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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鼠猫]【原创】江湖有情(原名《京华瑑云录》,练笔轻拍)[第1页]

作者:跑马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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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给摆渡,给我最爱的cp
 
三仙桥桥架碧水依仙山,平日里人流往来不尽。此时天更交换,哪有人踪。只有薄云淡淡,遮了月光,三仙桥隐约其中,更显水光粼粼朦胧。
  展昭打了个暗信,不多时,果有一条人影速至。待来到近前,韩天锦一打量,来人三旬开外,身形魁梧,虽粗衫布带,却难掩眉目间勃勃英姿,只是此时神情复杂,尤其是看着展昭,忧喜交加。那人看着韩天锦眼生,先是一愣,继而拉住展昭,关切道:“展兄弟,你可回来了!你去了这几日,叫我等好生着急,没事么?!“
  展昭只说无恙,“累张大哥久候苦等,真是抱歉。”
  这人连连摆手,又仔细看了看他,方才长舒了一口气。
  来人正是日前与元真去探试刀大会前私下相晤的荆襄八郡总捕头张晋元。
  张晋元曾经游侠任迩,为人坦直,极重情义。与展昭因玉面青狐一案结识,很是投缘,时有交通。后来投了武昌府知府金禄。二人公事拜官,私下便论兄弟。
  那金禄为官,素有清廉美誉,张晋元更是随行左右,尽心费力,一直随护至今。
  这一年来,金禄连番密折上奏,所言机要,仁宗防心渐盛,方才遣了展昭。
  展昭一来襄阳,便与张晋元暗中合纵,意欲织网引出幕后势力,那来雁楼神算子行踪,柳青锋举动,皆得此人配合。
  自己之所以放心离开试刀大会,留元真一人应对,正因为有他暗中照应。
  展昭叫韩天锦过来见礼,张晋元方才便见他眉目疏朗,神采斐然,笑说:“五义的后人,少年英雄,好,好!”一连说了两个好,听得韩天锦很是受用。
  展昭环视周遭,不见再有人来。这回约了他二人来见,时辰已至,却不见元真,不由问道:“张大哥,元真怎么没与你一处?”
  张晋元本来黝黑的脸膛更加阴沉难看,“都怪我,没拦着元老弟!”
  说完,懊恼不已。
  展昭一听这话,心里一沉,就知有事。
  张晋元当下便将这几日来的波折一一道尽。越到后来,展昭的脸色越难看。
  张晋见他如此,心中更是郁郁,更觉着是自己失职,给这人添了乱子,但这事,非同小可,外加那元真可是炙手可热的有功红人,万一出些什么闪失,哪个能兜得住?!
  “卑职失职,请展大人责罚!”
  说完,倾身欲跪。
  展昭伸手将他挽住,只宽慰道:“错不在你,何须如此。”
  情知事不宜迟,先交代了张晋元,转头又嘱咐侄儿。
  那韩小侠刚听到展昭要孤身前往,却遣自己去找丐婆前辈,心里老大不愿意,“不行,三叔再三嘱我,定要陪你去拜访齐太婆,我一个人去算怎么回事!”
  心中想的却是:“不就是担心我拖了后腿,还把我当小孩子看么。”
  展昭见他如此,不由加重语气:“事关重大,耽误不得!”
  韩天锦见他隐隐动怒,便知自己说错了话。
  “此回叫你去会齐老前辈,非但不是看轻你,反倒是委以重任,你可知晓?”言罢又细细交代了一番。
  韩天锦听完交托,这才解了心中疙瘩,连连点头答应。
  张晋元此时方知展昭情形,不由担忧,更明了展昭一番苦心。
  待二人依托去了,展昭才略松了口气。
  片刻后,三仙桥上只余波光潋滟,薄云散尽,月夜迟暮。
 
剑身如雪,剑锋寒凉,当年他惜之如爱侣,今时今日,可助自己一臂之力?!
  这地煞神与细高挑儿两个适才还在沾沾自喜,以二人之力合围包抄,定能擒住此人,何况此时,他身边还有个“累赘”,荣华富贵近在眼前。
  正在得意,猛听得展昭一声清啸,宛似龙吟!
  见南侠擎剑在手,眸中坚毅决绝,竟迫得两人心生惧意。
  你若有灵,可愿再与我并肩一战!你若有灵,便看我今日如何施为!
  回身荡剑,剑锋扫过,划出数道剑气,竟逼得二人蹬蹬蹬倒退数步,“嗤”地一声,地煞神的衣襟竟被划出了一道口子!
  二人登时变了颜色,见他饱提内元,内力陡然间暴涨如斯,直骇得目瞪口呆。
  不成想,南侠实力远非先前所料,心中叫苦不迭。
  展昭划出剑式样,见二煞不敢再轻易出手,方要乘胜追击,忽见那马上一直睡眼惺忪的和尚蓦地睁开双眼,似笑非笑的模样很是古怪,不由加了数分小心。
  谁知那和尚竟翻身落马,将耳附地,迅即起身喊了句:“两位兄弟速走,有人追来了!”
  这和尚耳力了得,那两人却只斜了眼和尚,身形未动。
  这二人心中自有盘算,因此听和尚如此说,虽然面上吃惊,却也暗暗怀疑:和尚莫不是要打发了我们,好领头功?因此非但不走,反倒再度逼近。
  程星适才运气抵御,已然恢复了些许,听和尚此言,偏头向展昭低低说:“是元兄弟他们来了,我沿途有留下标记指引……”
  展昭微微点头,当务之急,便是待元真前来。
  和尚见二人对自己的话将信将疑未见举动,心中登时明了,恼道:“这回不听我的,届时有你们的苦头!”
  细高挑儿心中曲折,回身纵上马背,假意高声喊道:“既如此,我先走一步,兄弟你来断后!”
  言罢催马欲走。
  袋中人物关涉甚大,展昭岂能放过,才要纵身跟上,只见那和尚右手一缩,待看清那手上之物,心道不妙。
  和尚手中之物正是火雷珠,这玩意儿遇冲便爆,毙命无常!韩彰是个中高手,曾送了几个与白玉堂,只是此物太过危险屡被白玉堂嫌弃,后来直接被白五爷扔进水中炸鱼去了。
  火雷弹威力极大,躲避不及,定是死路一条,看来此番,性命堪忧。
  电光交错之间,和尚扬手本欲掷出火雷珠置展昭二人于死地,却发出一声凄厉惨叫!
  一颗飞蝗石正中和尚面颊,力道之大来势迅猛,避无可避,当即鲜血横流,和尚吃痛,手中火雷珠也失了方向,胡乱扔了出去!
  一声巨响,登时山林间轰鸣不止,腾起一片土雾烟云。
  土沙弥漫,一时遮目!
  展昭耳畔轰鸣一片,五脏六腑一阵翻腾,眼前一黑,身形踉踉跄跄。
  恍惚间,依稀一角白衫。
  白衫如电,身形迅疾。
  只觉自家肩臂被人轻轻扶住,来人低低说了声小心。
  无奈目力受方才所扰,视野一片模糊,只能勉力偏头看去。
  一时间,心神大乱。
  眼前昏黄,依稀故人。
  清矍面容一如当年。
  此情此景一如当年。
  当年君山枫林,舍生一战,自己身负重伤,亦是有他及时赶到,相随相护。
  眼前一幕,身边之人,只一瞬间,幻梦如真。
  玉堂……?
  纵是幻境一场,若能再见,死而无憾。
  来人见他脸色焦黄难看,目不错珠看向自己,似是在寻求一份期冀一个答案。
  不由问道:“你没事么?”
  见他痴痴不语,脸上似悲似喜,眼中迷蒙。
  白衣摇头,眼中一抹痛惜:“何必强撑。”
  此话何其熟悉,一如当年。
  当年二人交心,自己整日奔忙,难免受伤强撑,他亦屡屡“指责”痛惜。
  后来一人孤寂,再无他耳畔叨念在意,受伤承毒,更是稀松平常。
  “你方才受毒气侵扰,我会助你,切莫强撑……”言语间温柔而又坚定。
  展昭心头一松,胸中浊气再也压制不住,喉中腥甜,竟是一口鲜血!
  身形摇晃,登时被他揽住。
  臂弯有力,绝非幻境。
  “展昭……”
  “展昭……”
  声声句句,犹唤在耳。
  ……
  只觉身子愈发沉重,仿似堕入无边黑暗。
  “展大哥……”
  “展大哥,展大哥你怎么样?!”
  几日不见,不成想,再聚首竟是眼前情景,元真对展昭本就挂念甚深,见他面色难看双眸紧闭,更是焦急担忧满腹疑问。
  那个白衣人,究竟是谁,为甚么会出手相救展大哥又相助自己。
  而展昭方才昏昏沉沉之际,紧紧握住自己腕子,低低唤的,却是“白玉堂”这个名字?!
  一瞬间,喉头梗塞,怔怔无言。直到那人悠悠醒转。
  “元真……”
  元真强敛心思,连忙扶住:“展大哥,你醒了?!”
  见他茫然四顾,好似梦中。
  “展大哥,你没事么?”
  展昭摇头,声音低哑:“我无碍,只是……”
  元真低头,“你在寻那位白衣侠士么?” 也不知是被烟雾呛的还是怎么,喉间愈发哽得难受。
 
第十八回 龙虎齐聚
  “适才情况突然,白花蛇趁乱逃脱。那位白衣侠士说你们受了毒气,只嘱我照看,便去抓白花蛇好讨解药。”
  “可看清他是何模样?”
  元真看他面上神情关切,绝不是往昔沉稳模样。
  “未曾,他脸罩面具,难见真容。只是身手了得,显见的高手。”
  又是一身白衣银面,又是及时出手相救。
  “展大哥,我看他对你极是关心,你们可是……旧识?”
  看展昭怔怔出神,元真终将这憋了许久的话问出口来。只是,非但未觉轻松,只感心头沉重。好奇,困扰,忧虑,说不清甚么滋味儿。
  方才他带人赶到现场之时,展昭唇畔血污未干,被一白衣人揽在胸前。入目情景,直叫人肝胆欲裂。
  幸好,他无事。
  却不知他与那白衣人,究竟有何渊源,为何白衣人甘愿舍身搏命相助。
  连日来的际遇经历,虚实莫测恍如一梦,元真也窝了满腹心事想诉与眼前这素来亲近信任之人。
  展昭试着调息,想起适才内息不稳心魔渐生,幻境中,得“白玉堂”相助,原来真是得人援手。
  听元真一问,触动心事,怅然道:“若得机会,我也想问问他究竟是谁。”
  想到方才他昏迷之际,口中的名姓,兼之白衣人的举动,元真不由垂头不语。
  待片刻调息,已无大碍,展昭偏头看去,几名便衣捕快正架住已然昏死过去满脸是血的笑弥勒,程星亦在不远处闭目调息,还有一女子侧身躺倒昏迷不醒,发髻凌乱,显见有过挣扎。心中不禁一惊。猛然站起,元真连忙搀扶,“展大哥,你……”只见他眼中全是忧虑神色。
“金小姐如何?”
  面对元真,纵有心事千百件,纵是再挂怀白衣人,冲口问出的仍是知府千金安危。
  元真苦笑:“哪有甚么金小姐,我只得到线报,说小姐被此三人掠走,谁知这三怪诡计多端,不知何时行了掉包计,竟引我们至此。”
  元真看他脸色仍旧焦黄难看,更是担心:“展大哥你现下觉得如何?方才白衣大侠说你功体有损,你真的没事么?”
  展昭看他担忧,宽慰道:“无须担心,我无事。若那般不济,我恐怕早已死了几百回,倒是这几日,累你奔波忙碌了。”
  元真看他如此,忙说:“哪的话,我只庆幸没给展大哥添甚么乱子就好。”
  展昭见他虽说得轻描淡写,但几日不见,眉目间颇多了些沉郁,也只说道:“去看看程少侠与那女子如何了。”
  适才只顾及展昭,竟将自己这个结拜义弟忘到脑后,不禁暗道惭愧。
  “那女子被喂了毒,若无解药,恐怕难活。程星暂时性命可保,只需解药及时,便可无虞。”
  待到了二人近前,展昭身子不由一震,心中惊骇。
  眼前昏迷的女子,正是一日前在凤仪阁照料自己的绣青!
  一时间,诸多念头袭上心头。莫非白衣大侠是为她而来?
  再看程星,此时正盘膝调息,脸色苍白。
  方才虽被展昭推开,仍是吸入了红扇之毒,虽暂时性命无忧,但愈是内力深厚之人,毒气游走于血脉愈甚,若无解药,程星堪忧。
  若如此,这一招,实则意在白衣,元真等人阴差阳错介入,三煞将计就计欲将众人诱至偏处,意欲一举击杀。
  若如此,那白衣他……
  好个一石二鸟欲盖弥彰的诡计!
  元真一旁看了,只觉他双眉越皱越紧,目有怒意,浑不似往日里温和模样。
  “展大哥,你可是看出甚么来了?”
  “元真,你守在此地,我去探探虚实。”
  “我与你同去!”
  几日担忧挂怀,元真本有满腹心事诉与展昭,偏在此时,陡变又生。
  只听得前方林深处一声锐响,凄厉高亢,直冲云霄。
  一只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这是江湖绿林接头见面的方式。
  莫不是他已然遇险?!
  不待元真搭言,展昭已经提气纵身点地而去。
  “看顾好二人,我去去就回!”临行匆匆一言,人已不见踪影。
  “展大哥……!”
  一瞬间,竟生了这么多变故,元真阻拦不及,怔怔看去。
  一股莫名情愫忽地涌上心头。
  自始至终,他根本不了解这人一分一毫。
  压抑,忍耐,伤痛,都不是自己可以宽慰的。
  又是一句去去就回便将自己留下独赴险地。他何时才能将自己视为并肩而立同生共死之人?!
  他只将自己视作同僚,又怎会知自己所想。
  愈想愈甚,不自觉地攥紧手心,指尖深陷皮肉,竟浑然无觉。
  元真抬眼向展昭纵身处望去,心中又是一番生死挣扎。
  展昭轻功了得,这回心中有事,更如疾风闪电。
  不管白衣是谁,救命之恩相助之情,理当回报。
  白衣人身姿挺拔,脸覆面具,却遮不住凛然气势。
  银面森森,犹如阎罗。
  “交出解药,饶你们不死。”
  言语平淡无波,更添威仪。
  白花蛇单臂夹着昏死过去的地煞神,拭去唇边血污,冷冷笑道:“好个白衣大侠,今日你既现身,还不知是谁要去见阎王!”
  方才血战,白花蛇假意欲走,心中本盘算着借笑弥勒之力拿下南侠,谁知竟遇到突然变故,不但展昭没擒住,连带内力稍逊的地煞神也被火雷弹震伤内腑。
  原来,白花蛇见笑弥勒难救,白衣又只顾护住展昭,虽对他早已怀恨在心,为顾全大计,还是趁着混乱,夹起地煞神,脚底抹油就溜,借势打出讯号。
  白花蛇心中暗自窃喜,今日此举,虽不能擒住南侠,定能除掉白衣大侠,也算功劳一件。
  殊不知,自己又在他人设计之中。
  避无可避,冤家路窄,旧仇添新恨。
  “我不想与你为难,交出解药。”
  白花蛇一声冷哼,“好个不想为难,半年前,你杀我同门之时,可有此话?!”
  白衣一愣,这一二年来,自己心摇意郁,寒冰苦志,并未涉江湖之事,何来此节?
  “若我说你同门之人并非死于我手,你可相信?”
  “呸!我龙虎门与你无冤无仇,你却狠下杀手,现在又来狡辩,什么白衣大侠,我看猪狗不如!”
  虽忘尽过往,两年来亦挣扎于前事尽失身世之谜,但经云人调理指点,心智渐稳,早已不复往昔,只是一身傲骨却是无论如何也改不了的。
  白花蛇歹毒阴狠,自己看在眼中,厌恶不已。
  “恕我直言,若你门人个个如你,死在我手,倒也不冤。”
  此言一出,恨得白花蛇咬牙切齿。
  “好,好能抵赖!”
  白衣人不待细思,只见白花蛇手中一闪。
  唰地抖出红扇,迎面而来!
  红扇虽毒,但用过一次后,毒性锐减。
  白花蛇与他言语拆对,目的却在强占先机。
  白衣非但不避,抬臂一击,直震得白花蛇虎口生疼,险些将腋下夹着的地煞神扔将出去。
  两载生死轮回,用尽妙药灵丹天下奇毒,红扇何惧?
  白花蛇大吃一惊,脸色登时刷白,心道大事不妙,这人难道百毒不侵?同伙再不来,自己就真地先交待了。心中暗自埋怨恼恨。
  蓦地,林叶簌簌间,一缕箫声深沉诡异。
  白花蛇本来闭目等死,听这箫曲,不禁面露喜色,发声高呼:“大和尚,师姐,是你们么?!趟子在此!”
  “趟子”乃是黑话,寓指名单上所列之人。
  腥臭夹杂,草深处一阵沙沙异声。数十条毒蛇,粗细各异,擦着地面,向白衣人袭来,情形诡异之极!
  “区区邪物,能奈我何?”
  白衣人眼神一凛,向后纵跃,顺势拽出巨阙宝剑,剑气锐劲,将脚下毒蛇尽数斩断!
  一时间,腥臭难当,令人作呕。
  “再说一遍,交出解药。”
  白衣剑指白花蛇,才要出招,忽闻头上树梢异响,心中不由一惊。
  再定睛瞧去,一条五寸来长细若拇指般通体猩红的小蛇已然啪嗒一声落于地上,蛇头被袖箭削断,正绞拧翻腾垂死挣扎。
  白衣回身,恰见随即奔来之人收住步子,面上神情复杂莫名。
  “你没事了?”
  一语关切,牵出两载情思,眼前人无情面具之下,竟是一双有情眼眸。声音沉浑,竟有七分相似。
  再看白衣人手中宝剑,正是自家佩剑,验证了自己当日推测,果然是被他所得。
  神兵易其主,宝剑识旧人。
  白花蛇见二人一时痴痴,自己得片刻喘息,转身便跑,向水脉处奔去。
  两人纵是千言万语,仍是顾及当下,提剑便追。
  箫声愈迫愈近,陡地一变,靡靡邪音入耳。
  以音律控人心神,好邪的武功。
 
第二十回 诱敌深入
  像这般为了他不要命似的偏往刀口上撞的,自己这辈子倒是真见识了两个,一个是白玉堂,另一个就是眼前这名白衣之人。
  古剑是横竖琢磨不透这人,究竟是何种目的哪样居心,不由得拿眼去瞄展昭,果见他脸上神情复杂。
  “白……兄,你何必如此?”
  一声白兄,一语关切。
  素未谋面,又似曾相识,毫无瓜葛,却屡屡援手,自己对他,更存了莫名亲近之心。
  这两年来,对白玉堂之“死”,虽历经种种失望,却终未绝望。
  展昭心中早已翻腾如绞,此时却只能强压下满腹心事。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自来如此。”
  白衣人口气波澜不惊,毫无退缩之意。
  白花蛇狠狠盯着白衣人,这个人近年来把五湖十八岭的绿林得罪了不少,更是灭了自己师门,此仇不报更待何时!
  再者,来日方长,他日脱身,明公处亦可请赏。
  只是这白衣大侠适才对红扇之毒尚且无惧,还得想个法子好好“治”他,也叫他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儿!
  白花蛇主意打定,冷然道:“好,有担当!既然如此,我便成全你,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
  言罢,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粒红丸。
  “吃了它,我便履行诺言,给他们解药。”
  白衣人伸手接过。
  展昭攸然变色,立时拦阻道:“白兄,不能吃!”
  方才金蛇娘子使诈,欲逼迫他吃下红丸,白衣人赫然出声阻止。
  此时,自己的心情竟是一样,关心忧急,五味杂陈。
  白衣人转头看向展昭,良久未言,竟是一瞬也不瞬。
  展昭眉目之间,风姿神采,愈发与画中人契合如一。
  前尘往事虽成云烟,但这画中人却伴自己清寂两载,实难忘怀。个中情由,连自己都说不清。胸中一丝异样情愫,此时更似涌泉,似乎要在这顷刻间奔流而出。
  展昭见白衣人直直盯着自己,虽脸覆面具,阴沉沉不现喜怒之色,但他目光中却流露出亲近回护的暖意。
  “他们命在旦夕,别无他法,只能冒险一试!”
  言罢,还不待展昭反应,仰头吞了下去。
  展昭大惊,连带古剑也是一脸惊愕。
  无论此人是谁,此时此刻,做到如此,真要说一声佩服。
  白花蛇见状,心中暗喜,笑道:“好胆色,你中此毒,也算自作自受,怪不得旁人。”
  还要再说,已被白衣人制住,“我已守约,拿出解药来!”
  白花蛇冷笑道:“我劝你还是少动真气,对你没好处,呵呵呵……”出口冰冷,宛如毒蝎。
  展昭一听,怒气暗生,这白花蛇果然阴狠毒辣,上前扼住白花蛇咽喉,“把话说清楚!”
  白花蛇吃痛,却仍强道:“江湖闻名展南侠素来温文尔雅,怎么,这回恼羞成怒了么?眼睁睁看他替你去死,滋味如何?”
  “你?!”
  饶是平素内敛平和,却绝非无情之人,这回展昭真是动了雷霆之怒。
  白花蛇还要再说,只觉得颈上力道越来越重,直骇得心生寒意,忙道:“……杀了我,于事无补,只要他不妄动真力,可保无事!”
  白衣人见他如此,心头触动,不由得按住他手臂,低声道:“我无妨的。”
  展昭压下怒气,看白花蛇脸色已然由红转紫,方才缓缓收力,目中怒意未消,“你若是使诈,后果自知!”
  古剑一旁看了,心中也是百味俱生,自白玉堂一事后,自己对展昭的薄情寡义颇有嫌隙。但展昭方才种种举动,倒是一番真性情,莫说白衣人,连带自己,都似受了感染,颇有感触。
  看白花蛇惊魂未定,忙上前架住他,喝道:“赶快拿解药来!”
  白花蛇喘了口气,“若要救人,尚需等上一时三刻。”
  古剑一瞪眼,“你又要耍甚么花招?!”
  “本门毒丸解药,需炼制之人催化,方才有效,我现下功体未复,尚需调息。”
  白花蛇劣迹斑斑,众人对他这话自是将信将疑,白花蛇见状,对展昭说道:“我们现下彼此牵制,你们大可放心。只是……”
  扭头看了看仍旧昏迷的地煞神,“你们不可对我这位义兄下手,如若不然,恕我难从。”
  白花蛇素来与地煞神交好,此番回护,更有深一层的动机考量。
  古剑与展昭互视一眼,“好,算你还有点人性。”
  正在此时,忽听得志灵侠一声急呼,“古叔叔,展大侠,韩小弟不对劲儿,你们快来看看他!”
  众人连忙缚了白花蛇二人,转头再看韩天锦。
  只见他额上尽是汗水,面上扭曲,牙关紧咬,似是正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展昭连忙俯身扶住他,一时不得其法,心中难免忧急。
  白花蛇心中冷笑,面上却佯装道:“啊呀,他中了我师姐的隐翅虫毒,虽毒已去大半,但毕竟损了功体,他偏又不自觉地运功抵御以致内力冲撞,怕是要走火入魔啊!”
  古剑怒道:“你与金蛇娘子既是同门,有什么法子,快说!”
  “现下若要救他,得需一位高手以纯厚内力相助导引。可惜我元功未复,内力难济。”
  古剑二话不说,就要动作,白花蛇连忙阻拦,“古大侠内功深厚不假,但适才过招,你之功体却属至刚至阳,反倒会令他血脉爆裂而死!”
  白花蛇拿眼瞟向白衣人与展昭,“展南侠与这位白大侠,倒是合适的人选,只可惜,各自有伤,若要强来,后果不堪设想。”
  言罢,竟是冷笑连连。
  “你这浑人!”古剑简直炸了肺,气得浑身发抖,却奈何不得。
  展昭强忍怒意,对白衣人与古剑说道:“古兄莫急。两位,请你们将他先带到十里外黑松林处,那里绣青姑娘与程少侠急需他解药救治,这里交给我。”
  白衣人摇了摇头,说得斩钉截铁:“不行,我得留下。”
  转头向古剑一抱拳,“烦请大驾先行一步了。”
  古剑一时愣怔,看看展昭,又瞅瞅白衣人,“这,这,你们该不会是想送死罢?”
  “古兄放心,我自有分寸。”
  “尊驾不必担忧。”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反倒使得古剑心头疑团更甚。
  眼前二人并肩而立,看向自己的眼神,一个坚毅沉静,一个极力回护,情形竟一如当年。
  当年江州一战,展白两人同心齐力,合一众江湖豪杰,竟然端覆了西凉国皇姑阴谋潜伏一案。
  因与白玉堂交好的缘故,古剑也帮了不少忙。
  只是当时颇为不解,甚至以为白玉堂想借此立功效命朝廷,待自己私下相询,只记得白玉堂当时一句:只为知己,别无所求。
  经此一事,他倒是亲眼见证了这对鼠猫冤家绝非江湖传言的对头死敌,反倒相携相契,配合无间。展昭内敛沉稳,白玉堂锐利洒脱,两人在一处,出奇地和洽。
  也正因白玉堂如此挚友情深,更显得展昭薄情寡义,古剑自白玉堂命陨冲霄后,久不能释怀,也因此而起。
  心头往事浮现,不由再看眼前这人,虽沉默少言,但行事风格却是太像。
  看似随性施为,骨子里却颇多坚持。
  虽这回匆匆交会,古剑对他,印象极好。
  越是如此,越添了满腹疑问,方才恶斗无暇,这回终是得了机会,只凑近展昭小声问了一句:“你们,是旧识?这究竟怎么回事儿?”
  这话算是问到了死穴,展昭瞥了眼白衣人,老实答道:“此事三言两语也难说清,天锦可保无事,古兄但请放心。烦请古兄先去救人,回头小弟再诉与你听。”
  古剑看了看韩天锦,又看了看一旁执意坚守展昭的白衣人,明了事情轻重缓急,“算了,某家回头再来问你们。”
  只是又嘱咐了一句:“天锦就交给你们了。只是,你们量力而为,不要强来,稳住他心脉便好,后续的,齐老前辈必有办法。”
  展昭点头应允,古剑方才押着白花蛇离去。
  展昭见古剑离开,忙俯身扶住侄子,轻声唤他:“天锦,天锦?”
  志灵侠跟在齐太化身边,多少懂得一些,知晓展昭意在稳住韩天锦心神,眼中噙泪,“对呀,他若是还能听到您唤他,估计还有得救……”
  展昭点头,继续附耳相唤:“天锦,你不是说过要做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么,怎么区区小毒便倒下了,你几位叔伯若知晓,必会笑话。”
  韩天锦生性好强,若以此激他,或许有效,志灵侠登时明了,同时接口道:“就是,韩小弟,你要是不醒来,这么赖在展大侠怀里,可别怪我以后笑话你呀。”
  韩天锦虽正与余毒抵抗,五脏如焚频于危险边缘,但一丝神志尚存,依稀间,听到有人声声相唤。
  “你不是夸口酒量盖得过你五叔父,来日要与我痛饮一场么。”
  白五叔?……
  朦胧中,一袭白衫,正在眼前。
  叔伯们心心念念,自己却无缘得见。
  此生若得相见,死而无憾……
  “五叔?……”
  “不行……我还不能死……”
  韩天锦脸上扭曲面色红赤全是痛苦。
  “天锦?!”
  韩天锦心中一震,缓缓睁开双眼,见是展昭正抱着自己,喘息道:“展叔……我,我是不是活不成啦?”
  展昭见他醒来,心头大喜,“不可胡说,你不会有事。”
  “好痛苦……”
  隐翅虫余毒窜行血脉,韩天锦内力尚浅,此时正饱受折磨。
  一瞬时的清醒后,再度陷入困顿昏迷之中。
  展昭见韩天锦苏醒,稍觉欣喜宽慰,不成想他又陷入昏迷,才要运功替他疗伤,却被一旁久未说话的白衣人拦住。
  白衣人看他神情担忧,说道:“你方才恶战,真力难济,交给我罢。”
  适才一战,他岂不一样耗损真力?更何况又中白花蛇之毒不能妄动。
  “不行,你受白花蛇毒丸所制,不能冒这个险。”
  白衣人压低身子,拉近两人距离,低低说了句:“我并未中毒。”
  “原来你……”
  看展昭目光惊讶,分明是想说:原来你是装的!
  他微一点头,凑近又说了句:“没错,若不如此做戏,他岂肯罢休,又怎能化解方才危难。”
  “那你——”
  “所以我无妨,你无须担心,将人交我即可。反倒是你,日前真力受制,才有好转,你难道不知?”
  “这……”
  两人一番“你来我往”,直听得志灵侠如坠云里雾里,全然不明白他们在说些甚么,只晓得这白衣人能救他的韩小弟,忙插了句:“太好啦,白大侠,你快快救他吧!”
  展昭望向白衣人,看他目光执着坚定,竟生了瞬息的恍惚,万般思绪翻涌,恨不得现在便问出心头疑问。
 
哎呦喂!这是哪个神仙姐姐把跑跑给踢醒了,她竟然回来更这个!哎呀妈呦!这可激动的不知怎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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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几次三番错将自己认作旁人,虽忧急他身上异状,一时竟也五味杂陈,不知是何滋味了。
  再想到他前两回便已有异象,自己竟未能及时发现,不由一阵懊恼。
  才要推掌过去,竟被他紧握住手腕,掌心炙热传来,心头竟突地一跳,哪知此时的展昭早已堕入幻境,深陷最深刻的梦魇,难以自拔。
  多少次午夜梦回,恨不得时光倒转,再无冲霄遗恨。
  “你先去襄阳,我不日即可与你会合,切记,不可一意孤行。”
  白玉堂点头答应,眉目含笑,“你要嘱咐多少次才肯放心,我等你来就是了。”
  再回首,竟是白衣飘渺,顷刻间便欲化为虚无。
  纵使刀山火海,粉身碎骨,他也愿与他并肩同行,共赴险途。
  沉压心头的痛,如浪席卷,直欲叫人肝胆欲裂。最终,却只能看他孤寂一身,长躯沥血,一步一步,踏入死亡深渊。
  “你为甚么不等我来?”
  白衣全力护他心脉,却闻展昭声声痴问,迷惘的双眼竟而流露出难言的哀痛,似是期冀着一份答案。不知怎地,心底竟似起了共鸣。
  “我定会护你周全。”
  展昭似有感受,眼神虽仍痴痴失神,却渐渐添了一抹柔色,已全然将自己视作他人。白衣不禁一声叹息,丝毫未敢卸力。
  展昭此时胸中情意无限,欲念丛生。
  欣喜尚不及诉说,脑中幻象忽地一转,眼前竟是白玉堂一身血染,眼神凄厉不复柔情:“可是你,来得太迟了!”
  一句迟了,铸成平生无法弥补的遗憾,心头顿生寒凉,情障却去了大半。
  白衣见那团黑气疏忽不见,不免忧心,才要催动内力,忽觉腕上一松,原是展昭轻轻放开了方才紧握自己的手。
  “你怎么样?”
  看他眼神,虽满目凄惶,却似已恢复清明,心头才喜,又听他轻轻摇头呓语,“只可惜,你不是他,不是……”
  眼前白衫消散,惟余一张如鬼面具,满腔情意难尽,郁积已久的内伤再也压制不住,展昭身子一晃,颓然倒在白衣怀中。
  好似本能使然,白衣忙将人抱在怀中,只感他周身轻颤,肌肤相贴处更是灼热滚烫。
  看他虽已意识不清,竟仍紧咬牙关,出力强忍,胸口竟是一阵悸动抽紧。
  两年来心如止水,淡然超脱,却因着这人起了莫名变化。
  “白大侠,白大侠?!”
  司徒燕连连呼唤,白衣方才缓过神来。
  “白大侠莫慌,他只是一时气血凝窒。你须配合我动作,在他‘少海’、‘神门’、‘通里’、‘少冲’各施一针。”
  心知此举要冒极大风险,却只能冒险而为。
  白衣心中陡然一惊,低头看怀中人呼吸急重,竟生了一丝犹豫:“他现在功体不济真气游窜,这四穴又乃阳气初生之处,两气相冲,难免要受断肠之痛,会不会伤了他?”
  司徒燕不禁对白衣刮目相看,这人委实深不可测,“当下情势危急,若非此法,难保他心脉不损。”
  白衣强定心神,随着司徒燕丝线翻动,在展昭四穴处各施了一针,随即护住他心脉要穴。
  “断肠”二字,果非虚言,随着银针渡穴,展昭虽意识混沌,仍觉锐痛频袭,更是遍及全身,饱受折磨。
  即便如此,心口一处却始终温暖舒畅。渐渐地,竟能抵受痛苦荼毒,过不多时,痛感竟似缓缓消除了。
  “果如司徒姑娘所言,他已有好转。”
  白衣见他神色渐渐安稳,不禁松了一口气,心生暗喜。
  哪知司徒燕听了这话,非但不喜,竟顾不得男女有别,自屏风后转出身来,本欲一探究竟,蓦地一见眼前情形,竟羞得满脸通红。
  只见展昭轻靠在白衣人肩头,虽意识未清,但神色却安然柔和,与方才那个端方持重淡淡疏离的南侠竟判若两人。尤其眼下上身赤裸被人抱在怀里……竟显出一丝别样的风情。
  她虽素来泼辣爽利,不让须眉,但毕竟闺中少女,哪里见过这个。
  白衣见她满面羞赧,定定看着自己这边,口中道谢,“司徒姑娘,多谢你妙手施救。”
  边伸手扯过衣衫轻轻盖在展昭身上,骨碌一声,一袋小物径自从展昭衣袖中滚落而出。白衣定睛瞧去,竟是一只精致素囊,心中不禁一奇。
  
 
司徒燕这边厢也才收回悠悠神思,“你……你先别谢我,再看看他胸口处可有甚么异样?”
  白衣一愣,心旋即悬紧,低头去看他胸口处,除却一道刻骨伤痕,并无异样,不禁轻轻摇头。
  司徒燕若有所思,“怎会如此……不对,不对阿。”
  白衣看她神情奇异,忙道:“哪里不对?可有不妥?”
  司徒燕一时也难言明,只顾红着脸交代道:“哎呀,我一时也说不来,你先看顾好他,待我先去寻个明白人来。”
  白衣尚不及说话,小医仙却是更急,早已闪身门外。只好捺下满腹疑问,全神照顾。
  白衣低下头去,呆呆看了半晌。
  他双目紧闭,侧脸清秀而英挺,鬓角的几缕头发被汗水打湿,脸色在淡淡的光线下显得憔悴而苍白。
  方才还温文沉静,运筹帷幄,如同九天雄鹰。如今却只依偎在他身边,再度沉沉昏睡。
  白衣动作轻柔,本欲替他掩上衣衫,待视线滑过胸前伤痕,竟又一阵怔怔出神。
  这道狰狞疤痕似是有股奇异的魔力,令自己移不开视线。
  似受魔力驱使,白衣不由抬手轻轻覆上他胸口,“你虽不说,但这伤痕,应也是为救他所留。”
  见展昭眉头紧蹙,似是有所感应。
  一时间,竟对那名白玉堂生出无限羡慕憧憬。
  有些人的感情,表面上清淡如水,波澜不惊,骨子里却至真至诚,热烈如火,为知己,不惜两肋插刀。
  几次三番看他在人前强撑伤体独挡一面,困厄之时却百转千回不得解脱,又想他意识困顿情动之时,却总将自己视作旁人,心中复又一荡。
  “不知他是何等样人,竟能得你知己相随。”
  像他这般愿为知己而死,试问世间又有几人做得到?
  越想心绪越乱,越是失神,连带肌肤摩擦处,愈发地滚烫,心下也荡起了一丝异样情愫,就像中了魔魇一般。
  白衣已不自觉地凑近他脸孔,箍着腰身的手臂也越来越紧,兀自低低喃道:“我与他,真的很像么?”
  展昭轻轻仰头,喉间压抑着一丝痛苦的低吟。
  “猫儿……”
  “猫儿,我来找你了……”
  温柔而深情的轻唤,好似发自本能般吐口而出。
  他蓦地惊醒过来,方才一瞬间,好似有谁,正透过自己的身体,发出亘古情深的呼唤!
  而身体里逐渐燃升的欲望与渴求,竟令他感到一丝奇异而又莫名的恐惧!
  展昭灵识稍溃,致使心魔暗生,亏得心口一处融融,好似欲导引着自己从长久郁结的魔怔中挣脱出来,渐渐地,竟郁气疏散。
  只是适才意识混沌之时的真情吐露却是半点也记不得。
  若不是此刻委身榻上,而端坐一旁的古剑又神情古怪,他真以为方才是南柯一梦。
  “古兄,你这是……?”
  见古剑正目不错珠地等着自己瞧,展昭不禁低头端看,自家衣物已被整理得妥妥帖帖,想来是白衣替自己穿好。环顾四周,却不见他人。
  “白兄与司徒姑娘呢?方才多亏他们相助,助我冲破难关。”
  展昭欲起身,却被古剑按回榻上。
  “你先别忙着找他们,你……”
  古剑一向直言快语,这回欲言又止,着实不像他平日作风。
  “古兄有甚么话,不妨直说。”
  古剑顿了顿,转头瞅着展昭,“燕儿毕竟女儿家不好来问,我便替她来问一问你,你可要认真作答,事关你身上之状。”
  “可我现在只觉神清气爽,并无不妥。古兄却要问甚么?” 展昭不禁暗暗运气调试,只觉气血通流,舒畅无比。
  古剑皱眉,心道,这才是古怪之处。
  “某家是要问你,你方才运功之时,心中可有甚么挂碍么?”
  展昭见古剑神情,断不似玩笑。却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
  “行功之时,最忌讳的便是分心乱神,自然没有。”
  古剑摇头,“你可知晓,你可能已中‘扣心血’之毒,此毒奇异,藏于心脉之间,每每心绪骤转才会发作,尤其情动之时,更是厉害,直至心力交瘁蹉跎致死。方才你险些走火入魔,正是征兆!”
  见展昭眉头紧锁,竟没有半分惊恐忧惧。
  古剑看他又是半晌不说话,兀自说道:“有些事,你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自己。这是你的私事,你既然不愿说,某家不问便是。只是,那苗女究竟与你有多大的仇,才会下这般狠手?难不成你与她竟有甚么感情瓜葛不成?”
  还要再问,只见门忽地被推开,司徒燕正扯着元真在门口。
  元真挡开司徒燕的阻拦,三两步走到展昭身边,“我敢做保,展大哥与她断无瓜葛!那日桃林之中,我也在场,我们与那女子初初相见,怎知她竟会下此狠手!”
  古剑看这端方有礼的年青人此番竟隐有怒火,“小子,你这是在恼甚么?”
  原来元真自方才展昭被叫走后,便觉得不对劲,不放心便过来看看,谁知竟被古剑拦在门外,还扯着他闲聊家常,里外里问的竟都是展昭这几年来的生活琐事。元真起初还觉得纳闷,现在才明白,原来展昭早已身中奇毒,难怪那日他来寻自己之时,脸色那般难看,一时间,也不知是个甚么滋味儿。
  “我是替展大哥鸣不平,那日便被那个女子误做淫贼,谁知竟还……好狠的手段!”
  展昭抬手按住他手臂。
  司徒燕瞪了元真一眼。方才在门外,自己是紧拦慢拦,还是没拦住。只能接茬说下去:“就是这一点才奇怪!展大侠断不是那负心汉,所以这个毒中的就更怪了,你们说,既无深仇大恨,何苦下这般毒手。”
  司徒燕转眼看展昭面容平静,并无波澜,不禁纳闷,“展大侠你都不担心自己的安危么?”
  展昭不愿众人担心,只说道:“我行走江湖多年,怪事怪人见得多了,怪毒怪物自然也经历过不少。反倒是之前颇觉胸口窒闷,现下却感神清气爽,还要多谢姑娘妙手施救。”
  司徒燕再度上下打量眼前这人:“本姑娘甚么人都见过,就是少见你这么不怕死的。你也别忙着谢我,我根本甚么忙都帮不上,这毒我解不了,只是暂时缓解罢了。这‘扣心血’,虽说是毒,却也奇极,一时半会儿也要不了你的命,只是每每情动之时发作,肝肠寸断,损及元气,直至胸口处黑气郁积,心脉爆裂而亡。”
  元真暗自握拳,好狠的毒,却不知那名苗女为何要下此毒手。“展大哥你早便中毒,为何却不告与我知晓?这样我如何对得起先生临行嘱托?”
  展昭看他情绪激动,知道他是真心关切自己,“抱歉,我本以为区区小毒自可化去,谁知竟会如此,叫你担心了。”
  司徒燕瞅着元真,心里好一阵埋怨,本来想问的问题,都被这小子给搅和了,“大家的担心也没错儿,方才要不是白大侠及时护住你心脉,你是生是死,可就难说啦。”
  自刚才至今,便没有见到白衣人影,展昭抬头又向屋外看了看,问了句:“白兄他,没事罢?”
  司徒燕一愣,“白大侠?方才离开了,说有事待办,还托我替她照顾那位姑娘。”
  “走了……?”
  司徒燕见他竟还在关心旁人,倒真是搞不懂了。看他提及白衣时眼波中似藏着一抹难言的情绪,女儿家天生的直觉,总觉得他与白衣人之间有些不寻常。
  “总之大家都是一片好心,我去配些药给你。你……”
  这么多人在,这后半句,司徒燕实是不好意思说出口,便冲古剑递了个眼色。推着元真便往外走,“我去采买药材,你来帮忙,本姑娘还有些个话要替义兄问问你哪!”
  元真本舍不得走,但听说是为展昭抓药,自然不好拒绝,“展大哥,你这两日好好歇着,府镇的事有我在,你只管放心。”
  待二人离开后,古剑一抱膀儿,“展昭,我看这后生倒是真关心你,我算是看明白了,如若当时你告诉他真相,怕是他会替你强出头,反倒坏了大事。”
  展昭微微点头,“知我者,古兄。”
  古剑却摇头,“某家不懂你,过去不懂,现在也不懂。实话说来,时至今日,对白玉堂之事,某家对你仍不能释怀。”
  古剑虽性子有些孤傲古怪,但心地光明,这一番坦诚,更是难得。
  展昭站起身来,走出屋外,见天际浩然清辉,怅然道:“报仇么?我何尝不想,只是当下情势,我却要保住有用之身。待他日功成,再偿知己之情。”
  些许悲凉,些许无奈,自他口中说来,又带着些许心酸滋味。
  世事纷繁如潮,缘聚缘散,到头来,却是万丈红尘,一人行走,只余一份初心不改。
  古剑叹了口气,“方才被那后生一搅和,某家也不好再问,这许多年来,你孑然一身,纵使身中情毒,也难对你有效。只是你方才毒发,必是情动之兆。唉,罢了,你的私事,某家不欲问,只是,心中的挂碍魔障,该放下时便放下罢。”
  展昭迎向古剑眼光,似是回答又似自语:“江湖磋磨,如今的我早已看淡人间生死事。惟愿青天常在,能托付我这一点浩然之气。”
  古剑看他说话间,眸中一抹坚毅,自相识之初,却真从未更改。不禁叹了口气,“清风明月,浩气长存,包大人是难得的青天,当年对你投奔朝廷,江湖上多少攻讦责难,却不知你保的是片青天,某家佩服得紧!只是,这千斤重担,你一副肩膀,又能担多久?”
  展昭看古剑说得真挚,胸中一热,“青天难再得,只能誓死相守。”
  两人对坐了,看展昭静默不语,痴痴望着天际云霞明日,淡淡的光晕笼罩,竟添了一分疏华之气。
  古剑拿起酒葫芦,咕嘟嘟就是一大口酒下肚,微微仰头眯起眼来,“好一片青天,只是今后这般对坐闲看的好时光,却是不多了罢?今朝有酒今朝醉,难得糊涂,难得糊涂啊。”
 
金禄定了心神,见展昭如此仁义,心中一热,“展护卫,有你相助,老夫也就放心了。襄阳龙潭虎穴,老夫深陷已久,若他日真遭不测,请答应老夫一件事。”
  展昭一惊,却不知他为何说出这番话来,“府尊但请宽心,我等定护府尊周全。”
  金禄见他如此,只能强说道:“事关重大,非到迫不得已,老夫也不愿假手他人,只请展护卫先应承下来。”
  展昭无奈,只能答应,也不知金禄究竟有何难言之隐。
  且不说金禄如何应对白花蛇几人,直到天光云淡,金轮转斜,展昭才出得府来。
  心想今晚必有一番明争暗斗,抬眼再看这街上熙攘人群,一如昨日,满目繁华缤纷,热闹非常,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展大哥,我已经候了你多时了。”
  待听到元真唤他,展昭才缓过神来。
  “元真?你怎么未与张晋元一处,可见到了谢大侠与穆先生?”
  元真几步上前,与他并行,点头道:“见到了,也安排妥当了。只是我不放心展大哥这边,所以过来看看,不敢打扰你与金大人,便在外面候了多时。”
  两年同属,情谊不可谓不深,只是这些时日来接连发生的事情令人措手不及,元真近来也似有满腹心事。两人也难得坐下来闲话一番。
  想到这儿,展昭不禁轻拍他肩膀,“咱二人自来了襄阳,也难得片刻闲暇,今后你我一在明一在暗各司其职,恐怕更是难得叙谈。正好,现下时日尚早,一同回客栈,你也好收拾收拾搬去张兄那里。”
  两人一路行着,元真闷声道:“展大哥,我……虽知自己职责所在,只是你所中之毒,该如何是好?”
  展昭笑笑:“我师门内功心法,便是‘清’字诀,此毒于我,并无大碍。”
  见他回避自己探问,元真不禁想起之前司徒燕对自己说的“八卦”事来。
  “我告诉你,展大侠他若不是情根深种,毒发之时断不会如此严重,我好奇的是,你们这么多年都在一起,你竟也不知道他会为了谁心碎伤神?看来展大侠的口风还真严实……”
  元真稍顿脚步,忽觉得眼前之人,越想亲近,越是遥不可及,不知他平静的面容背后究竟掩藏了多少心事秘密。
  “既然展大哥如此说,我也不多问了,只希望以后不管有甚么事儿,大哥你定要告与我知晓。我虽然能力不足,却愿尽绵薄之力。”
  展昭只觉元真自来襄阳后,成长迅速,令人欣慰。若将来真有一日,自己死得其所,包大人处有他相守,也是好事一桩,不禁吐口道:“好,我答应你。”
  元真心中一喜,又见他面上温和暖人,很是高兴,两人一路行走,殊不知更大的危机正在后头。
  待转到后巷僻静处,斜刺里竟闪出一人,展昭见来人面貌,忙走上前去,喜道:“徐三哥,是你!”
  哪知徐庆满面怒容,迎面便是一拳,“好你个展昭,还敢叫我三哥!我没你这样的兄弟!”
  这话犹如晴天霹雳,展昭腾腾倒退几步,方才堪堪稳住步子,又一把扯住元真欲出的剑势,“三哥,此话何来?”
  徐庆难抑心头怒火,提拳再攻:“就说天锦跟着你准没好事儿,这倒好,险些连命都丢了!你……!”
  展昭才知徐庆准是已去了古剑处见到了韩天锦等人,又知他心疼侄儿才会如此迁怒于自己。
  想来天锦毕竟也是因自己而中毒,若不能让徐庆消气,恐怕还会再生事端,思及至此,竟不躲不闪,生生受了徐庆这一拳!
  徐庆虽对他仍有嫌隙,但毕竟情大于怨,哪是真心打他,这回见他不躲,只能暗暗撤了内力,却仍是一拳击在肩头。
  元真连忙上前扶住展昭,怒道:“你难道不知他受了伤么,还下如此重手?!”
  徐庆怒火去了大半,只以为前日一别,他又受了伤,心头没来由一紧,嘴上仍强道:“若不是见他受伤,我只怕下手更重!”
  展昭知晓徐庆脾气,方才那一拳,也根本没有使力,明白他火气消融,才审度道:“徐三哥,天锦的事,小弟确有责任,还请三哥原谅。”
  徐庆哼道:“我原不原谅管个屁用!展小猫你可给我听好了,天锦要是有个好歹,我绝不轻饶!”
  元真在一旁瞪大了双眼。
  展小猫……?
  他从未听过谁如此不敬,出口“辱没”展昭,也从未见他的展大哥如今日这般,听了这话非但不恼,反倒面露喜色的。
  “徐三哥,你们来得好巧!”
  徐庆见展昭生受自己一拳,还能以礼相待,也觉得再计较下去,反倒显得无情,便直言道:“你高兴甚么,我这回来寻你,是奉了干娘之命,是她老人家要见你!”
  展昭乍一听,心头竟涌起千般滋味。
  “江宁婆婆……她老人家也来了襄阳?!”
  昔日江宁婆婆用捆龙索将两人捆在一处,他与白玉堂才得了机缘结为知己。
  可惜,自白玉堂出事后,五义遁消武林,江宁婆婆也从此没了行踪。
  自己曾有多少次,四下探寻无果,这回再见,心中却是百感交集。
  徐庆不善言辞,此刻也不知该说甚么,索性转身就走,一回头,看展昭还怔在原地,便停下等他,直道:“怎么,不敢相见么?怕干娘用捆龙索绑了你不成?”
  展昭听了这话,心头一松,忙跟上徐庆步子,温声道:“不,小弟早便想见她老人家,只是……现下好消息来得这般快,一时竟恍了神。”
  徐庆听他一言,心下也勾起无限感慨,“还算你有良心。”
  言罢,重重叹了口气,语气竟带了些艰难:“唉,自打老五没了后,干娘不肯随我们哥儿几个一起走,孤身一人迁住蓬莱,也不准我们去看她。就这么一眨眼,两年啦,两年来都不愿相见,怕是为着老五的事,伤透了心哪。这回好容易来了,你可千万别叫她老人家再想起甚么伤心事来!”
  元真跟在两人身后,脑子里已然一团乱麻,琢磨不透他们之间,究竟有甚么过往经历,以致甫一见面便拳脚相向,现下竟能“亲密”如斯。看着两人并肩齐行,一瞬间,恍觉自己从始至终,才是一名真正的局外人,非但半句话也插不上,再加上方才的“自作多情”,不禁暗暗自嘲。
  展昭此时,却是满腹心事欲诉。
  见徐庆能对自己说出这些知心话,又言及众人不愿面对的话题,自是能猜得出徐庆这几日来的痛楚与挣扎。
  莫说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两年的时光,究竟是短是长?谁也无法说清。
  而白玉堂的离世,却像一根利刺,随着时间,深深地扎在每个人心上,稍稍触及,便会痛彻心扉。
  两年了,故人不复相见,再见,又是锥心往事。
  此番对江宁婆婆,竟有亲乡情更怯之感。
  展昭胸中一时激荡,恨不得将满腹心事吐口而出:“三哥放心,小弟明白,必不会惹婆婆伤怀。自白兄去后,一晃两载,直到今日,兄弟再度重逢。三哥可知晓我心中快活?我……”
  徐庆看展昭说起自家五弟,又想起干娘两年间竟苍老如斯,心中复又一痛,摆手道:“罢了罢了,不提,不提了!老五的事,你休在她老人家面前提及。我还有事,干娘眼下正在乞丐窝,你快快去罢!”
  言罢,头也不回,撇下两人,大踏步便走了。
  展昭看他离去,也只能将未说完的话咽回肚里。
  元真见二人说得好好地,忽然一个却先走了,只留下展昭怔怔而立,才上前来探问:“展大哥,徐大侠这是怎么了?你们无事罢?”
  展昭轻声道:“无事,想来是我说错了话,触到了他的痛处。”
  元真看他神情落寞,不禁冲口问道:“痛处……那展大哥你呢?你的难处又有谁来体谅?”
  元真见他面露惊讶盯着自己瞧,心头突跳,生怕再说出甚么不该说的话来,“抱歉,是元真莽撞失礼了,展大哥莫怪。”
  展昭见他如此,只以为他不明所以,为自己鸣不平,这才说道:“你为我着想,我怎会怪你?只是,我与五鼠之间,虽有误会,却也心知彼此。尤其是这位徐三爷,最是口硬心软,他此刻心里难受,定是不愿被人瞧了去。”
  元真垂眸,压住心头烦乱,“展大哥这么一说,我便全明白了。是我不知你们之间的交情深厚,还妄加揣度。既如此,展大哥你快快去见那位老前辈罢,我也先回客栈收拾整理,待处理妥当了再与你会合。”
  两人作别后,展昭仍是心绪翻涌,总觉得元真在极力掩藏心事不欲人知。不知怎地,竟想起公孙先生当年为元真推算的命格箴言来,“似真非真,混沌纷纷,得沐朝日,再觅初心。”
  不禁摇头苦笑,世上之事,本就不是泾渭分明,人这一生,又有多少心事难为人知?
  现下看来,元真真心真性,这话倒像是在劝慰自己,人行于世,到头来,只余下一份执着与痴心,白玉堂如此,五鼠如此,自己亦是如此。初心难得,真心更是难得。
  脑中忽地浮现白玉堂飞扬的俊颜,不禁低低说了句:“你放心,待我见了婆婆,定会替你一尽孝道。”
  一声叹息响起,却掩不尽满腹心事。
 
青衫少年心气甚高,见他如此,很是不悦:“老道士,你这是甚么意思?”
玄袍道士一打拂尘,笑道:“没甚么意思,贫道可没有施主的雄心壮志,且不说届时高手如云,单看今日场中便有诸多好手,小施主也未必有把握一一胜过。”
紫衣少年心头怒起,转头看了眼徐德,也只能噤声作罢。
玄袍道士并未理会,向着徐德一施礼:“其实贫道这回来,倒不为一争长短,只为一件宝物。听闻徐大人府上有一把绝世名锋,可切金断玉,能断柳庄主腕上神器,不知是真是假?”
大家一听,纷纷来了兴趣,若徐德手上真有这种宝贝,那便能斩断黑玉镯一窥瑑云山庄珍宝,岂不是天大的美事?!
有人这才明白过来,这牛鼻子老道图谋的才是制胜关键,甚么不争雌雄,全是屁话。
徐德听罢,笑道:“道长说得无错,徐某确是机缘巧合,偶得一把绝世好剑,来人呐。”
徐德一击掌,便有个护院托上一个剑匣。
宝剑尚未出锋,已引得场上众人引颈观探,个个被勾得心痒难耐。
徐德心底一声冷笑,接过剑匣,径自走到展昭面前:“展大侠,烦请你来验验这剑是否当得起绝世名器!”
展昭知徐德此举绝不简单,却也只能不动声色:“既如此,那展某便亮剑一观罢!”
言罢,打开剑匣。
只见一柄通体莹白如玉的古剑静卧其中,浑似美人长眠。
不看则已,这一看,展昭心头大惊,连忙取剑在手,一按绷簧。宝剑甫一出鞘,登时剑气龙吟,华光耀目,寒气四迫!
众人忍不住发出阵阵惊叹,白衣与大胡子更是愣在当场。
白衣只觉剑魄分外相熟,却又不知这种感受何处得来,再看展昭,面上神情复杂莫名,似是在压抑着极大的心事,才想过去搭话,谁知他身边那名大胡子更加着急,已然上前一步扯住展昭手臂按向宝剑,惊声道:“这剑……自何处得来?!”
徐德看他神色,故作惊讶道:“怎么?霍大侠识得此剑?”
大胡子双目充血,“这剑是……咳咳……!”心中言本欲冲口而出,忽被展昭紧紧握住手腕,力道之大,竟使得自己一时气窒。
转头看向展昭,“你做甚么!”
展昭看他眼神,分明在说:“展昭,你明知道那是老五的佩剑,为甚么拦阻我,为甚么不让我问明详情?!”
霍大胡子正是徐庆易容乔装,自进门之时就露了一招“天山折梅手”给展昭透了信息。
但此时此刻,展昭只能心道一声无奈,眼前之事蹊跷离奇,岂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
徐德意欲何为尚未可知,白玉堂佩剑已由程星辗转交给自己,这世上又怎会有一模一样的两柄神兵,甚或连自己也难辨真假?!
展昭白日里并未将得到白玉堂佩剑一事告与韩彰徐庆知晓,怕的就是两位哥哥关心者乱难免贸然行事落入圈套,本还想与蒋平会合后再做计较,谁知变故陡来,令人始料未及。
见徐庆额上已然青筋暴起,只能轻拍他手臂,借机宽抚:“霍大侠果是爱剑之人。不过我们还是先来听听徐大人是如何得到这柄神兵的罢?”
徐庆虽是粗人,虽关心自家兄弟生死玄迷,但并非愚钝,见展昭屡屡暗示,只能强压心头躁动,转头看向徐德:“这可是把绝世名器,怪不得我老霍失态。敢问徐大人,此剑究竟是何处得来啊?”
徐德注意到二人方才阅剑之时的神情变化,更加坐实了心中想法,答道:“哦,说起这个,倒真是一段奇缘了。半年前,有位行脚僧人来舍下化缘,并将这剑托付与徐某。嘱咐我为宝剑寻觅良主,还说待觅得良主,才会将宝剑身负玄迷一并相告。徐某寻寻觅觅已有数月,岂料无人能使宝剑出锋,看来展大侠倒是与此剑甚是投缘,宝器赠英雄,展大侠以为如何?”
展昭一愣,尚未说话,先前那名玄袍道士已然按捺不住,一跃而出:“慢着,徐大人您既然受人之托为宝器寻觅明主,那么自然是有能者居之。谁能驾驭名器,谁便是宝剑之主。”
徐德点点头:“道长说得也不无道理。”
道士见徐德态度暧昧,又向着展昭一施礼:“南侠之名如雷贯耳,贫道早便想会上一会。恰值今晚以武会友,贫道想与南侠以武相交,还望不吝赐教!”
名器当前,利益之争,道士早把自己此前无谓一争长短的鬼话抛诸脑后。
展昭此时已被推上风口浪尖,势成骑虎。本不欲战,此时也只能战。为剑中玄机,为白玉堂生死之谜,更为身边兄弟安危。
“名剑难得,谁人不爱,展某也不能免俗。既如此,展某便与道长过过招,请了!”
两人才要到场中比试,谁知霍大胡子竟也挺身而出,“且慢!这柄剑也是我老霍的心头好,岂容他人觊觎。我先来!”
言罢便扯着道士跃入场内。
展昭本欲拦阻,仍是慢了一步,面上难免带出忧急之色。
其余众人各怀心思,纷纷到场边观战。白衣来到展昭身侧,用传音入密与他说道:“怎么,这人是你朋友?”
展昭略一点头,密语道:“你为何会来?”
白衣见他凝神注目场中形势,不知为何,竟能感受到他对大胡子的关心与担忧。甚至,对这名大胡子,自己也有莫名的好感。
“我自有我的目的,倒是你,今晨才渡险关,难免真气不聚,不要轻易出手。必要时,我会助你一臂之力。”
见展昭转头看他,眼神中似藏着莫名情绪,心头竟又是一跳。
此时,场中徐庆两人早已无暇他顾,划开架势斗在一处。
道士眼神锐变,一甩拂尘,直击徐庆面门,意欲将这名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掀翻在地!
徐庆偏头闪过,心里仍是暗暗吃了一惊,初时见这道士手中拂尘柔顺,只以为是寻常物事,谁知这么随风一扫,竟丝丝如刀锋锐利,坚硬非常!
两人过了三五招,徐庆知晓道士身法轻灵,若比拼身法,自己未必有胜算,于是愈发稳扎稳打,发挥自身长处。
再拆十数招,道士暗自咬牙,本以为这大胡子是个脓包,谁知武功修为竟然如此了得。心中发狠,一个“鹞子翻身”,贯真力于拂尘之上,拂尘登时四散而开,宛如莲蓬,俯指徐庆肩井穴。
徐庆见状,不闪不避,一招“横断云山”,抬手欲隔开拂尘银丝,忽然听场外展昭喊道:“拂尘有损,道长小心了!”
徐庆一听,心知展昭其实是在提醒自己拂尘中还暗藏玄机,忙撤身闪避,顺势蹂身而上,撞开道士胳臂。
道士身子一歪,露出空门,徐庆再出一拳,正中道士肩背。
道士吃痛跌出数步,已然再无反转机会。只能退至场外,恶狠狠看着坏了自己好事的展昭。
徐庆向着展昭看了一眼以示无恙,但胳膊上仍觉微微麻痒刺痛,只能暗暗骂这个牛鼻子老道绝非善类。还未待他稍事思虑,那名紫衣少年早已耐不住性子,纵身跃入场中。
此后三场,徐庆接连应对,虽皆胜出,但也无暇脱身。
展昭在场外愈发焦急,明知徐德这是有意将火引到自家身上,不达目的岂会善罢甘休?
他虽心系徐庆安危,仍留了份心力关注周围之人,惊觉不知何时,竟少了那名青袍老者!
展昭心中惊疑,此时却也无暇多虑,偏头向白衣密语交托道:“白兄,不管你此行是何目的,还请帮忙留意场中情势,关照我这位朋友。”
白衣未及阻止,他已挺身跃入场中,高声喝道:“霍大侠好功夫,展某一旁看得心痒难耐,也来会上一会。”
徐庆一愣,自己挺身而出,一为赢得宝剑,二是因展昭身上有伤,自然为护他安危。谁知他竟然不明自己心意,还要与自己一决胜负。
徐庆故意大声回敬:“展南侠莫不如场外观看的好,待我得了神兵,也可借你玩两天!”
展昭凝神对答:“展某行走江湖多年,难得见霍大侠这般好手,今日以武会友,或许他日能与霍大侠以武结缘,亦是好事一桩啊!”
徐庆心知这猫儿若是拿定主意,自是万难更改了,只有好好配合,将这出戏唱完。于是拉开架势,道了声请。
一场猫鼠之争,便在半真半假中开始了。
两人交手十数招,得了个近身机会,徐庆一招“力劈华山”,借势压低声音道:“展昭,你傻啦,你身上有伤……”
展昭转身格挡,回道:“情形有异,三哥得了机会速速脱身!”
徐庆一个下盘步,瞪眼道:“不行!”
展昭无奈,侧身旋踢:“三哥听我一言,你若脱身我方能安心!”
两人你来我往,一沉稳一飘逸,简直令人眼花缭乱!
白衣一旁注目观看,见他二人身形交错,各有千秋,虽是拳脚上互不相让,但明显展昭更胜一筹。
且不说他如何品评,徐德也是倒抽一口凉气。他此前虽对这位南侠“御猫”诸多腹诽揣测,即便魏明公曾言展昭绝非等闲之辈,他仍以为这人不过是得蒙圣宠徒有其表罢了。这回看来,展昭其人,非但难缠,更加难测,难怪魏明公欲除之而后快。
徐德心念电转,踱步来到白衣身边,见白衣颇为关心场中情势,仍是不漏痕迹,朗声笑道:“白大侠是徐某上宾,自月余前白大侠你襄助官府剿灭十里山一带的匪祸,徐某便一心想结交了。”
白衣微微点头:“我本闲云野鹤,路见不平随心所欲,徐大人何须客气?”
白衣出口冷硬,徐德落了个没趣,心中颇为不悦,又碍于魏明公交托,只能强陪笑脸:“白大侠何出此言,听闻白大侠身手了得,堪称绝世高手,徐某未得一见,很是遗憾哪。今日大好时机,白大侠你难道不想与南侠比试比试么?殊不知有多少武林人士欲与御猫一战,以定高手之位。更何况,今日输赢,事关名器归属啊。”
徐德还要再说,忽见白衣转过脸来,虽是隔着一张无情面具,仍能感受到面具背后两道迫人心神的森寒目光,似是看透了自家心中所想,不禁后背生凉。
偏在此时,场中情势陡变,只见展昭一掌击出,硬生生将霍大胡子击出数步开外!
白衣人见状,连忙分开众人,将大胡子接住,扶到一侧站稳。回身冲着徐德说道:“徐大人,你不是想看看我功夫如何么,那今日我便献丑了。不过……还请徐大人借宝剑一用。”
徐德不知白衣意欲何为,也不好再问,便将剑递给白衣。
白衣接过剑来,只觉宝剑剑身轻颤,呜呜幽咽,一时竟有勾动心魂,唤醒剑魄之感!
白衣定了定神,才向着展昭一抱拳:“南侠,请教了。”
展昭才要收手,见白衣入场,竟然愣了:“你……?”
白衣一撩前襟,朗声道:“英雄惜英雄,你我有缘,何惧一战。"
此时,天色已暮。眼前白衣流云红衫肃穆,两人各站一端,场中竟凝聚了一股凛然气势。
场外众人个个屏息敛气,注视着一场即将到来的“好戏”。甚至还有人暗暗发愿,巴不得这两人拼得两败俱伤,将来也便少了两名挡路劲敌。
展昭立身不动,凝神向白衣望去,千般情绪皆在这一刻掩藏至心底。
或退或战,这一刻,已无从选择。退,失去得剑之机。战,却要与他为敌。
白衣擎剑在手,划开剑式站定,见展昭凝神不语,低声道:“此剑我必得之,亮剑罢!”
展昭迎着白衣眼神,竟笑了:“好,既然互不相让,你我便各自施为罢!”
言罢,自腰间拔出巨阙宝剑,呛亮一声,神兵应声而出,发出龙吟幽颤。
白衣看他眼神,虽然在笑,却笑得令人心痛。不知怎地,自己手中神器竟然随着巨阙出鞘而有所感应,剑身幽鸣,震颤不已。
剑本无情,因执拿而通灵。现如今,竟是宝剑识故人,故人不相识。
蓦地,画中人又再度浮现脑海,与眼前人身形叠合。白衣只能稳住心神,紧握剑柄:“纷争不止,则剑不能停。出招罢!”
言罢纵身而起,登时划出数道锐劲剑气!
剑不容情,心不能乱,展昭潜心对战,捏了个剑诀,长剑在手,飘身迎上!
霎时,两大神兵砰然对接,轰荡出阵阵虎啸龙吟,暗夜的场中一时间大放异彩,对战的剑气直逼的场外离得近的几人蹬蹬蹬倒退数步!
众人被震得踉踉跄跄方才立定身形,见一开局便如此过瘾,个个深受感染凝神观战。
眨眼之间,场中二人已然又过了十数招。
招招快剑剑奇,白衣飘逸红衣沉稳,两人身形交错,起手落腕,宛如行云流水!
 
“好!好啊!!”
场外之人叫好连连,真是庆幸自家有幸,能得见高手过招如此奇景。
徐德也随众人退至一侧,却紧紧盯着场中一切,见二人甫一交手便如此激烈,不禁冷笑了一声:“好?我便看你们能‘好’到何时……”
另一边,一旁观战的徐庆则是捏了把冷汗,别人图的是甚么他不知道,但他却是真正关心场中展昭的安危,见白衣人身手如此了得,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恨不得冲上去助阵。偏在此时,忽然觉得小腿上一阵湿凉,低头看去,不禁大吃一惊!
场中情势此时也再起变局,又过三五招,白衣身形一缓,抬剑格开展昭剑式,飞身而起,直奔水间山脉。
白衣翻飞,竟带出一片淋漓水光!
展昭一怔,心知白衣有意避开众人耳目,旋即足尖轻点,随之而去。
山间薄云轻烟,离中场又远,众人只好引颈望去——只见他二人长身而立,对峙凝望。纵使如此,仍能感受到一股压迫气势。想来是要终开战局了,不由得个个摩拳擦掌心情激动。
展昭见已远离众人,方才回剑在胸,眉头轻蹙:“白兄,剑不容情,你一再留招,所为何来?”
白衣见他神情认真,不由心中一荡,复又问道:“你非得此剑不可么?”
“此剑与我渊源甚深,恕我无法相让!”此时此刻,展昭强压心事别无他法。
白衣闻言,眼神一黯:“那你招招留情,又是为何?”
展昭显然被问得一怔,只能避其话锋:“白兄,多说无益,进招罢!”
话音方落,展昭起剑再攻!
和着入夜的湿气,巨阙剑光荡出一片寒凉,照亮了白衣眼眸!
战局陡然一变,两人一改方才大开大合的招式,转为近身比拼。
二人身形交错,长剑纠缠,更似双龙腾海,猛虎同行!
白衣递剑上前,迎向展昭认真对战的眼神,终吐心头疑问:“自始至今,你都不疑我是敌非友,意有所图么?!”
两年来的孤独清寂,短暂的相识相处,莫名的熟悉情动,似是要在此刻寻求一个归宿一份答案。
连日来的真气激荡,此时已然暗暗勾动心疾,激得自己几欲发狂!
一听这话,展昭也是心头大乱,翻涌的气血险些冲口而出,但此时此刻,他不能退,更不能停!
“无论他日是敌是友,但求此时此刻,心无遗憾!”
言罢,一声清啸,剑劈山石。一时碎石飞溅,激起水花四散!
白衣腾身而起,强压心中喷薄情绪:“好,痛快!酣战一场,不枉此生!”一剑如电,剑意肃杀,直奔展昭而来。
展昭吃惊,才要闪避,忽感胸口窒闷:“不对,这云气中有古怪!”
才想至此,白衣已至身前,展昭武者本能,连忙偏头闪过,回剑格挡。
这招本不欲伤他,谁知白衣蓦地一颤,忽然绕到自己身侧,陡然间撤回进招,自己收剑不及,长剑刺向白衣肩头!
展昭猛地一顿,情急唤道:“白兄你……!”
才要撤招,白衣却在此时暗用气劲将他撞开,还低低唤了声:“小心!”
言罢,向着周遭接连挥出数剑,身形踉踉跄跄,再站不稳,脚下一个悬空,已在山石边缘!
电光石火之间,谁也无法预料眼前这惊人一幕。
展昭此时全凭本能,伸手扯住他衣袖想将他拉至安全之处。
情况突然尚不及应对,水里竟似生了一股巨力,将二人直直扯入山下湖水之中。霎时水花四溅,喷薄如雨!
陡生变故,始料未及,这时场外才有人惊呼起来:“不好啦!展大侠他们落水啦!”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徐德脸上露出一丝阴沉,转瞬却大声吩咐道:“快快来人呐!下水救人要紧!”
且不说徐德阴谋为何,展昭这边却是险境迭生。他不识水性,上次为了追赶蒋平险些丧命水府,这回却又凭本能随白衣同落寒潭。
湖水冰冷刺骨,展昭咬紧牙关竭力稳住内息,闭气聚元。挣扎之间,他还在想着如何将白衣带出水面,就在此时,忽感脚腕被甚么东西缠住,丝毫动弹不得!
暗暗叫了声无奈,此时此刻,也只能紧紧扯住白衣手腕不放。
水流冲撞之间,虽无法睁眼,他却感到手腕一紧,原来是白衣紧紧反握住了自己。
两人就这么紧紧扣住对方,一路向水下沉去。
 
第二十六回 患难情深
寒彻骨髓的湖水灌入耳中口中,似乎要将他最后的清醒淹没。身体渐渐麻木,五感俱失,展昭仍强拼着一口真气死死握着白衣的手……直到耳畔传来滴答的水声。
展昭的知觉慢慢恢复,才感到原来这冰凉的水滴正一滴一滴落在自己脸上。他缓缓睁开双眸,入目竟是一片黑暗。
好似出于本能,他挣扎着坐起身来向四周摸去,情急之下唤的竟是白衣的名姓。
“白兄?白兄?!”一瞬之间,竟感到一阵悚魄的恐惧席卷而来——直到手掌触摸到了一个人的胸膛。
此时此刻,劫后余生,他也顾不得甚么身份礼数,只管紧紧抱住那人双肩,急道:“白兄,你怎么样?!没事罢?!”
“哎呀呀……晚辈你要勒死前辈我啊!”
这声音透着一丝促狭,绝不是白衣!
展昭一惊,倏然放手:“晓天星前辈……?!”
“知道是前辈还这么大力,想我也不是这么个想法!”
这种说话的风格,这种占人便宜的语气,展昭更加笃定是他。
正是自己暗中请动前来帮忙的空空妙手晓天星。之前在徐德府里以奇快身法摸了展昭传递消息的,也是他。
说来话长,晓天星与蒋平乃是同门,论起来,还是蒋平的师叔,只是此人性情古怪亦正亦邪,单凭一双空空妙手简直是“偷”遍江湖无敌手。虽说是偷,但事后总会归还,事主也是哭笑不得拿他毫无办法。晓天星说话贯没正经,又爱占人家便宜,江湖之上倒也没人敢招惹。
晓天星目力惊人,纵使暗夜亦能视物,见展昭神情起伏,不禁促狭心起,便想逗一逗他,于是凑近说了句:“怎么了?刚才还抱得那么紧,这么快就不认账啦?”
展昭此番知晓是他来相助,心才略略放下,但顷刻间对白衣安危的担忧再度涌起,也顾不得与晓天星叙话,竭力向四周看去,却仍是甚么也看不清楚,情急之下,忙忙问道:“前辈,方才与我一同落水之人,他在何处?!”
晓天星见他这般,愈发好奇:“你是说方才与你对阵打得不可开交穿白衣服戴着鬼面具的小子?”坏就坏在他有这么个怪癖,一旦勾起了好奇心,若不弄个清楚搞个明白,他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现在好奇心起,勾得他心痒难耐。
展昭猛然握住他手腕:“正是,前辈,他在哪里?!”
一瞬间的情感释放,焦虑,担忧,牵挂、期盼,竟全都喷薄而出。
晓天星自与展昭相识至今,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模样,脑袋一转,打定主意要“戏弄”他一番,便长叹了一声,故作沉重道:“当时情况危急,我只顾得上救你,哪还顾得上那个小子,更何况他还是你的对头。”
展昭一听这话,登时气血上涌,却仍硬生生咽了下去:“那他……”
晓天星此时心中已然划了个更大的问号,方才明明还打得不可开交,怎么这会儿竟如此关心?遂说道:“你也别着急,前辈我还算有良心,他的尸身我捞上来了,就在我身后。”
话音才落,竟然被展昭猛地推到一边。
晓天星从未见过他这般情状,身子趔趄,一时之间也呆住了。
眼前这个失神失态的展昭哪还是那个平淡温和处事有度的南侠?
晓天星适才那一句,字字带血,犹如雷击,直击心肺!展昭强忍不适,一阵胡乱摸索,终于触摸到了白衣冰冷的手臂。
一时之间,曾经那种对生命消逝自己却无能为力的痛苦再度袭上心头,展昭颤抖着将手放到白衣鼻端,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
“白兄……”
展昭的手无力地垂下,顷刻间,所有的情绪再也压抑不住,强提的真气登时窜入心脉,“噗”地一口鲜血溅撒在地!
又失去了一位朋友,又是为了助他而命丧黄泉,又是这般无能为力……
自拜入官府那一刻起,他便将所有的情绪敛藏。没人知道,他为守大义,舍弃了多少,又付出了多少。没人知道,与白玉堂相识相惜相伴相离,彼此承担了多少,又背负了多少。即使被斥为朝廷走狗,贪享荣华,薄情寡义,他也从不曾后悔。
可是这一刻,胸口竟痛若刀绞。想留住的,却一个也留不住。
晓天星见他口吐鲜血,登时大惊失色,心知自己闯了大祸,连忙上前将人抱住,急声唤道:“我怕了你了还不成么?!他没死,他没死!”
“你可别有事啊,这下玩儿完啦!”晓天星赶紧抚前胸拍后背好一阵忙活。
展昭好半天才渐渐缓过来,轻声问道:“前辈,你方才说甚么……?”
“我说他没死,被我封了穴道罢了,哎呀呀,本来还想开个玩笑诈一诈你,这下好,险些玩出人命来,你没事罢?!”
展昭这才松了一口气,略略调息后郁气渐消,轻轻摇头道:“我无碍,只是前辈你方才实不应该,怎能拿他人性命开玩笑?”便要向着白衣那边靠去。
晓天星忙伸手扶住他:“你又要做甚么?”
他心头疑惑愈发强烈,素来沉稳之人方才不但失了冷静竟还为“敌人”神伤吐血,实在令他好奇不已。
展昭此时顾不得理会,推开他手臂,仍是挪到白衣身边,待摸到他湿透的衣衫,心里竟然一痛,“烦请前辈快快解开白兄穴道。”
晓天星一愣,摇头拒绝道:“不行!我可是看到他方才是如何对你的。解开他穴道,谁知道他又会做出甚么事来?”
展昭见他如此,只能说道:“前辈有所不知,方才对战之际,那云气中透着古怪,是白兄救我脱困才对。他绝非前辈所想。”
晓天星见他这般,又来了劲头:“你这左一个‘白兄’右一个‘白兄’,叫得可真亲热。我是真被你弄糊涂啦。我说展大人,你可得小心被这个‘白兄’给害了。”
展昭见他不肯,竟又求道:“这次是我亏欠于他,白兄绝非恶人,前辈信我一次。他现在身上有伤,又被封了穴道,血气滞行,恐会危及性命。前辈——”
晓天星最受不得别人软求,尤其是展昭如此,更令他措手不及,即刻缴械投降:“哎呀呀,算我怕了你了,你都不在乎,我还在乎个屁呀!我解,我解。”
抬手啪啪点了白衣几处要穴,只听白衣低低闷哼了一声,似是十分痛苦。
展昭连忙上前扶住他:“白兄,你怎么样?”离得近了,竟能嗅到浓重的血腥味儿,展昭心中一紧,顾不得多想,连忙小心翼翼地解开他衣襟。“嗤”地一声,撕下了一截干净里衣替他包扎伤口,动作却放得轻柔至极。
晓天星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我说,你俩究竟是甚么关系?这怎么看都有古怪啊……当年你亲手把我送进大牢,也没见你这般歉疚。”
展昭手中未停,心绪却已平复不少,见晓天星一味胡搅蛮缠毫无前辈形象,终是忍不住回道:“当年前辈盗取八王爷府中夜明珠,晚辈公事公办,并无不妥。”
晓天星一瞪眼:“胡说,我那是‘借’,不是‘盗’!我看你就是对这小子放水,若是公事公办,你就该揭开他面具看看他的庐山真面目再做裁断!”
言罢抬手便要去摘白衣脸上面具。
展昭立时拦道:“前辈不可!”
晓天星看他如此紧张,更觉奇异,“怎么,难道你怕……?”
展昭转头见白衣仍未醒来,胸中也是一阵异动。
 
这张面具背后究竟藏着多少无奈多少故事,他何尝不想知道,但他更知道白衣一身坚持与执着,低声回道:“君子不趁人之危,前辈不可如此。”
晓天星惟有无语问天:“果然是蠢阿呆……”
此时,白衣身子动了动,忽地抬手紧紧握住展昭手腕,口中喃喃道:“我,我还不能死,我要回去见他……”
展昭见他醒来,忙将人揽在怀中,喜道:“白兄,你醒了?!”
谁知白衣非但未清醒过来,竟又开始说胡话,展昭心中顿起担忧,本想将人扶好再做计较,谁知竟被紧紧扯住手腕。唯恐伤了他,也不忍再撤回手,只能将人揽向肩头。
晓天星见两人黏在一处,上前便要掰开白衣手指:“好啊!方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你二人掰开,这小子摆明了占你便宜,前辈我都还没占过哪!”
展昭自是万般无奈:“前辈莫再玩笑,白兄情形不对,可惜我目前真元难聚,还请前辈施以援手。”
晓天星只好悻悻地甩开手:“要我救他?!我晓天星平生不做亏本儿的买卖,此前你求我暗探总镇府,已然欠了我一个人情。这回又叫我救一个不相干的人,你准备拿甚么来换哪……?”
展昭只觉白衣的手掌愈发潮热,恐已真气逆行,又知晓天星顽劣脾性,只能无奈应道:“只要不违公理道义,晚辈但凭前辈吩咐。”
晓天星抚掌大笑:“好,好!这话可是你说的,届时不可后悔!”
展昭见他如此,瞬时竟有种已然将自己“卖”掉的错觉,不过看晓天星愿意施救,顿感欣慰。
晓天星扶起白衣,推掌过去,只感白衣内力沉雄,自己所导的真元竟如泥牛入海,不禁暗暗吃惊。
片刻后,展昭感到白衣周身热气蒸腾,握住自己的手更加滚烫,喉间极力压抑着痛苦,低低唤着的,似是自己的名字?!
这一瞬间的情感爆发直激得人心头震颤,展昭似是感受到这股力量,只有紧紧回握住他的手。
一炷香后,晓天星才缓缓撤掌,长长地吁了口气,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见展昭揽着白衣肩头,满是担忧望着自己,不爽道:“你放心,这小子内力惊人厉害得紧。前辈我险些吃不消。这回可耗费了我老人家不少内力。”
见白衣呼吸顺畅,展昭才将悬紧的心放了下来。方才的一时片刻,经历的生死劫难,竟如隔世漫长。
见展昭神情放松,晓天星不禁嬉笑道:“喏,人我是救了,至于救人的条件嘛,容我想想再说。”
展昭暗道了一声无奈,片刻宽慰后,眼前情势更加令人担忧。
“前辈可有什么发现?”
众人深陷密地,危险重重,他又岂能心安。
晓天星虽然面上嘻嘻哈哈,但忠人之事势必周全,见他询问,便俯身过来贴耳低语道:“说了你可要大吃一惊。这徐德府中确实别有洞天,我方才查探竟发现……”
待晓天星详叙经过,展昭心头大惊,愕然道:“徐德府底地道通往何处?!”
“城外西南,钟山山脉。”
“钟山……?”展昭身子一顿,脑海中竟浮现出几日前偶遇苗疆女子之时,有意将自己引往钟山山脉的那袭人影。
临行大人的忧虑,襄阳此行的过往,一幕一幕,蓦地兜上心头,展昭似已看到了无边黑暗的尽头那潜伏着的更大的秘密。
“所以,为求脱身,我只好先将你们带来此处。那位徐大人怎么也想不到他这别院临湖水泊之下,竟还别有玄机。这处穴眼地势奇异,三面环水,十分隐蔽,你们暂时是安全的。对了,我先带你出去罢!”
展昭心思兜转,此时却仍要沉着应对顾全大局:“前辈费尽心力助我等脱险,晚辈感怀在心实不能忘。”
谁人不爱听好话,况且展昭说得又如此顺贴舒服,晓天星一拍胸脯:“我晓天星要救的人,还没有救不到的!走罢,我带你泅水出去。”
谁知展昭竟又摇头道:“前辈且听我说。眼下情形不明,适才我与白兄比斗之时,非但云气之中藏有古怪扰乱内息,更有人自暗处狠下毒手。徐德既然能在府中处处做下手脚,想必事先早有安排。前辈若贸然行动,我二人非但无法获救,恐怕还会变成前辈累赘,终成落网之鱼。”
晓天星哪顾虑到这么多,听他一说,也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么严重?那你说怎么办?我不能不救你罢?这总呆在水下也不是个事儿。”
展昭继而言道:“事有轻重缓急,眼前当务之急,是恳请前辈立即知会妙手书生穆青衫与韩二哥蒋四哥他们,尤其是徐三哥,叫他无须挂心,切莫擅自行动自乱阵脚。”言罢又细细交代了一番。
晓天星不住点头,也暗暗佩服,这么多年的相识,直到此时此刻,他才对眼前这个小辈有了更深的认识。舍小我而全大局,好生了得。
“好,我答应你便是。不过,这水底情形,多呆一刻便多一分危险,你要有心理准备。可别等不及我来救你,你就已经翘了辫子啦……”
展昭看着身边白衣,忽生了一份情愫,想自己这一二年来虽一身坚持寂寥,但此时此刻,能有这么一位豁命相护的人陪伴左右,已是福缘深厚。蓦地又念及曾与自己生死与共的白玉堂,胸中竟又添了难言苦涩:“前辈只管放心前去,晚辈现在还不能死,自然有保全之法。”
晓天星自知事情轻重,见他如此坚持,只能跺了跺脚:“好,你便乖乖儿在这儿等我回来。”才要离去,忽地一个拧身,探向展昭怀中:“不过——我可不能白白跑腿,‘借’你这宝贝玩玩儿!”
展昭先是一愣,待晓天星身形消失,他才反应过来,原来是从他怀中顺走了那只锦袋。
“前辈你——”才要起身,忽觉手腕一动。忙垂头去看,原来是白衣扯住了他的衣袖。
“白兄……?你醒了?”
其实白衣早已醒来,碍于听到两人低声交谈,多有不便,方才闭目不言直到晓天星离去。
想到展昭竟不顾生死随自己同落寒潭,再听他方才与晓天星言语之间的顾虑周全,这份至情至性,已令他心生感念。
此时听展昭低声轻唤,心头更是一暖,张口却问了句:“你……有没有受伤?”
展昭一怔,见他才一醒来便关心自己安危,心头也是一暖,忙伸手将人扶起:“亏得白兄出手相救,助我脱离险境。反倒是我,竟误伤了你。”
白衣见他语带歉意,轻轻摇头道:“皮肉伤罢了,不必介怀,我也并不在意。”
二人贴得极近,以致白衣忽生了一种错觉,只觉此情此景分外相熟。恍惚间,竟好似曾与他经历过这些生生死死。
一时间纵有千般言语,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偏头过去,借着微弱的光线,恰看到展昭正低头替自己检视伤口。不禁微微挪动了一下身子,与他靠得更近。
幽暗静谧的空间,流动着些许微妙的气息,也许正因为目力所限,无形中反倒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展昭见他如此沉默,只以为他伤口疼痛难忍,更是放轻了手上力道,温声低语道:“白兄放心,晓天星前辈定会回来救我们出去。无论他日你我是何种立场,此时此刻,我必护你周全。”
 
第二十八回(中)险中求生
展昭挥剑不停,一剑重似一剑,剑锋过处,碎石崩飞,好似带有千钧之力,恨不得将这石壁登时劈开!
此时,水势已然漫过腰际,白衣在下方协助,虽知眼下情势刻不容缓,但见他这番不要命地拼内力,仍是心中一沉,才要松下手臂放他下来休息片刻。
忽听他急急说了句:“小心”,还未待动作,只觉怀中人身子一拧,竟是展昭转头反抱住了自己,顺势将自己扑倒在水中!
与此同时,一大块岩石也轰然掉落水中,接下来,便是一阵乱石纷落!
两人在水中闭气,待动静歇了,白衣方才一聚力,顺势搂着展昭自水下站起。仰头见上方石壁已然露出一道宽缝,柔光登时倾注下来,给人带来了新的希望。
白衣心下一喜,向着展昭说道:“成功了!”
展昭却只是低低应了一声,并没有甚么动作。
白衣低下头去,借着柔光,只见展昭倚靠在自己肩头,仍是保持着方才护住自己的姿势。想必是方才的凝神聚元全力一击,耗费了他不少内力。
此情此景,莫说是对他有情,即便无情,也很难不动容,白衣俯首低语道:“咱们出去……”
展昭暂时元气不聚,只能轻轻点头,见他如此,白衣俯身将人抱起,“我先送你上去!”
展昭本还想推他先走,但见他态度坚决,也便不再坚持,借着白衣之力,偏身进了石道。
白衣见他没了身影,心下才稍稍一松。直到一截由衣袍撕成的绳索垂下,白衣才暗运元功抵挡,顺势攀上岩壁。
“白兄?”耳畔传来展昭黯哑的问询。
白玉堂伸手扶住展昭摸索过来的手臂以示无事,却仍不忘环视周遭。
四周的岩壁隐约间似有奇异的蓝色幽光流动,白衣心中奇异,说道:“这里似乎是处暗道啊。”
“暗道……?!”
白衣见展昭紧皱双眉,知他又是在思虑甚么,也便不再多问,只说道:“你在此处,待我先去探一探。”
“白兄!”
展昭恐他只身犯险,才要阻止,忽闻石壁上方异动。他虽暂失一觉,听觉却愈发敏锐,心下一惊,情急之下,忙将白衣推开数步。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白衣只觉眼前似有一道蓝色闪电,接着便被展昭一掌击出,才稳住身形,忽听展昭闷哼一声,整个人已然痛苦地卧在地上。
白衣冲上去将人抱住:“展昭,展昭,你怎么样?!”
只见展昭双眸紧闭,满面痛苦,一手按着胸口,另一只手却紧紧捏着一条正自垂死挣扎通体幽蓝的小蛇。
饶是两年清修,但此番见他关心之人为了救他而受此毒创,仍是怒火燃透,难以遏止。白衣抬手,捏碎了小毒物的脑袋!
白衣强压怒火,此时甚么也顾不得了,“嗤”地一声,扯开了展昭衣襟,凑近他胸口便开始检视伤口。
谁知胸口处除却那处旧伤,并无毒蛇咬伤的痕迹。白衣心中诧异,连忙仔细检视,难免一通“上下其手”。
那冰蛇其实并未伤到展昭,只是他听声辨位,情急之下,骤转真元,牵动了扣心血之毒。重整心神后,方感觉到白衣正埋首自家身上,登时便明白过来。
“我……无事。”无意中的推拒,却触碰到了白衣脸颊,温热的触感,哪还有甚么面具?
“白兄,你,你已除了面具么……?”
温凉的手掌拂过脸庞的刹那,白衣心头竟突地一跳,心底潜藏的情愫,兜兜转转,蓦地兜上心来。
“我方才不是说过,愿与你坦诚相待么,在你面前,还戴那劳什子做甚么。”
“可惜……”
“无妨的。等你毒解了,自然便能见着。”
方才一瞬时的生死交关,竟换来眼前片刻的温柔缱绻。
一瞬之间,白衣心神恍惚,直到身下的展昭轻推他肩膀:“白兄,我们还是先离开此地再说罢。”
白衣才恍然意识到眼下二人姿势,委实暧昧之极:自己此时正俯身半压在展昭身上,而展昭正将手轻抚在他肩头。不禁轻轻咳了一声:“对极。”伸手将展昭扶了起来。
“却不知这条暗道通向何处?”展昭转向白衣,薄唇紧抿,面带忧色。
白衣自表明心志后,已决意与展昭一道揭露幕后黑手,此时见他担忧,笃定道:“纵是龙潭虎穴,你我一道,又有何惧呢。”
 
第二十八回(下) 狭路相逢
话中决绝洒脱,直激得展昭胸中激荡。
前路艰辛,此心无悔。
两人沿着甬道摸索行进,甬道曲折蜿蜒,几度兜转,愈发开阔起来,又走了一段,也并未遇到甚么危险,展昭方才松了口气。
“白兄,你的伤口方才浸了水,还是快些处理好。”
未免他担心,白衣终是缓下步子,仔细处理了伤口。
若非有人自水中动了手脚,白衣也不会受伤。展昭目不能视,难免忧心:“这回总镇府一行,果真是阻碍重重。徐德分明是要引我入局,不成想连白兄也牵扯其中,日后艰险可见,须多加提防才是……”
白衣听他说话间伴有隐隐低咳,心中更生了难言滋味。他此时正受眼盲之苦,催心之毒,却仍在关心自己。不由说道:“你只管放心,我自有担待,走罢。”
甬道幽深而又诡异,白衣担忧展昭眼疾不便,不禁紧了紧揽着他的手臂。
两年空茫寂寥,此番得他相伴,实属幸事。
这份相知相惜,竟令他心神安稳,忽地,脑中又闪现出了画中人清俊端雅的姿容,猛地一震,这种感觉似乎早已存在于他破碎的记忆深处……
“白兄,你怎么了?”
听展昭关切问询,白衣不自觉地接道,“只是记起了一种感觉。”
展昭一怔,若说感觉,与他相遇之初,自己对他,亦是有一份莫名之感。只能说前尘如烟,再相逢仍是缘份痴缠。
白衣见他沉默,说道:“人生果真奇妙,上师曾言,‘若遇有缘人,自会重拾本心’。我现下心生安稳,确是体会了。”
江湖儿女情义相交,两人一路历险,相互扶携,感情已在不知不觉中加深,待到此时,更见亲厚。
展昭虽看不见他面容神情,但他方才说话的口气,分明是将自己视为挚友,饶是平素内敛寡言,此番也是深有所感。
“能与白兄结缘,实属展某之幸。”
白衣方才一言近乎表白,竟换来同样剖心之语,不禁心生欢喜,又见他深眸凝注,愈发似画中之人,脑中一荡,不禁轻声痴语道:“像极了……”
深藏已久的感觉,随着这一声痴语,尽上心头。
展昭又是一怔:“甚么?”
白衣怎会知晓道观中疯道人曾向他说起的画中故事,方欲吐露长久以来埋藏心底的秘密,忽闻一缕幽诡箫音,夹杂着一股幽香腥臭的气息,正向着二人席卷而来!
“金蛇娘子?!”
白衣再顾不得方才话题,忙将展昭掩至身后,低声道:“又是毒物邪术!我来应付,你快护住心脉,免得届时反被我震伤!”
展昭强整心神,忽觉自己周身似被裹挟在强大气罩之内!
若说方才尚且讶异他口中之事,此番却真要惊叹白衣内力惊人,时至今日仍留有后招。
白衣哪知他此时心绪翻涌难平,眼见前方穴壁之上点点白光正在飞快移动,不由饱提元功,一声清啸怒吼,宛似虎啸龙吟!
元功化声,声透四壁,壁顶上大片的冰蛛哪受得住,纷纷跌落死去,箫声也戛然而止。
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阵娇笑:“哎呦,我的小乖乖,怎么到哪都能遇到你们俩个?”
寂静无声的甬道之内,配着宛若鬼魅的女人笑声,更显得可怖至极。
白衣怒上心头,扬声喝道:“金蛇娘子,给我出来!”
狭路相逢,已无退路,两人只能潜心对敌。
前方红衫一闪,果是金蛇娘子。
金蛇娘子对他二人颇有几分忌惮,远远地立定身形,佯笑道:“干么这么急性子,我这不是来了么……”
借着幽蓝柔光,眼前一个是展昭无疑,另一个……哪是甚么鬼面阎罗,分明是位俊美冷峭的男子!
金蛇娘子并未见过白玉堂,又哪会知晓眼前之人正是早已“葬身”冲霄的锦毛鼠。更不会知道他便是襄王遍寻两年而不得的“楔子”!
她生性轻浮放荡,外加修习阴阳和合的邪功,不知掳了多少美男子成就“好事”。自见了展昭,便起了淫心,这回又见了白衣真面目,不禁春心大动,竟将几丝惧意抛在脑后,掩面嗤笑道:“原来人人惧怕的鬼面阎罗,竟是位美男子。天可怜见,竟让我见着了。”
白衣怒上眉梢:“无耻邪秽,前日被你逃脱,今日还敢来么!”
金蛇娘子见他全神戒备,实是在护着展昭,看来展昭果然功体受损,心下暗自盘算,为拖延时间,仍嬉笑道:“哟,我怎么不敢来?多亏你二人‘形影不离’,倒省了我不少麻烦。你们感情这样好,我看……不如现在便都从了我,如何呀……?”
展昭起初听金蛇娘子言及白衣相貌,心中亦是一奇,曾记得白衣说他身中奇毒而致相貌骇人方才戴此面具,为何金蛇娘子却又说他面容俊美……只一瞬间,竟恨双眼暂盲,无法亲见眼前一切。但听金蛇娘子言语间愈发下流淫秽,又想起天锦因她施毒而备受的折磨,不禁心头火起,掌心凝气,蓄势欲战。忽听白衣低声道:“我说过,交给我来应付。”
展昭决然道:“我也说过,与你并肩齐力,你不必拘泥于我。”
白衣知他真元难聚,但见他这般坚持执拗,也知劝他不住。金蛇娘子身后另有高人,只能全神应对,加倍小心。
金蛇娘子打这头阵,实是冒了极大风险,见他二人不惧不惊,似乎并未将自己放在眼里,不由暗暗咬牙,仍不忘撩拨挑逗:“好啊,等你们落在我手里,我定要叫你们骨软筋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二人不愿与她废话,方要动手,忽听得金蛇娘子身后一阵阴恻恻的笑声:“师伯莫急,还有我哪。”
白衣一怔,见来人吊着右臂,转到金蛇娘子身边,言语间虽轻佻无状,但瞧向二人的眼神,尤其是看向展昭之时,竟恶毒之极!
来人正是当日被展昭废去一臂的冷面白狐。
白狐转头对金蛇娘子嬉笑道:“师伯不可太贪心,让一个与我可好呀?”
金蛇娘子面上一喜,冷面白狐既然现身,可见门主已然做好安排。不禁咯咯笑道:“好你个男女通吃的小狐狸,师伯看上的,你也要夺爱么?说罢,看上哪个了。师伯今儿个心情好,让一个与你又何妨?”
白狐恶狠狠盯着展昭,邪笑道:“自那日展南侠废我一臂饶我不死后,我便对他念念不忘。师伯,你便成全了我罢?”
展昭已然听出白狐声音,不禁暗暗动怒,“当日废你一臂,谁知你竟不知悔改!”
冷面白狐见他动怒,只觉解恨,更道:“南侠莫气,若气坏了身子,我师父可是会心疼呀。”
当日之事已然极力压制,此番又听他辱及白玉堂,直激得展昭气血翻腾:“当日饶你不死,竟是我大错特错了!”
 
第三十回(中) 朋友同心
古剑竟感一阵揪心之痛,此时此刻,实不知该说些甚么,心绪亦如方才崩乱的碎石。
还未及言语,前方不远处竟又是一阵地动山摇!
“展昭——?!”随着土石崩落渐渐停歇,一丝光束射入洞中。
迎着微光,一条雄壮身影急急而来,正是穿山鼠徐庆!
徐庆初时目力受阻,尚看不清楚甬道情形,离得近了,果见是挂心之人,一颗悬心才略略放下,大喜道:“可找到你们了!”
见展昭浑身是血,神情憔悴,心中又是一惊:“这……这是怎么了?!”
徐庆忙将人扶住,抬眼看向古剑与元真,见他二人也是神情古怪,“怎么啦,究竟发生何事?!哎呀,你们急死我了!”
自与晓天星处得了讯息,徐庆满心焦急,只能沿着外围山脉四处探寻。外面早有江湖势力布线结网,虽有江宁婆婆与韩彰等人在外接应,情形仍是十分不利。
这回好不容易找到众人,徐庆也顾不得管那许多,叫道:“算了,咱先出去再做打算罢!”
才扯着展昭要走,忽被展昭握住手腕,只见他脸上悲喜莫名:“徐三哥,快去救白兄……”
徐庆一听,竟是一愣,“你……你是伤糊涂了么?!甚么白兄?”
正在此时,忽听前方塌陷下去的地洞中传来一声怪叫,众人大惊,尚不及反应,晓天星竟从洞底踉跄跃出。
晓天星周身湿透,甫见众人,忙忙抹去脸上泥污,大叫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呀?!快去救人,白小子他一个人应付不来的!”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徐庆哪知道竟发生了这许多事,如坠云里雾里,“你说谁……?!”
晓天星连连跺脚,“白玉堂,白玉堂啊!他纵能应付一时三刻,久了也吃不消啊!”
展昭猛地一颤,登时踉跄而去,目力才复,竟撞在残壁之上!
古剑心下一横,待稳住展昭身形,回身吩咐了句:“我先去助他,你们护好展昭!”立时飞身跃下洞底!
“展大哥,你的眼睛……?!”待到此时,元真他们才意识到展昭双眼有异。
这么多年来,历经种种磨难,多少辛酸过往,早已锤炼了他的心志。可是此时此刻,两载深藏之情,一夕喷薄而出,竟击得他一时心神大乱。若非白玉堂元丹保命,展昭早已命断此时。
“我……不能乱,不能……”
展昭咬牙,运气重聚真元,登时,又是一阵断肠般的痛苦。晓天星见他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心下大急,登时推背运气,助他一臂之力。
展昭缓缓睁眼,见众人满面忧急,此时此刻,若自己被心魔击倒,非但救不了白衣,眼前兄弟也会皆遭连累。
为知己,为朋友,他不能乱,不能!
心念至此,展昭惟有竭力稳住心神,安抚道:“此前我受毒伤,双眼暂盲,现下已然恢复了些许,莫要担心。”又转头看向徐庆:“三哥,我尚不知白衣真实身份,但他们……必有渊源。”
两人间的波折离奇,此时此刻,又哪能言明?
晓天星见徐庆愈发困惑,立时补道:“何止是渊源,我敢以名号起誓,白衣就是白玉堂!世上哪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走,咱们去救他,救出来再问个明白!”
元真心下一沉,竟拦阻道:“展大哥有伤在身,决不能再涉险了!”
展昭环顾三人,见他们皆是面露忧急,徐庆此时更是惊愕未去,双眼瞪如牛铃, 喃喃道:“难道真的是老五……?”
“是与不是,只能靠咱们自己去问个明白。纵使不是,单凭他一身侠肝义胆,我也要拼尽全力助他脱险!否则我这辈子都难以心安!”
徐庆见他神色坚毅,竟好似受了感染一般,方才还混乱的心也略略平复下来。
“好个性情中人,我就欢喜你这一点!”
身伤心伤,至极的摧折,亏他还能强撑至此,这样的朋友不帮,他晓天星岂不枉在人世一遭?!
晓天星口上边说,动作更快,已然携着众人跃身而去!
“而且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们,这下面才真正是别有洞天哪!”
 
第三十回(下)再起情心
“神偷老前辈,你确定那是老五?!真的是他么?!”待众人飞身跃下洞底,徐庆才好似梦中醒来,迭声问道。周遭乳石倒悬,奇形异状,当真别有洞天。
“甚么偷偷偷的,待会儿你见了他,自个儿去问个明白罢!”
晓天星一提气,携着展昭飘落地上。
“混小子,小心地上有水!”话音才落,只见眼前水花四溅,徐庆大叫一声,被溅得满身满脸。
“这地下怎么有……水脉?!”徐庆大惊之下,方才发现脚下细流正沿着同一方向汩汩流去。
晓天星脚下不停,回道:“说你是憨人,你还不服!你难道没注意外面那片大湖么?!”
离此不远,便是飘沿湖,水势延绵,直抵钟山山麓。
徐庆一拍脑袋:“对啊……对啊!他们一定是向着那边去了!”展昭此时心神渐稳,忙忙提醒道:“三哥,元真,你们加些小心,仔细洞内有毒物!”
想到白衣正独自应付几头邪虫,不禁心急如焚,恨不得肋生双翼。再行一段,前方已然透出光亮。
元真护在展昭身边,只觉他呼吸急重步履踉跄,更添忧虑。
白玉堂,白衣大侠,又是这个人……展昭屡屡涉险,皆是与他有关,想到此处,不禁暗暗咬牙,更生了莫名心绪。
元真正自心潮汹涌,忽听得前方一声震天嘶吼,凄厉异常,腥臭之气瞬间扑鼻而来,令人烦恶欲吐!
几人皆是心下大惊,更加发力狂奔。
待突出洞口,甫见眼前情形,不禁大惊失色,愣在当场!
眼前地脉忽然开阔,石壁环围成扇,水流正沿着石壁汩汩而下,竟瞬间漫至腰际,将众人困在其中。
不远处,白衣与古剑背对众人,兀自立身不动,虽瞧不见他们面上神情,但应是未受重创,展昭方才略略放下悬心。
心才稍安,忽闻古剑竟向着周围怒喝道:“龟孙子,给我滚出来!”
周围除了水声流淌,还有两头地鼍龙的残骸染红了潭水,环顾四野,哪有人在?
若说元真还在困惑不解,展昭与晓天星二人可说是瞬息明了当前危急。展昭低声急道:“元真,小心水里有诈!”
元真才要说话,忽觉脚下水波异动,心下一惊,武者本能,立时挥剑向水中刺去。
展昭才要阻拦已是晚了一步。
先机一失,只见四周水花翻溅,哗哗作响,更显恐怖至极!
展昭咬牙,急声喝道:“大家切莫乱了阵……!”
话尚未说完,只见白衣猛地转头看向自己这边,一时之间,乍见之下,胸口竟如遭雷击!
谁能想到故人重逢,竟在此时此地?!
两载生死不知,几度携手御敌,谁能想到再相逢竟又是生死关头?!
白玉堂现下心性狂乱犹如困兽,但闻展昭呼喝,竟仍循着声音回头顾看。
“老五——?!”徐庆胸中大震,竟是呼喝出声。
眼前人半边脸孔虽被一袭红痕遮掩,但容颜神情,分明便是他心心念念的五弟!
徐庆此时也顾不得水中危机,竟向着白玉堂狂奔而去!
一时之间,一道水箭直奔徐庆展昭而来!
战局当前,哪容片刻分心,二人心潮激荡,更显劣势。敌人身形奇快,晓天星根本来不及回护,暗暗叫道:“完了,完了……”
心头正自发凉,忽觉眼前一道白光,裹挟森寒之气,径直刺入水中!
“啊——”
一声惨呼,随着水花翻搅,一个脸皮青白的怪人浮出水面,鲜血自脖颈处汩汩流淌,扭动了几下,便断了气。
徐庆已然愣怔当场,眼前的白衣人,犹如魔鬼附身,狠辣决绝,浑身竟透着可怖的狂性与杀性!
“五弟?五弟?!”
徐庆心中陡添疑虑,刚要过去,忽见白衣人身形摇晃,好似正忍受着极大的痛苦,竟而呼喝出声,直震得山涧轰鸣激荡!
晓天星一把扯住徐庆:“别过去……我看这小子有些不对劲……”
“五弟,是你么?!你倒是说话呀!”徐庆睚眦欲裂,恨不得当下便得到一句答案。
白衣人浑若未闻,待狂啸方歇,才堪堪稳住了身形,神情虽然狂乱却仍直直看向展昭。
晓天星本还想拦住展昭,待瞧见他面上神情时,竟愣住了。只见他眼神奇异,竟似添了从未有过的神采。
 
第三十一回(上)情之可贵
但见展昭神情痴绝,一步一步,向着白玉堂走去,晓天星不禁缩回了手。
“展大哥莫去……!”元真情急之下,方要拦阻展昭,却被晓天星一把扯住。“让他去罢……怕是只有他才有法子……”
徐庆被晓天星紧握住手腕,只能捶胸顿足道:“老五,老五啊!你,你这是怎么啦?!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啊!”
情之一字,令人动容,也足令人忘却生死。情根深种,摧心蚀骨,硬生生搅断肝肠!
在场众人谁也不敢再贸然行动,生怕白玉堂走火入魔,只能看展昭一步一步向白衣人靠近。
只见白衣人眼神狂乱游移,直盯着自己,好似已不相识,又好似满怀担忧,展昭强忍痛苦,轻声唤道:“白……兄,没事了,已然没事了。”
待到相逢,竟是心如乱丝,眼前人近在咫尺,又恍如隔世。
而此时此刻,徐庆等人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出半点差池,只盼他能唤回白衣人心智。
忽地,白衣人眼神锐变,惊道:“不……!”
方才的连番杀戮,加之地鼍龙阴邪至极,竟激得他心魔再起!
霎时间,心底竟涌出从未有过的恐惧,他怕,怕伤害到眼前这个人。
“你走……快走!”说罢,竟向后急纵而去!
众人皆是惊呼出声,谁也没料到竟有此节。
这潭水虽地势低洼,但其边缘处,便是两山夹缝,若跌落下去,岂不粉身碎骨?!
只见白玉堂立身山石边缘,众人皆是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白衣人发疯似地向着周遭吼道:“出来,都给我出来!你们要的东西在我手上,有本事便来啊!”
动作狂乱,接连向周边连挥数剑,剑气所到之处,搅起水波翻涌,竟险些将众人掀倒在地。
两年来潜藏的魔障一夕爆发,生生撕扯着他的心。残破记忆中,曾经一段嗜血过往更是要将人逼至疯狂,而眼前一张张熟悉却又陌生的面孔却又令他心生波澜!
“疯了……他疯了……”
晓天星心底发寒,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他究竟经受过甚么,才会有今日歇斯底里的痛苦?!
晓天星身子一颤,蓦然回首,惊叫道:“大姐,你来了?!”
“他是受地鼍龙毒血刺激才变得这般模样……”
江宁婆婆紧握龙头拐,仍止不住周身轻颤。
原来,江宁婆婆见徐庆去接应展昭久不回来,自然放心不下,只嘱了韩彰等人留意四下,沿着徐庆留下的记标一路寻来。
再相逢,竟是此情此景,看着疯狂失神的白衣人,江宁婆婆早已心如刀割。
徐庆回身,额头已然青筋暴起,脸上满是泪水:“干娘,干娘!老五……他疯了,不认得咱们了!都怪我,怪我,我不敢过去拦他,我……怕他跳崖寻死啊!”
江宁婆婆颤巍巍向前几步,拦住徐庆狠狠捶向胸口的拳头,低声道:“若是老五,他定不会如此轻生。我的孩子我知道……”
“展昭……”江宁婆婆轻声唤道。
她已然看出,白衣人虽已行止癫狂,但对展昭仍存情意。
展昭听这一唤,回过头来,见是江宁婆婆,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才要说话,鲜血早已沿着唇角滴淌而出。
几十年的江湖浮沉,经历过多少生离死别,但见此幕,江宁婆婆只觉心痛如绞:“孩子……我要你平平安安地把他带回来,你们都不能有事,知晓么?”
展昭微微点头,又环顾众人,略略颔首,眸中坚毅,脸色苍白且决绝。
白玉堂早已摇摇欲坠,顷刻间便会跌落崖底,看展昭再度向自己逼近,心中狂性大起,挥剑便荡起一袭水浪!
“走,走啊……!”
展昭身子一歪,水中剑气激荡,激得他再度口吐鲜血。
“白兄,今次一别,你先去襄阳,我不日便可与你会合,切不可意气用事,一意孤行。”
当年惜别之言,再度吐口而出,多少次午夜梦回,恨不得时光倒转,再无冲霄遗恨。
“只怪我来得太迟,才叫你深陷险恶……”
昔日故人,此时便在眼前,纵使粉身碎骨,他也要与他并肩同行,共赴险途。
“这一次,再也不会了。”
“疯了……全都疯了……”
晓天星喃喃低语。只有江宁婆婆轻轻拭去眼角泪水,看着展昭向白衣靠近。
白衣人眼中忽现一丝清明,勾起昔日残存的记忆,心底竟似起了共鸣。
一句迟了,铸成当年无法弥补的遗憾,勾起一段沉痛过往。
白衣人抬头,见展昭口呕朱红,竟是一怔:“你受伤了么……?”
展昭见他忽显清明,知晓机会稍纵即逝,忙强忍道:“我无碍的,白兄,先随我回去罢?”
“回去……?回到哪里去?”白衣人痴痴地问道。
“回陷空岛,回江宁酒坊,回……开封府,白兄……?”
徐庆一听这话,再也按捺不住,嘶吼道:“老五!哥哥们这么多年都在等你回来,干娘还藏着好几坛醉八仙,都是给你留的,我们都在等你回来……”一时间辛酸悲苦,齐齐涌上心头,竟再也哽咽无声。
白衣人身形摇晃,心中竟是一阵急剧锐痛。尘封已久的感情,忽地自心底翻涌而出,瞬息涌上心头。
 
第三十一回(中)画中悬迷
万语千言,如鲠在喉,昔日的情深往事,宛如虚空碎片,在他脑海中不断闪现。
“跟你回去……”白衣人轻轻低喃,似是疑问又似是自语。
情之一字,果真神奇。两载艰辛遍尝受尽苦楚才激得方才心魔再生,此番却又因了展昭之言再起莫名心绪。
白衣人不禁凝视他眼眸,看他眼神中流露出复杂难言的情愫,心中竟是一荡。忽地,画中人再度跃入脑海,与眼前人叠合为一。
“你是他,是他……”
两载奇缘,惟有画中悬迷始终如影随形。
众人一听这话,面面相觑,实不知他在说些甚么。
展昭尚未及他想,但见他身形摇晃,顷刻便会跌至谷底,急道:“小心!”
他一时进退不得,此时此刻,只能稳住白衣心神。
白衣人看他神情,忽又触动心中过往。
“玉堂,切记切记,万不可意气用事,一意孤行。”
画中人回眸,神情肃穆,殷殷嘱托。声声句句,如重锤击胸。
心念至此,白衣人自胸口贴身处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方油绢,痴道:“这个……我一直带在身边。”眼中竟流露出稚子纯真。
展昭心如擂鼓,却仍强提一口真气,一步一步,向白衣走去。
身后众人虽不知油帕所包何物,但此时此刻,皆是恨不得展昭立时便将白衣带离崖边。
白衣此时神情痴痴,正向展昭步步行来,全然未察觉身后崖畔暗藏的危机。
展昭见白衣脚下水势涡旋,心头一凛,登时便打出一只袖箭!
只听一声闷哼,水底又起波澜!
江宁婆婆与古剑暗道不好,瞬间提气纵身,跃至二人身前,古剑护住展昭,执剑向水中刺去,江宁婆婆身形更快,自腰间抖出捆龙索,顺势便将两人卷至身边。
徐庆方才反应过来,哪里还顾得上悲伤顿足,咬牙道:“这帮该死的水猴子!”,边恶狠狠向水中砍去,还不忘吼了句:“干娘,怎么不早点用捆龙索救人?!”
晓天星跃至江宁婆婆身边,看展昭与白玉堂已被捆成一团,情急当下,生死关头,竟仍暗生了一丝好笑:“愣小子,方才除了展昭,谁敢靠近他,小心水底!”言罢,竟如灵蛇,瞬息游至水下去了。
众人战成一团,展昭紧扶住白衣手臂,虽忧心他心魔初去神志未复,但更挂心江宁婆婆以一人之力护他二人安危。“婆婆,快快松开捆龙索!”
水生阻力,本就行动不便,如此这般,老人家岂不将自己置身危险之中?!
江宁婆婆顺势收紧捆龙索,将二人护在身侧:“松开?松开后看你们一个发狂一个疯癫么?!你只管给我看好这小子,我老婆子还罩得住!”
水中恶战,众人皆是难占优势,又个个心系展白二人,一时之间战况胶着。只有晓天星,片刻后竟自水中生擒了一个,向着江宁婆婆道:“大姐,捉到一只水猴子!”
江宁婆婆见状,心中立时打定主意,高声喝道:“老三,你们快退到洞口去!”
不成想,今时今地,昔日韩彰孝敬干娘的玩意儿竟派上了大用场。
徐庆见江宁婆婆手中物事,瞬间明了,顺势向古剑几人打了手势。
众人方退至洞口,江宁婆婆便向水中掷出了火雷珠!
一时之间,水翻浊浪,只见潭中水波翻搅,掀起的水浪竟将众人逼退数步!
过不多时,潭中竟浮出三具死尸,皆是脸皮青白,恐怖之极。
元真经此一战,也觉气血翻腾,此时难顾其他,立时来至展昭身边,“展大哥,你……?”见展昭浑若未闻,只顾揽住白衣肩膀将他护在身侧。再看白衣人,虽神志未清,但眼神如稚子情真,直直瞧着展昭。看他二人如此神情,元真心头如缠乱丝,本还想关切展昭伤势,一时之间,却甚么也说不出来。
恶斗方休,众人登时聚在展白二人身边,心中皆是惊喜交迸,五味杂陈。
但见白衣脸上红痕尽消,竟是再熟悉不过的容颜。
徐庆性子憨直,此时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把将人抱住,泪水夺眶而出:“老五,老五啊!”
江宁婆婆颤巍巍伸出手来,本想抚上眼前这张日日夜夜令她牵肠挂肚的脸孔,却又最终缓缓放下,生怕眼前场景竟是幻梦一场。
当年知悉白玉堂“殒身”襄阳,江宁婆婆也未曾掉过一滴眼泪,此番再相逢,心中苦痛再难压抑,竟也是老泪纵横。
古剑见江宁婆婆他们“哭成一团”,却只能强忍住心中波澜,长叹了一声。此时此刻,眼前之人,是否便是昔日故人,竟似乎已不重要了。
晓天星见众人哭哭笑笑,也暗暗叹了口气。也不知今日重逢,他日是劫是缘。
心中感慨方休,忽地扭住那个青面人咽喉,怪笑道:“乖乖地说实话,爷爷我便送你回水里去。”
那青面人穴道受制,脸皮青白也看不出神色变化,一双眼睛却死死盯着白衣人手中紧攥的油帕。
晓天星心头一动,说道:“展昭,看看里面究竟是甚么物事,让这群怪物如此拼命!”
展昭低头,看向怀中的白衣,只见他虽仍神情痴怔,却轻轻抬手,将油绢放在展昭手中。
待到展昭将油绢展开,里面只有半幅残画。
画中人倚石闲坐,身姿清雅,眉目隽秀,双眼更是点睛之笔,目光聚处,似是在凝神端望着甚么。
众人凑近观瞧,皆是大吃一惊,画中人眉目神情,分明便是展昭!
 
第三十二回(上) 悲喜交错
“有意思有意思,小子,这是怎么回事?”晓天星挤到展昭与白玉堂身侧,问道。
这人好奇心颇重,此番来了兴味,哪还顾忌那许多。
白衣方才一颗心全在展昭身上,此时但见画中奇异变化,不禁心头大震。
长久以来,他为守此秘辛,甘愿承受巨大痛苦竟致记忆受损。今时今日,这画中悬迷之谜却如他记忆一般,早已变得支离破碎。
“我……”
白衣抬头,看展昭眼中满是焦急关切,不由说了句:“你非画中人……实不该牵扯进来。是我的错,我……”
展昭见画中的“自己”目光所向之处恰是画面残缺之处,不知怎地,脑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竟激得他周身一凛。
此时此刻,谁也不知道这画中奇诡,日后竟会牵扯出更大的曲折波澜。
晓天星见白衣如此,还以为他是故意不说,更加来了好奇心,“喂,小子,这画难道不是你画的么?”
白衣神识才复,这下脑中又隐隐生疼。“我……”
“你怎么啦?难不成还有啥难言之隐?”
晓天星还要再问,却被展昭拦道:“前辈,莫要激他……”
展昭见白衣神情愈发痛苦,他虽在意画中秘辛,但此时更怕会触动他心魔旧疾,忙按住白衣手臂:“白兄,你才刚刚恢复,切不可急在一时……”他却忘了自己也才恢复,言语间更是气短话促。
晓天星见展昭如此,心下暗忖不妙,赶紧抚向他胸口,接道:“对对对,其实我看这左右不过是幅破画嘛,没甚么大不了,晚辈你放心,我不问,不问了就是。你若是再有个闪失,我可吃罪不起。”
他虽不知他们之间的前情羁绊,但这两人惺惺相惜,任傻子也能看得出来。
江宁婆婆心中起伏不已,自方才至今,当真如梦幻一场,许多谜团尚未解开却又填新愁。见晓天星如此搅合,不禁暗暗埋怨。尚未及说话,一旁的徐庆关心自己兄弟,倒先急了:“晓前辈,你老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向着白衣关切道:“老五,你没事罢?”
谁知白衣只管扶住展昭,却避开徐庆伸过来的手,“方才得尊兄相助,在下实是感怀在心,但在下并非尊兄口中之人,你怕是误会了。”
转头对展昭轻声道:“你放心,我虽不能拔除魔障,但亦能压制得住,没甚么大碍的。”
徐庆这下子被晾在一旁,见他言语间生分避让,不禁心绪翻涌,苦闷道:“老五……你,你真的不认得三哥,不认得干娘了么?!”
前尘尽忘,本该万事成空,但机缘牵绊,却叫人绞碎情肠。白玉堂所承受的空茫苦难日后自有挚爱为其化解,展昭两年的隐忍苦楚将来亦有白玉堂与他共担。
可此时此刻,兄弟近在眼前却不得相认的痛苦又有谁来消解?
两载牵肠挂肚,痴痴执着的不止是展昭,他们几兄弟仅凭那一缕飘渺生机从未放弃希望,但此时此刻,至亲相逢却不相识,是喜是悲,谁又能说得清?
徐庆眼圈通红转头看向江宁婆婆:“干娘,老五他真的不认得咱们啦……干娘,干娘啊!”
平时憨楞耿直的徐庆,却最是重情直意之人。这五大三粗的汉子,此番真是再压抑不住,竟如孩童一般放声大哭起来。
喜景衬哀情,真是五味杂陈,江宁婆婆内心酸涩,却不能如徐庆一般,好歹还能大哭一场。有些苦,她只能一个人独自承受。
老人家颤巍巍走上前,任凭徐庆靠在自己肩头,一手紧握住白衣手掌,哽道:“哭吧,哭出来好,能再相见便是好事一桩,该哭,该哭啊。”
有情皆孽,无人不苦,万语千言在喉,在场众人皆是添了千般滋味在心头。
白衣早已愣怔一旁被弄了个措手不及,眼前情形,他竟感同身受,虽已忘却昔日人事,但这份莫名的亲近之感锥心之痛,却激得他气血翻腾。
转头再看展昭,只见他亦是眸蕴泪光,面上神情也不知是喜是悲。
可是他又哪里知晓,当年冲霄遗恨,众人为他心碎神伤,痛断肝肠,今时今日,历劫重归,虽不得相认,众人却是悲喜交叠,苦尽甘来。只是这番亲见此情此景,竟生出恍惚之感,只觉气短情长,恍如隔世。
晓天星擦了擦眼角泪水,叫道:“哎呀,你们这是哭甚么呀!这不是好事嘛,好事该笑啊,你们……”转头瞧古剑也是眼中含泪,不禁扯了扯他衣袖:“老酒虫,别顾着抹鼻子,快快打出讯息,好叫你那些徒子徒孙来接应哪!”
众人心潮起伏之际,却忽略了元真与那水猴子。
元真方才受画中奇异变化刺激,一时心神激荡恍恍惚惚。
不知为何,长久以来,暗藏在心底的一段记忆竟再度浮现出来。
画面中那一轮新月如梦魇般狠狠纠缠着他。
“和纳密素底莎珂……”
两人离得最近,忽听怪人喃喃低语,元真身子一震,面露惊愕向怪人看去。
“参龙巴拉呀……”
这怪人虽穴道受制,但这诡异话语却宛如魔咒一般,直叫元真胆战心惊!
 
第三十五回(下 ) 秉烛闲话
两人还要说话,忽听得有窸窣之声。为护展昭周全,白玉堂早便暗暗加了小心,登时吹灭了灯烛,转身掩至展昭身前。
不多时,只听窗下有个老的低语道:“哎呀……来得不巧,这俩人竟已睡下啦。”小的则压低声音道:“老爷爷你为甚么在这儿?”两人竟然你一言我一语在外面聊将起来。
白玉堂暗自松了口气,展昭则又是好笑又感无奈,心下想了,便重燃灯烛,开门迎道:“前辈,天锦,进来罢。”只见墙边角落处两条人影缓缓地蹭了过来。
待进了屋,展昭还未说话,晓天星却大喇喇坐在桌前,望着满桌的吃食,道:“我就说有古怪,原来是关起门来偷吃。”转眼看了白玉堂,“好小子,好吃的全被你叼到这儿来了,我今儿个也是元气折损,亟需进补,竟没这般好命,不厚道,真是不厚道。”白玉堂面上一红,一时也无从应对。
展昭素知晓天星脾气,情知他有意捉弄,忙道:“前辈来得正好,来尝一尝。天锦?”转头却看到那边厢的两叔侄正自面面相觑,相对无话。清明如他,心里已然明了几分,不由叹了口气。
韩天锦这才缓过神来,应道:“我来看看展叔身上是不是大好了。”言罢,仍直直瞧着白玉堂。
晓天星笑道:“我瞧着这话儿不像真心的,这小鬼在屋外鬼鬼祟祟了半天,险些被我误做是贼。”韩天锦回敬道:“方才老爷爷才鬼鬼祟祟哪。”
白玉堂坐在展昭身侧,见他面带笑意,又觉眼前场景平淡温馨,心头竟生了无尽暖意。只听展昭说道:“我好多了,无须担心。天锦,过来见过你白叔叔。”
叔侄二人,待到此时,才算正式见面。韩天锦白日里打了满肚子的问号,在一众长辈叔伯的勒令之下,只能强自压抑。待见了白玉堂,这满腹的疑问与真情,忽地涌上心头,竟支吾了半晌,说不出话来。只觉眼前之人,离他忽远又近,好不真实。
反倒是白玉堂,抬手拍了他肩膀,打量了半晌,温声道:“好孩子,真出息。听你展叔说起你的事,果是英雄出少年。”
韩天锦一听这话,自感鼻头发酸,也不知怎地,竟腾地站起来,倒地便跪:“白……白叔叔在上,侄子给您磕头啦。”他心里认定了这便是他那英雄五叔,竟行起大礼来。
白玉堂忙站起身来:“如此大礼,万万使不得。”
晓天星与展昭对视一眼,也是心有所感,谁也没拦着。
韩天锦起身,悄悄擦了眼角,笑道:“太好啦,我又多了位好叔叔。”
众人明明皆是笑着,心头却都泛起了阵阵酸涩。这失而复得的痛苦,韩天锦却未曾体会过。
晓天星嬉笑道:“可不是,白日里以为要失去一位好叔叔,哭得稀里哗啦,现下好啦,竟又赚了另一位好叔叔。”韩天锦方才心头还在难受,这下又闹了个大红脸,立时道:“都是老爷爷骗人,这叫甚么……叫‘为老不尊’。”晓天星一扳脸:“好小子,敢编排老前辈,看我不打你。”韩天锦作势躲在展白二人身后扮鬼脸。
白玉堂久未享受亲情和睦,转头见展昭满眼笑痕,恍惚间,更觉他神情温柔。
晓天星闹了半晌,忽地正色道:“对了,险些把正事给忘了。”
叔侄三人见他表情严肃,还道真有什么事儿,皆坐直了身子。
晓天星说着从怀里摸出个物事,故作正经道:“我是来‘完璧归赵’的。”
大家转睛看去,原来是一只素囊。韩天锦不晓内情,咦道:“这是甚么?”伸手便要去拿。被晓天星拍了一巴掌:“小孩子,非礼勿动,懂不懂?”韩天锦嘟囔道:“老爷爷才是,胡乱用典的。”
展昭哪成想晓天星所谓的“正事”原来是这件事,脸腾地红了,也不好直接拿回来。
白玉堂心头一动,此前便见展昭身怀此物,视若珍宝,早便留了心,这下得了机会,见他垂头不语并未阻拦,不知怎地,竟伸手拿了过来。
韩天锦不禁伸长脖子随着看了过去,原来里面是十数颗洁白圆润的小石子儿。冲口来了句:“原来是石头呀!”
晓天星暗自好笑,仍道:“我还以为甚么稀奇玩意儿,本欲借来玩玩。没成想竟是些石头,无趣无趣。”
韩天锦不知自己的展叔竟还有这等癖好,又见他将头垂得更低,心里只觉好玩好奇。只道他是怪癖被大家知晓,一时不好意思,那知晓这其中原委,还补刀道:“展叔,放心啦,我会替你保密的。”又被晓天星打了一巴掌:“你这个小石头脑袋,不懂装懂瞎搅合。”
白玉堂拈了一颗,在手中细细摩挲,这白云石磨成的飞蝗石分明与自己平素所用如出一辙。只是展昭这些,平日里大概时常摩挲,是以变得更加柔润了。
他却忘记了当年正是这些石子,砸坏了对方多少窗棂,搅乱了展昭多少心事。
忽地,那种莫名感觉又上心头,白玉堂……白玉堂么?
晓天星拿眼撇了对面这两人:一个低头,一个不语。不禁笑道:“展昭,东西我是完璧归赵啦,你这也算失而复得罢?可要好好珍惜才是啊。”
韩天锦摸了摸脑袋,总觉得老爷爷说话怪怪的,不就是几块破石头么,大不了他去路边去山里捡些更好的给展叔就是了,犯得着么?
 
第三十八回 醉卧春风
江宁婆婆本还要再行叮嘱,却见志灵侠满面泪痕地跑了进来,手中拖着一只羽色艳丽的鸟儿。众人忙围上前来,古剑认得此鸟儿正是齐太化的心爱灵宠,非到迫不得已绝不会用它。急道:“侠儿,怎么啦?”
志灵侠强忍悲痛,将密信交与古剑。
字条上仅有三字:鬼王窟。
展昭与白玉堂对视一眼,自是心照不宣。齐太化自赴约白云观后便音讯全无,果然出事了……
见志灵侠如此模样,展昭安抚道:“侠儿,莫要担忧,老前辈若还能传出密训,足见尚能自保。”
古剑转身欲走,咬牙道:“竟敢招惹我丐帮,待我救出齐老前辈,便去拆了那牛鼻子老道的窝!”
展白二人默契无间,登时将人拦住。展昭忙道:“古兄切莫心急,此事颇为蹊跷,尚需从长计议。”
古剑这暴脾气哪能体会,恨声道:“少来这一套,我能等,但齐老前辈怕是不能等你的‘从长计议’!”
展昭暗道无奈,白玉堂却颇能领悟他的细腻心思,忙挽住古剑胳膊,“古兄,稍安勿躁,我相信展昭自有法子……”
古剑见大家伙对展昭倒是颇为信服,也便压住心中忧烦,:“那你可是有什么法子么?”
展昭眉头紧蹙,见众人皆眼巴巴看着他,本来心中忧虑,此时却更加不能显露在外了。展昭转头看向古剑:“古兄,你可知鬼王窟在何处?”
古剑一愣,这荆楚一带,群山环绕,还真不知道这鬼地方在哪儿。
“城外西南百里之地,三面环山一面是水,据传附近有大藤族遗脉,此处本就地形险峻再加如此化外之民,冒然前去恐更生变数。”
莫说古剑,屋内众人此时对展昭更生了一份佩服,他是何时调查得如此仔细?
展昭继续道:“若是襄阳王与白云观主早有勾结,恐怕早已做了万全准备。”
两盆冷水泼下来,众人皆是倒吸凉气,徐庆一拍脑袋:“这可如何是好,若是老四在就好啦,大家还能有个商量。”
展昭轻拍他肩膀,道:“三哥莫急,我已派人联络四哥,很快便会有消息。”
徐庆瞪大眼睛:“你,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把我弄糊涂了……”
江宁婆婆坐在一旁,暗暗叹息,愈发地心疼这个晚辈,他怕是为免大家担忧,硬是将很多事独自一人暗暗扛下。
展昭自志灵侠手中接过翠羽,轻轻摩挲道:“侠儿,你不是说过这鸟儿需有老前辈元功浸润方得灵性么,你看这鸟儿羽色鲜丽,可见齐老前辈目前尚无性命之危。”
志灵侠只顾担心悲痛,若无展昭提醒,真没注意到翠羽这小鸟比之前还肥了一圈,“展叔叔……?”
展昭看了眼白玉堂,又环视在场众人,笃道:“这鸟儿,便是咱们的向导。”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古剑不由暗暗惭愧,连忙上前抱拳致歉。展昭拦道:“古兄何必如此,你我乃是朋友,齐老前辈又是江湖名流,于公于私,皆是我分内之事。”
“那咱们该如何行动?”
展昭略一沉吟,道:“各位稍安勿躁,咱们今日做足准备,且待明日再行安排。”
白玉堂并未说话,双眼却片刻未离展昭。眼前这个人,愈发地令他心动,情动,也更加地令他担忧挂怀。
众人虽心中焦急,但经过一番谋划,也心安了不少,各自准备不提。
又是金轮西转,暮色如烟。春光无限好,尽在此时节。可惜,每个人的心头,都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
白玉堂心系展昭,知展昭又要强撑,自是暗中焦急,本想待众人散了,与他独自相处。谁知待轻推展昭房门,才发现房中无人,心里一惊。
展昭伤才刚好,眼下又有莫大危机,他自是放心不下。心头一动,仿佛直觉使然,竟循着方向而去。
江边城外,群山笼罩于夜色静谧无声,而江水却仍是奔流滔滔,激荡着展昭的心。未来晦暗不明,他必须谨慎周全。自从知道齐太化身陷鬼王窟,桩桩件件,盘根错节,使得他心头更添忧烦。以他性格,动向未明之前,他宁可独自承担。
他倚石独坐,仿佛被月光镀了一身轻辉。忽觉心头一动,回身看去,果见白玉堂静立在身后不远处。
不知何时,二人仿佛有了心灵上的默契,总能感知到彼此。
“白兄,你怎么来了?”
白玉堂来到他身边屈膝坐下,也不说话,只是双眼直直盯着他瞧。
白玉堂一身风流,凤眼含情,时间久了,别说是展昭,便是块石头,恐怕也吃不消。
“白兄,你……”
白玉堂挪动了一下身子,与他挨得更近,低声却坚定地说道:“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但有两个条件。”
展昭一愣,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白玉堂见他如此,更加笃定内心所想,言道:“其一,我必须与你一起。其二,以后再有什么事,务必告诉我知晓。否则……”
白玉堂见展昭一双清亮的猫儿眼瞪着自己瞧,不禁心生促狭:“否则我便给你捣乱,你信不信?”
江水拍岸,轰鸣不已,正如展昭此刻内心。
能说出这种霸道强势却又分外关心的话,不是白玉堂还能是谁呢?
展昭一时神思恍惚,过了半晌却问了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白玉堂靠在石上,回道:“是种感觉,因为我也独爱这种清风明月的滋味。”
在口舌方面,白玉堂绝对占尽先机,见展昭痴痴怔怔却绝口不提接下来作何打算,心中又生一计,自身后拿出来个大酒葫芦,“今日如此美景,明朝大敌当头,若无美酒提振,那可真是无趣,想不想尝尝江宁婆婆的顶级好酒?”
展昭奇道:“白兄,你怎么会有婆婆珍藏的宝贝?”
白玉堂仰头便饮:“秘密。”
两个大男人,各有满腹心事,偏又无法传达给对方,还有什么比喝酒更好的办法?
论武功,两人不相伯仲。论才智,或许展昭更胜一筹,可是若论喝酒,展昭从一开始便输了,何况他满腹心事,满腔情思,更何况他身边还有这么一个失而复得却又若即若离的“白玉堂”……
“白兄,不能再喝了,你的剑伤才刚好……咱们,咱们回去。”
展昭已然醉了大半,手脚发软,眼神愈发迷离,却仍在挂念白玉堂身上之伤,却仍不肯吐露他心底秘密。
白玉堂更觉心痛,这个人,究竟有什么魔力,竟使得自己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见展昭一双迷离眼眸痴痴瞧着自己,胸中这一腔情思,借着几分酒意,瞬间奔涌而出。
白玉堂再也无法压抑,展臂便将展昭抱住,俯身吻住了他的唇。
这一瞬间,展昭本想凭着仅存的一丝理智推开他,可白玉堂却又一口咬住了他最为敏感的咽喉,他身子一颤,竟将最后的抗拒化作了压抑低吟。
这一刻,两人超越了朋友,超出了知己,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不知何时,两人已经纠缠着滚落在地。
绵延的情丝,搅着如水的月光,将他们紧紧缠绕,再也分不清彼此。
 
第三十九回 赠吾以名
夜色苍茫,江水轰鸣,掩藏了两人紧缠的身影,粗重的喘息。
他们像两头孤独而又热烈的雄兽,彼此纠缠却谁都不肯示弱。
感情尚可压抑,但身体早已做出了反应。展昭昏沉的头脑愈发承受不住这一轮又一轮汹涌袭来的异样感觉,只能凭直觉回应着白玉堂,放任自己沉沦其中,难以自拔。
两人在犹有余温的沙地里滚得满身沙尘却浑不在意。白玉堂一路“攻城略地”,仍不忘偷眼瞧向展昭。只见他紧闭双眸,如月的脸庞沾满了细细的沙粒,而神情似是欢愉又似痛苦,有种说不出的美妙之感。
身下一股强烈的冲动,白玉堂再次咬住了他的脖子,竟不自觉地急促唤道:“猫儿……猫儿……”
亘古情深的呼唤,再一次穿过他的肉体直击灵魂。
展昭发出了一声悠长呻吟:“啊……”
白玉堂更加痴痴地动情地唤着:“你唤我,唤我名字……”
多少年的空茫寂寥,看淡了生死无常,却放不下这份铭刻骨髓的深情。
展昭紧紧回拥着他,早已感受到了这份忘我的深情。
他无法抗拒白玉堂的炽烈与温存,也抗拒不了自己多少年来压抑的情感与冲动。这个满身傲骨的白玉堂,这个历劫重返的白玉堂,这个寂寞强大的白玉堂……早已与他融为一体,再也无法摆脱。
“玉堂……”
只一瞬间,白玉堂如遭雷击,身上的一腔炙热尽化在这一声痴情低唤之中。
原来,展昭始终都只是将自己当做了那个人,那个自己一无所知却又莫名熟悉的“白玉堂”。
蓦地,脑中一阵剧烈疼痛。
记忆深处,展昭不断地温柔低唤,唤着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姓!
他不能顶着这个名姓与他共赴巫山,不能……!
谁是白玉堂……?
我又是谁……?
是谁……?!
白玉堂伏在展昭身上,等到剧烈的痛苦慢慢消退,才慢慢抬起身来。再也没了方才的冲动,抬手轻轻抚上展昭的脸庞:“你醉了,我送你回去……”
谁知展昭却紧紧抱住他肩头,不肯放手。
未来风雨飘摇,不知又会发生怎样的变故,此生寄身于江湖,谁又能左右得了命运……?似醉非醉,似醒非醒,此时此刻,他愈发贪恋这份来之不易的温存。
白玉堂叹了口气,轻轻地摩挲着他的脸颊,虽不再动作,却紧紧回抱着怀中的展昭。
展昭尚自情动,本能地想探个究竟,却被白玉堂按住了手腕,只觉颈间一阵麻痒,身上又是一阵颤栗。
“呃……”
白玉堂将脸深深地埋向展昭的颈窝,闷声道:“别动。我想这样抱你……”
忽地,展昭扭头吻住了白玉堂的耳垂,在他耳边不住地喘息:“我没醉,我从来……都没这般清醒过……”
白玉堂本来已然冷却的欲望竟被他这句话再次撩拨而起,他眯起眼,在展昭耳边轻轻问道:“好,那你告诉我,我究竟是谁……?”
展昭耳朵和脖颈分外敏感,哪经得住他这般调情。
“嗯……你……”
白玉堂见他如此,手下也不老实,这番“上下其手”,使得春潮涌动,清流奔泻。
“说啊,我是谁……”白玉堂再次进攻,手下毫不留情。
“那不重……呃……要……你还是……你……”展昭拱起身子紧紧贴着心爱之人,享受着白玉堂温柔的折磨。
这句话宛如天籁,白玉堂灵台初醒,瞬息开悟。
他看向怀里的展昭,早已衣衫凌乱,神情痴迷。而正是这个人,给了他心的宁静,心的答案。
我是谁……
很重要么?
既遇有缘人,何不随缘去……
此时此刻,能与有缘人身心交融,这才是心的归宿。
翻滚之际,展昭怀里的素囊早已滚落在地,露出了里面的莹白小石。
白玉堂心头一动,拾起素囊,奋力丢向了江岸。
去他的“白玉堂”!
低头继续纠缠着展昭的薄唇,谁知却舔了一嘴的沙粒,呸声道:“我看你喜欢‘玉堂’这个名字,勉为其难,以后……便是我的名儿了……”
不知展昭是否领悟白玉堂这般的似海深情,他此时心神俱醉,恐怕早已顾不得那么多了。
 
跑跑,这文的原坑还更么
 
原来的老坑从此后停止更新,只在这个坑里更,以免大家翻来翻去浪费时间,哈哈。
 
只是。。。打了打手枪?!
 
跑跑你好污……强烈要求日更
 
串门的
 
就知道跑跑从来不会没事给个枣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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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
君心可鉴(应该会生子吧,努力中)
【北宋卷一】 载云旗
<转贴>花非花,雾非雾 BY aimezh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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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6-30 23:27:10  更:2021-06-30 23:3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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