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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槐树街往事[第1页]

作者:zgsxslts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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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开一贴,先上封面。设计的不好,大家不要见笑。
    《槐树街往事》又名《槐树街情事》,是一部现实主义长篇小说。以一座小城市城乡结合部一户人家的命运变迁为主线,全景式地展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末至21世纪10年代之间,在社会巨大变迁的时代大背景下,社会底层的爱恨情仇和生存挣扎,并对一些深层社会问题进行了认真思考。美丽、善良、单纯的女主人公王正淑的半生坎坷命运尤其令人唏嘘……
    第一章
    这棵大槐树是一棵神树。它是哪个朝代成为“神”的,不得而知,它是一个什么样的神仙,也不得而知。但是树根脚那一柱又一柱燃过的或正燃着的高香,甚至还有一个盛满香灰的香炉,皆说明着它的神圣。它傲然地挺立街边,日复一日享用着善男信女们虔诚的膜拜和香火。当然,它给善男信女们的回报也十分慷慨。有病的敬过它后,病立马就好了;没病的敬过它后,一年之内绝不会发生任何灾事。
    可是神仙也有丢盹的时候。它的这一丢盹,便叫王巷里的根茂叔将病怏怏的身子拖进了生命的尾声。一口顽痰在喉眼里憋了很久之后,他终于努力地圆睁了双眼,七魂六魄游丝般抽去了。于是门板上贴了写尽根茂叔一生沧桑的白纸,靠在了巷口,正对着大槐树那同样饱经沧桑的身躯。可是它那新生不久的叶子们,似乎并不懂得什么叫悲凉,竟在黄昏的风中拍着手“哗哗”笑了。
    根茂叔的死使王正祥很有些凑手不及,王正祥是根茂叔的大儿子。按根茂叔以前的交代,他死后由正祥安埋,根茂婶百年后由小儿子正坤安埋。
    第一章(续1)
    虽说根茂叔已在床上躺了一年,医院里开的药吃了无数,大槐树降的神药也吃了无数,竟丝毫没有康复的迹象,可是正祥却没有料到他会走得这么快,毕竟他才五十六七,正活人的时候。
    正祥一身孝服,鞋尖上还贴着白胶布,坐在草铺上,眼里没有泪,却也没有多少光泽。刚才偷偷喝下的那几口闷酒,非但没有麻醉他的神志,却叫他心中益发烦乱。父亲咽气到现在已将近一日了,可是后事如何料理,他心中还没有谱。原打算麦忙后给父亲把棺木做了,再把墓修了,好冲冲喜,但是现在这一切都还没有头绪,他该如何是好呢?之所以考虑在麦忙之后修墓做棺木,是因为眼下他手头很不宽展。家中原本有几千块活钱的,可半月前去阳川渔场交了买鱼款,那些鱼多半还活蹦乱跳在院中的鱼池里,眼下生意不好,一时半会儿是变不了现钱的。
    “做寿枋的师傅快到了,”管事的二叔王根盛来到他跟前,小声说,“楼上那些木头我看了,不太够,还得买些。”正祥说:“明儿去买。”
    第一章(续2)
    “修墓的砖和水泥也得赶紧买。”二叔又说,“现在天慢慢热了,不敢放太久了。”正祥说:“也搁到明儿买吧。”
    “我看,还是拍个电报,叫正坤跟和胜回来。”王根盛又说。和胜是根茂叔的大女婿,姓和名胜,在部队当兵。
    正祥回头看了母亲一眼,没有吱声。坐在草铺上,手搭在床板上的男人僵挺的尸身上的根茂婶抬起失神的眼睛说:“算了吧,这一向听说学生闹得凶,火车都不发了,他们咋回来呢?”
    二叔便不再言语,倒背着手,默默出了堂屋,却在大门外站住了。少顷,他的声音便很刺耳地响在了院里:“都啥时候了,你还卖鱼!也不知道在你爸跟前守孝!”训斥声过后便是铁皮水桶搁在水泥地上的声音飘进了堂屋。紧接着,正祥媳妇春花出现在了大门口,双手正着孝帽,从二叔身边侧身进来了。她跪在公公的灵前哭了几声后,就去草铺里坐了,跟婆婆说:“我还不是想腾些钱出来给爸办后事,才去卖鱼的。”根茂婶问:“鱼摊谁守着?”春花说:“柳叶给学校请了假,在摊上守着。”
    第一章(续3)
    又过了十多分钟后,正祥站起身来,默默地朝门口走去。恰被已来到院中,蹲在地上抽烟的王根盛回头看见,问:“你又到哪儿去?”“我去上厕所。”正祥答。二叔便不再吱声。厕所在巷外的槐树街上。看着正祥的背影一摇一摇地出了院门,二叔突然叹了口气。
    正祥这一去,就好几个时辰没了音讯,直到太阳快落山时,方一身白衣白帽地回来了。而这时,做寿枋的师傅早已在院中忙开了,木屑、刨花满院子飞着。院西头,两口大锅也早支了起来,一堆女人蹲在锅台边,或刮洋芋、或洗萝卜。看见正祥,正给大锅烧火的二叔早气白了脸,正待问话,只听得正祥兴奋的大叫:“钱有了!埋我爸的钱有了!”原来他是跟一帮赌友钻在了一起,手气很顺,竟赢了五千元回来。
    尽管正祥赢了钱,根茂叔的后事可以办得喜喜欢欢的,不用熬煎了,可大家还是少不得将他数落了一番。三妹正淑说:“我马上高考了,都请了假。你倒好,还出去耍钱!”春花道:“你耍钱也不看个时候!多亏赢了。要是又欠一沟子账,我看爸也不消埋了!”正祥说:“反正赢了不是?爸在保佑我呢!没钱埋爸,我心里比谁都急不是?我就想,有爸保佑着,今儿肯定能赢,果然就赢了!”根茂婶一句话也不说,却伏在男人身上失声痛哭起来。她一哭,女儿、孙女们就全哭了起来。正祥却又默默出了堂屋,将钱数了两千交给二叔说:“肉呀、豆腐呀、米呀、菜呀,该买多少就买多少,你看着办就是了。”
    第一章(续4)
    ……七日后,正坤悄然回来了。这时候根茂叔早已入土为安了。他少不得跑到坟上去哭了一回,然后就好几日守在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吃饭,就是被子蒙了头在床上睡觉。只是到了晚上,他才会偶尔来些精神,跟娘、大哥大嫂、两个侄女以及二姐守在母亲的卧室里看电视。眼下是非常时期,电视里的新闻节目就特别长。大家看着看着,少不了也要议论几句。大嫂就问:“都说京城里闹得很凶,你咋就回来了呢?”正坤笑一下,纳闷半日方说:“我梦到爸了,所以就回来了。”正祥说:“你该没闹事吧?”正坤急忙说:“我咋会闹事呢?我又不是惹事的人。”大家便都不再言语,都专注地看电视。
    九点多钟,四妹正芳、五妹正萍背着书包结伴回来了。正芳嚷嚷着说他们班的同学明天准备去西京游行,她也要去。正萍也在一旁给她帮腔。根茂婶将脸一板说:“他们闹他们的,你跟着瞎哄哄啥?你爸才过世,屋里乱得跟啥一样!马上就割麦了,不在屋帮忙,还想再添乱子?”“听说我三姐她班上也要去西京呢。”正萍说。“正淑是不会去的,”根茂婶说,“我的女子我还不知道?她才不会像你们两个一样,整天疯疯张张的!”正芳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说:“她自然不会去,可你也甭把她想得太老实!以为是在教室用功呀?她早飞到河堤上去了,不信咱现在就去捉,肯定是跟她班上那个姓张的男生在树底下坐着。”没等根茂婶开腔,正祥已训开了:“去去去!你两个房里睡觉去,搅得我们还看不看电视!”正芳说:“你也有资格训我?没看你对爸尽得啥孝心!一屋人都急得啥一样,你却跑去耍钱,还一耍就是一天!”正萍说:“这两天的电视有啥看头?无非就是抓人嘛,有本事咋不抓几个贪官污吏呢?只知道跟学生耍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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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看一场争吵就要爆发,根茂婶一声吼,把儿女们都给震住了:“避!都给我出去!天天候到我屋里吵,看我哪一天不把电视砸了!”儿孙辈一个个都灰溜溜地出去了,各回了各的房里。只有正坤,却被母亲留了下来。
    根茂婶说:“这两天看你也伤心,就没好问你。给妈说实话,是不是闹出了啥乱子,回来躲来了?”“没有,真的没有,”正坤说,“满学校的学生都上街了,我呆在学校里,不上街吧,同学们骂我,上街吧,我又不情愿,所以就回来了。”“那你啥时候回学校去?”根茂婶问。“过一阵子再说吧。”正坤说,“屋里供我上学也怪不容易的,总不能不上了是不是?可现在,学校乱哄哄的,回去也白去。等啥时候事闹完了,我啥时候回去。”根茂婶说:“那你睡去吧,刚好快割麦了,你在屋能帮几天忙。”
    根茂婶睡下了,却把灯亮着。她来来回回翻了好几个身,却仍是一点睡意也没有,就索性把眼睁着,紧瞅住男人的遗像。根茂叔的遗像镶在镜框里,悬挂在她眼睛对面的墙上,脸平平地挺着,没一丝笑,眼窝却清澈。她便觉得他似乎有什么话要对她说,不由得眼睛潮潮的又有泪要出来了。男人跟她把最后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病倒了。病倒之后,尽管有时候他嘴里也咕咕哝哝的,似在说什么,却无人能听懂他的意思。
    说起来,根茂叔的病还是因她而起的。
    那是一个黄昏,正是麦忙时候,根茂婶在长茂原上的麦地里忙了一天,已将麦子拉了回来,铺在了大槐树下的街面上,扛着扁担,握着镰刀和捆麦绳,疲惫地回到院中时,却见男人正端着紫砂壶,边品茶边有滋有味地看着屋檐下那个燕雀窝。两只老燕雀立在窝外的电线上,欢快地叫着。那窝的入口却露出三个乌黑小巧的燕雀头,也在叫。根茂婶咬咬牙说一句:“你倒清闲自在!”一扁担上去,戳烂了那个燕雀窝,几颗雀蛋“啪”一声碎在地上,青青黄黄的汁液溅了根茂叔一裤脚,那三个还没学会飞的小燕子也摔死在地上。
    根茂叔恼怒地看她一眼,说:“我把你……”
    “你把我咋?你一个大男人倒能弄怂!屋里地里,永不见你搭一把手,倒能做球!”
    “沟子大一坨地,还指望着成精啊?……也不看看你今儿丧了多少德!一窝生命呢。”
    “呸!没见过啥!你跟你那‘一窝生命’过去!”
    根茂叔怒目圆睁,突然举起紫砂壶,狠狠地掼在地上,“啪”一声摔得粉碎,再说一句:“我把……”“你”字还没说出来,就喷出一口血,仰面朝天倒下了。他这一病倒,一直到死那一天,就再也没起来过。
    尽管这一年来,根茂叔只是一具活着的尸体,根茂婶看他那样子,心里也颇烦过,可是现在,连这样一个尸体似的人也没有了,虽说每日里少了端屎倒尿、喂水喂饭的劳累,她心里却有说不出来的空落。男人刚死那两天,这空落还不怎么明显,可随着时日的推移,每每一到夜晚,躺到床上,摸摸身边竟是空的,那空落便如同一万根乱箭,刺得她心里又悲又疼。
    各位亲们周末愉快
    
    
    她终于把眼睛从男人的遗像上移开了,却望著门口那方差不多脏成黑色的白门帘。门帘在她眼里渐渐模糊了,突然的竟有了根茂叔的影子印在门帘上。她一惊,忙把眼睁圆。影子没有了,却又有了咳嗽声。咳嗽声远远的,跟男人平日的咳嗽一模一样。她再一细听,却是正祥在他房里咳嗽。根茂婶轻轻叹息一声,合上了眼睛。儿女们中,就数正祥最像根茂叔了,长得像,姿势也像,就连声音,甚至爱喝酒、打牌、还有那个懒劲,都跟根茂叔一个模子里倒出来似的……她终于,睡着了。
    不知什么时候,她又醒了,却见三女儿坐在床边,正看着她。
    “啥时候回来的?”她问。
    “刚回来,”正淑答。
    “以后回来早点,别太用功了。”根茂婶又说。
    “嗯。”正淑点一点头。
    “你班上是不是有个姓张的同学?” 根茂婶思谋半日,又问。
    “好几个姓张的呢。”正淑说,“妈,你睡吧,我过去了。”
    “等一等,妈跟你说句话。”
    已经站起身来的正淑便又坐下,脸上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红。
    根茂婶说:“你姊妹伙里,我就指望你能跟你二哥一样,考上个大学。妈不是古板的人,听正芳说,你班上有个男同学,姓张。如果没念书,你倒也到放家的年龄了。可是,还是学习要紧。你爸当年爱吹,逢人就说正坤咋样咋样、正淑咋样咋样。正坤倒是考上大学了,你要是考不上,还不叫人笑话?”
    “我知道。”正淑点一点头,“既然妈知道了,我也不瞒你。是有一个男生对我很好,可是对学习没有影响,真的,没有影响。他还想到咱家看看呢。真的,他人挺好的,挺有个性。”
    “你睡去吧。”根茂婶说,“我的话你掂量掂量。~~你那个同学,家在哪儿?”
    “在乡里,可他爸是干部,是一个乡上的书记。”
    根茂婶沉默了片刻,又说:“你睡去吧。~~你同学要是想到咱家来游就叫来吧。一个乡里娃,跑到城里念书,也怪不容易的。”正淑“哦”了一声,默默出了母亲的卧室,回到自己的闺房。——她跟正芳、正萍合住一间屋子,三姊妹共挤一张床。
    两个妹妹早已香甜地睡进了梦乡。正芳还把半个微笑堆在浅浅的酒窝里。正淑没有惊动她们,却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孤芳自赏起来。
    五姊妹中,就数她最漂亮,别人都这么说,她也一直这么认为。就凭着这张俊美的面孔,她成了班上众多男生追求的对象。她却把绣球抛给了张成水。这是一个长相及其普通的男生,别的方面也毫无出众之处。连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在拒绝了成十个男生的纸条后,却答应了张成水的邀请,去州河堤上走了一遭。
    谢谢各位支持,下午好
    
    
    那初次约会,其实极为平淡,他们在一棵柳树下坐着,一边听哗哗的流水声,一边天上地下胡谝一气。可是这第一次约会之后,他们又很快有了第二、第三次约会。尽管每一次约会都同样的平淡无奇,他们却都有了“一日不见,如三秋兮”的感觉。他们的关系半公开化后,班上好些男生对下猜测,是不是张成水对她做了什么,她不得不跟他好呢?当然,他们的这些猜测,她是无从知道的。
    ……突然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正淑笑了,笑过之后,又把脑后的那根粗辫子解开,让油黑的头发从左肩处流泻到胸前,且把头一歪,眼睛瞪住镜中的自己。她将这个姿势保持了很久很久。……
    第二日,正淑起得很早,六点左右就背上书包去了学校。可是同学们比她起得更早。她跨进校门时,校园里到处都是鼎沸的人声,操场里五颜六色打起了十几面小旗子。同学们只是乱站在操场上,并没有排成队伍,所以也说不清操场上究竟站了多少人。一个白净面皮的男生,站在前面,面向大家,一边挥舞手中那面杏黄的三角旗,一边高呼口号。人堆中有呼号的,有交头接耳的,也有嘻嘻哈哈笑的。好几个花枝招展的女学生则簇在一堆议论今年夏天将会流行什么样的裙子。
    正淑看了一眼那位向同学们高呼口号的男生,却不认识,暗想:大概是别班的吧?便低着头从他身边过去,匆匆往教学楼走去。却突然,身后一声锐叫:“王正淑,你不去呀?”倒吓了她一跳,忙回头去看,却是她班上的一个女生,从人堆里出来,向她招手。正淑便急走过去,悄声跟那位同学说:“我原本打算去的,可今儿不舒服,多得很,肚子还疼,怕去不成了。今儿去的人多不?”“咋不多?”那同学笑,“师专也有人去呢。听说西京现在乱得狠,饭白吃,东西白拿,我想去拿一件裙子呢。”正淑噗哧一笑说:“人家饭店商店是瓜子?会叫你白吃白拿?”
    “不叫拿了就抢。前几天西京不就有一个商店给人抢了么?人那么多,他抓谁去?”
    正淑说:“真能白拿了你给我捎一双袜子。”又指一指那位白面男生:“他是谁?好像没见过。”“我也不认识,”那同学说,“好像是从西京来的。西京来了十来个人呢,到处给散传单。……”正淑说一句:“你可要小心,不敢叫给抓了。”就拧身往教学楼去了。
    教室里空荡荡的,只有张成水一个人,却趴在窗口,正朝操场上张望。她嗨了一声,走过去,抓住他的袖子说:“你来得比我还早!”张成水一笑,说:“咱先等一会儿,他们走了后,咱马上出发。”“可我不想去了呢!”王正淑皱皱眉说,“太远了,还不把我的脚走肿?再说了,我又没给屋里说。”“怕啥呢?”张成水说,“我拿车子带你,又不叫你走路。你不知道,我那儿景色要多美有多美,有山有水,还有一大片竹林呢!你不是想看竹子吗?”正淑便不言语了,却低头羞羞的一笑。
    @周涛1115 2019-03-17 15:11:18
    支持,周日依然耕耘,问候,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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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两个人都到正淑的位子上,一人骑一个方凳,面对面坐了,说起悄悄话来。说着说着,张成水突然握住了她的两个肩膀,眼直直地盯住她的脸,不做声了。正淑不由得一惊,想推开他,却又慌慌的心中充满了莫名的渴望,就把脸红着,也不再做声。
    他的脸一寸寸向她移近。她便看见了他唇上刚刚刮过的淡淡的胡茬,那小鹿就在胸膛里越发撞个不住,急忙闭了眼睛把头垂下。他的唇马上触住她时,她却突然拿手掩了嘴,脸拧到一边说:“你嘴咋这么臭?一个月没刷牙了吧?”张成水没应声,却早将她紧紧地箍住。
    她听见了自己的骨头叭叭在响,感觉到胸前火烧火燎的,脸就益发红了,低声说:“别这样。要不,我就不跟你到乡下去了。”
    “我不想做啥,只想亲你一下。”张成水急促地说。
    “那也不行!”她摇摇头,“你当然没事,可我是女的……”可她终于没犟过他,那片唇火热火热的,紧紧贴在了她的唇上。她一点也没尝出这初吻是个什么样的滋味,却听见自己抽抽嗒嗒地哭了。终于,他松开了她,心满意足的想跟她说话。她却把脸恼着,咬牙切齿的,再不肯理他。
    窗外,那吵喳喳的人声不知什么时候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便死一般的寂静团团笼罩了他们。正淑突然觉得有些遗憾,又有些心虚,说:“原来太静了也会叫人窒息!我真后悔没跟他们去西京,不知道他们在西京能呆几天呢?”
    张成水说:“还不是闹腾一阵子就回来了?政府不会叫学生一直闹下去的,迟早要采取措施。”
    正淑便又说:“等会儿老师来上课,发现没有了学生,不知会作何感想?”“有啥感想?”
    张成水嗤的一笑,“咱这慢班,老师才不管呢!只要把快班抓住就行了。不信咱一会儿去看,快班保证没一个人去西京,都在用功呢!”
    正淑望着他痴痴一笑说:“我就喜欢你这成熟劲。啥事情你一说都一针见血,不像别的男生,一个个都傻乎乎的。”张成水得意地笑了。
    七点多钟,操场上又有了声音,那是没有去西京的同学在上早操。他俩双双来到窗前,朝楼下望去。只见操场上四列纵队正沿着环形跑道跑步,首尾几乎相接,与往日相比,学生似乎并不见少。也难怪,两三千人的学校,少个两三百人,原本就不会多么显眼的。“咱去不去上操呢?”正淑悄声问他。张成水想了想说:“还是去上吧。要不,学校以为咱们也去西京了呢!”于是,他们朝楼下跑去,续到了队伍的最后边。……
    开始做操了。正淑四下里望了望,除过他们班只剩下她跟成水两个外,还有几个班也是只剩下几个人坚守着偌大一方阵地,甚至有一个班级,一个学生也没有,只留下一方空空的阵地。她突然想笑,却没敢笑,便将牙咬住,只顾认真地做操,不知不觉中,却早错了拍子,便很惹眼地引起邻班的同学频频回头看她。她一下子把脸红到了脖根,急忙改正过来,回头狠瞪张成水一眼,恨道:“你也不提醒我!”张成水也看她一眼,笑了。
    谢谢各位支持,中午好
    
    做完操集合后,体育老师并不急着叫大家解散,却大声说:“占用同学们一点时间,李校长要做重要讲话!”
    ……李校长在上面讲些什么,正淑、成水并没用心听,却在下面小声斗着花嘴。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一声哨子响,接着体育老师说:“高三.三、高三.五、高一.二、高一.四、初三.一班留下,其他班级解散!”今日去西京游行的,便是这五个班级。同学们陆陆续续散去后,这五个班级剩下的不足二十名同学,三三两两、很孤单地散落在操场上,看得李校长不由得叹息一声,说:“同学们能不去西京,说明大家政治性强,思想坚定,是你们这几个班的佼佼者。你们这是对学校的支持,也是对党的支持。你们这几个班可以说是‘重灾区’,但是‘重灾区’有这么立场坚定的同学,不容易呀!今天把大家留下来,没别的事,就是要表彰大家。……何老师、王老师、孔老师、大李老师、小李老师,你们分头把自己班上留下来的同学登记下来,交到教务处。学校要大张旗鼓地宣传表彰!要让那些爱瞎起哄的同学看看,谁是他们学习的榜样?!不是那些闹事的人,而是你们,是你们这些觉悟高的同学!”
    校长走了。王老师默默走到正淑他们跟前说:“校长的话你们也听见了。他在表扬你们,其实是在批评我跟何老师他们。你们俩今儿一定要坚持到底,要不,我这张脸可真没地方搁了。人家大学生闹事,咱中学生有啥闹的?啥都是假的,只有你们把东西学到自己肚子里才是真的。下去吧!”
    正淑和成水怏怏地回到了教室。
    正淑得意洋洋地说:“你的计划落空了!”成水恨得一拳砸在课桌上,木了半日方说:“要么,咱中午到佛手山上看庙去?”想了想又说:“或者,你等一会装肚子疼,我送你去医院,咱不就可以‘按既定方针办’了吗?”
    “馊主意!”正淑摇摇头说,“咱还是老老实实呆在教室。你不是指望着今年能考上吗?还不用点儿功?”
    “也不在乎这一天半天的,”成水说,“咱可说好了,就去佛手山看庙,你午饭一吃就过来,我在学校门口等你。”正淑笑笑地看他一眼,没有做声。
    “到底行还是不行?”成水又问。
    “行,行!讨厌。”正淑噗嗤一笑。
    因为人太少,没办法上课,老师便安排他们自由复习。两个人就坐在一起,一人面前摆一本书,眼睛却并不往书里去,而是在空中打架,打着打着,两人都噗嗤笑了。手也就打起架来,你杵我一下,我杵你一下。恰恰成水的一拳杵在了她的腔子上,当即就杵红了正淑的脸,那头就趴在桌上不动了,嘴里骂出两个字:“流*氓!”
    谢谢各位支持,周三好
    
    
    成水也把脸飞红了,怔了半日后,手上仍有许多酥酥麻麻没有消退,就又去扳她的脸,扳起来了,却见她眼角红红的,垂挂着几串泪珠。成水心里慌了好半天,才说:“我不是故意的……”
    正淑不理他,却拾起书,挡住脸,认真地看起来。
    成水一把夺过书,撂在桌上,认真地瞅她半日,突然又将她紧紧搂住,喃喃地说:“今日这样清净的日子,咱们几时才又能遇到呢?”一口下去,正好逮住她的唇,柔柔软软地嘬在嘴里,怎么也舍不得丢开。
    放学了。正淑春风满面地走到王巷口时,正碰见春花从巷里出来。她话未出口,笑声已先落地了:“正淑,你回来了刚好,我正愁没人看摊子呢。你先去招呼一时,我回去给娃做饭。你哥又喝醉了,再拉都不起来。”
    正淑嗯了一声,怏怏不快地往大嫂的鱼摊走去。那鱼摊在大槐树以东二百米处,是菜市场的最西头。她在鱼摊后刚一坐下,邻摊买调和面的老王便交给她二十元钱说:“刚给你卖了四条鱼,正好四斤。”正淑嗯了一声,对他一笑,却再没有多的话。
    红红火火地卖了五六条鱼后,正淑突然一抬头,眼睛恰好撞见一个小伙子的眼睛。他高高大大地站在街中央,正笑眯眯地看她。她不由得脸有些红,忙又把头一低,却听那人在说话了:“想不到这么倩的一个女子,竟在街上卖鱼!”
    “咋?倩女子就不敢卖鱼?”她抬起头来,狠瞪他一眼。
    “你记不起来了?”那人笑道,“咱是同学呢!”
    “同学?”正淑慢慢地摇了摇头,“没有印象。”
    “你忘了么?你上初三时我是高三,咱们教室是对门。”那人又说。
    “想不起来。”正淑又摇一摇头。
    “想不起来没有关系,反正咱们是同学。”那人说,“我姓李,叫李大明。开了个舞厅,好找,在中心广场一瞅,就能瞅到门脑子上多大的招牌:金源舞厅。你班上同学想去跳舞了,只要是跟你一块儿去,半价优惠。”说着走过来,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名片在当时的罗原城还是个稀罕物,正淑将它拿手捏着,端详了许久,说:“谢谢。如果哪一天我同学想跳舞了,一定叫去你那儿。”李大明微笑着点一点头,说一声:“你忙,我还有事。”就双手插在裤袋里,急匆匆走了。正淑又把那名片看了一眼,随手揣进了上衣口袋,拿手支着头,呆呆的在小凳子上坐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春末夏初的阳光慵懒地照在她脸上,慢慢地晒出了她的烦乱和焦虑。她在街上瞅了半天,暗想:“春花姐怎么还不来呢?说不定成水都等急了。……”就把头低下去,枕在了抱在膝头的手臂上。阳光麦芒般落在她的头发上,一根根柔细的发丝就映出了七彩的光,头皮却闹哄哄的有些热。
    谢谢各位支持,中午好
    
    
    ……不知什么时候,一串落地很重的脚步声响了过来,在她面前悄灭灭地停下了。她本能的抬起头来,眼前却黑漆漆的,好半天才适应了这耀眼的阳光,便看见一双旧皮鞋站在鱼盆前,旧皮鞋上面却是深蓝色的直筒裤。她没有看他的脸,却说:“你咋来了?也买鱼吗?” 张成水说:“我说呢,都快一点了,咋还不见你的影子?就想,你是不是有啥事情,就寻过来了。”
    “你吃了吗?”正淑又问。
    “吃了。”成水说。
    “那你给我照看一时,”正淑说,“我去吃一碗面皮,肚里饿得挖闹。”
    正淑吃毕面皮回来,大嫂已在摊上了,正跟张成水说话。一见她,大嫂便说:“你赶紧回去吃去,你同学要是没吃,就一块去吃吧。”正淑嗯了一声,跟成水说:“那咱走吧。”成水没忘记跟春华说一句:“嫂子你忙。”
    ……两个人并排往前走着,一时间都没怎么说话。离开鱼摊已有十几步远时,成水方说:“看你暮兮的,嘴角的辣子油都没擦。”正淑急忙从裤兜里掏出一团卫生纸,在嘴上粘了粘说:“谁说没擦?是没擦净。”又说:“你不是想到我家去看看吗?咱现在就去,我都给我妈说过了。”
    “现在?我一点准备都没有,怕不合适吧?”
    “有啥准备的?难道叫你拿四色礼不成?!”
    “可空手总不好吧?”
    “这……”正淑想了想说,“那咱去买些桃你提着。”于是二人紧走几步,在前面的水果摊上买了五斤鲜桃。成水身上却没装零钱,五十元大钞那小贩找不开,正淑便开了桃钱。
    正坤已吃毕了,早又被子蒙了头在屋里睡了。二姐正霞拿着个蒸馍坐在根茂婶的卧室里,边看电视边啃。
    根茂婶也在卧室里,却偎在床上,喝着糊汤。正淑在前,成水在后,挑开门帘进了根茂婶的卧室。
    正淑说:“妈,我同学看你来了。”
    成水急忙把那袋桃子放在床边的缝纫机上,笑着叫了声:“姨。”
    正淑又指指正霞说:“这是王正霞,我二姐。”
    成水便又叫了声“正霞姐。”正霞含笑应了一声,又回头对母亲说:“妈,我出去打个电话。下午我有些事情,就不到地里去了。”站起身,又跟成水说一声:“你坐。”匆匆出门去了。
    “糊汤饭,随便吃点吧。”根茂婶说,“正淑,还不去给你同学舀饭。”正淑朝成水吐吐舌头,拧身去了。根茂婶便开始跟成水说话。
    “你跟正淑一个班的?”根茂婶问。
    成水说:“一个班的,我叫张成水。”
    根茂婶又说:“我这些娃里头,我还是偏着正坤跟正淑的,他两个也是娇惯坏了,都懒得跟神仙一样。还好,正坤考上大学了,还指望着正淑也能考上个学,要不,地里的活一点也不会做,可咋了?正淑去年还闹了个笑话呢!街坊邻居都传遍了。去割麦呢,她却打一把太阳伞,还给晒晕了。地里的人都说:‘你这三姑娘呀!咱熟人知道是来割麦,生人见了,只怕还当是游山玩水来了。’”说了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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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恰这时,正淑端着两只饭碗,拱开门帘进来了,说:“妈!你又胡说我啥啊?”递给成水一只碗。根茂婶说:“还不是你闹的那个笑话!”正淑笑了笑,不再吱声,低头慢条斯理地喝起糊汤来。
    成水边吃边说:“我就爱吃这豆子糊汤。”根茂婶又说:“你们都要好好念书。要是考不上学,我看你们这事,就不好说了。”正淑狠瞪母亲一眼说:“妈!八字还没见一撇呢,你净说些啥!”根茂婶说:“好,我不说了。”
    少倾,根茂婶的碗里已空了。正淑急忙放下碗筷,要给她盛饭。根茂婶却说她吃好了。正淑便接过她的碗,在一旁的高脚柜上放下,又拿了搪瓷缸出去调了大半缸盐水端进来递给她。根茂婶便将满口的假牙取下来,泡在搪瓷缸里。正淑又急忙接过搪瓷缸在一旁放了。
    根茂婶闭上眼睛,在床头上靠了半日,突然问:“正芳跟正萍到底还是窜到西京去了?”正淑说:“去了。”根茂婶便不再言语,闷了半日又说:“正淑,你招呼你同学消停吃,我浇了一上午的地,有些困了。”正淑嗯了一声。
    不一时,根茂婶已经瞌睡了。正淑便拉一拉成水的袖子,悄声说:“你先出去一下,我招呼我妈睡下。”
    成水来到堂屋,在小方桌旁坐下,抬眼四下里瞅了瞅,却见这屋子已经很旧很破,他以前还从未见过这么破旧的房子,不由自主的就轻叹了一声。不大一会儿,正淑出来了,走到他面前,笑笑地瞪他一眼,小声说:“咱也不用去看什么庙了,一会儿到我房里坐一时儿,你困了就躺一会儿。”
    正淑的闺房虽小,倒很清洁。一张大床占去了房子三分之二的面积,床上并排放着三只枕头。三条被子叠得方方正正,码在一起。墙壁、顶棚均拿纸糊着,虽高高低低,不尽平整,却一色儿的洁白。这房子与根茂婶的卧房一墙之隔,墙上的纸炸了许多小缝,成水觉得都能隐隐照见墙那边的动静。
    正淑与成水在床边坐了。梳妆台上的那面镜子里就映出了两张脸,一张雪似的白,一张碳似的黑。她不由得笑了,悄声说:“不比看不出来,咱俩这一比,你越发像个非洲人了。”成水只是笑,却不语,突然又起身去把门关了,且把插销也插上了。
    正淑惊问:“你想做啥?”成水说:“我想躺一会儿,门开着总不好吧?门帘里又能照进来。”正淑想想也是,就不说什么了。成水却又过去把窗帘拉上了。正淑笑骂一句:“你瞎怂!”不再理他,却弹掉鞋子,身子往后挪了又挪,背靠墙在床上坐了,两条腿笔笔直直的从床沿搭出去,肉色尼龙袜里两只脚弯弯的像两只拉圆的弓,两个大母趾却翘翘地动。
    成水也脱掉鞋子,在床上躺了,却把腿搭在了她的腿上,两个人的腿便交叉成十字架。正淑道:“把臭脚拿开!”成水一笑,却偏把一只脚斜斜地翘到她脸上,脚趾正对着她的鼻尖。
    正淑说声“避!”就一只手捂了口鼻,另一只手就来掀他的脚,却掀不动,便在他的脚心挠了一下。成水咬牙忍住笑,身子却坐了起来,长腰懒拉着,把她搂住了,“叭”的亲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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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淑连连推他,却推不开,恨道:“你把我腿压麻了!”成水便把腿一挪,分叉跪在了她那两条长腿的两侧,身子窝蜷在那儿,毛手毛脚的就在她身上摸揣。正淑心里咚咚跳着,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就被他的手慌慌乱乱地解开了衬衣的好几个扣子。她终于猛然一惊,忙双手护在了胸前,眼睛怯怯地瞪着他,柔弱无力地说:“你避!”
    成水却不避,反把一只手从她的手底下硬伸了进去……正淑情急之中,一条腿猛一拱,膝盖便顶在了他的裤裆里,不觉羞得满面通红。成水早缩手缩脚地窝在了一旁,龇牙咧嘴说:“你把我的命要了……”正淑说:“活该!谁叫你坏!”却突然瞥见他脸上额上细密密沁出了无数汗珠子,不由得又有些不安,悄声问:“真的疼啊?不太要紧吧?”
    成水咬住牙不做声,好半天过去,才无力地说:“你真是个二杆子!”正淑把脸红着,闷了半会才低声道:“人家也是无意的嘛。不太疼了吧?”成水点点头说:“强些了……”过了半天又抬腕看看表:“算了,也不消休息了。走吧,快迟到了。”
    二人出了巷子,沿槐树街走了不几步,成水便见一个汉子懒腰拉着,从街边的一个门面里歪歪倒倒地走出来,脸醉得通红,却突然又回身冲那门面房里喊:“啥?你说我做啥去?XX去呀!”成水回头跟正淑说:“那人说话咋那么难听?”正淑低着头红着脸说:“他是我大哥,槐树街有名的酒疯子。不过,要是不喝酒,做啥都美美儿的。”成水便不再说什么,两个人默默地走过去。
    经过大槐树时,正淑突然说:“咱们许个愿吧。”
    “就许个愿。”成水说。
    于是二人都面向槐树,默默地站了。正淑双手合十,把眼闭了,心中默念了好一阵子,睁开眼来,莞尔一笑,却见成水也笑咪咪的,正看着她,便问:“你许了啥愿?”
    “我求槐树保佑咱们都能考上学。你许了啥愿?”
    “不给你说!”正淑扮个鬼脸。
    正祥摇摇晃晃地走过了好几个门面,突然发现二叔担着空水桶从金钱巷出来,急忙上前一把拉住他的手,疯疯张张地说:“叔!娃想你呢!我爸一过世,你就是我最亲最亲的人了。”“张张罗罗的!你永改不了这个毛病!”王根盛板着脸说,“你爸的好处你一点都没学,你爸的毛病你全学下了!又去打牌啊?”
    “现在谁还打牌?”正祥说,“摇宝!你去不?”
    “我去?你给我浇地啊?”二叔说,“没看这太阳大的!菜都快干死了!”
    “你跟我妈一样,都是穷命!我那菜地就永不浇水,也不见干死了!”正祥说到这儿,把手张狂的一挥,嘿嘿笑了,“不信咱看,你今儿刚一浇完,明儿就下雨了!”
    “去去!一边去!”二叔把他一推,抬脚就走。正祥没站稳,一个趔趄就坐在了身后一条长凳的一头,长凳就给坐翻了,靠在上面的几张案板“啪”地拍在地上,拍起一股子烟尘。正祥一屁股蹲坐在地上说:“叔,你打我!”站起身来,又冲二叔已经去远的背影喊道,“叔,娃又没得罪叔,叔为啥打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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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后这个买厨房用品的门面里的老板走出来说:“叔打娃是正常现象嘛。”正祥道:“对,叔打娃是正常现象……”又往前走了,没走多远,又回头叫:“二宝,摇宝走!”那老板笑笑说:“谁给我看摊子呀?~~你最近手气咋样?”
    “我爸保佑着呢!”正祥说,“顺得很,场场赢!”往前紧走十几步,拐进柳树巷,扶住墙,哇哇吐了起来,足足吐了有十来分钟,又踉踉跄跄的朝巷子深处走去。却突然看见一个女的两个男的站在前面嘻嘻哈哈地说话,那女的头发是新烫的爆炸头,他便骂一句:“头罩得跟鸡窝一样!”直走过去,又说:“谝啥呢?摇宝不?”
    那女的回过头来,却是正霞。他当即把脸板了说:“整天只见你英武过来,英武过去,一点正事不做!脸画得跟鬼一样!”
    “总比你酒疯子强!”正霞说,“我不干正事?我做大生意呢!干的事把你吓死!”正祥说:“对,你比我强!你满城壕打听打听,谁最早做汽水卖?是我王某人。谁最早卖鱼?还是我王某人!”
    那两个油头粉面的小伙子小声问正霞:“他是谁?”
    “不理他!”正霞厉声说,“是酒疯子!”
    ……正祥终于轻车熟路地走到了柳树巷尽头,拍开一扇厚板木门进去。屋里头,场子早已摆开,烟雾缭绕中一堆人有的站在地上,有的站在凳子上,把一张小方桌围了个水泄不通,七嘴八舌地嚷嚷着什么,他一句也懒得去听,耳朵却专注于呼呼摇动的色子声。半日后,他大吼一声:“我押大!”硬挤进人堆。他手气很不错,不大一会儿工夫,已赢了好几百元在手中,就喜得那张酒气未退满是胡茬的脸越发红了,大声说:“我爸保佑着我呢!”又一把押下去一百元。
    天擦黑时候,正祥扑踏扑踏的从柳树巷出来了,脸色很不好。街上碰见了熟人问他“今儿战果咋样?”他便讪笑着回答:“我准备金盆洗手了,再不耍了!”
    他目不斜视慢悠悠的从街上走过,到了王巷口时,却猛然停住,瓷愣了片刻,才悄灭灭踅摸进去,回到了自家院中。院里却悄无声息的,只有一池鲤鱼及草鱼在池中自由自在地游着。
    根茂婶一家住的是正房,他住的是石棉瓦顶厦子房。这厦子房是他结婚后第二年搭起来的,原本想很快就会在院中盖起一座二层小楼的,厦子房就没根没基,搭得很不牢固,砖缝里灌的也不是水泥砂浆,而是石灰黏土浆。可是哪曾想,这厦子房一住就是成十年,初住进去时,大女儿还没出世,现在小女儿都上小学三年级了。
    他默默地掏出钥匙,开了房门进去,默坐片刻后,就开始择菜、剥葱、做饭。饭熟了,他先不吃,却拿海碗盛了满满一碗端着,往鱼摊去了。
    春花接过碗筷时问了一句:“又输了吧?”
    “输了。”
    “我就说呢,要是赢了,你还知道给我送饭!输了多少?”
    “不多,几百块。”
    春花脸上就多少有些不高兴,说:“你只会做个燃面!”又冲在鱼摊前疯张着的两个女儿吼一句:“你爸今儿给咱立功了!还不回去吃饭去!”柳叶和莲叶便你追我赶的一道烟去了。正祥嘿嘿笑着,问:“今儿卖得咋样?”“咋样?不够你输。”春花淡淡地说。正祥便不再做声,摸出一支烟来点上,边吸边咳嗽。半日后,春花问他:“你不回去吃饭?”正祥说:“我不饿,酒能养人呢!”
    春花吃毕饭,二人又在摊上守了十几分钟,正祥便将未卖完的鱼捞进铁皮水桶中,将两只塑料鱼盆里的水往街边水眼里倒了。春花担了水桶,提了秤,正祥一手提着摞在一起的两只鱼盆,一手提着小凳子,两人罩在暗弱的街灯里,一前一后往王巷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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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还未进院门,却早听见院中叫喳喳一片说话声。正祥说:“不知道正芳正萍弄下啥好东西了?”春花却不言语。
    二人进了院子。却见正芳、正萍、柳叶、莲叶乱站在鱼池跟前说笑不停。正芳正萍均一脸得意,柳叶莲叶却满脸的羡慕。
    春花过去,将桶中的鱼倒进鱼池,笑问:“西京闹得凶不凶?”
    正芳说:“妈妈爷!人都疯了!想去省政府呢,街上人是满满,根本过不去。”正祥早放妥了鱼盆和凳子,过来问道:“都弄了些啥好东西?”
    “你管呢!又没你的份!”正芳白他一眼。
    春花看一眼正祥,又看一眼正芳,嘿嘿笑了。
    正萍道:“春花姐,你一会儿来挑,我俩给咱们一人弄了一身。……我俩是心轻的,你不知道呀!别的同学狼得很!有的抢了几十块手表,有的抢了进口照相机。……反正是啥值钱就抢啥。拿不走的,就砸就烧。”
    “你们到底都拿了些啥?”春花又问。正芳便凑在她耳边咕咕哝哝几句。春花哦一声,笑了。
    于是姑嫂三人来到正芳她们的卧房,把灯拉开。正祥紧跟在后面也要进去,却被正芳掀出来,门砰的关了。她们抢回来的,却是一堆乳罩、裤头,红的、白的、黑的、粉的、花的,各种颜色,应有尽有。
    春花挑了几件适合自己尺寸的白颜色内衣,笑着出门去了。正芳和正萍便又商议,剩下的这些内衣在她们五姊妹中如何分配。
    “黑的就叫正霞穿吧,”正芳说,“她人疯,啥都敢穿。”
    “剩下那几件白的,就给正秀算了。”正萍说,“她跟春花姐一样,保守得很,别的颜色肯定穿不出去。”
    ……两人正说着,正秀已大腹便便地进来了,往床边一坐说:“你两个真是的,床上淘菜似的!”
    正芳道:“你这样说,就没你的份了。”
    正秀拾起一只乳罩看了看,又扔回床上,说:“可又在哪儿买的处理品吧?”
    “你不要了拉倒!”正芳说,“处理品?一百元一件我还不卖呢!”正萍却只个抿着嘴笑。
    正秀说:“看把你人的!不就是一堆处理品嘛!”
    正萍道:“大姐,你好好看!这可不是处理品,是西京大商店里卖的高档东西!你随便挑吧,喜欢啥颜色就拿啥颜色,多拿几件。”正秀便挑出两只白色乳罩拿了。
    正芳跟正萍相视一笑。正秀问:“可又咋了?有啥好笑的?”
    “刚才我俩就猜,”正萍道,“你一定喜欢白色的,果然不错!”
    “都三十岁的人了,还穿啥?”正秀说,“还叫我像十七八的姑娘娃一样猴里么气呀?”正萍便又挑了几只白裤头递给她说:“多拿几件吧,又不向你要钱。”
    “小揪揪的,我是能穿成?”正秀把那几只裤头仍旧扔回床上,在口袋里摸了摸说,“今儿还真没拿钱,过两天把钱给你。”
    “谁问你要钱呀?”正芳说,“咱可不是二道贩子!没花钱的东西能向你要钱?”
    正秀便不再言语,却拧身出去,一没留神,被门槛绊了个趔趄。正芳忙说:“你可小心些,不要栽着了!”正秀手扶门框,回头道:“你就不盼人好!”脸不知不觉中阴沉下去。正芳自觉失言,偷笑一下,给正萍吐吐舌头。正秀前两年小月的那个孩子,便是走路时没留神栽了一跤,栽掉的。
    正秀去了母亲的卧房,母亲还没回来,屋里灯黑着,她便将灯拉开,冲墙那边喊道:“不知道妈吃了没有?你两个也不去地里看看!”
    正芳说:“我们累得啥一样!妈过一时不就回来了?”跟正萍都在床上坐着未动。
    正秀便又拉灭了灯,自言自语一句什么,来到堂屋,推了车子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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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莫半个小时后,正秀和根茂婶双双回来了。正秀的车子上驮了两笼葱,根茂婶的车子上也驮了两笼葱。
    进门的同时,根茂婶的叫骂声也高喉咙大嗓地响在了院中:“一屋人都死绝了?!叫正秀去给我帮忙!要是正秀再有个啥闪失,叫我咋给和胜交差!”便骂出了正芳跟正萍,灰溜溜地过来,就从正秀的车子上往下卸葱。春花也从厦房里笑容满面地急走出来,一边从婆婆的车子上卸那两只竹笼,一边说:“我正准备到地里接你呢,不知道正秀已先去了。”
    四只笼被提进堂屋后,根茂婶洗了脸,洗了脚,便去卧室床上坐着了。正萍便跟正秀去厨房做饭。春花却坐在床边,陪婆婆说话。
    却突然,正芳的声音又亮锣似的响在了堂屋:“王正坤!你也回来好几天了!天天都死人一样,往床上一摆!不就是上了个烂怂大学嘛,有啥了不起?少在这些人跟前摆功!”骂毕了,恼冲冲回到自己房中,把门砰一声关上。根茂婶吼一句:“正芳,你翻天了?”又和颜悦色的跟春花说:“那死女子,是在跟我置气呢!火没地方发,把正坤当出气筒了。”春花说:“妈。你不生气,谁屋里不吵吵闹闹的?”
    少倾,正坤掀帘子进来了,脸上不喜也不恼,在床边坐了,沉默片刻后说:“妈,我明天就帮你干活。这两天我没出门,主要是在想一件事情。别看我啥也不是,可国家的事,我也关心着呢!我就反复想了,学生为啥要闹事?为啥还要在天安门广场竖一个美国的自由女神像?这肯定是有原因的。不是头脑发热,也不是想弄倒几个贪官污吏。他们是想改朝换代,是想把国家搞乱。可是国家乱了,对咱普通老百姓有啥好处呢?只能是日子比现在过得更穷。”
    春花笑了,说:“想不到正坤还净关心些国家大事!”
    正坤说:“嫂子,你不要笑,我说的是真心话。古语说得好:‘位卑未敢忘忧国’,我这话,别人听了也许要笑话,可我确实是对国家前途很担心的。”春花便不再说什么。根茂婶沉默片刻后说:“那你明儿就在巷口卖葱。”正坤嗯了一声,过去开了电视,电视里仍是新闻。……
    次日早上,却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正祥倒背着手,弓着背从巷里出去,看见正坤戴着草帽,守着两笼葱坐在巷口,便说:“我昨天就跟二叔说了,今儿要下雨,果然就下了!啥人有啥福,我每次想浇地,天就下雨,老天爷长着眼窝呢!”
    正坤说:“……”
    正祥嘿嘿笑两声,扑踏扑踏往大槐树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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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坤卖了半笼葱后,横竖就坐不住了,心里正颇烦着,正霞蓬着头从巷里出来了。正坤说:“你出来了刚好,给我守一时,我去上个厕所。”正霞说:“闪远些,我还没吃呢!”摸摸口袋又说:“给我几块零钱,我给你捎几个包子。”正坤笑笑,掏出两块五角钱给了她。正霞便将钱在手里攥着,屁股一扭一扭地走了,高跟鞋敲得水泥街面咚咚作响。正坤目送着她的背影,便见她远远地走进了一家理发店,好半天不出来。
    “你老几呀!啥时回来的?”正坤正无聊地拿着一根葱,细数它到底有多少根须时,突然平地里响起了一个声音,倒惊了他一跳。忙抬起头来,却见一个白白净净的小伙子骑在摩托上,停在他面前。
    “你好!李大明!”正坤站起身,向前跨出两步,伸出手跟那人握了握。
    “你才是个洋人!”李大明笑道,“这么大一点儿雨,还戴个帽子。到底是大学生,娇贵!”
    正坤说:“你发了吧?看你油光满面的。”
    “发啥呢?再发也是个个体户,咋能跟你这大学生比呢?这两天我连着碰见新鲜事,先是碰到正淑卖鱼,今儿又碰到你这个大学生卖葱!”
    正坤笑笑说:“穷途末路呗!”
    李大明又说:“你找到女朋友没有?”
    “没有,”正坤摇摇头,“你呢?”
    李大明嘿嘿一笑:“我心里倒是想着一个人,可不知道人家心里咋想的。”停了停又说:“有空了去我那舞厅跳舞吧!记住,把正淑也叫上。”一踩油门,摩托一道烟跑了。正坤仔细琢磨他的话,突然笑了说:“这小子!……”回到葱笼后坐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正霞果然塑料袋提了几个包子从街那边走了来,将塑料袋往葱笼里一丢,回身又走。正坤忙说:“你又到哪儿去?给我照看一时儿吧!”
    “避!避!”正霞回头道,“你也不看看今儿是啥日子,我有事情!”
    “啥日子?”
    “今儿是十五,敬大槐树的日子,我得去还个愿。”
    “还啥愿?”
    “我想跟人合伙贩一车拖把把,求大槐树保佑。”
    “整天只见你倒腾来倒腾去的,也不见发财了!”正坤说,“做啥事都要有恒心。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啥都干不成!”
    “总比你书呆子强!”正霞说着,脚步声已渐去渐远了。
    熬熬煎煎地坚持到十二点左右,终于盼来了放学归来的王正淑。正坤高兴得什么似的,急忙站起身笑道:“你守一会儿吧……”把卖葱的任务交给了她,乐滋滋地回了巷子。
    根茂婶从地里回来后,他便说:“妈,卖菜这事我嫌急,以后还是到地里给你帮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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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开镰前两天,正坤走了。
    根茂婶家的口粮田共有三处,分别坐落在长茂原、大面坡和州河湾,总共有一亩左右,平常年景,便有五百斤左右的收成,今年却是风调雨顺,收成便有望超过前两年。根茂婶心中的喜悦自不必说,常常流泄到脸上,就连那地里的麦子也骄傲地宣泄着心中的喜悦,便一阵阵金黄的海浪在麦田里翻涌,沉甸甸的麦穗就在这海浪里不停的窃窃私语,说到高兴处,就把头拨浪鼓似的摇。
    跟巷子里别的人家一样,根茂婶也是先去州河湾割麦。
    这是一个周日的清晨。
    太阳还懒洋洋的在山垭那边睡着觉,根茂婶一家就早早地来到了地里。除了正秀身子不方便,在屋里做饭外,根茂婶、正霞、正淑等母女五人皆一字儿摆在了地头,劳作了起来。每人都割了一捆麦后,又有两个男劳力在公路畔停稳了自行车,说说磕磕地来到了地里——一个是张成水,另一个是正霞最近新交的朋友,也姓张,大号张金成。
    张金成是前段时间正霞贩拖把把的合伙人,因种种原因,那生意最终没有做成,正霞却与这个合伙人交往日深,渐渐就如影随形了。正霞第一次将张金成领回家时,根茂婶对他并无好感,说他流里流气,不像个正派人。可是他隔三差五的就给根茂婶家买东买西,渐渐的就首先博得了正芳和正萍的好感,根茂婶也就默许了他跟正霞的交往。
    张成水也早成了王家的常客,但往往是空手而来,吃饱了肚子就跟正淑厮跟着走了,便引起了正芳、正萍还有正霞极大的反感,说他腰里别着个铲子,不是个省油的灯。无奈正淑跟他好得如胶似漆,根茂婶也说他人实在,这姐妹仨只得将一腔火气窝在了肚里,见了面还得对他客客气气。
    根茂婶事先并没有要求他俩前来帮忙,因此就没有备下多余的镰刀。张金成便抢到根茂婶跟前,接过她手里的镰刀,很在行地割起麦来。张成水去接正霞的镰刀,她却笑呵呵的没让他接。他又去接正芳的镰刀,正芳也笑呵呵的没让她接。正萍也没给他镰刀。
    正淑看在眼里,直起腰来说:“成水,你往路上运麦吧。”成水嗯了一声,就一捆一捆的将麦子往公路边上掮。根茂婶也将麦子一捆一捆的往公路边运。割得快,运得也快,太阳刚刚从山那边露出半个笑脸时,麦捆子已在路边码成了小小的一座山。根茂婶便交代成水,让他拿架子车将麦子往回拉。
    “搁到大槐树跟前就行了,”根茂婶说,“给晾开,晒一晌太阳,下午就能铺场了。”看着成水脸上冒着汗,一捆一捆的往架子车上搬着麦个子,根茂婶很满意地笑了一下,又来到了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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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6-27 21:22:27  更:2021-06-27 21:2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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