼着,在我的水平视线里一动不动。我明白自己已经没有在下落,时间已经停止,这一刻成了永恒。它在我的记忆里那样漫长,又是那样深刻。我不知道这一切的前因后果,因为它太过突然太过怪异,与我的生活完全不着边际,它就像深度睡眠时的一个梦,让我感觉到荒诞不已而又不能自己。这是梦吗?一定是!只有梦才能扩大这样的距离,我似乎跌落在无边的星空里,几亿年、几十亿年都得不到重力,那时我应该死去,而现在我应该清醒。
    这是一个梦,是梦总有做完的一刻,是梦,总有醒来的时候。
    我的身体撞击到了水面,浑身的肌肉都在疼痛,而我也终于从这个梦魇里逃了出来。在逃出来的一瞬间一张忧伤中还带着愤怒的脸在我脑中闪过,我大叫一声,自己却苏醒在一个咖啡馆里。
    我靠在一张舒适的沙发椅上,对面是一个男的,我似乎见过他,但忘了在哪里。旁边坐着一个女人,形容娇媚,身上散发着浓烈的香水味。那男的把一杯咖啡推到我面前,谄媚地笑着说:“阮源你醒了?喝杯咖啡提提神。”
    “这是哪?”我问。
    “你家附近的咖啡馆,你刚来就睡着了。”
    “你是谁?”
    那男的看了看那女的,嘴角有了一抹狡黠的笑。
    “于振岩,”他说,“我是你最好的朋友。”
    “那你呢?”我又问那女的。
    “窦悦。”她简短回答。
    “窦悦?”我思忖了片刻,“好熟悉的名字。”
    “当然应该熟悉了,”她甜蜜笑着,“因为我是你女朋友。”
    “女朋友?”我仔细打量她,除了她的名字,她的容貌我没有任何印象,“你的声音也好熟悉,我似乎听过,就在不久之前。”
    “你每天都有听到我的声音,只不过故意忽视掉了,”她幽怨地说,“因为你还对那个人念念不忘。”
    “哪个人?”我问。
    “你醒来的时候叫的那个人,那个死去了那么久的人。”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也不知道你在说谁。”
    她不屑地撇撇嘴,说:“周静琳。”
    “周静琳?”我低下头,想起了刚才的梦,想起了那个荒凉的场景,想起了我和周静琳那场奇怪的对话。
    我抬起头,看见于振岩对着窦悦淡淡笑着,笑容里也带着甜蜜。我突然心生厌恶,并有一股愤恨,但我没表现出来,只是问:“能给我讲一下周静琳的事吗?”
    “她啊?”于振岩皱起眉头,对所要讲的事似乎很犹豫,“她对我们来说都是一个很特别的存在,但几年前死于自杀。”
    “跳海是吗?”我盯着他问。
    “对!”
    我的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关于她的梦所蕴藏的东西似乎初见端倪。我坐直身体,说:“我需要知道更多的细节。”
    “细节我觉得你还是不要知道为好,或者你慢慢想起来,我们突然告诉你可能会让你的情况更糟。”
    “我慢慢想?”我问。于振岩点点头。于是我便试图寻起关于周静琳的记忆。她的死我已经无法再想清楚,我只记得她开车差点撞到我,她来向我做心里咨询,最后是她被陈秋洺骑自行撞了,我能清楚地想起陈秋洺扶着她离开的背影,那个画面像是我一辈子的痛。此外记忆深刻的部分再无更多,那些关于她的梦,不仅荒诞而且虚无,就像我现在所在的世界一样,我找不到任何可信的地方。
    这里的环境如此陌生,面前的两个人我也没有深刻的印象,他们一个说是我最好的朋友,一个还说是我女朋友,我连姓名都不知道的人也能跟我有这样的关系?我淡淡笑了,意识到这仍然只是一场梦。
    “你们还记得做梦时不管多么荒谬的事我们都能深信不疑无法自拔的感觉吗?”我问。
    窦悦点了点头。于振岩没有反应。
    “但对于一个意识强烈的人来说,任何梦都迷惑不了他。”我抬起头观察着周围。梦还有个特点,它总是有着和以前梦境或现实惊人相似的地方,我试图找出这些相似点。就在我的视线扫过橱窗的时候,玻璃后面出现了一张微笑的脸,之前出现在翎翔科技所在大楼地下停车场的小丑面具,正在那里幽幽地盯着我。
    第二十二章

    我跳起来,冲出咖啡厅。“小丑”已经跑到了人行道中央,并在那里左顾右盼,像是在躲避什么。我追过去,他并没有再逃开,我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凶狠地质问:“谁派你来的?你是谁?”
    “小丑”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他面具上的表情仍然在微笑,面具下的脸似乎在颤抖。我一使劲把他摔在地上,按住他的脖子说:“快说,你是谁?谁派你来的?”
    “你在说什么?”他终于开口说话,声音颤颤巍巍的。行人都围拢过来,对着我们指指点点。于振岩掀开人群,拉住我的肩膀问:“你在干什么?”
    “这个人想要杀我。”我说。
    “你冷静一点,你的情绪很不稳定,可能是你搞错了。”
    “我没有搞错,在现实世界里,这张小丑面具,我记得清清楚楚。”
    于振岩揭下“小丑”的面具,我看到了“小丑”的真容,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这张脸还很稚嫩,并满是惊恐。
    “你认识他吗?”于振岩问我。
    “不认识。”我说。
    “那你见过他吗?”
    我摇摇头。“小丑”在我身下挣扎了几下,推开我说:“我只是一个在校大学生,商场搞活动我来做兼职,我做错什么了?我自食其力碍到你什么了你要这样对我?”说着他的眼睛红了起来。
    我看了看于振岩手上的面具,那微笑仍然持续着,忽然间像是带上了几分戏谑。人群的议论声变大了,所有人都在指责我的不是,无数的声音在我耳边盘旋。
    是我错了吗?不,我没错!因为这是我的梦,我永远都是对的。
    于振岩把面具还给了那个人,并向他连声道歉。那人抹了抹眼睛,戴上面具又说了两句什么走进了旁边的商场。周围的声音渐渐变小了,所有的闹剧都有一个滑稽的收场,然而这收场不仅滑稽,还短促而沉郁。我又回到了咖啡馆,又坐回刚才的位置。于振岩在我对面,窦悦在我边上,他们面色沉着,像是在等待什么。而刚才似乎发生过什么,但我又无法记得真切,在这里我只是条鱼,所有的记忆都在随波流逝。
    没过多久,另一个人在我们桌边坐下来。他眉首低沉,一脸阴郁。突然间我百感流转,我像是有点怕这张脸,也似乎有点恨这张脸。
    “谁让你们带他出来的?”他厉声说,像在跟于振岩和窦悦训话。
    “我们以为带他出来散散心会好点。”于振岩诺诺地说。
    “他情绪很不稳定,稍不注意就会出事你不知道吗?”
    “是我大意了。”于振岩满脸自责。
    “我这不也是第一时间就打电话给你了吗,还好没出什么大事。”窦悦笑着说,但她的笑容立即被陈秋洺的一瞥消失得无影无踪。
    “跟我走!”他命令似的对我说。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我不屑地回应。
    他冷冷地看了我一会,然后站起来,“除了听我的,我现在真的想不出你该听谁的。”他说完转过身,拖着一条腿向门口走去。
    我愣了一愣,似乎有所醒悟。除了相信你,我还能相信谁?但即使我已无人能信,这只是一场梦,我还可以醒过来。我的内心变得平静,闭上眼睛,这世界戛然而止,另一个世界的知觉如波涛般涌来。
    然而我却只感觉手脚发软,迷迷糊糊,想睁开眼却完全不能自己。我闻到了一股极其难闻的味道,像是有人在我身旁烧起了什么东西。我相信我已经从梦中醒来,因为我能感觉到我耳朵后面贴着东西,那金属的冰冷此时异常强烈。然而我又像被什么东西迷住了,想要对现实世界多一点感应却越来越困意深沉。完全清醒我已经无能为力,我隐隐听到耳旁有窸窸窣窣的声响,那是鬼鬼祟祟的摸索,还有时断时续的呼吸,近了又远,远了又近,像命运的徘徊。我确定我身边肯定有人,他对我动了手脚,然后在计谋或找寻。可我明明记得我是在我的诊所睡去的,难道有人已经闯了进来?
    窸窸窣窣的声响消失了,呼吸变得平稳均匀,他要做的事,可能成功或者放弃了,但他一定看着我,或许他又在酝酿阴谋,或许他正在下决定对我不利。我仍然无法清醒过来,我睁不开眼睛,困意更浓,身体像掉进了远古荒沼,正在一片恶息中慢慢腐烂。然后我感到轻微晃动,直觉告诉我我要倒霉了。晃动越来越剧烈,同时一个声音隐约响了起来,如同从幽谷深处,越来越近,最后刺入我的耳膜里,鼓动成了锐利无比的惊叫。我的意识似乎有所恢复,但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陈秋洺的脸。我一时回不过神,只听到他说:“我再提醒你一次,小心窦悦和于振岩。下车!”然后他便打开车门下了车,拖着一条腿慢慢向前挪。我懵住了,难道我又回到了梦里?
    第二十三章

    电梯在缓缓上升,周围很安静,我知道这是一场梦,但我的内心安稳平和,完全没有发现周围世界不够真实的恐慌感。
    陈秋洺靠在电梯壁上,显然他一只脚站着有点累。我低头看了看他的腿,心里一酸,一股不明情绪似乎企图将我击溃。我深吸了一口气,说:“陈秋洺,问你个事。”
    “说!”
    “是不是有你在的世界,我都叫阮源?”
    他看了我一眼,又回过头去,“不是因为有我你才叫阮源,而是只要你存在都叫阮源。”
    “不,有时候我感觉不叫阮源,但只要看到你,‘阮源’这个名字便会在我心里根深蒂固,我知道阮源肯定存在,但少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他没再说话,我听到一声极微的叹息。我顿了顿,隐约记起周静琳在某个时候也叫过我阮源,于是又问:“是不是在周静琳出现的世界里,我也可能叫阮源?”
    他的沉默变得更加深沉,空气中涌进悲凉的气息,我知道当我提到周静琳的时候,他的情绪有了一个很大的变化,那似乎是不愿提及的难过和心痛。此时,电梯停了下来并缓缓开启了门。他看了看电梯上显示的楼层数,拖着腿慢慢走出去,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说:“你不是一个符号,你是一种存在,不是你什么时候才叫阮源,而是因为你叫阮源,你周围的世界才是你看到和感受到的样子。”
    他说完便消失在了电梯外面。我还来不及反应,就感觉这个世界有了一些变化,我似乎被触动了,之后就难以再肯定这世界的真假。我提醒自己,这只是一场梦,为免在这里迷失,感情和感觉都不能太深刻。然而这又是一场非比寻常的梦,它和我之前所做的梦似乎能够完全串连在一起,组成一个能以假乱真的生活片段。我想这其中肯定有原因,因为这种连续梦我们不可能平白无故的做,但既然做了,梦的走向就一定会揭示出什么。
    陈秋洺在外面叫“跟上”。我走出电梯,看见了那个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立即明白我又要见到那个自称心理医生的冉佳了。
    冉佳仍然安排我在躺椅上坐下,然后和陈秋洺在一旁交谈了一会,期间不时看向我,眼神怪异,表情忧郁。随后陈秋洺出去了,冉佳拖了张椅子在我对面坐下,困惑地看了我几秒,然后拿起旁边的文件边看边说:“我把你的情况想得太简单了,我有点怀疑你曾经受到过有强烈目的性的意识侵扰,并且这种侵扰还在你的大脑里蔓延,而我却完全没有发现它。”
    我耸了耸肩。
    “还是……你根本就是在耍我们?”马上她又摇摇头,“不,不可能,伪装从来做不到如此毫无破绽。”
    我不是很明白她在说什么,但她看上去很像在卖弄什么。我想这便是梦境的强大之处,它能将一个虚拟影像完全具象化,这些跟真实生活一般无二的东西和感觉,稍不注意就能让我们迷失。
    我再次提醒自己这是一场梦,而我想做一件疯狂的事情,用主观意识和这场梦境对话,并试图发现它存在的意义。
    冉佳仍一脸疑惑地看着手中的文件。我探过身,极其认真地说:“冉佳,问你个事,你作为一名心理医生,对梦境和精神意识间的联系的理解到了哪种程度?”
    “精神意识?”她抬起头来看着我,若有所思地说:“难道你的情况已经超越了心理矛盾,上升到了精神障碍?但不怎么像啊!”
    我知道她并没有顺着我的话来到我的问题上,这是典型的梦境注意分散的表现,也是有时候我们感觉梦很怪异的原因。我沉住气继续问:“你觉得是否有可能因意识的增强,我们每天晚上做的梦会像连续剧一样一集接一集地播下去,甚至不会出现断片?”
    “大脑不是电脑,”她说,“虽然大脑也有强大的记忆储存功能,但做梦时出现的影像是随机的,它不会像电脑一样,你想看什么就给你放什么。”
    “可大脑的智能程度却是电脑无法比拟的,或许生活和某种外力的影响能让我们的梦定向发展,你作为一名心理医生,难道对这方面没一点了解吗?”
    “你不是说你也是心理医生吗?”
    “对!”我点点头,“但这是在梦里,梦里的东西更适合在梦里寻找到答案,我想知道这个连续梦到底为什么出现。”
    她长出一口气,关上文件站起来,走到她的黒木桌前又走回来,看着我像在心里措了好久的辞才说:“我觉得你现在不适合讨论这个问题……但假如你把这一切当成是一场梦,你就应该去发现这一切不合理的地方,然后去推翻它。”
    “这对以前的我来说简直轻而易举,那时候我的意识强烈,能驾驭任何一场梦,但现在我突然发现有的梦已经超出了我的控制范围,就好像这些梦不是我自主做出来的,而是有不明因素促使我做的一样。但我想这个因素让我做这些梦,一定有它的目的,亦或者它有什么阴谋。”
    “ok,你不明白的让我来点醒你。”她说,然后走到饮水机旁,背对着我接了一杯水,走回来递给我,“先把这杯水喝掉!”
    我没有丝毫犹豫便喝掉了水,然后把杯子放在一旁,她开始说:“你知道你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就是自以为意识强大,这样的自以为是已经让你迷失了自我,你活在你的想当然中而不管其他任何,甚至还抵触别人来管。如果你觉得这是一场梦,并且这个梦和其他的梦不一样,那这就是原因,在其他的梦里,你是谁?而在这场梦里你又是谁?并且在这里为什么你会是这个你?而真正的你又去了哪里?我想如果你搞清楚了这些,你所谓的奇怪,不用任何解释你也能明白。”
    我低头沉思起来,在这场梦里,我的确成了另一个人,而真正的我不知道去了哪里。“我”似乎被人替代了,而冉佳只是替代了这个地方,并没有替代“我”的存在。或许这个梦一直在给我这样的暗示,让我找回自己,除此之外,我再想不到它存在的任何意义,并且我坚信这绝不是未来。
    我抬起头,发现冉佳在对着我的斜后方点头,像是在和某人交流信息。我并没有转过头看我的身后,我知道那是洗手间的位置。冉佳觉察到我在看她,立即收回目光,脸色陡然变暗,却又因转变过快反应不及变得有几分滑稽,似笑非笑,并努力在隐去我能发现和怀疑的信息。一下子,这里的一切我便再看不透彻,看不分明。
    “好了,”冉佳把脸埋进她的文件里说,“我们该开始做正事了。”
    “嗯,”我点点头,“不过我想先上个厕所。”
    她并没有把脸移出来,也没有说话。我转过头看向洗手间,洗手间的门关着,在我的眼底扭曲变形,被周围铅色的光线覆盖得虚虚实实。我站起来,慢慢向洗手间走,像喝醉了一样摇摇晃晃,跌跌撞撞。我不知道我的脑袋为什么突然就迷糊了起来,可能是我就要醒了,也可能是我意识到自己正在接近一场危险,但这是在梦里,我应该无所畏惧。
    洗手间的门似乎透着寒气,门缝里还冒出了黑烟,或许隐藏在我梦境里的终极boss即将粉墨登场,他便是操纵这些超越我控制范围的梦的幕后黑手,我感觉我正要揭示一个困扰我谜团的答案。我走到洗手间门边,把手放上门把后停了下来,我转过头,看着变成了两个人影、此时正紧张看着我的冉佳问:“你给我喝了什么?”
    冉佳向我招了招手,一股我无法抗拒的力量拖着我向她走去。我倒在了躺椅上,抬起手指着她,有气无力地说:“我知道了,你是入侵者,你们侵入了我的梦。”
    说完这个世界崩析了。
    第二十四章

    我没有再做梦,头脑里也没有再穿插进任何影像,那是一段我苦等的空白。时间似乎过了好久好久,我在一片迷蒙中隐约又看到了冉佳。她在我面前站了又坐,坐了又站,嘴唇动着,口中念念有词,但我一句也听不清楚。她向我靠近,然后又走远,她似乎向我伸出了手,但我没有任何被触摸的感觉。而后她又消失了,某个声音开始在我耳边隐隐响起,那像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但我不能确定是谁的,像冉佳的,却又像周静琳的。我的眼前又出现一些虚幻的画面,很朦胧很遥远,像是一处悬崖,而我在下面,向上仰望着。我就那样望着,似乎又过了好久好久。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清晰,我慢慢分辨出那仍是冉佳的。她不停地在重复一句话,就只有一句。我聚起精神,努力想听清楚她在说什么,而我眼前的悬崖也越来越高越来越远。在努力听了很久以后,我终于听清楚了她在说什么,“门从高出坠落,砰的一声巨响。”而我又听了几遍之后感觉她说的不是“门”,是“文”。但不管是“门”是“文”我都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我的耳边又传来了海浪的声音,眼前的悬崖提示我在一个有水的地方,于是我努力摆动了几下身体,撞到了一个柔软的平面,感觉到了水的存在。忽然悬崖上有个物体落了下来,狠狠地砸在我眼前,我听到一声有力的撞击,却并不是撞进水里的声音,而是撞在了一块金属板上。悬崖渐渐退去,我的眼前由暗变明,我感觉浑身都笼罩在了耀眼的光芒中。
    我的身上有了暖意,阳光的味道弥漫在我的鼻腔里,我知道我已经从一长串的梦中醒来,但我并没有睁开眼睛,因为我感知到我身边有第二个人存在。
    我听到轻微的开关抽屉和柜子的声音,还有更小的翻东西的声音,然后是手机的震动,震动一停小韦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喂,”小韦小声说,“我在这里,他居然在里面睡觉,不过我找到个跟你描述很像的东西,不知道是不是就是你要的。”然后是一阵停顿,“可以,但你一定要信守承诺,答应我的不能食言。”又停了一会,“我知道,可你的话确实有点让人难以信服,就比如说你说他已经死了,可他有呼吸有思想,我完全看不出他哪里死掉了。虽然你说这是常人无法理解的,我承认我是常人,但我就是觉得你有点信口开河,让我无法完全相信你。”然后又是一阵超长的停顿,让我都怀疑她可能离开了,可她最后又说了句“好吧,我这就给你送过去”才开门离开。
    我睁开眼睛,眼前阳光明媚,落地窗外一片灿烂辉煌。
    我看看时间,刚好早上七点,我忘记了昨天是几点睡下的,但绝不会很晚,而我一觉竟睡到了早上七点。这似乎是一次不可思议的长睡眠,而睡眠中的梦让我觉得更不可思议。
    门外传来了一声异响。我摘下低频发射器,轻轻放在时光望远镜上,打开咨询室的门,看见接待的门刚好合上。小韦刚才和电话里那人的对话表明她帮那人在我这里找到一样东西,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而小韦现在就要去见他。
    我跟出去,看见其中一部电梯在一直向下,另一部就停在我所在的楼层。我进电梯按了一楼,心里想着只要跟着小韦,肯定能见到那个人,我甚至猜测那人可能就是余炜长,小韦被他收买,所以他才对我如此了解。
    我从电梯出来时小韦仍然还在楼厅里,我远远地跟着她。出大楼后她脚步时快时慢,相当的不正常,像知道有人在跟踪她,但她没回一次头,甚至都没左右张望过,头一直保持着直向前方的姿势。在走了两个街区后她突然停了下来,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什么东西握在手上,一动不动地站在人行道中央。我有点紧张,靠在了一棵树后面,担心她发现了我。但她只是那样站着,什么反应也没有做。我正纳闷,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我回过头,看见我的脸前方仅咫尺之远的地方,悬挂着一张小丑面具,那冷入肺腑的微笑,让我汗毛直立。
    随后我真的听见了一阵笑声,面具拉开了距离,一个和我差不多身高的人出现在了我面前。他摘下小丑面具,呵呵笑着对我说:“吓人吧先生?要不要买个去玩?”
    我刚才真的被吓得差点丢了魂,那瞬间我感觉这面具简直就像死亡判官,现在立马很恼火,推了一下那人气冲冲地说:“有病啊你!要吓死人是不是?”
    那人白了我一眼,边走开边说:“大白天也能吓成这样,你才有病。”走了两步又停下来,重新戴上面具阴阳怪气地说:“宿命,你以为挣扎有用吗?你以为能逃避的了吗?哼,面对现实吧,你个懦夫!”
    他的整个姿态突然变得和昨天我在地下停车场遇到的那个‘小丑’好像。我做出防备的动作,他却指着另一个方向说:“知道你为什么会迷惘吗?因为你总是搞不清重点。”
    我顺着他手指望去,看见小韦已经拦下辆出租车坐了进去,再回过头时,戴面具那人也跑出去了好远。我两边一权衡,也拦下辆出租车,让司机跟上了小韦坐的车。
    小韦坐车到了一个高新商务区里,然后进了一幢写字楼。我跟着她,目光一直在她身上没有移开过,生怕把她跟丢了。她进大楼后直接走到了电梯门口等电梯。我躲在一旁,看见她的身边还站了一个留着板寸头的男子,而她此时的侧脸也让我心里一咯噔。
    我快步走过去,靠近后整个人都愣住了,因为我一直跟着的人,竟然已经不是小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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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12 15:10:36  更:2021-07-12 16:1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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