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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寒沙雪影[第1页]

作者:楼已
首页 本页[1] 下一页[2] 尾页[31]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看了分类,真不知先哪一个,这是一部纯种的武侠,无仙也无神,只有剑客,有血有肉的剑客。想了半天,写得是大明一页,靠得上的只有历史了。也写了许久,开始也发过一个网站,没什么想法,只是想拿与更多朋友看看,就这样简单。
    第一章 祝寿
    三月初九,是宁夏府横家堡堡主横现山六十岁生日,由于半年前母亲才去世,本来喜欢热闹的横现山决定这个生日过得低调一点,江湖上的朋友一个都没请,准备就本家亲戚、弟子摆几桌意思一下。
    快到晌午时分,管家慌忙来报,说是庆王派四子朱秩煃来贺寿,现已到蠡山脚下了。这横家堡依蠡山山势而建,非常险要,进城堡的路只有一丈多宽,只勉强容得下两骑并行,路旁是刀削般的峭壁,纵是敏捷的猿猴也难攀爬,横现山来不及多想,忙吩咐:“鸣炮,开门,老三先去迎接,我更衣后马上就来,庆王爷真是的,也不提前通知一声。”
    朱秩煃是个大胖子,根本走不了山路,是用轿子抬上来的。朱秩煃吩咐亲兵在院里待着,和横家兄弟有说有笑地进了会客厅。
    刚进门,朱秩煃便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想想不妥,忙又站起来,递过一个精美卷轴:“横叔叔,父王让我给您贺寿来了,这是父王新作的一首诗,聊作贺礼。”
    横现山展开卷轴,朗声念道:“韦州之西多峻岭,边防也有仙佛境。风送路旁花草香,云横野外山川景。山川秋来最可口,夕阳径照尤宜看。回家欲学王摩诘,淡墨涂抹图屏间。蠡山的好,真让庆王爷说的透透的,这云横野处山川景,好像说得就是老夫横现山啊,哈哈哈,回去替我谢谢王爷。”
    朱秩煃道:“横叔叔随父王征战多年,一直不离左右,曾数次救下父王的命,现在父王不统兵了,横叔叔又甘愿在此为父王督造陵寝,我们可是感激得很呢。”
    老二横现云插话说:“别谢来谢去,来点实在的,吃饭时辰到了。”
    横现山道:“少主带的那些随从,从身形脚步来看,武功应该不弱,是王爷所说新选的护卫么。这次来,是不是要把那东西拿走啊。”
    朱秩煃回道:“叔叔也知道,父王交出宁、庆、延、绥四卫军务后,为避嫌,解散了原有的亲兵。王府也总得有些看门的,所以慢慢就招了些五湖四海的人,其实呢,主要都是史总兵选送的,功夫肯定比不上横家弟子。而史总兵给王府的兵器,怎么说呢,也真是压箱底的货啊,呵呵,极不趁手,所以请横叔叔到南方采购了一些,今日顺便就带走。”
    横现山恨道:“一个小小的宁夏卫总兵,也敢在王爷面前耍威风,世道是怎么了。唉,算了,喝酒罢,老二,你去陪那些护卫,老三陪家里人,少主喜清静,就这里摆上一桌,我单独陪。”
    这酒正慢慢喝着,突然外面一阵大乱,横现山皱了皱眉,道:“少主你先坐会,我去去就来。”
    横现山走到院里,吓了一跳。只见朱秩煃带来的亲兵正拿着刀四处砍人,而且是不管男女老幼,见人就砍,只一会功夫,院子里就已有七八个人躺在了血泊中。
    横现山又气又急,纵身跃到一个正要举刀砍人的亲兵背后,一脚蹬去,毕竟是朱秩煃的亲兵,横现山这一脚没使全力,心想把他踢晕就行,不曾想,这亲兵脑后像是长了眼睛,猛一扭身,躲过这一脚,同时就势把刀抡了半圈,又快又狠,幸而横现山刚才那脚未用全力,所以还有余力勉强向后弹起,恰好落在一石桌上面。那亲兵收住刀,手腕一翻,刀做剑用,直着就朝横现山刺来,横现山立足未稳,只好再向后跃下石桌。孰料那亲兵这一招是虚招,横现山一动,他刀亦提起,再转过刀刃,寒光一闪,斜劈下来,横现山身后是柱子,再无所退,情急之下,他一脚将石桌桌面踢起,正好把刀弹开,虽只是三招,横现山已惊出了一身冷汗,暗想:此人刀法不落俗套,身形步法敏捷,反应奇快,王府哪里找来如此高手,却又为何在此乱杀无辜,不好,少主一人在屋内,不知怎么样了。
    横现山正要退入屋内,却见五个护卫拥着朱秩煃走了出来,其中一个约摸二十五六岁,身材高大,俊眉朗目,留着短须的汉子哈哈大笑:“童校尉,能把横堡主弄得如此狼狈的,这江湖上可没几人。可能横堡主以为你是普通亲兵,大意了。话说回来,这童英童校尉不光人长得帅,功夫也是锦衣卫里数得着的,一招就能砍死个送菜的丫环,我等佩服得紧哪。”明显的讥讽之意,童英岂能听不出来,但童英依旧只冷冷站立,并没接话。
    横现山听得心头一凛,这才发现,除了朱秩煃身边五人,其他所有护卫手里拿得竟然都是绣春刀,而绣春刀正是锦衣卫专用武器。横现山寻思,这肯定和上月遇见的那个叫曹吉祥的太监有关。
    上月初三,横现山独自去灵州散心。灵州有家酒楼叫“西子楼”,做得一手江南菜,很合横现山的胃口。在“西子楼”,有一个绿衣人主动和他搭话,言语之间,横现山知道此人不简单,便假意迎合此人。酒过三巡,那人终于透露出,他叫曹吉祥,是司礼太监王公公派来的,久闻横家堡的威名,想来结交。
    横现山依然不动声色,脸带笑容,曹吉祥以为横现山被说动了,便拍胸脯承诺,只要归顺王公公,横家堡一定可称霸江湖。王公公手中有不少武功秘籍,都可以给横现山,需要钱的话,王公公也可以满足。
    横现山越听越气,只是他知道,这王公公就是王振,如今权倾朝野,不能得罪。于是,横现山婉言拒绝了曹吉祥,还将随身带的几样山珍送与曹吉祥,这山珍原是准备带给庆王的。曹吉祥将山珍扔在地上,拂袖而去。横现山考虑许久,决定不把这事告诉庆王,因为现在庆王日子也不好过,他不想给庆王再添烦恼。
    横现山又一想,这锦衣卫办得都是朝廷要案,王振总不会为那点小事大动干戈,动用如此多的锦衣卫。只怕是皇上要收拾王爷了,知道我是王爷左膀右臂,先拿我开刀,这少主肯带他们来,一定是受到裹胁了。
    想到这,他忙大声问朱秩煃:“少主,王爷最近可好。”不料朱秩煃并未吱声,一跺脚,转身回房去了。
    横现山正纳闷呢,那个童校尉终于说话了:“横堡主,长话短说,有人向圣上举报庆王爷私购兵器、马匹,图谋不轨,圣上着锦衣卫调查,现已查明,庆王爷本不知道购兵器之事,是你横现山被解除兵权后,怀恨在心,故借修陵为名,招兵买马,私购武器,并与瓦剌勾结,意欲犯我大明。这事惊动了王公公,王公公请得旨意,命我将横家堡上下全部人等押往西安府候审,如遇反抗,就地正法,我也是奉命行事,莫怪。这横家堡果然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若不是朱公子带路,我等还真是难得进来讨怀酒喝。”
    横现山听罢,呆若木鸡,好半晌,仰天长啸,随即叹道:“好个王公公,给我编了这样大的罪名,性命倒在其次,老夫这一世英名岂不都毁了。不过,公道自在人心,老夫是什么样的人,江湖上的朋友心里都有数。”
    说话间,随着一阵叫骂声,几十名横家弟子退进了院子,紧跟着冲进来的是大队官兵,老二横现云跑了过来,急道:“大哥,我和这帮王八蛋喝酒时,有几人偷偷溜出去,杀了守寨门的弟子,放进来大批官兵,人太多,我们顶不住了。”
    这个院子是横家弟子的练武场,涌进几百号人,也不显拥挤。横现山对童英拱拱手道:“童校尉且让他们住手,我有话说。”
    童英依旧沉默不语,那个短须男子冷笑道:“横堡主枉是在江湖上混了这些年,如是官宦之家倒也罢了,男主杀头,其他人流放,你们是武林世家,威震西北,今日一开杀戒,若是漏掉一人,只怕带路的朱少主、派兵的史总兵、锦衣卫的马指挥使、甚至去请旨的王公公,都睡不踏实啊,为什么偏选今天这个日子呢,倒不是查了黄历,只是因你寿辰之日,弟子和家里人都全啊,而且因母亲刚去世,你也不会请其他江湖人来添乱。所以你现在能做的,就是杀出一条血路冲出去,只要你活着,他们才会有所顾忌,或许还能保全你的家眷用来威胁你。对了,我刚才从客厅里拿了你的剑,接着吧。还有,我叫寒枫。”
    童英忍不住道:“寒少侠,你究竟是哪边的。”
    寒枫道:“我只是不想欺负空手的老人。这身奴才衣太难看了,我先脱了再打。”说完,寒枫和他带来的四人一起脱去外面的护卫服,露出一身黑色劲装。
    大院里不断有人倒下,横家弟子人少,一人总要对上三四个官兵或是锦衣卫,功夫好的尚能支撑一阵,那些年轻弟子,功夫稍差,就挺不了几招,不过,几乎每个横家弟子在倒下前总能刺死一至数名对手。
    寒枫对其他黑衣人说道:“只攻不守,大漠一横,这横家剑果然名不虚传,剑灵身轻,善用巧力,遇见比自己弱的就一阵抢攻,力争一击制敌,遇到比自己强的呢,还是抢攻,争取乱中取胜,实在不行,就故意露些破绽,拼着或伤或死,也要扎对手一身窟窿,你们好好看着。”
    一个黑衣人问道:“寒堂主,这横家剑真的不防守么?”
    寒枫道:“横家剑练得最多的是步法、身形,他攻你,快如闪电,一击即走,你明见他在那,招还未出,人已换位。除了以前少数几个宗师,历代横家人的内力都不行,所以信奉‘以形带剑’,‘以快打慢’。横家剑的尺寸、重量非常有讲究,因每人天赋、身体条件不同而分别打造,并且随着此人功力的长进随时调整,故横家弟子在学剑的过程中要试用很多把剑,但总的原则是剑短而轻且薄,锋利无比,横家剑出手总留五分力,时刻变化,缺点是一般扎的伤口都不深,当然啦,被多扎几下也就离死不远了。”
    横现山不知这寒枫什么来头,觉得还是先不理为好,于是他侧过身朝向童英:“寒兄弟说得很对,老夫只能博一下了。”
    童英指着寒枫道:“我不是你对手,所以,他和你打,我和二当家打。”
    寒枫笑着道:“错了,我也不是横堡主对手,应该是我们五个人和他打。”
    寒枫和另外四个黑衣人缓缓拔出剑,将横现山围在中间,而那边横现云已和童英交上了手。横现山见周围弟子伤亡越来越大,心急如焚,便想速战速决。擒贼先擒王,他直扑寒枫,手中剑点出了无数的剑花,寒枫并未轻易躲闪,直到对方剑气将至,方才使出一招“四海腾龙”,在自己身边形成一片剑海,轻易把那看似无处不在的剑花淹没,横现山暗自称赞,随即双脚轻点,从寒枫头上越过,寒枫举剑横削,虽没能沾上对方一分,却可就势转过身来。
    横现山稍一落地,便立即攻向了其他黑衣人,攻击肯定有先后,但横现山实在是太快了,快得仿佛是同时用剑刺向了四个人,四人虽说也是久经战阵,却也从没见过如此鬼魅般的身手,着实有些慌乱,左闪右避间,总算勉强躲开,但其中一人持剑的手腕被划开个大口子,鲜血直冒,只好退在一边自行包扎。
    寒枫对剩下三名同伴说道:“人家以攻代守,我们就以守代攻吧。”四人持剑向外,各守一边,结成一个阵式。横现山刚才那几招便已试出这些黑衣人的武功高下,想也没想,就朝那武功最低之人刺去,没想到人家阵型一转,由功夫最好的寒枫来招架,另两人从侧面刺向横现山,一个刺颈部,一个刺小腹,横现山的剑短而轻,自然不会轻易去和寒枫他们兵器相交,但左右已被封死,再腾空至寒枫后面也不可能,因为还有一人持剑护住了寒枫身后,横现山只好向后退。
    横现山又攻了几次,都没得手,心里焦急起来,时间拖得越长,对横家越不利,院里的弟子已损失过半,横现云暂时拿童英没什么办法,横现海估计在后宅保护家眷,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
    稍一走神,寒枫便脱阵冲来,一阵猛攻,横现山腾挪得有些迟疑,有一招实在闪不开,只好用剑去格,自己的剑比寒枫的轻得多,差点就被磕飞,横现山只好重新集中注意力,再想反击时,寒枫已退回阵中。
    横现海当时正在后宅陪席,得知消息后,便马上组织二十余名弟子守在通往后宅的小路上,前来进攻的都是官兵,有百十号人,领头的参将叫马勇。这条路很窄,一边是高墙,一边是陡壁,官兵没有带攀墙的工具,只有三个一组的上前强攻。这对横现海的防守没什么压力,官兵们的功夫确实比横家弟子差不少,又展不开,形不成人数上的优势,所以不一会,先后四组官兵都被刺倒在地,马勇只好命令撤退,横现海倒也不敢上前去追。马勇对一个手下说,前院是混战,弩兵没什么用,调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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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已 2017-01-14 16:48: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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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灭门
    横现云一招接一招的抢攻,如疾风骤雨般的猛烈,只是每每看起来已占得先机,封住了童英的所有躲闪的空间,但童英偏偏就会使出那么一招你绝对意想不到的招式,化险为夷。童英也知道时间对自己有利,所以他和寒枫一样,先做好防守再说。事实上也确是如此,大院里横家弟子所剩不多,苦苦支撑,虽然锦衣卫损失也很大,但他们有官兵配合,此时依然可以分出两人直扑横现云。
    以一敌三,横现云渐渐不支,缠斗中,一名锦衣卫砍向横现云左臂,另一人绕向横现云的后面,简单的一招“力劈华山”,势大力沉,按理横向云只有朝右移动,所以正在此方位的童英马上一招“石锁天关”,把这右路封得死死的。横向云一咬牙,侧过身,算好刚刚可躲过后面那兜头一刀,却朝着另一锦衣卫贴了上去,那人一愣,刀劲已卸了三分,而横现云贴得如此之近,刀势还根本没有展开,劲力又少了五分,这一刀虽然砍在横现云的左肩膀上,但横现云尚可忍受,而横现云的剑同时已在这名锦衣卫前胸扎了深深二个洞。横现云拔出剑,没有停顿,随即一脚踢向另一锦衣卫的手腕,这名锦衣卫的那招“力劈华山”用力太过,招式已老,再无回旋余地,手腕被狠狠踢中,刀脱手后正好朝童英飞去,童英只能侧身躲避,而横现云趁机身形再一晃,便到了那锦衣卫跟前,童英忙上前营救时,横现云已然弹开,那名锦衣卫看着自己身上的十几个窟窿,一脸的不可思议,随即慢慢倒下了。
    横现云在身上点了几个穴位,把血止住,却不再和童英过招,而是四处游走,有机会就出剑,竟一连戳翻了四个官兵和二个锦衣卫,童英急得到处去追,但这轻功他还是比横现云差了不少,所以总是追不上。
    这边横现山与寒枫几个人也在缠斗,横现山边战边问寒枫:“寒少侠,你这剑法我竟从未见过,不知令师是谁,为何对老夫苦苦相逼。”他想,这寒枫年纪不大,应该不会和自己结过怨,自己可能是得罪了他的师父。
    不料,寒枫听到这,面目立时变得狰狞可怕,他恨恨道:“横现山,你可记得十五年前榆林城外花马寨么?”
    横现山听见花马寨三个字,如同被雷击中般,怔住了,连寒枫刺过来一剑也忘了躲避。幸而这是寒枫防守时反手顺便撩的一剑,力度不大,饶是这样,横现山的大腿也被划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横现山不顾伤口流血,颤声问道:“你是郎彪的什么人?”
    寒枫一阵冷笑道:“我和那个贩马的郎彪没什么关系,我只是花马寨一个普通农户的孩子。”
    横现山喃喃道:“那郎彪私通鞑靼人,借和军队做生意的机会,弄清楚了宁夏府各个卫所的位置、驻地人数、武器装备等情况,并告知鞑靼人,以换取他们的马匹。有一次他竟将庆王巡边的路线提供给鞑靼人,使我们中了埋伏,整个护卫队几乎全军覆没,最后只我三兄弟带着仅剩的二个弟子保护王爷跑了出来,后来查出是郎彪告的密,我便让大弟子孙少安带队去抓他。”
    寒枫一阵冷笑:“郎彪私通鞑靼人,难道我花马寨其他一百八十口也私通鞑靼人么,难道那年十岁的我也私通鞑靼人么,难道我那一岁的妹妹也会私通鞑靼人。”
    横现山长叹一声,道:“孙少安的弟弟在鞑靼人袭击庆王的那一役战死了,所以他心态已失,只想报复,我想到这一层,便立即去追他。唉,毕竟晚了一步,这是老夫一生的憾事,实在对不起那无辜的一百八十个冤魂。”
    寒枫大声道:“杀人的都是你们横家人,若没你的命令,谁会这么胆大。”
    横现山道:“我确实下令只抓郎彪一人,不料郎彪得到风声骑快马跑了。孙少安一气之下便做了如此蠢事,将包括郎彪家眷在内的那么多百姓都杀了,我……我只有厚葬了那些无辜之人,然后下令将孙少安斩首。”
    寒枫冷笑道:“可我听说孙少安没有死成。”
    横现山顿了一下,答道:“三弟说去杀他,不曾想带下去后却偷偷放了他。”
    寒枫哈哈大笑:“这等骗人的说辞,哄得了谁。我若不是去后山砍柴,也必遭毒手,可怜我那一岁的妹妹,这你们也下得去手。”说罢,一招“飞鸟投林”直奔横现山面门,到得横现山跟前,却陡然一沉,击向了左胸,这招说起来容易,使起来难,因为需要很好控制自己的腕力,并非一朝一夕能练就,但以横现山的功力,躲开这招应该不是问题。可是,横现山却偏偏没有躲开,因为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分了神,移动稍慢,这剑便扎在了他的肺上。
    横现山吐了一大口血,缓缓坐下,扔掉剑,然后向寒枫招招手,道 :“你来,我有话说。”
    寒枫没料到这招竟能得手,把横现山伤得这么重,有点发怔,听了此话,又见横现山扔了剑,想是没有恶意,便示意其他黑衣人呆在原处,自己慢慢走到横现山跟前,手上劲却没松,眼神中带着戒备。
    横现山问道:“你家可在寨子的最东头,屋前有二棵大槐树。”
    “是。”
    横现山又问:“你妹妹可是用一蓝色小被包裹,嗯,她后颈有块淡青色胎记。”
    寒枫吃惊道:“正是。”
    横现山又吐了口血,道:“你妹妹没有死,我赶到时,一群人正围着你妹妹,小姑娘在摇篮里,咯咯咯笑得那个天真啊,那些杀红眼了的横家弟子都围着,没一个人下得了手。”
    寒枫听罢,又惊又喜,江湖上都知横现山向来一言九鼎,断断不会欺骗自己,于是忙 问:“那,那……小姑娘……我妹妹,怎么样了。”
    横现山咳了几声,调了调气息,道:“我看着令妹实在喜欢,就带了回来,三兄弟里只我娶妻,而夫人未曾生育,这些年就把令妹当亲生的抚养,一晃十五年了。”突然得知这世上还有亲人在,寒枫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发起呆来。
    横现云见哥哥受了伤,立即往这边杀过来,剩下的十余横家弟子也边打边往这方向聚拢。这十余弟子功力都在二十年以上,又久经沙场,如今全部使出拼命的招式,锦衣卫和官兵竟一时招架不住。
    童英本想阻拦横现云,可横现云不再避让,招招都欲与童英同归于尽,童英堪堪躲过,吓得一时不敢上前。横现云又刺死几名官兵,终于冲到哥哥跟前,二话不说,一招“穿云出海”直刺寒枫,寒枫犹自沉浸在横现山的话中,对横现云的剑根本没有反应。这时,地上的横现山猛的双掌拍地,全身腾空而起,一把将寒枫推开,横现云收剑不及,一声惊呼,剑整个刺入横现山背部。
    横现云慌忙抱住哥哥,叫道:“大哥,你这,这是为何。”
    横现山摸了摸弟弟的脸,轻轻道:“你和老三跟随我征战二十余年,好不容易现在能享个清福,却……老二,你听好了,这个寒枫是花马寨的孩子,更是咱姑娘的亲哥哥,你不要为难他。花马寨的事,是我一生背负的罪孽,今天能死于花马寨人之手,嗯,我没什么遗憾。寒枫,你再过来一下。”
    寒枫没想到横现山以这种方式救了自己一命,心里五味杂陈。横现山喊他,他便机械的走过来,横现山让他俯下身,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半天,然后问道:“记住没有。”寒枫点点头,横现山对横现云道:“横家气数已尽,快让横少侠带夫人和姑娘下山。”横现山使出了最后的力气,把背上的剑逼出,血随即喷涌而出,一代豪杰就此离世。
    横现云拾起剑,抹了把眼泪,瞪了寒枫一眼,便招呼其他弟子往后宅杀去。寒枫依旧傻傻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童英摇摇头,带人去追横现云了。
    后宅大门前,十几个弩兵分成"上弩"、"进弩"、"发弩"三个组,轮番连续发射,横现海和弟子们边用剑格挡,边往后退,其间不断有人被弩箭射倒,正危急时,官兵阵中所忽然一阵大乱,却是横现云率仅剩的七名弟子从官兵后面杀了过来,横现海趁机也往上攻,前后夹击,官兵死伤不少,尤其是那些弓弩兵,没有什么防御能力,几乎全军覆没,直到童英带锦衣卫赶到,官兵才稳住阵脚。
    横现海问:“大哥呢?”
    横现云道:“大哥没了,你带嫂子和侄女先走,我挡住他们。”
    横现海哇的一声嚎啕大哭,横现云斥道:“这不是哭的时候,我们要留点横家堡的种。程长杰、许亦东,你们和三爷下去,把夫人和小姐保护好。”
    横现海道:“要走你走,我得为大哥报仇。”
    横现云怒道:“这些人只是受命而来,真正的仇人还没搞清楚,你再这样下去,横家堡将全军覆没,谈何报仇,我是你哥,你要听我的,否则我先把你宰了。”
    前面激战正酣时,横家小姐横天雪坐不住了,她非要去帮父亲和叔叔们的忙,夫人吴月珍哄她说自己很害怕,希望女儿能保护妈妈,这才把横天雪稳住。
    正焦急时,横现海带人跑了进来,说敌人太多,要撤下山去。吴月珍问:“那其他人呢。”
    横现海没敢把大哥去世的消息告诉嫂子,撒谎道:“大哥、二哥在前面激战,一时脱不了身,你们先走,他们随后就来。”吴月珍点点头,拉上横天雪,带着两贴身丫环跟横现海往留云洞走去。
    由于鏖战过久,横现云左膀的伤口又开始流血,体力也快渐渐耗尽,他现在只是咬着牙在支撑。能战的横家人越来越少,童英率锦衣卫把他们围住,马勇则带领官兵冲进了后宅,那些官兵也是杀红了眼,不管男女老幼,见人就杀,马勇喝止不住。
    留云洞在后山,云雾经常在此汇集,好似从洞中滚滚而出,故称留云洞。洞前是一片草坪,草坪上挨着悬崖边盖了八九间青砖黑瓦房,瓦房里住着三十几个残疾人,有缺了一条腿的,有缺了一只手的,有眼睛瞎了的……他们都是以前跟随横现山的横家弟子,打仗时受了重伤,不愿回家去或是家里没有亲人的,横现山便安排他们在此居住。
    横现海带人进入正中那间半挑出悬崖的屋子,屋里有一个铁辘轳架,旁边是个大的铁篮子,横现海按了个机关,一块石板翻了起来,露出一个大洞,洞口下就是深渊,横现海把铁篮挂好后,催夫人和横天雪快坐上去,吴月珍摇摇头,道:“我等等你大哥,天雪你和这两个姐姐先下去。”
    横天雪和两丫环都不肯,吴月珍又哄了半天,横天雪才拉上两丫环坐上铁篮,这铁篮也就能容下三人,待她们坐稳以后,众人把铁篮移到洞口,横现海开始摇动辘轳,慢慢往下放铁篮。
    横现云又刺死一名锦衣卫,但此时他已身负五处重伤,行动越来越迟缓,横现云大叫:“那个锦衣卫当家的,别躲起来装熊,给老子滚出来,我们大战三百合。”
    童英没有理睬,挥挥手,又两个锦衣卫冲过来,一个攻上盘,一个攻下盘,横现云使出仅存的力气一转身,贴到其中一名锦衣卫侧边,反手一剑插入这人颈部,横现云拔出剑时,头却一晕,坐在了地上,另一人刚想上前,童英喊了声:“不用了。”
    横现云向童英点头致意:“多谢你,没让我死在无名之辈手里,我可以去找我哥了,这一生……哈哈哈。”横现云用剑在脖子上一抹,倒了下去。
    悬崖有百丈高,铁篮降得很慢,终于到底时,官兵也已攻到留云洞,那三十几个残疾人操起剑,相互扶持着守在屋前。马勇心里暗自敬佩,叹了口气,下达了攻击的命令。
    横现海要嫂子快上铁篮,吴月珍还是坚持要等横现山,横现海怎么劝都不行,急切之间,便脱口而出:“嫂子,大哥,大哥已经不在了。”
    吴月珍身子晃了晃,又稳住了,仍然很镇定的说:“三弟,这辘轳也只有你才摇得动,亦东和长杰先下去保护小姐,我留在这陪你。”
    许亦东和程长杰人连连摇头,横现海道:“不行,我拼死也要保嫂子周全。”
    吴月珍叹口气,道:“这逃亡的路上,我一妇道人家,只会拖累他们,就让我在这陪你们横家兄弟,我哪都不去。亦东、长杰,你们要看好天雪,两个丫环出去以后,给些盘缠,让她们回家去,应该不会有人难为她们。”
    说罢,她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指在自己胸前,道:“不要说了,快下去找天雪,不然我就死在这。”
    此时门口已传来清晰的打斗声,两名弟子知道师娘的脾气,便跪下朝吴月珍磕了个头,然后哭着跳进铁篮。横现海立即往下放绳索,没过多久,门被踢开,一官兵冲了进来,举刀砍向横现海,横现海左手稳住辘轳,身向外倾,右手用剑一划,剑极快,官兵刀未至,剑已将官兵持刀的五根手指齐齐切断,这官兵正痛得哇哇乱叫,横现海又一剑把他的喉咙划开。
    铁篮往下降了十余丈后,又冲进三个官兵,横现海左手不敢松开,招架得非常吃力,好不容易把这三人杀死,自已头上也挨了重重一刀,吴月珍惊呼一声,跑上前护在横现海和另几个冲进来的官兵之间,横现海血汩汩的流,他只是凭着意志把住辘轳摇柄,再无能力救吴月珍,只有眼睁睁看着官兵砍向她。正危急时,屋内又闪进来四名黑衣人,一阵乱剑将官兵刺倒。横现海咬着牙往下继续摇辘轳,见铁篮到了底,便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吴月珍弯腰合上了横现海的双眼,向黑衣人施了一礼,道:“谢谢你们出手相救。”
    领头那黑衣人问道:“您是横堡主的夫人么,我叫寒枫,不知这里下去的是不是你女儿。”
    吴月珍答道:“是的,是我女儿横天雪。”
    这时,马勇和童英走了进来,马勇问道:“听说你杀了我手下。”
    寒枫答道:“是。”
    马勇又问:“为什么?”
    寒枫冷冷道:“不为什么。”
    马勇和寒枫对视了半天,转过头对童英道:“总兵只是命我协助你们荡平横家堡。除了这个妇人,横家堡上再无活人,事做完了,我要回去交差了。”说完,不待童英回话,扭头就走。杀了那么多老人、妇女甚至残疾人,带上来的官兵也死了近一半,他的心里充满了厌倦,他今天不想再看见死人,只想赶快逃离横家堡,找个地方把自己灌醉。
    沉默了会,童英道:“我想听听这里面的故事。”
    寒枫道:“横现山的女儿是我妹妹。”
    又沉默了会,童英道:“我回去后,如何向王公公交待。”
    寒枫道:“你怎么向王公公交待,是你的事,我只需向帮主交待,帮主只说要横现山死,而横现山死了。”
    童英又道:“夫人我要带走。”
    寒枫道:“她把我妹妹养大,与我家有恩。”
    这时,吴月珍说话了:“寒少侠,你说天雪是你的妹妹,那你一定是花马寨的孩子。不管横现山是怎么死的,我相信你能照顾好天雪。”说毕,她把匕首刺进了胸口。
    寒枫解救不及,心里非常懊恼,他想:自己的妹妹如果知道养父母在同一天去世,该是多么的痛苦。
    童英带人上前,想夺铁辘轳,寒枫抢先一步,一招“拨云见日”将童英几人逼退,童英说:“这横家的人都是朝廷要犯,我要下去追,请寒少侠不要阻拦。”
    寒枫挥剑将绳索斩断,道:“童校尉,这绳索不甚结实,不坐也罢。”
    童英想了想,不知该拿寒枫怎么办,只好退出屋子,吩咐手下将死去的人就地安葬。寒枫则和几名黑衣人则将横现山夫妇葬在一起,横现云、横现海另合葬在一处,并分别在坟前立了木牌。
    第三章 抚河截杀
    相山镇在江西抚州府相山脚下,镇上最大的一户人家姓贺,贺家宅院在镇西头,紧挨着抚河边,白墙青瓦,有四十几间老屋。从大门出来,过一条小路,再沿青石垒的台阶下个十七级,就到了河滩。四月的抚河很安静,不动声色慢慢地流着,河面上有几只野鸭不时扇着翅膀打着转。
    贺摇站在河边石阶上,指挥着船工往货船上装运新茶,这茶叶是种在相山上的云雾茶,刚加工好,要通过水路运到南昌去。茶叶装好后,贺摇对管家李允道:“告诉老爷,请他安心休养,我办完事后,会从叔叔那带些药回来。”
    李允回道:“少爷放心吧,我自会好好照料老爷,你去这一路虽说比较熟了,但凡事多加小心总没有错。”贺摇点点头,纵身一跃,跳上船帮,做了个手势,示意开船。
    黄昏时分,半蓝半灰的天空里几颗星星忽隐忽现,风似有似无地拂过两岸青山绿柳,远处一艘乌蓬船晃悠悠慢慢靠近,撑船的是两个四十左右的汉子,戴着很大的斗笠,头压得极低。贺摇瞄了一眼,便看出这二人都有很深的功力,他警惕起来,左手下意识的按住了剑鞘。
    正狐疑间,一声唿哨,左岸沙丘的柳树林里冲出十余黑衣人,每两人抬一支简陋的小竹排,冲到岸边,将竹排扔入河中,然后两两跳上竹排,双手抽起固定在排上的长竹杆,熟练的撑起来。竹排飞一样漂来,贺摇心想:不会是碰上强盗了吧。船工也是家丁,均是练武之人,走南闯北惯了,倒也不怎么慌乱,纷纷拿出剑来戒备。
    眨眼之间,有几支竹排已越过货船,直扑那小乌蓬船。这时,船舱的帘子缓缓掀起,钻出来一名女子,这女子大约十六七岁的年纪,圆圆的脸上,白里透着健康的红润,一弯细长的黛眉,那眼睛大大的,带着一丝俏皮,一丝蛮劲,身上穿紫色六幅褶裙,手握一根犀牛皮长鞭,往那一站,自然有一股英气。
    待打头的一支竹排离船有三丈远时,女子将长鞭在头上抡一圈后,轻盈一转身,手一抖,鞭子如电直扑竹排上黑衣人,黑衣人微后一退,下意识用竹杆去挑长鞭,这时长鞭却猛一沉,重重抽在竹排上,竹排顿时散了开。那俩黑衣人倒也不慌,将手中竹杆向船方向一掷,腾空跃起,落下时脚正点在竹杆上,借力再一跃,便要扑向船头。
    紫衣姑娘按下鞭捎一开关,鞭捎弹出两柄小剑,她一手一只,朝两黑衣人甩了出去,黑衣人正在空中,离得又近,一时躲避不及,双双咽喉中剑,惨叫着掉入河中。
    此时,船尾又有两支竹排快速接近,四名黑衣人同时将竹杆掷向船上两汉子,两汉子用剑拨开竹杆。黑衣人趁机跃上了乌蓬船,拔出腰间的刀,俩汉子未吭一声,便与这四人缠斗在一起。船小,六人转不开,俩汉子持短剑,反而占些便宜。俗话说,“三分攻,七分守”,这两汉子却不守只攻,不管不顾,反手持剑,飞也似的直管往黑衣人要害处乱插。只几句话的功夫,四个黑衣人浑身都是血洞,倒在船上,而俩大汉亦有多处刀伤,犹自若无其事,狠狠将四具尸体踢下河中。
    “只攻不守,大漠一横”,贺摇暗自心惊:这大漠横家世代居住在西北,怎么跑到江南来了。

    暮色中,又有几人跳上了船,俩大汉背靠在一起,将姑娘挡在后面。这些黑衣人虽然也非等闲之辈,招数精奇,但面对这俩大汉不要命的打法,也有些迟疑。

    船侧划过来一竹排,竹排上一人大声喝斥,船上黑衣人便齐冲上前,好一阵刀光剑影,再仔细看时,黑衣人已全部倒下,可其中一大汉受伤后也栽下了船,落入河中,被一阵浪卷走,而另名一大汉浑身是血,背倚桅杆,和紫衣姑娘说着什么。紫衣姑娘掏出药瓶,倒出大把药末,边哭边往大汉身上抹。

    不一会,仅剩的俩黑衣人跃了上来,紫衣姑娘截住一个, 另一人举刀便向大汉劈去,大汉见刀将至,猛然侧倒,往前一滚,撞向黑衣人,黑衣人站立不稳也倒了下来,大汉再反身一扑,压住黑衣人,然后张口死死咬住黑衣人喉咙。

    另一黑衣人十几招后格飞紫衣姑娘的短剑,转身奔向大汉,刀下来得又快又狠,大汉松开口,竟用左手一格,结果,半个手臂飞了出去,这刀去势不减,带得黑衣人往前一探,大汉趁机将右手短剑全力一刺,没入黑衣人腹中,这黑衣人“哎呀”一声,提起刀,扎进了大汉的胸膛,大汉用右手紧紧抓住刀刃,黑衣人猛抽几下未抽动,而姑娘此时已捡起短剑,一瞬间便朝黑衣人身上扎了五六个洞,黑衣人大吼一声,松开刀把,使出最后全身力气反身一脚将姑娘踢飞,随即自己也重重倒在船上。而另一黑衣人的喉咙被咬处“咕咕”直冒鲜血,眼见是活不成了。

    江面上漂着空空的竹排,一缕缕血丝翻滚着流向远方,所有的一切发生得那么快,快得让人透不过气,却又快得让人觉得好象什么也没发生,贺摇对脸色惨白的船老大说,靠上去,到那船上看看。
    南昌宁王府,无极殿,宁王朱权正和几个道士喝茶论道,坐在宁王左手边的是龙虎山第四十五代天师张懋丞,他头戴白色紫阳巾,身穿藏蓝色青衫,脚蹬黑色圆头阔底厚布鞋,白发披肩,神态飘逸。

    张懋丞捧着一本书道:“这是王爷新著的《天皇至道太清玉册》,贫道昨已拜读完,王爷开篇所说,‘非余则孰能为焉’,既是王爷的自信,也是王爷的至诚,此书汇集了道教义理、源流、经典、道术等,非常全面,必将成为道教之又一经典。吾辈修道数十载,修身,修心,修神,却修不了如此济世之书,惭愧。”

    宁王笑着道:“哪里敢称济世之书,就是跟随先天师张宇初真人修道以来的一些心得而已,那张真人所著《内华心经》才是济世良书。”

    张懋丞接过话道:“我龙虎山天师府是正一道,讲究入世,忠孝诚信,行善积德,积善成功,积精成神,神成仙寿,行善免不了除恶,《内华心经》正是为除恶所备。那全真派讲究出世,以隐逸遁世,内丹修炼为主,先修性,后修命,不问世事,一心求仙,可惜王重阳祖师所创全真剑术至今已失传。”

    正此时,管家来报,说贺长烟求见。还未等宁王说话,洪钟般的声音便传了进来:“老道喝了我们贺家的云雾茶,中午可要请我喝天师府的桂花酿了。”声落人到,进来一身材瘦小的中年人,他也不客气,放下手中一个大包裹,拱拱手,找个空椅便坐了下来。

    “贺长烟,听说你侄子来了。”宁王问。

    贺长烟接过仆人递过的茶,闻了闻说道:“三十两纹银一斤的茶,也不如街头卖的三文一壶的谷酒。”

    众人一笑,贺长烟接着道:“一船新茶,该入库的入库,该上贡的上贡,该送人的送人,有管家处理,我不想理这些,我要说的是侄子贺摇在路上遇到的一件奇事,这个……”

    贺长烟没再说下去,瞄了一眼几个道士。张懋丞心里明白,起身道:“贺大侠要喝桂花酿,我倒带了十几坛,还捎了些山里的野味,家里的厨子也跟来了,我再借王爷厨房一用,弄些应景小菜去。”

    宁王道:“又不是外人,让徒弟们收拾去,天师且留下,和我一起听听这奇事。”

    贺长将贺摇昨日在抚河上的所见所闻烟说了一遍,宁王问:“那女子怎样了?”

    贺长烟道:“我看了看,不过是捱了一脚,没在要害处,无碍,只是一直昏迷,已经上好了药,现在神医堂躺着。”

    宁王转过头问张懋丞:“道长,这抚州地处偏远,民风淳朴,横家不远千里来做什么。”
    张懋丞不答,反问贺长烟:“贺神医,你手上这包东西可不是酒吧。”

    贺长烟打开包裹,抖落出几样兵器,一长鞭,一短剑,一大刀。

    张懋丞拿起长鞭看了看,道:“这鞭子是取外番进献的白犀牛皮,在特制桐油里浸上三年,阴处晾干,再每日用鹿油擦拭二个时辰,半年后由一等工匠编制,是横家小姐横天雪十周岁时,庆王送的贺礼,也是六年前的事了,那一年我在终南山访友,顺路也去横家喝了酒的。”

    张懋丞又拿起短剑,仔细端详了一阵,面色沉重的问贺长烟:“我知道令侄是个仔细的人,他一定检查过大汉的尸体,这汉子是不是左手只有三个手指,缺食指和中指。”
    贺长烟有些惊讶,点头道:“确是如此,左臂虽是昨日被砍断,但很明显这两个手指却应该是以前就缺失了。”

    张懋丞叹了口气:“唉,王爷,此人一定是程长杰,横家的二弟子,他早年随庆王爷巡边,曾中埋伏,为救庆王,身中九刀,食指和中指也被砍断了,是条好汉,我也与他有一面之缘。”

    客厅里好一阵沉默,王爷走上前,捡起那把刀,掂了掂说:“这把刀倒是普通。嗯,对了,贺摇见过黑衣人出手,是什么路数。”

    贺长烟摇摇头,道:“是黄昏时候的事,又离得远,更重要的是横家弟子出手太快,黑衣人没使上几招就结束了,看不出哪个门派。黑衣人尸身大都落水被冲走了,船上有几具,也没什么特别的,因为有茶叶,所以也不好弄上船,就靠边埋了,埋处做了记号,我已派了几个得力的人前去,再看看有没有新线索,最不济也把像画上,可以在江湖上寻找消息。”

    张懋丞赞道:“贺神医粗中有细,安排妥当。”

    贺长烟道:“张天师见笑了,这程长杰是横家二弟子,武功极高,另一大汉想来也不弱,能逼得横家二大高手博命的人应该不多。”
    宁王道:“横家世居西北,习于马战陆战,昨日竟学南人驾舟潜行,应该不是来看风景的。嗯,横家来抚州究竟要做什么呢。走,去看看横家小姐,以她的出手来看,功夫还行,你说她没受内伤……对了,谁在看护横天雪。”

    神医堂就在王府西边不远处,三人步行一会便到了,贺长烟进门就喊:“贺摇,王爷来了。”半天无人应。

    贺长烟暗道不妙,脚尖一点,飞身跃入内室。宁王和张懋丞也纵身跟了进来,只见室内床上空无一人,贺摇却倒在地上。贺松慌忙抱起贺摇,仔细检查了一番,这才松了口气。他把贺摇放在床上,解开衣服,在凤池、膻中等几个穴位忽轻忽重、忽缓忽急揉了好一会,终于,贺摇哼了一声,醒了过来。

    据贺摇说,他和一个女佣一直守在门口,横天雪醒来后大嚷要吃东西,于是他让女佣去弄吃的。她又说有事要告诉贺摇,贺摇见她说话有气无力,声音很小,便俯身去听,谁料她猛然跃起,一掌劈在自己脑后,随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吃过晚饭,派去抚州的人回来了,他们带来几张黑衣人的画像。贺长烟和张懋丞仔细看了看,均大吃一惊,张懋丞指着其中一个画像道:“这人是河间府‘混元刀’门下大弟子徐良,与我有数面之缘。嗯,没错,是他,因其左额上有三颗黑痣,故印象深刻。汉王曾重金网罗了大批武林人士,徐良也是其中之一,因为武功高强,还当上了汉王的贴身护卫。宣德初年,汉王谋反事败,徐良被俘后押至京城,听说死在锦衣卫诏狱里。”

    贺长烟接着说道:“这两个长得差不多的是兄弟俩,刘至文,刘至武,去年劫了南昌府的库银,上百锦衣卫追踪了九个月,才把他们抓住,解往京城前先关在南昌监狱里,我出于好奇,还专门去看过他们。”

    宁王道:“以你俩的眼光,断不会看错,真是奇怪,怎么会有人从锦衣卫大牢里跑出来,还有几个不知是何来历,可差人去江湖上打听打听。不过,现在要尽力去寻找横天雪,朝廷发的通告只说横家三兄弟是有罪之人,又没说这小姑娘是,但她一个人在外,只怕依然会遭毒手。”

    贺长烟道:“那这几个黑衣人的事要不要告诉官府。”

    宁王想了想,断然道:“此事已牵扯到了锦衣卫,不要通知官府,越少人知道越好,静观其变。‘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第四章 偶遇
    “水悠悠,路悠悠,隐隐遥山天尽头,关河又阻修。古兴州上,古灵州,白草黄云都是愁,劝君休倚楼。”庆王朱栴靠在望南楼的窗边,低声吟诵着刚刚写就的诗,想着自己可能再也回不到凤阳故乡去了,这个年青时曾主持宁、庆、延、绥四卫,统率数万精兵,威震天下的庆王爷,也禁不住流下两行清泪。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五子朱秩炼匆匆跑上楼来。见到父王,朱秩炼嚎啕大哭,朱栴喝道:“你已二十,还如此孩子气,动不动就哭,能成什么事。”

    朱秩炼哭道:“横家堡……横家出事了,横家叔叔,还有……死了,都死了。”

    朱栴脸上愈显悲伤,缓缓道:“我已知道了。”

    朱秩炼恨恨道:“是四哥带锦衣卫和官兵进的横家堡。这是跟随您身经百战,杀敌无数的大漠横家啊,江湖上谁不敬仰,如今却落得被灭门的下场,父王,您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那天雪妹妹……也不知能否逃过此劫。”

    朱栴觉得胸中一阵剧痛,忙扶着栏杆慢慢坐下,朱秩炼见状不敢再往下说,只是在旁哭泣。
    朱栴揉了会胸,感觉舒服了点,便让儿子坐在身边,然后轻轻道:“燕王自靖难登基以来,对藩王多处提防,夺周、齐、代、岷诸王之爵,迁宁王于南昌,徙谷王于长沙,旋废为庶人。也许是为父做事谨慎、低调,也许是因宁夏镇乃边塞重地,为父熟知此地经济军事、山川地理,燕王一时找不到合适之人代替,所以终永乐一朝,总算还是厚待为父,其子朱高炽天性仁厚,是个好皇帝,可惜天不假寿,登基不到一年便去世,然后是宣德帝,此人既承其父之志,更有乃祖之风,以雷霆手段平息汉王之乱。他礼敬大臣,勤恤民隐,慎于用人,赈荒惩贪,宣德这十年,是个太平盛世,只是汉王之乱后,他对各路藩王更加提防,为父数次上疏请求回祖地,却被告知‘祖训在上,所不敢违’,及至军权被夺,护卫亦被解散,于是为父大建丽景园,那楼台亭榭、湖光山色,丝毫不逊于江南庭院,为父终日在此园中,和些文人饮酒作诗,不问世事,你总劝我不要奢靡过度,但你哪知这是为父在向皇上表明心迹,表明为父从此只想安逸度过余生,不会再有任何威胁。当时世人都说‘燕王善战,宁王善谋’,故宁王最受猜忌,其兵权被夺得最早,又从边塞重镇迁入内地,他并无半分怨言,反而数上武当为燕王寻找张三丰,现在只在府中谈经论道,著书立说,深得朝廷嘉许。父王这是学他,只是学晚了点,倒害了横家性命。”

    朱秩炼道:“这是朝廷中奸人害他,为何是父王所为。”

    朱栴说:“秩炼,你还是太嫩啊,你看,洪熙、宣德二朝皇帝,纵是对藩王有提防,但他们皆是有为、仁厚之君,断不会亲近小人,听信谗言,我若那时便纵情山水,不问世事,便可和宁王一样保得周全。可为父偏偏爱体察民情,兴水利、修渠坝、巡边慰军,没想到宣德帝也早逝。新皇虽年幼,太后监国,但有那杨士奇、杨荣、杨溥在朝执政,政治也还清明,如今太后和三杨等老臣俱已不在,圣上亲政,急于立威,而为父所为有些人看来便成了收买民心之举,所以要拿我开刀。你以为这史总兵有那么大胆子背后参我,还不是朝廷暗中指使。”
    朱秩炼点点头,又问:“那为何不直接对付父王,而去找横家堡。”

    朱栴叹道:“为父在这西北还是有些贤名,军队里还有些部属,再说太平盛世,哪有刚亲政便诛亲王的,何况我还是个四朝老王,若杀了我,必有损圣誉,失去民意,所以,就拿横家开刀,杀鸡给猴看罢了。”

    朱秩炼说:“父王想多了,横家遭难,也许有其他原因,但不管什么原因,父王都不该明哲保身,应向圣上力保横家啊。”

    朱栴道:“我若为你横叔叔请命,岂不落下庆王府和横家堡勾结的口实,到时别说保不住横家,恐怕我们庆王府也要遭难了。那史总兵跟我保证说,只要横家兄弟去西安会审,至少可保他们性命,我就想等这风声过后,再向圣上求情,没料到……”
    朱栴开始剧烈地咳嗽,咳着咳着,一口血喷出来,人也昏了过去,朱秩炼吓得大叫:“来人,快来人啊。”
    横天雪其实第二日早就醒了,她看周围人来人往,就干脆保持着昏迷的状态。后来见边上只贺摇和女仆两人,才又故意装作刚刚醒来,而且很饿的样子,支走女仆后,又使诈一掌将贺摇砍昏。她在贺摇身上搜走了一包银子,心想:我这样出去,太惹人注意。于是又在柜子里找出贺长烟的头巾、衣服换上,幸运的是,贺长烟个子不大,这衣服还算合身,收拾完毕,横天雪从后窗翻出,越墙而去。

    滕王阁在南昌郊外,面西山、临赣江,气势不凡,王勃的一篇《滕王阁序》更使之名满天下。横天雪路过此处,本无心欣赏这里的美景,但楼下小二的吆喝声还是吸引了她,想起肚子空空,很是难受,便随小二上了楼。

    楼上正厅有一幅表现王勃正在创作的重彩壁画,里面人物描绘得栩栩如生,壁画的左上角是草书的《滕王阁序》,用笔真是灵动潇洒、飘逸飞扬,一看落款,是朱权,横天雪知道这是南昌府的宁王,想不到此人竟写得如此一手好字。横天雪选了个靠窗的位置,点了 “三杯仔鸡”、“烟笋烧肉”、“五元龙凤汤”几样菜,再要了一壶米酒,一盘牛肉炒粉,然后边等上菜边看着外面江景。

    不一会,菜便上齐了,横天雪倒了杯酒,正要喝时,对面突然坐下一男子,吓了横天雪一跳。只见这人年纪和自己相仿,头戴白色四方平定巾,身穿天青色丝织长杉,面色白净,手拿一根碧玉笛,笑嘻嘻的望着自己说:“公子一人饮酒啊,独乐乐不如与众人乐,小二,再拿壶酒来,另外,再上一个‘爆炒竹鸡’,一个‘浔阳鱼肚’,我可在这遇见知己了。”
    小二连忙答应了,下去布菜。横天雪一是摸不清此人意图,二是酒楼人多,不想弄出太大动静,只好静观其变,暗自戒备。

    这人又问小二要了副碗筷,再倒了怀酒,自顾自吃喝起来。又过一会,这男子要的两个菜也上了桌,横天雪看他吃得欢,馋得直咽口水,心想:这菜他都吃了的,应该没下毒,待会要有什么事,也得吃饱肚子再说。于是,便抓起筷子,大口吃菜,大口喝酒。旁桌的客人看得既纳闷又有趣:这两人都一表人才啊,怎么吃相如此难堪,也不说话,只管抢菜吃,抢酒喝。

    没多久,所有的菜便吃了个底朝天,酒亦喝干,横天雪站起身,小二忙上前问:“二位客官可吃好了,请问是哪位结账。”那男子用笛子指了指横天雪,横天雪还是顾忌人多,不便发作,只好结了账,匆匆离去。

    横天雪那日下了蠡山,山脚下早就有备好的船,几人登船顺河而下,到了一处集市,找了辆马车,给了丫环一些银子,让车夫送她们回家。程长杰道:“宁夏府四处都是官兵和锦衣卫,还有不知来历的黑衣人,我们只有向南走,找个山高皇帝远的地方,躲过风头,再寻机报仇。”三人一路小心潜行,好不容易到了江西境内,见这抚州府远离京师,人烟并不稠密,却是山川秀丽、河流纵横,便买了艘船,沿着这抚河两岸寻落脚之处,不曾想,还是被黑衣人截住。横天雪想着亲人全都已不在人世,自己孤苦伶仃,见左右无人,不由得坐在路边埋头大哭起来。
    哭了许久,也哭累了,横天雪擦了擦眼泪,刚想站起身,却见一男子正好奇地望着自己,而这男子恰是滕王阁上和自己抢菜吃的那人。横天雪又急又恼,恨不得马上一巴掌拍过去,却听那男子以关切的语音问道:“公子在这哭了良久,感觉哭得甚是凄惨,不过呢,哭出来就会好受一些,但不知所为何事?”

    横天雪反问道:“我哭关你什么事,我倒想问你,你老跟着我有何居心。”

    这男子噗哧一笑:“你是个男的,不对,即便你是个女的,我也不会对你有什么居心。我家在福建漳州府,要回家,只有这条陆路,路过这里,却见公子哭泣,怕你出什么意外,想着一饭之恩,故在旁守候。告诉我,你不会是为情所困吧,男儿有泪不轻弹,别那么没出息,对了,你家在哪啊,听口音,你不像是本地人,这江西话,十里不同音,可难懂了。”

    横天雪暗自思忖:这江西是不能呆了,据说福建也是山多林密,不如去福建,走一步算一步了,于是她撒了个慌道:“我家在陕西,前几日和父亲、叔叔运了批红枣、枸杞往抚州府贩卖,不想在水路上遭了劫匪,可怜父亲、叔叔俱被劫匪杀死,我失足掉入河中,后被好心人救起,才保住一条性命,现家中已无一个亲人,而我家在外又欠着好多货款,父债子还,我哪有钱还,怕吃官司,不敢回去,便想往福建寻个出路。”
    这男子叹息道:“怪不得公子哭得这么伤心,想不到竟遭遇如此大难。什么也别说了,我俩一路结个伴,到了漳州界面,你的出路包在我身上。”

    横天雪看着他没有吭声,这男子笑道:“你是见我连顿饭也吃不起,故而以为我吹牛,告诉你,我是偷偷跑出来的,拿的钱太少了,又多逛了些地方,就……你放心,到漳州了我加倍还你,对了,我叫舒影,舒服的舒,影子的影,今年十七,你呢。”

    横天雪见此人所穿衣服用料考究、做工精细,谈吐举止大方不俗,心想,这个叫舒影的应该所说不假,正好和他一路,也不怕走错了。想到这,横天雪编了个假名:“我叫田思横,三字里都有个田字,只小你一岁。”

    行走在路上,舒影兴奋不已,即使是田野里一只野鸡飞过,也能让她说个不停,横天雪怀着心思,根本不想搭话,有时出于礼貌,随便应付几句,却让舒影更加手舞足蹈,喋喋不休,不过,让他这么一路说下来,横天雪倒感觉时间不再那么难捱,心情也多少好了一些。走着走着,天色逐渐暗下来,正好路边有一客店,二人决定就在此歇一晚再走。
    村野小店,没那么讲究,二人各自胡乱扒了碗面,便想去休息,不料这小店只有五间客房,而另四间大房已住满了人,只剩一间小房,小房内只有一张床,一张桌,横天雪对老板娘道:“我们有俩人,这里如何住得下,能不能和别的房间调一下。”

    老板娘道:“人家房里都挤着四五个人,那这里更是住不下,你们只俩人,都瘦得像个猴,这床这么大,如何住不下。不想住,请便,对了,告诉你们,下一个客店可在百里之外。”说完,老板娘放下灯扭着腰便走了,她料定这二人是不会傻到连夜赶路的。

    舒影此时也没那个兴奋劲了,嘟囔道:“田老弟,你们走南闯北做生意的,一大家子睡在一起是个常事,我从小一个人睡惯了,还,还不习惯和别人睡呢。”

    这几天发生了那么多事,横天雪确实是筋疲力尽,她咬咬牙,心想:我就把自己当个男的吧,再说了,这个贪玩的白面书生能把我怎么的。

    横天雪把鞋一脱,对舒影道:“你呢,若实在不习惯,就趴桌子上睡,要不,你就睡那头,被子你盖,我身体好,又是北方人,不怕冷。”说完,便和衣而卧,不一会,竟睡着了。

    舒影在桌边坐了许久,由于走了大半天路,实在是累得扛不住了,只有悄悄上了床,把被子隔在中间,和衣睡在了另一头。

    天大亮,横天雪才醒来,突然觉得身上很沉,这才发现,舒影虽是睡另一头,却将一条腿架在了自己肚子上,横天雪不由得惊叫了一声,立时坐起去推舒影,这一声把舒影也吵醒了,她见横天雪在推自己的腿,忙从床上蹦下来,喊道:“你干什么。”待弄清事情原委,两人都哈哈大笑。
    第五章 张元吉的饼
    横天雪毕竟只有十六岁,一路上被舒影的开朗所感染,渐渐也有说有笑起来。这是个官道,车来人往倒也热闹,横天雪本想雇辆马车,但一问,雇车去漳州的价格太高,自己的钱如果雇了车就不够吃饭住店。舒影找了几个车夫,许诺到了漳州后,愿付三倍的报酬,但没一个车夫信他。横天雪要舒影拿玉笛作抵押,他死活不肯,怕人家拿了玉笛跑路。

    两人只好继续往前走,横天雪是练武之人,倒不觉得太累,可舒影这个白面书生走了大半天,依然是神采飞扬、说个不停,倒让横天雪起了疑心。于是她冷不丁的伸手往舒影手臂一抓,想试探一下他会不会武功,没料刚触到舒影的手,还没用多大劲呢,舒影便惨叫起来,叫声还挺大,反把横天雪吓了一跳,忙解释说自己只是开个玩笑,舒影假装生气要过来呵横天雪痒痒,横天雪笑着跑开了。
    边走边闹,不知不觉就到了正午,两人肚子有些饿了,便停下来商量怎么办。横天雪说刚才路过一个小集镇,也不远,不如返回去吃了再赶路,舒影不愿意,说好汉不走回头路,不如往前走,一定会有落脚吃饭的地方。

    两人正争论着,后面过来一辆马车,慢慢停住,车厢门打开,下来一位道士,约摸有三十岁,这道士身材矮胖,面阔眼细,颧骨有些突出,横天雪盯着看了半天,总觉得他长得有些奇怪。道士笑眯眯的,问他们为何事站在路中争吵,妨碍车子通行。

    舒影说了缘由,并请道士评评谁有理,道士呵呵道:“原来是这等小事,你们看,我家就住在那山的后面,而家父非常好客,不如随我坐车一起去,喝杯茶,吃顿便饭,歇息歇息再走,也是我结得个善缘。”横天雪感觉此人相貌不善,有些犹豫。舒影却不客气,抢先爬上了马车,还大声嚷嚷着要横天雪快点,横天雪只好跟着上去。
    马车车厢还算宽敞,三人坐着也不挤,道士自报家门说:“我叫张元奇,父亲叫张懋行,前面那山叫扶云山,贫道一家就在山脚下的扶云山庄居住,打理些田地、果园。”

    横天雪问道:“我十岁时见过一个道长也姓张,对,叫张懋丞,听说是江西龙虎山天师府的,不知你认识么。”

    张元奇道:“我可熟得很呢,张懋丞张天师是我堂叔。”

    横天雪听父亲说过,这张天师为人谦和、正直,深受江湖人士敬重,心想,张天师的堂侄,自然是正人君子,于是便放下了心。
    舒影是个自来熟,缠着张元奇问这问那,说话间,忽听得几声咕噜噜响,横天雪腾地脸红了,原是肚子饿得直叫。张元奇从身边的箱子里取出几个油纸包的点心,道:“这是自家做的元饼,带在路上做干粮,你们可以尝尝,聊以充饥。”

    舒影夺过一个,打开就吃,边吃边道:“香,太香了。”横天雪道了声谢,也接过一个。横天雪这一个饼子还没吃完呢,舒影已连吃掉了两个,当正要打开第三个时,舒影却突然身子连晃几下,一头栽倒在地。横天雪大吃一惊,刚要去扶舒影,却觉得天眩地转,也晕了过去。
    横天雪先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堆稻草上,她忙坐起身,感觉除了有点头晕外,身体好像也没有别的问题。再借着窗口透过微弱的阳光,横天雪总算看清楚了,这是间牢房,除了舒影躺在身边未醒来,牢房里还有三名中年男子,一个还在昏迷中,另二人正呆呆地望着窗外。

    横天雪问那二人:“请教一下,这里是什么地方。”

    其中一人惨笑道:“我们在扶云山庄喝了杯茶,便昏了过去,醒来就在这里,算来也只比你早进来一个时辰。”

    横天雪明白了,一定是张元奇的饼子里下了药,不过,为什么张元奇要如此对待自己和舒影呢。牢里那三人是在庄里出的事,又是张家其他人所为,这里面会有什么隐情呢。横天雪又和这二人交谈了几句,得知他们都是南直隶扬州府的药材商人,这次是结伴要去江西樟树镇收购药材,在扶云山下,被几个道士邀进庄内歇脚,只是喝了杯茶,便昏了过去。
    横天雪扶起舒影,装着去查看有没有事,暗地里却运气疏通他的几个穴位,好一阵,舒影才缓缓醒来,醒来第一句话竟是:“那饼子好好吃啊。”横天雪哭笑不得,把他们因何到此的缘由细细说了一遍,舒影只哦了一声,不仅没露一丝怯意,眉宇间反而有点兴奋,横天雪摇摇头,心想:这家伙心可真够大,我只有静观其变吧。

    又过了一个时辰,牢房门打开了,张元吉和几个道士走了进来,中间一个背微驼的老道士说道:“能确定他们都是外地人么。”

    张元吉答道:“父亲请放心,我们都打听清楚了才动手,他们都是外省人,在本地也没有亲戚。”

    横天雪听罢,心想:原来他就是张懋行,那他刚才所说是什么意思呢。

    张懋行围着他们转了一圈,道:“这个人怎么还没醒,看来体质太差了,没什么用,埋了吧。”两个道人应声就把这商人抬了出去。
    横天雪暗自吃惊,但由于不知张懋行的功力,再加上药力还未完全消退,也不敢贸然阻止。

    谁料舒影在旁叫了起来:“你们这帮臭道士,怎敢这样草菅人命,不怕王法么。”边喊他边想站起来,可是由于药力还没过去,只站起一半就又跌倒了。

    张懋行又道:“你弄这两小白脸有什么用处,手无缚鸡之力,只会浪费粮食。”

    张元吉道:“原先那帮厨的得病死了,正碰上这两人是外地人,就用他们来顶一下。”

    张元吉对横天雪几人道:“我给四位找了些事情做,锻炼锻炼你们的筋骨,先把丑话说在前,可别想跑,也别偷懒。你们都吃了我张家独门秘制的遇仙散,每个月要服一次解药,如果哪个月不服,恐怕就真要成仙了,可惜你们不会武功,否则运气试一试那百会穴就知道了,哈哈哈。”

    横天雪忙暗中运气去冲百会穴,果然百会穴先是有些酥麻,然后便感觉头一阵阵的痛,横天雪知其所言不虚,而舒影好像被吓住了,愣在那没有吭声。
    四人被带出牢房,顺着一条山路时而上时而下的走了很远,天黑透时终于到了一个院子,院子在山顶上,石砌的围墙约有三丈高,墙很宽,隐约可见有人在墙上走来走去,院子的门是厚重的铁门,吱吱呀呀的半天才打开,院里有几排青瓦房,四人被带到最后一排的一间大房内,房内有很多圆桌和方凳,看来是个吃饭之所,有个道士端上来馒头、菜汤,四人都饿坏了,狼吞虎咽地吃了个干净。随后,横天雪和舒影被人领到饭堂旁边的一小屋内歇息,另两人被领到前面去了。

    屋内有两张床,铺盖看上去还像是新的,小桌上有个烛台,蜡烛发出微弱的光,一个道士催道:“快点睡,明天一早要起来帮忙做饭。”

    舒影刚要说话,被横天雪一个眼神制止了。等道士走远,横天雪道:“想活下去就少说话,只怕张元吉所说毒药的事多半是真的。”

    舒影恨恨道:“光天化日之下做这等龌龊的事,真真是无法无天,你不要怕啊,大哥我会保护你的。”
    横天雪虽觉好笑,心中却也有些感动,她拍了拍舒影,道:“既来之,则安之,老道还要我们做事,不会让我们死的,睡吧,不知明天会发生什么呢。”

    寅时刚过,横天雪和舒影便被人叫醒,三个中年女子在和面、淘米,其中一人安排横天雪和舒影去生火,横天雪自幼便随横现山去大漠打猎,野地里生个火是经常的事,所以她做得很麻利,被中年女子大大表扬了一番。稀饭馒头做好以后,一个监督他们的道士敲响了挂在树上的铜钟,不一会,饭堂就挤满了吃饭的人,横天雪数了数,大约有百十号人,其中道士二十余人,都佩着剑,其他人穿着统一的灰色粗布衣服,以青壮年居多,但大都是皮肤黝黑,神色麻木,昨日一起来的两个药材商也在其中,看上去既紧张又无奈。吃完饭以后,这些人排成几列,被道士们领走了。

    横天雪和舒影又被安排去收拾桌椅、扫地、洗碗……舒影气得破口大骂,幸好那三个中年女子在远处做事,没有听见,横天雪劝道:“我们想要拿到解药,就要在这里呆下去,和他们混熟并把这里的情况摸清楚。”
    舒影点点头,道:“嗯,我听你的,这里好神秘啊,想着我们就要破一个大案子了,心里就兴奋。”舒影一看就是在家什么都没做过的人,洗碗,碗摔了好几个,扫地,东一下西一下,越扫越脏,横天雪叹口气,只有自己多做一些。

    如此过了几日,舒影做起事来倒也有模有样了,张元吉来看过一次,那三个中年女子都夸横天雪和舒影勤快,张元吉听了非常满意。

    又过了几日,横天雪、舒影和那些中年女子已混得很熟了,尤其是舒影,一口一个好姐姐把她们哄得团团转。从谈话中得知,她们都是江西吉安人,而且还是一个乡的,胖乎乎的那个是刘氏,黑瘦黑瘦的是徐氏,年纪最轻的是赵氏,去年她们结伴到龙虎山还愿,路过扶云庄,被一群持刀道士胁迫到此。横天雪给自己和舒影编了个假名,说是准备去漳州投亲,被骗来的,令三个中年女子好生同情。
    徐氏安慰道:“不要紧,那个张道士亲口承诺,只要我们任何人做满三年,都可以给解药下山,还会送一笔丰厚的报酬。慢慢熬,就过去了,还好,你们只是在厨房帮忙,而那些下井的人又辛苦又危险,比起来,你们象是在天堂呢。”

    舒影问道:“下什么井?是不是山上道士没水吃,所以抓了这帮人来打水井。”

    刘氏道:“打口水井哪里会弄得如此大阵仗,听说是盐井,一口井要打十几丈深呢,动不动就会死人的。”
    横天雪顿时明白了一大半,她以前常听父亲和人谈盐的事,知道朝廷实行“开中法”,以解决军粮供给问题。具体来说,“开中法”就是,朝廷利用手中握有的食盐专卖权,规定盐商必须先把粮食运到边区的储仓以换取“仓钞”,再以“仓钞”与掌管盐务的盐运司交换贩卖食盐的许可证——“盐引”,然后凭“盐引”到指定的盐场支盐,最后再卖到指定的行盐地区,通过以“盐引”易军粮,这种方法在一定程度上确保了边境军粮供应,减轻了朝廷边粮转运的压力。但也正是因为国家实行专卖,造成食盐价格奇高,老百姓常常忍受“淡食之苦”,在生活所需和高额利润驱动下,私盐开采屡禁不止,私制海盐目标太大,易被官府查获,所以私盐大都在能产井盐的偏远山区,易于隐藏,这井盐的开采之法,正是东汉第一代天师张道陵所创。

    这天吃晚饭时,横天雪只见到一个扬州商人,便趁道士不备时问他另一个哪去了,这商人悲切道:“我那老乡在熬盐时,被山崖上的滚石砸死了。”横天雪听了心里非常难过,下决心一定要尽快把这里查个水落石出。
    夜半时分,横天雪见舒影睡熟了,悄悄起身,缓缓打开门,出来后又轻轻把门带上,弯腰往后面走去。其实横天雪这些日子一直在暗中观察,可能一是院墙太高,普通人根本上不去,二是抓来的人都服了毒药,不敢逃跑,所以道士的看管的并不严密,到了晚上,也只安排四名道士值守,而且下半夜都会集中到前院聊天,很长时间才会到后院巡察一回。

    这后院有个杂物间,房子很矮,却紧挨着石墙,横天雪四处张望了一番,确认没人后,便打开杂物间的窗户,取出一个晾衣架和一捆晾衣绳,纵身上了屋顶,她将晾衣架放好,用绳子捆牢,然后轻轻跃上晾衣架,再借势一跃,便登上了墙头,横天雪将绳子提起,寻了墙外的一个地势比较高的平地,慢慢将晾衣架放下,横天雪深深吸口气,飞身跃下,先是落在晾衣架上,再脚尖一点,便稳稳站在了平地上。横天雪把绳子和晾衣架在草丛中藏好,然后沿着墙根寻找下山的路。
    第六章 夜探
    天上有淡淡的云,半弯的月儿时隐时现,微弱的月光刚好可以照见四野,横天雪抬头看了看,见墙头无人,便施展轻功快速地沿着小路奔去。

    山高路远,待到了扶云庄外,横天雪已是香汗淋漓。这扶云庄也不大,有几十间房子,院墙也不高,横天雪怕前后门有狗,便从庄侧面纵身上了墙,然后又轻轻跃上墙边一间屋的屋顶,伏下了身子。

    庄内漆黑一团,只后院有一点灯光,她慢慢朝那方向移动,小心不发出任何声响。
    亮灯的屋内有两人在交谈,一个是张懋行,另一个是中年的黑衣人,其装束和抚河上袭击横天雪的一模一样,横天雪不敢靠得太近,只有调匀呼吸,伏在对面的屋上凝神细听,所幸夜深人静,还勉强能听清他们的谈话。

    看来黑衣人也是刚到,因为两人还在说客套话。横天雪觉得无聊,正想走时,却只听黑衣人叹口气道:“没想到我们‘天蚁帮’损失这么多兄弟,连‘南蚁堂’堂主都搭了进去,还是让横家丫头跑掉了,现在帮主要我严一虎暂时主持‘南蚁堂’的事务,我初来乍到,您可得多关照我。”
    横天雪心头一震,忙又伏下身来,又听张懋行道:“严副帮主,那横家二弟子程长杰在江湖上赫赫有名,‘南蚁堂’堂主能和他同归于尽,也不算丢人。不过,我怎么听说这横天雪是你们‘西蚁堂’堂主寒枫放走的。”

    严一虎答道:“不管怎样,这横现山是我们‘天蚁帮’应付下来的,但当着锦衣卫的面放走横天雪,也是太胆大了点,这里面确有隐情。”

    张懋行笑道:“贫道虽然年纪大了,却是好奇心不减,这其中内情能不能说与贫道听听。”

    事关横家堡,横天雪很想知道,却生怕那严一虎不肯透露。还好,严一虎只稍停了下,便笑着道:“这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秘密,而且当时在现场的人也多,这秘密也保不住多长时间,既然道长问来了,我不敢相瞒。据横家堡回来的弟子说,这横天雪竟是寒枫的亲妹妹。昔日,横家大弟子孙少安杀了花马寨一百八十口,只留下一个小丫头,这丫头被横现山收养,取名横天雪。而寒枫那年正十岁,侥幸躲过一劫。这次围剿横家堡,他主动请命,也是打算去复仇的,不知怎的,却反被横现山救了一命。所以,他放走横天雪,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张懋行倒没什么,横天雪听了却如五雷轰顶,立时呼吸也急促起来。屋内张懋行似乎感觉到什么,神情一紧,站起身,就要有所动作。横天雪见张懋行已有察觉,正想溜时,不想身边却窜出一只野猫,“嗖”地跑下了房顶,横天雪屏住了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张懋行又侧耳听了半天,才重新坐下,严一虎觉得张懋行太过谨慎,连只猫路过都紧张兮兮的,嘴里虽不敢说,脸上却显出轻视之色。

    张懋行问道:“严副帮主,那寒枫现在何处,贵帮怎么处理这件事呢。”

    严一虎道:“横家堡一役后,寒枫便消失了,马帮主认为寒枫一定会去找横天雪,所以命‘天蚁帮’弟子追捕横天雪,希望以此逼寒枫现身,同时要求杀掉逃走的二名横家弟子,以缓和与王公公的关系。”
    张懋行又问:“你深夜前来,不只是为了来告诉我这个秘密的吧。”

    严一虎道:“马帮主还答应王公公一件事,就是要将最近产出的这批盐运至北方。”

    张懋行疑惑道:“以前不是由抚州府的忠武镖局押送么。”

    严一虎答道:“据说这忠武镖局因运盐赚了不少,总镖头钱普想去全国各地开分镖局,盘子摆得太大呢,王公公就怕树大招风,只好把树砍了。”

    张懋行一惊,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严一虎道:“就在昨日,我们田帮主亲自出马,只怕忠武镖局这棵大树,连片叶子也没留下来。”

    张懋行与钱普关系最好,每次钱普来取货,二人都会在一起品茶聊天,再手谈几局,想到这位老友落得如此下场,张懋行感到悲伤的同时,对王公公的手段也是不寒而栗。
    严一虎见张懋行半天没吭声,知其心中所想,不由咳嗽一声,道:“天色已晚,就请道长安排装货吧,弟兄们在庄外等半天了。”

    张懋行道:“好吧,那就辛苦严副帮主了,下次有时间再请你好好吃一顿。对了,我于江西、福建地面还有些人脉,要不要我派人打探横天雪的消息。”

    严一虎道:“我们‘天蚁帮’的规矩,自己接的活自己解决,不敢劳烦道长。”

    张懋行听了心里很不高兴,再不发一言,只把严一虎带往货仓点货。横天雪趁此下了屋顶,四处寻找解药,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又怕张懋行回来,便跃出扶云庄。
    回去的这一路,横天雪心潮难平,没想到真相竟是横家堡血洗了花马寨,杀死了自己的亲身父母,而官兵、锦衣卫和‘天蚁帮’又血洗了横家堡。对于亲身父母,横天雪没有半点印象,无论怎么回忆,脑海里都是横现山教自己武艺、陪自己打猎,吴月珍教自己认字、陪自己放风筝的画面。

    哥哥,我还有个哥哥,横天雪东想西想的,越想越乱,她已无力继续前行,索性躺在地上,左右翻滚着,撕扯着身上的衣服,感觉得头要炸裂开来。

    路边有一个湖泊,湖面极宽阔,在月光之下,湖映群山,深沉雅致。横天雪摇晃着站起来,隐约看到湖边有一艘小船。

    她在船上褪去衣服,跳入湖中。湖有些深,水也有些凉,但对常在蠡山脚下的鸳鸯湖戏水的横天雪来说,这点寒冷根本不算什么。游了一阵,横天雪慢慢想清楚了,她对自己说:亲身父母的仇不用报,也报不了,因为横家堡的人都死了,而养父母对自己恩重如山,就算不为养父,也该为养母报仇,而哥哥是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一定要找到他。这么一想,横天雪觉得好了许多,没了那种要死要活的感觉。
    横天雪回来时,天已微明,见舒影还睡得正酣,横向天雪悄悄躺下,一夜间发生这么多事,横天雪自然是睡不着,没过多久,徐氏便来敲门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横天雪晚上偷偷又去过扶云山庄几次,可还是没找到那“遇仙散”的解药,她想,现在外面“天蚁帮”正在找我,出去未必能躲得过,不如就在这里藏一阵子吧,再说了,就算是找到了药,也不一定知道怎么服用。于是,横天雪除了时不时去湖边洗澡外,就再没有闯过扶云山庄了。
    一晃又两个月过去了,这天晚饭后,张元奇走入大厅,要所有人到院子里集合。等人们都站好了,张元奇跳上一个事先摆好的桌子,大声道:“不知道你们注意到没有,晚上的菜有鱼有肉,很丰盛啊。有些新人会使劲想,今天是什么日子啊?但有些呆得时间长的可能会猜出一二,各位做了一天事很辛苦,我就不卖关子了,我告诉大家,这个月有三位兄弟即将做满三年,可能他们都记不清了,没关系,我张元奇记得,而且我说话算话,做满三年,礼送下山,赠金赠银。当然,这三位兄弟上山有先后,离整三年都还差些日子,不过,我不能计较,说大实话,你们做了那么多事,帮了我张元奇很大的忙,我再计较就不地道了。”

    张元奇挥挥手,一个道士端上个盘子,盘子里装着三锭金子和十几锭银子,张元奇让那三人出列,亲手把金银分给这三人,三人接了以后,禁不住嚎啕大哭,其他人的眼里则满是羡慕和妒忌。
    张元奇待那三人停止了哭声,说:“世事艰难,我这样做也是,也是,唉,事出有因,被逼无奈呀。有些兄弟做工时不幸遇难,我也难过得睡不着,但我不会亏待他们,再说一遍,所有遇难人的家里,我会让人送去一大笔钱,足以让这些人的父母、老婆、孩子今后生活无忧。话说回来,富贵险中求,各位也在外谋过事,当知赚钱不易,你们看,此三人所得金银,如无机遇,在世间做三十年苦力也不一定赚得到啊。还有,此处的伙食,虽比不上大富之家,但比那一般家庭,不知强到哪去了。”

    底下一阵骚动,许多人纷纷点头称是,但也有人悄悄嘀咕:“那又为何给我们服毒药呢。”

    声音虽小,却也让张元奇听到了,他做手势让大家安静下来,然后道:“这里有新来的,所以我再解释一遍。大家知道,开采私盐乃是朝廷重罪,我也不得不做些防备,先小人后君子么,在诸位走之前,我一定会奉上解药。”
    张元奇从怀中掏出一白色瓷瓶,倒出些蓝色小药丸,他边倒边说道:“各位平时吃的红色药丸,是暂时压制‘遇仙散’毒性的,这蓝色的则是解药,一次五粒,服后毒性即可全消。”

    张元奇给那三人每人五粒解药,又让道士取水来让他们服下,过了一会,张元奇指着其中一人道:“此人乃南少林俗家弟子王天与,一套‘白鹤拳’打得是风生水起,可否请你运气至百会穴试试,如无妨碍,当是毒性已解。”

    王天与当即照作,稍后高兴地大叫:“以前试的时候头疼欲裂,现在完全好了。”
    底下顿时响起欢呼声,张元奇接着道:“我以诚待大家,希望大家也以诚待我,在这里就要好好做事,出去了呢,就拿钱好好过,不要乱说话,这里的事不能说给任何人听,包括自己的爹妈、妻儿,如不照做,各位的家在哪我可都一清二楚呢。”
    横天雪相信那蓝色药丸就是解药,等了这么些天,没想到这么轻松就搞清楚了解药长什么样子,并且还知道了解药的用法。横天雪心里很是兴奋,禁不住拍了舒影一下,舒影倒没那么高兴,嘴巴一直嘟嘟道:“臭道士能不能把玉笛先还我,让我吹几曲解解闷啊,天天做这些破事,烦死了。”

    好不容易熬到深夜,横天雪照以前的方法出了院墙,朝扶云山庄而去。一路小心潜行,快到湖边时,横天雪突然听见远处有说话声,她忙闪进路边的丛林中,藏身在树后。
    声音越来越近,横天雪借着月光看得很清楚,是张元奇带着八个道士而来,其中两人打着灯笼,另处六人抬着三个麻袋。这些人径直走到湖边,放下麻袋并解开绳索,竟从里面倒出三个人来。有一人恰好脸朝着横天雪这边,横天雪看后大吃一惊,此人正是晚饭后被送下山的张天与,只见张天与眼睛紧闭,一动不动,身上有大片血迹。

    道士寻来几块大的方石,熟练地用绳子把石头分别绑在三具尸体上,接着又把尸体搬上船,两个道士撑着船向远处划去,张元奇在岸边大叫:“要划远些,划远些。”

    抛完尸后,张元奇带着道士们走了,有几人边走还边唱着小曲。横天雪趴在路旁,想着自己曾多次在这湖中游水,却不知湖底沉有多少冤魂,接着又联想到平时吃的鱼会不会也是这湖中捞的,不禁大口大口呕吐起来。
    随后几天,横天雪无论如何也吃不进东西,尤其是鱼,她不仅自己不吃,还坚决不让舒影吃。舒影很是纳闷,以为横天雪病了,不停的问长问短,显得非常着急,横天雪只有打起精神,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好让舒影放心。

    这夜,横天雪又进了扶云山庄,她没有再四处寻找解药,而是直奔张元奇的住处。来了这么些次,横天雪已熟门熟路,很快就到了张元奇的屋顶,她原想趁张元奇睡着的时候去偷他衣服里的解药,却没料到张元奇这么晚还没有休息,提着一个食盒正往屋外走,横天雪好奇,悄悄跟了上去。
    张元奇径直出了庄,沿庄前一条路走了有好几里,来到一山门前,山门上写着“扶云山”,横天雪这才弄明白,那盐井在人迹罕至且离庄子很远的另一山头,眼前这座高山才是扶云山。

    上山的路由青石砌成,月色朦胧,也看不清有多少级台阶,横天雪怕张元奇发现自己,只能离得很远。黑夜里,山林中发出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声音。横天雪心中纵然有些害怕,但已经到了这个境地,她想了想也只有鼓起勇气继续往山上走了。
    第七章 扶云山
    扶云山虽高,这盘山而上的路却很平坦,张元奇走得飞快,看来对这条路很熟悉,横天雪小心翼翼地跟着,感觉有些吃力。接近山顶时,突然传来一阵阵女人凄厉的叫声,这叫声惊得树林里的飞鸟扑愣愣乱撞,也让横天雪心里越来越慌。

    听了这声音,张元奇反而加快了脚步,不一会就到了山顶。山顶上有座道观,横天雪远远看见张元奇进了这道观的门,她在暗处待了片刻,发现除了那叫声外,四周并无其他动静,便又爬上墙边一棵松树,观察了一番,确定院内无人后,才从树上跃入道观。
    正对大门有二十几级台阶,上了台阶可见一大殿,殿旁有一拱形小门。横天雪躲在门侧朝里望,发现里面又是一个院子,院子不大,尽头是个二层小楼,那叫声正是从楼上传来。挨着小楼另有几间厢房,此时厢房内亮起了灯,陆续有些道士走了出来,仔细一看,其中竟还有俩个中年女道士。
    一名年轻的道士正边穿外衣边开楼下的铁门,张元奇有些着急的催促着。门开了,一行人打着灯笼急匆匆上了二楼,然后又是一阵开门声,过了一会,那女人凄厉的叫声停住了,却又传来男人低低的哭泣声。

    过了许久,哭泣声终于停止,众人簇拥着一个女人下了楼,待他们到了院子里,横天雪才借着月色看清,这女子五十多岁,脸色惨白,走路蹒跚,需两人扶着,但从相貌看却并非汉人。

    横天雪在边关大漠长大,见过无数外族人,所以她敢断定,这女子是瓦剌或是鞑靼。其实瓦剌和鞑靼人都是蒙古人,自元顺帝被逐出大都后,蒙古人便退回漠北,以后逐渐分作几个部落,瓦剌和鞑靼部落是比较强大的两支,经常和汉人作战的也是这两个部落,而以实力来论,瓦剌现在要比鞑靼厉害了许多。
    道士从屋中取来椅子和桌子,张元奇把那女子扶到椅子上坐好,然后打开带来的食盒,取出一碟碟精美的点心放在桌子上,又用筷子夹起一块递到女子口中,嘴里说道:“娘,这是你最爱吃的西施糕,来,吃一块。”

    那女人咬了一口,边吃边盯着张元奇笑,眼光再没有看过别处。旁边两个女道士说:“还是儿子亲啊,即使照顾得再好,师娘也很少正眼看我们一回。”

    张元奇向周围的道士鞠了个躬,道:“感谢诸位师兄弟和师姐多年来对我母亲的照料,今天是她老人家的寿辰,父亲正好外出,我偷偷上山给老人家祝个寿,还请诸位如往年一样,帮忙隐瞒,别让我父亲知道了。”几个道士叹息了一番,答应下来。
    横天雪看着张元奇和母亲共享天伦之乐,也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养母,想着养母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好,她伤心地流下了眼泪。

    正这时,大殿处有人大喝一声:“谁在门那厢鬼鬼祟祟的。”横天雪扭头一看,原来是两个夜宿在大殿的道士出来时,发现了自己。

    横天雪想跑,却已来不及,这两名道士身形一晃,便到了横天雪身侧,闪电般伸出手来抓横天雪,横天雪低头往旁一纵,堪堪躲开。两道士“咦”了一声,似乎对横天雪能闪开有点意外。

    俩道士随即左右一分,挡住了横天雪去往大门的路。横天雪见状轻轻一点地,跃上了小院落的墙头,不待横天雪站稳,两道士齐齐挥出一掌,横天雪轻功练得不错,但内力尚欠火候,见背后来的掌风雄厚,并带有轰轰之音,不敢硬接,只有跳下,落在院子里。此时,张元奇和道士们也跑了过来,把横天雪围住。
    张元奇向两道人施了一礼,道:“今儿我来给母亲祝寿,动静太大,惊醒了二位师兄,实在抱歉。不过,二位师兄刚才那一记‘风雷掌’真是霸气十足啊。”

    两位道士哈哈大笑,其中一人说道:“班门弄斧罢了,见笑。今日是师娘的寿辰,我俩只顾练功,竟然忘了,师弟莫怪。”

    张元奇转过身看着横天雪,惊讶道:“你不是在盐井帮厨的小白脸么,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轻功,你到底是什么来历。”

    横天雪冷笑道:“你这人,孝倒是孝,可是,骗人、下毒、杀人灭口这些肮脏的勾当,没有你干不出来的,偏偏还披着道家的衣冠,真正是衣冠禽兽。”

    张元奇被骂得脸通红,偏又无法反驳,恼羞成怒之下,一招“大风起兮”直奔横天雪的面门。
    “风雷掌”是第一代天师张道陵所创,共七十八式,初入门者学三十六式 “风式”,学成后掌风刚猛无比,一丈之内皆可伤人,有那资质高的,勤奋肯练的,精通“风式”后方能学习三十六式“风雷式”,“风雷式”学成后威力更是惊人,使将出来,三丈以内飞沙走石,声震四方,而那 “雷式”虽只有六招,却只能由历代天师继承,江湖上少有人见过,据说其不像“风式”和“风雷式”那般惊心动魄,使出时不见什么掌风,只能听见隐隐的闷雷之音,却可在五丈之内,伤人于无形,凡中招者筋骨寸断。

    张元奇固然很生气,但他并不知道横天雪的来路,所以心存顾忌,只敢使出五分力,饶是这样,威力已是惊人,四周的道士纷纷远离二人,生怕伤到自已。
    横天雪长于武林世家,自然听说过“风雷掌”,也知其厉害,所以不敢接招,只能左闪右避,有些狼狈。十几招后,张元奇见仍不能沾到横天雪半分,不禁脸上有些挂不住,手上慢慢加上了劲,又是十几招过去了,他使出“风雷式”第一招“平地风雷”,顿时,院内狂风大作,落叶四处纷飞,掌风中夹有低沉的惊雷之声,横天雪眼见避无可避,忙大叫:“住手,你知道我是谁么。”

    张元奇听罢硬生生的收回掌力,却把自己逼得连退好几步,调息了一会,才问道:“你的轻功真不错,请问师从何门,为何要隐瞒身份。”张元奇最担心横天雪是官府派来暗访的人。

    横天雪道:“我真名叫田思横,是去漳州投亲的。”

    张元奇摇摇头,他并没听说过漳州有姓田的武林世家,于是又紧张地问:“那你的那个同伴呢,他也在这附近么。”
    横天雪知他在套问来历,想了一会,说道:“那是我的朋友,虽不会武功,但家世了得,在漳州人人皆知,他真名叫舒影。”

    这些只是瞎编的一番话,横天雪心里正发虚,却听一名年纪较大的道士说:“我是漳州人,本地确实有个姓舒的大户。”

    另一道士接着说:“那男主叫舒烈,武功也还过得去,最好结交各路朋友,为人仗义疏财,济危扶困。据说,那莆田南少林寺方丈慧广法师也是他的座上客,至于他的子侄辈么,倒没听说过有特别有名的。”

    张元奇心放下一半,心想:只要不是官府派来的就好办。他定下神,问横天雪:“舒影是舒烈的什么人。”

    横天雪没想自己瞎说的东西竟还有点谱,于是干脆瞎说到底:“舒影是那舒烈舒大侠的爱子,你已杀了一个南少林俗家弟子王天与,可不能再得罪舒大侠了,快奉上解药,这档事我们就不追究了。”
    听了这话,张元奇心想:姓田的知道得太多了,决不能放他下山,管他什么来历,一杀了之。至于那个舒影,也要解决掉,此事只要做得隐秘,谅也泄露不了。

    杀心既起,张元奇再不搭话,又是一掌向横天雪劈来,横天雪暗暗叫苦,却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先行躲开。幸而张元奇的“风雷式”也只练了五成,比他两位师兄差些,并不能随心所欲,起手终归还要从“风”式开始,大约在三十招后,才能转为“风雷式”。

    横天雪苦苦支撑,三十招很快过去了,眼见身边风如潮涌,一浪大过一浪,自己如一叶扁舟在风浪中上下起伏,随时有倾覆的危险,横天雪越来越觉得力不从心,她见张元奇眼中精光四射,双手抚地,大喝一声,知道他又要使出那招“平地风雷”。横天雪无路可退,干脆把眼一闭,等着挨这一掌。
    张元奇掌式渐起时,突然有人大声说话:“大孝子,要不要你老娘的命了。”张元奇偏头一看,吓得慌忙收力,再次被自己的掌力逼退了好几步,这回调息了更长时间,才将气血理顺。

    由于所有道士都在观战,所以刚才没人去留意张元奇的母亲。此时,一个年青人手里拿着把菜刀架在张元奇母亲的脖子上,张元奇母亲面露惊惧之色,不停的喊:“奇儿,奇儿。”

    张元奇慌了:“别,别乱动,都别动。娘,儿子在这,不怕,他们在闹着玩的。”
    张元奇的母亲转而笑了起来:“玩,好玩,娘不动,不动。”

    横天雪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救了她的年青人竟是舒影。舒影向横天雪做了个鬼脸,又招了招手。横天雪跑了过去,张元奇没敢阻拦,他也认出了这人就是舒影。

    横天雪捶了舒影一下,装着非常生气的样子说道:“你这家伙藏得很深啊。”

    舒影嘿嘿一笑,道:“彼此彼此,要不是我担心你,每次跟着你,你现在哪有小命在。不过你也是死脑筋,磨坊后面的夹道里有个梯子不用,偏偏用晒衣架,蹦上蹦下的,麻不麻烦。幸而你次次都要去洗个澡,我才能比你先回来。”

    横天雪听罢,脸色绯红,心想他已看见自己洗澡,想必也知道自己是个女儿身。横天雪越想越难为情,一时怔在那,不知说什么好了。
    张元奇怎知其中缘故,不耐烦的叫道:“俩个大男人,挟持一个有病的老妇,就不讲江湖道义了么。”

    舒影哈哈大笑:“你这个在饼子里下药的家伙,还有脸跟我们讲江湖道义,笑死人了。不要废话,快放我们下山,对了,你先把解药交出来。还有,你现在就让人把本公子的玉笛拿来,你们都是什么货色,也配吹这样冰清玉洁的笛子。”

    横天雪回过神来,插话道:“还要两匹马,要好马。”

    舒影在横天雪耳边轻语:“我没骑过马呀,怎么办。”

    横天雪一愣,道:“那也要两匹,我带着你,多一匹好换着骑,路远呢。”
    张元奇生怕母亲有闪失,忙把怀中解药倒出十粒,让一女道士送过去。横天雪抢过药来,先吞下五粒,又运气至百会穴试了试,确定是真的解药后,才把另五粒给舒影吞下。

    待玉笛拿来后,横天雪让张元奇只派两名女道士随同一起下山,其他人全留在观中。舒影则让张元奇以自己母亲名义发毒誓,不能前来追赶。张元奇救母心切,全都答应下来。待张元奇发完誓后,横天雪和舒影扶着老夫人,让两个女道士前面带路,不慌不忙地下山去了,张元奇气得两眼冒火,青筋直暴。
    第八章 命悬一线

    横天雪和舒影共乘一匹马,又牵着一匹,向老夫人陪了不是后,辨明方向,沿大路朝福建方向奔去。

    舒影将那把菜刀收在怀中,说这东西救了妹妹的命,要供起来。一路上,舒影坐在前面并不老实,时不时回过头和横天雪开个玩笑,而横天雪还在想着洗澡被看到的事,心里很乱,根本没心情搭理他。

    由于是两人共乘,马走得不快,行不上三十里,天已大亮。不一会,后面马蹄声急,转眼间,有两匹马冲到横天雪跟前,竟是扶云山上住在大殿里的两个道士追了上来。
    横天雪喝道:“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臭道士,不是发誓不追我们了么。”

    其中一道士道:“二位先不要骂人,我叫魏江川,他叫胡东升,是张元奇的师兄。在山上,张师弟迫于无奈发了毒誓,绝不敢违约。但师父不在,我是大师兄,他是二师兄,就这样放你们跑了,师父要责罚我们的,所以,还是请二位跟我们回去。”

    横天雪道:“那个黑盐井,不知害死多少无辜的百姓,你们也是修行之人,就不怕遭报应么。”

    魏江川听了低头不语,胡东升轻叹口气说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对我们恩重如山,他这样做,必定有他的苦衷。你们随我回去,我俩定会向师父求情,绝不要你们的性命就是。”
    横天雪冷笑一声,道:“就算不要我们的命,但关在那个地方,比死又好到哪里去呢。”

    魏江川道:“二位到了州府,是否要把此事说出去。”

    不待横天雪答话,舒影笑着道:“我说不会告诉官府,你们信吗?既然不信,就不要假惺惺来问。我不善骑马,那就在马下和你们一决高下吧。”

    魏江川对胡东升道:“师弟,不要伤了他们性命,捉回去就可以了。”

    胡东升点点头,下了马。横天雪此时若想脱身,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扔下舒影,独自骑马逃走,以她在大漠练就的骑术,摆脱掉这两个道士还是很容易的,可横天雪压根就没动过那个心思。
    横天雪正苦思对策时,舒影却已笨拙地下了马,掏出了菜刀。他示意横天雪不要动,然后举着菜刀嚷道:“姓胡的,爷练过‘斩妖十八式’,斩妖除魔,如切瓜剁菜般容易,识趣的把路让开,让爷过去。”

    胡东升知道说不过他,便没有理会,运了口气,就要动手。舒影却大叫:“先等会,爷第一次骑马,屁股都坐疼了,全身酸麻,爷这‘斩妖十八式’使前要充分活动开,不然就没有威力了,你年纪比爷大,得让着爷。”

    胡东升苦笑一声,站在一边。只见舒影口,张牙舞爪,四处乱蹦,全无章法,倒像个跳大神的神汉。横天雪又好气又好笑,不知舒影要搞什么鬼。跳来跳去,舒影蹦到魏江川马前,舞了一会,却见他猛一挥刀,狠狠剁在马的前腿上,这马一是受惊,二是负痛,拼命朝田野里狂奔,魏江川猝不及防,被马颠落,可双脚却依然勾在马蹬上,一时挣脱不了,所以被马拖在地上越跑越远。
    趁胡东升一愣神,舒影又将刀掷向胡东升的马,正好击中马的面门,这马疼痛难忍,长嘶一声,也飞也似地跑开了,而横天雪牵的那马也受了惊吓,一甩头,挣脱出来,跟着跑了。

    横天雪率先反应过来,忙一夹马肚,将马催动,路过舒影时,她侧下身抓住舒影的衣领,舒影借力飞身跃上马背,从后面紧紧抱住横天雪,胡东升愣了一会,也明白过来,他追了几步,眼见马越来越快,只好腾空而起,劈了一掌,由于担心师兄魏江川,他转身朝拖着魏江川的那匹马跑的方向追去。

    横天雪只管策马狂奔,也不知跑了多久,直到马吐白沫,才停了下来,她刚想和舒影说话,却见舒影手一松,从马背上掉了下去。
    横天雪慌忙跳下,扶起了舒影,只见舒影眼微闭,嘴角渗着血丝,显然是中了胡东升那一掌掌风,受了内伤,刚才这一路,只是凭着惊人的毅力在支撑着。

    横天雪不知道,胡东升那一掌只是“风”式里的一招,而且出手仓促,距离也远,否则的话,舒影只怕要立时毙命,但就算如此,舒影也是受伤极重,命在旦夕。

    横天雪大声叫着舒影的名字,手足无措,好半天,舒影张了下眼睛,用微弱的声音道:“我说过要保护你的。”说完,又晕了过去。

    横天雪禁不住大哭起来,边哭边不停说道:“为什么对我好的人都要死啊。”
    也不知哭了多久,耳边突然响起一浑厚的声音:“这位施主,你的朋友怎么了。”

    横天雪抬起头,看见几个僧人站在自己面前,说话的那人身着袈裟,手持锡杖,慈眉善目,气宇不凡。不知怎的,横天雪一见这僧人,顿生亲切之感,她止住哭声,跪在僧人面前,道:“我朋友受了很重的内伤,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求大师救我朋友一命。”

    那僧人示意横天雪让开,俯下身察看,只看一眼,便惊讶的“嗯”了一声,然后抬起头道:“施主,说来也巧,你的朋友却是我的俗家弟子。
    横天雪何等聪明,立时明白过来,联想到扶云山上道士们的话,试着问道:“您是南少林寺的方丈,慧广法师么。”

    那僧人点点头,又仔细察看了舒影一阵,说道:“舒影受的伤在后背,竟像是天师府的‘风雷掌’所致。”

    横天雪道:“不是天师府,是前面扶云山庄的道士伤……”

    慧广打断了横天雪的话,道:“先救人,法印,将药匣拿来。”
    一个满脸都是刀疤,初看有些吓人的僧人应声上前,递上个紫檀木的小箱子,慧广从中取出一粒药丸,将舒影的口撬开,再用内力将其送入腹中,然后慧广又取出一副膏药,交与横天雪,道:“请施主把这膏药贴在舒影的伤处,我再运功将它化开。”

    舒影所受之伤在后背近心窝处,要贴药必需得褪去衣服,横天雪心想:我是个女孩子,怎好为一男子脱衣,不知方丈是何用意。

    慧广见横天雪的神态,轻叹一声,道:“贫僧一见面就看出来了,施主乃是妙龄女子,不知为何女扮男装。唉,我这弟子舒影,其实和你一样,也是名女子,你自称她的朋友,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横天雪听罢是又是一惊,此时不能多想,她忙接过了膏药,僧人们都背过身去,挡在外围,让横天雪换药。

    换好药,慧广又运气在舒影的几个穴位上推拿了许久,才松口气道:“命是暂时保住了,可那‘风雷掌’太过霸道,把孩子的经脉震断了几处,若想全愈,恐怕很难。”
    横天雪急了,忙问:“真的没有办法了么。”

    慧广道:“吴王府旁有个神医堂,坐馆医生叫贺长烟,医术高明,我们去那看看。施主若无其他事情,可否陪老讷一同前往,沿途也好帮忙照料舒影。”
    横天雪一听是神医堂,本不想去,但心里的确对舒影放心不下,又想到舒影是个女子,僧人照顾有不方便处,一咬牙便答应了。

    几名僧人在树林中折了些木头,又取了些粗布料,做了个简易的担架,一路轮换,抬着舒影赶路。由于舒影的伤势,一行人不敢走快,缓缓而行,夜里便在路边搭了棚子休息,第二日清晨才到了扶云山庄。

    这一路,横天雪详细把这些日子的遭遇说与慧广听,当然,她没有透露自己的身世,只从滕王阁那段说起。还好,慧广法师只就横天雪说的提出问题,横天雪没说的他一概不问。
    慧广越听心里越沉重,他这次带弟子出来,原本是去五台山参加弘法大会的,没想到竟会碰到这种事情,他相信眼前这年青人所言不虚,人命关天,他下了决心,要去管管这件事。

    到了山庄门口,法印上前敲门,但半天无人应,他试着推了推,门竟然开了。大伙进入庄内,却见庄子里空荡荡的,一点声响也没有。

    法印领着几名僧人找遍了庄子也没发现一个人,只是所有的家具都在,打开家具,除了一些破旧衣物,也是空的。慧广说了声不好,要法印带两人守着舒影,他和其他僧人由横天雪带路,施展轻功直奔盐井。
    横天雪领着大伙很快便到了那城堡的大门,却见门户大开,无人把守。进得门去,各个房间一看,被子、衣服、碗筷都在,就是找不到一个人。横天雪想了想,对慧广道:“只有去盐井看看了,那里我从没去过,但大致方向我是知道的。

    盐井确实离得不远,他们一会便找到了。众人四处察看,很快就有了发现,只见其中一口盐井内,层层叠叠的堆了许多的尸体,苍蝇在空中乱飞,离井口数米外都能闻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横天雪扭头不敢再看,胃里已是翻江倒海,终于忍不住,在一旁呕吐起来。饶是慧广修为极深,见此惨景也是怒目圆睁,低声喝道:“去扶云山。”
    一行人随横天雪走在石阶上,心里都含着怒火,故而谁也没说话。正走到一狭隘的口子时,忽听一阵异响,慧广忙要横天雪躲在身后,只见前方飞快滚下来一根圆木,圆木有一人高,上面还带着许多铁钉。慧广扎稳马步,待圆木将到跟前时,迅速连击了三掌,第一掌,圆木停住,第二掌圆木绽开许多缝,第三掌,圆木四分五裂,而慧广纹丝不动。再往上走,圆木不断滚落,慧广使出‘罗汉十八手’,虎虎生风,罩住身前,圆木遇掌风,腾空弹起,被纷纷震落悬崖,横天雪看得是血脉贲张,不由得连连叫好。

    接近山顶时,圆木突然没有了,大家加快脚步,片刻功夫就到了山顶。横天雪领着僧人们冲进道观,却依然没发现一个人,只是在后院找到另一条很隐蔽的下山小路,想必那些袭击他们的人正是从这跑了。

    横天雪刚想去追,被慧广拉住,慧广道:“敌明我暗,不要追了,何况法印几个还在下面,总是不放心。”
    一行人又匆匆下山,走到半山腰时,忽听得山顶吹起了很响的螺号声,慧广神色一变,催大家再快些。待进了扶云山庄,见法印三人正围着舒影全神戒备,慧广长出一口气,放下心来。

    法印见到师傅,堆满伤疤稍显恐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长松口气道:“师傅走了没多久,便来了两个道士,要我们把师妹交出来。我三人没理会,他们便向我们动手,使得是‘风雷掌’。我怕伤着师妹,便用‘达摩伏虎拳’将他们逼出屋外,留下法昌、法显师弟守护师妹。这两人的‘风雷掌’已练到‘风雷式’,我使出全力,也只勉强和他们打个平手,后来山上传来螺号声,这二人就跑了。”

    慧广道:“推圆木下山的肯定不只一人,我们上到山顶时,他们其实并未跑远,躲在某处,见我们下山时,忙又回到山顶吹号,以提醒扶云山庄的两名道士。”
    横天雪道:“此二人定是魏江川和胡东升,正是胡东升打伤了舒影,今夜我们悄悄上山,必能捉住他们。”

    慧广道:“那些人留在观中,只是想攻击我们,现在一击不中,肯定要跑了。”正说话间,一名在庄外戒备的僧人来报,说看见扶云山上烈焰腾空,浓烟滚滚。

    横天雪咬牙道:“方丈说得对,张元奇他们果然跑了,连老巢都不要了。”

    慧广道:“天网恢恢,种什么因,就结什么果,他们终归是要受到报应的。”

    横天雪又道:“我们可以报官,通缉他们。”
    慧广叹道:“你那夜偷听张懋行和严一虎谈话,可知幕后操纵的是王振,王振乃当朝司礼监掌印太监,还掌管锦衣卫,权倾朝野,连皇帝也要叫他声先生,你能告得了么。”

    横天雪想到血洗横家堡的幕后主使也是王振,恨得牙直痒痒,不由得脱口而出:“将来我一定要杀了这阉人。”

    慧广盯着横天雪看了会,说道:“姑娘的轻功委实了得,这步法我在十年前见过,那人非要和老讷比试比试,结果和老讷比了个平手,那人叫横现云,他们兄弟三人,忠孝仁义,不知和姑娘什么关系。”

    横天雪见瞒不过去,忙跪在地上,道:“横现云是我二叔,横家上下全因王振而死,求方丈能收我为徒,教我本领。”
    慧广手一抬,横天雪便感到一股无形向上的力,把自己拉起,慧广道:“这事要随缘,你且起来。”

    一行人又去了盐井,将那些无辜死去的人妥善安葬,慧广领着众僧简单的做了通法事,以超度亡灵,然后法印等人用石头将盐井填满。横天雪嘴里念叨:“王振、张懋行、张元奇、庆王爷、‘天蚁帮’帮主……你们这些恶人,我横天雪早晚会去找你们算账。”
    横天雪一路上对舒影的照料是无微不至,但舒影还是昏迷不醒,横天雪非常着急,盼着快点到南昌。但真正到了南昌,她心里又打起了鼓,她担心得太多了,既怕宁王把自己交给锦衣卫,又怕贺长烟怪罪自己在神医堂伤人,还怕‘天蚁帮’的人找到自己。

    慧广仿佛总能看穿她的心思,安慰她道:“老讷了解宁王,他不会把姑娘送官府的,有什么事,老讷自会担待。”横天雪听了,才稍稍放下心来。
    第九章 秋水之约

    慧广一行人刚入南昌,宁王朱权便得到了消息,他和贺长烟、张懋丞早早就在王府门前守候。远远见到慧广走来,朱权等人忙跑下台阶前去迎接,寒暄一阵后,大家进入王府无极殿就座。

    慧广开门见山,把自己遇到横天雪后的经历说了一遍,张懋丞听罢,狠狠将桌子一拍,道:“真是畜生行径。”
    张懋丞稍稍平复了下心情,接着说道:“张懋行确是我的堂弟,是我叔父的独子。叔父去世得早,张懋行由我父亲一手养大,从小便和我同吃同住,亲密无间。张懋行十九岁时,不听劝阻,去了大同从军。在一次和鞑靼人的交战中,他主动请缨,率十余骑前去刺探军情,没想到他和军士们再也没有回来。得知这个消息后,父亲一夜白头,想着他肯定已战死沙场。不料,一年后,他竟回到天师府,还带了个年青的鞑靼女子。他说在刺探敌情时,中了鞑靼骑兵的埋伏,虽力战逃脱,但也受了几处刀伤,最后昏倒在一小河边,是这名鞑靼女子救了他,并把他藏在很偏僻的马场养伤。那个马场只有她们一家人看守,而那家人对他都非常友善,可在他的伤就要好时,还是被人偶然间发现了。那个女子带他逃离了鞑靼军队的追捕,但她家人却全部遇害。张懋行跟父亲说,他要娶这个鞑靼女子,父亲坚决不同意。你们也知道,历代天师都由朝廷敕封,尤其是本朝,对天师府更为器重,如果让朝廷知道天师府娶进一个鞑靼女子,其后果可想而知。张懋行为这事和父亲闹翻,父亲说你要娶她,就不能呆在天师府,张懋行二话不说,就带那女人走了,临走还盗去了半部《内华心经》。父亲被气得大病一场,没多久,便去世了。后来听说他和那女子在扶云山落了脚。”
    众人感概了一番,朱权问道:“张元吉是他和那女子所生么。”

    张懋丞回道:“张懋行和鞑靼女子先后生育了三个子女,前二个都不幸夭折了,张元吉便是那最小的一个。”

    朱权又问:“据横姑娘所言,那个鞑靼女子为何没住在山庄,而是被单独关在扶云山顶的道观里。”
    张懋丞道:“那个鞑靼女子也确是可怜,父母兄弟都被杀害,生了二个女儿又没养活,再加上远离家乡,在这里又被人歧视,所以,在张元吉五岁时,她就疯了,常常大吵大闹,有几次还偷偷带走元吉,说是要回草原去,幸好都被寻回。张懋行由此渐渐嫌弃那鞑靼女子,把她了关起来,也从此不让元吉再见她。后来,张懋行找过我几次,想要那《内华心经》下部,我遵父亲的遗嘱,没有给他。没想到他能做出这等天诛地灭的事来,唉,不知他跑到哪里去了,我们天师府要尽快找到他,以免其打着天师府的名义祸害江湖。”

    慧广念了声“阿弥陀佛”,道:“张懋行的事先放一放,还请贺神医看看我的俗家弟子舒影吧。”
    神医堂内,贺长烟给舒影把了半天脉,道:“舒姑娘伤处离要害太近,没有方丈的灵丹护体,她活不到现在,我也没什么好的办法,只能开些方子续她的命。”

    横天雪急了,嚷道:“我们费了那么大劲来找你,你却说没办法,你这医生怎么当的,不行,你一定要医好她,要不,要不,我就……”

    贺长烟差点被横天雪气乐,点着她的头道:“你就怎么样,拆了我的店对不,这‘神医堂’的牌子,要不是王爷亲笔题的,我还真想砸了。你这丫头,打伤我侄子贺摇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横天雪低头道:“谁知道你侄子和那些坏人是不是一伙的,不过,你要是能治好舒影姐姐,我就让你侄子还我一掌,不,三十掌都行。”

    朱权竖起拇指,道:“横家的男女老少都是这么讲义气,长烟,你真的没办法么。”
    贺长烟想了想,道:“办法也有,只是……”

    横天雪忙摇着他的手说:“好叔叔,别卖关子了,快说嘛。”

    贺长烟道:“并非我要卖关子,唉,这世上能治好她的只有云台山田家的‘风魔神功’,可田家的大当家田正午已在江湖上消失近五年了。”
    大堂里沉默了会,慧广道:“五年前,田正午率弟子赴嵩山少林寺,非要借《易筋经》一阅,《易筋经》乃少林镇寺之宝,方丈慧远法师不允。田正午率先发难,双方激战一天一夜,死伤遍地,慧远和田正午也同时受了重伤,方才罢手。慧远法师不久便圆寂了,我北少林一支元气大伤,至今也没恢复过来。我曾派出南少林的高手去云台山,却发现田家空无一人,从此,田正午再也没出现在江湖上。这件事,田家人在江湖上失踪了,我少林寺弟子更不会主动说出去,所以知道的人不多。”

    横天雪插话道:“那他肯定死了呗,不过,他既然有这么厉害的‘风魔神功’,为什么又要抢《易筋经》呢,是不是太贪心了。”
    慧广道:“这里有个缘故,‘风魔神功’在江湖上公认第一难练,而且练起来也很凶险。听我师父讲,‘风魔神功’练习之初,便要自断八脉,后通过长年修行,方能练成八脉合一,自成一脉,此脉一通,可使全身三百六十骨节,节节光莹,八万四千毛窍,窍窍亨通,再使出那‘风魔掌’来,便亦狂亦癫,收放自如。但自断八脉并非常人所能做到,即使天赋过人,练习期间的痛苦一般人是体会不到的,而且练功时,必须要有内力极深的人在旁辅助,否则,很容易走火入魔,前功尽弃,不死也成一废人。但是如果他们有了《易筋经》,通过研习,就可以先自断一脉起,比如不是那么要紧的阳维、阴维、阳跷、阴跷,这四脉合一后,再断冲脉、带脉,六脉合一后,再断那任、督二脉,直到八脉合一,练起来便不会有那么多风险,也快得多。

    横天雪又问道:“如果田正午死了,田家还有谁会‘风魔神功’呢。”

    慧广道:“这‘风魔神功’难练之极,历代田家练成者,甚为稀少,其间因练习不成或疯、或残、或横死的不计其数,到了田正午这一代,据我所知,只有他一人练成。其他田家的人研习‘风魔掌’或‘风魔剑’,只是徒具外表而已,威力不大。”
    横天雪失望之极,带着哭腔道:“那怎么办呢。”

    贺长烟向朱权交换了下眼神,朱权点点头,贺长烟才慢慢说道:“前些天,抚州府的忠武镖局发生了灭门惨案,总镖头钱普的一家老小,包括镖局所有镖师,都被杀害。官府一直没有头绪,后来锦衣卫接手,便没了下文。今日听方丈所述,才知是王振指使‘天蚁帮’所为,这事估计将来也是不了了之。不过,既然在江西地面发生的事,我自然要看看,通过官府一个朋友的关系,案发第二天我就去了现场。案子发生在深夜,基本上人都死在卧室,但奇怪的是,从死者伤口可知,凶手分属多个门派,能看出来的就有八卦刀、形意刀、太极剑……而那个钱总镖头却是被掌震死的,胸前只有一处浅紫色掌印,但全身大的血管和五脏六腑都已破裂。”

    慧广惊讶道:“这就是‘风魔掌’所致,普通人练成‘风魔掌’,击中人处是黑色掌印,只能造成掌印周围局部出血。而练就“风魔神功”后,再使出‘风魔掌’,击中人时便是紫色掌印,而且是全身血管爆裂。”
    横天雪想着前日在扶云山上和张元吉交手的事,问慧广:“这‘风雷掌’我见识过了,想不到‘风魔掌’也如此厉害,岂不是连碰也碰不得,只有躲避挨打的份。”

    慧广道:“那也不是,你的功力如果和使‘风魔掌’的人相当,功力相抵,自然可以交手,还能对掌,但放眼武林,能与之匹敌的没有几人,这也是田正午敢上少林寺挑衅的缘故。当年慧远法师与田正午激战一天一夜,虽用‘达摩拳’打中了田正午,但因躲闪不及,亦被田正午在下腹按了一下,立时昏迷过去,不到三天就去世了,身上留下的便是紫色掌印。”

    众人面色沉重,好半天,还是横天雪先开口:“不管怎样,总是有了希望,我们要想办法找到这个会‘风魔神功’人。”
    慧广道:“只要能找到此人,我愿用本门的《易筋经》交换‘风魔神功’,来治愈舒姑娘。可是这‘天蚁帮’仿佛是一夜之间冒出来的,我们去哪找他们呢。”

    横天雪想了想,道:“我那夜偷听张懋行和严一虎的谈话,严一虎说‘天蚁帮’正四处找我,想引出我哥哥寒枫。你们不如将计就计,也以我为饵,引出那个田帮主。”

    贺长烟道:“此计可行,有慧广方丈和张天师在此,不会有什么风险。”看众人点头,贺长烟便着手布置王府的人去散布消息,大意就是横天雪受了内伤,在神医堂休养。
    三日后的下午,守门的家丁来报,说是刚才来了个白衣女子,给了他 ,要王爷亲启。贺长烟接过信,查看了一会,确定没有毒后,交给了朱权。朱权展开信念道:“宁王殿下:明日正午,本帮恳请王爷与众位英雄,共赴秋水之约,同赏落霞孤鹜之美,把酒言欢,不亦乐乎。”

    “秋水之约,那就是在滕王阁上喽。”宁王道。

    “王爷,您就不要去了,一是危险,二是江湖上的事参与多了,怕朝廷有人说闲话。”贺长烟劝宁王道。
    宁王摆手道:“老四把我流放到这里,那时自是无为最好。后来,他的孙子坐了江山,却让我多管管江西地面的事,你也知道,抚州府有个要紧的地方,此时出了这么个‘天蚁帮’,闹得动静不小,如果是打那要紧处的主意,我还真要管管。你放心,我有分寸,再说了,你们都去滕王阁,我在那里总比在家安全啊。”

    出发前,贺长烟将那犀牛鞭还给横天雪,让横天雪收好。

    再上滕王阁,横天雪不禁想起与舒影初次相会时抢菜吃的情景,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暖意,巴不得她能马上好起来,再和自己嬉闹。
    滕王阁内冷冷清清,想来是被天蚁帮包下了。二楼站着有十几名白衣女子,都在二十岁上下,个个眉清目秀,神采奕奕,见宁王等人上得楼来,她们主动散开两边,露出一坐着的女子,这女子亦是一身白衣,其人发如黑瀑,肤如凝雪,容貌秀美。她起身迎向朱权,施了一礼,朱权点点头,道:“本王应邀前来,但不知哪位是天蚁帮的帮主。”

    那女子微笑道:“宁王肯前来,真是给了天大的面子,都说王爷洒脱,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先请各位坐下品茶,酒菜待会就上。”这女子的声音柔弱中带着一种慵懒,让人听了总有种想要保护她的欲望。
    那女子咯咯笑起来:“王爷,你错了,主人早就来了。”

    朱权四处看了看,问:“在哪,总不会正亲自下厨,炒几样拿手菜招待我们吧。”

    那女子放肆大笑:“王爷真幽默,那我们先说好了,改天请王爷到家里坐坐,我一定亲自下厨,弄些时令小菜给王爷尝尝。”
    第十章 帮主田小蚁

    众人吓了一跳,望着眼前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子,还是不敢相信她就是“天蚁帮”帮主。

    朱权嚅嚅问道:“姑娘可就是‘天蚁帮’的帮主。”

    旁边一站着的白衣女子忍不住喝道:“我们帮主已说过了,为何还要问。”
    刚才还眉眼都是笑意的田帮主,听了此话,脸色立即变得冷若冰霜,但语音还是柔柔的:“不要这么没礼貌,对面可是王爷、天师、方丈、神医,唉,损了‘天蚁帮’的面子,你应该知道怎么办吧。”这女子紧咬嘴唇,面色惨白,掏出一把匕首,停了停,见帮主没有说话,便狠狠将匕首扎进自己的胸口,她边上两个同伴立即把她抬了下去。
    正在楼上端茶送水的堂倌吓得坐在地上动弹不得,慧广双手合十直念“阿弥佗佛”,张天师闭目不忍观看,横天雪等人也是目瞪口呆。好半晌,朱权才道:“何必如此。”

    那女子立时又笑咪咪地道:“王爷这么怜香惜玉,要是早说一声,我就饶了她。不过,王爷也曾统率八万铁骑,六千战车,麾下朵颜三卫更是骁勇无比,为何反被燕王挟持,就是王爷您太过仁慈啦。当年,燕王单骑入大宁,王爷若是杀了他,这天下不就是您的么。”
    朱权最忌讳的就是别人说起这一往事,在自己的藩地,他曾对朱棣坦诚相待,没想到朱棣却暗中收买了他的朵颜三卫,将他全家裹协到北平。朱棣当上皇帝后,又把他赶到南昌,并处处加以提防。

    贺长烟见朱权神情有变,忙转移话题:“帮主和那田正午是什么关系,贵帮又是什么时候成立的。”
    田帮主要手下拿来一个精致的小妆盒,转过身补了补妆,才又转回来道:“是贺神医啊,您帮我开个养颜的方子好不好。您不要老叫我田帮主,田帮主的,把别人叫老了呢,我大名是田小蚁,大小的小,蚂蚁的蚁,父亲说我从小体质弱,起个贱名好养,纵然这名字不好听,可我还是不敢改,人家怕死嘛,所以我这个帮也叫‘天蚁帮’。哦,田正午正是家父,我那慈祥的老父亲啊,怎么舍得把我一个人丢下,就走了呢。”说完,她嘤嘤哭了起来,哭得是梨花带泪,楚楚可怜。哭了会,她又转身补了半天的妆。

    横天雪有些不耐烦,恨恨地问道:“田小蚁,当日在横家堡,你可曾派人去杀我…我…我父亲横现山,还有,在抚河上追杀我们的是不是你的人。”
    田小蚁歪着头看了横天雪半天,才道:“原谅姐姐好不好,我前些日子才知道你和我是一家人呢。嗯,你长得真像我那枫弟。唉,枫弟啊,你为什么躲着姐姐呢。你抢着要去横家堡报仇,没想到找着了妹妹,你就不要姐姐了。杀了横现山,你的仇人又少一个,还剩下个孙少安,姐姐一定会找出来。今儿,姐姐先把妹妹带回家,等你团聚呢。”

    贺长烟问道:“那忠武镖局的案子是你做的吧。”

    田小蚁哎哟了一声,道:“别把人家当犯人审嘛,你是神医,又不是神捕。那个钱总镖头胆子太小,我开个玩笑,轻轻拍了他一下,他就吓死了。”

    慧广忍不住在旁说道:“姑娘不要说笑了,那‘风魔神功’岂是女孩子能练的。”慧广绝不相信田小蚁能练成“风魔神功”,他认为打死钱普的一定另有其人。
    田小蚁托着下巴,一副天真的表情:“方丈,‘风魔神功’真的那么难练吗,我练成了,岂不是很聪明啊。”

    正说着话,堂倌战战战兢兢地开始上菜,田小蚁招呼朱权他们坐下,朱权道:“看来田帮主也是爽快的人,‘风魔神功’名动天下,本王也是好奇之人,今日想向田帮主讨要此功的心法,如帮主同意,本王在慧广大师那还有些薄面,可以劝他将《易筋经》相赠。”

    田小蚁听罢,没露半点惊讶之色,平静道:“帮里有人告诉我,扶云山庄的老道用‘风雷掌’打伤了舒家的公子,不知这舒公子与方丈是何关系,竟肯以《易筋经》作交换。如是横家小妹受伤,我自当相救,但我和舒公子不是很熟,《易筋经》请方丈保管好,我不需要。王爷,您是修仙之人,仙魔不两立,‘风魔神功’不适合您,还请王爷见谅。”
    田小蚁向横天雪招了招手,道:“天雪,坐到姐姐身边来。”

    横天雪转过头,装没听见。此时堂倌正好端上来一盆莲花血鸭,田小蚁挟了一块鸭肉,细细品尝了会,放下筷子道:“这鸭子得有100岁了吧,难怪贵客们都不肯吃,我又失了面子,你看怎么办。”说着,她举手向堂倌拍去。

    慧广离得稍近,但救堂倌已来不及,情急之下,他使出“伏虎拳”的“霸王敬酒”,直捣田小蚁面门,意在围魏救赵。田小蚁收回掌,脚一蹬,随椅子后移了丈余,然后一拱手:“方丈敬酒,小女子受宠若惊。我带有麻姑酒,是以银珠糯米、麻姑山泉酿造,里面加了何首乌、灵芝、王蝎等名贵药材,常饮有舒筋活血、去病延年之功效,方丈大可一试。”
    慧广道:“老衲不沾酒,只想请姑娘告知‘风魔神功’的心法。不瞒姑娘说,那舒公子是女扮男装,我平生只收了这么一个俗家女弟子,现在受伤极重,只有‘风魔神功’才能救她,姑娘若瞧不上《易筋经》,少林还有七十二技,无论姑娘想学哪种,我都愿相赠。”

    如今北少林人才凋零,慧广是实际上少林一脉的掌门,他肯这样说,也确实是无奈之举,不料田小蚁毫不领情:“我父亲是死于北少林,当然,他有他的不对,所以我没有怪罪方丈。但‘风魔神功’是田家的魂,方丈就是用所有的少林绝技来换,我也不肯,就算我肯,田家的列祖列宗也不答应。”

    慧广叹了口气,道:“那老衲只有得罪了。”随即使出“金刚指”,点向田小蚁的“京门穴”。田小蚁不敢托大,立即站起身闪在一旁,她周围的白衣女子纷纷退到墙角,让出大片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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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05 00:15:58  更:2021-07-05 01:14: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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