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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长篇]生死不服输[第1页] |
| 作者:祁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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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万如意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原名叫万四喜，因为打小尝遍人间辛酸苦难，他的母亲给他改名为万如意，寓意万事如意。万如意出生在河南省上蔡县，上蔡县位于河南省东南部，历史悠久，人杰地灵，文化灿烂，是秦相李斯、汉相翟方进的故里，重阳文化的发祥地。万如意所在的家乡土薄石厚，十年九旱，自然条件极差，是当地出了名的贫困乡。而他住的村人口稠密，人多地少，是全乡最穷的村，他的家又是全村最穷的户。万如意长大后从影像中看到的那些处于饥荒中的非洲小孩儿就是自己：大脑袋、细脖子、大肚子。家里用粮食和水，也用野树皮和杂草把他养大。１０岁之前，他没有穿过鞋，13岁不得不辍学回家，１６岁那年父亲去世时，家里穷得连棺材都买不起。村党支部书记让人砍了两棵桐树，给他父亲做了棺材；全村大多数人家都凑米凑钱，帮他安葬了父亲。 这些事在万如意的心灵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也播下了一颗颗感恩的种子。 按说，万如意家里还有三个哥哥，生活是应该能够维持的。但这多少年来，农村人苦没少受，可年年下来常常两手空空。村里穷，家还能不穷吗？再说，父母亲一辈子老实无能，老根子就已经穷到了骨头里。年年难过年年过，一年更比一年穷……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能上到初中一年就退学，就已经非常的不容易了。 祸不单行。万如意的父亲去世后，家里又连遭厄运。为了生存，三哥去邻县的小煤矿打工，谁知不长时间发生瓦斯爆炸，死了。这给亲人带来沉重的打击，也是这一年，他的大哥因为劳累过度，再加上住在潮湿阴冷的屋里，不幸中风瘫痪。更不幸的是，第二年，二哥在给大货车当装卸工时又遇车祸死亡。 啊！人活一生，风雨雷电和寒霜雨雪，有时候会在同一个时辰向你的头上倾倒下来！ 经历了两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巨大悲痛，万如意的母亲一下子绝望了，找几包老鼠药准备一口吞下去，想了却此生。被万如意发现并夺下来。“妈，我就是当牛做马，也要让您有吃有穿，也要治好我大哥的病，也要帮助把侄儿、侄女养大成人！”万如意流着泪跪在痛不欲生的母亲面前，发出铮铮誓言。 为实现这个誓言，万如意开始了艰难的打工生涯。他要跟随同乡们到山西。就要出远门了。母亲恋恋不舍，给远行的儿子收拾衣物，这个过程漫长而忧伤，钟摆在时间之外，鞋在山重水复之外。 万如意跟随同乡们来到晋城市阳城县一个小煤矿，矿主一看见万如意的身材就拒绝了。因为煤矿不是弱者的职业，要的是吃钢咬铁的男子汉！虽然万如意已经18岁，是成人的年龄了，但长期的营养不良，使他像没长大的孩子。他好说歹说恳求矿主收留自己，说自己能干活，不怕苦不怕累。矿主被他软磨硬泡没办法，便给他推荐一家砖瓦场，场长也嫌他弱小一口拒绝。万如意急了，跟人家打赌：俺3天内完不成定额就走！场长看他人小口气却很大，就把他留了下来。 万如意干的是制作砖坯，做好后装在小推车里往窑里送，然后再码整齐。每当他推着沉重的小推车往窑里走的时候，只感到两眼冒花，天旋地转，思维完全不存在了，只是吃力而机械地蠕动着两条打颤的腿一步步在推着爬蜒。 从制坯车间进窑里要经过一段小坡，每当万如意推车爬坡的时候，他的意识就处于半麻痹状态。低着的头几乎要把他挤压到土地里去。汗水象小溪一样在脸上纵横漫流，而他却腾不出手去揩一把；眼睛被汗水腌得火辣辣地疼，一路上只能半睁半闭。两条打颤的腿如同筛糠，随时都有倒下的危险。这时候，世界上什么东西都不存在了，思维只集中在一点上：向前走，把砖坯推进出窑的地方——那里对他来说，每一次都几乎是一个不可企及的伟大目标！ 万如意两只手随即也肿胀起来，肉皮被砖坯磨得象一层透明的纸，连毛细血管都能看得见。什么叫疼？这样的手放在砖坯上，就象放在刀刃上一样疼痛！万如意每天干13个小时，制作出300块砖坯，达到砖场为他制定的数额。 一个人的成熟，是从懂得挣钱的艰辛和生命的无奈那天开始的。三天以后，万如意尽管身体疼痛难忍，但他庆幸的是，他没有被场长打发——他闯过了第一关！第三天晚上他在场房里睡下的时候，整个身体象火烧一般昏昏沉沉的。也不知过了多久，看见妈妈笑眯眯走进来，轻轻推他：该上学了，起来吧。 他一下醒了，发现旁边站着一个妇女，定睛一看，原来是场长的老婆把他轻轻摇晃起来了。 “孩子，你今年多大了？还在长个子，怎么干这么重的活？你能干得动吗？”场长老婆轻声地问。 万如意把自己的家境向她说了，场长老婆听了半天没吱声，叹了一口气就离开了。 第二天，场长老婆把万如意叫到自己的家里吃饭，告诉他以后就在这里吃饭。万如意怔了半晌，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这好心的女人对他动了恻隐之心。感情是人心灵最脆弱的部分吧，如果没有了感情，还谈得上什么善良呢？ 半月以后，万如意已经开始渐渐适应了他的新生活。手上的肉皮磨薄后又开始厚起来，和砖坯接触也没有了那种刀割般的疼痛感，而不象开始时那般尖锐。在场长家里吃的很好，天天吃得饱饱的，身架被强度的劳累磨砺得发达起来——这样就可以较为舒展地承受一般的压力…… 以后紧接着的日子，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他继续咬着牙，经受着牛马般的考验，每天干活13个小时。非人般的劳动得到的全是苦难，这样的时候，他甚至没有考虑他为什么要忍受如此的苦痛。但他坚信双手创造生活，只有劳动才能改变贫穷的命运。 物质的贫穷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精神上的贫穷！万如意从家里带来除了被褥，就是几本书:《活着》、《童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等。他买不起书，这些书都是好朋友送给他的。常读常新。他读过好几遍，不管什么时候重读仍能带给他取之不尽的精神力量。他爱好读书，虽然已经辍学了，但他知道知识的力量。这使他无比艰辛的生活有了一个安慰。书把他从沉重的生活中拉出来，使他的精神不致被劳动压得麻木不仁。通过不断地读书，万如意认识到，只有一个人对世界了解得更广大，对人生看得更深刻，那么，他才有可能对自己所处的艰难和困苦有更高意义的理解；甚至也会心平气静地对待欢乐和幸福。 砖场场长也爱好文学，家里藏有一些名人传记录。万如意在这里读到了《马克思传》、《毛泽东传》、《居里夫人传》和世界上一些作家的传记。 他读这些书，并不是指望自己也成为伟人。但他从这些书中体会到，连伟人的一生都充满了那么大的艰辛，一个平凡的人吃点苦又算得了什么呢？他一生不可能做出什么惊人业绩，但他要学习伟人们对待生活的态度——这就是他读这些书的最大收获…… 尤其是在这样既枯躁又令人痛苦难耐的环境里，沉浸于知识的学习，也令他转移了注意，弥补了精神的空虚。 万如意干了整整一个月，拿到工资，给场长老婆留下伙食费，场长老婆执意不收，说孩子你家里太需要钱，你先把钱邮寄过去，伙食费以后再说。如意感动得泪水在眼睛里打转转，他强忍着不让泪水流出来，转身往邮政所径直走去。 这是一个庄严的时刻。万如意伏在邮政所柜台上开始填写汇款单，圆珠笔在他手里微微地抖着。当他在收款人栏里一笔一划写上母亲名字的时候，止不住的泪水已经模糊了他的双眼…… 是的，这是他打工赚来的第一个月工资。他能想象来，这张汇款单出现在家乡将意味着什么。他似乎看见，母亲是怎样捏着那张汇款单，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走进家乡邮政所墨绿色的大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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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这次他们来到了山西晋城市，找到了在阳城县一个小煤矿打工的老乡们。这是一家私人开的煤矿，没有任何机械工具,完全是人工作业,采取的是炮采的老方法，即在煤层中打眼，塞进雷管，放炮崩塌煤层，靠雷管把地下煤层炸开,再把煤用毛驴和骡子沿着通道拉出来。矿工们在这里使用一种专供拉煤的骡车。由于薪水要按照出煤量计算，出煤又要依赖骡子的体力，因而矿工的收入多少实际上是由骡子来决定的。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国家领导号召煤矿建设要“国家、集体、个人一起上”。阳城各个乡村、个体户联办煤矿纷纷开业，这些煤矿很多没有地质资料、没有工程技术人员的情况下开工建设的。万如意他们要打工的煤矿就是当时的情况下诞生！ 经老乡们推荐，这家煤矿矿主同意他们打工。此时的万如意已不是当初打工时的瘦小子，经过在砖场做砖坯和家乡庄稼活的磨练，从外表看，他脸色严峻冷酷，身材魁梧、粗胳膊壮腿，已经是一副十足的男子汉架式，矿主看到他的身板很满意。 几间简陋的小平房孤零零地立在平地上。青色的砖瓦、白色的墙壁已经辨不出本色。平房内的一切都覆盖着一层黑色粉尘，用手一按，就能留下清晰的指印。 这里，就是矿工们休息的地方。老乡们晚上在破屋里，给万如意他们新工人接风，饭菜很简单，大白菜土豆炒肥肉片子，整整一大盆，满满的十斤装塑料桶山西老烧酒。他们把塑料桶里的散酒倒进碗里。筷子雨点般落在大白菜土豆炒肥肉片子的盆子里。老工人们的脸黑黑的，好像每一道皱纹里都淤积着煤渣。他们讲起了家乡的事情，说既然到了这里，咱们就是一家人，不要客气，喝！喝个尽兴，一醉方休！明天下了井，能不能回来，还两说着呢。 酒过三巡，许多人都有了醉意。一个老工人脸红钢钢地说：“这样干喝没意思，咱得要唱酒曲，请班长给大家唱歌助兴。众人拍手叫好，班长王双喜推让半天，连说不会酒曲。众人说唱什么都可以。王双喜架不住大家热情，便清了清嗓子，唱了起来： 哥哥呀你走西口 小妹妹我实在难留 手拉着那哥哥的手 送到哥哥大门口 送哥送到大门口 小妹妹我不丢手 有两句知心的话 说与哥哥记心头 哥哥呀你走西口 万不要交朋友 交下的朋友多 生怕忘了我 有钱时他是朋友 没钱时他两眼愁 唯有那小妹妹我天长又日久…… 这首充满了无助无奈、伤感伤怀的哀婉歌曲被王双喜唱得如泣如诉，大家听得很悲凉，但迷茫悲凉中透着无限美好的希望。一曲《走西口》唱毕，大家连声叫好。让班长再来一个，王双喜很亢奋，清了清嗓子，又大声地唱起《大英雄》来： 敲一声牛皮鼓牛皮鼓热血伴泪珠 滚动滚动的黄河水声声喊日出 推不倒的山 砍不断的树 一辈辈的硬骨头 生死不服输 为你洒热血 为人抛头颅 一滴血水就是一个故事 一滴烈酒就是一部史书 为你酒热血抛头颅 一滴血水就是一个故事 一滴烈酒就是一部史书 .......... 此时，这些漂泊在门外的农民工，已经忘记了劳累和忧愁。酒精在血液中燃烧着，血流在燃烧中沸腾着。万如意从来没有喝过酒，那山西老酒看上去清清白白，进了嗓子才知道像火一样厉害。他能感觉到那股火苗从嗓门一直烧到胸腔，烧到胃脘，烧得两眼和双额都一跳一跳地疼痛起来。喝光一碗酒之后，更是全身火辣辣的，难受得直想哭，可是胃里却翻江倒海的，那些吞食的酒菜如污泥浊水一般一阵阵地上涌，他赶紧跑出去，跑到外面大口大口地呕吐着。 万如意吐完后，稍微清醒一些，摇摇晃晃走进屋里，但是他觉得屋里摆设的一切，都好象波浪起伏一般地在晃荡。眼皮变得沉重，嘴里感到一股难受的苦味。他透过睫毛望着满屋子熟悉而慈祥的面孔，突然感觉他们都在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 第二天，老工人们带着新人们开始下井了。一片寂静。一片黑暗。只有各自头上矿灯的一星豆光勉强照出脚下的路。这完全象远离人世间的另一个世界。在接连跋涉一百米左右井下通道，然后再拐进一个更小的巷道。巷道里没有任何照明设备，前后都漆黑一团。矿灯所照之处，巷道又低又窄，脚下也坑洼不平。巷道的支护异常简陋，这时，人已经不能直立了。各种树桩和木板横七竖八支撑着煤壁顶棚。不时有沙沙岩土煤渣从头顶上漏下来。整个大地似乎都摇摇欲坠……天啊！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什么工作！危险，紧张，让人连气也透不过来。简直是地狱啊！ 这时候，这些新来的矿工们都不由惊恐地互相拉起了手，牵着一个的衣角。他们明白，在这里，没有人和人之间的互相帮助，是无法生存的。而人于人之间的友爱精神也正是这样建立起来的。 现在，他们终于到了掌子面上。万如意很震惊，慢慢地转着脑袋，让头顶的矿灯小心地在煤壁前后左右移动。哪儿都是黑的，除了煤就是石头。这里的石头也是黑的。他不知上面有多高，下面有多厚；也不知道前面有多远，后面有多深。 班长王双喜负责打眼放炮，那钻机有14公斤重，放完炮后用树桩和木板支架护顶，只有将破碎的空棚架好，安全才有了保障，用镐刨，把煤放下来。新开掘工作头缺氧的热浪闷气，并夹杂着汗气屁气口臭气，湿气尿气狐臭气就使人的五脏六腑倒海翻江，晕眩不适。在这种工作环境下，万如意干的是刨煤，壁上的煤看上去不太硬，刨起来却感到很硬，镐尖刨在上面，震得手腕发麻，他刚刨了几下，头上和浑身的大汗就出来了。汗流进眼里，是辣的。汗流进嘴里，是咸的。好在他身材矫捷，不一会儿，镐尖刨在煤帮上像雨点一样，而落煤纷纷流泻下来，汇积如雨水。工人们操起大铁锨，把刨下来的煤往骡车里装，负责往外运煤的是另外几个老工人，他们领来骡子拉着的带胶皮轱辘的铁斗子车，装满一车，就向井口底部拉去。把煤卸在那里，返回来再装再拉。每当空车返回来时，万如意又抄起一把大锨，帮人家装车……一天的时间就在这样紧张而繁重的劳动中缓慢地流过。 他们不是夸父，却追赶着太阳，跟太阳走的是同一条路线。万如意这些人第一次下井到工作面干活，和老工人一样连中午饭都没有吃，终于挨到晚上干完活走出地面时，见到夕阳时，他们个个脸是黑的，脖子是黑的，手是黑的，脏污的工作服上充满刺鼻的汗酸味儿。上白班是两头不见太阳，在井上睡觉时是黑夜，到井下挖煤时，是比黑夜还黑的黑夜。同行的一位新工人忍不住放声大哭，坐在井口就走不动了。 生命里有了受苦的经历，一辈子也不会后悔。万如意什么没有说，也没有安慰他，默默地走了，他知道工友此时的心情，这是幸福的泪水。凡是下过井的人，都有这种感觉：生活在太阳底下就是生活在天堂！ 终于看见太阳了，虽然太阳从身后落下了，已经变了颜色，轮廓模糊，光彩不再。但万如意的心情不只是愉悦，还升华为呼之欲出的诗意。在没当煤矿工人之前，他对阳光和空气并不怎么在意，你有我有他也有，有什么可稀罕的呢！但下进深深的地底之后再出来，他对温煦的阳光和清新的空气才敏感和亲切起来。 你是如此纯真，也许还不懂得风吹雨打，你是温室的花朵，虽然渴望大自然的亲切，可是，你却不明白，大自然的另一面。这一切你都未曾经受过，所以你注定会受伤。 当狂风暴雨怒吼而来，不要只想着躲藏，不要只顾着哭泣、要坚强。狂风会停息，暴雨不会永久，风雨后总能见彩虹。暴风雨是人生最好的洗礼！ 成熟是伤痕的累积。伤口，就让它自然愈合，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不要老舔着伤口，反复咀嚼疼痛，换一种思路，伤就是动力。细数数，谁的心不曾受过伤，只要懂得去调适，伤口才会开出美丽的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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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山西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发祥地之一，尧都平阳，舜都蒲版，禹都安邑皆在山西，这说明早在夏朝以前，山西的农业文明就很发达。 传统的农耕文化在山西、陕西这样的地方最先发达，影响也最为持久。所以很多山西人现在的性格，只是传统中国文化表现得集中的显现。 山西虽然不富，但在以往它是个非常适合生存的地方，山西土地宽广，人烟稀少，在太行山和吕梁山之间是平原。而像山东、河南则经常受黄河决口的侵扰。所以一到灾年，会看到很多山东河南人到山西逃荒。山西人节俭非常出名，一方面是为了备荒、备灾，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攒钱以炫耀。山西不同于沿海，老百姓想发财只能靠攒。再加上山西人不愿意借钱，所以要干点什么事只有拼命攒钱。所以，山西人的人均储蓄率在全国最高。 山西的资源多,但正是由于过分的注重能源,除能源外的一切工业基本上是空白的,没什么竞争力,一旦能源枯竭,不知道还有什么资本发展下去,急功近利开采留给山西的只是一个千疮百孔的贫瘠的土地,地下水的急剧下降使得土地沙化严重,在一直延续中国最原始的农耕文化的模式下,农民几乎一无所有。 山西是全中国最大的产煤省，晋城也是重要产煤区。阳城是全国无烟煤的主产地，具有两千多年的采煤史。不过阳城也是山西省三个瓦斯含量最高的地区之一，1/3属于高瓦斯矿井。地下的煤给阳城带来无限生机，同时，也带来了成千上万操各种口音的外地公民。其中以河南人为最多，几乎占了三分之一。山西人把在小煤矿上班的人叫下煤窑，在这里，下煤窑的多是外地人，本地人把下煤窑看作“贱业”，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下煤窑。 生生死死小煤矿，明明暗暗人生路。这些小煤矿安全条件并不好，多使用炮采,用小矿车零散地往外运输。不过当年的瓦斯事故也比较少，由于开采的煤层较浅，当时阳城开采最深的竖井也只有120米，此后越采越深，200米、300米、400米.......危险性也越来越大。 万如意的煤矿是畜力车斜井，用骡子拉煤，这是最原始的运输方法。每天矿工们的老婆都要在井上等骡子下班，领回家照顾得特别周到。万如意看那些矿工的家属等骡子，很有感触。骡子是劳动力，矿工们就靠它挣钱，骡子对他们就像牛对农民一样。 矿工们大都爱抽烟，可井下绝对不允许抽烟。瓦斯是一种透明气体，作为原煤的伴生物，无色无味在井下各处潜伏着，超过一定浓度，见火就炸。瓦斯一爆炸就不得了，那种灾难是毁灭性的。小煤矿规定当班班长在下井之前，对每一个人都要从头到脚严格检查，一旦从那个人身上搜出香烟或火柴来，处罚相当严厉。工友们也互相监督，他们深知这事关性命，对偷带烟的人不客气，肯定一顿拳脚相加教训。 阳城的雨是万如意见过的世界上最肮脏的雨了，可称为“黑雨”。直到有一天难得的休班，万如意百无聊赖，便打伞上街溜达，这才注意到阳城的天气，虽然他在阳城的砖场工作过一年，但从来没有注意过天气，整天累死累活工作着。而今他站在雨中细细观察的时候，发现雨由天庭洒向大地的时候，裹挟了悬浮于半空的煤尘，雨便改变了清纯的本色。阳城人因而喜欢打黑伞。众多的打黑伞的人行走在纵横交错的街巷中，让人以为乌塘落了一群庞大的乌鸦。即便如此，雨过天晴，阳城还是显得清亮了许多。 太阳已经出来了，但它看上去面目混沌，裹在乌突突的云彩中，好像一只剥好的金黄色橙子落入了灰尘中。空气中悬浮着煤尘，呛得人直咳嗽。黑色的煤炭、黑色的土地，黑色粉尘在空气中飞扬，将所有能笼罩的地方都涂抹成黑色的，即使天空，它们也不放过，尽量用自己的本色来装饰。 班长王双喜对万如意说，阳城一年之中很少有几天能看见蓝天白云，天空就像一件永远洗不干净的衣裳晾晒在那里。阳城人没人敢穿白衬衫，而且很多人气管和肺子都不好。这还不算最严重的，附近的临汾、大同、阳泉比这里污染大多了。 万如意问这附近有几座煤矿？王双喜呲着牙说，不知道多少，大大小小总有一百多个吧。 这些煤矿多数是在山上或者是农村地下挖煤，井上是种庄稼，它在农村都离得很近。万如意知道王双喜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就来到山西，在井下挖了多年煤。便问他什么感觉？怎么坚持下来的？王双喜一撇嘴说：啥感觉？下了井就等于踏进了鬼门关，谁能料到自己是不是有去无回？阎王爷想勾你的名字，大笔一挥，你就得留地下了，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妈的！我差点就砸死了，你见过塌方吗？我正挖着煤，正挖着，天就塌下来了......... 说到这里，王双喜打了一个寒战，身上突然哆嗦起来，抽出一只烟，用发抖的双手点燃，深深吸了一口，然后把烟雾缓缓吐出来，再吸一口再缓缓吐出。连续几次，他才从茫然中回过神来，猛呼口气，然后接着说：到处都是石头，就像下冰雹，专拣人砸。大柱子喊，塌方了！我瞅一眼，他就埋起来了。我慌了， 向外跑，结果跑不出去的， 洞口早堵死了。牛娃喊我，向后跑啊！他也被埋住了。那次塌方， 死了三个人，都是上蔡老乡，大柱子脑袋被砸掉了一半， 眼珠子沾在煤堆了.，那个惨状啊，真是永远忘不掉。我命大啊！我晕过去八个钟头。八个钟头，没有再挨上一块石头....拣了一条命！ 万如意问：井下不是有逃生通道吗？王双喜说这些逃生的通道平时是没用的,多挖一个就是钱,所以不少小煤矿没有逃生井。这样的地方一塌方,人就全憋在里面了。 王双喜进而分析煤矿事故多的原因，那是由于地下是阎王爷居住的地方，活人天天下去采煤，等于掘阎王爷的房子，让他不得安生，他当然要大笔一挥，取出生死簿子，把那些本不该壮年死去的人的名字一一勾上，提早带走他们。所以死在井下的矿工，总是三五成群。 “矿工太苦了，吃阳间饭，干阴间活。如果身边没有老婆孩子，那他们的日子简直难以熬过。在这小煤矿他们之所以能够日复一日，日日拼命八九个小时，就因为地面上有一个温暖而安乐的家。老婆和孩子，这才是他们真正的太阳，永远温暖地照耀着他们的生活。因此，他们在矿区周围随便搭个窝棚，把老婆孩子接过来，用自己的苦力养活着他们，自己也能经常享受亲人的温暖和关心。我是三十多岁才成家的。这里找不到老婆，只好回到老家，在亲戚的帮助下，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了老婆。她比我小10岁，出身农家，里外活都很麻利。虽然识字不多，可人是真正的贤妻良母。我在井下已经干了几年，身上的伤疤数也数不清。有时我累得的确不想下井了可是，每当我晚上趴在老婆的身子上，我想，这么好的女人，还给我生了个儿子，可他们要吃饭呀！所以，第二天起来就又钻到地下了。你如果有老婆，就明白我说的这些话了……你现在没有？赶紧找一个！煤矿这么苦的话，没个老婆可是不行啊……”。 生活，并不是谁都可以胜任的。万如意静静地听着，眼睛一直望着远方的山峦。他没有回答师傅的问话，此刻，他的心是冰凉的。 阳城的夜色那么混沌，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街面上路灯投下的光影是那么的单调和稀薄，有如被连绵的秋雨沤烂了的几片黄叶。万如意打了一串寒战，告诉自己一定要离开这破地方。 矿工的生命比其他人的生命，它的特殊性就在于它的生命，每天都面临着死亡的威胁。因为，煤矿行业是一种危险的行业，它不仅要穿过几百米的地层，还要穿过死亡。可以说，它每天都和死神在较量。如果今天较量了，胜利了，就感到很庆幸。换上一个说法，今天把鞋脱在井上，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穿上。这是矿工面对自然灾害的威胁的一种生命意义所在，一种生命意义，也是安全意识。有了这些意识，他们对自己生命的反观比较多一些。没有任何一个行业的群体，像矿工这样，每天面临着生命的威胁，对生命如此珍视、如此珍惜。 煤矿被称为男人的世界，在潮湿阴冷的地层深处，在黑暗的掌子面上，这个劳动不适合女性，所有大小煤矿很少有女工。但是越是缺少女性的地方，大家对女性有特别的渴望。或者说，对女性特别亲，井下老是拿女性说事，他们休息一会儿，就说女性的故事，提提这些事。甚至一些劳动的号子，都把女性编排进去。在井底严酷的环境里，人性表现得比较充分，容易发现。城市里，人们都戴着面具，矿工在井下不一样。矿工经常面临生和死的问题，这时候人性就不能隐藏，他必须做出自己的选择。这和战场上有些类似。 因为井下的通风不好，每次井下放完炮，大家都到黑暗中一个拐巷里等待坐着，或干脆大叉腿躺在煤堆里，等待硝烟散去。正象农民在山里不嫌土，煤矿工人也不嫌煤，什么地方都可以躺下——反正这地方谁也别想把衣服穿干净！ 在这个时候，人们既然闲得没事，又不能抽烟，总得寻找某种消遣方式。最好的消遣方式当然是议论女人。矿工每天都面临着死亡的威胁。人们在黑暗中猥狎地说笑着，微弱的矿灯光照出一张张露着白牙的嘴巴。 “今天你老婆是你的，明天不知道你老婆就是谁的了。” “顶梁柱一塌，这个家庭遭到灭顶之灾。” 直到有一天，万如意终于碰上了井下事故，那是在井下翻顶子，就是从采过的掌子面卸支木，这时候塌方了，把其中一个新工人压住了，大家七手八脚赶紧扒出来，但呼吸已经没有了。 他遇难了！ 天黑请闭眼。万如意把工人抱在怀里，在黑暗中闭住了眼睛。 不息的热血在涓涓地流淌。这是矿工的血，血渗进煤中；血成为黑色——这染血的煤将变为熊熊炉火。黑色是美丽的，它原来是血一般鲜红，蕴含着无穷的炽热耀眼的光明…… 万如意终于明白，为什么炉火总是那样鲜红……，这是矿工的血染红的。我们烧的煤里，我们看到电灯里，那是因为有矿工的生命，有矿工的眼光在注视着。 万如意双膝跪下，用自己的嘴对着那张没有气息的嘴，做人工呼吸。虽然毫无指望，但矿工们一个接一个对着死者的嘴，希望用自己的气息让工友复活。王双喜沉默地摆了摆手，人们停止了这徒劳的努力。王双喜双膝跪地，在工友的额头上亲了亲。黑暗中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不知什么地方，树桩和木板作的支架在大地的压力下，发出“叭、叭”的声响。 眼泪不到悲伤的时候，流不出来。万如意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把工友背起来，离开掌子面，所有的人都跟在后边，沉寂地爬出了通道。 这就是煤矿。这里需要的是吃苦、耐劳、勇敢和无畏的牺牲精神。这不是弱者的职业，要的是吃钢咬铁的男子汉。 是的，煤矿无异于战场，不伤亡人是不可能的。1986年1月19日，阳城发生了柏山煤矿瓦斯爆炸事故，这也是阳城历史上迄今为止最大矿难——死亡17人。此次矿难每个人的赔偿金为3000到5000元。第二年，阳城县成立了历史上第一个主管煤炭安全的煤炭工业管理局。即便“一炮炸出一个煤炭工业局”，煤矿大跃进还是让阳城的煤矿管理人员备感吃力。1989年之后，阳城批准开建了一批深井，大致的垂直深度在150米到200米，斜井在500米左右。这也意味着，一旦发生瓦斯爆炸事故，矿井中的工人逃生的机会很少。 对于一线检查的安监人员来说，1986年矿难之后要求一个月去一次，后来一个月去两次高瓦斯矿井。当时安监科16个人，任务陡然增加。重点检查瓦斯、煤尘、水、火、顶板等煤矿五大灾害。为了促进安监的效率，县里甚至规定如果煤矿管理好，一个科室还可以奖励1万或者2万元。 物极必反。国有、集体、乡镇、个人大干快上、有水快流结出的恶果终于出现了，进入九十年代，整个煤炭市场陷入了长达十年的低迷期——每吨优质煤价格低到15元都没人要。万如意他们打工的小煤矿陷入了低潮，所有的煤矿都积压着大量煤炭卖不出去，老板发不出工资来。 在煤炭紧俏的时候，煤被称为乌金、墨玉、太阳石，什么好听的词儿都说给煤炭了。 黑黑的煤一挖多，连臭狗屎都不如啊！ 这时候，有人说到黑龙江煤矿吧，那里煤矿少，好混一些。于是他们又结伴来到了黑龙江鸡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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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他们来到黑龙江鸡西，发现这里也并非他们相象的那样好混。鸡西是因煤而兴的城市，矿务局的职工加上家属们，占了全市人口一半以上。矿务局具有城市的特点，好象也是一个小社会一样，什么幼儿园啊、学校啊、医院啊。城市那一块有的，差不多煤矿里边都有。 鸡西矿业（集团）公司设计年产量1082万吨，最高年产量达2000万吨。企业从1992年开始陷入困境，到1998年滑到谷底。1998年产煤520万吨，亏损10亿元。经济困难使许多严重隐患无法治理，有的矿连井下自救器都不能按时更换；拖欠工资4.05亿元，“职工队伍濒临溃散”。管理基础薄弱，生产装备陈旧，采掘接续严重失调，不安全隐患增多，抗灾能力脆弱。”但这持续多年的经济困难带来的内伤是非常严重的，安全教育和业务培训严重欠缺。井下大量使用外包工，外包工没有经过岗前培训和考试，城子河矿500名特种作业人员中只有156人经过三级培训，持证上岗率仅为31.2％。安全意识淡薄，违章指挥、违章作业现象严重。从公司领导到一般工人，入井时几乎没有人佩带自救器，以致发生事故时伤亡加重。 这年中秋节，来自鸡西矿务局下属煤矿的上千个矿工和家属把矿务局的大门口给堵上了，外面来的小车进不去，院子里的小车也出不来。在围堵大门口的矿工和家属中还有一百多个因在井下受重伤而截瘫的矿工，他们是摇着轮椅来的。截瘫矿工没有分散穿插在别的矿工和家属当中，他们集中排成一片，一个挨一个，排得似乎还很整齐。仿佛他们是半机械化的部队，别的人只是一些步兵。所有的人都没有打红旗，没有喊口号，没有喧哗，也没有躁动。他们在大门外的水泥地上坐着或站着，有的往大门里边望，有的往天上望，有的垂着头，表情肃穆，像是静坐的性质。 只有在靠近铁栅栏门的最前方，六个人分成三组，每两个人扯一张皱皱巴巴的牛皮纸，上面用黑墨写着不同的内容。第一张写的是：我们要吃饭！第二张写的是：我们要生存！！第三张写的是：强烈要求给我们发工资！！！字体粗犷，丑陋，笔画里透着无声的愤怒。 中秋节是排在春节之后的第二大节日，他们对中秋节是很重视的。往年这个时候，正是他们和家人团聚，一块吃月饼赏月亮的时候。今年矿上几个月发不出工资，他们大约买不起月饼了，也无心赏月亮了。天气有些阴，气象台预报说后半夜有小雨，今年的中秋月亮出不来了。秋风阵阵袭来，使人们身上和心上都有了寒意。高空中有一只孤鸟，匆匆地飞过去了。被秋风吹落的杨树叶落在人群中，有一个矿工捡起一片树叶，捏着叶梗，对树叶久久看着。让他们吃饭都不吃，休息也不休息，就在那里站着或坐着。那种无声的寂静让人震撼。满地枯黄的叶子，有的在焦黄中还有一抹绿色，有的在枝头与母亲做最后的吻别，有的正在空中飘落，兜兜转转，无限依恋……那是生命的绝唱。 啊，苦难而沉重的风雨人生路............ 鸡西矿务局所属各煤矿之所以发不出工资，因为总体上煤炭生产过剩，挖出的煤堆得大堆小堆，卖不出去。黑金卖不出去，就换不回银子，没有银子，拿什么发工资呢？煤在地底下睡了万年亿年，睡得很香很沉，被人挖出来。可是，它们被挖出来后，就在露天地里堆放着，以致越堆越高。这时候难免发生自燃。矿山救护队不允许它们自燃，他们抱了水管，转着圈地往它们身上滋水。煤堆高处水的压力够不到，他们冒着被烧伤的危险，爬到煤堆上面去滋。负责灭火的队员也领不到工资，他们的生活也很困难，灭了一段火，劲头就下来了。某矿有一个队员，灭火的积极性一直很高，他有些疯狂似的，抱着水管儿，一天到晚往煤堆的冒烟处滋水。一失脚从煤堆上滚下来了，滚成了一个煤人。他咬咬牙，像是要堵敌人的枪眼似的，又冲了上去。矿工报的记者采访他，问他为什么这样能干。原来他的亲哥哥就是矿难死的。他说煤里有他哥流的血，他不能眼看着哥哥拿血拿命换来的煤白白烧掉。记者认为他的事迹很好，思想境界很高，对他进行了突出报道。局里也认为他的事迹真正体现了工人阶级的主人翁精神，把他树为典型，要求全局职工都要向他学习。 还有好多事情是不能报道的，也是不许报道的，只能私下里传说。比如，矿工家属买不起菜，到当地农民的麦子地里挖野菜。他们不说买不起菜，打肿脸充胖子，说整天吃肉吃腻了，挖点野菜换换口味。比如，新学期开始了，一个矿工的儿子却交不起几十块钱的书本费。矿工让儿子先去上学，他随后去借钱。他还没借到钱，上小学的儿子背着瘪瘪的破书包回家来了。同学们大都领到了新书新本，并开始上课。他的儿子没有交钱，当然不能领书领本。连着几天，他都没有借到钱，儿子都是刚到学校就空着书包回家，儿子一进家，矿工就抱着儿子呜呜地哭起来了，矿工说：“儿子，都怨你爸没本事啊！” 再比如，一个矿工学校老师有病了，无钱医治，矿上呼吁大家捐款救治这任劳任怨的老师，可大家都不开资，自己的生活都成问题，怎么帮助他人？还有一个在服务公司的下岗女工离婚了，自己带着7岁小女孩，找不到工作。在六一儿童节前夕，女儿问妈妈你能给我十块钱吗？妈妈说没有。五块钱呢？没有。妈妈你能给我两块钱吗？别的小女孩都想过六一儿童节，我也想过。女儿吵她，她打了女儿一巴掌，跑了，在晚上这个女人越想越想不开，然后跳穆棱河了，为了两块钱死了。还有一个矿工因为工伤死亡，家属妻子顶替当地面工人，矿上困难得发不出工资，家里也跟着穷困潦倒，孩子考上大学，几千元学费拿不出来，只好放弃，女工人羞愧得喝安眠药自杀，被抢救过来，竟又从高高的洗煤车间楼上跳了下去。好多人围上去看，见摔死的女工人上下穿的都是打着补丁的工作服。全矿干部职工含泪为死者捐款，帮助孩子上了大学。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企业困难也使整个矿山生活区瘫痪，厕所里粪便满池，都冒出地面，肮脏得下不了脚，垃圾点的垃圾堆成山，以致行人无法通过，只好在垃圾山开了一条小路通过.......... 矿区的人们生活好艰难啊!多少眼泪与欢笑，多少拿不起放不下，多少峰回路转，多少绝望和永远失去后还要继续生活的勇气…… 在此困境下， 矿领导们如坐针毡，千方百计卖煤炭、节约经费，还把领导们坐椅——小轿车全部卖掉，给职工发工资。说来大家都不相信，堂堂的一个国有煤矿大矿长竟然没有专车，小煤矿老板还有几台好车呢。黑龙江全省机关干部捐款一个月工资帮助鸡西矿务局。但，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只有靠自己最好。别人的帮助终究是一时，关键还得自己。可矿上实在太困难了，积重难反，无论领导怎样努力，还是没有办法走出困境，只好给全矿职工放假，特别是生产服务公司，更是无限期放假。有的矿放假两个月，有的矿放假四个月，什么时候销售形势好转了再复工。矿上给职工放了假，职工却不能给自己的肚子放假。 平凡的世界里汹涌的是力量巨大的暗流。每个年代都是如此。所以，我们必须为之奋斗。平凡的世界里,生命之树是由许许多多的平凡人们浇灌而成,人们又脆弱又伟大。无论生命怎样的琐碎、不公、还是艰辛，都不能放弃对未来的种种期盼。矿工放了假可以休息，人的消化系统可不休息。怎么办？问天不如问自己。有的矿工在矸石山下面开出一片荒地种菜去了，有的帮农民放牛羊去了，还有不少矿工扛起一把锨，每天到矿里、区里、市里劳务市场。找一点零工做，市里腾飞桥下每天都有一番独特的风景：上百“截大岗”的失业者聚集在此，形成露天劳动力“市场”。他们身着脏衣，大多东倒西歪或闹作一团。每当有车雇工，这些人纷纷招手，有时还跑到路中间拦截卡车。有时卡车速度不快，身材“矫健”者便纷纷扒车。 由于活源有限，而揽活做的下岗工、进城农民又太多，一个县一个区一个矿山的分成好多帮派，为抢活干，他们有时大动干戈，甚至操起大铁锹等劳动工具上下挥舞，很令人害怕。 相比之下，小煤矿的煤炭销售没有受到多大影响。这是因为小煤矿产煤成本低，又没有大矿企业办社会的包袱，这恰恰就是大煤矿的劣势。大煤矿摊子大，层次多，包袱重，每出一吨煤，仅成本一项就是小煤矿几倍。大矿的煤卖不出是卖不出，倘是跟着小煤矿的煤价走，卖每一吨煤都要赔本儿，卖得越多，赔得越多。同样的道理，反正煤矿是国家的，天塌砸大家，大矿不景气，要倒霉大家一块儿倒霉。 这应了一句俗话，船小好掉头，船大转弯难。堂堂大矿，门前冷落车马稀。而通往每座小煤矿的路上，却是车水马龙，一派兴旺景象。 入冬之前，东北三省各地到小煤矿拉煤的汽车眼看着多起来。公路两边插着一块块木牌子，上面写着某某煤矿。木牌子标示之处，必有一条岔路口，从岔路口拐进去，往深处走，就能找到一座小煤矿。通往小煤矿的路起起伏伏，坑坑洼洼，一般都不好走，远远看去，拉煤的汽车像船一样行走在风浪里。这些路也比较窄，像大搓板一样，不管什么车上去就跳迪斯科。出的重车与进的空车相错，膀子几乎碰着膀子。路本来是土路，跑得煤车多了，就成了煤路。有汽车开过，后面腾起的煤尘一直追着汽车的屁股。 小煤矿的煤不愁卖，对采煤工的需求量就大些。既然鸡西矿务局的大多数煤矿都放了假，好多矿工都悄悄转移到小煤矿来了，在小煤矿打工。小煤矿条件虽然差一些，安全也没有保证，但打工的人月月都能领到现钱，这是有保证的。有了钱就可以买米，买面，起码不会饿肚子了。这些大矿的矿工以前顶着国营的牌子，对小煤矿是看不起的，提起来甚至有些嗤之以鼻。谁知道呢，十年河东转河西，他们竟到小煤矿讨生活来了。 万如意他们一时没有找到需要他们的小煤矿，只好去矿区道口站大岗，站在凛冽的寒风中，厚厚的大棉袄难抵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有时一天能挣几十元，有时干站几天连饭钱也没着落。人却冻得脸色铁青，上下牙直打架，两只脚不停地跺着。 当大风挟裹着煤尘灰土和五颜六色的塑料袋吹过来，他们连忙背过身去。万如意渐渐感到莫名的情绪向他袭来，一种模糊不清的惊恐搅得他惶惶不安，他们在这城市是如此的卑贱和微不足道呀........ 不断有车扬起尘土，不断有风沙扬起灰尘煤末，扑在每一个人身上，不一会便成为一尊泥塑。所有的站大岗人都如泥塑般地等着。 这时，万如意想起了罗中立之油画《父亲》，都是艰韧、苦难的象征。苦难是人类生活共同的源头，耶稣不是受难者吗？无论什么时候，苦难是最能超越语言、种族、宗教而引起认同的东西。 不明白幸福的时候拼命追求幸福，不明白痛苦的时候常常痛苦得要死。生活中的幸福本来是微弱的，有时微弱到了感觉不到的地步。这时就需要体验，体验的过程就是净化的过程。面对这些弱者的苦难和苦难中的弱者，找到活儿的人脸上的微笑，工作时快活的身影，是人间幸福之花。 哪个行当不腻人？有道是条条蛇咬人。摆脱了水蛇，说不定碰上竹叶青。对于他们，只有一种职业，就如同穷汉只有一双鞋子，难穿易穿都得穿，脚痒也只在鞋里蹭。 是谁说过，上帝不会特别宠爱你，也不会绝情地抛弃你。他们当中一些人坚持不住，就回家了。大部分人还是选择留下来，因为他们坚信困难总会过去，因为，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我们出身于贫困的农民家庭，永远不要鄙薄我们的出身，它给我们带来的好处将一生受用不尽；但我们一定要从出身的局限中解脱出来，从仪式上彻底背叛农民的狭隘性，追求更高的生活意义……” 这是孙少平写给妹妹兰香信中的一段话，万如意一直铭记于心，而它也如同茫茫大海中的一座灯塔，时隐时现，时明时暗，照亮着他的人生航程。是的，贫穷并不可怕，更不可耻，关键是不能妄自菲薄、怨天尤人，只要对自己、对生活、对明天始终充满信心和希望，即便是在平凡的世界中，也一定能活出精彩。 好文学是经历与思想沉淀出来的。一部好的文学作品最重要的在于它的情怀，之后是思想，再其次是技巧和文笔，最后才是它呈现什么故事。从第一次阅读《平凡的世界》开始,万如意就深深地被吸引。他读过很多长篇小说，觉得都是血跟泪水写的，而路遥这个是真正的心血之作，甚至是拿自身生命换来的。万如意每次读来都觉得热血沸腾，即便身处困厄也会不由自主地生出前进的勇气和动力。此后他读了许多遍，每读一遍都会感动得哭，每次重温《平凡的世界》，都是灵魂的洗礼。它让他懂得苦难也是人生的一笔财富。 饥之以当时,寒之以当裘,忧患以当安乐,孤寂以当金石琴瑟也. 清人金樱有云：“古今来许多世家，无非积德；天地间第一人品，还是读书。”诚然，一本好书可以影响一个人的一生，并使之终生受益。在孙少平的影响下，万如意涉猎了大量名著，并从中汲取了大量的养分，相信它们会同《平凡的世界》一起成为他人生栈道上披荆斩棘的利剑，为他开启通往理想殿堂的大门…… 万如意心中的孙少平，是个“讲究”人，在平凡的人生境遇中，对自己的精神世界仍一丝不苟平凡的世界。和他相比，那些盛气凌人的“成功人士”们却大多活得像个动物。 直到远离故乡，在山西、在黑龙江的打工经历，万如意才理解了人活在世界上有多少幸福就有多少苦难！生活不能等待别人来安排，要自己去争取和奋斗。事情总是不如人愿。但往往在无数的痛苦中，在无数的矛盾和艰难中，才使人成熟起来，坚强起来。然后，作为一个男子汉，首先做一个好人，有明确的信念和人生追求，有正确的价值取向、价值观念和道德准则。当然，还要有铁一样的身体和钢一样的精神，这样才能干好事情。这样的生活才是充实的，精神也会永远年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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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人生三十而立。这一年，万如意整整三十岁了，还没有成家。这么多年冒着生命危险下井，大部分工资寄给家里，换来了家中的平安生活，衣食无忧。母亲和哥哥的身体健康，大哥已经勉强能拄拐下地走了，几个孩子大的已经高中毕业出门打工了，小的正在上初中。他的母亲很为他的终身大事着急，每次来信总是催促他尽快找个对象成家。 矿山的人很热心，左邻右舍也都给他介绍对象，有矿区的也有农村的，万如意看过许多女孩，但都没有来电的感觉，他觉得这些女孩都太俗气太势利，接触不超过三次就问他有多少存款？还有的一见面就问他有没有房子、有没有车子？他说只有自行车，还是借钱买的。这些相亲经历使他觉得怎么像在菜市场买肉呢，明码实价。更像找小姐，一等小姐宾馆躺，二等小姐店中坐，三等小姐街边站；虽然小姐的揽客方式不一样，但都是看钱多钱少而服务。更可笑的是，有一个农村女孩，长得膀大腰圆，虎背熊腰，丑得让人跌倒。和万如意见了几次面，吃了几顿饭，说她没有工作，以后成家就做家庭主妇，专门在家做饭给他吃，问万如意能不能给她交养老保险？万如意哭笑不得：靠，我自己都没有交养老保险呢！ 这天中午，万如意去“锦玉”小饭店吃饭，要了一碗山西刀削面。这里是矿工聚集地，也是各种小道消息的传播集散地，邻桌有个女人过来打招呼，他抬头一看，是他的邻居车大嫂，她神神秘秘拽住他，擤了把鼻涕，突然指着窗外从不远处走来的一个染着棕红头发的穿花衣的女人说，这媳妇就是来鸡西“嫁死”的。可她嫁来三年了，她男人还活灵活现着！听人说她一个白天都在外面打麻将，晚上回家一看到她男人从井下平安回来了，她就叹气，连饭也不做给他吃。 万如意大惑不解，问，这是为什么呢？ 车大嫂鄙夷地看着那个走得愈来愈近的女人，说，你是外地人，当然就不知道“嫁死”是怎么回事了。鸡西不是矿井多，事故多么，这些年下井死了的矿工，家属得到的赔偿金多，一些穷地方的女人觉得这是发财的好门路，就跑到鸡西来，嫁给那些矿工。他们给自家男人买上好几份保险，什么中保、平安、太平洋都买一份。不为他们生养孩子，单等着他们死，除了煤矿的赔偿，还要骗取巨额的保费。我们私下里就管这样的女人叫“嫁死的”。等到坑口出事故时，你看吧，那些与丈夫真心实意过日子的女人哭得死去活来的，而外乡来的那些“嫁死的”呢，她们也哭几嗓子，可那是干嚎，眼里没有泪，这样的女人真是鬼呀！ 车大嫂语重心长接着说：兄弟，看你是老实人，千万擦亮眼睛，不要找这样的“嫁死的”，一定要找个真心实意过日子的好媳妇。 这时，一个吃东西时发出响亮吧唧声的食客说，我要是娶了这样的媳妇，就把她捆上，让她天天跪在门槛上，每隔五分钟喊我一声“爷爷”，不喊就揍，我就不信治不服帖她！另一个说，小样儿，你就吹牛逼吧，在炕上她用那活你治理得舒服体贴，看你还舍不舍得揍她？发出响亮吧唧声的食客说，操，你怎么知道她的活儿好？莫不是你跟她做过爱？说完两人哈哈大笑！ 接着两人慨叹世路艰辛，慨叹人生不易啊，慨叹采煤不是人干的活儿。本来两人的饭已吃完了，慨叹来慨叹去，两人觉得世事难料，就说不如趁着休班，一醉方休。万如意这才明白，他俩也是矿工，难怪他俩的脸那么黑呢。他俩又要了一斤烧酒，两个小菜，开始了新一轮的吃喝。两个矿工无所顾忌地聊着天，两人一会儿讲邻里间的事儿，一会儿又讲亲戚间的事儿和夫妻间性爱的事儿，非常地放纵，又非常地快乐。 万如意知道车大嫂是好人，对丈夫可是关怀倍至，百依百顺，但就是没有生育。据说以前怀孕过流产了，是被丈夫给吓的。那年矿上发生透水事故，她丈夫那天也下井去了，听到消息后，她认定丈夫已别她而去，一阵哭嚎，不想动了胎气，白白葬送了一对双胞胎的性命。其实那天出事的现场，并不在丈夫的作业点。最后丈夫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可她的肚子却像一片破网似地瘪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怀孕过。车大嫂慨叹做矿工的孕妇，肚里的孩子随时可能成为遗腹子。 万如意在小吃部里还听说了“人吃人”事件,初次听说他是无比的震惊,什么叫“人吃人”？就是拿人命换钱，人为制造矿难，惨绝人寰。事后利用死者尸体向煤矿老板索要钱财,再也没有比这还极端的事情了，那些人的人性已经扭曲、泯灭。之所以被抓，是因为煤矿还没有出煤就冒顶了，正好老板以前干过公安，就怀疑了。报案一查，查出这个团伙十年来在河北、河南、山西、江西、内蒙古、陕西等等一共打死70多个“点子”（人命），获得几百万赔偿款。他们作案往往是在掌子面做了一个假顶。所谓假顶，就是上面的石头已经悬空了，用一根点柱支撑住，不让石头落下来。需要石头落下来时，他们用镐头把点柱打倒就行了。这个办法类似用木棍支起筛子捉麻雀，当麻雀来到筛子下面时，把木棍拉倒，麻雀就被罩在下面了。不过筛子扣下来时，麻雀还是活的，而石头拍下来时，人十有八九会被拍得稀烂。这是人性冷酷和残暴的一个极端。 呜呼,惨烈的犯罪欲望,让我们为无辜牺牲者祈祷吧。 穿透了光鲜的表面,深入到本质的真相往往是丑陋的。社会到了新的时期，人的生活不一样了，不光是吃穿不愁了，社会从物质匮乏到全面物质化，人的身体成了欲望的盛筵，人对金钱的索取也到了疯狂的程度。这些没有人性的犯罪嫌疑人，最初也是普通农民，他们去矿山打工，挣不到钱，还被一些无良矿主盘剥，于是欺负更弱的，伪造矿难拿人命换钱。一开始，美丽的梦想和卑劣的念头，为善的境界和作恶的愿望，在他们身上太多重合混杂、舍尔不清。但为了发横财，最后干出了那种禽兽不如的残忍暴行，犯下那样十恶不赦的滔天大罪! 小饭店里有个食客叫迟凤仪，是个酒鬼，天天在这里喝酒，每喝必醉，不喝成酩酊大醉不罢休。万如意问他：你为什么天天要喝那么多酒？ “因为喝酒可以让我遗忘”迟凤仪眨着醉眼回答。 “忘记什么？”万如意哭笑不得。 “忘记我的羞耻.” “你有什么羞耻？” “喝酒就是我的羞耻！” 直到有一天，迟凤仪酒后上厕所大便，方便完却站不起来了，只好掉进粪坑里，被人捞出来，送到医院抢救过来，却落下半身不遂。好好的人因为酗酒变成废人，从此，迟凤仪拄着拐杖步履蹒跚。 母亲家里又来信了，说附近邻村有个女孩20多岁了，不要彩礼，只要男方人品好、有上进心，就嫁给他 。催促万如意一定要请假回家看一看，不管相中不相中，相中更好，不中再回来上班。这样的信来了几封，万如意只好请假回家探亲加相亲。 在离开鸡西之前，万如意爬上高高的矸石山上。站在那儿，那儿就是梵高笔下的阿尔矿区。天空布满烟尘，河流是黑色的，树木花草是黑色的。但他仍然感到亲切，多年的打工生涯，让他跟这矿区建立起血脉相连的记忆。他的眼睛湿润了，用厚厚的带茧子的手掌悄悄揩去热泪，向这亲切的矿区默默地告别。黑黑的土地热心肠 ，黑黑的土地伸出一双手，黑黑的煤海是咱脚下的路。再见了，我的神圣的耶路撒冷啊！你用冰天雪地里的一把火，用无情风雪大烟炮，烧炼和捶打了我的勇猛和顽强，给了我生活的力量，给了我包容苦难而不屈服于命运的心脏！ 如果你能够站在那儿，绚丽的朝霞升起的时候，你能看到太阳最早升起地方。这曙光从这里飞越大海、平原、丘陵、高原.....从芸芸众生最寂静最深沉的夜的上空划过，从孩子们千奇百怪的梦里以及早起最勤奋的人们略带恍惚的眼神中一闪而逝—— 扑打在你的脸上。 你也许不知道将怎样表达此时的情感。一定会迷乱，站在天堂与地狱的边缘，你只能张开喉结，北方北方我的北大荒，北方北方我的北大仓，让胸口那些仿佛淤积了万年的情感随着喊声射向北大荒那亘古的黑龙江。原油，原煤，原木，原粮，那片黑土地为新中国贡献了太多太多。 就站在那儿，那儿就是传说中的黑龙江。 往事如梦，岁月如风。万如意站在高高的矸石山上，晚风把他脸颊上烫热的泪珠吹落在山下。他看着山下洗煤厂排出的黑水在黑水河悠悠地淌过。岁月也如流水。十几年前，他壮怀激情，初次出去打工时候，还是一个胆怯而羞涩的乡下少年，他度过了许多艰难而酸楚的日子，方才建立起生活的勇气；不怕山高路远、不怕风风雨雨，一路咬紧牙关、一路勇往直前；现在他要寻找向往的爱情,成立一个温暖的家。 在离开这里的一天，他就设想了再一次返回这里的那一天。只不过，他有可能带着心爱的人回来……… 再见了，黑龙江鸡西，我的第二故乡，我还会回来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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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虽然几年没有回家了，但万如意竟有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的感觉。小村的面貌变了，亲人的容颜变了，孩子们长大了，记忆里的小河干了，屋旁的老树壮了……“那刻着我的名字年老的树是否依然茁壮？又会是什么颜色涂满那片窗外的红砖墙”王杰的这首《回家》在这样时候萦绕在他的心头。 他的心情——回去的感觉既欢愉又心慌，既紧张又惆怅。 万如意之所以几年连春节都没有回家，是因为两个原因：一是每到冬天特别春节就是小煤矿的旺季，这时候最缺人手；二是家乡开始大规模爆发艾滋病，国家开始救助。母亲和哥哥都不让他回去。万如意慢慢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村口的死水潭仍泛着浓稠的深绿色。村民们仍然在泥泞的道路上艰难地、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尽管几个月来没有艾滋病人死去，但在死亡边缘徘徊的艾滋病人，正在增加。 这里的人们在饱尝了贫困之后，还得去品尝比贫困和艾滋病本身更大的痛苦，他们在无助、迷茫和痛悔中生活着。整座村子孤孤清清，一片死寂。一些人天天倚墙跟、蹲门口、猫炕窝，赖在一个地方就能一天天的不动弹。万如意在村里看见家家基本上都有纯净水的机器，得知那是只给小孩子喝的。价钱太贵，成人依旧喝井水。在几十年的新式农业之后，地下水中的农药含量可能已到缓慢杀人的程度。他们几千人口的村里，除了艾滋病，几年间患癌症离世的青壮年竟然有七八个。这并不是特例，别的村、别的乡基本都这样。 万如意到家不几天，本村有个艾滋病人死了，万如意过去送行。 岁月无情，人生如露。艾滋病人很年轻，静静躺在灵床上。屋子里很安静，却又透着绝望，笼罩着一种散不开的悲惨气息里。没有花花绿绿的供品，没有凄凄惨惨的挽联，在牧师带领的祈祷声中，家属不敢大放悲声，惟有两行无声的心泪。他们全家都是基督教徒。 当“你的时刻”来临，不论是谁，肉体来自泥土，归于泥土。而你的灵魂，在牧师带领的祈祷声中，回到上帝的身边。人对于良善的坚持，对灵魂救赎的重视，来自于这个文化相信，人是有肉体和灵魂两个部分组成，而后者更为重要。他们相信人带来原罪，人不是完美的，在上帝面前，人都是有罪的。可是，人可以通过爱，精神上升，净化自己的灵魂。 温柔乡是英雄冢。但人又怎能不依恋尘世？回望生命的轨迹，无论甘甜还是艰辛，不都值得回味、眷恋吗？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飘零。生命的有限性致使我们在作任何选择的时候，都会倍感珍惜。 其实，一直以来我们都有一个误解，认为人是怕死的，中国人生在世，确乎是重实际，少理想，更不喜欢思索那“死”。生老病死在万如意眼里曾经是那么的遥远，现在却变得理性了许多，谁也阻止不了轮回的安排。 万如意本来对相亲是不抱希望的，待他见到真人时，眼前竟是一亮：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女孩20岁左右，她有动人的弯眉。万如意从河南上山西、再从山西到黑龙江，一路向北、一路行来、一路赞叹，见过多少养眼的美眉，但未曾见过如此动人的弯眉，面对他，她并不紧张，只有羞涩，像镜子一般明亮的羞涩，万如意喜欢看到这样的羞涩。有这样羞涩面容的女孩其面容的纯洁，是从未被岁月磨损过的梦境，是约会时的希望……… 在四目对视的瞬间，如雷电相碰闪着烈焰火星，千言万语都凝聚在那黑黑的瞳仁中了。万如意突然意识到她有多美，不知怎的就心慌意乱起来，有一种马上想逃掉的冲动。年轻的心啊，真是理不清楚！ 一个人本来是非常聪明的，一旦恋起爱来，便恋得糊涂不堪。万如意低下了头，没有说话，但对这女孩有了一见钟情的感觉。他们半天没有说话，终于还是女孩开口了，这是她第一次开口，声音中透着紧张和害羞。通过交谈，万如意知道她叫田小丫，今年23岁，出身坎坷。她不幸的童年，被她娓娓道来——她本不应出生的，只因父亲一心想要一个儿子，所以家里就一连有了三个女孩。母亲在她出生的同时死去，死于难产。父亲在她刚刚懂事的时候死去，死于事故。她是靠叔叔婶婶带大。因为她是计划外生育的孩子，所以一直上不了户口，因为上不了户口，所以一直进不了学校，她的小学课程全是在家自修，老师就是叔叔家的姐姐。她从小跟着叔叔种地，什么活都干过，还卖过血，吃过很多苦，说完她伸出手掌，万如意看到布满茧子，他还发现她走路不快，原来是脚掌有裂纹。 万如意震惊了，从外表看，根本看不出这美丽的女孩有艰苦劳动留下的痕迹，长得眉清目秀、长发披肩、身材小巧的外表居然吃过这么多苦头，那手掌上的每一朵茧花，脚板上的每一道裂痕，无不在诉说着生命的艰辛和苦难！ 我们每个人，当听到或看到别人的童年经历时，都会下意识地与自己的童年做出比较。对万如意来说，小时候的苦难，可能其痛苦和磨砺都足以记忆终生。他觉得，他的幸福生活从遇到这女孩开始。幸福是什么呢?幸福在每个人心里的定义都是不同的。古代人吃到一块半焦的烧肉和现代人吃到一顿满汉全席的满足感是一样的。所以，在他看来，幸福其实就是在千万人中遇见了所要遇见的爱人，没有早一步、没有晚一步，刚巧遇到了。 万如意让田小丫说出童年印象最深的事情。田小丫的神态专注而投入，想了半天，才想出这样一个让人啼笑皆非的故事：她五岁的时候爬到拖拉机车上玩，车主叫她下来她不下来，车主便问她将来想不想当空姐。她说想，车主说：当空姐得从小锻炼，你敢锻炼吗?她说敢。车主说：那你往下跳，你跳一个我看看。她就往下一跳，结果摔了一个重重的屁蹲儿，摔得她第一次知道什么叫眼冒金花。车主笑着问：摔疼了吗？没有吧，好，以后长大了让你当空姐。说完开上那辆拖拉机，“蹦蹦”地走了。 万如意和田小丫的初次见面互有好感，接下来的交往就顺利了，所以，这对万如意来说，无疑是非常有意义也非常有收获的。他一连多日神清气爽、兴高采烈，他一连多日天天到邻村，与住在叔叔家的田小丫相会，带她去县城吃饭，吃完饭再找地方聊天或者去电影院看电影，聊完天看完电影再送田小丫回家。 那天中午万如意请田小丫吃肯德基后，提议找个咖啡厅坐坐去，田下丫像个听话的孩子，点头说好吧。万如意发现她连肯德基和咖啡厅这种地方都没有来过，进去有几分拘谨，这种拘谨给人的感觉很特别，让人觉得这女孩怎么那么好呀，那么厚道和本分。 他们相处得很好，越来越融洽，越来越轻松。万如意才发觉到这女孩真是适合做一个完美的妻子、一个真正的贤妻良母，她的美貌、她的天真、她的温顺、她偶尔流露的忧郁与沉默，以及她过去的不幸和苦难，已经让他彻底感动，已经把他撩拨得神魂离窍。他显然已经离不开她了。 男人始终要承担责任，而责任，更是男人活在世上最为直接的价值体现。现在他已经有能力成家立业，有实力给人家幸福了。他的内心冲动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激情，他决心动员起自己全部的热情和持久的耐心，去化解这个女孩难言的不幸。经历了不幸的人最懂得珍惜未来的幸福，他坚信这一点。他坚信他就是那个能给予田小丫未来幸福的人。他清楚地看到了他们的缘分，不仅是看到了这个缘分的因果关系，更重要的，是触摸到了那当中奇妙的感觉。 有一天晚上，万如意把田小丫送回家，快到家门口时，田小丫突然站住了，她突然转过身，抱住了跟过来的万如意。万如意一下给她弄蒙了。这是他第一次与女人抱在一起，田小丫抱住他的同时竟然出声地哭了。田小丫的哭泣并未让万如意为之惊慌，相反，接受这种哭泣的感觉充满幸福。这幸福感是因为他长久以来的梦境，终于在这风清月朗的杨树下成为现实——有这样一个女孩抱着你，她脸上的泪水擦在你的胸前，软弱的身体、委屈的抽泣，让你鼓起男人的勇气。万如意感觉自己就是一棵结实的杨树，他应当保护和荫庇这个想要依靠他的女孩，他伸出粗壮的矿工的胳膊，用强有力的怀抱，让田小丫慢慢地安静下来。情感的交流不需要过多的语言。沉默是最丰富的表述。 沉默。 血液在热情中燃烧。目光迸射出爱恋的火花。 有情人终成眷属。他们结婚了，在家乡办了简单的婚礼，因为田小丫没有户口，他们不能登记。婚后万如意花钱求了很多人，终于把田小丫的户口落上，又办了身份证，还把结婚登记补上。 他们回到了黑龙江鸡西。万如意没有马上工作，而是带着田小丫游玩了当地名胜。他们气喘嘘嘘爬上鸡西十大风景区之一的麒麟山，对面的山峰就是著名的麒麟峰。这座山峰头朝北、尾朝南，北峰似麒麟的头角，麒麟的尾，细看起伏的山脉，犹如麒麟的腰身，酷似一只巨大的麒麟盘卧在那里，故叫麒麟山。人们把麒麟山奉若神明，看成吉利祥瑞的象征。自然景观秀丽迷人，人文景观别致新颖、山峰陡峭、湖水清幽，其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巧妙结合是一处不可多得的旅游胜地。他们游玩了景区内景点：麒麟送福、卧佛拜天、骆驼峰、点将台、人工瀑布、灵璧奇石、八角亭观湖、珍禽养殖园、观鱼池、谢匪巢等。真是峰岭竞秀、岭峰称奇，各有特色，各具神韵。他们还给鸽子、火鸡喂食。在跑马场上，田小丫骑上健壮的蒙古马，在沙土地上奔跑，体验了一下当骑手的乐趣。 好山水真自在！最后他们来到那个青草铺地的平台上，地畔上的小森林象一道绿色的幕帐。他们坐在草地上后，心仍然在“咚咚”地跳着，这样的经历对他们来说，已经不是第一回。在家乡的时候，他们就不只一次登上过蔡河山。正是蔡河山后面的树丛中，他给她讲鸡西的美丽的故事。也正是那次，他们在鲜花盛开的草地上，她的肩靠在他的肩上，他们的头碰在一起，他们的头发混在一起，他们的呼吸越来越靠近，突然之间，他们的嘴贴在一起了。第一次拥抱并亲吻了对方。如今，在第二故乡的另一块风景区青草地上，他们又坐在了一起。内心的激动感受一时无法用语言表述。时光流逝，生活变迁，但美好的情感一如既往。 他们在矿区买了个房子，独门独院，仅花了万如意一个月工资。这是当地国有煤矿为职工盖的老少屋，一大一小，进门就是厨房，生有两个炉子。田小丫每天都早早起来，扒炉渣，烧煤做饭，把铺炕烧得热乎乎的，尽量让丈夫多睡一会。除牛奶鸡蛋之外，有时还煮稀饭或到附近的小吃店去买豆浆和油条。万如意吃完早饭去上班以后，她在家里收拾、洗衣服、劈柴火，如果白天没有活儿干，她就带着筐去矸石山捡拾煤块，到了晚上她就把饭做上，她做的都是河南风味的饭菜，简单朴实，她还向邻家大嫂请教做东北风味的饭菜，什么地三鲜、小鸡炖蘑菇、大骨头酸菜、德莫利活鱼等等，还有鸡西冷面，用荞麦面或小麦面加淀粉加水拌匀，压成圆面条，煮熟后浸以冷水，再去冷水伴辣椒、泡菜、酱醋、香油等佐料，加入汤即成。冷面柔韧耐嚼，凉爽清淡，汤汤水水，滑顺润喉，而其中的辣、咸伴以微甜能立刻勾出口水，直至沁人心扉、荡气回肠、余味绵长，给人以醇美的享受。田小丫迷上了做饭，厨艺日新月异，南北口味兼收并蓄，每次在饭桌上还要逼着丈夫对饭菜的色香味提出意见，目的是让丈夫夸她。万如意于是就夸她。如果万如意上12点夜班，怕睡过头，田小丫上半夜就不睡觉，到点做好夜宵，就把丈夫叫起来，让他吃完再上班。等丈夫离开家，田小丫又给佛龛烧上三柱香，求菩萨保佑丈夫班中平安！ 第二年，田小丫生了个可爱的儿子。孩子皮肤很白，样子很乖，平时很少哭闹，只要手中有个玩具，便能自得其乐很久。带这种孩子很轻松，万如意就更不操心。不过他非常喜欢这个孩子，只要回到家里，便总想抱在自己手里，脸上总是荡漾出天真慈爱的神态。他给孩子起了名字，叫万健安，寓健康安全之意。但这名字多少有些俗气，而且颇为拗口，所以人人都不叫的，都喜欢叫乖乖。这这孩子也确实很乖，所以乖乖二字，就成了孩子的小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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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万如意发现一个奇怪现象，不管是山西还是黑龙江，煤老板大都没有多少文化，最多仅读到高中。他们的文化素质都不是很高，但都有着良好的交际能力，善于沟通各种关系，真应了卡耐基的话：一个人的成功，百分之八十五靠人际关系，百分之十五靠个人能力和本事。 沟通，是成功的命脉。社交是一面镜了，能够折射出一个人的眼光、才能和智慧，关系到一个人一生的成败。所以在中国，关系永远第一，本事第二，能力第三。 人脉即是钱脉，关系就是实力。广结善缘，朋友遍天下，才能成大事。人是社会动物，有谁能脱离别人的帮助，完全凭一己之力成功？古往今来的成功人士，哪个身边没有一群能人相助？古往今来的能人，哪个不是受了别人的重用才体现出他的价值？人的价值，就是在互动之中体现的。 社会也是一所大学、一所真正的人生大学。绝大多数煤老板都没有读完高中，这也决定了他们特有的消费习惯：汽车和手机肯定是最新的款式，但家中绝对不会有电脑。万如意知道，有80％的煤老板没有看书读报的习惯，原因是字认不全。说句不好听的,都是不三不四的发了财,其中还有部分是蹲过监狱出来的。蹲监狱很重要。公安局抓、检察院审、法院判，刑满出来后你就成熟了，不敢再做违法的事情，但敢做有风险的合法事情。而那些考大学出来的人反而变平庸了,大概是书读多了,什么都懂得,考虑问题的面面俱到,反而怕风险怕失败，做事情畏畏缩缩，最要命的是瞻前顾后，所以最后什么也不敢做了。 这些煤老板一再强调自己没有多少文化，但性格一律都是强硬的，有主见的，有固执的、有说一不二的、有霸道的、有有本事的，反正都不是老实巴交窝囊废的。同时都有一种意外的口才，每个人都说自己不会说话，但讲起自己的煤矿就头头是道，讲得非常生动。 进入21世纪，煤矿行业成为暴利行业，煤矿老板日进斗金。世人惊讶地发现，鸡西的大街开始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奔驰宝马奥迪等豪华汽车，仿佛一夜之间，煤老板就暴富了，与奢华消费联系在一起。面对成捆的钞票，煤老板们陷入了精神上的贫困，开始变得不知所措。 煤老板们在困难地适应着这一新局面。一个最常见的努力是，他们试图享受咖啡厅的幽静和浪漫，但当电话响起时，嗓门总是大得如同战场上的报话员。 当地有一个煤矿老板姓骆，斗大的字不识半箩筐，只会写自己的名字。一些需要签字的财务报表，为了不失面子，简单行事，他随身带着一枚私章和印盒。在需要他签字时，就拿出私章盖上。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骆老板是苦孩子出身，自幼父母双亡，没有钱上学，吃尽人间酸甜苦辣，世间的人情冷暖体会的太多了。童年捡拾破烂，少年打临时工，青年时攒了一点钱，杀猪卖肉当上屠夫。 1999年，骆老板带着两个好朋友，在请人勘察了矿区一座小山里有煤后，申办了相关证件，借来几万元钱，开始打矿井。为了节省开支，他们只在要封顶的时候雇人帮忙，平时都是三人用土筐一点一点把泥土背出来。三人都是穷人出身，都有一身的力气，就这样，花了三个多月挖出了第一口井。经过有关部门验收后，当年开始正式生产，他也正式当起了老板，开始过起煤老板的生活，煤矿只要有煤赚钱就非常快，但他没有雇人来当矿长，而是让朋友当了矿长，此外，矿里主要职能部门的负责人都由朋友担任，他认为这样做很放心。因为怕煤矿出事情，朋友来管理都会为他尽力。 赚到钱后，骆老板又承包了一个乡里的煤矿。当时有个乡一直想把乡里的一座煤矿包出去，结果开价每年2万元都没人要。后来好说歹说总算找到了这位老板，出20万元包了20年。结果在2003年底，有人想以900万元的价格转包下这座煤矿，骆老板死活没答应，因为当年实际出煤5万吨，稳当当获利500万元。 挖煤发财之后，一些赖小子总要敲诈他，特别是他听说很多煤老板被人劫持、绑架的消息，总想弄一支手枪用来防身。一次，他听说黑河有俄罗斯走私过来的枪。于是，连夜驾车而去，殊不知，他们前脚买上枪，刚出街口，就被“公安”查住没收了，每人还罚了几千元。 后来，他通过各种关系总算在某县武装部弄来一支五四手枪，不知怎样让公安发现了。结果，武装部的这个人被通报，受了处分。他还被拘留了几天。 为了预防不测，枪买不到，他只好买些钢丝鞭、催泪弹以及一些刀具别在裤腰上或放在自己的汽车里。一旦遇有险情，掏出来总能应付一阵子。 越有成就感，也更有责任感。骆老板成立了一个煤炭销售公司，吞并了好几个小煤矿，旗下有八九个煤矿，他不直接参与管理煤矿，只是在必要的时候，如年审安全生产许可证、采矿证等重大事情才出面，一般都是在幕后进行管理。矿上设有矿长一人，副矿长若干人。选矿长时非常小心，必须是自己比较贴心的人，而且还要精通煤矿生产程序及管理办法，因此开的薪酬也就比较高。矿长以下又按生产、后勤、安全、运输等设了几个副矿长。 独善其身者，难成大事——越利他，也就越利己，当代商业社会常胜之道。任何一个成功人士，在他背后，必定要有无数朋友的帮助才行。作为一个商人，不是光凭个人才智和孤军奋战的精神，就能臻于成功的。特别是矿老板，必须有广泛而良好的人际关系，要组合一批有远见的人才，共同创造，才能把事业发扬光大。 这位老板出身卑微,心地很善良，对矿工充满了感情,特别重视安全问题，也舍得投入设备，但他的煤矿还是发生了一次事故，死了人，使他当年啥钱也没挣，反而赔了10多万元。 挥之不去的安全隐患就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总是高悬在所有煤老板的头上，哪有一夜得好眠。也是从出事的那一天起，他就患上了“电话恐惧症”。如果在夜里，手机突然响起，一看是矿上的电话，他全身的汗毛都会立即竖起，这一晚上，也就别再想入睡。 后来，他又患上“声响恐惧症”，有一次正在坑口和人说事，突然听到一声巨响，他以为是井下传出的动静，当场瘫倒在地，而实际上那只是一次爆胎。 这位老板痛下决心抓好安全问题，严格做到国家规定的那些安全措施。但他请的矿长没有多少文化，一看见文字脑袋就大，没办法只好买了个假文凭，但参加安全考试经常过不了关。发生重大事故后动辄提高相关从业者的学历要求，这是官员常有的事故反思举措之一。 人命关天。鸡西市政府对小煤矿监管越来越严，不再走形式走过场检查。 煤矿准采证、开采许可证，还有安全生产许可证、工商经营许可证等六证缺一不可。矿长还要参加市里省里里统一组织的资格考核，考核合格，才能继续当矿长。考核不合格，就不许当矿长。骆老板所属的煤矿矿长假文凭被有关部门输进微机检验，一下子就试出真假来，矿长资格被拿下，把骆老板愁得不知怎么办好？这时候手下人向他推荐万如意，说这人有丰富的采煤经验，爱读书看报，还写得一手好字，懂得不少东西。于是，骆老板把万如意请来去参加考试，万如意果然不付众望，考了个全市第一名，回来被高薪聘用为矿长。 万如意管理的煤矿是骆老板的几个煤矿里最大的，年产量近十万吨，工人二百多名。煤井不再用人工翻车了，而是机械化翻车。井上有二层楼职工宿舍，还有食堂、浴池，一切现代化。井下工人食宿免费，但都是土豆萝卜白菜之类，如果想吃肉或喝酒，得另外付钱。 人生充满偶然，这种偶然性正是万如意所迷恋的，如果人生的路程都按部就班，是早就设定好的不可更改的程序，那么人生将因缺少意外而变得非常没有意思。 人世间为事，不外天性加环境，命运密码，凸显其中。一个人从来到这人世间，从充满棱角和斗志，直至踏入社会，在这命运的大河中象一枚不断冲刷的小石子，最后都磨成了圆滑的鹅卵石，如果没有特殊的机遇、特殊的命运，很多人身上的闪光点都会渐次消失，最后平庸浑噩地度过一生。 向上人生路。万如意能当上矿长，凭借的只有读书、努力、才智，再要说便是幸运了。 与有肝胆人共事，从无字句处读书。万如意深知，人的一生最宝贵的是知道所求何物，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人生的道路选择需要经过漫长的理性思考，需要克服众多外在的利欲诱惑，直面自己的内心，去询问到底什么样的选择会让自己有最大的成就感、幸福感。而人要向它靠近，就要向不可知的客观状况和主观上的慵懒懈怠挑战。 到了二十一世纪，随着煤炭市场火爆，鸡西的经济有了大发展，市区的歌舞厅、夜总会、慢摇吧、洗浴中心如雨后春笋冒了出来，那些舍生忘死的矿工们都是三五成群过去消费。下坑口的工人工资都很高，是当地普通工人的三四倍、甚至五六倍，冒着生命危险换来的钱，他们一般没有积蓄习惯，往往多挣多花、少挣少花。对他们来说，明天去工作，人还不一定活着回来。攒钱干嘛？他们奉行今朝有酒今朝醉，行乐当及时。所以他们唱啊跳啊，尽情欢乐！ 从此，鸡西这小城有点奇了怪了。夜已深了，最繁华的大街还堵车。好象有谁下了一道什么指令，所有出租车的头都昂了起来。像一只只大公鸡来到了斗鸡的战场。此时此刻，一种钉子的精神在它们身上发扬光大。它们欢呼着、雀跃着，机灵地争先恐后着。这时候骄横的奔驰宝马抑或悍马路虎们，在亮着的士灯的一片海洋中，它们或多或少地表现了一种难得的谦虚。 车依然在堵着。细心一点的人，你会发现，这车堵得与白天是大不一样的，这是一片红海洋。白天的鸡西市区也堵车，可那车堵得心里慌，没底。你把头探出来，看不到前途和希望。你不知道究竟要堵多久。就像水，不是在河里，也不是在江里，而是忽然一下，掉进一个不知深浅的黑咕咚的深不见底的煤井里。而这夜里的堵车，再堵，那车也是移动的。移动的车，再慢，也有着希望和奔头。更何况，这些车上的人本来就是从各个愉快的场所出来，又奔赴另一些愉快的场所。 人生苦多欢乐少，意气风发在今夜。夜晚的鸡西街头，到处充满了活力与生机。一位坐在出租车里的年青矿工说，他要把白天做崽做孙赚来的钱，在晚上花出一种做爹做爷的感觉来。 果然，夜里的鸡西街头，这车实在是堵出了做爹做爷的威风。从此一路彩虹、一路欢歌笑语、一路风光无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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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自从万如意当上矿长之后，眼界更加开阔了，接触的人更多了，三教九流都得接触。政府官员、村干部、税务、安检、环保、公安等众多部门方方面面都得搞好关系，一个都不能得罪。还有煤矿所在地的村民也要搞好关系，煤才卖得出去。不然，当地老百姓就可以打着影响他们居住环境的幌子封道堵车。无偿供应村民烧饭取暖的煤，逢年过节地，得送点米面肉食。而政府部门得请他们出入各种消费场合，吸的烟再不好也是玉溪、芙蓉王，吃顿饭花费成千上万也很正常。酒必须要上好酒，这是最重要的。 中国的酒文化渊源流长，国人爱酒，古已有之，大至各种宴会，小至数人聚会，均要喝至尽兴方止。不论官场还是商场，酒都是人际关系的高级润滑剂，许多不方面在台面上说的话，倒是可以借着酒劲说出来。正是人在江湖走，哪能离了酒。 大饭店的菜，吃的就是一个排场，论味道，还得是小吃。万如意和煤老板在一起吃饭都是在小饭店，煤老板们大饭店都吃腻了，好朋友之间在一起都是小吃店，吃的都是东北风味小吃，在这种地方吃东西倒真比大饭店惬意、放松、更有食欲。 同行是冤家。但在煤矿行业里，这句话失灵了。以前他们各自为战，现在他们之间非常团结，互相通气、互相交流、互相支持。每每有煤矿发生事故，他们以最快速度到达，出人出力，帮助救援人员、帮助清运煤炭。他们特别不希望同行出事，因为只要有一人出事“感冒”，所有人都跟着“打针”！ 慢慢地万如意和很多煤老板成为了好朋友，开始了解了他们的发家史。越是赚钱的行业风险也就越大。 他认识了当地一个叫李军的煤老板，李军跟他说起创业史,真是一把辛酸一把泪，不容易呀！李军1995年拥有自己的煤矿，之所以选择与煤打交道，在他眼里是顺理成章的事。周围都是煤，人们的工作生活几乎都与煤有关。所以，“无论谁生活在这儿，都会走相同的路。”正如一些矿主形容自己突然暴富：“我们只是很幸运，因为我们生活的地方有煤。” “我们这群人大多都没有文化。”李军从头到尾不断强调。“现在人们都看到矿主们挣了一些钱，其实，能熬到现在的都经历过很多苦难。” “当时，小煤矿一窝蜂，几十米就是一个井。”李军说他属于较晚的入行者。这时候形势已大不如以前，生产过剩、煤炭滞销。 1998年，李军的煤矿赔了300多万元。煤没人要，生产了1万多吨煤，煤卖不出去，就不敢生产。可是当时贷款800多万元，即使一天什么都不做，光利息每天就是400多元。 李军还清楚地记得，1998年的农历腊月二十三即传统的小年，由于还不上银行贷款，法院不但把矿封了，还把家封了。进不去，就搬梯子从墙上爬进院子，从里面打开后门，一家人才进去。 挺住意味着一切，总是有所坚执的坚持，一路风光无限。李军把挑战当机遇、愈挫愈奋，视苦难为营养、永远乐观。所以最终成他功了，笑到了最后。 李军介绍，1998年，煤矿的死亡率很高，煤炭形势又不好，所以，一旦出现事故就倾家荡产。赔不起就逃跑，当时，私营煤矿大多都是贷款，贷款还不上也跑。跑了很多人，一直到现在还有跑出去不敢回来的人。说到这里，李军就感慨，都说井下工人是把脑袋瓜子别在裤腰带上干活，难道我们煤老板就不是把脑袋瓜子别在裤腰带上吗？这种活谁能干？富贵险中求，要获得最大利益，就必须得冒相应的风险。高风险没有高收益，谁还肯冒险呢？做生意本来就是有赔有赚，有风险要担，否则还不人人都去做生意了？还不人人腰缠万贯了？ 但这样的生意并不是人人都能做的。“我才46岁，你看我头发都掉光了，我容易吗？”李军对万如意展示了一下秃头顶，说，“那些钱都是提着脑袋挣回来的。” 或许，不是关汉卿笔下的铜豌豆——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也就当不了煤老板。 这是一个流行着颓废、迷茫的年代，这是一个物欲横流的世界。前几年在当地，一些父母教育孩子读书时就说：“不好好学习，将来让你穷得像个矿长一样。”谁知，风水轮流转。才不几年工夫，矿长又成为最有钱的人了，一些父母又教育孩子说：长大以后要做矿长这样的上等人！ 国人老想走捷径。他们不明白这样一个事实：即成就来自于与努力工作和牺牲。国人倾向于索取而不给予。他们需要明白一个道理：生活的真谛不在于你索取多少而在于你能给予社会和你的人类同胞多少。 国人习惯接受廉价和免费的事物，他们总是梦想奇迹或者好运，因为他们不愿意付出努力，他们总想不劳而获。很少有国人明白一个事实，就是威望和成就是通过一步步努力的工作和牺牲实现的，不付出就没有所得。简单来说，如果是为了谋生，那一个人只有去索取；但如果是为了生活，一个人必须要去奉献。 大多数国人从来就没有学到过什么是体面和尊敬的生活意义。国人普遍不懂得如何为了个人和社会的福址去进行富有成效的生活。潜意识里，国人视他们的生活目的就是抬高自己从而获得别人的认知。这样一来，一个人就会对"保有面子"这样微不足道欲望感到满足。"面子"是中国人心理最基本的组成部分，它已经成为了中国人难以克服的障碍，阻碍中国人接受真理并尝试富有意义的生活。这个习性使得中国人生来就具有无情和自私的特点，它已成为精神落后的主要原因。 日进斗金，一掷千金………近几年来，这些词被频频用在煤矿老板的身上。因煤暴富的老板成了社会关注的焦点，他们花钱的派头让外人羡慕而又嫉妒。但是，老百姓们光看见贼吃，没看见贼挨打，哪知道这些矿老板们背后的付出。煤老板们的挥霍无度，当然也招来一些人的非议。不过人家悍马、奔驰，也是凭本事赚来的，不见得就是品性不好，吃糠咽菜的未必就品行高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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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在风光无限的煤矿老板身后，更多的是因投资煤矿不慎而破产的人。这些“老板”之后的遭遇，更令人心酸。外人只知道现在开煤矿有钱，根本不知道开煤矿要付出多大心血。 “开煤矿就像坐过山车，悬啊！”曾拥有上千万资产、如今却落得在煤矿打工张德旺非常感慨地对万如意说。人在倒霉的时候才知道朋友的可贵。张德旺是李军推荐过来的，万如意给这个昔日老板安排最轻的地面活儿。李军说张德旺前些年可是个大款，开着煤矿，资产上千万，拥有奔驰500和雷克萨斯470两辆私家车，雇俩司机，吃饭时前呼后拥，一掷千金。 张德旺的煤矿因为冒顶活埋13个人，每人赔偿20万，外加罚款，转眼间，张德旺的身份发生了质的变化。全部财产全都打了水漂，还欠下一屁股债，不敢回山西老家。那时候那么牛，现在却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李军感慨地介绍说。 一天晚上，万如意值班，看见吃住在在煤矿宿舍里的张德旺正在屋里看书，他非常好奇，走过去一看，原来是马克思的《资本论》、萨缪尔森的《经济学》、《西方现代哲学》、《马克思恩格斯文选》、《漫谈投资组合的几何增值理论》、《专业投机原理》、《博奕论》……都是政治、经济、哲学类书藉，休闲类的小说一本没有。万如意非常惊奇，问：“张哥，你初中才念一年级就辍学了，能看懂这些书吗？”他知道张德旺是山西人，自幼家贫，14岁辍学。放过羊，卖过烟丝，贩过水果，修过自行车……一切可能的生意都做过，30岁时已成“人精”，有过失败也有过成功，这次在黑龙江开煤矿受到的打击最大，失去最多。 张德旺笑了，举起字典，说：没办法啊，我其实就是小学文化程度，这不是又重新靠字典补习嘛。我忘了谁说的，一个人的文化底蕴决定了他的事业能够走多远，我看过一篇文章，据统计国内每个城市的商界成功人士九成是外地人，且小时候家庭条件一般。我想，这些外地人从小生活差，历经闯荡商界拼搏，一旦进入了扩张的快速通道就离成功人士近了。而这些城市的当地人，从小生活条件就好，大多数人小富即安。孟子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鲁迅说安逸的生活容易消磨人的斗志。马俊仁说人的潜能是无限的。马克思还是恩格斯说，奴隶造反，失去的只有脚镣。我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人都是逼出来的，呵呵。 张德旺感慨地说：马克思说：“有百分之十的利润，资本就蠢蠢欲动了；有百分之百的利润，资本就忘乎所以了；而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那么上绞刑架的事都干得出来。”想起我从商以来种种，见过的人，经过的事，莫不如此，老马这番话，哪里是放诸四海而皆准啊，简直是放诸万世而皆准。 高智慧地产生必须有着强烈的追求和自强不息的创新精神，许多富豪文凭并不是很高，但是多数人都有过种种常人难及的经历，做大事做决策时有主见，且能独僻蹊径。 人类的哲学常常诞生于苦难之中，没有触及灵魂的苦痛，就很难彻悟人生。阅读产生思考，受难促进思考。张德旺的人生坎坷经历加上阅读书籍，让他像个哲学家般思考，他对万如意说，我发现，激励人、让人成熟进步的，不是顺境和优裕，不是朋友和亲人，恰恰是那些打击、挫折，甚至是死神的威胁。一帆风顺、没有厄运、甚至连愤怒和烦恼都没有的人，哪有一个能成大器？男人要愈挫愈勇，不折不回，经过挫折磨砺，才能真正成熟、坚强、强大起来。你说是不是？” 万如意点头赞赏，对张德旺说：“人有所得，必有所失，这就是成功的代价吧。三穷三富活到老嘛。不必在意一时的挫折。真正的勇士，愈挫挫勇，只要你有心。将来必成大器！ 张德旺面不改色地笑道：“起起落落，本就是人生常事。 求人不如求已，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失意时莫灰心，得意时莫忘形。成功永远是少数人。成功只属于那些敢于面对痛苦、面对坎坷、面对挫折的人。这就是做人的胜利和欢乐了。 一个人的生命不是建立在别人对你的认识上，它是建立在你对自己的认识上的。虽然再也没有一个工作比自己当老板更好的，但要坐在这个位子上，你却必须要能时时承受风险。这就好像把船开进没有航道的水域，你要全力以赴，告诉自己这次不成，还要再来一次。要能在商场上的大风大浪活下去的人，都必须通过这一关；而且大部分人还不只经历过一次。这就叫做经验，经验是没有人能传授给你的；不管创业的日子有多难，你只要想尽办法让自己活下去，经历了第一次失败，你要有从头再来的决心。不然，冒险日久遂变了质，是世上最痛苦的事。 人生每个层面多少都带着一点冒险：健康、人际关系、生意、谋职等都是。冒险并不是什么天大的选择，而是咬紧牙关，不管多么困难，一心要有赢的决心，生活的趣味也源自于此。” 信念产生财富。张德旺白手起家，经历起伏成败、悲欢离合。像做梦似的有了一个价值几百万的煤矿，然后又没了。这一路上他见过太多比他更成功的人士一一倒下去。从一天只吃一个盒饭的穷人到挥金如土的富豪，从家财万贯的富豪再到一贫如洗的穷人，这个轮回是那么残酷，又是那么真实。人生不是童话剧。记得当年他初次开饭店赔了五千元，就失魂落魄如丧考妣达半年之久，现在万贯家财一朝散尽，仍然做到了洒脱自若。经验对于每一个人来说是非常宝贵地，教训对一个人的成长来说更是弥足珍贵地财富， “生活给你关上了一扇门，总会打开另一扇门。“张德旺淡淡地说，他还会努力奋斗。尽管年龄这么大，年过半百，又没有专长。 往事不堪回首，前途迷茫无定。 人生这座山，他还在攀登。回头看时，昨日花非花，今朝雾非雾，物是人非事事休，该凋谢的却已经谢了。生命是沉重的，活着是一次如此艰难的行程。当我们以积极的态度去面对逆境时，别人就会因此得到了鼓励，而我们的逆境也会变成佳境了。 张德旺陷入了往昔岁月，半天没有再说话，万如意心里感慨万千，浮想翩翩，张德旺的人生，所经历的坎坎坷坷、曲曲折折，至于饱尝的辛酸苦辣，恐怕连本人自己也记不清、说不全了吧？沉默了一会，两人先后走出了屋里，来到了外面。 那是一个多么美丽的矿山夜晚呵！对面山上众多小煤井的灯光像满天的星星在闪闪烁烁，再抬头上望，天上的星星也含着微笑在向地上的“星星”招手，多美的星空，深邃、幽达、宁静。万如意觉得有天堂，他一定如此。 此时，万如意想起了惠特曼的诗：不论你望得多远，仍然有无限的空间在外边；无论你能数多久，仍然有无限的时间数不清。 水不流会臭，话不说会烦。他们坐在外面的小板凳上，接着张德旺又讲起了家里事情，他的独生子考上了北京大学，已经毕业进入一家大公司，不长时间就当上了主管，今年才26岁。万如意向张德旺祝贺：不简单呐不简单！张德旺不以为然，说：成功太早了，不是什么好事。万如意惊讶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张德旺说：“现在的社会太功利了，在这个追求效率的社会，人人都渴望年少有为，不愿意大器晚成。但是，人生的光景几节过，前半辈子好了后半辈子坏，后半辈子好了前半辈子坏。30岁以前取得了巨大的职场成功，很可能是人生的陷阱，我见过很多少年有大成者，获得了非常高薪，非常高位，但后来随后拥有的往往是彷徨、失意、落魄的人生。为什么？因为心态无法完成转换。30岁以前可能因为偶然的因素你获得了职场成功，或者某些行业有其特殊性，但正常的职业发展的轨迹就是遵循人生的生命运动规律，走捷径不行，人生就像一杯茶，你浓缩了人生，享尽了福禄，寿就没有了。年轻的生命承载不了太多的权力、荣誉和财富。人生就像一杯茶，总有苦的时候，先把甜的喝完了，福禄都享尽了，寿也就没用了。失败也是体验，体验就是财富。对生命而言，磨难本身并不珍贵，真正贵重的宝物是从苦难中体悟和炼就的“真金”——能够掌控未来的能力和永不言败的信念。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远见的养成是经历种种的失败，长期的坚持思考和由此做出的独立判断。第一，30岁以前的职场学习期。30岁以前，个人需要跟老板踏踏实实地学习，积累职场知识，完成从一个学生向职场人士的转变。第二，30岁到35岁的职场起步期。这一阶段是职场刚刚起步，30岁左右都成功无比了，那么40岁左右、50岁左右的人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不符合人类种群的生存法则。第三，35岁到40岁职场启用期。这一时期是人生第一个黄金期，这个阶段职场才会重用你，你才能承担起组织的重任，30岁左右是担不了重任的，因为任何组织都活在社会中，即使给你重任，你拥有的社会资源根本不配套。第四，40岁到45岁是职场转型期，完成从演员到导演的转变。第五，45岁以后是职场收获期。经过了这5个阶段的职场人士，必然进入高位高薪行列。 在油锅里打滚，需要上好的糙皮。社会是最好的大学，一些大学生毕业了，总以为自己已经完成学业了，其实远远没有完成，因为‘纸上得来终觉浅’。在社会这个大熔炉、大考场上，任何金字招牌、水晶招牌、钻石招牌都无济于事，如果没有从零开始的心态和发奋努力，不管什么大学毕业都等于零。” 两人又谈到了现今煤矿，张德旺说：开煤矿风险大，私人矿比不上国有煤矿，职工素质差，技术力量跟不上，安全系数低。今天钱是你的，一出事故，明天就变成别人的了。有时候事故过于恶性，不但矿没有了，人还要进监狱呢。 张德旺跟万如意透露，对于矿主们来说，死人赔偿不可怕，最怕的是被停产关闭。一旦坑口面临停产甚至关闭，每天数万元乃至数十万元利润的进账就打了水漂，甚至几百万元的投资也没有了，一下子就会倾家荡产，这是最不划算的事情。 张德旺因为死人接受审查，还进了看守所，尽管呆的时间并不长，因为煤矿出事需要法人善后工作，于是把他放了。但对于这次进了看守所印象极深，一辈子也忘不了。进去要脱光衣服，抽去皮带，脱掉皮鞋，检查他身上有无伤痕和夹带，张德旺知道这是规定，但心里充满了羞辱感，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是一头任人摆布的牲口。虽然没有受到什么委屈，管教也没有难为他，但进了牢房里头还是挨了犯人的一顿“躲猫猫”修理。虽然挨了一些打，张德旺心里还是好受了一些，毕竟他的煤矿死了13条人命，那都是家中的顶梁柱啊！ “13个人对于中国13亿人口而言，不过是一亿分之一。但对于他们的家人而言，就是一分之一。小时侯放羊，只要丢了一只羊都要千方百计找回来，因为那不是一，那是羊！”说到活埋13个人时，“啪啪”张德旺突然狠狠地抽打自己几个耳光。 “以前我发誓不要坐牢，真到了那一天，宁可自杀。进去才知道死并不容易，不管活得多么艰难，总有一个理想支撑着你往下活。挨打很疼，憋住一口气也能挺过去；牢饭难吃，饿上两天，等肚里油水排出去，烂菜霉饭照样吃得津津有味。在牢房那种揭去一切伪装，把恐惧、贪婪、爱憎，一切本能的欲望展现出来地残酷世界中生活，使我明白了许多道理。进去才知道……得不到的不一定是最好的，容易得到的不一定是最坏的，最重要的是收获了两个字:珍惜。珍惜爱我们的和我们爱的人，珍惜生命的赐与，珍惜春夏秋冬的季节变幻，珍惜月朗星疏的美好感动……” 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张德旺就像余华小说《活着》的主人公，平静地讲述着，万如意眼含着泪水倾听着，这一切深深地震撼了他的灵魂。别人的痛苦感染了他。痛苦啊，往往是人走向成熟的最好课程。是的，许多原来含糊不清的东西，今夜他似乎豁然开朗！ 张德旺是生活中的乐观者，更是热爱生活的人。他拍着万如意的肩膀哈哈大笑：失去的已经永远的失去了，未来只是一个憧憬，把握现在才是最重要的，要懂得珍惜眼前人。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来去不过匆匆百年，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顺境时不懈怠，逆境时不沉沦。在张德旺的感染下，万如意深深地感动了，一个经历了事业无数打击的人，如果没有因这创伤而倒下，那就可能更坚强地在生活中站立起来。热爱生活、乐观向上！ 生活包含着更广阔的意义，而不在于我们实际得到了什么；关键是我们的心灵是否充实。对于生活理想，应该像教徒对待宗教一样充满虔诚与热情。 融入社会是最重要的，很多时候不是你选择生活，而是生活选择了你。自命清高比自甘菲薄更要命，自甘菲薄只是没有勇气去争，甘于现在的生活，而自命清高，那就是拒绝这个世界，你既改变不了这世界，也适应不了这世界，只能躲起来，那是最大的失败者！ 在追寻智慧的里程上，永远忘记山外有山。有时候，一件小小的启示，可以改变人的一生；一句不起眼的话语，可以带来极大的鼓舞，一则简单的故事，也足以折射出最为深刻的真理。如果你以一颗真诚敏锐的心去感受时，你会欣然发现：它就如脚前灯，路上光，照亮了你前行的方向，使你永远都不会迷失在傲慢、悲观、沮丧和贪婪之中。 或许能使我们更加懂得人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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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万如意坚信一个真理：有钱不一定幸福，但没钱一定不会幸福。人生之苦，在于所求不得；但是，人生之幸，也在于所求不得。因为那样，人才会在执着与期待中，永远抱着一线希望。 在一次聚会上，有一个煤老板给万如意非常深刻的印象，这个老板还不到四十岁，面黄肌瘦，可以用瘦如骨柴来形容，旁边一个老板偷偷告诉万如意说，这老板外号王老道，曾经非常有钱，最多时拥有6个煤矿，因为钱太多，为了寻求刺激，染上了赌博和吸毒恶习，吸毒后就不爱吃饭了，赌博专门打“飞的”去澳门赌博，你说有多少钱造啊？煤矿一个个卖掉还债，现在落到只剩一个煤矿了，还不一定勉强维持呢。 人是有惰性属性的动物，一旦过多地沉湎于温柔之乡，就会消弱重新投入风雨人生的勇气和力量。挫折和失败，打不倒他们。而唯有成功可以葬送他们！王老道17岁开始闯荡江湖，凭借敢想、敢做、敢坚持闯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他克服了常人无法面对的困难，付出了常人无法忍受的炼狱，抓住了常人往往会嗤之以鼻的机会，终于走向了成功。当被成功的鲜花和掌声淹没时，他的追求开始发生了变化。 人心、人性、人生啊……人就是这么怪，有时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却失去了比这更珍贵的东西。一种快乐如果太美，就成了罂粟。尝过之后会沉沦，不能自拔。你完全放纵自己的欲望，未必见得快乐，这是一个前提，也不一定会快乐。再一个问题，如果你放纵的代价是死亡，那么你会犯罪。快活等于快死，因为你活的快了，离死亡也就不远了。 人多远虑，然后才可以少近忧。万如意觉得吸毒的人是在煤老板里极少数的，但大多数老板为了追求更大快感，所以拼命的破坏，其实跟吸毒是一样的。可惜人人都不自知。穷出事钱多了也出事，人赚取了钱之后，又无法驾驭钱。并非只有失败才是考验，成功同样也是一种试炼。这个社会是乍富还贫，老话说小人乍富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一下子傻了，蒙了，不能适应，就像换季，身体失衡。这样就很难认清生存当中最要紧的东西。老板们穿的同样都是纯棉的衬衫，相当一部分人是为了炫耀，有的几千块钱，三四千块钱，甚至一万块钱，有的可能几百块钱，万如意看到它们品质上相差不多，但是在价格上天差地别。他们刚开始创业穿一千多块钱的西装自己觉得不错，有钱了以后不穿一千了，穿两万的，两万穿多了，会穿做的，几万美元一套的。这种东西穿够了以后，穿什么？物质诱惑人。很多关系、很多东西极为宝贵，都会被物质搅乱。最要紧的东西本身是不需要物质包装的，不需要物质做基础的。他们开的越野车价格不菲，都是大排量的，特别费油，一台车相当于好几台经济轿车的耗油量，造成资源的过度消耗与环境的高污染。 在一个错误的地方撒下错误的种子，收获的会是什么？ 狼行千里吃肉，羊走千里吃草。人随时随地都在经受着诱惑，这就是上帝对人的考验。人性的脆弱在于无穷欲望，而欲望恰是诱惑的俘虏。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它永远往上爬，爬到一定阶段以后会怎么样？地球给人类准备了那么多资源了吗？我们的经济在发展，但我们的精神、我们的灵魂却在抽搐。越来越失去自信，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内心世界越来越空虚。现在的消费时代越来越危险，物质的贪婪往往是人性最终的贪婪。如今的社会光怪陆离，道德水准反而与经济的发展成反比。贪婪就是对物质财富无限制不加节制的攫取，也就是罗素讲的占有欲的问题。人总是想要更多的东西，越来越多，越多越好！ 总有一种向上的力量。去年你读一百本书，今年你读一千本书，这种精神上贪婪不属于贪婪。 做强者，多不得好死；做弱者，多不得好活。怎么选择都难！万如意永远忘不了，有一天他带领采购员开着福田皮卡去市里，在一个矿山器材商店，有一个民工一直跟着他们，万如意发现他的腿有点厥，买完器材便和采购员一起动手装车里，没雇用这位民工。天晚了，民工向万如意说，老板你给我五毛钱好不好？万如意问他要五毛钱干什么？他说昨天装车摔坏了腿，今天一天没有找到活，疼的厉害，要五毛钱买止痛片吃。万如意鼻子一酸，他想起来自己最初的遭遇，民工的性命像蚂蚁一样脆弱，但最坚强。他掏出贰佰元给民工，“扑通”一声，民工跪下感谢，万如意赶紧扶起来。从那时候起，他开始反省，觉得这个世界有问题。 没有完美的社会，怎能有完美的人。他还想起，每次去市里办事，在人防天桥下总能看到一位无腿乞丐。他的双腿齐根而断，坐在约十厘米高的“轮椅”上，“轮椅”极简陋，是用木板条和废轴承做成的。据知情人讲，这个乞丐原是一名矿工，在小煤矿打工，有一次塌方把他们六个工人埋住，就他一个人侥幸活下来，但双腿截肢，老板畏罪潜逃。他的妻子护理了他一年，终于不堪忍受，不辞而别。因为他是外地农民，没有钱回家，回家也是什么都做不了，腿都没有了，怎么做庄稼活啊？为了生存，他只好在市里靠乞讨为生。 每次经过人防天桥，万如意总是想起慧律大师的话：人活着，就是福气，就应该珍惜，当我哭泣我没有鞋子的时候，我发现，有的人还没有脚。 无腿乞丐身边放着一只空纸盒，匆匆的行人仿佛未曾看见什么地走过去了，只有极少极少的人，怀着一种悲悯的神情，给他很少的钱。万如意忍不住往那纸盒放了几元钱，无腿乞丐抬起头来，万如意看到他的脸粗黑，整个被风霜雨打、厚而僵硬，是长久没有使用过表情的那种。 在那一刻，万如意几乎能体会到乞丐的心情：经历了常人不能忍受的磨难，忍受了常人不能忍受的痛苦。这种心情使他有着悲痛与温柔交错的酸楚，以认清这是不完整的世界，我们也只是不完整的人。 万如意走在街边，边走边想，在某一个层次上，我们都是无脚的人，如果没有人与人之间的温暖和友爱，我们根本没有力量走路，不管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我们见到了令我们同情的人而伸出援手之时，我们等于在帮助自己，帮助我们生在这苦痛的人间，帮助一切不能离苦的众生。 在一个机会分布永远都不平衡和均匀的世界中，幸运儿永远应该珍视那些生灵的一切。同情永是温暖的泉流，润泽枯竭的心。 每个人都需要帮助与关怀。“不求被助”只是一种精神期许，但在现实生活中的每一天，在人与人协作交流的每一处，别人永在帮你——只是看你意识到还是忽略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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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2002年，煤炭市场进入了供不应求的市场，煤炭的火暴也使矿难发生不断，时任总理朱溶基流泪了：我们不要带血的煤！ 根据中国统计年鉴和劳动年鉴计算，2002年中国的煤矿工人死亡概率是3.98‰，也就是年初1000个人下去，年底大概四个人躺在下面上不来了。 2003年，新一届中央政府上台伊始，即提出在中国建立一个和谐的社会。这一年是全国所有煤矿的分水岭。2003年1-6月份全国开展了煤矿安全专项整顿活动。国家加大了对煤矿的治理，先后下发了《国务院关于预防煤矿生产安全事故的特别规定》和《国务院办公厅关于坚决整顿关闭不具备安全生产条件和非法煤矿的紧急通知》。 在此大环境下，鸡西市政府为小煤矿治理整顿先后颁布了多个政府令，出台了几十个规范性文件，例如其中的一个“令”规定：凡发生3人以上事故的矿井，都要吊销证照，炸毁井筒，并要求对生产能力3万吨以下的小煤矿给予关停或合并。小煤矿的生存已今非昔比。当年，鸡西市共关闭取缔大批证照不全、不具备基本安全生产条件、国有煤矿矿办小井和发生重大事故的小煤矿。 因煤而立、因煤而兴的鸡西，随着多年来持续大量的开采，面临着产业结构单一、经济增长乏力、城市失业率增加、生态环境破坏严重等问题。在残酷的现实面前，鸡西上上下下形成了这样的共识：地下无煤脚下有路，一个因煤而兴的城市，不能坐等因煤而废。鸡西跳出靠煤吃饭、就煤抓煤的传统思维，如何用科学发展观走全面协调可持续发展之路，是鸡西必须认真考虑的问题。居安思危、未雨绸缪，走可持续发展之路。我们都知道，资源是不可再生的，随着不断开发而日益减少，资源型城市的经济发展必然要走向衰落，走转型之路是或迟或早的。病入膏肓时才去看医生，从来不是解除病痛应有的办法。 在资源型城市建设和发展的历程中，绝大多数城市从一开始就缺乏长远性、层次性的战略规划，“资源立市”被长期误读为集中发展单一的资源型产业。因煤而兴的鸡西也不例外，长期以来，在资源开发上实行“有水快流”，产业发展是“一枝独秀”，开发原则是“先生产、后生活”，与国家和资源深加工地区长期处于利益分配不对称的困境，造成地方财力空虚、产业结构畸形、城市建设欠账较多、社会事业发展缓慢、生态环境恶化等一系列问题。“以煤起家的鸡西该何去何从”，鸡西市政府组织了一场大讨论。大家一致的看法是，鸡西不能只搞单一的煤炭经济，必须发展绿色GDP，做到环境、效益同步，走可持续发展之路。 壮士断腕。鸡西终于正式作出了大力发展绿色产业的战略决策，并提出用5年时间把矿井从2000口压缩到500口。这个选择在当时可以用悲壮来形容。因为这意味着要有3.5万名煤炭工人下岗，全市财政每年减少近1亿元的收入。产业结构的调整让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了振兴的希望。 经过艰难转型，鸡西不仅形成了煤炭、电力、机械、冶金、石墨、化工、森工等门类较为齐全的工业体系，而且绿色食品加工、北药、生物饲料等新兴产业也正在迅速崛起，构筑起了以绿色食品、具有地域特色和竞争优势的工商业为主的城市经济格局。从当初煤炭采掘业一柱擎天，到如今众多产业多业并举，鸡西为众多资源型城市的转型探出了一条可借鉴之路。 2002年到2003年期间，鸡西全市小煤矿停产整顿，万如意的煤矿也停产了，他不顾骆老板的挽留，自己辞职不干了，因为他觉得都停产了，再拿着高薪呆在那里，于心不忍，太对不住老板了，他想先找一份工作，等复产再回来上班。骆老板同意了，给他推荐了七台河一家生产空心砖的砖厂，这是以矸石炉渣为原料，“制砖不用土、烧矸不用煤”的多孔烧结砖，特别环保。万如意在那里当了普通工人，活儿跟以往在山西砖窑相比，轻松多了，因为这里大部分是靠现代化机器，厂区里运输也不再用小推车，都是拖拉机运输。 万如意把家里的房子租给他人，带着妻子和孩子来到砖厂附近租了一间小平房。他们把孩子托养在有丰富的带孩子经验的邻居胖大妈，然后小两口一同进厂工作。 2003年4月中旬，温暖的阳光终于驱走连绵的春雨，蛰伏一个冬天的树枝在某一个早晨冲破重重阻碍，悄悄抽出第一个稚嫩的芽苞。这天，妻子突然开始腹泻、低烧，莫名其妙地开始腹泻，一连两次，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感觉，然后就是虚弱的感觉，虚弱到迷糊。起初以为是再平常不过的感冒。妻子身体非常结实，一直保持在60公斤左右，连感冒都极少有过。 但可怕的是，自这次开始，此后妻子的腹泻、低烧就没好过，每天要上十来次厕所，大便刚开始是稀的，后来干脆就是水状，只比尿液混浊一点，最难受的是肠子都快拉出来了。接着，她全身乏力，食欲不振，身体开始消瘦。 刚开始在矿区医院开了一些治腹泻的药，可没有什么效果，此后又被诊断为肠炎，在矿区住院治疗了7天。虽然身体有所好转，但仍不彻底，随后又去七台河人民医院诊治，医生诊断为：药物中毒，开了一些解毒药就让他回家了。回家治疗了一段时间，可是身体却一天不如一天，夫妻俩着急起来。 6月初，万如意向砖厂请了假。带着妻子到佳木斯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就诊。因为身体特别虚弱，医院建议妻子住院治疗。为了查明病因，医院为其做了血、尿、肝功能、肾功能、肠道等全身检查，诊断结论是：重度霉菌感染。 在该院住院治疗20多天后，身体状况有了一定的改善，医生说病情基本治愈，让其出院回家。 可回家不到一个月，暂时缓解的腹泻、低烧、消瘦又卷土重来，这次更加严重，连大腿也开始发软，下地走路也需人搀扶。这下万如意着急了，决定去大医院找专家看病。7月末，他背着妻子上汽车、转火车来到省城哈尔滨。出了车站就直奔对面的哈医大四医院而去。 刚进医院挂号大厅，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和他们搭讪，自称是该院的护士长，今天刚好值班。初来乍到就遇到这位好心的“护士长”，万如意夫妻就把病情详细地向这位“护士长”说了。 “我母亲以前和你的病症一模一样，因为年纪大，当时都快不行了。西医治了很久都没有好转，可吃了中药马上就好了，来我们医院的好几个患者都是在那吃中药看好的。”护士长非常热情地给万如意介绍了一家中医院，并将这家中医院的地址和电话写给了他。听到这些，万如意迫不及待地去了“护士长”介绍的那家中医院。 这家医院并不大，接待的护士非常热情，并为其推荐了一名老中医，老中医简单地为鄢军把了把脉，问了问病情，就诊断出妻子“亏血、亏气、亏肾，营养不良”。看着老中医特别认真的样子，加上护士也特别热心，毫无戒备之心的万如意一下子就买了1千多元钱的中药。 买完中药，松了口气的夫妻俩带着药回七台河了。可药吃了，田小丫病情毫无好转迹象，腹泻甚至变本加厉，而且喝了药还恶心、呕吐，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过后，万如意才觉察到那个“护士长”是个医托。 无计可施的万如意再次背着妻子赶往省城哈尔滨，为了避免再次碰到医托，他们这次去了哈医大二院，这是全省有名的平民医院。在这家医院做了4天的检查，同样是全身检查了个遍，该做的化验几乎都做了，可就是没能找出病因。因为没能查出病因，医生也就没有收治入院。 省城的医院既然都没检查出毛病，那应该是没什么大事，抱着侥幸心理的夫妻俩再次返回七台河。还是按照肠道病毒感染使用抗生素维持治疗。 这次回来后，田小丫的病情竟慢慢出现了好转，腹泻、发烧、精神情绪均有很大改善。夫妻俩这才松了口气，看来这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可能只是前面的治疗药物都没有对症。 9月初，天气刚刚转凉。 在这个金色的秋天，人们只盼着收获。 腹泻像恶魔一样又开始缠身妻子，发烧、消瘦、全身发软。万如意只好再次请假将妻子带往省城看病。因为曾经遭遇过医托的欺骗，这次他拐了四五道弯，找到了在这里打工的一个远房亲戚，亲戚给他介绍认识了省城另一家大医院的外科医生，尽管按说腹泻应该找内科诊治，但怕上当受骗，还是确定让这位外科医生治疗。同样进行了一系列化验、检查。这次经过20多天的住院治疗，霉菌指标确实得到了控制，腹泻症状也有所减轻，田小丫也能下地自如行走，食欲也有所改善。医生说已经治愈，可以出院回家。 “看来看病还是得托熟人！”这是万如意此次就医最大的感受，看着妻子这么快就被治好了，他打心眼里高兴。尽管医药费又花去上万元，他们还是觉得非常值得。 回家刚一个月，田小丫的身体再次“抛锚”，万恶的腹泻再次死灰复燃！这次他们决定去北京治疗。 到了北京，天色渐渐黑下来了。黑夜的北京比白天还要漂亮，到处流光溢彩，五颜六色。那望不到头的霓虹灯让他们仿佛看到了希望。北京真大啊，北京真好啊，但他们在北京吃完了一顿饭后，又有点懊恼了，北京的东西真贵啊！ 饭店旁有个小旅馆，每张床铺五十元，这是最便宜的。他们犹豫半天还是住下来，因为他们已实在走不动。他们也不知道还有哪里的床铺更便宜，他们从昨天早上到现在，从七台河到哈尔滨，再从哈尔滨到北京，已经两天一夜没合眼。旅馆里的床板非常硬，被子也湿乎乎的有些黏。枕头有股子发霉的味， 第二天上午，他们早早直奔解放军总医院。到了解放军总医院他们直接挂了急诊号。医生马上为其检查、化验，结果1小时后就出来了。拿着结果的护士见到万如意时突然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他，但没说是什么病，只听见她跟一名大夫在说着什么血液有毛病。他隐约中感觉到了一丝不祥。当晚6点左右，几名穿着军服的人士专门来到急诊病房，详细询问了田小丫患病的经过和家庭情况，然后单独告知万如意，你的妻子很可能是患了艾滋病。万如意两眼一黑，腿软得如同抽了筋骨。他感到有热辣辣的东西从腿上淌下来——他禁不住小便在了裤子里…… 万如意心中的恐惧就像一只大手将他拖入无底深渊，他觉得这像是一场噩梦，梦中的自己被深深地埋在黑黑的井里，拼命地伸出被黑泥包围着的双手向井口抓去，可是不断地挣扎却不断地下沉，到处都是黑的…… 第二天，医院安排将田小丫转往北京佑安医院。根据田小丫的症状和病情描述，医生初步判定为艾滋病，立即对田小丫和万如意进行HIV血清检测。 从感染艾滋病病毒到发病有一个完整的自然过程，临床上将这个过程分为四期：急性感染期、潜伏期、艾滋病前期、典型艾滋病期。四个时期不同的临床表现是一个渐进的和连贯的病程发展过程。 在等待最终化验结果时，万如意却始终无法镇定，他的信心几乎完全溃坍，整整一天都处于精神迷乱的状态。 十月的细雨绵绵不断，湿漉漉的柏油路在路灯照射下闪现出一滩黏糊糊的污斑，医院旁的黑乎乎的窗玻璃泛着光，刮着潮气袭人的冷风。1０月２８日，这是万如意永远难忘记的一天，辗转佳木斯、哈尔滨、北京等地，经历半年多艰辛的求医，总共花掉了五六万元，最终在北京佑安医院拿到了一张犹如晴天霹雳般让人难以接受的化验单：妻子已身患艾滋病，自己也感染了！这最后确定的消息，使万如意遽然间像头上被人打了一下，怔在那儿，全身像冰一样冷，似乎呼吸都要停止住了，然后涌上一阵怎么也抑制不了的寒颤，不一会儿就全身都止不住颤抖了，脸可怕地抽搐成一种怪模样。 面对妻子的询问目光，万如意一时不知道怎样回答，就背对着她，想着找什么借口瞒住这病情。后来他终于忍不住转过身，抱住了她，用缓慢的力量去揉搓她细细的骨肉，用粗莽的亲吻去覆盖她娇小的脸庞。他发觉她流泪了，他感觉那眼泪，是花瓣上滴落的清露，芬芳甜美。她的啜泣和她的肢体在他身上每一个依恋的颤抖都让他心疼不已，让他确信这个美丽的女人，这个孤苦的女人，是属于他的。 在他心中深藏着爱情，互相陪伴到地老天荒。 艾滋病就在我们身边，它真的离我们很近很近！直到被确诊艾滋病，万如意知道自己终于没有躲得过去，最担心的一天终于来临了。他早已知道他的家乡就是艾滋病村，他深知艾滋病的严重性和传播的途径常识，艾滋病的传播途径只有三个：1同艾滋病感染者发生无保护的性行为。2接受了被艾滋病污染的血液。3被艾滋病感染的母亲传染给未出生的婴儿。但他一直心存侥幸，从来不往这里想，所以从未想过化验。现在，不仅仅是妻子患上，自己也患上了。尽管医生安慰说：不要太紧张，你现在只是HIV的携带者。你还没有发展成病人，你还有几年的时间。面对残酷的诊断结果，他回想起自己婚前婚后从来没有过婚外的性行为，只有接触过血液传播的途径，看来就是在家乡卖血感染的。 田小丫持续腹泻、低烧达半年之久，如此典型的艾滋病症状，却没有一位医生为她检查HIV，最终在北京确诊为艾滋病。艾滋病病毒主要存在于感染者的血液、精液、阴道分泌物、乳汁等体液中，所以通过性接触、血液和母婴三种途径传播。更为可怕的是，根据夫妻双方的病情发展史，孩子99%也是艾滋病感染者！ 北京右安医院发现，前来就诊的艾滋病人越来越多，多数来自河南，尽管有些病人不愿意说出他们的身世，单从口音就能辨别出这是河南特有的口音，从他们的穿戴上就看出他们是农民。因为艾滋病无法根治，也没有什么特效药，再加上床位不足，医院给万如意开了一些抗病毒药，让他们回家静养。 人生最痛苦的地方不在于有一个悲惨的结局，而在于知道了结局却无法改变。坐上了回家的火车，万如意哭了，一个人，悄悄地在火车上的车厢接缝处，忧伤地哭了。眼泪在眼窝里存了片刻，溢满出来。眼里的泪水和外面的雨雪使他看不清窗外的流光溢彩，一切物体都只剩下些斑斓的颜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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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希望是每个人生活中无可或缺的指路明灯。世界上没有任何科学手段可以预测人的命运，人只有怀着希望往前走，哪怕那希望是渺茫的。如果没有希望在前面诱惑着人，人也许就没有前进的勇气了。苦难降临的时候，逃避、畏缩都解决不了问题，只有怀着希望向前、向前…… 马丁.路德.金说：我们必须接受有限的失望，但决不可失去无限的希望。万如意一家三口都患上艾滋病，但他们没有放弃，仍然在努力，在与命运抗争——的确，生活在继续，太阳每天都会升起，希望并未因患上艾滋病死去，而抗争本身，就是一种希望。 到家后他们起了个大早，第一件事是去华严寺，华严寺在鸡西市里，途中倒了两趟车，才来到这里。只见寺门巍峨。门旁一侧的石墙，挂了正楷大书的匾额，“华严寺”三个饱满的大字，敦厚庄严，意象凝重。门前虽然也有几部沾满泥土草叶的汽车，也有三五贩香贩水的小贩，但寺院里面，却是肃静异常；宝殿之内，也似无人瞻仰。田小丫信步穿过前殿，院内种有花草，成垄成畦，繁花似锦，曲径通幽。田小丫踏幽而入，原来还有好几个殿，什么地藏殿、三圣殿、大雄宝殿。大雄宝殿有两副对联，一为：“栽培佛种苑，接引众生舟”；一为：“佛日增辉光法界，庄严国土度众生。”华严寺是尼姑庵,寺内修行的大部分是尼姑，香火鼎盛。寺内有不少鸽子栖息，不时飞舞鸣叫，游人寥落。 《华严经》是一部佛教经典，宣扬法界缘起，理事无碍，也就是指一切事物皆由因缘生，诸因缘相依相入，故圆融无碍；无碍即相通，理事无碍，故真如与万法不二。净土宗理论不深，只要努力念佛就往生西方净土，任何人都可修行。这个信净土的庙宇为什么取了修行方法截然相反的华严为寺名，万如意没有搞清楚，又不方便问尼姑们。 鸡西有2处寺庙，一座叫华严寺是个尼姑庵，一座是净土寺和尚庙。据说净土寺方丈是花和尚，天天开着大奔找小姐寻欢作乐。万如意听了觉得太夸张，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但从中可看出寺庙收入不错，一些官员为了前途无量，难免上香祈愿，一些煤老板为了保佑自己煤矿不出事，更是少不了烧香磕头，他们出手阔绰，香火钱当然是大大的。 以前鸡西是没有寺庙的。上世纪九十年代，当时的鸡西市长建了这两处寺庙，为鸡西老百姓的精神家园做了功德无量的事情，市长本人也升任黑龙江省副省长。 人活在这世上，多少应怀有一颗敬畏之心。谁说共产党员就不能信佛？万如意不迷信 ，他身上有宗教性而没有既有的宗教的标签。万如意读过《马克思》，知道共产主义的终极目标是世界大同，与佛学一脉相承、相同。把它理解为和谐、世界大同，和很多宗教所追求的极乐世界是殊途同归的。作为一种学说、一种思想。比如道家、佛教、还有基督教都是劝人向善的。他觉得做善事未必现在就有报答，也许未来会有。 生命是宝贵的。信仰也是宝贵的，人的信仰和人的自然生存状态浑然一体。没有信仰的生命是可怜的生命。失去对自己信仰的支配，就像失去对生命的支配一样，正如我们所熟悉的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在此前，万如意一直认为宗教是“引导人变成羊”的文化。而现在，他终于理解，宗教其实也包含着博大精深的哲学文化。你看，“不杀生多行善事”、“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 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等词，谁说行善就没有善报呢？至少，信佛可以使你心静止水。 万如意坚信佛的力量可以平静一切妄念，给人宁静祥和的心境。宗教这个东西，对老百姓是一种安定的力量。早期的佛教是以修行带动人的开悟的，了解人世间各种痛苦的来源，去掉贪、嗔、痴这三毒。宗教到最后是能让人觉悟 ，开你的智慧，让你看清很多事情，不被世俗的框框所束缚，能够有更接近真理的想法。 佛心无非是人格的升华。万如意由此想起，在古国中华，佛的被废毁，往往与社会人格的沉沦连结在一起。这似乎说明了点什么。他想，一个身心健康的人或社会，当会微笑地面对佛的平视——为它的无嗔无怨，为自己的无愧无悔。但要反过来说呢？ “人无敬畏之心，焉生礼佛之举？”佛家对生命的态度不求生、不求死。是的，佛众们从不给你些许的精神压迫，也不诱你生涅槃羽化之绮念，而只是让你尽可能地贴近它，以便说出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私心话儿。善善恶恶、是是非非；一缕灵智、一派天籁。随即，香气一样逝去了。这时，你才发现自己竟如香烛般地穆立在佛前，情思有山一样的凝重，而身形却已经捷了许多。就是走遍神州的山山水水，你何曾找到这样的感觉。 进入殿里，只见菩萨打坐中间，面容慈祥，旁边十八罗汉立于两边，田小丫扑通跪在跪垫上，敬上香，双手合十，心中念念有词。 万如意知道进了庙门，崇敬之心是必须的，否则说不定出去时就会倒霉摔断胳膊和腿。他也跟着田小丫跪下，拜完菩萨再拜十八罗汉，一个个地拜，拜得非常虔诚。 世上的每一个人在他的生命的艰难阶段，其实都有过祈祷。以不同的方式，向不同的主：或者是神，或者是佛，或者是上帝、或者是一个主义……，在绝望的时候，万如意不止一次的祈求上天，从道教的太上老君到佛教的如来佛祖，只要他能知道名字的，祈祷的唯一内容只是治愈艾滋病魔，但仍是苦求而不可得…… 佛教里面有四个菩萨，代表悲、智、行、愿四种理想的人性。代表愿力的，则地藏王菩萨；代表实践的，是普贤菩萨；代表智慧的，是文殊师利菩萨；代表慈悲的，就是中国老百姓最熟悉的是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什么叫慈悲呢？按佛典的愿意：慈即是“予乐”。悲即是“拔苦”。拔除众生的痛苦，给众生以快乐，就是慈悲。观世音菩萨到了中国，在外形上被人塑造为女相，这大概映出中国人对“慈悲”的理解：端庄安详洁净美丽的观世音菩萨坐于盛开的莲花之上，似乎就象征了一切母性的崇高、伟大、温和、柔软、善良、怜悯和无处不在爱心。 出来之后，万如意又看到了南面又建有高大的南海观音像，照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田小丫恭恭敬敬地跪下，万如意也跟着跪下。当他们两个跪在佛像前，儿子不懂事，觉得很好玩，也学着他们的样子，跟着一起磕头。周围的人都笑孩子可爱，都在说，这一家人多幸福啊！万如意和妻子只有在眼神中交换他们的无奈和难言的悲哀…… 磕完头，万如意站起身，仔细地端详着南海观音像，观音善良的形象，似乎代表了他心目中最理想的母性，代表了母性宏大的慈祥和悲悯。他的心中很高兴，虽然一家三口得了不幸的疾病，但不管怎么说，他们还活着…… 悲悯就像一条善良的河流，澄清着沿路的风尘。它不一定给人带来幸福，也不一定济世，但一定有光，一定伴着感动。《圣经》中耶和华说，要有光，于是世上便有了光。而悲悯，万如意觉得人之为人的光，是用温柔的慈悲点亮的烛光，有什么比贯穿着感动的生命更令人感动呢？ 田小丫还去找了法师，法师得知她是艾滋病患者后，双手合十：阿弥佗佛，善哉善哉。法师跟她讲了很多佛经，最后劝告他们，不要心生怨恨和恐惧，怨恨和恐惧本身就产生毒素，对缓解疾病不利，而应积极面对生活，善良向上。 万如意不藐视疾病和死亡，但不愿做他们的奴隶。痛苦无法避免，快乐还可以选择。现在万如意几乎可以理解一切，所有的发生和存在。不再为细小的事和别人生气，不会伤害别人的情感。他发现用放大镜看生活的美好，用缩小镜看生活的阴暗是很快乐的。 时间不长，骆老板的煤矿复产了，万如意过去上班，发现工人们对他的眼神不自然，不像以往那样尊敬客气了，包括河南的老乡们，时不时和他保持距离。 万如意在会议室给工人们安排完井下工作，工人们纷纷走出去开始下井。他站在窗前，呆呆地望着曾经亲密无间的同事们远去的身影，真想大哭一场！他在心中默默地向他们呼喊：啊，亲爱的工友们，我并不奢望侈求你们的友爱，但你们也让我平等地生活在你们之中吧！ 好在骆老板对他的态度一如既往，对他说，小万，你不要怕，不就是个病嘛，怕它个狗懒子，咱们下井死都不怕，还怕艾滋病？ 骆老板的安慰无疑给万如意的精神投射了一缕阳光。人要是处在厄运中，哪怕是得到别人一点点的同情和友爱，那也是非常宝贵的。有的人会立即顺藤摸瓜，把别人的这种同情和友爱看做是解脱自己的救命稻草，一旦抓住了就不松手。而对万如意来说，只觉得应该珍惜这种美好的人情，并以同样高尚的心灵给予回报。 那一刻，万如意真正体会到这种疾病的可怕！不可治愈、100％的死亡率让人绝望，但最可怕的是：你无法向你周围的人坦白你的病情，甚至你的亲人和朋友。活生生的例子，如果你坦白了，几乎在一瞬间，你就会失去你全部：工作、朋友、亲人、家庭。人们避你不及，你更加孤立无援。 说实话，万如意羡慕癌症病人，他们至少可以向周围的人说出他们的病！不用在生命的最后时间里象艾滋病人那样躲在阴冷的角落里，舔舐除了疾病以外的心灵孤独！在精神上，远离了爱情、友情和亲情！很多疾病都能要人命，那种立马见效的脑溢血、心肌梗死、果冻、泡泡糖噎死人的死法，还有井下冒顶、高空坠落，在他看来简直是幸福的，死的时候一点都不痛苦，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死啦！ 万如意自己也是艾滋病患携带者，但他绝对不敢告诉别人，哪怕是最亲近的人，仅仅妻子得病大家都疏远了他，如果再知道他也得这病，那还不炸了天？他在北京看病时了解到，很多艾滋病患者在治疗感冒、外伤或其他非艾滋病引发的伤病过程中，都曾有被医生或医院拒收的遭遇，这让艾滋病患者特别伤心。 “我们国家有明确的规定，医疗机构不得因就诊的病人是艾滋病病毒感染者，拒绝对病人其他疾病进行治疗，可我在一家医院治疗重感冒时，竟被医生抬出了医院。”在北京佑安医院拿到化验结果时，万如意如雷轰顶，万念俱焚，去附近小饭馆喝闷酒，在医院住院的一位艾滋病人小军过来吃饭，万如意请他一起喝酒，小军没有客气，但他酒量不行，喝了几杯就面红耳赤，说话时舌头在里直打卷。酒后吐真言，对万如意说了以上话。 小军今年刚刚20岁，来自广东，当知道自己感染了艾滋病病毒时，他最初并没有恐惧感，可当他被医生赶出医院时，他才知道得病后的自己是那么让人厌恶。得病后的小军身体十分虚弱，总是爱感冒，一次他到医院看病，医生告诉他病情十分严重必须住院，于是他住进了病房。住院后的第三天，医生找到小军，问他是否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小军告诉医生，他感染了艾滋病。医生狠狠地数落了他一顿，说他没有道德，得了这种病还要到医院住院，同时要求他马上出院。“我当时病得很重，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小军端着酒杯面似关公苦笑着说，医院竟停止了对他的治疗，最后他躺在担架上、插着氧气袋被抬了出去。 从那以后，小军再也不告诉别人自己是一名艾滋病患者了，“太可怕了，我受不了他们像刀子一样的眼神。” 肉体和心灵上的双重酷刑让他承受了过多的不能承受之重！ 在这个全球变暖、大气污染、千疮百孔的世界上生活，我们随时都有可能感染罹患上各种疾病。身体上的病，即使是艾滋，都不是羞，不是耻辱，不是脏，不是丑；而有的人，他的灵魂生病了，长了艾滋，才是脏，才是丑，才是真的耻辱。 在中国，浮出水面的艾滋病感染者和病人有几十万人，但隐匿在人群中的可能要超过这个数字。他们承担着巨大的精神与心理压力，没有工作，没有收入，没有朋友，更没有钱治病，他们是最需要帮助的人。他们的心理特别脆弱，更多时候，他们需要的不是人们的怜悯和施舍，而是正常平等的对待。所以，他们不敢公开，一旦公开，连正常对待也没有了，很可怜的。不管他们为什么得病，下场总是很悲惨的。 正常对待就是最大的关爱。 更多的艾滋感染者不能“现身”，其背后的深层次原因值得探究和正视。 害怕被歧视而不敢接受检查、不敢暴露自己，当然是艾滋感染者不能“现身”的重要原因之一。本来，由于知识的缺乏，公众对艾滋病充满了恐惧，再加上艾滋感染的高危人群如性交易、吸毒、同性恋者，属于社会的边缘人群，为正常的社会所不容，这些人若要“现身”，其面临的精神压力可想而知。 与此同时，艾滋感染者权益保护的法律制度环境还不完善。一些医疗机构保密意识及尊重病人隐私观念不强，艾滋感染病例常常在诊断后很快被当地公众获知。而艾滋感染者的工作权很难得到保障，染上艾滋病，这意味着失去工作，失去工资，甚至连亲人和孩子都会受影响。以上原因不仅导致大量艾滋感染者“隐身”，更让许多已检测出艾滋病毒感染的患者逃离社会，与医疗部门彻底失去联系。 艾滋防控政策的缺陷，是艾滋感染者不能“现身”一大原因。性交易、吸毒等艾滋感染的高危人群由于涉嫌违法犯罪，为逃避打击处于隐秘状态，卫生部门深入这些人群展开艾滋防控依然困难重重。因此，艾滋感染者不能“现身”，其背后的深层次原因值得探究和正视。中国的艾滋防控政策这些年不断进步，政府对于艾滋病的心态也愈来愈开明，越来越加大了在这方面的管理和防治力度。相关法规和政策出台，然而面对急剧发展的艾滋病传播形势，这些仍然不够。 人们对艾滋病给予了足够的关注了吗？人们对艾滋病的危害有足够的认识了吗？远远不够！艾滋病给社会的危害对社会财富的消耗对社会生产力的破坏给罹患者个人及家庭和亲友带来的心灵上精神上的打击和蹂躏都是巨大的无法估量的。它的破坏力比绝不亚于当年的邪恶鸦片的危害。 “妈妈，宝贝很难过，宝贝用力地呼吸，可是一股无名的疼痛，穿透宝贝的心，宝贝不想哭，可是眼泪自己流了出来……妈妈，宝贝好象看见你了，你是来接宝贝的吗？那为什么又消失了？”这是黑龙江省获得防艾反歧视作品作品征集大赛最高奖项——“红丝带”奖的舞台剧《不想再孤单》中的一段台词。艾滋病病人也是人，他们是不幸的，有许多还是无辜的，比如因输血而被传染上的那些人，因母亲感染上的那些婴幼儿。他们不应该受到不公正的对待，更不应该受到歧视。可是，当今中国人谈艾色变，歧视，讽刺，挖苦，视若洪水猛兽，避而远之，甚至剥夺他们的欢乐和在阳光下正常生活的权利。我们的宽容呢，我们的人道呢，我们的同情呢？我们不是社会主义大家庭吗？我们不要整天把人道人权只挂在嘴上，当我们需要拿出一点人道需要尊重别人的人权的时候却又那么吝啬，一如葛朗台之于金钱！ 大众对艾滋病的恐惧和歧视是很难在一时间消除的。濮存昕说得好：我就觉得你要是歧视艾滋病人，你排斥他，你对他不尊重，就是不人道的。因为他没有伤害你，你为什么歧视人家？因为排除了血液传染和性传播这两个途径，他干扰你什么了？你为什么要让他从你的隔壁搬开？你为什么不让他工作？你为什么让孩子从学校离开？关心、帮助和不歧视艾滋病患者，是预防与控制艾滋病的重要方面。对艾滋病病人及感染者的歧视不仅不利于预防和控制艾滋病，还会成为社会的不安定因素。艾滋病病毒感染者是疾病受害者，应该得到人道主义的理解和帮助。艾滋病患者有权力在一个友善、理解、健康的生活和工作环境，积极地生活。难道非要将病人逼到无法承受各种压力，报复社会为止？！迎战艾滋病是全世界共同面临的一个问题，每个人都不是无事可做。 疾病对每个人和国家来说，都是无法抗拒的痛苦，面对痛苦我们确实应该有所长进，在新痛来时，才不会旧痛复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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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4日，黑龙江鸡西金利煤矿又发生透水事故，已确认有7人遇难，5人仍被困于井下，生还希望不大，但救援工作仍在紧张进行。在这里，我们祝愿困于井下的工人能活到被救时刻！ 文学的作用在于向别人展示作家自己所看待的世界。我不是作家，但我写的是真实的事情，发生在我们身边的事情。香槟酒色朋友说的好：总觉得不怎么像是在写小说。我的2003年开始记录的，开始完全是茫然无知的，没有什么人指导，没有什么参照，就靠真实记录下来。至今已经记录了上百万字，经过提炼、精缩，减少到几十万字，我现在还没有完成稿子，目前发表的只是一部分。 如果说科学是阳光，可以哺育万物生长，那么文学就是月光，它是超功利的美的存在，如果这个时代能够让写作少一些功利，慢慢地沉淀，才能诞生好的文学作品。提到中国文学，我们立马会想到乡土文学、官场小说、青春文学、武侠小说、小资文学……再具体到目前图书市场流行的，我们会发现畅销的是盗墓、穿越、军事等类型文学，以及以历史为题材的通俗读物。这些年能够描述现实的文学作品越来越少，甚至可说是销声匿迹。固然有大气候的原因，但也不能不说是全社会的悲哀。他们（民工）一个个真实的生命就活在我们中间，同样为社会的发展和进步做出了莫大奉献，怎么可以视而不见呢？不仅如此，在许多人眼里还对他们有一种鄙视与厌恶的情绪存在，特别是河南民工在全国受到了很多的歧视，这是多么的不公平！他们同样享有与生俱来的平等与自由！ 真实就是力量。我不是河南人，我是黑龙江鸡西人，我写的都是取材真实的故事，河南人在全国各地打工，大部分都是好的，奉献大于索取。作为一个记录者，我必须用真实以正视听。 有网友问我写这么长的小说为了什么？图的是什么？这些话问的好。我用6年时间写了那么多字，有时候写的黑白颠倒，累得体力透支，多次想放弃，你说我受苦图个啥呀？但是我们与小说的主人公一家三口患上艾滋病苦难历程相比，是不是太幸福了？所以我愿意受苦，是因为我愿意通过受苦来净化心灵，却不愿要谁给赐给我幸福。事实上这要求是得不到的。正相反，我若能把自己仅有的一点点美好的东西献出来，献给别人，我就会得到幸福。 我一直坚信自己写的东西有价值，比一些无病呻吟、风花雪夜的文章强多了。因为我的写作是关注现实和民生疾苦，而不是炮制一级臭酱二流水话三等歪货胡说八道妖言惑众误人害己遗臭万年。我用的是时尚手法来写，但在天涯不受欢迎，只有极少数朋友一直在支持我，使我不断更新下去。有一阵子我都想放弃天涯了， 6年磨一剑。我都写了那么多年，难道就不能再修改，尽力完美些再奉献给读者吗。我把前面发表的又做了修改，变得更加好看流畅明快，题目叫《同艾滋病相伴与斗争的日子》，再过些时间发表别的网站上。 河南是中华文明发源地，但现在的大多数河南人已经没有多少文化了，我在天涯河南版面发表《生死不服输》，没有几个人看，也没几个人能看懂。所以我决定放弃，再也不在那里发表了。我的文章是时尚的，虽然看的人很少，但我一直相信我的作品属于慢热，真正的好读者不是走马观花阅读的，而是能读懂精神。 时尚的文章反映的是现实。那些紧密贴近现实的文学作品，如散文、报告文学、包括小说，它们既是文学的，同时也是新闻的。好的作品是对当前一段生活的生动周详的记录。读这样的作品，我们呼吸到了生活的真实和新鲜。时尚的文章不可恶，也并非全是粗制滥造。经典作品在它问世之初，往往也首先是时尚的。汉代左思的《三都赋》，当时就赢得了“洛阳纸贵”的美誉；宋代柳永的词作妇孺皆知：“有水井处即有柳作，”可以说“时尚”到了极致。 我觉得，一个人了解了自己的真实的情况，不管是长处还是短处，都应该感到幸运，这使我们自知！古往今来，有成就的人首先是自知的。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的弱点，然后才能克服它，战胜它。请网友们看后给我留下读后感受，谈谈你们心里的真实想法，并帮我指出语病和不通顺的错误。我不胜感谢！ 《生死不服输》不以高雅取胜，或以通俗见长，不是浅俗的矫情，不是粉饰的美好，弥漫着浓浓的挥之不去的人生沧桑和惆怅，对生命的驱歌和对人生的诗意追求。人生的痛苦，因有了《生死不服输》而得到缓解；人生的希望，因有了《生死不服输》而不再虚无；人生的幸福，因有了《生死不服输》而变得更加温馨；人生的旅途，因有了《生死不服输》而布满鲜花。带着爱、带着同情、带着真善美，给冰冷的社会的人们送去热情的人文关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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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冬去春来，冰雪消融，土地解冻，大地又孕育着一种勃然生机。可是这季节田小丫的病情又犯了，不得不住进矿区医院。这次住院之前，万如意找到了医院领导，院长是一位女性，也是《南方周末》的忠实读者，当时的《南方周末》的版面正铺天盖地宣传艾滋病的事例，在社会上影响极大。女院长非常同情万如意的处境，破例安排田小丫住院。 河南人得了爱滋病。很快，小小的矿区掀起轩然大波。田小丫所住的矿区职工医院更是不啻在患者中扔下了一棵炸弹，患者们纷纷要求转院或提前出院。 无知导致恐惧、导致歧视、导致对立。由于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医院不得不请矿区闭路电视台播放由专家讲解的爱滋病知识，诸如和艾滋病患者共用一个澡池或毛巾会被传染吗？食物和日用器皿是否滞留该病毒？靠近患者会被传染吗？专家解释：只有当病人的血液、精液或阴道分泌物等接触了另一个人的血液时才有可能染上该病。专家还强调：艾滋病是不会通过空气传染的，与其它如感冒和喉疼等病毒传染相比较，爱滋病是不易被传染上的。 了解愈多，恐惧愈少。有关艾滋病的知识讲解电视台连播一周，矿山开始平静下来，但田小丫所住的病房还是无人敢与她同室，只她孤零零一人。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哪一种疾病如艾滋病一样，在精神、经济和社会层面上，带给我们人类如此两难甚至多难的困局。 青年伟鹏（化名）因为与著名演员濮存昕一起“出演”了防治艾滋病的宣传片，成了中国最广为人知的艾滋病患者，但直到他去世，除了家人和濮存昕这样的个别知情者外，人们只知“伟鹏”，却不知他的真实姓名和身份，也不曾见到他的真实面貌。他在出演防治艾滋病宣传片过程中表现出过人的勇敢，但因迫于种种压力，他又始终不敢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这两者之间形成的强烈矛盾和反差，恰好典型地折射出全社会在面对艾滋病问题时所面临的困局。 矿山的大部分人还是对艾滋病充满了恐惧，路过田小丫的病房绕着走，但没有一个医务工作者歧视田小丫，相反他们给她更多的是精神上的鼓励和情感上的理解。田小丫见过的医生都是好人。他们和她握手，请她吃饭，她感谢他们，他们把她看成一个需要帮助的病人，没有歧视和同情，只有理解、宽容和帮助。 从他们身上，她真正看到了人性的善良和包容。当然社会上也有少数人来看望她的。有一天，来了一位在哈尔滨工业大学上学的小姜，他在杂志上看到一条关于艾滋病感染者勇敢正视自己病情的报道，当时对他的震撼很大，他很同情那位艾滋病感染者，也很佩服其勇气。之后，他开始关注有关艾滋病的新闻和知识，参加帮助艾滋病志愿者协会，就是希望有艾滋病感染者找到自己，咨询关于用药、检测方面的事情。需要检测的时候，他会陪他们一起去。这次“五一”节回家探亲，得知医院里就住着一位艾滋病患者，他知道艾滋病不轻易传染的，进来就握住田小丫的手，田小丫的泪水潸然而下，扑簌簌地打湿了她地衣裳。那么多的人都躲着她，生怕传染，而没想到眼前的这位大学生居然和自己握手。一股暖流从她身流过，田小丫觉得，这一天是她一生中最愉快最幸福的时刻。 一点奉献助他人，一棵爱心好精神。没有人敢言自己一辈子幸运，所以我们推崇善举。而善举德行是任何一个社会和时代唯一不败的投资。 “我是一个健康人，为什么我会成为志愿者与艾滋病感染者接触呢？因为他们太需要帮助了。”见到小姜后万如意最难忘的印象就是他那阳光般的笑容。 小姜在医院里陪着他们一直聊到晚上八点钟，鼓励田小丫战胜病魔，不要怕，越怕越被欺负。直到护士过来说，太晚了，病人需要休息。小姜这才站起身，问他们有什么困难，只要他能办到尽力帮助。万如意夫妻感动得热泪盈盈，现在除过深深地感激这个无亲无故、善良正直的小姜，怎么再能对他有任何额外的要求呢？ 现在，万如意把他送到了医院的大门口。小姜站定，说：“你回去吧……”说完这话后，便从自己的衣袋里摸出个什么东西，一把塞进万如意的衣袋，旋即就转过身走了。走了几步他才又回过头说：“那点钱你拿着买点营养品吧……” 万如意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小姜坐进出租车就已经消失在夜里了。 他呆呆地立在黑暗中，把手伸进自己的衣袋，紧紧地捏住了那几张钱。伫立良久，一种奇妙、无法言喻的感觉在他心中升起，为他驱散寒冷，忘记一切不美好的事情。他想，这就是爱的感觉。他鼻子一酸，眼睛顿时被泪水模糊了…… 爱进入人心，会变成种子，种子会发芽、开花、结果。他突然感到久不来临的激动，某种深切而单纯的东西注满心中。他深信：善是一种超越性的情感，它所升华出来的超越世俗利害的力量是一种奇异的力量。 因为万如意上班没有时间照顾妻子和孩子，在矿区又找不到敢照顾她的人，只好打电话请她的叔叔婶婶过来。田小丫的叔婶闻讯，心急火焚乘火车赶到鸡西市，万如意驾驶煤矿的福田皮卡去车站接他们。叔婶也有两个女儿，但待田小丫一直亲如女儿。田小丫的卖血经历也和婶婶有关，有一次婶婶病了，病得很严重，因为家里穷困，没有去医院，在家里硬扛着，田小丫偷偷去卖血，得了钱请医生给婶婶看病。 到了医院，老实木讷的叔叔一言不发地把带来的一些吃的和营养药品拿出来放在病床前，婶婶则把田小丫抱在怀里，让她哭个痛快。婶婶流着泪，说：“孩子，跟婶婶回去吧，婶婶疼死你了，咱们再也不分开了。” 她们哭完，田小丫的叔婶又说了好多安慰她的话，那些话别人也说过，但从叔叔婶婶嘴里说出，感觉是不同的。这就是亲人的作用，亲人在日常生活中往往不如同事和朋友显得亲密和重要，可一旦发生什么事，一旦灾难临头，只有亲人才能熨平你流血的伤口，让你的心真正得到慰藉，真正安宁下来。 在经过了反复犹豫、盘算、决定、推翻、再决定、再推翻之后，这天晚上，万如意终于下决心去做一件事情，这件事情就是，给妈妈写信，告诉家里实情。 万如意看到一个短篇，美国著名的心理学家马丁，原来是一位医生。他竭力反对把实情告诉癌症患者。他认为，在美国630万死于癌症的病人中，80%的病人是被吓死的，其余才是真正病死的。他曾做过一个著名的实验：让一死囚躺在床上，告之将被执行死刑，然后用木片在他的饿手腕上划一下，接着把预先准备好的一个龙头打开，让它向床下的一个容器滴水，伴随着由快到慢的滴水节奏，结果那个死囚昏了过去。1988年，他把实验结果公布出来的时候，虽遭到司法当局的起诉，但他用事实告诉了世人：精神才是生命的真正脊梁，一旦从精神上摧垮了一个人，那么生命也就变形了。马丁说：“在这个世界上，人所处的绝境，在很多情况下，都不是生存的绝境，而是一种精神的绝境——只要你不在精神上垮下来，外界一切都不能把你击倒！ ” 万如意想马丁的话对所有正在面临，或是即将面临生活中艰难坎坷的人们都有非凡的意义——因为精神无绝境，就是生命真正坚强的脊梁！苦难降临的时候，逃避、畏缩都解决不了问题，只有坚持和向前、向前……… 万如意这样的一个男人，外表粗糙，内心却精致如瓷，不可触碰。但他那种灼伤，是要到灰飞烟灭之后，才会觉到痛的。他知道心理压力是百病之源，大多数疾病是情绪性疾病，更知道艾滋病是一种病死率极高的严重传染病，没有治愈的药物和方法，最好的办法心里要乐观、要坚强，才能好好生活。每天下班后，他就去医院给田小丫讲笑话： “有一个女大学生毕业当幼儿老师，第一天上课，在黑板上画了个苹果，问：小朋友们，这是什么？孩子们异口同声回答：屁股。女老师捂着脸哭着去找校长，校长过来一看：啊，你们可真淘气，竟画了个屁股欢迎你们的老师？” “范伟让我告诉你，爱一年恨一年，缘分啊！过一天美一天，哲学啊！走两步是两步，开心啊！” “老总打电话给秘书：这几天我陪你我去北京玩玩，你准备一下！ 秘书打电话给老公：这几天我要和老总去北京开会！ 老公打电话给情人：这几天我老婆不在家，陪我！ 情人打电话给辅导学生：这几天老师有事，停课！ 学生打电话给爷爷：这几天不上课，爷爷，你陪我玩！ 爷爷给秘书打电话：北京去不了了，孙子要我陪！ 秘书给老公打电话：老总突然有事不去北京开会了！ 老公给情人打电话：老婆不走了，下次再说！ 情人给辅导学生打电话：这几天照常上课！ 学生给爷爷打电话：555....老师说这几天照常上课！ 爷爷给秘书打电话：还是去北京，你准备准备！” “ 话说两名经济系的学生在一起散步，走着走着看到一摊狗屎，甲对乙说：若你吃下狗屎，我输给你５０００万。乙几经犹豫，最终为５０００万吃下。 两人继续走，甲很是后悔，自己什么也没得到，损失了５０００万，乙也很后悔，以后自己怎么见人。 走着走着，有碰到一摊狗屎。乙对甲说：若你吃下狗屎，我输给你５０００万。甲即吃下。 接着两人开始均后悔，我们谁也没赚钱，每人吃了一次狗屎，两人哭了。 这时两人的老师，老经济学家来了，听了两个人的陈述，激动得抱住他们说：你们什么也没做，可是给国家ＧＤＰ增加一个亿啊。” “一家娶新娘，客人散尽，新人入洞房。 公婆才要休息，只听新娘在洞房内失声大叫…… 婆婆无奈，只得拉公公一同来到洞房门口: “媳妇儿！新婚之夜，免不了的，你就将就些吧! 不料新娘大怒，说了一句超经典的话：他……他……他……他光看不顶！光看不顶！” 万如意给田小丫讲各种各样的笑话，把田小丫逗得咯咯直笑，病情也渐渐趋于稳定，不久之后出院回家静养。 发自内心的善念常能使我们挣脱小我的躯壳，它像蛙声一样，使我们能够大彻大悟。田小丫是真性情的女子，哭与笑都一样纯粹。她觉得人生本来就苦，苦人本来就多，回想她的二三十年人生历程，都是苦日子里过来的。人生三世为善，才修得一家亲。 直到遇到万如意，她才知道什么是幸福和快乐。尽管幸福的日子只有几年时光，但她还是觉得值了，没白活一回。 人活在世上，心态很重要。田小丫知道古语：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她觉得男女有肌肤之亲，是何等的不容易啊！如果真有轮回，她和万如意一定是经过了几十世代的转折才结合的。她不怕死，死就是再生。死的时候能够做到心情平静，因为她没有什么值得后悔的，她已经尝过人生中最大的幸福，那就是万如意的爱。哪怕如此短暂，也足够辉煌。 幸福是如此的简单而又难以实现，在当今的社会中。田小丫送行过邻家死人，在鸡西殡仪馆看见过这么一句话，印象极深：人的生命不在长短，而在于活得有意义。 感恩的心，感谢有你!尽管自己患上了不治之症，但田小丫还是感谢老天让她认识了万如意，使她享受到了真正的幸福人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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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发不上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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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无巧不成书。就在田小丫的身体好转出院后，矿医院又住进来一位艾滋病人。这病人叫栗伟升，也是河南人，和万如意是一个县的，也在同一个煤矿打工。去年被掉落的煤矸石砸伤，安全帽砸坏了，头部被砸个窟窿，缠满了绷带，养了差不多半年才痊愈。接着下井工作，过了一段时间，同事们开始注意到老乡栗伟升的脸色不太好，不停地流着鼻涕、咳嗽。对同乡们的关切、建议上医院检查时，栗伟升总是不以为然：“我没事儿，没事儿，身体棒着呢，井下的那么累的活不是照样干嘛！” 但是过了几个月，栗伟升的脸色越来越差，变得眼睛深陷、毛发脱落。矿长万如意一看他的症状，就猜出他十之八九患的是艾滋病，给他放假让他去艾滋病检测机构检查，经过培训的医生精心细致检测，二次确诊都是阳性，果然患上了艾滋病。这打击对栗伟升非常大，他一下子就倒下了，整天哭哭啼啼的。栗伟升性格软弱，特别怕死，身体还没有被艾滋病打倒，精神就先被击垮了，给人一种惶惶然丧家犬的感觉。四十多岁的人了，天天吸溜吸溜地哭，像一个小孩子，什么活也不能干了，被大家送进医院。 同乡们都去看望过栗伟升，只有一个同乡例外，这个人叫万保利。说起这个万保利，是值得大书特书描述的，因为这是十分摇摆和难以定义的人，聪明而又狡诈、激情而又保守、自恋而又孤独、多情而又脆弱、贪婪而又怯懦，是相当搞笑的人。万保利有过短暂的婚史，离婚原因非常可笑，爱财如命的他有一次出远门回来，发现家里的一千元钱被老婆贪污，他一气之下就和结婚时间不长的老婆离婚。很多人都劝他不要离婚，他说自己是共产党，老婆是国民党，好人和坏人是不能过在一起的。 大商鸡西新玛特开业，万保利独自一人去逛，在上万平方米的商场溜达一圈，就挑选了一根九毛钱的火腿肠，出来交款，女收银员心里很不屑：堂堂男子汉，就买这点玩意儿，还不如在商场里头偷吃了呢！事有凑巧，此情被成群结队逛商场的工友们看到，便给他起了外号“中原第一抠”。万保利业余时间爱好看报纸和影碟，最爱看色情影碟，看得两眼发直、血脉贲张，等于打了鸡血一样亢奋起来。万保利在上蔡卖过一次血，爱好就是这样落下的。有的血站业务开展上的确“很有一套”，如对前来卖血的农民，无论正常的卖血者，还是老年人或残疾人，一律来者不拒，为了让卖血者处于兴奋状态多采浆，甚至把卖血者集中一起免费放黄色录像。 工友们要给他找小姐解决性饥渴，万保利如孔乙己一样迂腐，说那不是正经人做的事。工友们哭笑不得：你看色情影碟倒成正经人了？万保利摇头晃脑回答：孔乙己说偷书不算偷，我看色情影碟不算嫖娼，所以，我是正人君子！工友们强拉硬拽他进按摩场所，万保利一看大厅里有两个男人在休息，吓得掉头就跑，工友们都乐不可支，把他拽住问他跑什么？万保利说那两人是打手。工友们笑得前仰后合、五官都挪位了。 工友们来黑龙江前，不知道省会是哪儿？有人说省会是齐齐哈尔，万保利说省会是哈尔滨，于是两人打赌，最后万保利赢了三十元。从此万保利爱上了读书看报，他读完书报，总是把读后心得记录在小本子上。一有休闲机会就给工友们上课，引经据典，寻章摘句，旁证博引，说报纸说了，说古人说了，说名人说了，纵论古今，什么政治、经济、哲学等无所不谈，讲得头头是道，唾沫横飞。工友们一般文化少，也不爱读报，又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所以一般不反感万保利的大言不惭。万保利每次嘴唇叭叭起来，就是最自豪的时候，得意的不得了。一次在山西，他们四个工人为遇难矿工守灵，一夜未睡，为了打消瞌睡，万保利白话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早晨依然精神亢奋，言犹未尽，而听众们困得东倒西歪。事后大家又送给他一个雅号“知道分子”，赞美他“天上的事情懂一半，地下的事情懂完了”。 世间没有说得完的话，你想把它说完，只见你愚蠢；你没有理由可说人人都说的话，除非你比旁人说得好，而这却不是把所有的话都说完所能办到的。 万保利还喜欢给人看相，有一个老乡辞职准备下海做生意，找他看看，他故作深沉算了半天，说：你是河里的大鱼，要下海游泳早晚得淹死！ 矿长万如意发现万保利一直没有去看望栗伟升。告诉他利用休班的时候去看望一下，万保利口头答应了，但一直处于一种恐惧情绪之中。但更让他恐惧的，是他清清楚楚地意识到自己有必要去看望一下老乡。虽然两人关系不是特别铁，但是在过去工作、学习、娱乐、生活当中，还是在一块儿有过许多难忘回忆和欢笑。 很多天里，万保利的心里沉甸甸的，他没有能力做到，看破红尘，视死如归。尽管怀疑自己感染了艾滋病病毒后又检测过关，是阴性，没有感染病毒，但心里却没有庆幸感。他为希望躲过看望老乡栗伟升而感到内疚，但是他害怕在目前的状况下看到栗伟升。那会让他恐慌之至。他不信佛教，也不信基督教，既不是英雄，也不是坚忍之士，在他的人生经历中，对于医院、太平间或者丧礼，他都是敬而远之、避之则吉。记得小时候在街上看到送丧队伍，自己会情不自禁咬好几个小时指头，现在想起来是不是有神经病？这会儿，他想像栗伟升一副病仄仄的样子，有气无力地躺在他面前，而他却很不自然地戴着假面具、说着言不由衷的安慰和祝福话。虽说艾滋病不会轻易传入他人，但和栗伟升在一起，就像和一个装满几百万个病菌的木盒子一样……他不寒而栗。想到栗伟升将在他的面前断气，万保利吓坏了，他看到他的那个一度健壮、如今却弱不禁风的老乡在喘着最后一口气，把手伸向他，嘴里还声嘶力竭地叫着：“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阿！” 天哪，想着想着，万保利额头上沁出了汗珠、冷汗直流。我才不稀罕去看栗伟升呢，他妈的为什么我非得去？我们的关系虽然是同乡，但却不是朋友。我们在一起采煤，纯粹是为了工作；在一起打麻将，纯粹是为了快乐。我们相互之间所说的话一般只有寥寥几句、客套话而已。现在他快要死了，突然间去看望他倒成了我的责任，突然间我们成了最亲密的朋友。岂有此理，他跟一起来打工的每一个同乡都比我更亲近，让他们去看望他好了。说到底，一个病人需要多少人来看望呢？他是要死的人了，需要的是静谧和详和，而不是空洞的祝您早日康复的屁话。不管怎么样，我过两天一定去看看，以尽一个同乡情谊，但不知他能活到我去看他的时候吗？要是他能活到，我就去看他，要是活不到，我去不去又有他妈的什么关系？ 借口用了一个又一个,就这样拖了十来天,万保利还是没去看望栗伟升.但是他越来越多地想到这是他的责任,因此感到非常内疚,他发现自己多少盼望着事情结束,栗伟升死了,这好让他得以解脱.他琢磨着既然得了绝症,死是绝对躲不过的事,干嘛不是马上死掉或实施“安乐死”呢?生不如死，还不如死了好。为什么要痛苦地苛延残喘、还要活遭罪呢？他想,也许这样说话听起来狼心狗肺、而且没有人性，但有比这更好的方法吗？ 但是没有听到栗伟升的死讯，听到的只有一块儿打麻将得那些同乡所说的话，让他心生愧疚，而且沮丧起来。 “万保利，你还没有去看过他吗？你真的应该去看看。看望他的人很少，只有咱们乡亲们去看他，他很感激每一个看望他的人。” “是的，他总在盼望着你去。” “对，毕竟是老乡嘛，又是一个煤矿工作。” “矿工不是弱者的职业，咱们天天下井采煤，死神说不定哪天就来光临。下井你都不怕，难道还怕艾滋病人？” “我知道你不愿意去探望栗伟升，但是你应该尽量去看望一下。咱们每一个人或多或少都有过卖血经历，只有他不幸得了艾滋病，多么不幸啊！将心比心。所以你应该给予同情和理解，去看望他一下。难道你敢保证日后永远不得艾滋病吗？” 珍爱生命是不应受到指责的。艾滋病人也许有许多委屈，但他的存在，就是对无数鲜活生命的威胁，却是不争的事实。万保利激动起来，自信地宣称，“我绝不会得艾滋病。我敢保证以后就是饿死也不会去卖血了；敢保证自己不嫖娼、不滥交；也敢保证不吸毒，不与他人共用注射针头；至于输血打吊针什么的，我一定去正规大医院。” 老乡们纷纷反驳，你以为高度洁身自爱就没事来吗？你能保证不去嫖娼滥交，但你能保证不被“艾友”传染？你可以不卖血不吸毒，但你能保证在和隐性“艾友”们接触是浑身上下绝无一处伤口？你尽可以不光顾个体医院、无牌诊所，但你又如何保证大医院的针头就百分之百消毒彻底了呢？还有理发、美容、纹身、扎耳朵眼、修脚等用的刀具不消毒，与他人共用刮脸刀、牙刷都有可能感染呢，只要你还食人间烟火，就休谈高枕无忧。 “好吧，我明天去。”万保利不得不这么说，但是到了第二天，他又把它往后推迟了。事实上，当他最终鼓足勇气去医院看望上几分钟的时候，那与其说是出于对栗伟升病情的同情和理解，倒不如说是出于他在生活中对自我形象的需要。万保利心里明白，要是栗伟升死了，而自己由于过分害怕或者厌恶而没有去看望过他的话，就会被乡亲们鄙视——一个自私懦弱的卑鄙之徒。另一方面，由于河南人名声不太好，这几年全国各地都排斥河南人，要是我去看望栗伟升，我就会在众人眼里成为一个勇敢的河南汉子。其实，俺们河南人跟东北人一样，都是活雷锋！ 想到这里，万宝利决定去探望栗伟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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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这一天，万如意如往常一样到了单位，这时井下的夜班工人正好升上井，向他反映井下有安全隐患。万如意决定跟随白班工人下井，指导他们排除隐患，在井下掌子面，万如意发现有几个冒顶隐患，马上带领工人排除了。 正当他以为安全隐患已经排除，准备升井的时候， 猛然发现不远处末棚的碎顶上有一块大矸石，凭着多年的经验，他知道这矸石要落，只需要用镐头碰一下支柱，就能把人砸成肉酱。这时候，万如意突然有了自杀念头。他和田小丫结婚的时候，花巨资买了人身意外伤害保险，保额是八十万元。这是车大嫂的外甥女儿小娟推荐的，她在保险公司做业务员，因为井下的残酷，再加上帮助小娟完成保险任务，万如意就买了四份保险，每份二十万元，每年交五千，连交二年，就可以保终身了。万如意和田小丫说，真的有那么一天，赔偿金给母亲一半，剩下你和孩子留下。田小丫觉得不吉利，急忙用嘴堵住了万如意的嘴，不让他再说了，她心里深知井下的危险性！ 而今，他和田小丫还有孩子都患上艾滋病，即使因此而死，也不会得到一分赔偿，因为艾滋病是属于免赔条款的，哪怕你是患病之前投保的，除非你意外死了。万如意心想，如果现在过去站在那危险的地方，再用镐头碰一下支柱，他马上会被打死，然后家里就会得到一大笔赔偿金。正当他在胡思乱想时，一位年轻的工人往末棚走，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拌倒，本能地把手搭在柱子上，顶上的大矸石摇摇欲坠，眼看就要砸在他的头上，万如意来不及多想，本能地箭一般蹿过去，连喊一声都来不及，便一掌把那个年轻工人推倒安全的地方。在他自己还没有跑开的时候，那块矸石就哗啦一声掉了下来！他只感到小腿一阵剧痛，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他醒过来的时候，正躺在矿区医院里，庆幸的是，他的左小腿被碎石砸伤，仅仅骨折，全身其它部位没有受伤，只需打上石膏休养几个月便可。骆老板得知万如意在井下救了工人，还为此受伤，非常感动，用福田爱尔法面包车把万如意拉到最好的骨科医院——林口县奎山骨科医院治疗，用最好的药、住最好的病房。 伤筋动骨一百天。经过医生精心治疗，万如意的伤口恢复的很快，不到三个月就可以下地了，但这时候，他又患上感冒，开始腹泻、低烧。莫名其妙地腹泻，一连两次，是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感觉，然后就是虚弱的感觉，虚弱到迷糊。万如意虽然迷迷糊糊，但心里非常清楚，万恶的艾滋病终于来了。以前在井下工作那么多年从来没有受过伤，现在受了这么严重的伤，艾滋病病毒终于感染了。 艾滋病这东西非常奇怪，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万如意的“感冒”又莫名其妙地好了，但他知道自己从此不能再下井了。他犹豫着该不该告诉骆老板实情，想了一个晚上又一个晚上，想了无数个晚上，他终于决定跟骆老板说出实情，骆老板对他情深意重，不能对不起骆老板。 当万如意原原本本和骆老板说起事实的真相，骆老板听的脸色一点点暗下去，最后什么也没有说就走了，走时脸色非常难看。 第二天，骆老板又来了，拿出一个活期存折，说，这是二十万，给你的。兄弟，你为煤矿付出了汗马功劳，这我非常感谢你。我待你如何？你也知道，但是你不能在井下死啊，你这样岂不是害死我？你死了我给你赔偿，还得罚款，这还不算，最后得停产整顿，必须做到“一停三不停”，即停工，但是井下抽水、送风和瓦斯检测不能停。每天不进一分钱，水电费用却要4万元以上。得多大损失啊？我是天从人愿，赌博一生，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如履薄冰。你有困难就吱声，哥哥我帮你，这二十万可以赔偿一条人命。我给你拿这些，就因为你实在，和我的性格很像。所以我做事先做人，这是我的成功之本。我没有文化，只好做“傻”人，就是自己愿意也乐于去吃亏，你吃点亏了就意味着你让别人占了便宜，对方当然愿意也会因此而乐意和你交往，和你做生意。我倒觉得，正因为现在社会上精于算计的人多了，“傻”人才显得可贵，来占你便宜的人多了，你也就因此占了大便宜。那最终你不是成功了吗？这可以说是精明人给了“傻”人一个很好的市场生存空间。 万如意哭了，泣不成声说，骆哥胸怀阔如瀚海，情意似纯金，我当九死不忘。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涌泉之恩，一生相报；一生之恩，以死相报，来世再报……我死也不会忘记你，变成鬼也要保佑你的煤矿一生平安、平平安安…… 骆老板感动得潸然泪下：什么也不要说了，好自为之吧。 世间的友谊有时会抵得上刻骨的爱情，又有谁会否认友情不时时刻刻包容着你；远离着你；又心系着你呢？人不求人一般大，钱不比钱一样多。 二十万元对万如意来说是救命钱，在最后的人生岁月里，起到了救命作用。钱对他来说固然很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精神上的收获。人活在世上，最重要的难道不是人与人之间的友爱吗？尤其是在你困难的时候，别人对你表示的友爱比什么都宝贵。 人身上要是背上了钱债，等于肩上扛了个无形的山，走路挺不起腰身，吃喝放不开肚量，遇到个乐子，刚要仰脸笑，也得让债影碰没了声。人身上要是欠了情债，那情形比背钱债还糟。等于心上戳把刀，不碰时不疼，一碰就流血，就心碎，那把刀多咱不拔下，过日子多咱不轻省。万如意难过的好多天都吃不下饭，为骆老板的仁至义尽，也为自己差点害死骆老板而愧疚。 在一个雨夜来临的黄昏，万如意在矿区的冷面馆里喝了一杯又一杯扎啤，最后喝得酩酊大醉，趴在酒桌上睡了一会，然后摇摇晃晃站起来往外走。醉意朦胧的他自顾自地在马路的中间穿行着，一阵急刹车的声音在他的耳旁骤然响起，司机摇下车窗伸出头来骂道：“你疯了醉鬼，在马路上撒酒疯呀？想着等你爹妈和老婆孩子来为你收尸吗？”司机骂骂咧咧地走了，万如意在司机的怒骂中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是的，我痛快地死了，我的母亲和幼小的儿子，还有我的贤惠妻子，谁来照顾和关心他们呢？”万如意责备自己，让自己在那场细雨中淋了个痛快，也让所有的痛苦和软弱在雨中清洗了个干净，告诉自己：你不是一个人活在这世界上，你还有许许多多的亲人。你活着，自己一个人痛苦；你要是死了，会给众多的亲人都带来痛苦……绝对不可以放弃生命，为了爱着自己和需要自己的人。因为那份被需要，万如意终于走出了那场人生的雨季。 虽然雨已停住，而且今夜无风，但万如意还是很快被冷透了，从前胸贯穿后背，冷得透心。 万如意全家都患上绝症，他以为永远遭受无尽的灾难，却未想到可以遇到慷慨大方的骆老板。他无意把不幸和幸运简单归于宿命。但从中确实感受到，冥冥中真有一个力量在默默引领着他，帮助着他全家。这是一种超越世俗、超越功力，同时也超越自然节律与世道常规的至高无上的力量。他说不清这种力量是什么，但，他由衷地敬畏它。感激它! 这时，一支传唱一时的歌曲忽然在他耳边悠悠响起，它那优美舒缓的旋律在他心中久久回荡，他的眼睛湿润了： 走进我的世界， 期待你的笑容， 人字结构就是相互支撑..... 告诉你一个发现， 你和我都会感动： 世界很小，是个家庭....... 为了查找资料治疗艾滋病，万如意花几千元买了一台新蓝品牌电脑，又安装了宽带。万如意知道人类的发展史，经历了三次重要革命，农业革命、工业革命、互联网革命。网络最大的改变是改变了我们自身。原来人们的心情、情趣，看法的流动是一个金字塔式的，网络把它夷为平地。金字塔是指有一个中心的信息源，现在网络已经使任何一个点同时都是一个中心，就没有中心了。信息的接受者同时也是发布者。他早就想给家里买电脑上网学习，直到现在才买了电脑安了宽带。 网络上的很多言论，有些三两句不成文，有些轻薄偏激缺少养分，这是由于网络匿名性造成的。大家都不把网络上的ID当自己，一方面自由了，另一方面也可能不负责任。中国老百姓长期压抑，缺少表达，有了倾诉渠道就不见得很合理。内心不平，工作不快乐。人长期吸收这种负面能量，自己不快乐就会把这种不快乐表达出来，整个中国变成不友善的社会，到处人跟人的互动都疙疙瘩瘩的。 网络成了万如意通向这个世界的桥梁，他在网上寻医求药、匿名发帖子求助。虽然，在网上他遇见向他推销祖传秘方的人，还有拿他当笑柄和恶作剧的人，但有一群人是一个特别的群体，他们是艾滋病病毒的携带者，但他们中每一个人都和他一样深切的体会到艾滋病魔的可怕和猖狂，他们和他一样年轻，都有善良和敏感的心。他们一直给他鼓励和支持，他们是他的朋友。 在网上求医问药是一个艰难的事。现在国际上比较认可的疗法是鸡尾酒疗法，费用大约是人民币八千到一万元／月，美国近年的艾滋病发病率的降低和鸡尾酒疗法有效有关，鸡尾酒疗法可以降低你的病毒数量，但是不能全部消除，所以艾滋病还是比较麻烦的。中药尚无比有突破性的药物。 万如意是艾滋病病毒携带者，他害怕别人知道，他渴望别人的理解和帮助，渴望真诚的心灵交流，将心比心，在这个范围里的其他病人也一定和他的感受一样！他从大量的资料中首先选取自己认为真实可靠的药，尽可能在网上找到服用过的人了解，了解不到的就自己试，他知道很冒险，没有一个药是国家医药部门认可的，但他还有选择吗？不用冒险的、被认可有效的鸡尾酒疗法用不起。而最重要的是，这疗法虽然可以在几个星期里将人体内的病毒抑制在血液里都检测不出来的水平，但是不能停药。一旦停药，病毒将很快反弹，反弹后的病毒载量远远超过不用药的时候。这时候，如果没有了钱，只能加速死亡进程。这样治疗是不是有点像吸毒？ 网上说苦瓜对病毒的抑制有效，万如意喝田小丫就开始尝试每天吃苦瓜。洗干净就吃，刚开始的时候，那个苦涩呀，怎么也受不了！慢慢地他们吃苦瓜就象吃黄瓜一样。还好，很快他又知道巴西用蜂蜜和蜂胶治疗艾滋病有效，特别是对于恢复免疫功能，这样的试药生活开始有苦，也有甜了！这就是给咖啡加点糖的生活。 为了减少盲目性，万如意开始专研中医理论。传统中医中药博大精深，非他一个毫不懂医学的学理科的门外汉所可以领会。他发现中药治疗爱滋病有两个指导性思路：一是清热解毒，驱邪所以安正，即通过清热解毒，软坚化结来抑制病毒。二是正本以驱邪。即通过调整巩固自身免疫功能，来抑制病毒繁殖。每一个人可以根据自己不同的情况选用适合自己的中药。祖国传统医学是一个宝库，人类在面临现代医学无法攻克的难题的时候，总是在传统医学里寻找帮助，象乙肝、癌症等等疾病，中医药都有独特的效果。 以毒攻毒有可能压制艾滋病，但却容易染上毒瘾或过量死亡。万如意在网上找到用大烟土治病的秘方，便冒险给田小丫试试，得到支持。万如意费老大劲整来一些大烟土，买了老母鸡，一天不让它吃任何东西，只喂清水，目的是把肠子洗净。大半天之后，把大烟土塞进它的嘴里，有点像填鸭一样，再喂它喝水。到第二天差不多24小时过去了，杀了那只鸡，一点血不能流出，尽可能保持完整。接着放进砂锅里，又挖了很深的地下土坑，用炭火焖，锅盖四周封着土。焖上6个小时，把砂锅从地下取出来，把土刮掉，揭开锅盖，那个香味哟，他们一辈子从来没有闻到过。 它有一种渗透力，一直往你身体里钻。 万如意让田小丫要把肠子和内脏尽可能全部吃下去，汤尽可能全部喝掉，因为大烟土的药性都在里面。从来不会喝酒的田小丫就着一碗鸡西当地烧酒，吃喝了三个多小时，终于完成任务。 当天晚上田小丫上炕睡觉的时候，效果开始出现了。第一个反应，五脏六腑里热火熏熏：想喝水就喝水，想吃水果就吃水果，想喝白酒就喝白酒，想吃饭就吃饭，除了西药没有禁忌，但是一天一夜都不感觉要上厕所。此后，身体好的不得了，很长时间不再感冒，也不再闹肚子。 以前万如意看过《鸦片史》书，讲述了为什么鸦片在人类历史上那么珍贵。尤其在没有现代医药工程的过去，许多的病痛无法医治，但是鸦片可以。后来万如意常常感慨，如果能有办法，使得大烟土像一般药物一样在药房便能买到，同时又不至于滥用，将减轻人类的多少痛苦啊。如果诸葛亮南征的时候了解了这么一锅鸡的神奇，那么蜀国的命运恐怕也会改写了。 越接近艾滋病的水平，就越了解对方的强大，就会越来越畏惧。当他的畏惧达到极点的时候，也就是他能与对手匹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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