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猫] 【原创】山色有无中[第9页]

“忍着。”展昭抓起桌上巨阙，笑着说了这两个字，转身便走。待到了外间，整整衣襟，收了脸上笑容，低眉敛目，做出些伤痛神色，方才推门出去。白玉堂瞧着他背景，暗暗磨牙，却又无计可施，只得随手向榻边拿了本书，捺着性子看下去。
初时他心不在焉，那书上字句过眼却不入心，瞧了会子，也辨不清究竟写了些甚么。待到过了盏茶的功夫，外面暮色渐渐上来，索性弃卷，站起身来去点烛灯。才摸了火折子，便听见外面帘子响动，雨墨提着个食盒进来，展昭亲自端了托盘跟在后头，带进来一阵药香。
雨墨放了食盒，笑着道：“两位爷便在这屋里用饭罢，过半个时辰，我再提水来与你们洗沐。我家大人说，展爷这几日赶路辛苦，等等就早点在这屋歇着。外间今夜是蒋四爷守着，两位爷只管放心说话儿。若有事，还有亲信的人在院子外头等着，吩咐了便是。”
展昭忙道：“如今我们两个在这里，哪里还需旁人守着？等等我叫四哥去好生歇着。”
白玉堂却一撇嘴：“病夫守着，谁还敢放心说话？叫他自己回屋睡觉去！”
雨墨又笑：“我家大人害怕隔墙有耳，万一外人有什么歹心呢？半夜潜了进来将实情听了去，或是趁机下了毒手对爷不利，可怎么好？”
说话间白玉堂已点着了那烛灯，在凳子上坐了，撇嘴道：“你去与颜大哥说，猫自是夜间最灵，凭他甚么动静，也绝逃不过猫耳朵去，若是我俩在这屋里还有人敢来作乱，那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见他二人都如此说，雨墨也知有理，便答应着去了。展昭将食盒掀开，拿出两双银著，又端出几样菜来，笑问：“逃不过猫耳朵，难道耗子是聋的不成？或者是不敢一个人在这里睡？原来先前还劳动几位哥哥在这里值守，白五爷如今架子也忒大了些。”
白玉堂端过碗梗米饭来，无奈叹气：“这几日里，白爷闷坏了不说，他们大家跟着做戏，外面连个笑纹儿也不敢露。倘或万一不察，露了马脚，岂不是都白白辛苦一番，故此颜大哥总不放心。况既然对外面说我伤重，身边总得留个服侍的人。故而每晚总要留一两个在外间守着。幸而今日你来，昨晚上三哥睡在外间，说是值夜，倒打了一晚上的鼾。只听得我恨不得趁他睡沉，将他搬到院子外面去！”
两人一面低声说笑，一面将晚饭吃了。展昭拿指尖碰了碰碗壁，低笑：“白五爷，这药不烫了，且喝了罢。公孙先生亲自开了方子熬出来的，许有起死回生的奇效，也说不定。”
白玉堂打鼻子里哼了声：“别糊弄爷，这碗药清心败火，安神补气，分明是先生开给你的。”
展昭见诓他不成，奇道：“耗子倒越发难缠，你如何知道？”
白玉堂将手上扇子一合，敲上展昭额头：“早年间大嫂刚过门，在岛上弄了个药庐，成日价琢磨娘家带来的方儿。几个哥哥都有事向外躲，唯独我年纪轻些，还不管事，就被拉去给她打下手。你白爷天资聪颖过目不忘，被她教了一年，这里放了什么药材，不需眼看，鼻子一闻，心里自然有数！”
他此时说着得意，展昭却忆起来，韩彰曾背地里提过一回。那时候他们弟兄结拜不久，除白玉堂年纪尚小，余下几人都已经在江湖上行侠仗义了几年，多少均结过仇家。五鼠名号叫响，便偶有歹人来找麻烦。卢方深恐白玉堂年少气盛，叫人算计了去，便与闵秀秀合计，日日将他困在药庐里足有一年。期间只叫他侍弄花草，抄方煎药，倒果然将他遇事冲动暴戾的性子磨去两分。
卢方是用心良苦，只是这白耗子纵是再长多大，怕也免不了叫人悬心。
思及此处，展昭便凉丝丝瞥他一眼，伸手端了药碗，走到屋角，顺手倒进了痰盂。白玉堂瞧着他笑：“臭猫又耍滑，既是先生亲自煎的药，喝一碗又何妨？”
“好端端的，喝它做什么。”展昭把碗碟都收进食盒里，“我亲眼瞧着先生放了黄连进去的。你白五爷若是体谅体谅，少拿这条命去涉险，展某便是从此不喝一碗药，也能多活几年。”
白玉堂心里也明白，独闯冲霄楼，此举确有两分托大。故此教众人数落了几日，也只得听着。此时见展昭又提，更不敢强辩，只讪讪笑了笑，凑过来捏捏展昭肩膀，低声道：“猫儿不必恼火，如今白爷不是好生生在这里么？”
展昭眼风自他手臂伤处扫过去，淡淡开口：“此事还须托襄阳王的福。想是他对那楼里机关甚为放心，再料不到有人能活着出来。若是他再阴狠几分，在那竹箭上淬了毒呢？”
白玉堂心里叫苦，展昭平素宽厚大度，可若动了真怒，却最难哄劝。他摸摸鼻子，硬生生转了个话题：“猫儿这一路上，可听见了什么消息不曾？”
被他一问，展昭倒记了起来：“我和先生一路留意，也没甚么消息。只在今日进了城门，方听一个挑夫提起，说是王府里进了窃贼，带伤逃了出来，故此正到处盘查。若是如你所想，这府里有眼线，想必襄阳王早该知晓你回了这里，如何又会四处找寻呢？”
白玉堂冷笑：“此事白爷也听说了。想必是老贼他们不知我拾了腰牌回来，为了掩这边的耳目，才做出到处寻我的样子，好教我们这里失了警觉，他们有机可乘。”
在城门处乍闻白玉堂伤讯，展昭一时急痛攻心，未及细想，此时再想那挑夫的话，便觉出好笑：“那挑夫也是在坊间听的传闻，说不准你是谁，只告诉我们是‘锦毛虎’。这倒合了当初干娘的意思，你从前总揪着名号不放，此后便索性借机改了罢。”
“白爷纵不改称号，也斗得过猫！”白玉堂又拿扇子去敲，展昭这回却早有防备，抬指一弹，运了三分真力。白玉堂手上并未用劲，竟险些教扇子脱手飞了出去。他忙攥牢了扇子骨儿，反手就要去点展昭穴道，展昭错身躲开，伸手提起食盒子：“你且等等，我把这送回厨下去，省的还烦雨墨跑一趟来收。”
见他要出去，白玉堂忙一扯他袖子，悄声问道：“猫儿，你到厨下瞧瞧，若有酒，拿一壶回来。”
“胡闹！”展昭挥袖拂开他，“你既然伤重，我在这里守着，哪里还有喝酒的道理。若是教别人看了难免生疑。你便是肚里酒虫作怪也是活该。待此间事了，我寻十坛上好的女儿红与你。”
白玉堂听了，眉梢一挑：“猫儿说话算数？”
展昭好笑：“几时对你失信过？哪个与你一般，胡搅蛮缠，专会狡赖。”他说着掀了帘子出门，送了食盒回来，将房门细心掩好，外间窗子开了道二指宽的缝隙，纱窗子放下。这才悄声道：“如今天热了，总关门闭户的太气闷，你我说话提防些，别闹出动静来。”
他出去的工夫，白玉堂早已经将外面衣裳宽了，连头发都散开，执笔在纸上点点画画。展昭好奇凑过去瞧，只见是张图纸，画的略嫌潦草，一时看不分明。白玉堂正在上面圈圈改改，涂了几笔似是不满意，所以团了，另拿了张纸重新画起来。
展昭将他团了的那张展开，凑近了烛焰细瞧，分辨了半晌才低声问：“冲霄楼？”
“是。”白玉堂也压低声音，“那日我走得小心，数着步子，虽然未能进到深处，外面的机括却大致已经明白。那楼梯下面，应是总消息所在。头一层即是八卦，寻不到生门则再无生还可能。那竹箭射出来时，头顶上还有声响，似是楼板翻动。据我想来，这楼内每一层的机关或许并不相同，越往上面，想必越是凶险。可若是走对了门，想必便要有人在底下搬弄机括，才能发动机关。”
他说着，手上已将图纸画了个七七八八，自己歪头瞧了瞧，撂下笔：“那机关有些趣味，白爷这几日画了少说也有二十张，总觉得不像。倘若那日暗算白爷的贼人能露出马脚，倒要好好审审。”
展昭指尖在图上点了点，才要说话，却忽然剑眉一蹙，眸光一冷，扭脸朝窗外望去。与此同时，白玉堂身形一晃，后背便贴到了墙上，侧耳听起窗外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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