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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浅寂寞]盗亦有道之九龙杯 by 小谢[第1页]

作者:有真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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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亲要D..
 
第 1 章
  楔子
  
  这是一个绝世大盗与盖世名捕的故事。
  这两个人,如果用颜色作比,一个若是热烈的红,另一个就是冷丽的青。
  
  先来说说这个热烈的红。
  世界上有很多没有理想的大盗,毫无疑问,纳兰小七绝对不是他们中的一员

  纳兰小七是个独脚大盗,他认为,做大盗就得有大盗的模样,尤其是他这种
不仅盗宝而且偷香的混合型大盗,更要注重内在、外在的形象。
  因此,他把自己的名字从某个土气鳖脚的字眼换成了纳兰小七,并要求别人
称呼他纳兰公子,而枕边人,则可以亲密地叫他纳兰,或者小七。
  因此,即使在大风把垃圾和灰尘刮得满天飞的天气里,他也只穿白色的衣服
,如果下着雨,他还会穿一双白色的丝袜,踩一只颇具古风的木屐,撑一把油纸
伞沿一条青石板铺成的长街漫步。他爱看风景,也爱成为风景让别人看。
  纳兰小七不仅很有理想,而且很有原则,比如:他出手前必要做三件事:沐
浴、斋戒、焚香;比如,偷香时必须要保证:貌美、自愿。霸王强上弓这样煞风
景的事纳兰小七是绝不会做的。这也得益于他的相貌——无论是谁,有了那样的
一副身段一张脸,都绝对用不上那种手段了。
  事实上,有很多人想对他霸王硬上弓,这些人中,有男人也有女人,可惜,
都不敢。因为纳兰小七在江湖上有个绰号:七绝公子。这七绝分指:文绝、刀绝
、剑绝、指绝、色绝、琴绝、毒绝。
  文绝是说纳兰小七文采风流,刀剑则指的是他手中的照影刀和灵蛇剑。
  指绝不太好说,纳兰小七的理解,指绝是说他的拈花指横绝一代江湖,江湖
朋友虽然承认这一点,但默认的理解是:纳兰小七的手真是太……美好了!这一
点,洛阳花魁——闭月馆的鸾玉姑娘深有体会,当然,伤在他手底下的人的体会
,大概不太一样,我们暂时忽略不计。
  色绝自然是称赞他的绝色。
  虽然领教过纳兰小七琴技的人少之又少,不过教授纳兰小七弹琴的人是号称
国手的白秋月,白秋月既然肯承认纳兰小七是弟子,想必是差不到哪里去的。
  比较容易引起误会的是最后一绝——毒绝。纳兰小七当然也擅长使毒,但他
更擅长的是解毒。因为纳兰小七自认为是一个很有爱心的人,在这个春药、迷魂
药与鹤顶红、蝮蛇涎流毒九州四方的时代里,解毒高手无疑是很受欢迎的。
  因此,纳兰若虽然是个独脚大盗,见过他的每一个人都不会否认一点:他实
在是一个非常不错的人。无论做他的朋友,还是做他的情人,都是个相当不错的
选择。
  当然,也有人不这么想,比如铁星霜。
  
  下面,再来说说这个凄丽的青。
  世界上有很多很有原则的名捕,毫无疑问,铁星霜绝对不是他们中的一员。
  铁星霜是个盖世名捕,他认为,做名捕不一定非要正儿八经,并不一定非要
一诺千金,黑猫白猫,逮着耗子就是好猫,为了逮耗子,可以不择手段。
  因此,除非一些特殊的、必要的场合,他常常怎么舒服怎么穿,怎么好吃怎
么吃,决不会关心衣服前后有没有穿反,也决不会关心油条上的油有没有滴到前
襟上。
  因此,他上一刻还在笑,下一刻也许就会把刀插进你的心窝里,他明明答应
只要你乖乖地跟他走,就会得到诸如释放减刑类的好处,结果你跟着他一路走去
,却发现被带到了开封府的铡刀前。
  铁星霜不仅没有原则,而且没有理想。京城里的七位王爷外带四位皇子都争
着拉拢他,希望他在府中住下,闲时向他讨教治国平天下的韬略,都被他笑着拒
绝。这固然是因为他明白那些人多半只是垂涎他的美貌,但最重要的因素,还在
于他实在太没有理想了。他嫌京城太热闹、大官大多、规矩太多,他千方百计,
运动一切关系和手段,终于……外放江南了。
  铁星霜不像纳兰小七那么招摇。像他这个级别的名捕,要抓的都是绝世大盗
 
静坐着,隔了好一会儿,眼中灼人的热不动声色地消褪,垂下了眼睛。
  纳兰小七有些失望,但也没有说什么。他想要再倒一碗酒,发现酒没了。抬
头看看扮成水手,如今已呆若木鸡的杀手,叹息道:“你们……能不能再给我拿
来一坛酒?”
  他们一时反应不过来,都拿眼睛往鱼泡眼的男人身上瞟。
  男人呆了呆,突然冲纳兰小七破口大骂:“王八蛋!你玩的什么鬼把戏!老
子是来杀你的,你为什么不杀老子!为什么还要老子伺候你?”
  纳兰小七问:“你们要杀我,我就一定要杀你们吗?”
  “你……不杀我们?”鱼泡儿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说话都结巴起来。
  纳兰小七点了点头。
  “为什么?”鱼泡儿眼仍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纳兰小七笑而不答。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今日不杀我们,来日我们还是要找上你的!”鱼
泡儿眼咬了咬牙,大声道,“不要以为今天放过我们,我们就会感激你。”
  纳兰小七点头道:“我知道,我也不用你们感激我。”
  鱼泡儿眼忍不住问:“你还是要放过我们?”
  纳兰小七有些无奈,叹息道:“不错。”
  鱼泡儿眼望着他,似是仍然不信,好一会儿,退后两步,叹道:“我的主雇
说纳兰小七是个怪人,果然不错。江湖路远,后会有期。”说罢,纵身跳入江去
。纳兰小七微微一惊,往下面望去,黝暗的江水翻腾咆哮,刹那间已将灰白的人
影吞没,一点声息都无。
  那鱼泡儿眼一跳,其余的水手也纵身跃入江中。纳兰小七不由得心慌,叫道
:“喂喂,我不杀你们,你们不用逃。”然而没人听他的,转眼的功夫,甲板上
空荡荡的,除了他和铁星霜,只剩那眉淡眼细的女子倚在舷上往江里望。
  纳兰小七刚要往她身边走,她忽然抬眼望了过来,微微一笑,勾魂摄魄。
  纳兰小七笑了笑,“我真的不会伤你……”
  “你真好。我怎么今日才遇上你?”女子望着纳兰小七柔声道,眼波流转,
明丽不可方物。忽然间,仿佛忍俊不禁,她嘻嘻一笑,撅起红唇遥遥送了一个吻
给纳兰小七,纵身跃入江中,娇美的声音从下面悠悠传来,“纳兰小七,我喜欢
你!你今晚若能不死,我就嫁给你——”
  她说的是“你今晚若不死”……纳兰小七忽然想起一事,心中不由微微一沉
。身后传来奇异的感觉,蓦地回头。铁星霜正望着他,目光一碰,铁星霜忽然笑
了,带着些兴灾乐祸的味道。纳兰小七恨得牙痒,猛地扑过去,抱着他滚倒在甲
板上。铁星霜腿不能动,手臂却是自由的,然而并不挣扎,顺着纳兰小七的冲势
仰面躺倒在甲板上。
第 6 章
  
  船跌跌撞撞地顺流而下,这一带多急流险滩,撞岩翻船不过是一会儿的事。
铁星霜被纳兰小七吻得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挣扎开,皱眉道:“船要撞坏了…
…”一句话没说完,船身剧烈一震,打着旋向一侧歪去。两人被抛出去,相拥打
了几个滚,撞上另一侧的船舷。纳兰小七一只手抱住铁星霜,一只手抓住船舷,
哈的一笑,亲了亲铁星霜的脸颊,“小捕快,你的话还真是灵验。”俯首又向他
颈中吻去。
  “你不是不勉强人的吗?”铁星霜嘴里这样说,却也不闪躲,眼中也没有慌
乱的样子,好整以瑕地望着纳兰小七,完全一副旁观者的态度。
  面前这个人简直是个谜,奥妙深沉,又美丽绝伦。纳兰小七觉得有趣,并且
不可思议,轻抚他的脸,问:“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哪,铁星霜?”指下的皮
肤光洁如玉,紧凑细致。纳兰小七压在他身上,可以想像这具削瘦的身子里蕴藏
着的力量。那种此刻沉默熄灭的,却能在陡然间爆发出的致命的力量。
  铁星霜淡而无味地说:“应天府捕快——铁星霜。不是跟你说过了吗?”
  “应天府的捕快,怎么越到九江府来抓人……”纳兰小七一句话没有问完,
船又是猛地一晃,劈哩啪啦一阵响。
  船随着浪头上窜下跳,纳兰小七抱着铁星霜在甲板上滚来又滚去,随时有被
 
吻抚摸的身体无关似的。
  纳兰小七好色,但不急色,本意也不过是逗逗铁星霜,谁知挑拨了一会儿,
铁星霜没什么动静,倒把自己的火挑了起来,索性放出手段,一面在铁星霜颈中
亲吻,一面揉搓他的乳尖。弄了一会儿,铁星霜呼吸渐渐急促起来。纳兰小七益
发来劲儿,轻柔的吻渐渐变得粗暴,正吻得风生水起,突然觉得小腹被什么硬梆
梆的东西顶住了,微一怔,忽然想明白那是什么,不由得“咦”了一声,抽离身
子,低头往底下望去。
  铁星霜微微扭动了一下,似是要把下体藏起来,但荒郊野外,两人都是赤裸
着身子的,哪里能藏得起来?纳兰小七轻轻一笑,抬头盯住铁星霜的眼睛。到了
这一步,铁星霜反而坦然了,往底下,悠哉游哉地看了看纳兰小七翘起的性器,
这才若无其事地抬头和纳兰小七对视。
  纳兰小七微有些意外,刮了刮他鼻子,大笑,“羞羞!”
  “始作蛹者,还好意思羞别人。”铁星霜嗤之以鼻,抬头望天。天空仿佛一
块巨大的幕布,干净光滑,一轮朗月,几点疏星,叫人看了心胸不禁一畅。有风
吹过,送来泥土的腥气,掺着野草的清苦、野花的清香,微微的,有些刺鼻……
紧接着,有温暖的气息靠过来,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抚上他的胸口,缓缓地下滑,
经过结实的小腹,继续往下……铁星霜缓缓地偏过头去,望向纳兰小七,双眼清
若寒潭,神光湛湛。
第 7 章
  
  纳兰小七被他的眼光一刺,心里不由得有些发虚,翻身将他压住,笑道:“
你眼睛怎么这样好看……”吻住他的唇,微微用力地啮咬。铁星霜不闪不避,只
是静静看着他。纳兰小七将手掌覆在他眼上,铁星霜似是笑了笑。
  纳兰小七最受不得讥讽,嘴角微抿,露出危险的气息,握住铁星霜性器的手
动得益发厉害。铁星霜控制良好的呼吸渐渐紊乱,一会儿功夫出了一身的细汗,
身子微微地颤粟起来。纳兰小七在将他送上极乐前的一刹突然收手,凌空翻了个
跟头跳开去,大笑道:“宝贝,你放心!我说过不勉强你,自然不会勉强你。”
  纳兰小七将内息在精关运转,一阵凉意来回激荡,抚平动荡的血气。赤裸着
身子在周围漫步,夜风微凉,吹上胸膛,惬意得很,想到铁星霜此时的狼狈样子
,更觉得意。
  绕着走了一会儿,仍走回去。铁星霜静静躺在篝火旁,闭目而眠,仿佛睡着
了。纳兰小七奇怪他竟睡得着,走到一旁看时,见他脸颊上一抹诡异的嫣红,伸
手一摸,果然烫得厉害,心便软了,抱起他的头放在怀中,放柔了声音问:“你
不舒服怎么不跟我说?”
  铁星霜睁眼看了看他,眼光清清冷泠的,没有一丝生气。他平日里谈笑不羁
,偶尔凝神注目,一双眼中寒气逼人,凌厉得很,似此时这般的凄凉,是绝无仅
有的。纳兰小七知道他不简单,对着他时,常常提着十二分的小心,甚少仔细看
他。这时月下静对,才恍然记起他是公门中的捕快,是他的敌人,但论到年纪,
终究不过是个弱质少年。
  纳兰小七叹了口气,柔声道:“我不是好人,但也没有那么坏。只要你答应
不跟章家为难,我就放你走如何?”
  铁星霜有些意外,盯住他看了一会儿方道:“我答应,你就信?”
  “当官的没几个好东西,背信弃义的事干得多了,说实话,我不敢信。不过
——”纳兰小七微微一笑,抬起铁星霜的下巴,“我可以信你一次吗?”
  “老实说,我不值得信。”铁星霜望着纳兰小七帅气的脸,微微一笑,“我
和别人没什么两样,也做了很多背信弃义的事。”
  纳兰小七不提防他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失笑道:“你是傻子吗?”
  “你就很聪明吗?”铁星霜道,“你不杀他们,他们却要杀你,怎么算都是
一笔烂帐。”
  纳兰小七笑了笑,“我是坏人,喜欢吃亏。”
  “你真不杀人?”
  “骗你有什么好处?你会爱上我?”
  铁星霜淡淡道:“杀人其实没什么。一了百了,最方便干脆不过。”他声音
 
在加深,只是他笑得纯粹,和纳兰小七色情的笑迥然不同。
  纳兰小七突然很想跳起来一拳打烂他的脸,但他既没有跳起来,也没有挥拳
,甚至也没有破口大骂,只是继续微笑,“你说我好……但我很怀疑,你究竟知
道不知道我哪里最好?”纳兰小七笑时,嘴角有一道浅浅的笑纹,衬着挺秀的鼻
子,深沉的眼光……那是一种成熟男人的微笑,很风姿,很诱惑,勾魂摄魄,魅
力惊人。
  铁星霜也在笑,他笑得有些孩子气,上上下下打量纳兰小七,连说的话都有
些孩子气的疑惑,“你哪里最好?”
  纳兰小七凑过头去,在他唇上啄了一下,“你觉得我哪里最好?”往下,吻
上他的颈、锁骨,再往下是胸口,“你难道没有眼睛吗?嗯?小坏蛋……”牙齿
撕开铁星霜虚掩着的衣服,舌尖在铁星霜乳尖上点了点,感觉到一丝微微的颤粟
,他正要狠狠地一口咬下去,铁星霜忽然说了一句话——一句令纳兰小七再也咬
不下去的话。
  “你是要脚,还是要武功?”
  “嗯?”纳兰小七有那么一刻没反应过来。
  “两个选择。”铁星霜把纳兰小七的脑袋从自己胸前揪开,拉开一段距离,
似笑非笑的眼睛直望进纳兰小七的眼底去。竖起一根纤长的手指,“第一个选择
,我挑断你的脚筋。”再竖起一根手指,“第二个选择,我废了你的武功。”
  纳兰小七保持良好的微笑终于撑不下去了,脸色也黑了,呼吸也不均匀了,
他深吸了几口气,咬牙狞笑:“铁星霜——你还真够混蛋啊——”
  铁星霜笑得益发开心,摸了摸纳兰小七的头发,啧啧叹道:“纳兰,你终于
和我以前抓的大盗们口径一致了一次。”
第 10 章
  
  “我能不能两个都不要。”沉默了很久,纳兰小七问。
  “不能。”铁星霜回答得干脆。
  纳兰小七打量铁星霜。铁星霜的面孔很秀气,秀气得成了清丽。怎么看,都
像应该拿一卷书,一旁红袖添香、翠袖剪烛的样子。这人看起来人畜无害,却怎
么就这么狠呢?纳兰小七不由得长长地叹了口气。
  “要不要我替你选?”铁星霜问。
  这人还真是关切,不知道的,听了这句只怕以为他多温柔敦呢。纳兰小七忍
不住扑的一笑。铁星霜微微讶然地看了他一眼,问:“你还笑得出来?”
  纳兰小七淡淡道:“我若大哭一场,你会放了我吗?”
  “不会。”铁星霜摇头。
  “那我为什么不能笑?”
  铁星霜微微恍惚了一下,想起这一番对话,当初他落到纳兰小七手里时曾说
过的,只是双方换了位置。
  纳兰小七道:“你听过李夫人的故事吗?”铁星霜点了点头。纳兰小七又道
:“李夫人绝色倾城,病重时,无论如何不肯见汉武帝。汉武眷恋李夫人,对李
夫人留下的儿子十分厚爱。我一世风流,最看重仪表风度,受不得那断脚和废去
武功之辱,更不想令我的女人们失望。——只当看在我舍身跳崖救你的份儿上,
”他笑了笑,放轻了声音,“你,杀了我吧。”
  铁星霜眼中一闪,蓦地抬头,眼光如电,射在纳兰小七脸上。好重的杀气!
纳兰小七心里咯噔一声,暗暗叫苦:“难道我这一赌竟赌输了?”表面上却不动
声色,淡淡一笑,扯开领口,露出淡褐色的脖颈,“大好头颅,请君斩之。”
  缎子般的皮肤,光滑,柔韧,凸起的喉结呈现出一种说不出的张狂之意,往
下,是两段不那么温驯的锁骨,横在那儿,叫人觉得峭拔,有种一把抓住折断了
去的冲动……或者吻住,感受它的坚毅、刚强,用温润的舌尖将它驯服,令它颤
粟……一瞬不瞬地盯着纳兰小七,铁星霜深黑的眸子微微缩了缩。
  纳兰小七笑了笑,闭上眼睛,双手一撕,衣服碎裂,露出宽阔、健壮的胸膛
。衣服的碎片蝴蝶般飘开,一片片落在江中,随水浮沉而去。铁星霜面沉如水,
看不出一丝感情的波动。端坐片刻,缓缓扣住了剑柄。
  闭眼等死时,时间过得分外慢,仿佛压在胸口的石头,挣不开,摆不脱,叫
 
第 12 章
  
  又一回醒来,发现伤口都包扎了,身子也清洗过,甚至还换上了一件干净的
衣服,然而记忆里一片空白,无论如何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但也猜得出
,做这一切的自然仍是铁星霜,他之所以没有记忆,自然是铁星霜悄悄地点了他
的睡穴。
  铁星霜避他,是不是因为害羞呢?纳兰小七觉得可笑,并且不可思议,因为
铁星霜并不是一个很怕羞的人。但如果不是害羞,又会是为了什么呢?纳兰小七
想到了另一个可能:铁星霜反悔了。这个想法令纳兰小七哀怨莫名。唯一值得庆
幸的是,无论如何,他暂时保住了脚和武功。留得青山在,以后总算还有烧柴的
可能性。但落在铁星霜这么狡滑狠辣的家伙手里,这种可能性有多少呢?
  每天一碗清水一个馒头,都在纳兰小七睡着的时候悄悄送来。这个份量只能
勉强保证不死,纳兰小七饿得头晕眼花,别说逃,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又过了几天,铁星霜出现在了纳兰小七面前。纳兰小七吃尽了苦头,也学乖
了,闭着嘴一声不吭,看他怎么说。铁星霜眼里却根本没他这个人,走过来提起
他往外走。薄暮的天色,岸上停了辆半新不旧的马车。车厢不大,铺的毡子硬而
薄,路又不好,纳兰小七被颠得难受,忍不住开口抱怨:“你不能慢点吗?”耳
中“啪!”的一声响,马跑得益发欢。纳兰小七全身的骨头都险些散架,只得苦
笑一声,咬牙忍耐。
  此后的几天,无论纳兰小七怎么挑拨,铁星霜都不理不猜。七天后,铁星霜
把纳兰小七交给另外的几名捕快,丢进了应天府的大牢里。
  高而黑的铁牢,几十斤重的枷锁,分明就是重刑死囚的待遇。纳兰小七对着
肮脏潮湿的墙壁却忍不住微笑起来。完好的脚和没被废去的武功,铁星霜总算给
他留了余地,这小小的牢笼如何困得住他?越想越开心,怨恨铁星霜的心思一扫
而光,靠在墙上摇头晃脑地哼起小曲来:
  “他生得脸儿峥,庞儿正。诸余里耍俏,所事里聪明。忒可憎,没薄幸。行
里坐里茶里饭里相随定,恰便似纸幡儿引了人魂灵。想那些个滋滋味味,风风韵
韵,老老成成——”
  一面唱,回想那日在船上的一夕风流,痛是痛到了极致,然而此时拿来回忆
,想着铁星霜清丽至极致的眉眼,和那近乎疯狂的肆意张狂,小腹中竟升起一股
激热。纳兰小七心里微微纳罕:我难不成还爱上了强奸?心里觉得可笑,忍不住
微微一笑,暗暗打定主意:等出去了,一定要去找铁星霜把这个场子找回来。把
他纳兰小七吃光抹净,拍拍屁股就走人,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正唱得开心,忽听“吱吱哑哑”一阵响,头顶的牢门打开一条线。先是一盏
半昏不暗的风灯,然后是一张黄黄的马脸,眉毛淡淡的,眼皮微搭,病殃殃得似
害了一场大病。纳兰小七也不理他,拖长了声音换支曲子唱:
  “爱他时似爱初生月, 喜他时似喜梅梢月, 想他时道几首西江月,盼他时
似盼辰钩月。当初意儿别, 今日相抛撇, 要相逢似水底捞明月——”
  那人望着他,咧开嘴笑了笑,“你饿不饿?”
  “饿!”纳兰小七连忙点头,曲子也不唱了。
  那人又笑了笑,一矮腰钻了进来,沿窄而陡的石阶走下来。隔得老远就有香
气传来,纳兰小七咽了口唾沫,盯着那人手里的竹篮看。掀开笼盖,是四个雪白
的馒头,揭开第一层,是一碗红明发亮的肉和几个猪蹄,再揭开一层,露出一个
小小的酒壶。
  纳兰小七盯着猪蹄,眼中射出狼一般的光。难道是铁星霜吩咐了他们好好照
看他?肚子里还在思忖,手已伸过去抓猪蹄,枷锁太笨重,竟够不到。那人连忙
将猪蹄递到他手里。纳兰小七接过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嘴里送。也不知是当
真做的好,还是因为他一个月没闻过肉味儿,只觉肉入口即化,香嫩软滑。纳兰
小七幸福得几乎想痛哭一场,以庆贺这一顿丰盛的晚餐。
  那人看着纳兰小七只是微笑。等他吃饱喝足,收拾了东西,笑道:“吃好了
没?”他一笑,露出两个黄黄的门牙。纳兰小七一向喜欢美人,但被他伺候得舒
服,竟觉得那两个黄黄的板牙也是可爱的,笑道:“很好。你下一回来,能不能
多带些酒?”那人点头微笑,答了个好字。
  吃了顿饱饭,力气回复了,盘膝运转内息。开始还好,然而当内息流过心脉
时,气血突然一阵翻涌,燥热难当,全身如焚。纳兰小七心头掠过微微的麻意,
不肯死心,又运了一遍内息,仍是一到心脉就被生生截住,呆了一会儿,又试了
一遍,仍是不行。心里渐渐明白:这是铁星霜暗中做了手脚。纳兰小七气极反笑
:若当真要他的命,明下手也就是了,何苦这样玩阴的??
 
  剩下的三人心头一阵颤粟,陡然间失了所有的勇气。知道此事万万不能传出
去,有铁星霜干涉,只怕要惹来泼天大祸,其中一个大声叫道:“铁星霜劫狱了
!弟兄们,拿下他!”当先向铁星霜扑去。另外两人被他一鼓动,纷纷扑了上去
。铁星霜脸上空荡荡的,没有一丝表情。也没见他怎么动,众人只觉眼前一花,
看见自己的身体离自己越来越远,轰然倒下。
  那高声呼叫的人作势一扑,等别人朝铁星霜扑去时,他一矮身已倒退着掠到
牢房门口。陡然看见铁星霜一剑之下,三人一齐被削去头颅,吓得打了个激灵。
被铁星霜抬头瞪了一眼,七魂去了六魄,急忙朝外飞奔。奔出去老远,突然觉得
不对,低头一看,两条腿竟然没了。心里猛地一空,身子已经轰的跌倒在地上,
这才觉出爆炸般的痛来,放开喉咙嚎叫起来。
  喧哗声由远及近传来。铁星霜静静听着,只觉全身的肌肉都在剧烈地跳动。
好一会儿,抛下剑,扶起纳兰小七。纳兰小七赤裸裸地瘫在地上,一身是伤,头
上被砸了个洞,血直往外涌,头发已被鲜血浸湿。铁星霜连点他几处大穴止住血
,撕下一片衣服包住他的头,解下自己的衣服裹住他,扛在肩上站了起来。零乱
的脚步声已到牢门外。铁星霜微一晃,扛着纳兰小七奔到牢门处,一把揪住迎面
赶来的人的领子扔出去,一路飞掠,扬长而去。大牢外拴着他的马。跃上去,打
马扬鞭,一会儿功夫就消失在夜色里??
 
第 14 章
  
  铁星霜带着纳兰小七出了应天府,先是往南走,再折往西,傍晚的时候,停
在一片小树林里。铁星霜脱下自己染满星星点点血迹的衣服,又去解裹在纳兰小
七身上的衣服。血渍干了,粘住了衣服,微一动,纳兰小七就呻吟颤抖起来。铁
星霜不敢再动,迟疑了一会儿,拿出一杯短剑,细心地把粘连的衣服割下来,尽
量不弄疼他。一件衣衫足足解了小半个时辰才解下来。纳兰小七腿上颈上是淤伤
,有吻吻咬痕,还有拧出来的掐出来的,胸前的鞭伤撂成一片,惨不忍睹。
  对着面前伤累痕痕的身体,铁星霜面孔僵硬,看不出什么感情的波动,只有
黑不见底的瞳孔在微微地收缩,仿佛有鬼魅在里面游荡,带着某种近乎颠狂的情
绪。隔了好一会儿,他扶起纳兰小七的头。血已止住,但里面究竟伤到没有,一
时也看不出来。怔了一会儿,将纳兰小七抱到马上,继续往前走。
  纳兰小七一路上只是昏睡,请了几个大夫看,都说:“头受了震荡,只怕里
面有淤血,什么时候能醒来,那可难说。”
  缉拿他们二人的海捕公文早已贴得到处都是,给铁星霜定的罪名是:劫狱杀
人。然而铁星霜为什么要劫狱杀人,上面不曾提上一句。铁星霜头罩斗笠,抱着
昏睡中的纳兰小七坐在马上,从压得低低的斗笠下沿望了公文两眼,掉转马头继
续上路。
  这天晚上,露宿在一条小河边。铁星霜升了篝火,抓了几条鱼,剖开洗净,
烤熟了,又打算像从前一样一口口嚼碎,喂给纳兰小七吃。刚捧起纳兰小七的头
,他的眼皮忽然滚动了一下。铁星霜心里微微一跳,定定地望着他。过了一会儿
,纳兰小七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瞪着铁星霜,眼神微有些迷茫,仿佛想不起他是
谁似的。铁星霜几乎疑心纳兰小七的脑子给打坏了,纳兰小七却突然轻笑了一声
,喃喃道:“铁星霜……怎么是你?”
  铁星霜问:“你还记得我?”
  “你化成灰我也认得,你这小混蛋……”纳兰小七喃喃说着,轻轻闭上了眼
睛,语声渐轻,又昏睡了过去。铁星霜怔怔地望着他英挺苍白的面孔,好一会儿
回不过神来。
  后来纳兰小七又醒了几次,人并不十分清醒,说着前面忘着后面,颠三倒四
的。又过了两天,才渐渐清楚起来,也把发生过的事一桩桩想了起来。糊涂的时
候,他对铁星霜百依百顺,叫吃就吃,叫睡就睡,人一清楚,立刻闹起别扭来。
铁星霜总躲着他,他便趁铁星霜给他胸口涂药的时候对铁星霜冷嘲热讽:“妈的
,差点被一群色狼大叔强奸!你们六扇门里的人都这么饥渴吗?”
  铁星霜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纳兰小七不肯放过他,又问:“我说……我该谢你把我送到他们手里呢,还
是该谢你救我呢……嗯?铁星霜?”
  铁星霜一声不吭,只是安静地替纳兰小七抹药。那些人都混得成精了,一条
鞭子使得出神出化。鞭伤看起来可怕,其实不是十分深,已结了痂,看样子等痂
脱落,不会留下什么伤痕。他指骨修长,下手又轻,纳兰小七很享受,但一想到
一身的伤都是拜他所赐,还差点被轮奸,那个气呀,恨不得一把掐死他!
  气一会儿,又觉得迷茫。铁星霜看不得性虐的戏码,把他带出来本不算什么
大不了的事,但问题是,铁星霜为他杀了衙门里的人。他当时昏昏沉沉的,然而
此刻回想,仍能感受到当时铁星霜的戾气与愤怒。铁星霜为什么会那么愤怒呢?
纳兰小七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忽然手臂一长,挑起铁星霜的下巴。
  “你——”纳兰小七笑了笑,“是不是爱上我了?”
  铁星霜微微仰起脸,一瞬不瞬地望着纳兰小七,眼神空空的,似是听不懂这
句话的意思,好一会儿啊了一声,慢慢地低下头,继续给纳兰小七抹药。这一声
啊答得莫名其妙,也不知算是承认,还是否认。
  纳兰小七摸了摸他的头,疑惑地问:“铁星霜,我真有点怀疑,被敲了脑袋
的究竟是我,还是你呢?”
 
出去。
  那一脚踹在小腹上,纳兰小七痛得蜷成了虾米,抬头愤怒地寻找罪魁祸首,
铁星霜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身上的土,抱膝坐到火堆旁,拿了剩下的最后一只烤鱼
吃。
  纳兰小七有些哭笑不得。颓然叹了口气,爬到他身边坐下,“我也要吃。”
  “就剩这一只了。”
  “分我一半。”
  铁星霜略显意外地瞪住纳兰小七,“你刚才已经吃了七条。”
  纳兰小七一脸的委屈,眨了眨眼睛,不吭声。对峙了片刻,铁星霜喃喃:“
原来你是个饭桶。”把吃了一半的鱼递过去。
  “错,我是个鱼桶!”纳兰小七欢呼一声,接过来,津津有味地吃,一面赞
美:“小霜霜,你虽然有七分的坏,倒还有三分的好。”听不见铁星霜的回话,
侧头一看。铁星霜的眼神微有些空茫,又陷入了沉思。纳兰小七伸出一只手,在
他眼前晃了晃。铁星霜呆了呆,望向纳兰小七。眼神儿空空的,也不知在想什么

  这天夜里,他们遭遇了第二十七次围攻。铁星霜察觉得早,背着纳兰小七藏
身一株大树上。二十余名骑士围住已熄灭的篝火,一人下马,捏了把灰在手里,
向为首模样的人回禀:“大人,还是温的。人不会走远!”
  那人剑眉一轩,仰面张望,目光掠过铁星霜和纳兰小七藏身的大树。火把明
灭不定的光里,是一张极威武的面孔。纳兰小七觉得眼光似和他对了对,心头微
微一动,然而那人的眼光略停了停,便转开了。纳兰小七刚吐了口气,那人忽然
踢蹬拧腰,一掠而起,挟一道剑光直扑他和铁星霜藏身的大树。铁星霜似早有防
备,手臂在树干上一撑,背着纳兰小七纵了出去。
  “你知道么?”那人紧追不舍,纵身飞掠,在铁星霜身后微微地冷笑,“铁
星霜,我早就想要杀你了——”
  “是么?”铁星霜淡淡地问了一句,眼光往下一张。树下的二十八骑已发动
,追随着他来往奔驰。火把将这荒郊照得通明,闪烁的剑光下,衣影交错,有若
鬼魅。
  “得不到的,就毁掉。这一向是我做人的原则。你不接受我可以,但怎么能
跟别人私奔呢,嗯?”那人剑尖爆出一团银花,紧咬铁星霜双腿不放。铁星霜背
着纳兰小七,行动多有不便,下面又不时有冷箭射来,一时间险象环生。
  “枉你一世聪明,原来也有做糊涂事的时候……劫狱杀人,反出公门……呵
——”那人微微地叹息,声音里却是掩不下的兴奋,“小铁啊小铁,你又不是不
知道有多少人垂涎你。你怎么胆敢给我们这个毁掉你的机会?”
第 16 章
  
  说话间,那人剑影一分,疾刺铁星霜两膝。是分影剑!纳兰小七心头一跳。
分影剑绝迹江湖几十年,十年前重现江湖,除了江南总捕张伏虎,别无分号。纳
兰小七早知他的名号,却一直不曾交过手,没想到竟在这里遇上了。张伏虎的话
很暖昧,带着某种扭曲的恨意。纳兰小七用脚趾头想也想得出,张伏虎一定在铁
星霜这里碰过钉子。能恨成这样,想必这个钉子碰得不轻。
  这会是个什么样的钉子呢?纳兰小七微有些好奇,低头看铁星霜的表情。铁
星霜屈膝踢开刺来的两剑,身子一荡,落在远处的一根树枝上,清丽的侧脸上水
波不兴,却根本看不出一丝喜怒来。
  张伏虎长身而起,自上而下搏击,分明是要迫铁星霜下地去。铁星霜仗着身
法灵活,只在树上与他缠斗。
  斗了片刻,底下的二十八骑中,又有三人踢蹬而起,掠上树梢。铁星霜本是
死活不愿下地,见那三人上来,身子凭虚借势,竟然自半空中折下,迎着其中一
人揉身扑去。那人绝非庸手,不过打了一个照面,便惨叫一声摔下地去。纳兰小
七伏在铁星霜背上,看得一清二楚,铁星霜竟是将手臂一探,生生抠出了那人的
眼珠子。纳兰小七早知道铁星霜心肠刚硬,却没想到是这么个狠法,心里一阵恻
然,忍不住转开眼睛。
  张伏虎大喝:“布阵!”下面的骑士立刻结队,弯弓搭箭,对准了铁星霜。
 
  铁星霜仿佛早算到了这一招,脚尖在那被抠了眼珠子的人身上一点,大鸟般
凌空跃起,其快如电,其疾如光,射向张伏虎。张伏虎冷笑一声,长剑翻转,疾
刺铁星霜双膝。他似乎打定了主意不要铁星霜的命,只是要伤他。铁星霜冲至张
伏虎面前已是强弩之末,张伏虎微微一笑,铁星霜却突然低下身子去,将自己的
胸口对准了张伏虎的剑尖,脸微微上仰,望着张伏虎一声轻笑。衬着清朗的月光
,好一种艳色扑面而来,张伏虎心头一乱,握剑的手不禁一滞,竟是再也刺不下
去。
  对铁星霜来说,这便够了。绚烂夺目的轻笑中,铁星霜双手抚上张伏虎的小
腿,轻轻的一握,顺势而上,一路疾走。极静的夜空中,有某种叫人牙酸的“喀
喀”声响起,张伏虎痛吼一声,长剑往前猛地一刺,已是不顾铁星霜的死活了。
铁星霜凌空飞起,落到张伏虎背后,纤长的手指在张伏虎脊椎上一握一抓,换来
张伏虎的第二声痛吼。
  “就算我给你机会,”铁星霜笑容极淡,声音极轻,然而字音清冽,如冰澌
雪溶,“你就能毁掉我?”
  张伏虎轰然倒下,直往地上栽去。两个手疾眼快的飞身而上,抢住张伏虎的
身子。纳兰小七看见张伏虎的身子不停抽搐,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铁星霜刚
才用的是截劲,将张虎双腿双腿筋脉一根根截断,最后那一握一抓,却是将张伏
虎的脊椎弄断了。纳兰小七心头掠过微微的寒意,附在铁星霜耳边轻声叹息:“
谁要是喜欢上了你,那一定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铁星霜微微一震,侧头望向纳兰小七,漆黑的眸子里微光闪动。大敌当前,
哪里是发呆的时候?纳兰小七吓了一跳,指住迎面刺来的长剑大叫:“剑啊,笨
蛋!”眼看等铁星霜动手已是不及,纳兰小七无奈,只得屈指弹去,他内力受制
,被剑上的劲力一震,胸口一阵火烧般的疼。这片刻的功夫铁星霜已回过神来,
飞起两脚,逼开那二人。纳兰小七胸口闷得厉害,忍不住骂铁星霜:“小祖宗,
你正跟人动手呢!是不是要害死老子?”
  张伏虎是众人之首,他受了这样的重伤,人心顿时乱了。铁星霜背着纳兰小
七凌空掠起,朝远方遁去。乱箭一阵飞射,却挡不住那疾若流星的去势,片刻功
夫,铁星霜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铁星霜的人不大对劲儿,常常恍恍惚惚的,这些纳兰小七是知道的,但正和
人动手的时候突然发呆却是前未有。想到那时的险状,纳兰小七不由得来气,一
路上嘟嘟囔囔地数落铁星霜。铁星霜一声不吭,只是背着他急奔。
  纳兰小七说累了,便住了嘴,趴在铁星霜背上欣赏一路的风光。月上中天,
清辉脉脉,将郊野照得如透明一般。纳兰小七忽的一笑,揽住铁星霜的脖子悠然
道:“没内力也是有好处的,至少不用这么累……”手掌触到铁星霜的脖了,只
觉湿淋淋的尽是水。他心头一凛,拧过铁星霜的脸来。铁星霜额上满是冷汗,脸
色惨白,益发衬得一双眼睛黑得吓人??
 
  高潮的间隙里,纳兰小七疲惫地拥住铁星霜,雨声仿佛益发的大了,风狂雨
虐,雷声震震,然而转瞬间,那风声雨声天地万物都隐退在下一次极乐的颤粟背
后,只剩身下汗湿的身子,和紧紧将他包裹的紧窒,和充实。铁星霜被做得手脚
皆软,疲倦地瘫在纳兰小七身子底下,纳兰小七担心他受不了这么激烈持久的情
事,铁星霜却一次次笑着缠上来,眼波潋滟,销魂蚀骨??
 
第 20 章
  自杀人劫狱后,铁星霜的精神一直紧绷得像张满的弓弦,自这日之后,却突
然松驰下来。他精神一日日地回复,官府的追捕也一日日地紧张起来。后来,纳
兰小七试探着向他求欢,他再不拒绝,然而他心中仿佛有一把标尺,欢爱是欢爱
,纳兰小七心脉的禁忌,却始终不肯解。纳兰小七气极了,跟他发脾气,他只淡
淡看着,什么也不说,等纳兰小七自己平静下去。纳兰小七有时故意折磨他,粗
暴地进入他,凶狠地将他贯穿,他也只是拧着眉毛默默忍受。纳兰小七不是那种
以折磨别人为乐的人,跟他怄了几回气,只得叹息着作罢。有时相偎而坐,这一
刻还觉得两人离得很近,低头细看他时,又觉得壁垒森严,完全看不透他。
  铁星霜带着纳兰小七往南面兜了一个大圈子,又折而向北。这一日行到一处
小镇,纳兰小七定要挑一家大酒楼吃顿好的,铁星霜却头也不回地进了一个小小
的饭馆。纳兰小七一百个不情愿,有心赌气就走,终究不甘心,只得跟了进去。
才坐得片刻,忽然走进一个蜡黄面容的中年人,径直向他二人坐处走来。纳兰小
七微觉奇异,那人经过他们身旁时,轻声道:“从后堂走。”
  纳兰小七看向铁星霜,铁星霜却不动声色,待那中年人走到一副座头后,牵
住纳兰小七的手穿过后堂,疾步越过一条小巷。巷口停了一辆华丽的马车,轿帘
掀处,露出一张秀美的少女面孔,指了指马车下面,神情焦急地说:“快。”
  铁星霜毫不犹豫,拉了纳兰小七钻到马车下面,那里首尾早钉好了铁环,恰
好可供手脚抓拿。他二人刚贴厢底停好,车把式轻叱一声,马车缓缓走动起来。
行了一会儿,听见有人与车把式说话:
  “这不是赵二吗,车上莫非是苏大人?”
  车厢内一个温婉的女子声音问道:“赵二,外面是谁?”
  赵二未及答话,那人连忙趋前两步,陪笑道:“原来是苏小姐,今儿又去城
外上香?小人是张守备的内侄,姓张,草字德备。”
  女子嗯了一声,“原来是张公子。家母吩咐快去快回,就此别过吧。”
  那人连忙道:“恭送小姐。”
  马车又向前面驶去。中途又遇了些人,都是礼敬有加,至城门处略问询了几
句便放行了。出得城,走出里许。马车停住,一双绣花鞋落在车厢旁,笑道:“
师哥,你出来吧。”
  纳兰小七没什么师兄妹,不由向铁星霜看去。铁星霜面上淡淡的,却没什么
颜色,钻出车厢,向那少女淡淡一笑,“多谢。”纳兰小七向来喜欢美人,盯着
那少女看了一会儿,眼光一转,落在她身后的少年身上,只觉眼前一亮,竟移不
开眼睛来。那少年约摸十六七岁年纪,瘦瘦的腰身,眉眼纤丽,态度婉约,站在
那里仿佛是一团温润的春水。
  铁星霜忽的回头,看了纳兰小七一眼,又去看那少年。纳兰小七哈哈一笑,
附到铁星霜耳边低声道:“他比你好看。”其实那少年眉眼精致、娇媚动人,铁
星霜却是一种由内而外的清冽,如冰如玉,清丽绝伦,二人气质不同,原是不能
比的。他这么说,不过是因为受了铁星霜的气,故意要他生气。
  铁星霜还没怎样,那少女突然眉毛倒竖,一巴掌击在纳兰小七颊上。她人生
得秀气,手劲儿却大,纳兰小七踉跄着退开一步,一柄雪亮的长剑已逼在胸口,
“你就是那个采花大盗?你也配和我师哥说话!”
  纳兰小七心道:“我岂止和他说话,我还和他上床了。”面上却只是笑,道
:“原来你喜欢他。我是男的,又不是女的,和他说句话有什么?”偷觑铁星霜
的脸色,却见他向那少年望去。那柔美少年迎视铁星霜的目光,眼波流转,浅浅
一笑转过头去,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纳兰小七心里一动,竟微微地泛起酸来。
  “你……你……”少女羞红了脸,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忽然转过身子,一
把拉住铁星霜的袖子,怒道:“师哥,我问你,你救他干什么。别人都说你是喜
 
  叶青萝侧着脑袋瞧了他一会,也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肩,柔声道:“你说话
可要算话。以后不许做坏事。”
  她笑容甜美,纳兰小七没来由的觉得,那笑意里藏着什么古怪并且重要的内
容。然而思来想去,也参详不透。春水也觉察到了,看了看叶青萝,又看了看铁
星霜。铁星霜面色平静,却只是有一口没一口地喝茶。
  这一桩金牌案至此平息。叶青萝回房休息,铁星霜与春水共居一室,纳兰小
七则点了穴道扔在铁星霜房间的角落里。
  睡到半夜,纳兰小七被细微的响动惊醒。声音从床上传来,先是细微急促的
喘息,黑暗中,灰扑扑的影子在帐中扭曲翻动,喘息越来越急促,化成一片柔媚
的呻吟声,颤粟的,仿佛是无法承受的苦楚,又仿佛焦渴的热望。早料到春水的
身份,却没想到这两人这么大胆,竟在他旁边演起活春宫来。
  纳兰小七眼里向来没有三纲五常,贞操什么的从来不往心里去,然而铁星霜
当着他的面这样做,他却不由得不生气,只觉满肚子都是酸水儿,胸中一口闷气
几乎将他憋死。起初只是气,听了一会儿,身上躁热起来,偏偏连手指头尖都不
能动一下,只觉心浮气喘,急切难当。
  正难熬,听床上传来一声低叫,便静了下去。然而他们静了下去,他这里却
静不下去。身子不能动,脑子里就要多出无数想头,铁星霜被他压在身下的场景
一幕幕联翩浮现。那般清冽冷丽的脸,如遇火的冰,一化就化成了水波,色上眉
梢,妖异得鬼魅一般。
  正想得出神,忽觉额上一凉,突然明白那是一只手。睁眼一看,映着月光,
铁星霜清丽绝伦的脸庞逼在近旁。纳兰小七还在发呆,铁星霜忽然微微一笑,半
跪在他面前,倾过身子吻住他。浅浅的一吻,如刺探敌情的哨兵,一击即退。纳
兰小七贪恋那柔软的唇,想要追随,却动不得。正急不可耐,身子一轻,被铁星
霜提着翻出窗去。
  楼下转过两个弯角是大丛怒放的杜鹃花。白日鲜丽如血的红色,在月光底下
却宛如大块的乌紫,花叶上凝了露,闪着微弱的晶光。纳兰小七的衣服早已被扯
上来,光着身子滚进了花丛深处。花香迷漫,熏人欲醉,纳兰小七却只是觉得诡
异。穴道已解,手脚仍是麻木着的,抬眼望去,一条身影迫不及待地扑了下来。
纳兰小七摸不着头脑,因此越加觉得有趣而刺激。手臂一长接住铁星霜,就地打
了两个滚压住他。
  铁星霜勾住他的脖子,热烈地吻他,热情地仿佛一团要将人灼化的火。修长
的双腿缠上来,紧紧地绞住纳兰小七的腰??
 
第 24 章
  
  弄了一个多时辰,方才收了云雨,两人懒洋洋地躺在星光底下。
  “你那个小书童可不简单。”纳兰小七忽道。
  “嗯。”
  “你这么待我,是做给他看的吧?”
  “你怎么会这么想?”
  “你爱上我了,你就承认了吧。”纳兰小七嘿嘿地笑,扳过铁星霜的脸。铁
星霜奇怪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说:“怎么忽然变得这么自信?”
  “以前你找我还有话可说,现在他在这儿,你还来找我。不是爱上我了是什
么?”
  铁星霜想了想,抓住纳兰小七的性器捏了捏,“这东西不错。不过为了这个
就爱上一个人,爱这东西也太贱了吧。”
  纳兰小七颓然叹息,“不承认算了。何必拿这种话损我。”
  铁星霜沉默了一会儿,问:“你怕不怕我拿到金牌之后过河拆桥。”
  “怕啊,怎么不怕。”提起这个纳兰小七就伤心,活了这么多年了,他什么
时候吃过这么大的亏,“你这么狠,我斗狠斗不过你,只好巴望你看在我这么乖
,服侍你这么殷勤的份儿上放我一马。一夜夫妻百日恩,咱们这都多少日的夫妻
了。插一次算一天,这恩情也算不过来了吧……”
  初时还是人话,听到后来,铁星霜忍无可忍,挥手给了他一巴掌。
  纳兰小七大笑着抱住他,吻个不停,“啧啧,你也会生气。小霜霜,我最爱
你这个样子了。总绷着脸有什么意思啊,人生在世就要快快活活地,想笑就想,
想哭就哭。”
  正笑得开心,忽听铁星霜道:“不如,我给你个了断。”
  这话好没来由,忽然明白话中的意思是要杀他。纳兰小七只以为他在说笑,
刚要调笑两句,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发现他是相当认真的。刚刚温存过,纳兰
小七唇上还留着他的暖意,此刻这些话平淡无奇地说出来,叫纳兰小七忍不住觉
得荒诞,不由笑了笑。
  铁星霜道:“我出手的话,不会叫你太难受。”
  纳兰小七头皮一阵发麻,却仍在笑:“你还敢说没爱上我?”
  铁星霜笑了,“那怎么会?”
  纳兰小七翻了个白眼,“不爱我,你管我怎么死,难受不难受干什么?”
  铁星霜微笑道:“你长得好看,死的样子想必也比较好看。”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他要亲自出手,是要看纳兰小七的死状。纳兰小
七一腔的好心情一扫而空,只觉满肚子的苦水,一波波地往上涌,瞪着铁星霜看
了好半天,翻个身背对着他躺下,苦闷地说:“真是小气,口头便宜都不给我占
。”
  “我的便宜不好占。”
  “是,我领教了,害怕了,以后只给你占我的便宜就是了。”纳兰小七嘟嘟
囔囔地说,终于忍耐不住,呼的坐起来,愤怒地盯住铁星霜:“我就不明白,你
为什么要找上我。那个什么破烂九龙杯根本不是我偷的,你为什么不去找正主!
冤枉好人,让正主儿逍遥法外,你们就是这么做事的?”
  铁星霜惊奇地看着纳兰小七,一看就知,那惊奇全是装出来的。他拧住纳兰
小七的脸,验猪肉般左捏右扭了一番,“好人?你是好人?”
  “很痛啊,你给我放手!”纳兰小七发现自己在这个人面前完全没有法子,
风度无法保持,尊严无法保持,最可气的是,有时候连生他的气都气不起来。把
自己害到这个境地的是他,往自己头上扣屎盆子的是他。无论怎么看,铁星霜都
只该是自己的敌人。然而实际上呢,自己不但被这个小捕快攥在掌心玩弄,而且
,自己似乎还十分地迷恋他。
  纳兰小七从来没觉得自己的人生这么失败过。
  他皱着眉头,苦着脸,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铁星霜似乎也觉得委屈,捏着纳兰小七的脸说:“纳兰,你知道不知道,你
其实很该死。”
  “我怎么该死了?”纳兰小七怒道。
  “远的不说,我们说近的。去年三月,你在洞庭君山和胡夫人偷情,人家夫
妻反目,你倒是两袖清风的走了。去年九月,你和洛阳花家的大小姐私通,花小
姐为了你,一刀斩断小指,拒了到门的花轿,你呢,仍是逍遥快活。这些不是虚
话吧?”
  “她们是自愿的,我可不曾用强。”纳兰小七分辩。
  “还不如用强呢。你若是用强,她们痛苦的不过是一时,你偷心,她们却要
痛苦一世。”铁星霜手掌下移,按在纳兰小七胸口。心脏坚强有力的跳动落在掌
心,铁星霜眼中寒光闪动,清冽如冰雪,“你祸乱了天下女子的心呀,纳兰小七
。你一走了之,却把她们丢在地狱里,受那生剐活剥的罪。你是天下有名的风流
子,你说人生在世就是要快活,可是纳兰,她们怎么办呢?你说一夜夫妻百日恩
,你对她们的恩呢?你说我无情,你对她们的情份在哪儿呢?纳兰小七,你问我
有心没有,你呢?你有心么?”
  一连串的质问狂风骤雨般落下来,打了纳兰小七一个措手不及。这些事情,
他不是没有想过,但也只是略一想就扔一边了。
  他本来就是这样一个男子:追花逐柳,贪图一时快活。
  天长地久的东西,他从来不曾真正想过。
  糕饼搁久了还要变质呢,对着一个女子看久了,天仙化人也要看够的。更何
况,那燕瘦环肥,春花秋月,都等着他去看,去体会,弱水三千,他如何甘心只
取其一瓢饮之。
  铁星霜拧过纳兰小七怔忡的脸,笑得有些寂寞:“说白了,纳兰小七,你就
是一个老混蛋。”
  纳兰小七刚才还振振有辞,此刻却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半晌有气无力地
说:“我不老。”
  “那就是小混蛋。”
  “我就算不好,你冤枉我也是不对的。”纳兰小七颓然道。
  “总要有一个人被冤枉……”喃喃说着,铁星霜眼中忽然浮现出一种奇异的
神色,嘲讽、轻蔑,愤怒,并且冷酷。这句话诡异到极点,纳兰小七想细细研究
铁星霜眼神中传达的信息时,铁星霜已折身坐了起来,提着他向楼上掠去,“这
里露水重。回去吧。”
  “你说你爱我。”纳兰小七要求。
  铁星霜轻哼:“傻子才会爱你。你看我像傻子吗?”
  “不像。”
  “所以,”铁星霜拍了拍纳兰小七的脸,“我不可能爱你的。??
 
第 25 章
  
  纳兰小七有时候会想,白天的铁星霜和夜里的铁星霜也许根本不是一个人。
铁星霜的冷漠与热情鲜明交织在一处,令他迷惑,他忍不住想,这世界上再没有
比这个更晦涩难解的谜了。然而这样热情与冷漠交织,深不可测的铁星霜又令他
迷恋。他想打开铁星霜的外壳看看里面究竟藏着些什么,他平生第一次对一个人
如此感兴趣。铁星霜包装完美,身上是没有缺口的,剩下的只有春水和叶青萝。
春水人柔如水,深也如水,相比较还是泼辣单纯的叶青萝更容易下手。
  纳兰小七的手段对付不了铁星霜,对付叶青萝却绰绰有余。他这样的人物,
逃亡的间隙里点点滴滴的体贴功夫做出来,那一张网细细密密,任他是天仙罗刹
也逃不脱的。叶青萝初时恶生恶气对他,三五日过去,便也平和下来。
  这日宿在荒野,铁星霜和春水远远的不知在说些什么,纳兰小七向叶青萝悄
声道:“你可知道一个女孩子喜欢一个人,要怎样才能抓不住他?”
  他若明说铁星霜,叶青萝不好意思说什么,如此一说,倒似是在说与自己无
关无碍的话,叶青萝斜睨了纳兰小七道:“只有你这种淫虫才钻研这些东西。”
  “食色性也,若是心里喜欢一个人,一辈子憋在心里任那人与旁人情绵绵意
切切,才是生不如死。”纳兰小七若有意若无意地瞟了春水一眼。
  春水在那边不知说了什么,铁星霜微微一笑,清丽绝伦的脸上竟是光华流转

  叶青萝咬住嘴唇,不甘地偏过头去。
  “其实男人和女人一样。要想抓住他,不但要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投其
所好,还要知道他们心里怕什么,给他慰藉。”纳兰小七微笑道,“喜欢一个人
是大有学问的。如果你的喜欢只能增加他的痛苦,那还不如不要喜欢他。这世上
再没有什么比令喜欢的人痛苦更可怕的事情了。这世上也再没有什么比令自己喜
欢的人幸福更幸福的事了。你给了他幸福,他自然会依恋你,自然也就是你的了
。我最看不得那些生拉硬拖,死死纠缠在一起的戏目。两情相悦本是再自然不过
的事情,偏要弄出那些难看样子,最后都不快活。”
  叶青萝对铁星霜一腔深情,铁星霜待他温和有礼,但那温和有礼本身就是一
种拒绝,她外表嘻嘻哈哈的,却不知伤了多少回的心,偷偷哭了多少次。纳兰小
七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直说到她心坎上去了,只觉得再没有什么言语比这几句
话更贴心了,不由得问:“怎么做才能教自己喜欢的人幸福?”
  “这话就又说回来了,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自然要先知道他心里在
想什么,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叶青萝露出若有所思状。
  看见铁星霜和春水向这边走了过来,纳兰小七知道这块铁要细敲,急不得。
今日说到这个地步,已算是小有所成,便住了口。
  这一晚上,叶青萝比平日安静了许多,时而偷偷看铁星霜一看,时而又发呆
。女孩子那一种旖旎心思纳兰小七是再清楚不过的,见她这般苦恼,颇有些怜惜
她,自己也茫然起来:她待铁星霜这般,我待铁星霜那般,铁星霜心里究竟在想
什么谁也不知道,还有个深浅莫测的春水搅在这儿,落难的贼与落难的捕,这纷
纷挠挠的关系还真是缠夹不清。越想越闷气,不由得轻叹了口气。铁星霜离他最
近,一声叹息落在耳中却只当没听见,只管低着头,脸上一惯的漠然,春水窝在
他旁边,更是无辜得仿佛是从不偷腥的小猫。
  半夜里,铁星霜仍旧点了春水的穴道,提着纳兰小七出去。
  自从四人一起上路,铁星霜收敛了许多,欢爱时不再又掐又咬的把纳兰小七
弄得伤痕累累,只是紧紧地勾缠他,仿佛要将他的精气吸尽似的。纳兰小七一次
戏称他是吸取男人真元的狐狸精,他掰了纳兰小七的脸说:“可惜你怎么看也不
像好人家的书生。”
  那般的笑语嫣然,意态温柔,几乎令纳兰小七忘了他的绝情冷酷。纳兰小七
 
第 27 章
  
  当日铁星霜在船上要了纳兰小七,却又置之不管,纳兰小七得了个空子,神
不知鬼不觉地取了铁星霜身上的金牌丢掉,算是小小地报复他一下。世事难料,
谁知竟是这个金牌救了他。若不是铁星霜发现金牌不见,返回应州府的大牢,他
非给那几条变态色狼给弄死不可。
  当日路过岳阳,金牌随手扔在了那里,眼看着离岳阳越来越近,期限也就要
到了。纳兰小七在铁星霜身上做足了功夫,那一份温柔缱绻,比对前半生遇到的
所有女人的情份加起来都多。铁星霜待他,却一天比一天更严苛,有时还会无缘
无故地难为他。纳兰小七白天不能拿他怎么样,晚上就掐住他脖子问:“我待你
怎样你真的不知道?你究竟有心没有?”
  铁星霜宛转一笑:“你这些手段也只能去对付那些女人。”
  “你觉得我只是在耍手段?”纳兰小七有些泄气,想想自己的处境、身份和
名声,铁星霜的怀疑也不是全没有道理。再想得深一点,将自己也觉得好笑。便
轻声问他:“你拿到了金牌还要不要做捕快了?”
  “也许做,也许不做。”铁星霜含糊地回答。
  纳兰小七想了想,“你若是不做捕快了,便去西蜀叶城的张府找我。跑得了
和尚跑不了庙,这一回我把家底儿都交给你了。只要你去,我家的人自然能通知
到我。”
  铁星霜诧异地看着他,“你还有家人?”
  “四海之内皆兄弟也。”纳兰小七笑了笑。见铁星霜一脸困惑,慢慢解释给
他听:“这个说来话就长了。我娘死得早,有一日我从街上捡了个老婆子回来。
”见铁星霜脸色更加奇怪,他不由叹了口气,“说来话长。那日下着雪,她在我
家门外被一条恶狗追着打,我把她带回来治伤,她说自己无依无靠,非要给我当
仆人,我只好收了她……再后来,我又从外面捡了七八呃……十来个小孩子,还
有个老头儿……总之就是这么回事儿。”
  纳兰小七眉头紧皱,仿佛郁闷到极点,“老的太老,小的太小,既不是美男
,又不是美女,整天围着你,烦都要烦死,那么多张嘴还要吃饭……真不知要熬
到哪一天,那些小东西才能长到,各立门户。那时我才能得个清静。”
  正说着,忽然觉得不对。他感觉异常灵敏,感觉有什么东西压迫在身上。抬
眼一望,原来是铁星霜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铁星霜嘴角有一朵微微的笑意,
带着点调皮和顽劣,又有一点宠溺。
  纳兰小七从未在他脸上见过这种神色,心跳竟是一停,不动声色地继续往下
说:“其实浪子们最想要的还是个家,他们对我虽好,虽然极亲近,终究还是少
了点儿什么。若有一个心爱的人肯陪在身边,那才算是真正的家。你若肯去,我
便另买一座院子,与你种花养鸡,弹琴赋诗。”
  纳兰小七的话仿佛是什么绝世的迷魂药,铁星霜听得入神,眼里闪着奇异的
光,仿佛他真的看见了那座落在蜀地叶城的小院子一般。
第 28 章
  
  然而他出神是出神,等回过神来,立刻又变回那个刀枪不入的铁星霜。纳兰
小七无奈地想:这个姓氏倒真是配他。纳兰小七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心思再通透
不过:铁星霜若不动心,怎么会为了那些话出神?怕的是铁星霜不动心,只要铁
星霜动心,自己就还有机会。
  他天性乐观,将这些想清楚,心便放宽了一些,脸上的表情都是愉快的。铁
星霜疑惑地看他两眼,似是颇为奇怪。
  纳兰小七的快乐没能持续多久。第二天中午休息时,春水悄悄地向叶青萝打
了个招呼,走入密林去。他做的自然隐秘,却怎么能瞒得过纳兰小七这头老狐狸
。春水的身份不过是一个区区的书童,一身武功却深藏不露,铁星霜心知肚明,
并不戳破,这里面的玄机实在难于猜度。纳兰小七试探了春水几次,都被不动声
色地挡了回来,直觉却告诉纳兰小七:这个外表温柔的孩子是相当危险的。
  纳兰小七望向铁星霜,他正赤脚坐在溪水旁,不知在出什么神。纳兰小七小
 
第 12 章
  
  又一回醒来,发现伤口都包扎了,身子也清洗过,甚至还换上了一件干净的
衣服,然而记忆里一片空白,无论如何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但也猜得出
,做这一切的自然仍是铁星霜,他之所以没有记忆,自然是铁星霜悄悄地点了他
的睡穴。
  铁星霜避他,是不是因为害羞呢?纳兰小七觉得可笑,并且不可思议,因为
铁星霜并不是一个很怕羞的人。但如果不是害羞,又会是为了什么呢?纳兰小七
想到了另一个可能:铁星霜反悔了。这个想法令纳兰小七哀怨莫名。唯一值得庆
幸的是,无论如何,他暂时保住了脚和武功。留得青山在,以后总算还有烧柴的
可能性。但落在铁星霜这么狡滑狠辣的家伙手里,这种可能性有多少呢?
  每天一碗清水一个馒头,都在纳兰小七睡着的时候悄悄送来。这个份量只能
勉强保证不死,纳兰小七饿得头晕眼花,别说逃,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又过了几天,铁星霜出现在了纳兰小七面前。纳兰小七吃尽了苦头,也学乖
了,闭着嘴一声不吭,看他怎么说。铁星霜眼里却根本没他这个人,走过来提起
他往外走。薄暮的天色,岸上停了辆半新不旧的马车。车厢不大,铺的毡子硬而
薄,路又不好,纳兰小七被颠得难受,忍不住开口抱怨:“你不能慢点吗?”耳
中“啪!”的一声响,马跑得益发欢。纳兰小七全身的骨头都险些散架,只得苦
笑一声,咬牙忍耐。
  此后的几天,无论纳兰小七怎么挑拨,铁星霜都不理不猜。七天后,铁星霜
把纳兰小七交给另外的几名捕快,丢进了应天府的大牢里。
  高而黑的铁牢,几十斤重的枷锁,分明就是重刑死囚的待遇。纳兰小七对着
肮脏潮湿的墙壁却忍不住微笑起来。完好的脚和没被废去的武功,铁星霜总算给
他留了余地,这小小的牢笼如何困得住他?越想越开心,怨恨铁星霜的心思一扫
而光,靠在墙上摇头晃脑地哼起小曲来:
  “他生得脸儿峥,庞儿正。诸余里耍俏,所事里聪明。忒可憎,没薄幸。行
里坐里茶里饭里相随定,恰便似纸幡儿引了人魂灵。想那些个滋滋味味,风风韵
韵,老老成成——”
  一面唱,回想那日在船上的一夕风流,痛是痛到了极致,然而此时拿来回忆
,想着铁星霜清丽至极致的眉眼,和那近乎疯狂的肆意张狂,小腹中竟升起一股
激热。纳兰小七心里微微纳罕:我难不成还爱上了强奸?心里觉得可笑,忍不住
微微一笑,暗暗打定主意:等出去了,一定要去找铁星霜把这个场子找回来。把
他纳兰小七吃光抹净,拍拍屁股就走人,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正唱得开心,忽听“吱吱哑哑”一阵响,头顶的牢门打开一条线。先是一盏
半昏不暗的风灯,然后是一张黄黄的马脸,眉毛淡淡的,眼皮微搭,病殃殃得似
害了一场大病。纳兰小七也不理他,拖长了声音换支曲子唱:
  “爱他时似爱初生月, 喜他时似喜梅梢月, 想他时道几首西江月,盼他时
似盼辰钩月。当初意儿别, 今日相抛撇, 要相逢似水底捞明月——”
  那人望着他,咧开嘴笑了笑,“你饿不饿?”
  “饿!”纳兰小七连忙点头,曲子也不唱了。
  那人又笑了笑,一矮腰钻了进来,沿窄而陡的石阶走下来。隔得老远就有香
气传来,纳兰小七咽了口唾沫,盯着那人手里的竹篮看。掀开笼盖,是四个雪白
的馒头,揭开第一层,是一碗红明发亮的肉和几个猪蹄,再揭开一层,露出一个
小小的酒壶。
  纳兰小七盯着猪蹄,眼中射出狼一般的光。难道是铁星霜吩咐了他们好好照
看他?肚子里还在思忖,手已伸过去抓猪蹄,枷锁太笨重,竟够不到。那人连忙
将猪蹄递到他手里。纳兰小七接过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嘴里送。也不知是当
真做的好,还是因为他一个月没闻过肉味儿,只觉肉入口即化,香嫩软滑。纳兰
小七幸福得几乎想痛哭一场,以庆贺这一顿丰盛的晚餐。
  那人看着纳兰小七只是微笑。等他吃饱喝足,收拾了东西,笑道:“吃好了
 
第 34 章
  自长沙往北,入武昌,纳兰小七回到当初扔下金牌的地方。沿着小溪一路往
北,远远瞧见那一株大柳树,树上的鸟巢还在,纳兰小七笑了笑,跳到柳树下的
潭水里。溪水流到此处形成一口深潭,漫涌出的水继续北流,水潭不大,却极深
,纳兰小七折腾了一个多时辰,将水底摸了个遍,边边角角都没有放过,却依然
没有找到金牌。
  他只跟铁星霜说金牌在武昌,具体位置却不曾说过,铁星霜也不曾问,当日
黄鹤楼一别,双方再不曾见过面,金牌应该不是铁星霜拿走的,可现在这时节不
过刚刚入夏,小孩子们出来玩水游泳也远不是时候,这潭水又是这么地深,就算
有人洗澡也该往溪水里跳,而不是这个深潭——金牌哪里去了呢?
  他搜肠刮肚找不到答案,索性不再想,晾干身上的水,继续往北,买船东下

  当年李白流放中途遇赦,千里江陵一日还,该是喜悦的吧?纳兰小七坐在船
头听着涛声皱着眉头想:我算什么呢?
  先是捕头救大盗,现在又是大盗救捕头。
  乱糟糟的,这是唱的哪一出呢?
  当日跃下黄鹤楼死中逃生,心里懵懵懂懂,似是而非地想不明白,如今独自
坐在船上,抛却了花天酒地,一颗心沉静下来,反而看得渐渐清楚。但说完全明
白,又不是。铁星霜的心裹在铁甲里不算,还隔了重重烟雾,总不肯轻易示人。
但这世上没有空中楼阁,凡眼之所见耳之所闻,必有其出处,一时不能解的,也
必留下蛛丝马迹。铁星霜对他究竟到哪一步他看不出,有一点却是肯定无疑的:
神机侯曾叫叶青萝带话,只要铁星霜抓他回去,他神机侯就救星霜,然而铁星霜
放了他!神机侯威名赫赫,不是空口白牙的小儿,他说的话,是做得准的。如今
铁星霜之死,明明白白就是为了他纳兰小七!
  铁星霜是什么人?他眼光锐利,智计过人,做人做到他这个份儿上,有什么
想不到,看不到的?他应该比他纳兰小七看得更透彻,可是……黄鹤楼头,那一
番安排步步相接、滴水不漏,他仍然是义无反顾地将他放了!
  想到那一天的情景,纳兰小七就觉得熏然,肌肤上爆起一粒粒小小的凸起。
  酒不醉人,人自醉。
  临别那含着哀伤与顽皮的飘忽一眼如何能忘?想一想都要醉死。更不可忘的
,还有那猛然将他按翻在案子上的力道和那压在性器上的小小银刀!那么的凉,
那么的锋利,午夜从恶梦里爬出来,惊出一身冷汗,想一想却又忍不住要笑,笑
完了又忍不住要骂。
  临放手,还要欺负他一把,那可真是铁星霜的作风。那一场拼酒,是预谋中
的吧?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的是什么?是离别之刻最后的惜别之酒,一场狂欢
之饮?
  江风刺眼,吹出了盈盈泪光。纳兰小七忽然有种欲泣的冲动,却仰天大笑,
停在桅上的燕子惊得飞起,射入夜空。
  他笑得肚子疼,仰面躺倒在甲板上,喃喃轻骂:“小霜霜,你这小冤家,你
勾引了老子,还害老子,老子风流一辈子,怎么就毁你手里了……”江风拂过面
庞,温柔得……温柔得像铁星霜的手。那个锋利如刀的小捕快也有着那么温柔妖
娆的一面哪……纳兰小七小腹滚过一道热流,并紧双腿,将身子蜷了起来。
  月白风清的夜晚,欲望和思念一重重地逼上来,压得他喘不过气。
  手忍不住探进裤子里,回忆着铁星霜的面孔,铁星霜的身体,铁星霜的手,
铁星霜的味道和触感,上下套弄了许久,身子一颤,一股热流喷溅在手中。
  “妈的,逮你回来,老子要好好地疼爱你,小混蛋!”瘫软在甲板上,欲望
和思念的潮水不停地涌动,纳兰小七忍不住恶狠狠地对自己发誓。
  路上没有耽误时间,急急忙忙地赶了来,到应天时,离铁星霜的斩首之期也
只剩下一天了。乔装改扮进了应天府,纳兰小七直扑应天府尹吕貌梓的府宅。一
锭白银捧上去,他这个冒充的三夫人的堂弟就入了吕府的后园。三夫人黄蕊蕊在
 
第 36 章
  
  自应天往京师,两千里路程纳兰小七日夜兼程只用三天就赶到。
  一路上心如油煎,真到了京师,反而不急了。他一向遇险反安,遇乱反稳,
心知诸葛明彦必在府中等候自己被捉的奏报。应天的斩刑在第二天,他提前一日
来,又走得快,必须借这点儿时差救铁星。应天府失败的奏报一到,诸葛明彦提
高戒心,再要救铁星霜便是万难。思虑一定,乘着夜色潜入神机侯府,在花石下
擒了一名小厮,笑道:“小哥儿请了,你还是处男吧?”
  小厮呆呆看着他,脸涨得通红。
  “以后娶个媳妇,生一双儿女在身边,你说好不好?”
  那人几乎疑心自己撞上了疯子,说好也不是,说不好更不对。
  纳兰小七笑了笑,手探向他下身:“不喜欢娶媳妇,不喜欢生儿子?哦,我
知道了,原来你喜欢做太监。”
  “不……”小厮觉得胯间的东西一紧,吓得连忙摇头,“我不喜欢做太监。

  纳兰小七道:“但我喜欢你做太监。”
  小厮几乎要晕过去,咧开嘴直想哭:“我家三代单传……”
  “真的不愿意做太监?”
  “不愿意。”
  “不愿意有不愿意的法子。我要见铁星霜。”
  小厮正愁苦无奈,听到这句话反而镇定下来:“他已经不在这儿了。你还不
知道吗?铁星霜犯了国法,在应天,要斩首。”
  纳兰小七沉默了片刻,长叹:“看来你还是想做太监。”
  “不……我不……”胯下的东西又被捏紧,小厮又痛又怕又急,脑门上布满
冷汗,哀告:“铁星霜和采花贼勾结到一起,不死成吗?侯爷多疼他,这不是保
不住了,没法子吗?谁教他犯那么大的事儿。大爷饶了我,饶了我……”
  纳兰小七观察他神色不像撒谎,心中略一想便即明白:诸葛明彦和铁星霜明
份上是父子,怎能把铁星霜留在身边?应天府里使一招偷梁换柱,不但诱杀他纳
兰小七,从此这世上再无铁星霜此人,诸葛明彦金屋藏娇,正是一箭双雕之计。
  神机侯无论机关、武功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这一回还真是麻烦。纳兰小七微
微叹息,拍了拍小厮的脑袋,“好吧,他在应天府见不着,他住的地方你总知道
吧?——你要连这个也不知道,你也不用做太监了,干脆做死人好了。”
  小厮连忙点头:“这个知道。”
  纳兰小七点了他的哑穴掠出去。他轻功之高举世无双,提起那小厮飞檐走壁
,一会儿功夫顺着他的指点来到一座小院前。小厮指了指里面,点了点头,意思
这就是铁星霜的住处。纳兰小七一向不肯枉杀人命,点了他的穴道塞到假山缝里
,轻轻一跃,落在院子里。
  直觉告诉他,房间里有人。
  铁星霜不在这儿,里面会是谁呢?
  正疑虑,房里忽然一亮,窗上映出一条纤瘦的人影。
  纳兰小七心头一跳:春水!屏息来到窗下,手指在口里沾了唾液,轻轻捅开
窗纸。
  灯下的人果然是春水。相隔月余,他益发的瘦了,纤丽婉约的眉目间满是憔
悴,仿佛生了场大病。将琉璃灯盏放到桌子上,呆了一会儿,他缓缓坐下,坐下
后继续发呆,仿佛在回忆什么。
  突然,他脸上露出痛苦之色,十指紧扣,浑身都在颤拌。抖了一会儿,他突
然打开璃璃灯罩,将手指插进灼热的灯油里。
  纳兰小七知道那是很痛很痛的,然而奇怪的是,春水面上的表情反而平静下
来。
  这么痛苦,要用肉体的痛苦才能抑制心里的痛苦吗?纳兰小七不禁叹了口气

  “谁!?”春水蓦地抬头,手腕扬起,数枚钢针破空击出,嗤嗤有声。他年
纪虽幼,力道竟是惊人。
  纳兰小七扬手将钢针收入手中,推窗而入,掩住他的嘴轻声道:“与其这么
痛苦,不如和我一起救他出火坑。”
第 37 章
  
  听出纳兰小七的声音,春水手肘狠狠往后一撞,喝道:“你怎么就不会死!
?”纳兰小七不是剩油的灯,唯独爱惜美人,不肯伤他,只是托住他手臂轻轻一
 
送,笑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没听过?”
  春水肩膀脱臼,却不叫痛,飞脚后踢。
  纳兰微笑着揽住他纤腰转了个圈,潇洒地坐到他刚才坐过椅子上,双腿将他
双腿绞住,一双有力的手臂将他困在怀中叹道:“你要他死?”
  “死了也不给你!”春水武功不弱,硬是挣不开,一张秀美的脸涨得通红。
  纳兰小七抚摸他的脸颊,微笑:“这就不对了。他又不是死在你怀里,死了
就那么好?我们救他出来,他爱怎么样随他好不好?你跟了他这么多年,他对你
未必不眷顾,不然我们三个一起逃出去,大家在一起开心不是也好?”
  春水冷笑:“你把神机侯诸葛明彦看作什么人了?你还想带他走?”
  “神机侯哪,”纳兰小七轻笑,“他是人,不是神,他本事再大,也遮不了
天。”
  春水道:“要是我就是要他死呢?”
  纳兰小七心头掠过一阵微凉,面上笑意不改,“他一死,万事皆空。”听到
一阵磨牙声,将春水的小脸拧过来一看,小东西正将一口细白小牙咬得咯吱作响
,分明是秀美婉丽的一张美少年面孔,却狰狞得似要吃人,知道要糟,不觉在心
里哀叹铁星霜遇人不淑。
  果然,春水从牙缝里挤出十个字:“万事皆空,那不是很好吗?”
  纳兰小七一个头顿时涨成两个大,肚子里正寻思别的主意,却听窗外一个冷
清清的声音说:“他不帮你,我帮你。”春水浑身一颤,和纳兰小七一齐往向声
音来处。一条纤丽的人影站在门前,苍白的侧面秀丽如昨,却憔悴不堪,不复当
日的明艳。
  “你是笨蛋吗?他……他心里又没你!”春水厉喝。
  “我管他心里有我没有!”叶青萝侧过脸,惨笑,“你好啊,什么也不跟我
说,要不是我看到师哥留下的印记寻来……你们要毁了他,你们这是要毁了他!
他是我师哥,你能狠得下心,我不能!”
  春水还要说什么,纳兰小七悄悄出手点了他的睡穴。临昏过去前,春水投来
怨毒的一瞥。纳兰小七心里轻叹,抱他到床上放下,拿被子盖上,飘出门去,握
住叶青萝的手低声道:“阿萝,你是个好女孩子。”
  叶青萝哼了一声,在前面带路:“我查访了多日,正愁自己力量不够。”沉
默了片刻道,“你带他走,若敢负他……”
  纳兰小七一辈子没有想过要和谁相守以终的事情,突然听到叶青萝说出这么
一句话,此时拒绝是万万不敢,但要答应,总是有些犹豫,只得含糊地应了一声
,正别扭,听叶青萝冷笑了一声问:“你又在想什么!”
  纳兰小七道:“没想什么。”
  叶青萝回头瞪了他一眼,笑得阴狠毒辣:“我告诉你,你要是叫他伤心,我
就跟我爹说你强暴我。到时候,整个海南剑派都不会放过你!”
  纳兰小七吓了一大跳,他知道叶青萝粗暴不好惹,但无论如何不敢相信这女
孩子会说出这么粗野的话来,这种不讲理栽脏的作风竟是与铁星霜一脉相传。他
哭笑不得,只得陪笑:“不敢,不敢。”叶青萝只道他是不敢对不起铁星霜,却
不知纳兰小七心里在说:你这么野蛮,我哪敢强暴你,要是你爹逼我娶你,那不
是往火坑里跳?
  叶青萝引着纳兰小七向花木深处走去,纳兰小七是阵图机关的好手,一路上
将地形布置看在眼里,暗暗钦服诸葛明彦是个人物。不多时遥遥看到一处雅洁的
竹木精舍,叶青萝悄声告诉纳兰小七:“这里安置着诸葛明彦已故爱将的灵牌。
他以前喜欢来这里静坐,所以把师兄放到这儿,就算他夜夜来,也不会引起谁的
怀疑。里面还有机关,我不敢太靠近,听说你也是摆弄机关的高手,这里就交给
你,我去拖住诸葛明彦。”
  纳兰小七不知她的话是真是假,心里千头万绪。叶青萝凑近他的眼,恶毒地
笑:“其实这都是假的——”纳兰小七小心肝一个哆嗦,却听叶青萝又道:“但
也可能是真的——你爱信不信吧!”
  她拍拍手走人,把纳兰小七一个人丢在此地。
 
第 39 章 断义
  
  床已被推开,露出后面狭窄的洞口。靠墙的石板被撬起一块,露出夹层下的
水道。水道宽只一尺,深有三尺,水流颇急。诸葛明彦抓了一把土捏成一团抛进
水流里,水流带着土块迅速奔流而去,转眼不见踪迹。这条地下水道大概是连通
地下河的,挖掘地道时挖出的土自然都从这里送走了。
  诸葛明彦长长舒了口气,端正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淡淡说:“一个废去武
功的人,挖了这么长一条暗道,你们竟然还都蒙在鼓里。” 
  七名黑衣蒙面人伏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章叔。”诸葛明彦唤了一声,跪在石门外的老者匍匐着爬进来,叩头不止
,却不发一言。
  诸葛明彦看着他:“他做这些事,身上没可能不弄脏。你说他怎么瞒过我的
。”
  老者颤了好一会儿,爬上来抓住诸葛明彦的袍角,哀求:“老爷,你……你
放了小少爷吧。他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不是能关在笼子里的鸟。”
  便在这时,一颗脑袋从洞口伸出,手脚并用爬下来,“大人,您料的不错,
地道不长,出口就在府中的花园里。”
  诸葛明彦点了点头,俯身向章叔苦笑:“不是我不放他,是我没法子放他。
章叔,你看着我长大的,明白我的意思不明白?”
  “老爷……”老人叫了一声,手攥得益发紧,“你这样对他,他活不成的。

  “没有他,我怎么办?”诸葛明彦苦笑,站起身,转身出门,吩咐:“你们
与我一起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刚走出门去,就见叶青萝远远的走来

  施了一礼,叶青萝道:“伯父。”
  诸葛明彦微笑继续往前走:“阿萝还在这儿,这么晚了不睡?”
  叶青萝拦住他,“请伯父留步。”
  一名黑衣人斜步上前,出手如电拂过叶青萝的睡穴。叶青萝伸手摸腰间的剑
柄,只伸到半空,人就软在了黑衣人怀里。
  诸葛明彦脚步不停,看也不再看叶青萝一眼。
  突然,一条人影从暗处扑出来跪到诸葛明彦脚下,“侯爷!春水愿一同前往
!”
  “起来吧,去看看你的主子。你跟了六年的主子。”诸葛明彦淡淡道。
  
  猎狗沿着那股湿腥气在宽阔的长街上狂奔,后面是十九名黑衣骑士。马蹄子
上包了绵布,沉闷的蹄声踏碎京师的夏夜。守城的卫兵睁着惺忪睡眼喝问是谁,
一面金牌晃过:“神机侯府十八铁骑,出城公干!”卫兵吓了一跳,慌忙开了城
门放行。
  星光如水,铁骑如一溜黑线绝尘而去。
  十八铁骑配的是西域来的汗血宝马,凌晨时分终于看见了前面的一骑人马。
高大的青骢马,上面坐了两个人,正在淡白的天色里狂奔。
  听到追击的蹄音,前面的人挥鞭策马,跑得益发快,然而怎么及得上汗血宝
马的脚力?眼看双方的距离逐渐拉近,诸葛明彦甚至已能望见伏在纳兰小七肩上
回望的铁星霜。整整两个月,铁星霜不曾开口说一句话,不曾睁眼看他一次,然
而此刻,在这样激烈残酷的亡命追击下,他却那样深深地望着他。
  诸葛明彦端坐于马背,以一样深深的目光镇定地迎视铁星霜的眼睛。他爱他
,要得到他,他问心无愧,无所畏惧。铁星霜的眼睛却仿若一面镜子,将外面世
界的一切光原封不动地反射回去。
  “侯爷!”身旁一人声音微惊。
  “怎么?”
  “这里,这里是愁龙涧啊——”
  诸葛明彦心头一凛,抬头望去,双方相距不过二十丈,纳兰小七马前七八丈
就是一条长约九丈的索桥。绝崖百仞,雄峙两岸,只以索桥相通。纳兰小七原来
是故意把他们往这里引的。纳兰小七过了桥,只要斩断索桥,以那两人的能力自
然就是神龙归海,猛虎归山,只怕再也追不回来了。
  诸葛明彦喝道:“弓箭!”
  铁胎大弓和雕羚羽箭迅速递过来。
  三支雕羚羽箭搭上铁胎大弓,流星般一齐飞出,第一箭射纳兰小七后心,第
二箭射他胯下骏马后臀,第三箭却是射的索桥!
 
  纳兰小七长剑出手,斩飞射向索桥的箭,随即抱着铁星霜将身子一偏,离骑
腾空,躲在马腹下避开射向后心的箭。诸葛明彦的第三箭却得手了,胯下骏马悲
嘶一声滚倒在地,纳兰小七挟着铁星霜去势如电,一个起落已落在吊桥上。
  诸葛明彦三箭出手,又是连珠九箭!
  纳兰小七长剑翻舞,剑光密不透风,七支羽箭都斜飞了出去,却听喀嚓一声
,断桥被羽箭射中,自中间断为两截,悠悠荡了开去。
  纳兰小七剑舞不停,踏着飘舞半空的半截飞索拼命朝对岸奔去,手臂长伸,
抓向转瞬就要跌回对崖的长索。
  铁星霜往下望去——涧深百丈有余,跌下去就是粉身碎骨。他忽然想起那个
晚上他假装失足诱纳兰小七来救,纳兰小七毫不犹豫地冲了上来,那一刻说不出
是哪里来的冲动,他忽然将自己的手缩了缩,当时立刻就后悔了,不知道自己发
的什么昏。纳兰小七想也不想就冲下断崖,赶上来一把揽住他的腰。纳兰小七抽
出照影刀插入石壁,叫人牙酸的刀石相磨声里,他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腔。就是在
那时喜欢上他的吧?这个纳兰小七,和传说中的一样多情,但这样以性命相付的
多情,也太过罕见。
  铁星霜仰面望去——纳兰小七坚毅的脸上是沉渊般的肃静,仿佛待捕的猎手
,仿佛搏击长空的雄鹰。他无所思,无所感,无所惧,只是要抱着怀里的人到山
崖的对面。
  烈风扑面,铁星霜仿佛不胜其烈,将脸转向纳兰小七背后。
  既然纳兰望的是前面,那么后面就交给他吧,就算武功已废,就算此心如死
,至少也要做点什么,才不负他千万里的追随和救护。
  数声高低交错的长嘶,诸葛明彦和十八铁骑勒马崖边。将三支雕羚羽箭搭上
弓弦,凝望沿荡开的长索飞掠而上的纳兰小七,诸葛明彦眼中掠过奇异的颜色,
仿佛烈火焚后的死灰,仿佛千年的冻岩。
  铁星霜静静地望着诸葛明彦。这两个月里,章伯给他的食物里并没有令手足
虚软的药物,但武功已废的他,如何能接得住神机侯射来的箭!?
  纳兰小七的手已握住即将荡回对岸的长索,在这同时,诸葛明彦手一松,三
支羽箭电射而出!
  羽箭破空,厉啸如鬼哭!
  铁星霜望着羽箭的方向,嘴角竟然浮起一抹浅笑,身子在空中轻巧地一翻,
挡在纳兰小七背后。诸葛明彦眼光一跳,如烈火破开冰岩,瞬间重新烧成火海,
倏出又拔出三支羽箭,疾射而了。这世间没有任何语言能形容那三箭的快,仿佛
清晨射出的第一缕阳光,当太阳破出云层的一刹,它便直达你的眼。那三箭追上
当前飞出的三箭,自尾端破入,将箭杆剖开,箭头上暗含的奇异劲道与前面三箭
的箭头一撞,斜斜飞了出去!
  铁星霜眼中的浅笑烟一般荡开,带着刻毒的怨恨与枯寂的茫然——那是曾经
将他捧在掌心如珠如宝地疼爱珍惜的义父,就算他曾将他囚禁整整两个月,就算
他决绝地废去他的武功、粗暴地占有他的身子,就算他曾令他的整个世界崩塌断
裂,就算他连夜追击、紧啮不放,到最后的最后,他还是不忍对他下手。义父是
爱他的,可这一份爱,又是多么荒唐可笑,这份爱带给他的耻辱,又是多么苦难
深重!
  那三箭似将诸葛明彦全身的力气都抽走,连灵魂都离了体。诸葛明彦呼吸几
停,静静看着纳兰小七借力一荡,带着铁星霜如两支清羽,轻飘飘落在对崖上。
  一把巨弓在诸葛明彦身侧举起,诸葛明彦手掌一压,按住春水的箭。
  “侯爷!”春水委屈地叫了一声。
  一缕阳光跳出地平面,射得诸葛明彦眼疼。他闭了闭眼,声音中透出说不出
的疲倦之意:“你射得中吗?”
  春水眼中泪光闪动,不敢说什么,咬牙偏过头去。
  纳兰小七将铁星霜拥在怀里,在对崖笑道:“多谢神机侯连夜相送之情。就
此别过,江湖路远,后会无期。”
  诸葛明彦闭着眼,不出一声——他占有了铁星霜的身子,却没有办法占据他
 
发浓,握住他的手拉到唇边,碾转地亲吻过每一寸肌肤,最后将一根手指含进嘴
里,牙齿陷进柔软的指腹,轻一下重一下地咬了又咬。
  三个月恶梦般的经历,突然逃出牢宠,铁星霜一直有种做梦般的虚幻感。然
而指尖传来微微的疼意,一点点加重,将那恶梦驱逐开,真实的感觉一点点加重

  “纳兰,”铁星霜微笑起来,闭上眼睛,感受那种逐渐加深的刺痛:“我以
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指尖骤然剧痛起来,铁星霜“啊”的叫了一声,手指一颤往怀里夺。纳兰小
七扣住他手腕不放,声音咄咄逼人:“铁星霜,你听清楚了,我要赖你一辈子!

  铁星霜痛得连连吸气,睁眼看着纳兰小七,微弱地笑:“真的?”
  纳兰小七扑上床去,搂住他笑:“自然是真的。我发个誓给你。”见铁星霜
露出种飘忽的笑意,分明是不信不要听,连忙说:“我对别人,调笑间或许会说
些甜言蜜话,却从来不曾向人发誓。这个你尽管放心。”
  铁星霜微笑起来。明明是极宠溺的微笑,但这么虚弱地绽在他苍白清丽的嘴
角,仿佛随时会在一线日光里消融的冰花,脆弱得经不起一点触碰。纳兰小七忍
不住觉得害怕。铁星霜就在他身边,他却有种就要失去他的预感。他不知这预感
从何而来,但他知道,他的预感从来都是很准的,那是一种动物般的直觉。他迫
不及待地,想要给铁星霜一点可以倚靠的东西,好叫铁星霜觉得这个人世并不是
全然无可留恋,然后他要用这一点东西牵绊住铁星霜。
  纳兰小七捧住铁星霜的脸,凝视他的眼睛看了片刻,跳下地去,奔到窗边跪
下,缓缓地,用一种低沉庄严的语调说:“黄天后土、星辰日月为证,我纳兰小
七今生今世只爱铁星霜一人,要守他一辈子,爱他一辈子,天涯海角、碧落黄泉
,永伴身侧、不离不弃。若违此誓,乱箭穿心,五马分尸,千刀万剐,死后入阿
鼻地狱。”
  他只顾往狠处说,也不想想若是五马分尸,还怎么千刀万剐。铁星霜对这话
中的漏洞也浑然不觉,只是望着纳兰小七的背影出神。
  发完了誓,纳兰小七走回来屈膝半跪在床边。铁星霜望着他,眼中柔情无限
,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纳兰小七等了很久,他终于什么也没说,良久叹息一声
伸展双臂搂住纳兰小七的头。纳兰小七心中一喜,椎心的寒意里生出一丝丝的暖
意,伏在他怀中一动都不敢动,生怕他又改变主意。
  好一会儿,铁星霜轻声道:“我想要洗澡。”
  他落在诸葛明彦手里这么多日子,其间发生的事自然可想。纳兰小七知他是
嫌自己脏,这种事又是绝对不能宣之于口予以劝解的,只能事事顺着他的心意,
用百倍的温柔抚平他心底的伤痕,因此柔声道:“跑出了一身汗,自然要洗澡。
我已吩咐人准备水。粥饭也在准备,是不是吃点东西再洗?”
  铁星霜不吭声,只是摇了摇头。
  纳兰小七只好答应:“好,我这就吩咐他们送水。”他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
,心里的不安挥之不去,一声声地嘱咐:“躺着别动,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就回
来。”
  纳兰小七走出门,在身后把门阖上,心跳骤然加剧,三步并作两步奔下楼去
,抓住一个小二吩咐罢,连忙往回跑,迅速而手法轻缓地推开门,迎面撞上铁星
霜的目光。那双眼睛恍若黑琉璃,清清冷冷地映出另一片天地。看到纳兰小七,
他怔了片刻才回过神来,虚弱地笑了笑,仿佛很开心的样子。纳兰小七归了位的
心脏又急剧地跳动起来,缓缓走过去,俯身捞起铁星霜半个身子揉进怀里。
  铁星霜感觉到他的颤抖,伸展双臂搂住他脖子,犹豫了良久,轻声问:“纳
兰,你……真的喜欢我?”
  纳兰小七嗯了一声,心里感到委屈,鼻子一阵阵地发酸,“你还是不信我。
我也知道我不值得信任……可你,你就不能给我个机会?”
  铁星霜仿佛没有听到这句问话,只是问:“你真的喜欢我?”
 
  纳兰小七忽然明白,铁星霜问这句话,不是要他说出什么令人信服的话,也
不是要求证什么,他想要的其实只是一句话。那句话是他曾经对许多女人说过的
,曾经在花前月下,指物为盟说过的话,那句话对他来说不值一文。纳兰小七突
然觉得后悔,怎么就把那句话说了那么许多遍呢?以致于现在都不敢在铁星霜面
说那句话,只觉得这样说出来,生生是糟践了铁星霜。
  搂在背上的手臂在一分分地收紧,分明没什么力气,却令人感到一种近乎绝
望的感情。纳兰小七不敢再迟疑,深吸了口气,低声道:“是,我喜欢你。”搂
在背上的手臂力气骤然消去,铁星霜在他怀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
第 41 章
  
  纳兰小七轻轻摩挲铁星霜的背:“我带你回我老家。我记得跟你说过,我老
家是西蜀叶城。我在那儿有些田产,也置办的有些铺子,算一个小小的土财主。
我们好好住下来,你爱做什么,我都陪着你,住得烦了,咱们还能去游历天下名
山大川。你说好不好?”
  铁星霜并不答他。纳兰小七垂眼看去,铁星霜伏在他胸前只露出一个侧面,
眼睛是闭着的,修长浓密的睫毛乖顺地阖着,薄薄的唇微微抿着,一副似听非听
的模样。
  “我好些年没回去了。走时在院子里种了一棵桃树,现在大概也长大了。”
纳兰小七出神地说,“咱们路上慢慢走,秋天的时候到叶城,桃子熟了,我摘桃
子给你吃。明年春天来了,桃花开了,我酿桃花露酒给你喝。这桃花露酒是我捣
鼓出来的方儿,别家都没有,入口清香甜美,喝了神清气爽……唔,我们开个酒
铺子好了,专卖桃花露酒……”
  纳兰小七觉得胸上颤了颤,低头看去,铁星霜嘴角上扬,却是在微笑。纳兰
小七心里一动,不由得俯下头去吻住他。铁星霜也轻轻地回吻他。不带一丝情欲
的吻,温柔细致,纠缠着人的神智越陷越深。
  忽然门外脚步声响,小二的声音在外面说:“公子,你要的粥和水都好了,
是先送哪样?”
  纳兰小七看了看铁星霜,道:“都送上来吧。”
  转眼功夫,沐浴的木桶和熬好的细米粥都送了进来。粥还有些热,纳兰小七
舀了一勺,吹气良久,嘴唇碰碰不烫嘴了,这才送到铁星霜嘴边。铁星霜皱了皱
眉,抬眼看看纳兰小七,勉强张嘴咂了一口便向后避去。纳兰小七环住他的腰,
哄他说:“累了一天,不吃点东西去洗澡,怕你受不住。”
  铁星霜摇头,“不想喝。”
  纳兰小七不愿意逼他,笑道:“那就先洗。”
  虽是夏天,怕铁星霜禁受不住,仍用温水沐浴。等小二关门出去,纳兰小七
伸手要解铁星霜的襟带,被铁星霜一把按住。
  “我自己来。”铁星霜手指死死扣住带子,垂首道,“这点儿力气还有。”
  纳兰小七握住他的手,“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避讳的?”
  铁星霜脸色逐渐变白,手指微颤,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良久,放开手,闭上
眼睛侧过头去。这是答应的意思了。纳兰小七一层层剥下他的衣裳,露出赤裸肌
肤上淤青黯紫的吻痕、咬痕,还有些利器刺伤刮过的痕迹,新伤撂着旧伤,深浅
不一,长短各异。
  “他,他……他这么狠!”纳兰小七手一颤,将铁星霜搂进怀里。
  铁星霜闭目道:“那些伤是我自己弄的。”
  纳兰小七说不出话来,只是将他抱得更紧。隔了好久,纳兰小七吸了口气,
放开铁星霜,将还搭在右臂弯处的袖子褪下来。褪到手腕处,见那里横了条深而
狰狞的伤疤。红肉外翻,可惊可怖,算计着伤口的深度和铁星霜自残时的决绝,
深深的惧意自心底汹涌上来,纳兰小七觉得自己手腕相同位置突然剧痛起来,一
把攥住铁星霜的手腕,攥了良久,拉到嘴边亲吻。
  纳兰小七嘴唇微微发抖,好一会儿才镇定下来,轻声说:“今后不管遇到什
么事,都不许这样。就算我一时不在你身边,刀山火海,总要赶去的。”
  他常常是欢愉乐观的黑眼睛里此时充满痛苦之色,一瞬不瞬地凝视铁星霜的
 
眼,定要他一个承诺才能放心。那眼睛那么的黑,专注,深情,仿佛要将人的整
副心神都吸进去,铁星霜凝望良久,不觉就道了个“好”字。
  纳兰小七笑起来,如释重负的样子。
  或许是纳兰小七的错觉,仿佛见铁星霜眼中泪光一闪,想要细看时铁星霜已
蛇一般缠了上来。纳兰小七轻吟了一声,一把抱住扑上来的纤瘦身子,一面温柔
地回应他的吻,一面问:“不是要洗澡吗,别惹火,你身子现在太弱。”
  “我想你。”铁星霜的声音轻之又轻,“很想你——”
  纳兰小七将心底的火苗按了又按,柔声说:“我也想你。但你身子这样弱,
我怕你受不了。以后的日子长着呢,不是么?”
  铁星霜的头枕在纳兰小七肩上,轻轻蹭了蹭。发丝擦过脖子,痒得出奇,一
股酥麻从脊背上窜过,纳兰小七吓了一跳,怕再这样下去自己要失控,吸了口气
,托起铁星霜的腰抛到半空中,再举臂接住,转着圈走到浴桶前轻手轻脚地将他
放进去。铁星霜身子也不算矮,竟被水淹没了头顶,纳兰小七吓了一跳,将他的
脑袋提出来,忽然想起桶就这么高儿,铁星霜刚才原来是屈膝蹲下故意吓他。铁
星霜头发尽湿,满面是水,靠在桶壁上朝纳兰小七微笑。
  纳兰小七握住他一络湿发扯了扯,笑道:“小坏蛋!”
  铁星霜也笑起来。他面容清丽,又是这样的苍白,笑起来有种孩子气的天真
,格外惹人怜惜。纳兰小七捧住他的脸,在他唇上浅浅一吻,轻声道:“这个小
坏蛋又会凶人又会算计人,可我偏偏就喜欢这个小坏蛋,喜欢得不得了。”
  铁星霜道:“我这么坏,你不要喜欢我了。”
  纳兰小七在他柔软的嘴唇上轻轻咬了一下:“不是说好了吗?我要赖你一辈
子的。天涯海角、碧落黄泉,永伴身侧,不离不弃。”
  铁星霜眼光微闪,对着纳兰看了良久,突兀一笑。纳兰小七隐隐觉得哪里不
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世上对我好的有两个人,一个是义父,一个是你。”铁星霜声音如梦如
幻。
  纳兰小七险些吐血:“好好的,把我和他并在一起做什么?”
  铁星霜笑了笑,看着他不言语。
  纳兰小七心思转动,道:“我不会学他,不会教你失望,也不会教你伤心的
。”
  铁星霜点了点头,从浴桶里探出身子,搂住纳兰小七的脖子说:“不管以前
你喜欢的是谁,现在和以后,你只能喜欢我一个,不许招惹别人。”
  “那自然。”纳兰小七伸出小指,“来,跟你拉勾。”铁星霜呆了呆,微笑
起来,伸出小指,与他的手指勾在一处。纳兰小七神色庄重地说:“只喜欢小霜
霜一个,不喜欢别人,也不勾搭别人。若有人来勾搭我,一定严辞拒绝,若戒之
不听,先拳打后脚踢,见一次打一次,直到打得那人不敢勾搭我为止。”
  纳兰小七见铁星霜神色倦倦的,问:“饿不饿,想吃什么,我去弄。”铁星
霜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你烤的鱼很好。”有胃口吃东西就好,虽然现在实
在不是吃烤鱼的时候。纳兰小七道:“你慢慢洗,我一会儿回来。”
  房中只剩铁星霜一人,那种孤苦无助的感觉再一次将他包围。忽然一股风把
窗子吹开,烛焰挣了两下便即熄灭,房中一片漆黑。铁星霜哆嗦了一下,双臂环
住自己的肩,缓缓沉入水中,让温暖的水把他整个包裹。心里一片荒凉,一点微
弱的暖意在那茫茫旷野里执着地燃烧。
  天涯海角,碧落黄泉,永伴身侧,不弃不离?铁星霜在水下微弱地笑,轻轻
摇头。不管这些话纳兰小七曾对什么人说过,也不管纳兰小七以后还会什么人说
,他相信,至少刚才,纳兰小七说时是真心的。这世上的誓言从来说时都是笃信
的,自以为真能做到,可这世上有什么比人心更不可捉摸的,又有什么,是能不
朽的?铁星霜在水中睁开眼睛,漆黑的,什么也看不见,温暖的液体在眼中流淌
,分不清是水是泪。
  他扣紧掌心,轻抚那一抹锋利的刃,指尖倏的一痛。不过是削水果的刀子,
怎么就这么利?铁星霜将手指伸进嘴里轻轻吮吸,血腥味儿顿时在嘴里漫延开。
铁星霜再度微笑起来,在心里轻轻说:纳兰,就此别过了。
  就此别过吧,纳兰。至少这一刻我拥有你完整的爱。从此之后,不管沧海桑
田,月转星移,这一份爱都不会再有更迭,你多变的心也再没有机会变却??
 
第 42 章
  
  时值夏天,又是站在炉子旁边,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寒气从纳兰小七背上迅速
窜过,全身的寒毛都乍了起来。他呆了片刻,抛下烤了一半的鱼往楼上跑去,吩
咐旁边的小二:“继续烤。”他定的房间在三楼,夜已深,静静的没什么人,脚
踩在梯子上发出空洞的响声,叫人越发觉得心里不安。大堂里的光到三楼已极弱
,转过楼梯口,眼前更加黑,一些客人还没有睡,门缝里泻出的一点点灯光照出
尺许模糊的黄晕。
  右手第三个门里没有光。纳兰小七心跳停了一下,但仍保持着镇静,迅速走
过去,手按到门上时颤了颤。
  太静了,静得诡异。
  他呼吸微促,吸了口气,推开门轻声唤道:“霜?”
  扑面而来的血腥气令他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心脏仿佛被一只铁手抓住骤然
收紧,痛得他弯下腰去,但立刻就站直了,咬着牙晃亮火折子点着了灯,提着灯
一步跨到浴桶旁。乌沉沉的水面飘着一把水藻般的东西,他伸手抓住,往上一提
,扑啦的水声里,露出一张清丽的苍白面孔。纳兰小七只觉一股剧寒闪电般从指
尖击入心底,心跳一停,时间顿住。可这个关头,哪有时间发呆?纳兰小七紧咬
牙关,将油灯放在一旁的架子上,腾出的手伸进浴桶里揽住铁星霜的腰一抱而起
,大步走过去将他放到床上。
  铁星霜的身子底下,月白的床单上有黯沉沉的红色迅速晕开。他左手垂在床
侧,鲜血自手腕蜿蜒而下,滴滴嗒嗒落在地上。纳兰小七翻起他手腕,不禁吸了
口冷气!是刀伤,切得好深!纳兰小七封了周围几处大穴,血还是止不住,忽然
想起身上带的有伤药,是神仙谷的秦二姑娘送的。那是江湖中的圣药,一钱都是
难求,秦二姑娘却送了满满一盒给他。纳兰小七往怀里找药,一双手抖的厉害,
怎么也止不住。他暗暗纳闷:从前被大内十七剑士追杀三个月,最凶险的时候也
没有这样抖过,这是怎么了?
  纳兰小七抖着手取出怀里的玉盒子,挖了一把晶莹的白膏子往铁星霜手腕上
抹。血继续往外冒,他就继续抹。眼看着一盒子圣药下了半盒,那血终于止住,
他却仿佛痴了一般继续上药,抹了片刻突然回过神来,扔下药盒,按住铁星霜的
胸腹把水控出来。水倒是出来了,铁星霜仍是一动不动。纳兰小七俯身渡了几口
气给他,嘴唇挤着他的嘴唇,那嘴唇很软,很热,几乎是烫的。可是,怎么会这
么烫?纳兰小七忽然明白,不是铁星霜的嘴烫,原来是自己的嘴太凉。不止是嘴
凉,全身的血都仿佛冻住了,身子不停地抖,好像这不是大夏天,却是数九隆冬
,冰天雪地。
  纳兰小七一面给铁星霜渡气,一面握住他右手,将一股真气徐徐注入。手掌
里的手腕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没有什么肉,感觉不到脉搏的跳动。纳兰小七心
里空荡荡,没有希望,也谈不上绝望,仿佛一只被挖去了花的花盆。不知过了多
久,听到一声细弱的轻咳,纳兰小七竖起耳朵,听着那声细咳变强,变大,手掌
里的手腕微弱地扭动起来,他睁大眼睛,盯住铁星霜的脸,看着那两道修眉微微
拧起来,睫毛受惊的蝶翅般轻颤,颈子往一旁扭去,唇齿微张,一面咳一面微弱
地喘息。
  纳兰小七突然觉得自己刚才是死的,现在又活了过来。他等了很久,也不见
铁星霜张开眼睛,那喘息渐渐平息,颤动的睫毛也不颤了。纳兰小七闭了闭眼,
将耳朵贴在铁星霜胸前。心在跳,虽然微弱,但,真的在跳。纳兰小七一声声地
听着,忽然很想放声大哭,却偏偏哭不出来。心里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疲倦和酸
楚,仿佛远行万里风尘仆仆地归来,悲欣交集,酸楚难抑。
  真气源源不断地注入铁星霜体内,他的心跳逐渐变得有力,呼吸也平稳了许
多。好一会儿,门外“夺夺”声响,小二的声音说:“客官,您的药熬成了,小
的给您端来了。”纳兰小七开了门,接过药盏,抛了锭碎银出去。小二似乎也觉
 
察出不对,一面接银子,偷眼往屋里瞧,纳兰小七“砰”的一声将他关在门外。
  回到床边,略一想,纳兰小七坐到床侧,让铁星霜靠在自己臂弯里,将药含
进嘴里,低头渡给他。铁星霜在昏迷中皱了皱眉,微弱地挣扎起来。纳兰小七捏
住他下颌略一用力,迫他将药喝下。如此灌了小半盏,铁星霜突然哇的一声把药
全吐了出来。纳兰小七素来爱洁,衣袖间被吐得一片狼籍,鼻中更闻见一股酸苦
的味,要是往常早跳了起来,这时却并不觉得如何难以忍耐,皱了皱眉,将衣服
脱了,擦去铁星霜身上的污秽,扔在一旁。
  纳兰小七暗骂自己笨,这才是急糊涂了,铁星霜身子太弱,又一天没吃东西
,这药虽然性温,他也禁受不住。他去桌上取了碗水,扶着铁星霜的头漱了口,
将粥碗端来,粥已凉了,他含在嘴里捂热才低头喂给铁星霜。吸取刚才的教训,
也不敢多喂,只喂了小半碗,抱着铁星霜歇了良久,看他没什么反应,又喂了他
几口。
  这一夜还算平稳。天快明时,纳兰小七将血衣和被子拿到院子里埋了,抱着
铁星霜悄悄离开客栈,雇了一辆马车南下,在一个大点的市镇上找了家大客栈住
下。纳兰小七精通用毒解毒之术,医道上也算有些本领,银钱又不缺,每日里开
下药方,命小二照着方子抓药、熬药,又配了性温平和的药粥缓缓给铁星霜进补
,晚上则与他共睡一床,每夜抓着他的手腕将真气徐徐渡入。
  如此过了五六天,铁星霜总不见醒。纳兰小七心里焦急,也只能按着性子给
他调养。这天晚上,刚刚关了门窗要睡,忽听一个柔和的声音在门外道:“纳兰
。”那声音再熟悉不过,纳兰小七心中一跳,奔过去打开门,失声道:“秦二姑
娘?”
第 43 章
  
  秦二姑娘仍是一身素衣,素净的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我经过这里,刚才
到店里投宿,在马厩看见一匹马脖子上挂了你的缀饰,猜着是你在这儿。”
  “你来得正好,可救了我的急。”纳兰小七引她进房。秦二姑娘露出惊疑之
色,她是聪明人,也不多问,迈步进房,秋水澄澈的明眸在房中一转,落在床上
。纳兰小七拉了一只锦墩放过去,秦二姑娘也不客气,走过去坐下,一面看铁星
霜面上的颜色,一面听纳兰小七一面说铁星霜近日的病况和他开过的方子。
  “已经五六天了,还不见醒,我的药用的不对?”纳兰小七说着,从薄绸里
拉出铁星霜的手。
  “用药也算恰切。”秦二姑娘纤秀的手指搭上去,听了半晌脉,秀长的眉轻
轻攒住,沉思片刻,一抬头,见纳兰小七神色中带了一缕忧急,不由怔住。纳兰
小七见她眼光澄静,如养在清水里的两粒黑宝石,心里沉了沉,想转开眼睛又觉
不妥,正疑豫不决,她已垂下头去,从袖子里拉出一条丝巾,细细擦拭刚才碰过
铁星霜的手指。
  纳兰小七道:“二姑娘医术通神,一定有办法叫他醒过来。”
  “醒过来有什么难的,”秦二姑娘淡淡道,“可纳兰公子总该知道医者治病
不治命的道理。”
  纳兰小七微微一惊。
  “面由心生,你看——他相貌清绝中有一道孤寒凄戾之气,眉目间偏又有一
股傲态,分明是个有命无运的人。这种人,性僻而执拗,生在贵家必是狷狂公子
,生在草莽必是高人异士。所谓绝艳易凋、连城易脆,越是刚烈锋利之物越是不
能长久。”秦二姑娘微微叹息,“这种人心高气傲,易于厌世,但不是逼入绝境
也不屑于求死,然而他若求死,就再无回转的余地了。”
  纳兰小七露出痛苦之色:“他武功被废,为人所囚,支持着挖了条几十丈远
的暗道逃了出来。我不明白他吃了这么大的苦逃出来,又为什么要死,难道就是
为了干干净净死在外面?”
  秦二姑娘抬头看了纳兰小七半晌,道:“这就对了。”纳兰小七听得奇怪,
刚要问,她已接着说了下去,“我算着,喂他吃饭,一次至多只能喂小半碗粥,
 
多一点就要吐,且饭量一日不如一日。是不是?”
  “正是这样,这……也是因为他一心求死?”
  秦二姑娘摇头:“不尽然。他脾经极虚,我若猜得不错,他被人所囚时曾绝
过食。人要死,办法多得很,都比绝食容易。他选了这样死法,想必是连死都不
能。可他现在活着,还挖了几十丈远的暗道逃出来,做这个要的是力气,他想必
曾勉强自己用饭,先因绝望而绝食,后为了逃亡而暴饮暴食,如此反覆,已成厌
食之症。”她看了看纳兰小七面上的神色,低声道,“厌食之症到后来,米粒难
进,就算他想活,也活不成了。”
  纳兰小七惊得跳起来,“这么严重?”
  秦二姑娘轻叹:“他若有求活之心,厌食之症还有法子可想,他若一心求死
,这厌食之症一日重似一日,谁也没有办法。”
  纳兰小七勉强笑道:“这世上还有你们神仙谷治不了的人?”
  秦二姑娘起身道:“我还是那句话,医者治病不冶命。你若要他活,必要解
他的心结,其他都是易事。”见纳兰小七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眼光微动,露出
若有所思的模样,想要问什么,终于悄悄地咽了回去,走到墙北面的桌案旁,铺
开纸张,取了案上的紫毫笔蘸了墨挥笔疾书,“我留一副药方给你,治厌食症的
法子也给你写下。这两天他就能醒。剩下的,听天命,尽人事吧。”
第 44 章
  
  秦二姑娘对纳兰小七有心,纳兰小七知道。他精通文辞歌赋、琴棋书画,又
善于揣摩女孩子的心思,投其所好,温柔体贴,天下间很少有人能对他不动心。
但秦二姑娘和别的女孩子不一样,她有分寸,知进退,不会为了不属于自己的东
西烦恼,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略谈几句,秦二姑娘回房休息。
  纳兰小七待人素来殷勤,第二天一早去安排秦二姑娘的早餐,到了前面柜台
才知道秦二姑娘一早就走了,不禁微微觉得怅然。他依着秦二姑娘的药方命小二
去抓药,自己呆呆坐在窗前想秦二姑娘说的话。铁星霜和诸葛明彦那一段情孽他
不曾跟秦二姑娘说,秦二姑娘聪明,也没有问。若说心结,铁星霜的心结自然在
那儿。
  绝食,手腕上的割痕,一身细细碎碎的伤,还有那些吻痕……纳兰小七将头
伏到臂弯里,只觉满把的钢针在心上攒刺。窗子外是晴好的天气,风和日丽,鸟
鸣啾啾,他却只觉前途晦暗,仿佛在无边的黑暗大海上行驶。
  他想起那晚铁星霜温顺地靠在他怀里,一遍遍地问他:“你喜欢我?真的喜
欢我?”铁星霜说:“我想你,很想你。”铁星霜说:“这世上对我好的有两个
人,一个是义父,一个是你。”那晚铁星霜还曾从浴桶里探出身子,搂住他的脖
子说:“不管以前你喜欢的是谁,现在和以后,你只能喜欢我一个,不许招惹别
人。”
  此刻回想,铁星霜那淡淡的微笑依稀便在眼前。他想不通,怎么能这样?铁
星霜要了他的誓言,叫他信以为两人从此就要天长地久,却在这样的时刻选择了
死。他这样对他,算什么呢?他不怕他伤心?或者说,他这么做为的就是要他伤
心?
  纳兰小七突然觉得自己恨极了铁星霜。他开始能够体会那些曾被他抛弃的女
孩子的恨。从前,他不觉得自己不对,也不觉得那样有什么不好,姚黄魏紫,各
有其美,他游戏其间好不快乐。人生如戏,他总以为不必当真。如此报应来了,
他倾心付出的真爱也被别人游戏了,那怎么能称得上游戏?那几乎可称得上是践
踏了!他把真心捧出来,却被刀砍剑劈,鲜血淋漓,痛得他几乎要生生死掉在那
夜的黑暗里。
  越想越痛,恨到极处,发狠回到床边捏住铁星霜尖瘦的下颌,捏着看了片刻
,忽然低头吻住。这么软的唇,这么美的人,这么妖娆的身子,还有这么冰雪孤
傲的性子……纳兰小七模模地想:不想放开,一辈子都不想放开。
  这天晚上纳兰小七又做恶梦了。
  纳兰小七梦见自己被禁在一大片黑色水域里,呼吸不动,忧急如焚,头顶有
 
光照射而下,他仰面望去,一张苍白清丽的面孔出现在头顶,黑色的头发水藻般
飘荡。那苍白面孔从黑暗的天空压下来,越来越大,迫近他,并且微笑起来。
  “我想你,”苍白的薄唇徐徐开合,吐出诅咒般的句子,“很想你——”
  “这世上对我好的有两个人,一个是义父,一个是你。”
  “不管以前你喜欢的是谁,现在和以后,你只能喜欢我一个,不许招惹别人
。”
  巨大的声音漫天卷地,震得纳兰小七两耳奇痛,那苍白清丽的面孔稀薄得如
一团雾,迫近他,皮肤与他的相触,凉得像是冰。纳兰小七伸展手臂想抱住他,
他却穿过纳兰小七的身子,手臂间的空虚令纳兰小七感到莫名的恐惧和留恋。
  “纳兰,你喜欢我?”虚无缥缈的声音在背后问,“你真的喜欢我?”
  一种奇异的感觉突然充斥纳兰小七心中,他相信,这就像是一句暗语,只要
答出正确的话,所有他正在恐惧的东西都会消失,他所留恋的都会回来,他清楚
地知道答案是什么,于是,他大声说:“我只喜欢你!”可是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他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嘴巴,当然也发不出声音来。他急得快要疯掉,不明白自
己为什么会没有嘴,心变成一座空旷山谷,激烈的话语只能在那里面空空地回荡
:“回来!回来!我喜欢你,我只喜欢你!”
  “回来——”大喝一声,纳兰小七从床上折了起来。他一把按住自己的嘴,
嘴还在。定了定神,发现天色大亮,窗子上白晃晃的,才明白是做了恶梦。他舒
了口气,捧住额头,发现额上布了一层细汗。
  出了一会儿神,纳兰小七抱住身侧的铁星霜,咬着他的耳朵轻声说:“小捕
快,我恨你,我恨你,你这个小混蛋,小恶人,我过得好好的你来招惹我,招惹
完了又不要我,这明明不要我了,又逼我说喜欢你,我说了,你又不要我。”
  他本来是随口胡扯,哪料越说越气,狠了狠心,一口咬下去,忽听一声细吟
。他吃了一惊,拧过铁星霜的脸,修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受惊的蝶翅一般。他
心里一喜,含住铁星霜的唇重重咬了一口。修长的眉顿时拧了起来,睫毛颤得更
厉害,铁星霜双目忽的一张,两道浑浑噩噩的眼光落在纳兰小七脸上。
  他久睡初醒,神色间一片茫然,仿佛在回想身边这人是谁。那神情干净得像
是一张白纸,因一无所忆而显得安逸。纳兰小七感到害怕——当铁星霜想起曾发
生过的一切,神情就再不能这么干净而安逸了。
  有过的恨突然烟消云散,心里满满的都是说不出的怜爱和惆怅,纳兰小七低
头用嘴唇轻轻触碰铁星霜的面颊,柔声说:“唔,被我骂醒了?你也知道自己理
屈,所以回来了?我还真是没出息……你狠狠往我心上戳了一刀子,我怎么还是
喜欢你。小霜霜,我的第一次是给的你啊,你忘了?我可没忘,你要向我负责,
你听见没有?”
  铁星既不迎合也不反抗,纳兰小七扳着他的脸,严肃地威胁:“这是什么态
度?想赖帐吗?我告诉你,我可不是好欺负的!”
  铁星霜好似没有睡够,轻轻闭上眼睛。
  纳兰小七把手伸进他怀里,手指抚过瘦弱胸堂,心里刀剜般地痛,嘴里却依
然在调笑:“怎么,忘了?我让你想起来。”用力在他身上抚摸,唤醒他身体深
处沉睡的记忆,“这是我的手,记得吧?”缓缓下滑,握住他下面的性器,“它
给了你很多快乐,你可不能忘,不然就是个小没良心的。”
  铁星霜头颈往后折去,白纸般的表情渐渐被痛苦取代,用暗哑的嗓音说:“
住手。”
  “不,我不住手。”纳兰小七恶劣地笑,轻抚铁星霜的面颊,“我在你身边
,不许你想别的。给我把心思拉回来,看着我,感受我!”
  铁星霜眼角沁出一颗泪珠,缓缓地滑下,颤声说:“住手,纳兰,你住手。

  纳兰小七瞪视他,咬着牙笑起来:“我要是不住手呢?”手突然握紧,以铁
星霜熟悉的节奏徐徐地揉捏起来。
 
  铁星霜面上仿佛有什么痛苦的东西炸开,他嘶声大叫:“纳兰——”
  这一声大叫几乎将纳兰小七的灵魂震散,他停下手,恶狠狠地盯住铁星霜。
铁星霜仍闭着眼,眼泪在两个眼角各拖出一条长长的水痕,几乎半透明的白皙肌
肤里透出诡异而危险的嫣红,深锁的眉峰里仿佛藏着千秋万世的愁思。他在微微
的颤栗,这颤栗逐渐加剧,痛苦沉静的外表被不可抑制的抽泣代替。
  “铁星霜,你这个混蛋……”纳兰小七见不得他露出这么痛苦的表情,转开
脸,闭了闭眼,一股恨意上来,忽然甩了铁星霜一个耳光。铁星霜的头被打得偏
到一侧。两人都不再动,也不再说什么,房中静得如死了一般。良久,铁星霜缓
缓睁开眼睛,向纳兰小七望去,看到纳兰小七的一瞬,他惊呆了。
  纳兰小七英俊刚毅的面庞上满是泪光,那么深的痛楚,仿佛是拿生命燃烧出
来的。纳兰小七凝望铁星霜,声音轻之又轻:“混蛋啊,你真是个混蛋啊——”
一阵刺心的长痛逼得铁星霜喘不过气来,他几乎要伸手去擦拭纳兰小七脸上的泪
,却在手指蠢蠢欲动的刹那生生收住。手掌在绸单下缓缓收紧,心往下沉了又沉
,他强迫自己转开脸,不去看纳兰,可就在下一刻,纳兰小七忽然低头吻住他的
唇。
  “可是,我就是喜欢你这个混蛋啊……”纳兰小七声音轻之又轻,带着令人
心悸的温柔问:“我说,我上辈子欠了你吧,所以你这辈子来讨债?”
  铁星霜看着他,缓缓伸出手,抵住那被痛苦扭曲的脸孔,不动声色,一点点
将他推开,声音如古井,不起一丝波澜:“你若真的喜欢我,就让我死。”
  他听到什么碎裂的声音,亦知自己心狠,但是,再不想尝那种被背叛的滋味
了,再不想尝那种蓦然间天翻地覆、一无所有的痛苦了,不想失去,最好的办法
是从不曾拥有,或者,把时间停在拥有的那一刻。他武功已废,这样残破的身子
和一颗心,来日茫茫愁如海,生何益,死何苦,他为什么就不能自私一次?
  铁星霜微笑起来,语带讥讽,“你若强要留我,说明你爱的是只是你自己。

  “你一定要死?”纳兰小七气极怒吼,抖着手捏住铁星霜咽喉。他全身的血
液都冻住了,“你……你有心吗,还是你的心是金钢石做的?”
  “我只是想要死,”铁星霜一脸倦容,神色间轻飘飘的,仿佛不能加之一羽
,“你若真的喜欢我,就让我死。”
第 45 章
  
  如鲠在喉,痛不欲生,纳兰沉默良久,缓缓道:“我以为,你是喜欢我的。

  铁星霜不置可否。
  “你抛下我独自寻死,就一点不在意我的心?现在你又逼我杀你。就算我心
如铁石,杀死最心爱的人之后,你要我怎么活?”纳兰小七摇头,“铁星霜,你
若为我着想一点点,也不能这样待我。”
  铁星霜看着纳兰小七,轻笑:“可我活着不快乐……一点也不快乐……”
  “你不快乐,我给你快乐。”纳兰小七握住他的手,“喜欢一个人,就是要
他幸福快乐。有哪一个情人,会做杀死自己爱人的事?”
  铁星霜笑起来,仿佛是在冰上开出一朵凄艳的花,“纳兰,你是这么个人:
你喜新厌旧,跳脱不羁。而我现在,武功已废,身无所长,又是这么个满心愁苦
的人,和我在一起很闷气,你受得一时,时间长了终于是要厌的。你那晚何必救
我?我死了,你继续寻欢逐乐,我也从此安生了,岂不好?”
  还有句话,在心里,他不曾说出来:与其日后被你弃入敝履,不如今日死去
,叫你记我一生。他的自尊不容许他将这句话说出来。那么纳兰他明白他的心吗

  铁星霜仔细地看着纳兰小七。这人生得真是俊美无匹,怨不得那么多名媛贵
女会为他所惑。抓捕纳兰小七之前,他调查过他。他的那些劣迹他都是知道的。
不算无名之辈,纳兰小七经手的女人有名的有十九个人,和他在一起时间最长的
是天下第一名妓洛阳的花魁程鸾玉,但也不过两个月,纳兰小七南下湘西,与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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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个仙魔番外 应该是没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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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12 15:08:53  更:2021-07-12 15:4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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