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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小说]武林的黄昏[第5页]

作者:末代盟主独孤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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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江湖纪元前七年,蜀山与十三剑门决斗于两仪角,十三剑门灭。
除武幽外,十三剑门共有十二名弟子。在第二道盟主令的追逼威胁下,蜀山要于众弟子中挑选十二名最强者前去完成不周山的旨意。这将是精锐中的精锐,勇士中的勇士,然而他们的实力虽在对手之上,独孤羊的存在却使得生还的希望变得渺茫了。蜀山上下为了不辜负仇震掌门的死,执意不让长老辈的老人出山。
秦长老负责组织人选,仅一个上午就等来了十一名请战的弟子。即便是九死一生的征途,也挡不住猛士们的战意。
现在前来秦长老住处请战的是排行第六的弟子,名为严华。此时欧阳长老也正在秦长老屋中,严华的出现的确出乎两位长老意料之外,因为这名弟子虽武功不错,但平日举止随便、顶撞师长,因此屡遭责罚,更非想建功立业之人。
“理由?”秦长老问。
“为蜀山效力是我的梦想。”
尽管这句话适合用在绝大多数的蜀山弟子身上,但从他嘴里说出来,纯粹是扯淡。欧阳长老皱起眉头,不仅因为严华显然在敷衍,更是由于他甚至不打算掩藏这种敷衍。
“之前报名的十一个人都志在必得,你对此战又有何看法?”秦长老抬起眼皮继续问他。
“我们打不过独孤羊。”
“这就是你的梦想?”
“是。”严华说。
秦长老默默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严华见他在出征的人选中添上了自己的名字,却也不鞠躬,连一声道谢的话都没有就退出了这间阴翳的小舍。
“真是失礼啊。”一旁的欧阳长老低声埋怨道。
等严华的脚步声渐渐走远了,秦长老在房里闭上眼睛:“年轻人,就这么急着把自己毁在梦里吗?”
这十二名弟子在最隆重的庆典中启程,并于一个多月后各扛棺材出现在两仪角下。据两仪角一战的生还者记述,上山之前带队的弟子只说了这么一句简短的话:“大家听着!既然仇震那个老疯子认为欺负晚辈是最可鄙的,那么与最强的第十三剑决斗,向至高的力量炫耀你的战书,难道不是无上的光荣吗?”
著史每到此处,史家们总会感叹:假如当初蜀山在接到第二道盟主令时直接反叛不周山,这些人恐怕只会抱着更大的忠诚战至最后一滴血吧。
但直到他们走上十三剑门,说明来意并递上决斗书,方才得知独孤羊早已离开,这无疑让胜败生死的砝码彻底倾斜了过来。本来视死如归的蜀山十二人现已稳操胜券。
按照规矩,决斗的邀请是可以拒绝的。但据活下来的蜀山弟子回忆,失去了独孤羊的十三剑门却根本没有拒绝决斗的意思;尤其是当他们得知这是来自不周山的命令后,不仅毫不退缩,其求战之心反而更坚决。这一方面是由于不周山早已成为十三剑门最憎恨的对象,另一方面,不周山的命令使他们明白死期已至,于是只求一个荣誉的死。
“原来是被不周山所迫啊。”十三剑门的二师兄说道。
“不要弄错了:我们是自愿而来,即便没有不周山,也会以决斗了断与贵派的百年恩怨。”
这样的话与其说是不推脱罪责,不如说是出于自尊,不愿承认自己屈从于不周山支配之下;宁可让自己相信这场无谓的杀戮是出于独霸武林的野心,并担负可怕的恶名,也决不承认不周山的主宰。况且,英雄一世的十三剑门倘若竟以被不周山冤杀的方式消亡得如此窝囊……世界岂不太无趣了吗?
决斗持续了约一个时辰,师兄弟们已经全部倒下,宁茹跃上当年创派祖师参悟本门绝招的岩石。
“最后一剑就此消失了,再也,再也没有了!”她握了握手中染满了血的断剑,“而你们却不敢上来与我一战吗?”
那石头极为险峻,只能容下两人单打独斗,稍有不慎就会跌落崖底。
“你们怕我,就像你们怕不周山一样!”宁茹狂笑起来,“蜀山的男人都死绝了吗?”
几位蜀山弟子后来说,在她的笑中他们看到了仇震疯子般的脸。
“还没呢!”这时一位青年跃上岩石的另一端,“尽管无论杀一个女人还是被女人所杀都是不名誉,但拒绝女人最后的愿望则是更不名誉的事吧!”他说罢将手中的剑掷出,插进了一旁的树干。
宁茹随手把断剑丢进海里。
两人在石头上过招,数十回合后依然不分胜败。对方步步紧逼,宁茹终于被逼到了死角。这时她猛然想起独孤羊和自己对阵时曾用过的那一招,于是不顾一切地抱住对方,纵身跃出巨石,一头扎进了悬崖下的海。
每一个人、每一把剑、每一个门派都有仅属于他自己的生与死。那块突兀的岩石静静地承担了这一切。一名在场的蜀山弟子感叹道:“数百年前,半个世界曾在这块巨石上崛起,如今又在这块巨石上陨落了。”
活下来的蜀山弟子们清理了战场,向死者致敬。两仪角的大火映红了整片、整片的海,把雾关的白雾染成了血红,烧了几天几夜。
 
第二节:山人本无名
1
他没有名字,因为他是不周山的刺客,而且是其中最优秀的;前几个月派来的四名杀手都功败垂成,于是不得不动用最强的刺客。
不周山料想独孤羊在听说了十三剑门的事情后一定会赶回去,便让他买下酒铺,装成原来看酒铺的老人的孙子。他静候着这个传奇人物的来临,只不过独孤羊比不周山所预计的迟到了整整一个月。
趁夜烧酒铺当然不是要烧死她,而是要烧掉自己的家当,这样才能有理由跟随她。要做一个刺客,首先要学习的不是刺杀,而是跟随。不周山命令他必须想方设法接近她,研究她的破绽;高手一旦被跟踪就会有所知觉,独孤羊既然能连败不周山四名刺客,一般的潜行跟踪想必是无用的。这显然是高估了独孤羊的实力,因为她根本就不是什么经验老到的高手,只不过是个剑法神通的木匠。
现在独孤羊问他叫什么名字,他可高兴了。
可是他没有名字。
于是他挠挠头,老实说:“我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独孤羊感到很费解。
“是,小时候似乎有过,但是后来便渐渐遗忘了。”
独孤羊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她招呼他坐下,替他看了看脸上、胳膊上到处被打的淤青。
“没事的,这些伤都不严重,看上去很青,但巧的是都没有打到关键部位。”
“谢谢!”青年腼腆地说。
从这一天起,独孤羊就开始教他做木匠活,那人学得很快,不多久就掌握了要领。尽管他生得一身蛮力,独孤羊还是不让他做石雕,而是用木头多做练习。他的瘀伤恢复得很快。打那以后,他时常巴望要是有什么恶人来找麻烦就好了,这样自己便有机会挺身而出保护她,可是日子却风平浪静。终于有一天遇上强盗了,青年抢在独孤羊前面挺身而出,但刚交手就发现对方竟也是会武功的。
眼看致命的一击就要落在自己身上,他却不能施展武功抵挡。
不能让独孤羊知道我是会武功的。他想着,但难道我就要死了吗?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独孤羊出手挡下了这招,剑锋一转就削平了那人的头发,对方落荒而逃。
从此这名青年就对自己发誓,无论如何,哪怕是死也不能让独孤羊知道他是会武功的。他无法想象独孤羊发现自己欺骗了她时的眼神。但总有一天他得向她亮出刺客身份并决斗——这是他从没想过,也更不愿想的。
一日他正在一丝不苟地雕刻,几乎出了神。独孤羊忽然说:“你其实是练武的好材料。”
他抓了抓脑袋,笑着摇了摇头。
“我是认真的,”独孤羊说,“你刻木头的时候很像是某种巧妙的武功,这可是常人没有的天资呢。”
“师父您会武功,所以看着像武功吧;我连雕刻都还没学好,哪里懂什么武功呢。”
“是啊,你哪里懂呢。”独孤羊又想起武幽雕刻木像时的样子,总有一股舞剑的神气,可好看了。
独孤羊压根没想到过他会武功,因为从这名青年的刀工中瞧不出丝毫的力量感;这种力量感仅属于武幽,仅属于像他那样的天生的剑客。武幽的眼中有着太阳那般的辉煌,而这个人的双眼却像月光那样莹白明亮。独孤羊知道他们是截然不同的,可是不知为什么,这双眼睛总是让她想起武幽,一到这时她就沉默了。
这个青年其实很敏感,他总能在独孤羊的沉默中觉察到她细微的情绪变化。但若在这时他来询问她怎么了,她也总是说:
“你又哪里懂呢。”
这就是独孤羊对这个无名青年的看法,在此之后,就再没和他提过关于武功的事。
他们偶尔也要去高山采伐上好的木料,那时候就得没日没夜地赶路,难得吃顿饭。有一回他们直到晚上才路过一个村庄,从村民们手中买来些豆子。独孤羊觉得这简直难以下咽,但那小伙子吃得可带劲了。
“你怎么吃得这么开心啊。”独孤羊愁眉苦脸地看着他吃豆子,“你不是没有名字么,以后就叫你豆豆吧。”
“豆豆?”他一愣,“我?”
“是啊。”
“呃……”
“怎么了,不听师父的话了啊。”
“啊?……好,那师父您以后一叫豆豆,我就知道是在唤我了。”
独孤羊本是开玩笑,没想到他却当真了。
 
一直都觉得作者不但文采很好,还是个很有智慧的人
 
还有呢
 
写得不错啊,就是发在这里有点……浪费……基本上都没人看的……
 
3
就在第二天,独孤羊把他找来。她说,豆豆是时候离开她独自谋生了。
这时豆豆心里一紧。他知道自己不能,因为他是刺客。白昼的时光总是一晃而过,只有在夜深人静时他才会想起自己的任务,而这个任务也一天天变得越来越可怕。每当他睡前仰望挂在天上的月亮,豆豆的心就紧紧地揪起来了。他的眼里第一次浮现了忧愁的神色,好像乌云遮住了星光。
他是来杀独孤羊的呢。可是他已经错过太多机会了。
豆豆说,我不想走。
其实豆豆很想走,因为他已经无法忍受心灵的煎熬。他无法下手杀她。如果他走了,一切就结束了。有多少人把能在不周山里生活视作最高的荣誉啊!可是对豆豆而言,这却变成了最可怕的诅咒。不周山里的人一旦出山就会每夜做梦,自从跟随独孤羊后,激烈的情感就在他心中沉默地燃烧:已有无数次他梦见自己手执火把,把不周山上雪白高洁的神像烧成灰烬;又有多少次他在梦中跪倒在神像前,痛悔自己在尘世沾染的罪孽。
走了,就一了百了。
独孤羊坚持要他走。她告诉他,其实早在完成第一尊雕塑之后,他就应该离开自己了,就像果实成熟了就该掉落一样。
豆豆求她,独孤羊不答应。于是在一个清晨,独孤羊悄悄地整理好自己的行装离开了。那时豆豆其实已经醒来,但他仍装作熟睡的样子,任由独孤羊离去。片刻之后他一骨碌在床上坐起来,笔直地挺着身板,双眼怔怔地望着前方,好像整个宇宙都消失了。
他在桌上发现了些留给他的东西,还有一张字条:
师父总是带着剑,是因为有很厉害的仇家,他们不会放过我,所以你不可以再跟着我了。豆豆,该来的总会来,师父早晚是要死的,你就一个人过活吧。
豆豆觉得心里一阵轻松。那时正是深秋,初升的太阳挂在落叶凋零的枝梢间显得很冷清。他独自坐在小屋里,看着面前独孤羊留下的东西,一坐就是一个上午,仿佛再没有什么力气,也再没有什么目的让他走出面前的门似的。豆豆觉得自己的生命刚刚经历了一次彻底的蜕变。
他曾拥有最快乐的时光,可是现在却失去了。他记得不周山里师父的教诲:凡是真正确立了的,就永远不会失去。因为它已经渗入到一个人最根本的命运中了。
师父啊,这是真的吗?
想到这里豆豆的眼里第一次掉出了眼泪。他赶忙擦干了,拿起行装,把独孤羊留给他的字条包在最里面,走出门去。
门外,一个高大的身影等着他。
 
2
严华不想让这敲门人打扰他们,但敲门声越来越响,还是把宁茹吵醒了。
“你等我下。”严华皱着眉头走了出去。
奇怪的是此时敲门声也完全消失了,院落里格外空旷,在阵阵风声中更显得寂静。严华感到一丝冷峻的杀意——这种感觉已经久违了。他攥紧了拳头。
“来者何人?”
无人回答。
严华猛地拉开了门,外面同样空空如也。门缝松开的那一刻,一张原本被夹住的纸在大风中飘飞了起来。
他跳起来一把抓住它。
宁茹醒来后坐在桌前,她头一回觉得自己已经等了好久好久。
严华回来了,可是宁茹觉得事情有点异样。她认识他的眼神和笑容,她问,刚才那个敲门的人是谁。
“一个送信的,明天再说吧。”
可是宁茹不依,她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放心吧,反正不是大美女……”
“别闹,告诉我。”
严华见妻子的脸色变得严肃,只好把藏在身后的那张纸放在桌上。
摊在面前的是一张黑色的纸,字迹全用白色的涂料写成。这是不周山的生死簿,上面记载着许多人的死期。
三个月后,蜀山、泰山、丐帮、昆仑、蓬莱……皆将遭致横祸,满门死绝。严华的名字依然在蜀山弟子中位列第六,在这一长串名单的最后一列竟还写着“十三剑门”,下面只注着一个名字:宁茹。
不周山什么都知道。他们知道严华和宁茹还活着,也知道三个月后他们都会死去。
“我们不要管它。”宁茹说,“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没有什么。”
严华看着她,眼里满是感激,他知道有这样的妻子已是此生无憾。
宁茹也微笑着看着他。
于是,他们真的一整天都没有去理会那张纸。
到了第二天晚上,严华还是觉得不对劲。他问道:“你说,不周山为什么要把我们的死期告诉我们?”
“因为他们嫉妒我们。”
“嗯,肯定的。”
“因为不周山里的人嫉妒我们比他们活得更快乐。”宁茹说,“所以,他们就以死亡来搅扰我们的幸福。”
严华一言不发,因为他明白,他们正在享受一种伴随着战栗的胜利,它只有通过对死亡的蔑视方能达到。自从两仪角血战之后,漫长的时间让这种战栗感变得陌生;但当生死簿降临时,他的感官却没有变得迟钝。严华瞥见桌上的那张生死簿,很想大笑;他又回头看见沉默着的妻子,她的沉默令他明白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因此最有权力去爱,也最有权力去蔑视。
不周山生死簿。之前人们只在传说中听说过这样东西,所以也不知面前这张纸的真伪。据传说,这里有关乎每一个人生死的最终答案。不周山知道这个秘密,传闻不周山的使命就是保护它,甚至在必要时——亲自执行它。
有人说就连当年十三剑门被灭门一案,也是不周山依照生死簿下的令。今年的生死簿写满了人名,几乎所有人都被牵扯了进来,这若是真的,毫无疑问预示着一场大浩劫。
“你怎么知道它是真是假呢?”
“除了不周山,还有谁能知道我们在这里?”
“会不会是有人冒充不周山,想挑起天下大乱呢?”
“这只会让人们格外团结谨慎吧,况且天下纷争也早已与你我无关,想挑起争端的人更不必找上我们。”
宁茹低下头沉默了。
“我想回蜀山看看,”严华说,“如果蜀山派也得到了同样的消息,就应该是真的。”
宁茹知道丈夫其实是担心他的师兄弟们,只因怕她反对才这样说。
“去吧,要是你如今不回蜀山看看,我就离开这个家不回来啦。”
“啊?”
“喂,你听着哦——我才不要做一个在危险关头置身事外,不顾昔日手足的男人的老婆,”宁茹说道,“女人要是嫁了这种丈夫,那才是耻辱啊。”
严华明白,他的妻子就是这样的人。
宁茹答应和他一起去夜探蜀山,看个究竟。但严华要她留下,说自己去去就回来,无论这生死簿是真是假都会一直陪伴她。严华在心里头对自己说:即便回到蜀山,也再不要卷入武林纷争中去了。这时宁茹只轻轻说了一句话就惊动了他的血脉,就像那一瞬间的月光被她的话染上了魔力,照得他呆立在原地不得动弹了:
“过去你都是迎着命运前进,难道这一次要让命运追赶你吗?”
严华把头扭过去,望着山上。但就在月光扫过他的眼睛的那一瞬间,宁茹明白自己的判断是对的,他的心底一定早就暗暗期盼着这一刻。
出发之前,严华认真地对宁茹说:“无论发生什么,无论面对的是谁,我都会保证你的安全。”
宁茹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她忽然想起严华告诉过自己,在遇到她之前他曾一心求死,之所以没有自杀,是因为他相信每个人都有适合他死的理由,而自己没有权利死于悲观绝望。
我的丈夫……
既然你不适合在悲观中死去,难道就适合在等死中活下来吗?
宁茹望着严华的脸,干脆地说道:“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走吧!”
当晚,他们就趁着浓浓的夜色上山,走到村口时又路过那棵大树。一年前他们刚来此地时,还曾以为今后的生活就像古树在泥土里扎下的根,刀光剑影再也无法伤及了;但若这刀光在他们初入武林时就已经嵌进了心底,他们又怎能把它磨平呀。
 
4
这时紫音殿里的人已经来到殿外,一时间所有人都被震慑住了。严华从树荫中走到月光下,让所有人都看清他的脸。他说:“我是严华,我回来了。”
当时在场的人心中必定疑问重重,但燕长老什么都没问,只说道:“蜀山欢迎你回来,不过既然回来了,就请进门说话。”
“这是我的妻子。”
“那也请一并进来。”燕越看了严华身旁的女人一眼,“你就是宁茹吧。”
“是。”
气氛顿时有些紧张起来。
“好,好!”老人走上去,“不愧是当年两仪角的英雄,十三剑门有你这样的弟子,也算得上有善终了。”
老人示意宁茹跟着她,转身走上紫音殿前的台阶。宁茹不自觉地跟了过去,她从没有见到过有如此气度的人,觉得这位老婆婆的声音和背影中都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威严。与十三剑门中亲切随意的氛围不同,蜀山派的风格向来带着严肃、清高之气,更何况燕长老这样的前辈。
人们重新回到殿内,一时间四下静得可怕。
“想必二位也听到我们刚才说的了。”燕长老说话了,“你们此番前来难道也是为了这件事?”
“严华参见燕老前辈。”这时严华瞥见了桌上的生死簿,“实不相瞒,六年前弟子与妻子大难不死,便不再涉足武林,隐居于山下。我们昨夜收到了同样的生死簿,看到诸位师兄弟名列其中,才想到上山一探究竟。”
一阵沉默。
“也好。你不在的这六年里,蜀山已经不是往日的蜀山。”燕长老说,“发生了很多事,置身事外反倒自由自在。”
严华问都发生了些什么事。
她摇摇头说:“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三个月后,我们都会死。”
严华问她如何能断定这张纸来自不周山。
“你们是昨晚拿到它的,我们也一样。这是典型的不周山号令群雄的方式:同一时间通知所有的人。”
严华大惊:“您是说,这是不周山故意安排泄露出来的?”
“正是。”
“不周山要杀我们?毁灭整个武林?”
“或许。”
“太荒唐了,这样做对他们有何益处?”
燕越停了一下,低声道:“不周山行事不问好坏,无论对错,只循天命。”
她说话的声音不高但很清晰,每一个人都听到了。
“可是又何必提前告诉我们呢?故意与整个武林为敌,这也太目中无人了吧!难道他们真的以为自己能以一己之力同时消灭天下门派吗?”一名弟子愤然道,“他们难道根本不懂得利用各个门派之间的嫌隙,逐个击破吗?把生死簿送来又是什么意思呢?难道不周山已经不屑于向我们遮掩这毁灭的计划,只为了观赏我们的垂死挣扎吗?太可恶了!”
燕越答道:“世人皆以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却不知,这样的朋友总有一天还是会变成敌人;不周山的原则相反,在他们眼里敌人的朋友也是敌人。”
“这不是自绝于天下人吗?!”那名弟子咬着牙,眉头紧皱。
“自绝于天下也不是不可以,”燕老前辈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这是强者的特权。”
“是的。”这时他的儿子,蜀山派的大师兄说道,“这就是为什么它成为了不周山,而天下众门派却只是普通的一派而已。”
有人提议,既然两个月后就是角逐新盟主的比武大会,到那时正好与天下英雄一起上不周山去讨个明白。接着人们说起赵汉卿即将参加比武大会的事,没多久就都倦了,于是决定先去睡觉,剩下的明日再议。燕越给严华、宁茹安排了房间,吩咐儿子领他们过去。
“汉卿,你有多少把握?”临别前老婆婆问了一声。
“若不出意外……”说到这里,他迟疑了一下。
蜀山的大师兄叫赵汉卿,三十年前他还在襁褓之中的时候,他的母亲就把他带上了蜀山,母子二人先后拜入山门。
“不要大意。”他的母亲说道,“虽说各大门派中恐怕没有你的对手,但不代表没有世外高人。”
“世外高人?”
“若不是这份生死簿的缘故,恐怕你还不知这二位尚在世上吧;这张生死簿势必会改变武林大会的格局,届时不知会出现什么变数。”
一直沉默着的宁茹说话了:“既是世外,就无所谓高人。我此番只是陪夫君来证实生死簿的真伪,至于其他事情:你们的生死,甚至我自己的生死,都不会太在意。”
燕越没有答话,她只是取下一支蜡烛,转身走进了漆黑的走廊。
老婆婆手持烛火回到自己的房间:“这才是不周山所敬重的,也是不周山所畏惧的那种人。燕越啊燕越,你真的老了么?如此干脆又不畏生死的话,在你的心中已经静熄了多少年;但若真的是老了,可就在刚才验明了生死簿的真相时,又缘何会涌起久违了的冲动?武林之中莫非又将有暴风雨……”
燕越从柜子里拿出仇震留下的《死后书》,想起师父三十三岁退隐时曾说过的话:
“难道武林就要在不周山治下的永恒安逸中老死吗?”
她举起烛火,去看仇震那柄被斩为四折的断剑,剑身如镜子般映出了自己的眼睛,那一瞬她却错认成了师父的眉目。
“师父啊,”燕越闭上了双眼,“对于老人而言,暴风雨的确是太过猛烈了,恐怕这场风波过后,连我老迈的躯干也要被连根拔起吧。”
 
第四节:幻与灭
1
自不周山最后一名杀手遇到独孤羊的那天起已经过去了六年。这六年里独孤羊一直管他叫“豆豆”,二人倒也相安无事。其间独孤羊的小毛驴死了,那是一个冬日的早晨,它就这样倒在地上喘着气,冷清的太阳懒洋洋地照着它浑浊的眼睛,小毛驴一会儿就不动了。
两人难过了很久,豆豆看上去比独孤羊更伤心。
独孤羊安慰他说,小毛驴死了,就解脱了背负行李辎重的烦恼,从此再也不必跟着我们过颠沛流离、东奔西走的日子了。豆豆却哭得更伤心了,独孤羊问何故如此?豆豆说,他当初第一眼见到这只驴子就特喜欢它,一直认定它就是山里听说过的那种“英俊非凡的高头大马”,直到它死了,才知道它只是一只小毛驴。
没有人知道不周山里的人是怎么想问题的。依据遗留下来的资料,当时的山外人都说:“那可是高深莫测呀!”而近来的武林史家则常常对着残篇断简无奈地摇头叹气:“他们的思维不正常。”不周山的怪异和偏僻在刺杀独孤羊这件事上得到了最好的印证:豆豆一去多年,只要不周山知道他还在跟踪着目标,就不会派人催促豆豆尽快执行任务。不周山行事就像有一条事先安排好的轨迹,只要一切看起来还在轨道上它就不动分毫,至于他们是如何规定它的目标和计划的,唯有天知道。
不周山里的人都具有一种令人惊奇的耐性。他们不紧不慢,永远活在自己的轨道里。
豆豆就是不周山里来的,他在大山里,小得如同一粒豆。
现在他已经在外游历了六年之久。他们走过座座城镇,渡过条条河流,又为了寻找适合的木材踏入过蛮荒的山脉。每到了上山伐木的季节,独孤羊就会问豆豆,你喜欢高山上的月亮吗?
豆豆总是望着夜空,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不是山里来的么,”独孤羊又问,“不会从没见过月亮吧?”
“高山上的月亮……有什么不同吗?”每到不懂的时候,豆豆就挠挠头。
独孤羊觉得很难过,因为她看不出高山上的月亮和海边的有什么不同。她想问豆豆,他看出什么没有?可是豆豆也不知道。
大师兄为什么会说高山上的月亮是最美的呢?
当初他为什么要许诺我,将来一同去山顶上看月亮呢?
独孤羊越想越难过,这让豆豆很内疚,因为他觉得自己没能解答独孤羊的问题。尽管他朦胧地觉得这或许是她一个人的问题;她要的答案没有人能给,也没有人解得开。
但他们更多的日子毕竟还是在走街串巷中度过的。起初,凡是豆豆出去摆摊卖货总会亏大本,因为他总是如此说:“那个人很喜欢我的木雕。”于是就会以很便宜的价格卖给他。
独孤羊问他凭什么这样肯定呢?
豆豆就抓抓脑袋,说:“那个人眼睛里是这样说的。”
独孤羊渐渐发现豆豆在这方面确有禀赋,他的雕刻进步神速,这无疑要归功于他眼神中的纯洁和专注。实际上读对方的眼睛不过是不周山训练武士的第一步。独孤羊觉得豆豆虽然离她很近,却依然很远,遥远得像一个谜。而豆豆也觉得这个世界就像一个谜,他永远解不开。
“世界真的很奇怪啊。”起初豆豆总是会这样想,“师父说的那些‘大好人’在哪里呢?”
渐渐地,豆豆发现别人经常用异样的眼光打量他,只有独孤羊例外。有一天他坐在树荫下,独孤羊睡在树干的枝丫上。
“他们为什么都用那样的眼神看我呢?”豆豆问。
“因为他们觉得你很特别啊。”树上仰卧着的独孤羊回答。
豆豆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什么是特别呢?”
“特别就是和正常人不一样。”
“那么,什么是正常呢?”
“和大家一样。”
“那么就是说,人多就是正常喽?”豆豆问。
“当然啦。”独孤羊在树上打起了瞌睡,随手摘下一片树叶盖上了脸庞。
豆豆很高兴,他觉得找到了一个改变自己的方法:只要和别人一样就行了。于是他更频繁地和别人闲谈,听客栈里那些南来北往的旅客们大谈自己的生活,还偶尔加入其中。
 
4
幻境因承受不住豆豆的力量而被震散。豆豆与其他人不同,他不仅没有试图破幻境,反而让自己成为幻境的一部分,甚至幻境的中心。幻境因此崩裂,豆豆的师父在他醒过来之前就离开了。
师父知道真正重要的事情不是他的这招输了,而是幻境输了;这一招输了还有下一招,但就在幻境被破的一瞬间,他意识到自己和豆豆正在经历的事有着极深远的意义。真正重要的或许不是幻境被破了,而是豆豆用来破除幻境的方法:克服幻境的唯一途径竟不是企图破除它,而是去热爱它。
难道真的是如豆豆说的那样吗?
师父觉得豆豆说的是实话,但他觉得这有辱尊严——不是他的尊严,甚至不是不周山的,而是整个世界的尊严。师父感到一阵陌生而可怕的轻松,这轻松中伴随着空乏,他知道迄今的历史都成为了空话,丧失了权力。
全部的历史,全部的传统——它们都还在,却从此丧失了力量。豆豆破解了一指幻境,这个混账小子!你以为凭这样就能动摇几百年来的伟大历史吗?不,但这比取消了历史更可怕,因为它把历史颠倒,使其变成了重负。
在幻境被破的那一刻,师父有一种巨大的冲动想要一举发力杀死豆豆。可是他没有,因为他知道这也是命运,而对命运的遵奉是不周山最高的信条。他是师父,当然有权处死“叛徒”。豆豆令他恼怒,但正是这种恼怒使得他意识到豆豆真正地破解了不周山最高的武学——这是破天荒的事件。
“刚才我若是杀死他,破解幻境的人就死了,这件事就永远成了一个秘密。”师父思索着,“可是,如果我为了保护幻境而杀人,究竟是谁活在幻境里?”
师父知道从此豆豆是一个孤独的人了,他所能做的也仅限于此:他只能看着他一步步挣扎、冲突、倒下再站起。从此以后,哪怕豆豆在他自己的道路上往前一步就是深渊,他也无法再去提醒他了。或许每一位师父最后都会离开他最心爱的徒弟。唉!这也都是命运呀。他在树林间坐下,指尖的火现在却在他的心里熊熊燃烧。
“就在刚才,”这位老人自言自语,“一指幻境才证成了它的价值!”师父庄严地站立起来,好像为这一刻已经等待了一生;他走入茂密的夜的深林,响亮的笑声在山间回荡。
豆豆发现自己的失明不是暂时的,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他被耀眼的光夺去了视力,只有凭着记忆往回走。不周山里长大的人都有极敏锐的方向感,能凭借太阳照在身上的热度判断方向。
他看不见了。
一片漆黑,这就是破除了幻境之后的世界吗?
他也不知道。
“但对于一个盲人而言,这个问题又有什么意义呢?”他对自己说,“无论看到的多么不同,回家的路还是一样的。”
豆豆朝镇子的方向奔去,他要去见独孤羊。不多时果然听到了人声。豆豆在人群中熟练地穿行,眼里闪烁着的光彩让街头的行人惊奇。路过的行人偶尔看他一眼,却不知道这已是一个盲人,更不知道他的心里紧握着的火焰。
“就要回到独孤羊身边了。”豆豆的世界从未如此明亮过,仿佛整座宇宙是仅为了照耀他而燃烧的。
几经周折他绕回了客栈,却被门槛绊倒,顿时昏天黑地四处都是人声,他想摸索着走到楼梯旁,却分辨不清方向。这时候一只手扶住了他,一个年轻人的声音问他要到哪里去。豆豆告诉他自己要上楼,那青年便扶着他走上了楼梯。豆豆心里感激,想看看这年轻人,却没有办法送去自己的目光。
“你真的是好人呀。”豆豆在屋里坐下,笑着说。
“没啥,呵呵。”那年轻人的嗓音还有点傻气。
 
5
豆豆静坐在他的黑暗里。
台阶上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是独孤羊回来了。豆豆听到楼下有人叫住她,和她说自己双目失明的事情,那语气慌慌张张的。
“本不值得如此啰嗦的……”豆豆想着,“反正也用不了多久了。”
紧跟着是急匆匆的脚步,还有独孤羊推开豆豆的房门的声音。
“豆豆!”独孤羊声音颤抖,她跑过去用手轻轻捧住他的额头,“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豆豆说:“不要害怕,没事。我一生经历过整整六年的怪事,没有一件不比这更奇怪。”
“你在说什么呀!”
“独孤羊,对不起,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我就是不周山的刺客。”
“什么?”从他的神情中,独孤羊看出这不是玩笑。
“尽管我知道,谁要说出这些话就必须永远地沉默,就像那些窥见天机的人必遭目盲之苦。但现在我必须讲给你听,不周山要杀你,因为他们惧怕你,你就是命运注定要毁灭它的那个人。不周山有通神知命之眼,可恰是这力量令他们嫉妒每一个凡人,哪怕最愚蠢的凡人!他们在除你之外的所有人身后都窥见了无可抗拒的死亡。当他们试图预视你将何时死去,却看见了自己的毁灭。”
“呀!”
“不过现在……终于……”豆豆皱起了眉头。
豆豆的肩膀微微耸了一下,这引起了独孤羊本能的紧张,他扬起了右手臂,二指急速地朝自己的胸口戳下去。独孤羊把剑鞘一横试图挡开他的手指,可是豆豆发力太快,虽然下指的位置偏开了,还是对自己造成了致命的一击。
“豆豆!”独孤羊大叫起来,“为什么要这样!”
“不要哭,师父可不能哭呀。”豆豆的咽喉哽咽住了,但他的话中却透着一种令人惊奇的幸福,眼睛也从没有如此的富有神采,“我是山里出来的人,在山里,死亡是生命的完满和节庆。”
“豆豆!你这是做什么呀!”独孤羊抱着他的头颅,惊恐地看着他的前额。
“你命中注定要毁灭不周山,你要爱这个命运,凡是怨恨命运的人都逃不出痛苦的幻境。又到武林大会的时候了,独孤羊,你就是最后的武林盟主!但要记得啊,不要低估了不周山,不要低估了它!你可以傲视群雄,可是要记住,没有一个凡人能轻视这样一位对手,哪怕你也不能!”
“我答应你,答应你。”独孤羊把他的头搂得更紧了,好像这一松手,豆豆就要被风吹走似的。
“要交待的只有这么多啦。我现在已经是一名真正的雕刻师,终于可以离开你了……独孤羊,你是对的:真正的雕刻师可以做出至美的神像,但再也不会在神的面前跪下。”
只是独孤羊已不记得自己说过类似的话,她只顾拼命地点头。
豆豆却仿佛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哎呀!快告诉我,哪里钱最多?”
“钱庄和赌场,可是你问这个做什么呀!豆豆!”
“那好,下辈子我要做强盗,骑着高大的毛驴去打劫赌场和钱庄。”
“好,好!”独孤羊听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了。
“其实这些年我一直都想做强盗,尽管这个想法一直怕被你笑话。下辈子我收你做徒弟,我们一起去打劫那些绞尽脑汁靠算计别人捞钱的钱庄老板,然后喝着酒嘲笑他们,好不好?”
“好,好!”独孤羊的眼泪淌得豆豆满脸都是,“可是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不杀我,你完全可以杀掉我的呀!”
一滴冷汗艰难地渗出他的额头,他的生命即将随之滑去。
“独孤羊啊,独孤羊。”豆豆的气息已经很弱,但他仍坚持把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清晰,“不周山能预知他人的命运,但一个人自己的命运却只有死的时候才明白呀。如果你真想知道,我就把我的秘密告诉你:从你叫我豆豆的那一刻起,我就永远杀不掉你了。因为没有一个男人能杀得了那个第一次给了他名字的女人啊!”
说完这句话豆豆就死了,独孤羊在他身边坐了些时候,好像全身的力气随着豆豆的死而一点、一点地流尽。血色的夕阳和嘈杂的人声令她感到刺痛,独孤羊一动不动地抱着豆豆,在夜幕降临的那一刻,前所未有的寂静包围了她。
她把他埋葬在不远的树林里。平日里她都得仰视豆豆,如今第一次觉得他的身体原来这么小。在给豆豆磕了几个头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哭。
“如今此处只剩下一堆黄土,但也曾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的生命曾让我遗忘自己,他的死亡又把我唤醒。不周山,你夺去我视若珍宝的大师兄,如今又把我唯一的伙伴置于死地。不周山,你为了杀一个小木匠,竟灭绝十三剑门满门;可是即便师兄师姐遭你屠戮,我都隐忍了报仇的愿望!不周山!你派来的是一个无名的假仆从,他的生命在你眼里一文不值;而死去的,是豆豆,真实的豆豆。”
怀着这样的想法,独孤羊辞别了这座低矮的坟,向北走去。
“现在,你夺走了一切;现在,终于只剩下你和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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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本书的连载就到此为止咯,很高兴能和大家分享自己写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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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定了,我要拜你为师,可以吗?教我一些你的东西
 
,,路过
 
没看
是因为标题才点进来的
我还以为你是说
半武侠半玄幻是武林的黄昏
 
出实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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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13 15:48:45  更:2021-09-14 16:1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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