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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传]《90后新撰水浒传》——不定期更新[第13页]

作者:一班团支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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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松听罢,大笑三声,道:“小管营方才说,便是这酒店不开业,小管营也能日进斗金。既如此,恐怕小管营需要武松抢回来的并非酒店,而是那些既得的利益吧?试问那些江湖卖艺卖身之人,有否小管营煊赫的家世,又有否小管营万贯的家财?既是天涯沦落人,何以将辛苦积攒的银子白白给你这好家世、好家财之人?我那苦命的亡兄也算是个买卖人,若他还活着,有朝一日到快活林去卖炊饼,你小管营胆敢教他去拜你的山头,白白给你银子好物,休怪武松这双拳头不认人!”施恩听了武松这般说话,足足沉默了半晌,方才躬身,朝武松行了一个大礼,道:“都头如此高义,小人无比汗颜。小人虽不该贪图不义之财,然那蒋门神霸占了小人的酒店后,所作所为远甚于小人。他不但榨取商贩们的钱财,酒中掺水,糠菜充好,还巧立名目收取保护费。快活林各家客店赌坊,无不希望小人能替他们讨个说法,还个公道。小人势单力薄,不及武都头十中之一,家父能力又有限,还望都头可怜,拯救我等于水深火热!”说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武松见状,搀起施恩,道:“管营相公于武松有救命之恩,若非相公垂慈,武松再身强力壮,一百杀威棒打将下去,命也没了半条。又蒙相公美酒佳肴相待,告知吊睛白额虎冤魂破解之法,已施我三恩。我若知恩不报,岂非好汉!相公若不嫌弃,今日我便与相公义结金兰。”施恩大喜,道:“不知哥哥年岁?”武松道:“我今年二十六岁。”施恩道:“哥哥长小弟两岁,便拜哥哥为异姓亲兄!”说罢,推金山、倒玉柱,纳头便拜。武松忙搀起施恩,道:“我如今没了亲哥哥,却得了你这个弟弟,也是天可怜见。贤弟且放心,只要那蒋门神不是三头六臂的哪吒,我便不怕他!劳烦贤弟今日替愚兄准备些好酒,待我吃得爽了,自替你消灾解厄!”施恩听了大喜,忙吩咐下人准备美酒佳肴去了。
 
第三十五回
是日夜,酒过三巡,施恩与武松道:“明日小弟先差人到快活林打探情报,若那蒋忠在家,咱们后日便可行事;若那厮不在家,咱们暂且按兵不动,否则扑了个空不说,反倒打草惊蛇。”武松焦躁道:“我就要打他那狗尾巴草,惊他那一窝鼠蛇!贤弟莫非吃了那厮的打,变得畏首畏尾了?费那劳什子劲做什么?愚兄在此,明日不管他在不在家,咱们只管闹上门去,搅他个鸡犬不宁,杀他个片甲不留!”施恩只道武松酒后大话,也不当真。两个开怀畅饮,吃得酩酊大醉。老管营见了,安排下人各自搀回房中,唤差拨来见。
差拨漏夜前来,老管营对差拨道:“你跟随施恩多久了?”差拨道:“小人已跟随小管营八个年头。”老管营“哼”了一声,道:“这八个年头,他那些胡作非为的勾当,你没少跟着参与吧?”差拨道:“小人一心跟随小管营,小管营之命,小人无敢不从。”老管营道:“你却听话。我问你,此番他让我力保的武松,就是方才那个酒后狂言的痞子?”差拨点头称是,老管营太息一声,道:“真是疯了,怎生把宝压在了这般人身上,还与他称兄道弟?自明日起,不要再给他准备酒,饭菜适当供应,先把他软禁在府上,你再差人寻个靠谱的来,寻到了先带来见我。小管营如若问起,你便说是我的主意,他便不敢责罚与你。”差拨领命,退将去了。
 
在酒精的作用下,武松一夜睡得很实,也醒得很早。看着天色将明,武松洗漱完毕,穿戴了施恩为其准备的头巾、衣服、腰巾、护膝、麻鞋,行至前院来寻施恩,被告知小管营还未起,便欲出府透透气,不想被门丁拦住去路。门丁道:“请武都头回房稍待,饭菜这就送到。”武松道:“你等不知晓,昨晚我已和小管营商议,今日去快活林酒店会那蒋门神。即目小管营还未起,容我到外面换个气。”门丁道:“都头想换气何必出去,本府的空气也清新得很。”武松心中纳罕,问道:“你等这是何意?难道我连出个门都不行吗?”门丁道:“都头莫要为难小人。”武松怒从心头起,双手揪住门丁衣襟,向上一提,两个门丁立时被举起老高。武松大喝道:“你们是同意我出门,还是同意去见阎王?”两个门丁何时见过这等场面,不禁大叫起来。
施恩自屋内听得吵闹声,忙披上衣衫,夺门而出,见状大惊,道:“哥哥且住手,有话好好说!”武松转首见是施恩,力道一松,两个门丁重重地摔在地上,叫苦不迭。施恩道:“武都头是我义兄,你们如何敢得罪于他!”门丁道:“少爷,是安平寨的差拨让我们拦着武都头,不让他出府,说是老爷的意思。”施恩听了,心中纳罕,问二人道:“是差拨亲口说的?”二人道:“小的怎敢欺瞒少爷!”施恩眸子一转,恍然道:“我晓得了,定是家父担心哥哥打不过那蒋门神,生怕哥哥有失,受我施家连累,故而差人叮嘱门丁,留哥哥在家中,还望哥哥见谅。”武松道:“原来如此,令尊谨小慎微,贤弟倒颇得老管营相公的真传。我且在这里等你,你回去收拾一下,我们这就出发。”施恩道:“好歹吃过早饭再走。”武松道:“路上定有酒馆,随便吃一口便罢。”施恩只得应允,对门丁道:“你们尽管放我二人出府,若是老爷怪罪下来,你们可尽将责任推到我头上。”遂回屋收拾去了。
迎着朝阳,踏着晨风,兄弟二人磨刀霍霍,向东方进发,直奔快活林而去。行至官道边一酒肆,武松对施恩道:“咱每在这儿吃点东西,再吃些酒。”施恩听了,踟蹰道:“哥哥想吃什么,咱们就点什么,只有一样,酒不能吃,咱们可是去办大事儿的。”武松大笑三声,道:“好兄弟,你怕我吃醉了没本事,却不知我武松酒吃得越多,越有本事!吃一斤酒,我能长一分本事;吃五斤酒,我就能长五分本事。你若想教那蒋门神满地找牙,不妨让哥哥我吃个够。”施恩道:“哥哥所言,小弟不敢不信,只是常言说得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小弟——”武松抬手一挥:“行了行了,武松出马,没有万一,你且替我出酒钱便是。”施恩无奈,只得照办。自施恩家到河阳风月酒店,少说也有十四五里路,武松逢店便吃三碗酒,一路上经过十三家酒肆,拢共吃了近四十碗酒。看官问了,想当初武松在景阳冈打虎的时候,也就吃了十几碗酒,如今吃了四十碗酒,那还能去揍人吗?其实,这些道边酒馆的酒都是自家酿的米酒,度数低,与景阳冈的“出门倒”判若云泥,五碗米酒才抵得上“出门倒”一碗。如此一来,武松最起码要吃七八十碗酒,才有可能醉倒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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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松眉头一蹙,循声望去,但见一英气十足之人策马而来,施恩紧随其后,后面跟着十数公人。那人行至武松身边,勒住缰绳,施恩搀其下马。武松见施恩如此礼遇,心知此人必大有来头,遂停下拳头,站起身来,甩了甩手上的血和汗,问施恩道:“兄弟,这位是?”那人道:“我是张蒙方,英雄认得我吗?”施恩忙介绍道:“这位便是我孟州城的兵马都监张大人。”武松愣了一下,单膝跪地,拱手道:“原来是都监大人,小人失礼。”张蒙方搀起武松,道:“英雄何必行此大礼。打虎武松英雄了得,我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这蒋忠鱼肉乡里、横行一方,早便是我的心腹大患。我知他有靠山可依,正愁不知如何动他,不想今日英雄从天而降,替我教训了这个泼皮。我这便将他收监,择日处置。”武松道:“大人就不怕他背后的势力相难?”张蒙方道:“他的底细我已十知八九,这次把他当成活靶子,顺藤摸瓜,他这条线上的一个都别想逃。来啊,把蒋忠这厮,还有这几个泼皮,都给我绑了,压回我府上,我要亲自审问。”
施恩见了,忙屈膝拱手,千恩万谢道:“今日承蒙都监大人主持公道,下官代快活林大小数十家商铺谢过都监大人,都监大人的大恩大德,下官永世不忘。”张蒙方点了点头,道:“这快活林本来就是你施家的地盘,施管营又与我交厚,就算不看施管营的面子,我也得看打虎英雄的面子,你说是不是啊?这快活林从今日起便归还于你,望你好生经营,如不能两头兼顾,牢城营的事情权且放一放,你可是个天生的商人啊。”施恩道:“大人教诲,小人铭记于心。”张蒙方道:“你既感恩于我,我若夺你所爱,你可愿意?”施恩一愣,道:“还望大人指点迷津。”张蒙方道:“今日将蒋忠这厮捉拿归案,立下一等功的当属这位打虎英雄。我想请英雄到我家中小住,不知小管营可否割爱?”施恩听罢,转首一望武松,道:“武都头是我的结义兄长,若兄长愿意,下官自然愿意。”张蒙方道:“哦?原来英雄做过都头?”武松道:“小人曾在山东阳谷县做过都头,只不过,小人如今早已不是什么都头。小人的亲生兄长被奸夫淫妇害死,小人意欲寻仇,却错杀无辜,被阳谷县令刺配至此。”张蒙方道:“如此豪杰义士,身陷囹圄不免可惜,还请到我府上,我心中已有安排。”武松拱手道:“既如此,小人愿追随大人回府。”张蒙方道:“好,请英雄骑我的马。”武松推辞道:“小人何等身份,怎敢乘都监大人的坐骑。小人还有的是力气,大人请上马,小人为大人牵马。”
 
话分两头,且说那及时雨宋江在柴进庄上住了月余,经常收到清风寨武知寨小李广花荣的书信,请宋江到清风寨小住。宋江是个念旧情的人,禁不住花荣三番五次盛情相邀,又等不回柴进,便择日收拾了行李,辞别柴桂,提了朴刀,胯了腰刀,径自奔清风山而去。数日后,宋江行至清风山脚,但见那山八面巍峨、四围险峻、古松盘错、飞湍直流,蝉千啭而不穷,鸟白叫而无绝,遂嘿嘿笑道:“好一座清风山,若非佛祖修行处,便是强人打劫场。”
这宋江却是个盐酱口,岂不知这清风山上果真驻着一伙贼人,占据天时地利打家劫舍,连清风寨文武知寨都奈何不得,江湖人称“清风四虎”——
大老虎姓燕名顺,迦摩缕波、汉人混血后代,卷发虬髯,绰号“卷毛虎”;使一口髑髅泼风刀,有万夫不当之勇。
二老虎姓王名英,身长不满五尺,模样清秀,半腹经纶,贪酒好色,喜食人肉,绰号“矮脚虎”;江湖人嘴顺,皆称其“王矮虎”;使一根如意三节棍,虎虎生风;算命先生称其乃土府星转世临凡。
三老虎姓龚名旺,面刺虎面斑文身,胸刺张口虎首文身,颈肢刺虎斑文身,裸身伏地时,与真老虎别无二致,绰号“花项虎”;使一杆飞枪。
四老虎姓丁名得孙,自小无痛觉,比武斗殴时只要不被伤及要害,能斗至精疲力竭,几乎不曾有败绩,周身布满疮疤,绰号“中箭虎”;江湖人嘴顺,也称其“丁得胜”;使两股飞叉。
丁得孙与三老虎龚旺素有报国之志,而大老虎燕顺与二老虎王英则贪图游戏人间、逍遥快活。在针对清风寨文知寨刘高、武知寨花荣等人的问题上,龚、丁二人经常与燕、王二人产生分歧,但毕竟燕顺是山寨之主,胳膊是拗不过大腿的。说得形象一点,燕、王二人是“主战派”;龚、丁二人则是“主和派”,更甚一点说,是“投降派”。
 
少顷,三老虎龚旺、四老虎丁得孙并着三两个喽啰,吵嚷着来到前厅。龚旺操着低沉粗哑的声音道:“二哥,宋江在何处?”王矮虎道:“捆在桩子上的便是。”龚旺和丁得孙移至桩前,上下打量着一丝不挂的宋江,宋江亦被龚旺的文身和丁得孙的伤疤吓得半死,不敢作声。龚旺问道:“我且问你,你在家排行第几?”宋江嗫嚅道:“小人排行第三,家中两位长姐,一位兄弟。”丁得孙又问:“你在衙门当差?”宋江道:“小人是山东郓城县第一名押司。”龚旺与丁得孙四目相对,又问道:“你可曾杀过人?”宋江道:“小人误伤那婆娘性命,实出无奈。”龚旺与丁得孙听罢,双双“啊呀”叫了一声,丁得孙忙脱下袍子,为宋江遮蔽私处;龚旺则抽出腰刀,一刀斩断了捆在宋江身上的粗麻绳。二人推金山、倒玉柱,纳头便拜:“宋公明哥哥在上,小弟有眼不识泰山,请哥哥原谅则个!”
 
第三十六回
且说宋江被龚旺和丁得孙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态度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左手扯住遮羞衣袍,右手相扶二人,道:“二位大王不杀小人,反施重礼,此意为何?”龚旺转首唤王矮虎道:“王英,快过来拜见宋公明哥哥!”王矮虎听罢,“哎”了一声,拜伏在二人身后。龚旺道:“小弟姓龚名旺,江湖人称‘花项虎’,在这山寨坐第三把交椅。若非我二人赶来,哥哥险些命丧于此!王矮虎有眼不识泰山,我恨不得用刀剜出他的一对烂招子,给哥哥赔罪!”丁得孙道:“小弟姓丁名得孙,人称‘中箭虎’,坐第四把交椅。小弟在江湖上、绿林中混了十数年,早便听闻山东及时雨宋公明仗义疏财、济困扶危的大名,只恨缘浅福薄,不能拜识尊颜。今日上天安排小弟与哥哥相会于此,就算哥哥拿了小弟这条命去,小弟也死而无怨!”
宋江道:“宋江何德何能,得众位兄弟如此抬爱。目下宋江起不得身,劳烦哪位兄弟寻来我的衣服,待我收拾停当,再与众位兄弟秉烛夜谈。”龚旺道:“哥哥稍待,我房里有一套新衣服,料子做工都是上乘的,待我将来与哥哥穿!”丁得孙转首对王矮虎道:“二哥,你也忒糊涂,若今夜你伤了宋公明哥哥的性命,莫说大哥饶不得你,江湖上不知有多少好汉要将你剖腹剜心,还能轮到你挖别人的心!”王矮虎道:“呔,我不是不知道嘛。再者说了,我不是也把你们俩叫来了嘛,我若是不叫,你们俩也不知道,是不是?”丁得孙道:“还嘴硬,你捉了知寨的浑家,我与三哥劝你不得,任你由着性子,也就罢了。今日捉了宋哥哥,我二人可不能由着你恣意妄为!”宋江听得“知寨的浑家”五个字,心头一惊,忙问道:“丁得孙兄弟,我听你方才说,知寨的浑家,可是清风寨花知寨的浑家?”丁得孙问王矮虎道:“二哥,哥哥问话,可是花知寨的浑家?”王矮虎道:“她只说自己是知寨的浑家,没说是不是花知寨的浑家。我看着像是刘知寨的浑家,不像花知寨的。”丁得孙道:“啐!你连宋公明哥哥都看不出来,她是哪家的浑家,你就能看得出来?”宋江道:“王英兄弟,请务必带我去看看。此番我到清风山来,便是来投奔花知寨的,若是得知你抓了他的夫人却不救,我又有何颜面去见花荣兄弟?”王矮虎推脱道:“哎呀,哥哥还是不要去了,花知寨那么年轻,想是还未婚配,这娘们定是刘高那糟老头子的浑家。”宋江道:“便是刘知寨的夫人,也是花知寨同僚的夫人,我也要去看一看,还望王英兄弟行个方便。”适逢龚旺取衣裳回厅,王矮虎见龚旺回来,知道龚、丁皆与宋江一个鼻孔出气,只得道:“既如此,先请哥哥换了衣裳,小弟这便陪哥哥去见那娘们。”
 
且说王矮虎引着宋江、龚旺、丁得孙三人来到自家住处,开了门锁,掌了红烛,众人但见一身着缟素、腰系孝带、不施脂粉的纤弱女子,天姿秀丽,堪比西子骊姬,正俯伏在床,偷垂泪珠,甚是可怜。那女子见宋江笑嘻嘻地步近前来,又见王矮虎对其唯唯诺诺,心下暗思:“这黑厮莫不是那矮杀才提到的山寨大寨主?”忙扑向宋江,娇嗔道:“大王替奴家做主呀!”宋江搀起那妇人,明知故问道:“敢问娘子从何而来,谁家宅眷?深夜到此,有何贵干?”妇人含羞道:“奴家是清风寨知寨刘高的浑家。只因家母去年病逝,今日周年,奴家特来上坟,聊尽孝心,不想被这位大王捉上山来,逼奴家改嫁。还望大王做主,放奴家回寨,外子定有重谢。”王矮虎听罢,对宋江道:“哥哥你看,我就说她不是花知寨的恭人,哥哥还是成全小弟,莫管这档子闲事了!”
宋江听罢,暗忖道:“她丈夫既是花知寨同僚,我若不救,届时与花知寨相见,被他知晓,面皮不甚好看,还是救她一救。”遂问龚旺、丁得孙道:“二位贤弟,你们说我是救她还是不救她?”龚旺道:“既是刘知寨的恭人,我们还是要以礼相待。咱们兄弟几人落草为寇,刘知寨不出兵征讨,已算是施恩于我等,我们不能恩将仇报。”丁得孙亦道:“我们还是要与官家搞好关系,若因一女子撕破脸皮,得不偿失。”宋江听罢,点了点头,道:“二位兄弟所言,甚合我意。”遂对王矮虎道:“王英贤弟,哥哥有句话,不知你肯依么?”王矮虎没好气道:“别的都使得,若让我放这娘们走,门都没有!”宋江嘿嘿一笑,拍了拍王矮虎的肩膀,悄声道:“贤弟听我把话说完。常言道:‘好汉不贪色,贪色非好汉。’这娘子说来也是花知寨同僚的内室、朝廷命官的恭人,咱们行走江湖,向来以‘义’字当先。今日贤弟便是不看哥哥薄面,看在江湖大义的面上,且放她回寨去,教她夫妻二人团聚。贤弟今日若答应哥哥,哥哥绝不薄待于你,贤弟不就是想娶一房押寨夫人么,这个容易,日后哥哥定为贤弟拣选一个好模样的,夙夜伏侍贤弟,花红表里皆由哥哥出,你看如何?”
王矮虎被宋江一番道德绑架说得没了脾气,胸中虽羞闷,却也只得道:“哥哥所言,不诓小弟?”宋江笑道:“我若是诓骗贤弟,如何对得起‘孝义黑三郎’这个名号?贤弟的亲事,便交付给哥哥,哥哥定为贤弟物色一房上好妻室,决不食言。”王英听罢,拱手道:“既如此,但凭哥哥主张。”宋江遂对那妇人道:“娘子可还有同行之人?一并下山去吧。”那妇人听了,磕头如捣蒜般地拜谢宋江,不住地喊着“谢大王”,并牢牢记住了宋江两次提到“花知寨”——自己并非因是“刘高”之妻而得救,却因是“花知寨同僚”之妻而得救,胸中实愤懑难平,却着实不好发作。拜罢,妇人道:“奴家还有轿夫二人随行,恳请大王将他们放了,同奴家一道回去。”宋江道:“这个容易。”两个轿夫得了性命,赎回轿子,抬着那妇人飞跑着下山,只恨爹娘少生两只脚。一路上,妇人心有余悸,思忖道:“我早就看那花荣不是个省油的灯,没想到他真的勾结清风山匪寇,羞辱于我,罪孽不小!这笔账,我一定要加倍讨回来!”
 
翌日,山寨大寨主“卷毛虎”燕顺归山,龚旺、丁得孙引宋江同燕顺相见。燕顺闻是山东郓城宋公明,忙俯伏下拜,口称“哥哥”,宋江忙搀燕顺起身,问道:“燕大王此番下山,所为何事?”燕顺道:“哥哥莫要称小弟大王,如蒙不弃,呼我名字便是。小弟此番下山,不为别的,只因家兄遥寄书信与我,言家嫂王氏与杨姓衙内勾搭成奸,请我下山主持公道。小弟平生最恨淫**人,家兄整日顶着屎头巾走,小弟岂能善罢甘休,遂与兄做主,手刃了奸夫淫妇。”宋江听罢,“呀”了一声,道:“既如此,兄弟岂非吃了人命官司?”燕顺听了,大笑三声,道:“哥哥不知,似我等绿林中人,哪个手上不沾血腥,哪把刀下没有十数条亡魂?小弟所杀皆是该杀之人,便是小弟不杀,一旦也会死在别人的刀下。”宋江听了,默不作声。燕顺道:“此番下山,本能早两天回山,不想路遇一少年英雄,同我是本家,姓燕名青,人称‘浪子’,才貌双全,足智多谋,真可谓人中龙凤。”宋江道:“浪子燕青?可是那大名府李进义李员外的义子?”燕顺道:“正是此人!此番他自北京去莱州,本是要替李员外办事的,不想路遇恶少强掳民女,燕小乙路见不平,与恶少相搏,反遭恶少暗算,一把石灰盲了双目。小弟家传神针法灸,少阳穴下两针,咳嗽三里下两针,治好了他的眼疾。小弟今年二十有七,燕青尚未加冠,便认小弟为义兄。常言道,酒逢知己千杯少,小弟多贪了几杯酒,误了一日的路程。”
 
宋江听罢,喟叹道:“早便听闻大名府玉麒麟李员外的大名,奈何宋江出身卑微,郓城一小吏耳,自是无缘相见。燕顺兄弟能与李员外螟蛉结拜,此乃三生之幸。日后燕顺兄弟若有机缘到大名府走一遭,莫忘了替愚兄问李员外好。”燕顺道:“这是自然,哥哥在江湖上有口皆碑,李员外也算半个江湖中人,必定听过哥哥的大名。想必李员外也仰慕哥哥已久,期盼早日相见呢。”宋江“嘿嘿”笑了两声,躬身拱手道:“贤弟谬赞,谬赞了。”
自即日起,宋江一连在清风山寨住了五七日,思量着投奔花知寨,不愿逗留过久,可燕顺和王矮虎每每相留,又不好了坏了二人的美意。要说宋江这个人,在男欢女爱方面,当初阎婆惜给自己带了那么高的绿帽子,走在路上都被人戳着后脊梁讲闲话,宋江愣是一脸的无所谓;如今怕坏了兄弟情谊,又愣是憋着自己的小心思不说出来,都快把自己憋出病了。百般无奈之下,宋江左思右想,想出一个计策:找三老虎龚旺和四老虎丁得孙帮忙,毕竟这二位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和自己一条心的。于是宋江寻了一个机会,将龚旺和丁得孙唤至自己住的客房中,表明了自己的心迹。丁得孙听罢,道:“哥哥既要走,兄弟绝不强留,只是我二人素来与燕顺、王英有隙,若我二人直谏,恐燕顺觉得我二人蓄意破坏他与哥哥的兄弟情谊,如之奈何?”宋江道:“兄弟宽心,你二人只需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届时燕顺兄弟便是一百个不想放我走,也不得不放我走。”龚旺道:“哥哥好计策,此番哥哥离去,兄弟不知何日才能再见哥哥,只求哥哥莫要忘了小弟。”宋江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见你二人皆为忠义之士,有报国之心。日后宋江若逢机缘,定举荐二位兄弟为国效力,总好过落草一生,身后落得骂名。”龚旺、丁得孙千恩万谢而去。
三日后清晨,两位身着缟素官褂、样貌清秀俊美的人来到清风山,至山寨门口对喽啰道:“烦请通报,青州清风寨前来拜山。”喽啰见是清风寨的人,不敢怠慢,忙进内厅通报。燕顺听报,心下寻思:“莫不是花知寨知道宋公明在我这里?”遂命喽啰请进来。二人踱步进厅,燕顺站起身来,笑着躬身行礼,道:“原来是花明、花亮二位兄弟,许久未见,近来可好?”花明道:“托大大王的福,清风寨近来风调雨顺,诸位大王也没给我们找什么麻烦,只是前日刘知寨的恭人被矮大王捉上了山,惹得刘知寨不甚开心呐。”燕顺正欲解释,花亮道:“不过,刘知寨自来和家兄花知寨是死对头,刘知寨越不开心,我们花知寨便越开心!”燕顺听了,顿觉释然,三人捧腹大笑。
花明道:“我二人此番前来,是听闻家兄的客人现今在贵寨作客,我和花亮奉家兄之命,前来接及时雨宋公明宋押司回清风寨,还望大大王将宋公明请出来,同我们一道回去。”燕顺道:“二位怎知,及时雨宋公明在我寨中?”花明道:“家嫂崔氏素善占卜,已算得宋公明现在此处。”燕顺道:“既如此,二位稍待,我这便到后院请宋公明出来与二位相见。”少焉,宋江梳洗完毕,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径至前厅,拱手致礼,道:“二位可是花荣花知寨的公人吗?”花亮听了,“噗嗤”一笑,花明忙道:“宋押司好,我是花知寨的二弟花明,这位是花知寨的三弟花亮,宋押司声名远播,我二人已早有耳闻,今日一见,幸甚至哉。待宋押司收拾停当,我二人便护送押司到青州清风镇花知寨处。”宋江道:“劳烦二位兄弟,宋江想煞花荣兄弟,恨不得立时就走。”燕顺听了,低头不语。花亮道:“车马已在山下备好,现在便可上路。”燕顺将王矮虎、龚旺、丁得孙唤至前厅,众人一一与宋江作别,龚旺、丁得孙洒泪拜别,不能自已。
 
且说宋江辞了清风四虎,同花明、花亮来到青州,这清风寨地处青州三岔路口,地名清风镇。因这三岔路分别通往三处恶山,因此在这清风镇上特设这清风寨,有三五千户人家。清风寨衙门坐落在镇市中间,南寨是文知寨刘高的住宅,北寨便是武知寨花荣的住宅。三人投北寨而来,远远望见花宅门口伫着一位英俊男子,齿白唇红,双眼炯然,两眉入鬓,细腰宽膀,不是别人,正是“小李广”花荣。花荣见了宋江,纳头便拜,道:“自与哥哥分道,屈指虚度五年,时常想念。听闻兄长杀了一个泼**,海捕文书各处缉拿,小弟如坐针毡,连写数封书信送至贵庄,却石沉大海。前日收到哥哥来信,小弟忙不迭唤体己人前去,确保哥哥自龙潭虎穴平安归来。”宋江搀起花荣,胸中激动,道:“宋江何德何能,承蒙花荣兄弟如此挂记。此番平安到此,全赖花明、花亮二位兄弟救护。”正欲回身拜谢,花明、花亮不知何处去了。
花荣扶宋江到正厅,请宋江凉床上坐了。宋江把误杀阎婆惜、投奔柴进、邂逅武松、夜宿清风山被捉等事,细细说了一遍。花荣听罢,太息一声,道:“哥哥历经许多磨难,今日到此,且住数年,再作理会。”便请宋江去后堂里坐,少时,唤出浑家崔氏淑卿,道:“大嫂快拜见宋江哥哥。”崔淑卿躬身行礼,道:“伯伯别来无恙。”拜罢,花荣又叫妹子出来,道:“这是舍妹宝燕,待字闺中,尚未婚配,同我一样自小好武,亦能百步穿杨,江湖人送她个绰号,叫‘玉花娘’。”花宝燕一拱手,“嘻嘻”一笑,俏皮道:“宋哥哥好,久仰大名!”宋江“嘿嘿”笑着还礼。
宋江换了衣裳鞋袜,香汤沐了浴,花荣夫妇在后堂安排筵席,为宋江接风洗尘。宋江不见花明、花亮,问花荣兄弟二人身在何处,为何不同席共饮。花荣言二人另有要事去办,已离开清风寨。宋江见有崔氏、宝燕作陪,也不深问。席间,宋江对花荣道:“前日在清风山,那二寨主王矮虎捉了贤弟同僚刘知寨的恭人,还是愚兄出面相救,方保得刘夫人无虞而归。”花荣听罢,皱着双眉道:“哥哥没来由救那泼贱做甚?正好借刀杀人,灭了这泼贱的口!”宋江不解,问道:“我知她是刘知寨的恭人,看在贤弟的面上,才不顾那王矮虎相怪,一力救她下山,贤弟却如何这般说?”花荣道:“哥哥不知,这清风寨是青州的紧要去处,刘高这个空降的穷酸饿醋,一是文官,二没本事,怎奈这世道重文轻武,教他做了正知寨,小弟却成了副的。刘高自从到任,欺横镇里,鱼肉百姓,乱行法度,无所不为。小弟每每同这厮怄气,恨不得一箭射死这个滥污的贼**。他家的这个婆娘,更是极不贤之流,一门心思挑唆他丈夫行不仁之事,贪图贿赂,残害良民。此番这泼贱被捉上清风山,教那腌臜的王矮虎好生玷辱一番,该何其畅快!”宋江听了,劝道:“贤弟差矣!自古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刘知寨和贤弟是同僚,又是贤弟的上司,虽有些过失,却不曾贪图贤弟的贿赂、残害贤弟的家眷,贤弟大可隐其恶而扬其善,文武同心,共同治理好这青州要隘,眼光放得长远些才是。”花荣道:“哥哥所言极是。来日小弟见到刘知寨时,定教他知道是哥哥救了他恭人。”宋江笑道:“愚兄救的便是贤弟救的,想那刘知寨不是个忘恩负义之人,定会记下贤弟这份人情。”
 
花荣夫妇并花宝燕等人,朝暮臻臻至至,献酒供食,款待宋江,宋江一连吃了四五日酒。宋江在花宅甚少碰见花明、花亮兄弟,然每每宋江要到清风镇街上走走,花荣总能在第一时间唤来花明、花亮,陪宋江闲走怡情。清风镇上妓院、茶坊、戏院、道馆、酒肆星罗棋布,宋江称自己不近女色,平日或在戏院闲看,或至道观游赏,或请花明、花亮兄弟到酒肆中饮酒,从来自掏腰包;花明甚少饮酒,花亮则是海量。日子久了,北寨的人都知道来了这么一位仗义疏财的及时雨宋公明,还是花知寨的义兄,倘或路遇,皆对其毕恭毕敬,爱戴有加。宋江住了月余,不觉已至端阳佳节。
话分两头,且说那青面兽杨志在曹正家地窖住了两年,暂时避过了海捕的风头。政和六年,端阳佳节将至,杨志五更睡醒,自地窖出来,见曹正浑家正在灶台旁盛酒装坛,问道:“大嫂一夜未睡?”曹正浑家见是杨志,道:“今天已是端三,后天便是端阳节,往年这个时候最是辛苦,寻常人家不过写写白字、插插桃结、绣绣虎头,像我们这样做买卖的,还要趁早准备好雄黄酒和粽子,有的客人还会讨些艾灰汁,我们还得准备些艾灰汁出来。”杨志问道:“大嫂家的粽子,都是什么馅的?”曹正浑家道:“众口难调,什么馅的都要准备,红枣的,白糖的,松栗的,核桃的,麝香的,姜桂的,我每年都各准备些。”杨志听得“红枣”二字,想起生辰纲被劫一事,不觉眉头一蹙,心生忧闷,不再言语。
注:前面文中提到的“政和六年”均应改为“政和五年”,是笔者的失误
 
是日,酒馆正常营业,但见一胖头大耳、一身花绣、衣衫褴褛、拖着水磨禅杖的大和尚,大踏步走将进来,“咚”地一声坐定,高喊道:“给洒家打一斤好酒来!”杨志听得大和尚的口音好似关西乡音,遂倚门张望。看官可知,北宋的关西即“潼关以西”,主要在今天的陕西一带。杨志见那和尚一表非俗,是个习武的荤和尚,遂道:“那和尚,身上可有银子?我这里可不斋僧。”那和尚听罢,瞪圆了眼睛打量杨志,道:“好一个青面汉子,不会是那杀了牛二又丢了蔡太师生辰纲的杨制使吧?”杨志听了这话,忙提高警惕,右手攥紧腰刀,沉声道:“大和尚认错人了,洒家不是什么杨制使。”大和尚笑道:“料想也是,堂堂杨令公的后人,纵是犯下天大的案子,也不会沦落到如此地步。”一句话直捅杨志心窝子。杨志长吁一口气,故意找茬道:“你这大和尚不守清规戒律,破了酒戒,不怕死后堕阿鼻地狱么?”大和尚道:“你小子懂得还挺多!洒家自从当了和尚,任凭你是皇帝老儿还是方丈首座,莫敢阻洒家吃酒!怎么,洒家吃你几碗酒,又不赊你的钱,休要聒噪!”杨志走近大和尚,道:“大和尚通个姓名,这几碗酒洒家请你。”大和尚听了,大笑三声,道:“听兄台的口音,像是洒家的同乡,你可是关西人?”杨志道:“不才正是关西人。”大和尚道:“那你可知道‘镇关西’?”杨志道:“曾听闻一霸占民女的屠户自号‘镇关西’,被一位姓鲁的提辖三拳打死。”大和尚道:“不错,那镇关西便是洒家三拳打死的!只不过,鲁提辖已经死了,洒家现在名叫鲁智深!”原来,这大和尚不是别人,正是一路护送林冲到沧州的“花和尚”鲁智深。
杨志早闻鲁智深大名,此番见到真身,忙单膝下跪,拜道:“小弟正是青面兽杨志,在江湖上多闻鲁师兄大名,听说师兄原在东京大相国寺寄住,因救护八十万进军教头林冲而遭高俅老贼陷害,成了行脚僧,不想今日来到这里。”鲁智深听说是杨志,忙站起身来,一把搀起杨志,道:“青面加黥面,世所罕有,洒家料定是你,故把言语相激,兄弟莫怪。”杨志道:“师兄被开封府通缉,尚敢自报家门,足见师兄侠肝义胆;小弟隐姓埋名,只知自保,难以望师兄项背。”智深道:“你与洒家不同,你身上淌着杨令公的血,保全杨家血脉是你最大的使命。洒家孑然一身,又入了沙门,早已视死如归。前日救护林教头,一路不曾与那二解差提起自家法名,在沧州与林教头分别后,想是林教头告知二公人洒家的身份,这两个直娘贼回到东京,到高俅老贼那儿告了洒家的黑状。高俅老贼大怒,不允我栖身东京,时常派人至大相国寺搅扰,洒家顾及智清长老和一众僧人的安危,不得已离开东京,否则洒家怕他个鸟甚,便是十个高俅,洒家也不怵他!”
 
杨志唤曹正夫妇出来,见过智深,夫妇二人甚是欢喜,摆了一桌酒菜款待智深。智深道:“洒家自离开东京,一路上栉风沐雨,露宿风餐。洒家行至桃花山时,那山寨二寨主姓周名通,人称‘小 霸 王’——呸,什么狗屁‘小 霸 王’,就是个小锤子!那周通欲强娶刘太公之女作压寨夫人,洒家便假扮成刘小姐,埋伏在洞房中,那周通漏夜前来抢亲,摸黑进了洞房,被洒家一顿痛打,逃回山寨,去请大寨主为他报仇,不想那大寨主却是洒家在渭州结识的‘打虎将’李忠。在洒家的劝告下,周通折箭立誓,取消了与刘小姐的婚事。洒家在山寨中住了月余,愈觉见李、周二人非慷慨之辈,作事悭吝,便趁他二人巡山之时,卷走了寨中的金银酒器,下山去了。洒家途径孟州十字坡时,险些被一个黑店的妇人害了性命,酒里兑了蒙汗药,把洒家麻翻了,要剁了洒家的肉做人肉包子。幸亏她丈夫回来得早,见了洒家这般模样,又看了洒家的禅杖、戒刀,忙用解药救醒了洒家,同洒家义结金兰,留住了些时日。那夫妻两人亦是江湖上有名的好汉,男的唤作‘菜园子’张青,女的唤作‘母夜叉’孙二娘。洒家寻思,终日在人家蹭吃蹭喝,实非长久之计,闻听这附近的二龙山宝珠寺可以安身,特来投奔入伙,怎奈宝珠寺邓龙那厮不肯收留,又敌洒家不过,只把这山下三座关牢牢拴住。洒家上山无路,又骂不出那撮鸟,也不想再回十字坡去,一时没了投身的去处。”杨志早有投奔二龙山之意,听得智深如是说,忙道:“既然二龙山是个好去处,小弟愿助哥哥一臂之力,寻个时日一同攻上山去!”曹正听了,伸出食指,幽幽道:“若闭关,一万军马上不得。”曹正浑家道:“当家的说得对,二龙山是易守难攻之地,智深大师远道而来,不妨在此小住些时日,咱们从长计议,共思破敌之策。”智深道:“也好,那便谢谢大嫂了!”四人畅叙不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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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适逢端阳佳节,曹正酒店的生意好得不行,客流量是寻常日子的三倍不止。曹正夫妇从五更天忙至日薄西山,杨志和鲁智深自然也没闲着,帮着曹正夫妇跑前跑后,跑堂切肉。待天色昏了,曹正浑家将三绺五彩线分别系在曹正、杨志和鲁智深的腕上,又摆上一桌酒菜,庆祝赚得盆满钵满的一天。鲁智深端详着五彩线,道:“这劳什子洒家自小便没戴过,不知有何用处?”曹正浑家道:“这是长命索,保佑大师长命百岁的。”智深道:“拴这么个东西,洒家就能长命百岁了?不信不信!”杨志道:“哥哥此言差矣,毕竟是大嫂一片心意,常言道‘心诚则灵’,哥哥信则有也。”智深点头称是。曹正浑家又端上一笼热气腾腾的粽子,杨志随手捡了一个,剥开一看,竟是红枣的,心中登时不悦,问智深道:“哥哥是什么馅的?”智深掰开粽子,道:“栗子的。”杨志道:“可否与小弟换上一换?”智深不解,杨志道:“小弟天生与枣子相克,恐沾不吉。”智深听了,大笑三声,道:“你是被那伙贩枣子的劫怕了不成!”众人大笑。
少时,只见三位大汉风尘仆仆,奔酒店而来。领头的汉子样貌斯文,不苟言笑;身后的两个皆怪模怪样,一个丈二身高橡皮四肢,一个蓬头垢面红眼圆睁。看官可曾想起,这三位不是别人,正是那饮马川三杰——“铁面孔目”裴宣、“玉幡竿”孟康、“火眼狻猊”邓飞。自从裴宣入伙,饮马川的日子愈发拮据,裴宣思久驻饮马川非长久之计,便同孟康花了三天三夜时间,剐了十余个过路的行人,无论男女老幼,为邓飞准备了十颗上好的人心,终说服邓飞摒弃与表兄邓龙的前嫌,共同前往二龙山投奔入伙——想要说服男人的心,先要摆平男人的胃。三人进店坐定,议论起入伙二龙山之事,恰被鲁、杨、曹等人听见,鲁智深便唤三人同席而坐,将两桌并为一桌。裴宣三人与智深三人互通了姓名,曹正一早听闻裴宣因救护林冲而遭连累,被高俅指使滕府尹刺配北疆,如今有缘相逢,感念裴宣救师之恩,敬裴宣三人如亲兄,教浑家重新上了一桌好酒好菜,款待众人;裴宣亦久闻杨志北京斗索超、鲁智深拳打镇关西的大名,惺惺惜惺惺。酒至正酣,众人心血来潮,焚香结拜,这个叫作曹家店小结义:
“花和尚”鲁智深
“青面兽”杨志
“铁面孔目”裴宣
“火眼狻猊”邓飞
“玉幡竿”孟康
“操刀鬼”曹正
 
第三十七回
话说鲁智深、杨志、裴宣、邓飞、孟康、曹正夫妇议取二龙山,裴宣道:“如今这番景象,邓龙占据天时地利,咱们只能智取,不能强攻,否则事倍功半。”说罢,望了一眼众人,道:“我倒是有条计策,说与诸位,看能否成事。我们要利用既有矛盾,去化解矛盾,从而解决矛盾。”鲁智深道:“三弟且说明白,洒家听不懂。”裴宣道:“目下大哥与邓龙有隙,邓龙那厮恨不得杀大哥而后快。既然如此,我们何不把大哥绑了,送上二龙山去?”邓飞听了,忙道:“不成不成,三哥怎生出如此馊主意?”杨志道:“不,三弟的意思是,咱们假意入伙二龙山,把大哥作为进身之礼,如此一来,咱们轻而易举便能进入宝珠寺见邓龙。”裴宣道:“正是这般说。我等乔装成寻常村民,绑了大哥,教弟妹将绳子做成活扣,抬大哥上山去。在邓龙眼中,大哥可比金银珠宝值钱多了,咱们送大哥过去,邓龙一定卸掉诸多防备。届时我一声令下,大哥挣开绳索,大家一起动手,事情准成。”孟康道:“此计虽好,但若要斩草除根,必须要结果邓龙的性命,只怕四哥不允。”邓飞道:“我有何不允?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昔日他出卖我时,何曾顾及我的死活?此番我便要连本带利讨回来!”鲁智深一拍桌子,道:“好,就按三弟之计行事,明日准备,后日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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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分两头,且说占据淮西一带的秦王——“狮子头”王庆,已拥五座军州,有六十三县之地。有“金剑先生”李杰、“十五郎”龚端、“十六郎”龚正、“剥皮弥勒”段二虎、“抽筋夜摩”段五虎、“赛孟尝”方翰、“戴花”孙胜、“扑山豹”张新等起义之初的能人异士相佐,加之慕名前来的各路英雄豪杰,现今的红桃山可谓兵良将广,军威大振。王庆钦封了龚端、龚正、段二虎、段五虎、张新、丘翔、施俊、雷应春、婆婆娘、危昭德等十一人为镇岳大将军,李杰为丞相兼军师,表兄范全和孙胜负责府库钱粮事项,方翰负责内务事项。至于后宫,“淮西天魔”段三娘为正宫,北山四娘为侧妃,仅有两位。王庆乃食色性也之徒,每每念兹,愁眉不展。
是日,“戴花”孙胜觐见,给王庆出了个主意:“大王,您不妨乔装改扮,出去走走,我陪着您,以访贤为名,游遍各地州城,美貌歌妓俯拾皆是。咱们呆些日子再回来,就说这贤您没求着,想娘娘也不会多问。”王庆听罢,道:“此计甚好!我听探子报奏,赵佶老儿在泰安设了一个什么神州擂,号召各地武林人士前去打擂,听说河北的、山东的、江南的都有人去,我们也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前去看看,不能被他们甩在后头。”遂召集文武,道:“本王要外出访贤,把他们请来红桃山,增我大秦君威,龚家兄弟、孙胜与我同行。我不在的这段期间,文事交由丞相负责,武事交由二位舅子统责,后宫内务统一听从二位娘娘号令。”王庆交代完毕,同三娘和四娘打了个招呼,便同三人改了行头,扮作珠宝客商的模样,下山去了。
从红桃山到泰安需要穿过河北境内,河北目下是晋王“陆地追风小陈平”田虎的地盘,四人一路饥餐渴饮,尽量绕过重要关隘,以免与田虎部下发生正面冲突。四人行了月余,到了河北境内行唐县的毘山脚下。龚家兄弟建议王庆绕山而行,毘山多密林,恐有豺狼虎豹;王庆则喜登高,言自古贤达隐于深山,还要到毘山之巅一览众山小,龚家兄弟只得从命。
且说这毘山之巅有一座山寨,名曰“飞狐寨”,此处的“寨”和清风寨的“寨”完全不同,并非官府下设的机构,乃是隶属于田虎的一座贼寨,两位寨主——大寨主“帝释天”元仲良、二寨主“忉利天”昝仝美——皆听由田虎调遣。这两位寨主和人们心中所认知的山寨寨主不同,略无酒色财气之粗鄙,一心持斋把素,带发修行,朝读夜诵,若无任务在身,甚少离开毘山,也决不允任何俗事杂陈擅闯毘山。元仲良以一串盘到包浆的佛骨舍利为武器,常人擦着就死;昝仝美则以一根刻有佛经的钢鞭为武器,名曰“佛筋”,凡夫抽着就残。二人将佛教经典与武功招式相融,武功已臻入化境,若非异常棘手的任务,田虎兄弟轻易不劳烦此二位出山;就连田虎麾下乔冽这等人物,也不敢随意直呼二人姓名,常以“二天”代称。
 
王庆四人来到山巅,一路不曾遇见豺狼虎豹,还算顺遂。王庆老远望见寨门口书着“飞狐寨”三个字的大旗,对龚家兄弟道:“我说什么来着,山中必有隐士,果然不错。”龚端道:“大王仔细,我看这明明就是个匪窝,咱们还是不要招惹他们。”王庆道:“成王败寇,败兵为匪,尚未见个输赢,他们怎生就是匪了?咱们擅闯人家的地界,还不去拜个山头,道义上讲不通吧。”遂阔步向前,直奔飞狐寨大门。孙胜对龚端道:“大王想去,你就让大王去,咱们小细胳膊能拗得过大腿吗?再说了,大王为啥带着你兄弟二人,还不是怕万一有个闪失,好有你二人救驾么。”龚端听了,不再言语,三人紧跟上去。
王庆来到飞狐寨大门前,但见门前石上刻着一行字:“寨非寨,庙非庙,寨是庙,庙是寨;寨非庙,庙非寨,寨是寨,庙是庙。”遂摇头晃脑诵读了一遍,对三人道:“你们听,能说出这话的人,他就不是一般的人,此寨必有贤达!”前脚刚踏进大门,只听得“嗖”的一声,一串佛珠自寨内飞出,“啪”地打落了王庆的帽冠,王庆退后数步,还未反应过来,但见寨门“呯”地关上,帽冠已掉落在地,那串佛珠像回力标一样又飞回寨去。龚家兄弟抽出腰刀,上前护驾,只听得寨内有人道:“方才只是警告,还请诸位速速下山,以免本居士徒增杀业。”龚正道:“大胆,你可知我们是谁?”王庆眼神示意龚正莫要泄露身份,寨内人道:“便是赵佶老儿来了,本居士也如是说。”孙胜悄声道:“听这口气,九成是田虎的人。”龚端道:“既是田虎的人,纵是贤达,恐也不愿归降大王,咱们还是下山去吧。”王庆道:“昔日刘玄德三顾茅庐,才请出卧龙先生;姜文王三至銵溪,方求得飞熊出山。今日我等连面都没见到,就要打退堂鼓,还求什么贤?”孙胜道:“大王,咱们此番出山,求贤只是个由头,不是真的来求贤的。”王庆道:“我知道,但是现在贤不就在这儿么,为啥不顺便求了?”遂拱手高声道:“小人自淮西而来,闻说此地有贤达,特来拜访,还望先生见小人一面。”寨内人道:“我二人只听晋王调遣,一仆不侍二主,还请转告秦王,他的美意我二人心领了。若日后兵戎相见,被我二人捉到,我二人感今日之恩,权可饶他一次。”
王庆听了这话,心中愠怒,哈哈大笑三声,道:“真是夜郎自大,你二人有何能耐,秦王可是你们说捉就捉,说放就放的?今日我便要一把火烧了你这山寨,你二人如有本事,就别逃出来,逃出来的不算好汉!”遂命龚家兄弟:“龚端龚正,点火烧寨!”龚端龚正也正气愤,将双刀互砥,擦出火花,点燃了寨门。寨内人高喝一声,道:“想来你根本就没有读懂石上偈言,才会做出如此愚蠢之举!”说时迟,那时快,从寨中飞出一灰、一褐两道光,气道冲开寨门,直奔王庆而来。龚家兄弟以二敌二,却根本不是对方的敌手,双双被掀翻在地。王庆见状,心头一凛,但见元仲良、昝仝美二人骨瘦而嶙峋,外孱而内刚,武功如此卓绝,忙道:“二位先生且住,咱们有话好好说!”元仲良道:“有话好好说?你命人烧我们的山寨,可是有话好好说的态度?”王庆胡诌道:“嗨,沙门的人不是总讲,四大皆空么,您二位的山寨其实也是空的,我烧或者不烧,它就在那里,您说是不是?”元、昝二人四目相对,元仲良道:“想不到,施主还是有些造化的。听施主这么一说,反而是我与昝师兄狭隘了。”昝仝美道:“那请问施主,贤达在施主眼中,究竟是什么呢?”王庆沉吟片刻,道:“贤达也是空,就比如二位先生,虽然站在小人的面前,但其实也是空的,只是为了便于让小人看见,假托这一灰一褐的贤者形象罢了。”昝仝美复问道:“施主看什么都是空,那请问什么是空呢?”王庆硬着头皮道:“这个空嘛,它既不是有,也不是没有,是介于存在和不存在之间的一种状态。我若执着于存在,那我就空不了;我若执着于不存在,那我也空不了。”一番话听得龚家兄弟和孙胜大眼瞪小眼,直搔后脑勺;而元仲良和昝仝美则面露喜色,道:“施主所言虽非佛语,却大道至简,若四洲百姓都有施主这般造化,则三千大千世界无虞矣。请寨中坐。”
 
四人入了飞狐寨,众人分宾主坐定。元仲良道:“施主方才讲,空介于存在和不存在之间;我意,空介于实相与虚无之间。这世间,不存在实相却又真实存在的东西,用须菩提的话讲,便是因缘。世间万物如恒河沙数,皆离不开‘因果’二字,今日你我相遇,便是因缘使然,也是空之使然。敢问施主高姓大名,来敝寨有何见教?”王庆拱手道:“小人姓李名德,乃是珠宝商贩,世居秦州。此番南下,意在访贤,说服贤达与我共上红桃山聚义,投奔秦王王庆。”元仲良道:“敢问李施主,汝主秦王有何可取之处?吾主晋王有何可叛之处?”孙胜道:“我主秦王根正苗红,乃是京城八十万进军教头出身,自红桃山举义,黄 袍 加 身,江湖中人一呼百应,兵良将广,声势浩大,旌旗蔽空,所向披靡,坐拥五州六十三县,乃百姓心之所向。田虎何许人也,猎户出身,结交恶少起家,骄 奢 淫 逸,爱慕虚荣,田虎说一,旁人莫敢说二,稍有质疑,便是欺 君 大 罪;专擅弹射文字,今日辱骂赵佶老儿,明日讹传辽金西夏,红口白牙,空口无凭,一干部下皆信口雌黄之辈,真性情的大丈夫少之又少。二位委身田虎麾下,不觉得屈才了么?”
元仲良听罢,微微一笑,道:“我有一言,请公静听。据闻秦王因与赵宋枢密童贯之女通 奸,而被发配淮西,敢问通 奸乃道德之举乎?道 君 皇 帝置后宫三千佳丽于不顾,夜夜如鼠辈钻地道偷会娼 妓李师师,敢问一国之君干如此鸡鸣狗盗之事,乃正值之举乎?辽国女真尔虞我诈,辽国内乱频生,护步达岗一战损兵折将七十万,称延禧小儿为殃民之君,有何错耶?山东晁盖窃赵宋太师蔡京之生辰纲,敛不义之财据为己有,分毫不散于民,敢问此举乃仁义之举乎?江南方腊洗脑百姓,病而不药,死者甚众,称其为邪 教,有何错耶?”元仲良一席话,听得王庆直翻白眼,龚家兄弟、孙胜哑口无言。王庆气急败坏,忘了隐藏自己的身份,蓦地站起身来,直指元仲良道:“田虎麾下个个都是喷子,今日我算是领教了!你们说我与娇秀通 奸,那是你情我愿的,到了你们嘴里,怎么就如此粗鄙不堪了!若不是高俅老贼做局,陷害与我,我怎能被发配到淮西,还差点丢了性命!奉劝你们,不要看了小报的消息,就搬弄是非,逞一时口舌之快没有任何好处!”
元仲良、昝仝美听了这话,站起身道:“如此说来,你非李德,而是淮西王庆?”王庆见露了马脚,只得硬着头皮道:“正是你王庆爷爷,怎么了!”昝仝美道:“善哉,善哉,既然如此,你想活着走出这飞狐寨,怕是不能够了。”说罢,提起佛筋便打。王庆大喝一声:“住手!你不能杀我!”昝仝美道:“为何不能杀你?今日若不杀你,日后想要杀你,可就难上加难了!”元仲良摆手道:“昝师兄,他说的没错,方才他们在外面时,我曾说过,若是遇到了秦王,感今日之恩,权可饶他一次,却不想他正是秦王。”昝仝美太息一声,道:“呔,元师兄,你为何要多说这么一句!”元仲良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位戴花的先生说晋王麾下大丈夫少之又少,今日便教你们见识两位。不送。”说罢,元仲良、昝仝美二人同时气运丹田,打出一道冲击波,将王庆四人振出寨外,紧闭了寨门。
 
龚端龚正搀起王庆,龚端道:“大王自聚义以来,不曾受过如此折辱,这口气,我兄弟二人咽不下!”王庆道:“你两个是不是傻,人家放了我们,是因为人家承诺过,见我第一次不杀我。现在咱们推门进去,那就是第二次见面了,人家能放过我么?就是不杀你们,也得杀了我!贤没求成,妞没泡到,老子命先丢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快下山去吧!”王庆说罢,四个人灰溜溜地下山去了。
又过了十数日,四人出了河北田虎地界,来到山东泰安境内。孙胜对王庆道:“大王,到了泰安,咱们还以主仆相称,您还是姓李名德。不过,您先别露面儿,找间客栈先住下,我去帮您打听打听泰安神州擂的事儿,再问问谁是泰安第一流的名 妓。您还得事先做个准备,那些名 妓可不是说搭理您就搭理您的,您得先给人家两个钱,人家才跟您笑脸相迎。”王庆听了,笑道:“难道这事儿还用你教我吗?”孙胜道:“嗨,谁说不是呢,您可是昔日的散财童子、汴京的风 流人物啊!”遂施个礼去了,王庆与龚家兄弟找了间客栈住下。天快黑时,孙胜才回来,对王庆道:“主人,我给您找了个好去处,叫如云会馆,就在神州擂台的边上。会馆里有一位天仙似的美 人,花名金海棠。这姑娘可了不得,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可谓满腹经纶。”
王庆听了,霎时来了精神,问道:“她若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岂非跟咱们红桃山的李杰丞相差不多?”孙胜道:“这个小的不知,总之这位才高八斗,您需仔细,别到了那儿没聊上三言五语,就让人家把您问短了。”王庆笑道:“恐怕不至于吧?毘山的那两位凶神恶煞,连着问了我那么多问题,硬是让我一通胡诌,都给答上来了,更何况是个小娼 妓?头前带路!”孙胜道:“主人且住,今晚是不成了,您最早也得明天再见。”王庆不解,孙胜解释道:“这金海棠有个规矩,未时以后不见人。您看现在都什么时辰了,早就过了未时了。”王庆无奈,道:“也罢,不差这一晚,咱们明日再去。”
 
第二天一早,众人洗漱吃喝完毕,孙胜将崭新的衣服拿将出来,给王庆从头到脚换上。王庆头戴宝蓝色逍遥巾,身着宝蓝色逍遥袍,腰间左挂金环,右悬玉佩,手持一把白绢描金小扇,显得容光焕发、神采奕奕。王庆对龚家兄弟道:“今日分头行动,我与孙胜到如云会馆去,你二人继续打探神州擂的事。”说罢,王庆与孙胜骑着骏马,撇下龚家兄弟,来到如云会馆,甩镫离鞍下了坐骑。如云会馆的仆妇丫鬟将二人引至待客厅,王庆环顾四周,暗自窃喜,思忖:“这间客厅倒也不俗。”正观赏间,忽一阵燕语莺声打破沉寂,紧接着门帘儿一挑,金海棠款款走了进来,两名丫鬟一左一右尾随其后。王庆看得呆了,暗忖道:“此女宛若貂蝉再生、嫦娥离月,真是千娇百媚、万种风情,比之童娇秀,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呀!”
金海棠也上下打量着王庆,见其仪表堂堂、潇洒大方,忙吩咐丫环:“快给官人打茶。”王庆躬身还礼。二人落座谈话,孙胜站在王庆身旁,竖着耳朵听。王庆有意要露露学问,但自己墨水实在不足——从三皇治世到五帝定伦,从东周列国到诸子百家,从孔孟之道到四书五经,从子常作史到建安风骨,王庆都是一知半解,因为他打自小心思就不在这上面。当时烟花柳巷的姑娘都传唱宋朝婉约派词人柳永的诗词,就好比现在大街小巷全都是抖音神曲,柳永诗词王庆还是懂的。一番自我介绍和寒暄后,王庆有意把聊天的话题往这上面引,遂道:“姑娘可会唱柳三变的《雨霖铃》?”金海棠笑道:“若是别的曲子,或许不会,这《雨霖铃》可是干我们这行的招牌菜。若是连《雨霖铃》都不会,怕还是不吃这碗饭的好。”王庆道:“看来姑娘十分熟悉《雨霖铃》?”金海棠道:“那是自然。”王庆扇子一折,道:“那我可要考考姑娘,若是姑娘答不上来,可要敬小人一杯酒。”金海棠道:“官人请。”
王庆眸子转了一圈,问金海棠道:“姑娘请听题,一对情人别离后,男子饮酒买醉,请问他买醉的酒店叫什么名字?”金海棠一愣,心中嘀咕:“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柳永只说在杨柳岸边,却没说是哪家酒店呀?”沉吟半刻,摇头道:“奴不知。”王庆大笑道:“那家酒店就叫‘晓风残月’!”金海棠忙道:“不是这般说,‘晓风残月’是指凄厉的晨风和黎明的残月,怎会是酒家的名字?”王庆反诘道:“这可是柳永亲口和姑娘说的?”金海棠道:“非也。”王庆道:“这不就得了,要我说,柳永就是在杨柳岸旁一家叫晓风残月的酒店里吃醉了。”看官且看,这王庆多能胡诌八扯呀!可金海棠被王庆的胡诌八扯给镇住了,喃喃自语道:“对呀,为什么人们通常的解释就一定是对的呢?我一向自负出尘,却也是随波逐流之辈。”遂道:“好,我没有回答上来,这一盏温酒,敬与官人。”王庆得了便宜,欣然接过酒盏,一饮而尽。
 
第三十八回
王庆将盏中酒一饮而尽,对金海棠道:“姑娘且听第二题,《雨霖铃》中描绘的一对情人,男子叫柳永,女子叫什么?”金海棠又是一愣,暗忖:“此问必不能用寻常套路解之,可又和上一题解法不同。”遂把整首词在心头默念三遍,仍然找不到答案,又自思:“若是他问我舟是什么颜色,长亭叫什么名字,我或许能答出来,可这女子究竟叫什么呢?”憋得粉靥通红,嗫嚅道:“奴不知。”王庆愈发得意,道:“这女子名叫‘去去’呀!”金海棠一愣:“去去?”王庆:“‘念去去’,他想念的人一定是这个女子,所以女子就叫去去呀!”金海棠听罢,一对杏眼盯着天花板良久,复举起酒壶,斟满一盏,敬王庆道:“李官人果然非比寻常,奴输得心服口服,请满饮此杯。”王庆接过,一饮而尽。
二人攀谈了一个多时辰,王庆暗想:“女子无才便是德,若是寻常的烟花柳巷女子,会有这满腹诗书么?寻常烟花柳巷的女子,都是穷人家养不起卖掉的闺女,可穷人家的闺女怎可能读这许多诗书?看来这次,我要放长线钓大鱼。”金海棠也觉得王庆这个商人挺奇怪,暗忖:“自从身落烟花,接待了不少商贾,可这些人一身铜臭之气,离开钱就不会说话了。唯独这位李德官人,跟这些人大不相同,教人心生尊敬。”金海棠吩咐丫鬟摆酒,王庆见已届未时,婉拒道:“今日叨扰姑娘已久,我看时辰不早了,就先行告辞了,明日我们再续今缘。”起身欲走。金海棠挽留道:“官人倒是知趣,晓得奴未时以后不再接客。可今天不比往常,若是官人肯赏脸,奴倒是愿意陪官人多聊会儿。”仆妇听了这话,忙道:“若是按照以往的规矩,无论你是几品的官员,多大的财主,哪家的公子,都是一杯香茶、一盏淡酒了事。我们海棠姑娘今天还是第一次破例呢!”孙胜眼神示意王庆多留片刻,王庆却一反常态,掏出五百两白银,放在桌上,道:“李德何德何能,得姑娘如此青睐。依我看,规矩还是破不得。”说罢,满饮杯中美酒,扇子一挥,起身离去。仆妇见了,啐了一口,道:“这官人真不识抬举。”金海棠却摆手道:“李官人说得没错,规矩就是破不得的,我若今日留了口子,传扬出去,以后这规矩就形同虚设了。”胸中对王庆的爱慕又平添了几分。
 
自此,王庆每日午时准时出现在如云会馆,同金海棠说几句话,吃两盏酒,不到未时便走人,如此十余日,每天五百两,五六千两雪花白银就这么打水漂了。是日未时,王庆、孙胜从如云会馆出来,孙胜问道:“主人,有件事儿我憋了几天了,一直想问您。”王庆笑道:“你是不是想问,我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孙胜道:“小人不敢,不过您出手如此阔绰,小人倒是看出来了。那金海棠也真是的,就这么心安理得地收咱们的银子,也不主动伺候伺候主人您,这叫什么事儿呀!”王庆微微一笑,道:“孙胜,你且莫急,我这叫放长线钓大鱼。我看这位金海棠姑娘,不是等闲之人。”孙胜道:“主人,咱们大老远地从红桃山到这儿来,不是来寻开心的吗?此女等闲与否,与咱们何干呢!再说了,您整天让龚家兄弟四处打听神州擂的事儿,结果您连问都不问一句。”王庆正色道:“诶,话可不能这么说。咱们此番下山,要多呆些时日再回,神州擂又不是三五天就撤了,何须着急,让田虎晁盖方腊他们先打着呗!现在咱们的重心要放在金海棠这里,此人必有来头,且有隐衷,只是我现在还没套出来。”孙胜道:“主人呐主人,隐衷值多少钱一两呢?更何况她还是个娼 妓!”
王庆太息一声,拍了拍孙胜的肩膀,道:“贤弟,实话跟你说吧,我想给金海棠赎身。”孙胜听了,心头一惊,忙问:“主人,您把她赎到哪去?”王庆道:“当然是赎到咱们红桃山啊!”孙胜悄声问:“难不成,大王要封她为妃?”王庆徐徐点头,道:“嗯,我是有这个想法。”孙胜忙劝阻道:“大王,别的事儿倒是无所谓,纳妃这件事儿,您可得万般留神。以段娘娘的脾气,我看这事儿悬!”王庆听罢,眉头一锁,额上登时渗出汗珠,暗忖道:“我若纳妃,四娘无甚话说,三娘可是要大发雷霆。”而又转念一想:“事在人为,我若不争取一下,那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成功的!”遂问孙胜:“那咱们明天还去么?”孙胜道:“去倒是不妨,不过咱们身上的细软可不多了,您要是有什么想法,还是尽早向姑娘表明心迹,不能总这么干耗下去了,耗不起呀!”王庆点了点头,道:“既如此,明日你我需如此这般,方可成事。”
 
翌日,二人复至如云会馆。王庆首次提出摆席,要与金海棠痛饮几杯,并请金海棠在其扇面上题首诗。金海棠欣然允诺,当即挥毫,写下二人初见时提及的柳三变《雨霖铃》中的名句: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总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写罢,金海棠将扇子双手捧还王庆。王庆接过扇子一看,金海棠的字如笔下生花,字迹秀丽,神情潇洒,文如其人。王庆谢过金海棠,将扇子交给孙胜,教其好生保存,转首对金海棠道:“小人有一笔生意,需要赶到东京汴梁,多则三五个月,少则一两个月。待我回到泰安,再来看望姑娘。”金海棠听了,罥烟眉头微促,朱唇轻啮,胸中难舍,却也不方便挽留。看官可知,王庆说的都是假话,是事先和孙胜商议好的计策,就是为了看金海棠是什么反应,再从她的反应中揣测她对王庆的情意。金海棠向王庆道了一番珍重,王庆留下黄金五锭、白银三百两、珍珠十颗,起身告辞。金海棠一直把王庆送到会馆门外,目送王庆上马离开。
孙胜却没同王庆一道离开。他俯耳金海棠道:“姑娘,您知道我家主人是干什么的吗?”金海棠一愣,道:“曾听李官人说起,是位珠宝商人?”孙胜笑道:“非也,请您借一步说话。”金海棠教丫鬟、仆妇退下,孙胜四顾而后道:“我家大王不是珠宝商人,也不叫李德,乃是淮西红桃山秦王——‘狮子头’王庆。我家大王早慕姑娘芳名,特地下山,不远千里到泰安来,只为见上您一面。”金海棠听罢,登时向后闪了三闪,脸色骤变。孙胜不识其惊喜忧烦,只瞧她眼中热泪汩汩流淌。原来,金海棠在心中暗自祷告:“苍天有眼,该着我家仇得报。若秦王替我手刃仇家,我愿以身相许,嫁给秦王。”当然,金海棠不能将这些心里话说与孙胜,不过还是问了一嘴:“你家大王何时再回泰安?”孙胜道:“姑娘且宽心,我家大王把目下的事情忙完,就派人来接你,上红桃山共享荣华。”说罢,孙胜拱手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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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10 20:03:50  更:2021-07-13 22:1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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