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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天涯头条】短篇小说集《丛林》[第1页]

作者:金满
首页 本页[1] 下一页[2] 尾页[6]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这是他被通缉的第二个月。
    他计划越过边境线,逃去俄罗斯。那边的黑道朋友已经准备好接应,他想这是他在国内的最后一个夜晚。
    这是一间荒野中的废屋,屋顶塌了一个大洞,密集的雪片像是被鼓风机灌进来一样,外面风声浩荡。
    他坐在火堆边喝酒,背靠着墙,面朝着门的方向。
    这是他这么多年刀头舔血形成的习惯。他的世界就是个丛林,他遇见的人只分为两种,或者吃人或者被人吃掉。他时刻都在准备面对对手,所以他才活到了今天。
    他平时不怎么喝酒,但现在必须要喝。一会他就要离开这里,在深夜的大雪中越过边境。
    一瓶白酒下去了一小半,他还是很警惕,他听见了风雪中有人的声音,不止一个人。
    他拿出手枪按下了机头,然后看着那扇门。
    人声逐渐接近,最后在门外停住了。
    门扣已经烂掉,他用一块石头顶着门背。
    外面的人开始敲门。
    他没有出声。
    门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我们是过路的,车坏了,孩子冻得受不了。”
    他想了一下,起身来到门后,从门缝里看了一眼外面。
    他拿着手枪的手放进衣兜里,蹬开石头打开了门。
    火光映照着门外的一对中年男女,男人身形瘦小,女人长得不算难看,手里抱着一个孩子。
    女人说道:“谢谢大哥,让孩子躲躲雪,天亮我们就走。”
    他盯着女人边上的那个男人。男人两只手都揣在衣兜里。
    他说:“手拿出来。”
    男人神情木然,看上去有些蠢。
    女人训斥道:“叫你把手拿出来,没听见呀!”
    男人把手从衣兜里拿出来。看衣兜的形状,里面应该没有武器。
    他回到火堆边原来的位置坐下,说:“带上门。”
    中年男女进到屋里,用石头顶住了门,然后来到火堆边放下孩子坐下。
    他看了一眼那个孩子,是个五岁左右的女孩,低着头不敢看人。
    女人有些歉意地说道:“孩子命苦,是个哑巴,不会叫人。生下来就这样,医生说看不好。”
    男人从坐下来就看着他手边的那大半瓶酒,眼里流露着贪婪。这让他联想到鬣狗,他最厌恶的一种动物。
    女人问:“大哥是要去哪?”
    他没有理睬,慢慢地喝着酒。
    男人忍不住了,说:“给我喝一口。”
    “要不要脸!”女人骂道,又歉意地向他说道,“大哥不要介意,他脑子有问题。”
    他依然没有理睬。
    女人说:“手机没电了,能借大哥的手机打个电话吗?”
    他在想要不要解决掉这三个人。
    他又看了一眼那个小女孩。小女孩正好偷偷地在看他,就像是小鹿的眼神。
    他决定放过他们。
    他起身离开,蹬开石头打开了门,雪片迎面击打在脸上。呼啸的风雪声中,他听见身后有人微弱地呼唤了一声,小女孩的声音,他没有听清。
    他步行来到附近的树林,找到白天藏在树丛里的吉普车,掀开了覆盖车子的油布,上车打着了车子。
    在等待发动机预热的时候,他在回想那个小女孩到底呼唤了一声什么。
    吉普车行驶在深夜的雪原。他没有开车灯,只是凭着雪地的反光和手机上的指南针向正北的方向开。没有车灯就不容易招来边防队,风雪也掩盖了发动机的声音。他有把握在天亮之前穿越边境线,在那边重新开始他的人生。
    他又想起了小女孩那声微弱的呼唤。
    她好像是叫了一声叔叔。
    他不是个喜欢管闲事的人,更不认为他是个好人,但现在他有一些犹疑,小女孩小鹿般的眼神像是在看着他……
    吉普车在雪原上疾驰,突然猛然刹车,抱死的轮胎滑出了几米才停住。
    车子在原地静默了几分钟,然后猛然调头,快速向来路驶去。
    他回到那间废屋之前时,屋里还亮着火光。
    他一脚踩开了门。
    屋里三个人都还在。
    那个男人的眼睛有些发红,酒瓶却拿在那个女人手里,酒已经快要见底。
    女人此时看他的神情流露着凶狠,就像一头呲牙的母狼,和之前判若两人。
    小女孩的脸上多出了一个巴掌印,脸上泪痕未干。
    他来到小女孩面前,问道:“你认识他们吗?”
    小女孩没有说话,只是恐惧地看了一眼那个女人。
    他说:“不用怕,有叔叔在。”
    小女孩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有发出声音,却用力摇了摇头。
    他说:“跟叔叔走。”
    女人发出了尖利的叫声:“做了他!”
    男人扑向了他,面目狰狞,手里一抹刀光。
    他揣在衣兜里的右手拿了出来,手里的手枪一声枪响,男人扑倒在地。
    女人同时抬起了手,也是一声枪响,听枪声是小口径手枪,他的胸口像被蛰了一下。他转手一枪打在女人的脸上。
    屋里静了下来,只有火堆燃烧的声音和外面的风雪声。
    他靠墙慢慢坐下,拿出手机拨通了110,说了他的名字、身份证号码,还有他现在所在的位置,然后把手机给了小女孩。
    他说:“会接电话吗?”
    小女孩点点头。
    他说:“有电话来就替叔叔接,叔叔想要睡会。”
    他看着屋顶的那个大洞。
    风停了。雪花纷纷扬扬地散落,温柔得就像一首诗。
    他喜欢诗,每次读诗的时候,心里都有一种异样的宁静甜美,就像此时的感觉。
    他闭上眼睛睡了过去,梦见了一头美丽的公鹿。



    《自杀计划》

    他决定去死,但怎么死是个问题。
    他不想让人知道他是自杀的。他认为自杀就像是自慰,是个人的隐私,让人知道是一件羞耻的事。
    在考虑了一段时间以后,他辞掉了工作,在老家县城租了一间月租两百的房子。他仔细地算过账,在他的存款耗尽之前,他应该已经死了。
    之后他把自己关在那间出租屋里,不分白天黑夜的打游戏,饿了叫外卖,渴了只喝饮料,高糖分的饮料。
    这就是他选择的死法,用糖把自己一点点毒死。这种死法不会被看出来是自杀,他觉得非常完美。
    他低估了他身体的耐受能力。在实施了半年这种自杀生活之后,他非但没有死,甚至连病都没有,只是变成了一个两百斤的胖子。这个结果并没有改变他以这种方式自杀的决心,或者说他已经懒得做任何改变。
    那天深夜,他和往常一样在打游戏。他喜欢深夜,就像这世界只有他一个人类,这让他感觉安全和放松。
    烟火发来了一条信息,问他在做什么。他没有回。
    烟火是他在游戏里认识的人。他不想跟任何人打交道,但有些游戏任务要跟人组队完成,他就是这样认识的烟火。烟火在游戏里是个女性角色,他不知道烟火在现实里是男是女,也没有兴趣知道。
    烟火不依不饶,不断地给他发信息,他终于回了一句:“你很闲吗?”
    烟火立即回了一条:“对呀!所以才找你玩呀!”
    那天他和烟火组队打了一个通宵。从那天以后,烟火只要上线就会找他,他也慢慢习惯了烟火的陪伴。
    烟火是个话痨,好奇心无穷无尽。他有时候会回答一两句,但大多数时候他都在沉默。他始终没有告诉烟火他正在实施的自杀计划,他不会告诉任何人。
    这天他比往常醒得晚,他醒来的时候,窗外暮色正浓。每次傍晚醒来,他都有种荒芜悲伤的感觉,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靠在床头抽了一支烟,然后打开了电脑。
    他刚登上游戏,烟火就发来了信息:“你今天来晚了。”
    他没有回复,浏览了一下今天的游戏任务。
    烟火又发来了信息:“我还没吃晚饭,你呢?”
    他回了一句,不然烟火会一直骚扰下去:“还没吃。”
    烟火:“一起吃呀!我请你吃烧烤。”
    然后烟火发来了一个网吧名字和机号。
    他沉默地看着那个网吧名字。这个网吧就在这个县城,他已经忘了什么时候告诉过烟火他在这个县城。
    网友见面已经是件很复古的事,也是件离他很遥远的事。
    他在那个网吧见到烟火的时候,她正蜷缩在一张单人沙发里睡,戴着一副耳机。沙发和耳机都很大,这让她看上去显得更加瘦弱。她也许只有二十岁,或许还要小。
    他敲了敲烟火头上的耳机。烟火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是那样的清澈。
    烟火看着他,神情有点惊讶。
    他说:“是不是很失望?你不应该来的。”
    烟火跳下沙发,拍了拍他的肩:“胖子有安全感。走,吃烧烤去。”
    烟火是开车来的,是一辆保时捷跑车。他没什么感觉,这只能说明烟火是个富二代。他对烟火没有任何想法,他是一个决定去死的人。
    烟火拉着他找了一家烧烤店,点的东西远远超过了他们能吃下的分量。
    他没说什么。生命本身也许就是拿来浪费的。
    烟火还点了啤酒。他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在烟火给他倒酒时说他不喝酒。
    烟火没有勉强他,说:”不喝酒好,对身体好,你是对的,应该要爱惜身体。”
    烟火喝酒很猛,一杯接着一杯,话也像游戏里一样多,说的大多是她经历过的开心事。生命于她就像是一场盛宴。
    这顿烧烤是他主动去买的单,花去了他接近半年的房租。他的存款已经所剩不多,他想要加快进度了。
    从烧烤店出来,烟火想去的吧。他不喜欢吵闹的环境,而且烟火已经喝得差不多了,再喝会醉。
    他说:“去看电影吧。车钥匙给我。”
    那是场爆米花电影,就像是一个光怪陆离的谎言。
    散场后时间还早,烟火说找个地方聊天。他开车把烟火带去了江边。
    他和烟火坐在江边抽烟,沉默地看着夜晚的江景。
    烟火说:“你为什么叫‘树’?”
    烟火指的是他游戏里的名字。
    他说:“树没有感觉。”
    烟火说:“你希望没有感觉吗?”
    他没有回答。
    烟火说:“我喜欢生命的感觉。”
    他说:“也许你经历的痛苦太少。”
    烟火沉默了一会:“也许吧。”
    之后他开车把烟火送去了一家酒店。
    他说:“酒店的钱只能你自己付了。”
    烟火说:“你要回去吗?”
    他说:“是。”
    烟火说:“不带我去你家看看?或者上去坐会。”
    他能听懂烟火的暗示。那间出租屋就像是他埋葬自己的坟墓,他不会带任何人去,他也不想和烟火发展成恋人,这对烟火过于残忍。
    他把车钥匙递给烟火:“明天我有事,就不陪你了。”
    烟火问:“后天呢?”
    他说:“也有事。”
    烟火说:“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他说:“你很好,是我不需要。”
    回去后他重新注册了一个游戏号,没有再用原来那个游戏角色。他认为这是他能做出的最好选择,对他和烟火都好。
    他以为他很快会忘记烟火,但在之后的几个月里,他却时常会想起她来。
    那天他又在傍晚醒来。他靠在床头抽烟,看着窗外的暮色。他又想起了烟火。
    他打开电脑,登陆了原来的游戏角色。
    留言箱里有几十条未读信息,大多是烟火的留言,但此时烟火的头像是灰色的,她没有在线。
    他按照时间顺序,一条条留言看过去。
    “怎么没上线?”
    “好无聊啊……你不会再来了吗?”
    “今天生日,庆祝的时候晕倒了。医生又要我住院,真是不想回医院啊,外面有那么多好玩的好吃的。”
    “好痛啊……可还是要听医生的话,好好治疗。”
    “太痛了,我不想放弃。”
    “你来看看我吧,再不来就要见不到我了。”
    “算了,还是不要来了,现在的样子太难看了。”
    ……
    烟火在最后的一条留言里,告诉了他她的游戏账号和密码,她说:“替我好好活着吧。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即使痛苦也要努力活下去。”
    最后一条留言的时间,已经是一个月之前。
    他去了烟火所在的城市,走过烟火走过的地方,吃过烟火吃过的食物,看过烟火看过的景色,淋过烟火淋过的雨……
    他不再喝含糖的饮料。一年之后,他恢复了正常的体重。
    女朋友问他为什么玩一个女性游戏角色。他说替一个朋友玩。女朋友说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班。
    他已经很久没有在傍晚醒来。


    《生日》

    他想要杀人。
    他有这个念头已经不是一天两天。多年以来,这个念头在他心里不断发酵,对人性的丑恶黑暗经历得越多,这个念头就越发强烈。
    他不是不想克制,也许就是因为他太想要克制这个念头,这个念头长成了一个他无法控制的怪物。
    他决定在三十岁的生日那天,结束这种痛苦。
    他从汽车的油箱里抽了几升汽油装在保温瓶里,然后跟着一个旅游团上了一条游船。
    游船的目的地是一个名叫天堂岛的岛屿,他觉得很讽刺。他想只有他知道,这是一趟通往往炼狱的旅程。
    他沉默地坐在船的最后一排,审视着一船的旅客,就像在审视着一群等待惩罚降临的罪人。
    那伙大妈从上船起就开始抢占靠窗的座位,连手上的皮包都占了座位,然后一路都在大声聒噪,说子女,谈论广场舞,分发吃包子,埋怨船票贵,咒骂年轻人没礼貌没素质……
    一个精瘦的男人在一个接一个地大声打电话,嘴里不是这个老总就是那个局长,谈的都是几千万上亿的生意,像是在向一船的人炫耀他是个成功人士……
    一个吵闹的熊孩子在用力踢座背,边上他身材走形的妈妈像是没看见一样。她一直在用手机看剧,声音外放,娘娘和皇后在阴阳怪气地斗法……
    前排一对男女搂抱在一起。男人的手不停乱摸,女人低声喘着气,说看中了一个包。男人说我给你买。中间男人接过一个电话,听他说话显然是他老婆打来的,说孩子生病的事,他说正在陪客人谈事……
    都是罪人!
    他心里那个怪物咆哮着。
    一起下地狱吧!
    他把保温瓶从背包里拿出来放在手边,手里把玩着一个精致的打火机。
    导游正在用职业的语调介绍天堂岛。
    他对导游印象恶劣,也曾遇到过因为没买东西,被商家和导游辱骂的事。
    所以导游也该死!
    在他右边靠窗的位置,一个年轻女孩正安静地看着窗外。逆光之中,能看清女孩脸廓细密的绒毛和滑落的泪珠。
    他看着女孩,揣测着发生在女孩身上的故事。
    她也许是无辜的,但美好总是易逝,他也曾经美好过,活在这样一个丑恶的世界,她会不断地经历丑恶不堪,迟早会变成一个罪人,不如永远定格在现在。
    他在等导游讲完,然后由他来画上句号……
    导游终于讲完了那套冗长熟练的景点介绍,他开始拧保温瓶的螺纹瓶塞。瓶塞之前被他拧得太紧,现在想要拧开有些困难。
    导游并没有回到座位上,而是热情洋溢地说道:“今天船上有一个游客正在度过他三十岁的生日,让我们一起祝他生日快乐!”
    他正在试图拧开瓶塞的手停住了。
    一些人左右看看,但大多数人并不关心,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对游客冷淡的反应,导游似乎早就已经习惯了。她继续用热情的语调说道:“他就是坐在最后一排的那位先生!在这样重要的一天,他选择了和我们一起度过,让我们一起大声地对他说:生日快乐!”
    有人回头看向了他,但没有一个人响应。
    他甚至听见有人说:
    “有病!”
    “关我们什么事。”
    更多的人是没有任何反应。
    他本来已经停住的手用力一拧瓶塞。瓶塞发出了一声轻微的爆鸣,终于是松动了。他露出了笑,似乎已经看见了汽油燃烧的情景。
    “生日快乐。”他听见右边有人说。
    他转过头去,看见的是那个年轻的女孩。
    女孩从包里拿出了一个东西递给他。
    是一个硬塑料包装的小蛋糕,抹茶色的奶油,中间嵌着一颗鲜艳的草莓。
    “今天也是我的生日。”女孩说。
    “生日快乐。”他说。
    女孩露出了笑:“祝你明年不会再一个人过生日。”
    他沉默了一会,说:“你也一样。”
    他拧紧了松动的瓶塞。
    第二年的这一天,他和那个女孩一起过的生日。

    《拾金》

    他是在拾荒时捡到那十万块钱的,总共十扎,藏在一床破棉絮里。
    他想这是老天要救他的老伴。
    他的老伴已经病了几年,医生说能治好,但动手术要十万块钱,他拿不出来。
    那天回家他买了一个鱼头一条鱼尾,花了十几块钱。他老伴喜欢吃鱼,平时他是不舍得买的。
    老伴埋怨他不该买鱼,说今天又不是过节。
    他把鱼收拾干净,把鱼头剁成了两半,和豆腐一起煮,起锅时洒了葱花,满屋都是新鲜鱼汤的香气。
    他把老伴从床上扶起来靠在床头,把一张矮桌放在床上,给老伴盛了一碗鱼汤。
    灯泡油腻,灯光昏黄。
    床上老伴在慢慢地喝着鱼汤。他坐在锅边吃饭,只用豆腐乳和中午的剩菜下饭,一下也不去碰那锅鱼汤。
    老伴叹息一般说道:“真是好吃啊……”
    他说:“锅里还有。”
    老伴说:“我最近老梦见我们年轻时候的事,怕是活不长了。”
    他说:“你别瞎想,往后的日子还长。”
    老伴说:“活着也是受罪,早些走了好。”
    他说:“走了就吃不到鱼汤了。”
    老伴笑了,说:“也是。”
    吃过了晚饭,他用热毛巾给老伴擦了身子,然后洗碗,把剩下的鱼汤用汤盆坐在冷水里。
    洗过脸后,他和往常这个时候一样,坐在床边给老伴念报纸。这是老伴每天唯一的娱乐,她喜欢知道外面的事。
    家里本来有一台旧电视,大屁股的那种,是一户人家送给他的,看了两年,后来坏了,说要换显像管,就成了家里一个摆设。
    他戴了老花镜,还是不怎么看得清报纸上的字。这几年他觉得报纸上的字越来越小,他看得越来越吃力,有些字他也不认识,很多时候都是靠猜。
    他知道念错的地方很多,但老伴从来没有说过什么。每回他念报纸的时候,她都是静静地听着。
    这晚念完了报纸,他扶着老伴躺下,给她盖好被子。
    老伴轻轻地说了一句:“拖累你了。”
    他有些想要抽烟,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抽过。
    在打水的时候,他看见天空的月亮又大又圆。
    他想日子还长,明天一早他就送老伴去医院,用那十万块钱给老伴动手术。
    第二天早上他醒来的时候,老伴已经过世。
    他用热毛巾给她擦了身子,给她换了一身她最喜欢的衣服。那是十年前他给她买的,她一直不舍得穿。然后他把昨晚剩下的鱼汤热了,放在床边的矮桌上。
    那年的清明,他把一本荣誉证书烧给了老伴。他上交了那十万块钱,得到的荣誉证书。
    他说:“你是个体面人,一辈子都体面。”

    《酒驾》

    他是在第二天的新闻里,才确定自己昨晚撞死了人。
    新闻里说,凌晨一点左右,同辉路发生了一起车祸,一名孕妇当场身亡,肇事者逃逸,有关部门正在展开调查……
    时间地点都对得上。他昨晚从夜总会开车回家的路上,在同辉路撞飞了一个东西。当时他喝了酒,人都是麻的,不清楚撞到了什么,也没有停车。
    早上他是从噩梦中惊醒的,一身的冷汗,翻身下床就冲去了车库。
    他已经忘了昨晚是怎么把车开进的车库,又是怎么上的床,但他记得在回家的路上撞飞了一个东西,记得路边同辉路的路牌。
    车头完好无损,如果不是保险杠和挡风玻璃上的血迹,他会认为什么也没有发生,昨晚发生在同辉路上的那一幕,不过是他因为焦虑而产生的臆想。
    这些年他一直都很焦虑,只有在喝酒之后,他才会得到片刻的安宁,但后来就连喝酒这件事本身,也让他感到焦虑。他知道有些焦虑没有必要,可他做不到不去想象糟糕的情况。不幸的是,他对于喝酒后果的焦虑,现在变成了现实。
    他打开喷水枪疯狂地洗车,像是只要洗掉了那些血迹,这件事就不存在了一样。
    洗完车后他回到房间打开电视,换了几个频道,然后就看见了那条新闻。
    他感到胃里隐隐作痛,还有些恶心想吐。
    他关掉电视去了厨房。
    今天不是休息日,妻子上班,孩子上学,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妻子没有给他留早饭。他用冰箱里的剩饭煮了泡饭,炒了两个鸡蛋,独自坐在餐桌边慢慢地吃着。
    他和妻子的关系早就出了问题,他没有试图挽救,一直在等着靴子落地的那一天。他只是没有想到,这只靴子会以这样的方式落地。
    吃完早饭之后,他还是感到恶心,在卫生间吐了一阵,才感觉舒服一点。然后他洗了个热水澡,刮干净胡茬,从里到外换了身干净衣服,回到餐桌边给妻子写留言。
    他本来只是想告诉妻子他银行卡的密码,房贷、车贷还要还多久,每月要怎么交,但写着写着就有些控制不住。他写下了第一次见到妻子时的情景,第一次与妻子牵手时的心情……那时的他们是那样的美好。
    他把那几张写满了字的A4纸用冰箱贴贴在冰箱的门上,然后给胖子去了电话。
    胖子是他的老板,为人并不像他的体型那样宽厚,他被他欺负得很狠。他无数回想过辞职,但每回都忍了下来。他已经人到中年,家里有房贷、车贷要还,还要给孩子存一笔钱,他不敢冒失业的风险。他想胖子就是吃准了他这一点,才敢把他欺负得那么狠。昨晚要不是胖子逼着他给客人敬酒,他也不会喝那么多酒。
    电话接通,胖子说:“你他妈是不是不想干了?什么点了还不到公司?”
    他说:“有句话早就想送给你。”
    胖子说:“你他妈什么意思?”
    他说:“cao你妈!现在给老子道歉,不然弄死你。”
    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
    他说:“不信是不是?”
    胖子终于说话,口气软了下来,这么多年第一次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你喝多了,放你几天假,在家好好休息。”
    他说:“道歉。”
    胖子又沉默了一会,说:“我这人是脾气不好,您多担待。”
    他说:“糊弄我?我现在去找你。”
    胖子连忙说道:“你别冲动,我现在也不在公司。我知道你在公司这些年是我对不住你,没少让你受气,我向你道歉。”
    他笑了起来,玩弄般地说道:“我觉得还是不够有诚意,我还是想去找你。”
    胖子说:“那你说,我要怎么道歉才能让你消气。”
    他歪着头想了一下,问道:“你觉得你是什么动物?”
    胖子有些吃不准他是什么意思:“你知道我属虎的,几次生日酒你都来了。”
    他说:“问你是什么动物。”
    胖子说:“大哥你别耍我了,我撑着这家公司也不容易,在外边不知道受了多少气,也是夹着尾巴做人,只是你没看见。”
    他说:“所以你知道自己是条狗。”
    胖子说:“你说得对,我就是条狗,欺善怕恶的狗,我也瞧不起我自己……”
    胖子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
    他突然就觉得没意思了。
    出门前他把家里的钥匙放在鞋柜上,最后打量了一眼这个家。
    他没有开车,叫了辆网约车去了交警队。他想他从今以后都不会再开车。
    他走进事故科办公室,对一个警察说:“昨晚我在同辉路撞了人,那个孕妇是我撞的。”
    几个警察异样地看着他。
    在询问了他车牌号码和车祸时间后,警察让他在问讯室等着。
    十几分钟后,警察回到了问讯室,对他说:“在你来之前,那个肇事者已经抓到了。人不是你撞的。”
    他怀疑地看着警察。
    警察说:“我们有监控。”
    他问:“那我撞到的是什么?”
    警察说:“一条狗。”
    他沉默了一会,说:“我是酒驾。”
    在看守所的时候,妻子去看他。他提了离婚的事,妻子没有同意。
    妻子说:“我们可以重新来过。”

    《罪僧》

    他最近时常想起被他杀死的那一家人。
    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年,久远得就像大殿里那尊落满灰尘的佛像,又像那尊佛像一样一直在看着他。
    他当初在这座寺院出家,只是想有个地方避风头,没想一留就是三十多年。
    他早就习惯了出家人的生活,现在也已经是这座寺院的住持。寺院在他的经营下,香火鼎盛,成了一个知名文化遗产,达官贵人络绎不绝。
    他见的那些人每一个看上去都很体面,但每一个都有不可告人的心事,想在他这里求个心安。他想那些人里应该也有不少杀过人的人。
    这世上人人都有罪。他时常这样对自己说。
    那天晚课后善觉又来找他忏悔。
    善觉是个弃婴,在寺院中长大。他还记得二十年前那个下雪的早晨,他打开寺门,看见石阶上那个襁褓中的弃婴,身上没有积雪,四周也没有脚印。
    善觉对他说:“师父,我有罪。”
    善觉总是这样对他说。
    他说:“又怎么了?”
    善觉是唯一让他感觉不耐烦的徒弟。善觉的存在,像是在不断提醒他他曾经犯下的罪行。
    善觉说:“我犯了杀戒,昨晚我打死了一只蚊子。”
    他说:“你不是有心要杀它。”
    善觉说:“我是有心的。”
    他说:“回去把《忏悔文》念八十八遍。”
    善觉说:“师父,我每回犯下罪业,你都让我念《忏悔文》,可下回我还是会再犯。”
    他说:“再犯就再念。”
    善觉还想再说下去,他说:“回去念吧。”说完闭上了眼睛。
    善觉回去就自杀了,什么话也没有留下。
    他打坐了一夜。禅定中他又看见了大殿里那尊佛像的眼睛,他那时才发现,善觉的眼睛和佛像的眼睛很像。
    天亮时他离开了寺院,来到了山下的派出所。
    他说:“三十年前我杀了一家人。”

    《情人》

    她再次向他要分手费,这次是六千万,不然就曝光他们的事。
    他说:“你这是敲诈。”
    她说:“有种你报警。”
    他已经陆续给了她接近一千万,他知道他永远也满足不了这个女人的贪欲,他决定杀了她。
    那晚他回到家时,女儿已经睡了,小小的身体蜷在小熊图案的被子里,呼吸粗重甜美,像一只熟睡中的小猫。
    她枕边放着一本童话书,是一本关于小熊一家的故事,他还没有给她讲完。
    他把她的手放进被子里,关掉床头的台灯。
    在他离开房间的时候,女儿轻轻地问:“小熊的爸爸后来回家了吗?”
    他说:“明天爸爸给你讲。”
    女儿说:“你保证。”
    他独自在厨房抽烟,妻子走了进来,穿着睡衣,披着一件开襟的米色羊毛衫。
    那件羊毛衫已经有些旧了,是结婚前他给她买的,她一直不肯丢。
    妻子说:“怎么又抽上了。”
    他已经几年没有抽烟。
    他说:“有些饿了。”
    妻子在灶台前煮面,后背的蝴蝶骨清晰可见。
    他说:“我有外遇。”
    妻子说:“我知道。”
    他沉默了一会,说:“是我错了。”
    妻子说:“改了就好,不要继续错下去。”
    他说:“会毁了事业。”
    妻子说:“我们结婚的时候,你什么都没有。”
    吃完那碗面后,他报了警。

    《车祸》

    那是个接近九十度的弯道,在过弯的时候他控制得很精确,货车侧翻,但没到翻滚的程度。
    他松开保险带,从车头爬了出来,并没有受伤。
    他爬上路肩,在防护栏上坐了下来,拿出烟点了一支,看着眼前的情景。
    货车的底盘朝着他,一车的桔子流泻四散,在冬日的田野里显得格外鲜艳醒目。
    有人聚了过来,都是附近的村民,先是指指点点,拿一两个桔子尝尝,然后很快发展成用袋子装,没有袋子的大声呼喊,声音焦急。有人飞快跑向了村子,一路洒落桔子。
    他想到的是非洲大草原。那车桔子就像是具巨大的尸体,那些成群结队赶来的小汽车、摩托车、电瓶车、拖拉机、板车……就像是蜂拥而至的秃鹫和鬣狗。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村民疯抢那车桔子,像在看着一件跟他不相干的事。他一直在抽烟,嘴里有些发苦。
    一个小姑娘来到他的面前,把手里一袋桔子放在他的脚边。
    他看着她。
    她说:“我再去帮你捡。”
    说着她要走。
    “等等。”他说,“去那边坐,我请你吃桔子。”
    他和小姑娘并排坐在路边吃桔子,离事故地点百米开外。小姑娘吃得很精致,把每一瓣的橘丝都撕干净了才吃。
    桔子甘甜多汁,他嘴里没那么苦了。
    “那些人里有没有你家里人?”他问。
    “没有。”她说。
    “他们去哪了?”
    “在外面打工。”
    他吃完了那个桔子,然后按下了引爆器。
    货车装满油的油箱被引爆,无数的桔子在空中迸裂,就像一朵朵绽放的花朵。
    去年的今天,他开的货车在同样的地点翻车。他妻子在车上,受伤很严重。赶来的人也像今天这么多,没人救他的妻子,只是抢光了一车的货。妻子死了。

    《礼金》

    带一次“货”就可以赚二十万。
    这是村里的瘌痢头跟他说的,问他干不干。
    他相信瘌痢头没有骗他。今年瘌痢头从外面回来,不但还清了所有的钱,还盖了楼讨了老婆。
    他也想讨老婆,想得每晚都睡不好,经常醒来时裤裆里是湿的。他已经过了三十,还没有睡过女人。
    这天他又去相亲。那个女人长相一般,人也有点胖。他想反正关了灯都一样,便点了头。女方这次要的彩礼是二十万,比以前要的都多,和带一次货赚的钱刚好一样。
    他说:“怎么又涨了?”
    女方说:“现在什么东西不涨?猪肉都几多钱一斤了?”
    他不瘸不瞎,做事也肯下力气,到这个年纪还没有老婆,就是因为拿不出彩礼的钱。
    他回到家的时候,妹妹已经做好了晚饭,又把自己关在屋里读书。
    妹妹今年二十岁,书一直读到高三,不像他初中就没读了。那年妈妈病重,到处筹钱治病,她就没参加高考。以当时家里的情况,她就算考上了也没钱供她上大学。
    第二年妈妈还是死了,家里就只剩下他和妹妹。他想供妹妹复读,妹妹不肯,在村外的加油站干临时工,边上班边读成人高考,到现在已经考过了一大半。
    妹妹长得好看,又会读书,来说媒的很多,他一个也没答应。他想让妹妹按她自己的心意找。他觉得妹妹跟他不一样,应该要嫁到城里去,过城里人的生活。
    他敲了敲房门,说:“吃饭了。”
    妹妹总是等他回来一起吃饭。
    吃饭的时候妹妹问:“相中了吗?”
    他说:“还好。”
    妹妹问:“要多少礼金?”
    他说:“你别管。”
    两个人沉默地吃饭。
    妹妹说:“把我嫁了吧,礼金多要一些。”
    他说:“我们家不卖人。”
    吃过饭后他去了地里。
    家里的几亩地只种了些菜,多半都荒着。种粮食不挣钱,村里的壮劳力都出去打工挣钱。现在给人打工也越来越难,一天做十几个小时是常事,他就是熬不住才回来的。
    给菜浇完了水,他蹲在田头抽烟。
    暮色中的村子,高高矮矮的楼房样式丑陋,连丑都丑得大同小异,有些裸露着红砖,就像是一个个伤疤。
    天黑时他去了瘌痢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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