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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浅寂寞]《斩愁》--- 璇儿 [逆水寒同人]...[第1页]

作者:有真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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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白得像死人的月亮又从铁灰色的云层中出了那死白的脸。 
一个瘦削的身影伏倒在泥泞里。青袍溅满了泥污。散乱的头发披散在肩头,落在泥水里。 
戚少商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走过去。一步,两步,三步。短短数十步的路他却感觉是走过了千山万水。原来心的距离,才是真正的遥远无垠。原来心的羁绊,才会让人恐惧、犹疑、期待、喜悦。原来仇恨真的不会天长地久,只有相濡以沫的情感才会持久。沉淀在心底的,是情感,浮在表面上的,才是仇恨。就像一锅煮开的汤上的浮沫,用个勺子轻轻一挑,就没了。 
戚少商伸出手,又收回。再伸出手,又犹疑着怔在半空中。 
他终于抱起那个单薄的躯体——很明显地感到他与两年前相比瘦了许多——心里泛起一阵无法形容的感觉。轻轻拂开遮住他面庞的湿透了的头发,用自己的衣袖抹去他脸上的泥水,那张苍白如玉雕的俊美面庞赫然出现在月光之下。眉心微蹙,痛楚明明白白地写在他的脸上。 
“晚晴,晚晴……”他还在呓语,两滴眼泪自眼角渗落出来,在月光下,像两颗珍珠。 
戚少商叹了口气。看来,他真的还在梦中,一直未醒的梦。 
怀抱中的人突然睁开了眼睛。戚少商一愣。无数次地与他的眼神对视,那双眼睛有时桀傲不驯,有时空虚迷茫。如今,这双凝视着自己的黑幽幽的眸子,却纯净得像初生的婴儿。没有狂傲和不羁,也没有恐惧和不安。 
“你是谁?” 
这三个字清清楚楚地传入戚少商耳中,他险些失手把顾惜朝摔在地上。他不由得一阵好笑,却不知道该笑些什么。 
“我是……我是……你的……”戚少商嗫嚅了半日,终于挤出了一句:“我是你的……朋友。” 
“我没有朋友,我只有晚晴!”顾惜朝挣扎着站了起来。 
“晚晴已经死了。醒醒吧,已经两年了。你真的不记得我了?这旗亭酒肆,便是你我相识之处啊!” 
顾惜朝恍如未闻,自顾自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去。戚少商赶上几步,伸手抓向他肩头。顾惜朝听到风声,回头还了一掌。戚少商猝不及防,倒退了一步,心下惊疑不止:“他连我都不记得了,他的功夫倒还没搁下?似乎比两年前还有精进?”一个念头又飞快掠过,“莫非这次重逢,又是他设的一个局?他还要骗我的什么?毁了我连云寨一次还不够?”他一阵怒气袭上心头,回身拾起逆水寒,拔剑出鞘,喝道:“你可还识得这把逆水寒剑?” 
顾惜朝眼中闪过一丝困惑,继而又什么也看不见了。那黑白分明的瞳仁,透明得让人感觉得可以一眼望穿。他转过身,又踉踉跄跄地向前奔去。 
戚少商一跃起至他身后,出指如风,点了他的穴道。及至顾惜朝的身子慢慢倒在他臂弯中,他才惊觉自己好像干了一件蠢事。他此袭虽快,但以顾惜朝的身手,是一定可以避开的,他却没有避,看来脑子确实不大清楚。那么,自己点倒他,又该如何处置这个疯疯癫癫的他?一剑杀了,以血前仇?那是不可能的,否则自己两年前早动手了,现在又如何能对一个还在梦中痴痴迷迷的人下得了手? 
戚少商茫然地注视着怀中人的面庞。太苍白了,苍白得一丝血色也无,连嘴唇也白得无色。已不复有当初相识时的洒脱俊逸,也不再有追杀自己时的张扬狂傲,甚至,在金殿前的绝望无助,也没有了。留下的,是个连灵魂也没有了的躯壳罢。“晚晴”,也只是个根深蒂固的信念而已,即使这个信念早已化成了一堆黄土。 
“是我害了你。”戚少商的手指慢慢抚过那玉也似的脸庞。“我已害你丢了灵魂,比起这个,我的连云寨,实在不算什么。” 

戚少商像作贼一样溜进自己的房间。本来想找人来帮忙,可老八穆鸠平可是对这顾惜朝恨之切骨,一遇上了才真会闹惨剧。问题是,现在怎么办?戚少商没办法说服自己帮他换湿透了的衣服,于是把他放在自己床上,又多堆了几床被子,便心安理得地在地上睡着了。 
大概是晚上太疲倦了,第二天早上醒来已日上三竿。戚少商一时弄不清楚昨夜之事是真是幻,急忙跳到床前,看到顾惜朝还好好地躺着,才算松了口气。再一看那张烧得绯红的脸,戚少商才松的一口气又提了起来,狠狠给了自己一拳。好了,湿透了的衣服穿了一夜,发烧了,麻烦更多了。 
 
戚少商心事重重地走出房门,穆鸠平一阵风似地冲了过来:“大当家,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才起来啊?” 
戚少商欲言又止:“老八,你……” 
穆鸠平莫名其妙地望着他:“大当家,你有什么吩咐就尽管说,怎么一晚上不见就变得婆婆妈妈起来了?” 
戚少商咬咬牙,问:“老八,你听不听你大当家的话?” 
穆鸠平的眼睛瞪得铜铃大:“大当家,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老八有什么时候没听过你的话了?” 
戚少商心中暗道:“你没听过我话的时间可多了。”嘴上却道:“好。那,第一,你去给我请个大夫来。第二,不得我的允许,不要进我的房间。第三……”他想了想,若要老八答应不对顾惜朝寻仇,肯定是说了等于白说,又咽了回去。“总之,你先去给我请大夫!请来了在门外叫我!” 
穆鸠平哦了一声,提着枪走了两步,忽然又走回来,凑在戚少商耳边道:“大当家,你……可不要做对不起息城主的事哦!她可一直在等着你啊!” 
戚少商一阵头昏目眩。这傻大个儿,要他出点子时啥都想不出来,不要他动脑筋时他反倒转得够快,偏偏得出的结论又是如此荒唐!他无力地挥挥手:“赶快去……” 
大夫诊了脉,说只是受了风寒,并无大碍,留下了一张方子。戚少商松了一口气,吩咐人去抓药。 
关好门,他坐下来凝视那张熟睡的俊美容颜。高热下,顾惜朝还在呓语。晚晴,晚晴,晚晴。戚少商真想把他这唯一残存的信念击成碎片。 
药煎好了,戚少商扶起顾惜朝,让他靠在自己肩上,把药碗送到他唇边。顾惜朝慢慢张开了眼睛。 
“你是谁?” 
戚少商微笑了,他知道这时候只是宽厚和亲切才不会让这个已经迷失了心神的人儿害怕和畏缩。这个睁着一双空空洞洞的眼睛看自己的人,已不是当初为自己弹琴舞剑,与自己惺惺相惜的年轻剑客,也不是一心一意要自己的命的杀手。这只是个迷失了的孩子,年轻和脆弱得已让他不忍再伤害,甚至想怜惜,想保护。 
“我叫戚少商,是你最好的朋友。” 
那双睁大的黑晶晶的眼睛茫然地盯视着他。 
“很久以前,我们在旗亭酒肆相识。昨晚,我在那里找到了你。你浑身湿透,在雨中狂喊着‘晚晴’。你昏倒了,于是我带你回来。你淋了雨,着凉了,所以,先把这碗药喝了,好吗?” 
晶亮的眸子仍然直直地盯着他。“我要晚晴。” 
戚少商深吸了一口气:“你明明很清楚,晚晴已经死了。你不愿接受现实,所以你才浑浑噩噩地过了两年。醒醒吧,顾惜朝。” 
“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用知道,你安心在我这里调养,慢慢会想起来,会好的。我是你的朋友,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照顾你。这两年,我不知道你是如何过来的,现在,我找到你了,就决不会让人再伤害你。” 
顾惜朝看了他半晌,眼神清澈得让戚少商有点不认识他的感觉。他终于就着戚少商的手把药一口口喝完了,戚少商扶他躺下,道:“你先休息吧。”便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顾惜朝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我该叫你什么?” 
戚少商扶住门的手骤然收紧。“你叫我大哥,因为,你是我兄弟。” 
“你干嘛不让我出这个房间?”顾惜朝不耐烦地道,“我病早好了,我都在这里憋了几天了,你是想闷死我啊!” 
戚少商心中说不出的郁闷。连云寨多是新人,认识到顾惜朝的并不多,即使有,压压也罢了。但那老八穆鸠平可是对他恨之入内,一提到就是一副恨不能挫骨扬灰的样子,哪敢让他见到!他生怕顾惜朝目前还是有时清醒有时糊涂,若是又像两年那般不避不让地挨上老八两下子,那可就玩完了。 
“哪,还让人在门口守着,你是要我一路打出去么?” 
戚少商还未答话,房门被砰地一下撞开了,穆鸠平莽莽撞撞地冲了进来,嘴里还嚷嚷着:“为什么不准我进?咱跟大当家出生入死时,你们还不知在哪呢……”他站稳了定睛一看,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顾……惜……朝?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你你……这几天在大当家房中的一直是你?” 
 
顾惜朝又叹了口气,装模作样地准备站起身来。“看来,我只有自己亲自去买了?” 
穆鸠平慌了手脚,戚少商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不让顾惜朝出连云寨一步的!“好好好,算我怕了你,我再去买总成了吧?你开单子,开单子!” 
顾惜朝强忍住笑,最后终于忍不住,伏在桌上哈哈大笑,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 
“大哥,你跟我讲讲以前的事吧。不管是好是坏,我也不能一直这样糊里糊涂下去吧。” 
戚少商犹豫了一下,问:“你到底记得些什么?” 
顾惜朝摊摊手,坦然道:“除了武功和琴棋书画,别的什么都不知道,名字都还是你告诉我的。哦,还有,你那个老八见我一次就凶神恶煞地嚷嚷一次,说什么我忘恩负义,凶残毒辣,卑鄙下流无耻等等……我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我是那么糟糕的人吗?” 
戚少商哑然失笑。他叹了口气道:“不如不知道的好。我看你最近也好了很多,差不多又是我在旗亭酒肆中相识的那个顾惜朝了,我想这样下去,你迟早会想起来的,不如你自己去想吧。” 
顾惜朝扬起头,想了想:“旗亭酒肆?我们怎么相识的?” 
戚少商面上不由得浮起一丝微笑,坚硬刚毅的面部线条也不自禁地放柔和了。“我在那里喝酒,欠了二十两银子,被扣下来做伙计。你也欠了钱,被扣了下来。你给我看你写的兵书,我俩谈得投机,晚上一起去偷掌柜的酒喝。你说,我是第一个读完你兵书的人,你要为我抚琴一曲,以酬知音。在月光下,你弹琴,我舞剑……“他的声音渐渐轻了下去。 
顾惜朝凝神地听着,低下头来看看自己的双手。手指白净而修手,与其握剑,确实不如抚琴。“那你帮我找张琴来,我再为你弹一曲。就在那个最初相识的地方。” 
“什么!我已经搬了五张琴来了,你还不中意?!”穆鸠平都快七窍生烟了。从文房四宝到棋到琴,天知道下一次又会差他去找什么? 
顾惜朝伸手拨了拨琴弦:“不是我挑剔,可是,你这琴能弹吗?我可是为你们大当家弹的,我可不想他听了失望。” 
穆鸠平崩溃地大叫:“我找不到更好了啊!你是要我去偷还是抢?” 
“你哪怕是去偷去抢,我怕我还是看不上眼。”顾惜朝抱了一本书,悠闲地啜了一口茶。不用说,那一大堆书也是穆鸠平千辛万苦搬运来的。 
“你——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穆鸠平提起枪摆了个架式。 
顾惜朝晃了晃手中的书:“如果你觉得在我手底下讨得了便宜,那就尽管来吧。” 
“怎么了?”戚少商一掀门帘走了进来,看到一大堆琴,不由得笑道:“还没有你中意的?不妨,再等几天罢,我有个朋友过几日要来连云寨探访我,我已托他为你带一张好琴来。” 
顾惜朝扁了扁嘴:“你的朋友?我看,不见得可靠。” 
戚少商笑道:“你这张嘴可真不饶人。”穆鸠平冷笑道:“哪有这么刁钻刻薄的人,大当家一心哄你高兴,你倒像个娘们样挑三拣四!” 
顾惜朝微微一笑,站起身,用手中的书拍拍穆鸠平肩头,道:“我挑三拣四,那也是为了他高兴啊。你不懂,就别说。要打架,我奉陪,你那两枪的把式我还不放在眼里。”说到此,他眼中闪过一丝困惑,“好像,我见到过比你这老八强百倍的枪法。” 
戚少商一凛,继而一笑:“我这老八武功是该多练练。” 
戚少商急急地迎了出去,笑道:“知道你要来,却想不到你来得这么快。”一旁的穆鸠平阴阳怪气地道:“赫连小妖,我们大当家盼的不是你来,盼的是你带的东西。” 
赫连春水取下肩上负的琴囊,递给戚少商,笑道:“什么时候你也有这兴致了?不会是学了个什么曲子要去弹给红泪听吧?” 
戚少商一笑:“我们这些江湖草莽,你就别取笑了。我这两手敢在红泪面前去卖弄?不被她笑死。” 
赫连春水眨眨眼道:“你虽不是个草莽,但好像也没有这份闲情逸致。你千里迢迢要我给你找张古琴来,究竟所为何事?” 
戚少商笑而不答,把琴囊递给穆鸠平:“送给他去。”穆鸠平不接,忿忿地道:“人不知溜哪儿去了,大概跑城墙上看书去了。” 
 
戚少商瞪他一眼。“那就先放他房中吧。”穆鸠平百般不情愿地抱了琴囊离去,戚少商转向赫连春水,“我已备下水酒,先喝两杯如何?” 
两人已喝得有了几分酒意,赫连春水忽道:“上次与你比武,未曾尽兴,今天我们再比试一场如何?” 
戚少商一怔,继而大笑:“你不至于又是受了谁的命令要来杀我吧?” 
赫连春水慌忙摇头:“不是不是,当然不是。只是比试比试,点到为止,如何?” 
戚少商酒意上涌,豪气顿生,提起逆水寒剑,一跃而起,笑道:“能再与惊艳一枪比试,那自然不能放过机会。” 
赫连春水也提了银枪跟出。两人还未动手,一人已笑着缓步走来,道:“大哥,你一直不肯跟我比试,今天小弟见猎心喜,就让我跟这位兄台切磋切磋如何?” 
戚少商心里大叫不妙。赫连春水此行目的是息红泪的毁诺城,只是顺道来访,料想他也是坐坐即行,应该不至于跟顾惜朝见面。他承认自己有私心,因为实在不知道顾惜朝若是回忆起了过往之事,两人又会演变成何种局面。 
赫连春水瞪圆了眼睛,看看戚少商又看看顾惜朝。戚少商一再给他眼色,他总算脑筋转得快,看戚少商眼珠快挤出眼眶外了,便笑道:“有高人赐教,自当奉陪。”他从未跟顾惜朝单打独斗过,倒也想看看这个当年把戚少商迫得无处可逃的男子的武功究竟如何。 
顾惜朝向戚少商一伸手:“我没剑,借剑一用。”戚少商拔出剑,倒转剑柄递给了他,一旁的穆鸠平与赫连春水已看傻了——戚少商居然把自己的佩剑随随便便给他! 
“看着我干什么?我又不擅使枪,不然就借你的用了。”顾惜朝甩给目瞪口呆的穆鸠平一个白眼,横剑半空,笑道:“请。” 
赫连春水又灌了一碗酒,闷闷地道:“这顾惜朝武功确实不错。他是为我留了情面,否则我会败在他手下。”他抬眼看着戚少商,“你不打算对我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都猜到了吗?” 
赫连春水哼了一声:“猜到什么?要不是你眼珠子都要挤出眼眶外了,我当场就要问你。你还是老实交待吧。” 
戚少商倒了一碗酒,一饮而尽,闷声道:“你应该已经看出来了,他已经不记得从前的事了。大概是他妻子的死给他刺激太深吧……我在一个多月前遇见他,看他实在处境不堪,就把他带回了连云寨。谢天谢地,他总算慢慢好起来了,才见时可真是糟糕透了。”他又道,“如今这个人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顾惜朝了,你也就别再跟他计较,有一个虎视眈眈的老八我就已经够头痛了。” 
“我跟他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又过了这么久了,你说了便罢。只是……”赫连春水皱起眉头,“你跟你的仇可是不共戴天啊,你不仅放过了他,还护着他,我确实……”他说了半句便停住了,拿酒的手也停在半空。 
一阵丁丁冬冬的琴音传了过来。如滚珠,如泻玉。 
两人一言不发地静听一曲奏完。半晌,赫连春水开了口:“你托我寻找名琴,就是为了这个弹琴的人?你拒绝红泪,伤她的心,就是为了这个人?” 
戚少商一愣,不知如何作答。赫连春水已一掠而出,道:“我当然高兴你移情别恋,不过我还是想看看这个把红泪比下去的女人!” 
戚少商赶紧追上去。他跟赫连春水的轻功本就差不了太多,哪里赶得上。看到赫连春水循着琴音进了顾惜朝的房中,他也只有硬着头皮跟进去。 
赫连春水的表情,足以让戚少商终生难忘。他了解地拍拍戚少商的肩头,长长吸了一口气,说道:“我终于懂了,为什么当年我手下的死士制住他时,你却一定要我放人。难怪你们两个你追我赶了那么久,最后都活得好好的。你实在伟大,了不起。难怪你要把连云寨拱手让人,难怪你在尘埃落定时还不肯与红泪成婚。”他提着枪转身便走,“我这就去毁诺城告诉红泪,这下她不死心也得死心!” 
戚少商苦笑道:“小妖,你能不能听我解释?” 
赫连春水一摆手:“解释?有什么解释的?恭喜你,历尽艰辛终于找回心中真爱,我也要去毁诺城向红泪再次求婚去了!” 
顾惜朝被赫连春水的长篇大论弄得有点一愣一愣地,现在终于回过神来了:“你胡说些什么?什么心中真爱?” 
赫连春水转回来绕着他走了两圈,啧啧赞道:“果然是个标致人物,难怪我们这戚大侠都动了凡心,连江湖第一美人都不要了,什么血海深仇也可以一笔勾销,厉害,厉害!” 
顾惜朝气得懒得再说,抱起琴走了出去。 
“赫连,你别胡说,你明知道我心里只有红泪一个人。” 
赫连春水正视他,一字字道:“如果我有跟你一样的经历,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我一样把他碎尸万段!就算你下不了手,你也不至于对他如此保护!这架琴,明明就是为了讨他欢心,我确实想不出来这还有什么好解释的。”他转念一想,又道,“好啊,我就在你这连云寨里住上十天半个月,我倒想看看你们两个在搞什么鬼!” 
戚少商瞠目结舌,心中暗叫——这下可算是糟到家了??
 

月色如水,溶溶地铺在黄沙地上。 
琴声亦如水,响在寂静无声的夜晚。弹琴的人唇边带着个浅浅的笑意,一双清亮如水的眸子仿佛有轻烟笼罩,雾蒙蒙的,瞳仁中映出那个月下舞剑的人影。 
剑的寒冽,月的清冷,琴的悠扬,两个人的心醉神迷。斯景,斯情,真的是似曾相识。实在渴望这一刻能维系到永恒,难道当年的自己真的能忘却这一夜的迷醉,去做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琴声变得急促,舞剑的人也越舞越快。那双雾蒙蒙的眼睛 ,仿佛有一层薄薄轻烟,淡淡雨雾,那是令人心颤的脆弱和美,也是可以让人产生饥渴感的美。 
“哪,看,为了哄他高兴,大当家天天晚上陪他到这个鸟不生蛋的鬼地方来弹琴舞剑!”穆鸠平伏在一处岩石下,压低了声音对身旁看呆了的赫连春水说。“一舞就是一夜,大当家每天眼睛里面都是血丝!” 
赫连春水不语,眼睛里有种奇怪的神情。良久,他问道:“这就是他们初识之处?” 
“没错,就是那个什么鬼旗亭酒肆。不过现在高鸡血也死了,这地方也早破败不堪,我真不知道这破桌破凳有什么好看的!” 
赫连春水笑了笑,摇摇头。继而又正色道:“阵前风,我看到这顾惜朝房中有很多书籍,是不是你们大当家买的?想来连云寨里这些东西也不多。” 
他不说便罢,一说穆鸠平可是心头火起,大吐苦水:“我们这连云寨,就快变成他舞文弄墨的地方了!大当家什么都顺着他,不管他要什么都派我这个大字都不识一箩筐的人去买,买回来他又嫌不对,我都快疯了!你说,这顾惜朝好歹也是个高手,怎么文绉绉地像个娘们?我们平日里去逛窑子,里面的姑娘都没他懂得多!” 
赫连春水一凛,转头看了他一眼,见穆鸠平并无他意,便笑道:“我看来,戚少商不仅是顺着他,倒真是宠着他。阵前风,你倒说说他,你对你们大当家不但不杀他还这样对他,有什么看法?” 
穆鸠平愣了一下,嗫嚅道:“我当真不知道该怎么看。你真要我说,大当家连对息城主,都没有这等费心。他再刁钻任性,甚至强词夺理,大当家都可以一笑置之。” 
赫连春水把目光投在顾惜朝身上。月光仿佛在顾惜朝身上披了一层银色的轻纱,他的眼睛却比月光更清澈,星光更柔和。良久,赫连春水轻轻一叹,低语道:“真美,真是少见的韵味。既有男子的清逸,也有女子的柔媚。那双眼睛真美,既一清到底,又深不见底。太美的东西,往往可以让人产生饥渴的感觉。让人想拥抱,想占有……丝毫不柔弱,却能让人有癫狂的感受……顾惜朝,确实是个致命的蛊惑。谁能逃得开?……现在我总算明白了,当年的戚少商为何能将自己一手打出来的天下拱手让人……” 
“戚大侠,我要走了。”赫连春水对着戚少商拱拱手,“我看你们花前月下已经看得头痛了,我要走了。不过我还是想提醒你,你对这个顾惜朝,究竟了解多少?他的身世,武功来历,你知道吗?” 
这话倒问得戚少商一怔。“我只知道他出身寒微,别的确实不清楚。” 
赫连春水急道:“你难道不知道他出身——”他硬生生地把口边的话咽了回去,换了个话题道:“你家老八呢?平时不是老跟在你后面转?” 
戚少商皱了皱眉:“是啊,他知道你今天走,应该会来送送的。” 
“禀大当家,”有人在旁说,“我看到八当家跟顾公子一起往那座山头上去。” 
戚少商心念一转,向赫连春水怒道:“小妖!我知道你昨晚跟老八在酒肆偷看,你到底跟他说了些什么?” 
赫连春水也已知道穆鸠平的想法,道:“我没有跟他说什么,倒是他自己看到了不少,也想了不少,说了不少。” 
戚少商狠狠瞪了他一眼,不再说话,展开轻功向山头上奔去。他一直担心穆鸠平,生怕他忍不住找顾惜朝寻仇,没想到最后还是发生了! 
“喂,你到底把我拖到这山头上来干什么?要杀人吗?”顾惜朝负手站在山头,四面观望。“景色还不错嘛……” 
 
戚少商明知道他是有意的,仍然禁不住心软,奇怪自己对他怎么就没有脾气呢。“好了好了,你先养伤。只要你答应不离开,我就解开你穴道。” 
顾惜朝眯起眼睛,笑道:“我发的毒誓我都不怕应验,你还信我的保证,你不是个大笨蛋么?” 
这一笑笑得惑人之至,戚少商不由得眨了眨眼睛,暗骂这小子是得寸进尺,摆明吃定了自己不忍伤他。看到顾惜朝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眉梢眼角尽是嘲讽的笑意,不由得大窘。顾惜朝,两年前,你把我迫得走投无路,两年后,你依然轻易地把我玩弄于股掌之间。你,真是个妖魅,而我,注定了要在你手中吃尽苦头。你的魅力与众不同,我可以让身边的人崇拜敬仰我甚至为我去死,你也可以,但如果我是太阳的强烈耀眼,你就是月亮的阴柔蛊惑。你一半已不是人,是妖魅罢。而我,从第一次见你起,就被你迷了心窍! 

顾惜朝用手指轻叩着琴弦,一下,两下,三下。他的眼神迷离得像空中的云。 
也许,人由生到死。又由死到生地转了一转,想法都会改变。晚晴,是曾经深爱过。可是,她就像是秋天最后的残艳,像傍晚的一抹彩霞,像即将枯萎的花朵最后绽放的绚烂。就这样,她把生给了他,却把死留给了自己。没错,两个人是相爱着,却并不了解对方的心。这比不爱还可怕。一切的悲剧也就由此而生,最终造成了不可挽回的结局。 
回想当年在金殿之上,自己是不甘心就此死去的,那一刻自己甚至怨恨晚晴。可是,这样迷迷离离地过了两年,这一切仿佛都已是前生的事,想记住,却总在消失在记忆中,想抓住,记忆又怎么能被你握在手心。 
顾惜朝低叹一声。就像晚晴从头至尾都在自己跟铁手之前摇摆不定一般,自己岂不是也在权势与晚晴之间犹豫过。那么,还能怪谁,怨谁,恨谁。相爱却不能相知,如今想来,还不如不爱罢。晚晴,就像一把锁,锁住心灵,锁住情感,甚至左右他的人生。现在,自己醒了,这把锁,也已经开了罢。 
“一个人在发什么呆?”一个浑厚的男音响起,是戚少商。顾惜朝一惊,自己想得太入神,不知何时戚少商已静静地坐在对面。他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没什么。” 
戚少商淡淡道:“往事已矣,你也不必太伤感。” 
顾惜朝半侧着头看着他,眼中又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神色。“你真不枉是我的知音啊,我心里想什么你都一清二楚。大当家,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么?” 
戚少商警惕地看了他一眼,道:“那要看是什么问题了。” 
顾惜朝站起身,走到坐着的戚少商身旁,凑在他的耳边,轻轻地问:“我想问你的是,你为什么要一次一次放过我呢?为什么对我如此优待?”他露出一个奇怪的微笑,更贴近他,几乎嘴唇已贴上了戚少商的耳垂,戚少商感觉得到他口中呼出的热气,还有缕缕发丝拂在自己脸上。“难道说,你对我的宽容,都是来自于旗亭酒肆那夜,你的一吻?” 
戚少商霍地站起,险些撞上顾惜朝的脸。他顿时觉得口干舌燥。两个人的脸相距不到一寸,顾惜朝也不退后,戚少商看得见那双亮晶晶的瞳仁中自己的影子。 
“你……你为何一直要诱惑我!”过了不知多久,戚少商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道。他一手搂住顾惜朝的肩头,发疯也似地向他唇上吻了下去。 
顾惜朝没有反抗。哐啷一声,身旁的椅子被撞倒了,两个人一起倒了下去。 
良久,戚少商抬起了头。顾惜朝睁开眼睛,舔了舔有些麻木的嘴唇,笑道:“你是打算一直压着我吗?你可不轻哪。还是想接着做点什么?” 
戚少商注视着他,道:“不仅是因为那夜的一吻,还因为你说,从来都没有人如此待你。” 
顾惜朝冷笑一声,道:“你真的相信吗?戚少商,你还相信我说过的话吗?你知不知道,我顾惜朝是什么出身?” 
戚少商一愣,道:“赫连也说过如此的话,问我知不知道你的出身。这又有何干系?” 
顾惜朝笑了,笑得让戚少商都有些心神动荡。“有,有很大的干系。”他又把嘴唇贴到戚少商耳边,轻轻地道:“我现在就告诉你,我出身——青——楼。” 
 
戚少商的声音沉了下去。“顾惜朝,我应该杀了你的。留着你,终是个后患。你太聪明,也太狠。” 
顾惜朝瞟了他一眼,笑道:“你现在就算没带剑,一样可以杀我。 
戚少商不由得怒气勃发,一掌拍了过去。两人就在洞内翻翻滚滚地斗了起来。拆了数十招,戚少商右掌出了十成力,直击过去。他原以为顾惜朝必会出掌化解,哪知右掌已递到他左肩,他却不避不让,硬生生受了他这一掌。 
戚少商大惊撤掌,却为时已晚。顾惜朝踉踉跄跄地退了几步,靠在洞壁上,一口鲜血直喷了出来,。 
戚少商想过去查看他伤势,顾惜朝伸出一只手阻住了他:“戚少商,你饶我几次,我就受你几掌。你只管使十成力,打死了我,是我活该。你留力不发,是你心软。受了这几掌,不论我是死是活,从此以后,两不相欠。” 
戚少商仿若遭了雷击似地定在当地。良久,他咬着牙,一字字道:“你不后悔?” 
顾惜朝怔忡了一下。继而笑道:“绝不后悔。。” 
戚少商也不答话,一掌拍在他右肩上。顾惜朝本已背靠石壁,退无可退,哇地一声,一大口鲜血又喷了出来,全部喷在戚少商衣襟之上。 
“我也不知道我究竟饶过你几次,凡事不过三,我打你三掌,如你所言,各不相欠,今后若再见,必当生死相搏!” 
第三掌拍下,顾惜朝又喷出一口血,狂笑道:“好!好!好!我本不配作你戚少商的朋友,从今之后,恩断义绝!你我之间,再无情义,只有仇恨!”他一脚踢起地上古琴,右手五指用力,琴弦铮铮几响,全部崩断。激愤之下,用力过猛,他的手指也血流如注。 
戚少商看着他,心痛如绞。他不再说话,转身出洞,打马狂奔而去。 
顾惜朝缓缓跌坐在地上。琴弦已断,不可再续。他抚住胸口。很痛,但比不上心痛。戚少商并没有用全力,但三掌下来,着实伤得极重。他望着地上死去的男子,苦笑道:“现在你若要来杀我,可就易如反掌了。” 
洞口响起一阵噪杂声,一群人进来了,中间是一个身形高大的黑衣男子。 
顾惜朝眼前越来越是模糊,只看到那黑衣人像遭了定身法似地站在那里,死死地盯住自己,却看不清他的面貌。他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昏迷中,仿佛感到口中一阵清凉,压住胸口的剧痛似乎也松动了些。耳边响着一片乱糟糟的声音:“大哥,把这小白脸交给我们,行不行?” 
“瞧你,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你还不是一样!看这小子长得比姑娘还俊!” 
一个低沉嘶哑、极其难听的声音冷冷地道:“我已说过了,不行!” 
顾惜朝费力地睁开眼睛。眼前为何还是一片黑暗?继而恍然,不知道是谁在他眼睛上蒙了块布。他微感奇怪,难道这群人中间有自己认得的人,不愿意自己看到他的脸?一提气,不禁废然,刚才结结实实地挨了那几掌,现在根本动不了手。何况穴道被制,看来是那个黑衣下的手。 
“全部出去。” 
“你是谁?要干什么?”感觉到这个人在撕自己的衣服,顾惜朝真的慌了。只听到这个人粗重的喘息声,和自己衣服破裂的声音。“住手!!你到底是谁?你让我看看你的脸!” 
顾惜朝一滞,顿觉发不出声音来,那人已点了自己的哑穴。“你太多话了,安静一点,我不会要你命的。” 
感觉到这个人粗糙的手抚摸在自己脸上时,在自己的肌肤上肆意游走,又吻上了自己的嘴唇,屈辱的感觉涌上心头,他真的恨不得刚才戚少商一掌打死了自己。 
一阵强烈的痛楚袭来时,本来就虚弱的顾惜朝又昏了过去。昏迷之时,似乎听到有个声音在自己耳畔轻轻叹息:“你可知道,我一直为你着迷,着迷得要发疯……我一直想要你,想了那么久,那么久……” 
戚少商正心急如焚地往回赶。老八一句话提醒了他,那地方可是个土匪窝,他不敢想像重伤之后的顾惜朝碰上了那些饿狼会发生什么事。 
冲进洞,那堆火还没有熄。暗火色的余烬,还燃烧着。 
顾惜朝躺在那里。他破碎的衣服丢在一边,身上却盖着一件貂裘。 
戚少商的心中一紧,奔过去扶起他。他以为顾惜朝昏过去了,但那双眼睛却直愣愣地盯着前方,空洞得让他害怕。他也已经心悸地发现,顾惜朝的身上不着寸缕,他已不忍去检查他的伤势??
 
戚少商看他一动不动,也不说话,才发现是被点了穴道,忙替他解开了。 
两个人相对良久,依然无言。此时此刻,还能说什么?都太迟了罢。大错已铸成,还有什么挽回的余地 
哔剥一声,火完全熄灭了。戚少商忽然把顾惜朝冰冷的的身体用力拥入怀中。他拥得那么紧,仿佛想把这个躯体揉进自己身体里。 
“帮我找身衣服。“顾惜朝的声音,现在在戚少商耳中听来,有点缥缥缈渺的,很不真实。”“你不能让我光着身子出去吧。” 
戚少商没有放开他。“你要出去干什么?” 
“杀人。”这两个人像冰一样冷。 
戚少商吸了一口气。“你伤得不轻,养好伤再说吧。” 
顾惜朝推开他,发疯似地往外冲去。戚少商拉住他,“你不要命了么!发什么疯!” 
“那个黑衣人呢?让我去找他!我要杀了他!我要把他碎尸万段!”黑暗之中看不到顾惜朝的脸色,但戚少商已听出他声音中的呜咽。戚少商心中像有千万把刀在刺。 
“别闹了,我去帮你找。好吗?先让我给你疗伤。” 
顾惜朝根本听不进去,在他手臂中拼命挣扎。戚少商叹了口气,伸指点了他的睡穴 
“睡吧,睡着了,就什么痛苦也不会有了。” 

一阵幽幽乐声自远处传来。戚少商不由得叹息一声。这多日以来,这犹如哀乐般悲泣的埙声就一直似断似续,没有停过。 
走至大账外,远远的城墙上,顾惜朝正坐在那里。青袍飘飘,丰姿如神。 
戚少商忆起当日回连云寨,顾惜朝醒来后对自己只说了两句话:“替我翻起这方圆百里每一寸土地,哪怕掘地三尺,也必要把那个人找出来!你功力深厚,助我疗伤,我必要亲手剥他的皮,喝他的血!我顾惜朝不雪此恨,誓不为人!” 
这几句话说得字字如刀,戚少商听得都打了个寒噤。看顾惜朝脸上,却如古井般平静无波,只是眼中恨意燃烧,直要把人烧得粉身碎骨般! 
一连数日,戚少商确实全力以赴想找寻那个人。以连云寨在此处的势力之大,如此搜法,连只蚂蚁也该找出来了,可那个人就像是平空消失了似的,不见人影。 
戚少商也反复问过顾惜朝,此人身形相貌,武功家数。顾惜朝当时重伤之余本已昏昏沉沉,除了那个人身形甚高外,确实想不起什么来。只是有一点,顾惜朝瞒住了戚少商未说,那就是虽只瞥了一眼,但总觉此人似曾相识。他刻意改变声音,又蒙住自己眼睛,直是欲盖弥彰,只能解释是生怕自己认出他来。 
顾惜朝反复回忆,但熟悉之人大都已死,活着的人再想也想不出谁会对自己觊觎已久。最后只索罢了,有时太刻意去想一件事,反而想不出来。 
戚少商看顾惜朝整日不言不语,只管去吹那埙,也不由得焦急,常常来逗他说话,十句说不了一句,也苍白着脸从无一个笑颜。稍微说深一点,顾惜朝便三言两语将他堵了回来,要比口才,戚少商哪是他的对手,只得苦笑。 
穆鸠平对戚少商道:“大当家,那顾惜朝在发什么疯?整天不出房门,房里整天像鬼哭狼嚎的,他究竟练的什么功?” 
戚少商喃喃道:“神鬼夜哭,神哭小斧。这门功夫,早已绝迹江湖,他既然出身青楼,又到底是从哪儿学来的?我为什么从来都没有想过?”看到穆鸠平还在一旁傻等回答,便笑道,“管他练什么功,你别闯进去就行了,当心被他的神哭小斧劈掉你这颗脑袋!” 
话虽如此,戚少商还是无法放心。一日深夜,他无法入睡,悄悄来到顾惜朝房前,竟看到他面前摆着三只葫芦。戚少商脸色一变,他已认出那便是九幽神君的三宝葫芦。 
顾惜朝一惊,转头看到是他,淡淡道:“是大当家啊,半夜三更的,到我房中来干什么?当真是扰人清梦啊。” 
戚少商盯着他面前的三宝葫芦,沉声道:“你又在练魔功?” 
顾惜朝冷冷道:“不错,那又关你何事?” 
戚少商怒道:“上次你练那魔功,练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容貌尽毁,你还要练?你真是死不悔改?我当时在山神庙遇上你时,真当是幽冥中的鬼魂!” 
 
顾惜朝静静地道:“我要这副皮囊做什么?只要魔功有所大成,在这世上,我就难逢敌手。九幽和他几个弟子已死,世上知晓这魔功也只我一人,只要练成,决不会再像金殿上那般,输于你手。容颜尽毁最好,我有什么可惜的。” 
戚少商也不跟他辩驳,伸手便抓那三宝葫芦。他也想到顾惜朝练这魔功,必定是靠了这葫芦之助,毁了它,便一了百了。 
顾惜朝伸手去格,他内伤未愈,一动真气,胸口一阵大痛,三宝葫芦已被戚少商抓在手里。 
“你敢毁它?” 
戚少商笑道:“为了不让你变得那么人不人鬼不鬼的,我当然敢毁它。” 
顾惜朝一时语塞,急道:“还给我!” 
戚少商退了一步,笑道:“你练这个有什么用?一个雷劈下来,苦练的功就没了,你还不如下点功夫练别的呢。” 
顾惜朝哼了一声,抢上一步,伸手便夺。戚少商没料到他会不顾伤势,拼命来抢,愣了一愣,又不敢还手,怕他受伤,就这一瞬间,葫芦又被他夺了回去。 
顾惜朝拔开一个葫芦塞子,举起葫芦往口中倒了些粉末。戚少商一惊,叫道:“你干什么?” 
顾惜朝横了他一眼,道:“我把这练魔功的药吞下去,那就练也得练,不练也得练!” 
戚少商情急之下,抢到他身后,一指按住他大穴,道:“你若敢吞,我就废了你的武功,看你还怎么练!” 
顾惜朝白他一眼道:“你若要废,我吞了这药,就只有一个死字!”他一仰脖,竟把药末尽数吞了下去。 
戚少商这一惊非同小可。他狠命地摇着顾惜朝:“你这个疯子,你给我吐出来!听见没有,吐出来!” 
顾惜朝这时居然还笑得出来,他冷笑道:“你不是要废我武功吗?你动手啊!不练,我一样地走火入魔而死!你动手啊!” 
戚少商又惊又怒,喝道:“坐好!”双手按在他背心,以内力想替他驱毒。他猜想不错,九幽之药是个引子,若练,就成为药引,将毒化为己有;若不练,便是剧毒,足以要人的命! 
他源源不断催送内力过去,却发现毫无作用。他一沉吟,便知其故:顾惜朝宁愿毒发身亡,也不要他驱毒! 
戚少商狂怒之下,狠狠一个耳光打下去,道:“你妻子说得没错,你确实是个疯子!你不仅伤害别人,连你自己都要糟蹋!顾惜朝,你给我听好,我宁愿你死, 也不要你变成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你要死,就去死吧,反正你这种疯子留在世上也是个祸害!”戚少商急怒交集,忽见顾惜朝喘息越来越急促,脸颊也越来越红,红如火烧。不由得大惊失色,猛力摇晃他:“你怎么了?” 
顾惜朝脸如火烧,费力地指着那个葫芦,道:“你把那个拿来……给我……” 
看戚少商犹豫,顾惜朝急道:“我……不是要吃,你不相信就拿在你手上……” 
戚少商莫名其妙地倒了些药粉在手心,摊开放到顾惜朝面前。顾惜朝睁大眼睛看了两眼,脸上的神情变得极其怪异,又像是哭又像是笑,戚少商从来没看过他这种表情。 
“英……绿……荷!你干的好事!”顾惜朝已经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他现在已经明白,当日被关入鱼池子,葫芦中的药已用完,托了英绿荷替他寻药,英绿荷寻是寻了,却给的是春药,她的用心可想而知。可笑自己一直未曾动这葫芦,今日一动,却闹了个天大的笑话!枉他足智多谋,此时也呆住了,才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戚少商隔着衣服都感到他身上热得吓人。再看他绯红的脸色,也大概知道出了什么事了。他也是又好气又好笑,问道:“怎么办?” 
顾惜朝只觉浑身如火焚,连头脑仿佛都要烧起来了,不耐地道:“怎么办?你说怎么办?你我都是男人,你上我还是我上你?” 
戚少商啼笑皆非。“荒唐!对了,老八他不是常逛窑子吗,叫他替你找个姑娘回来。”他站起身要走。 
顾惜朝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半撑起身子一把抓住他。“戚少商!你这个白痴!你打算站到连云寨上面去大声宣布,说我自作自受,吃错了药?你给我一剑算了!你们连云寨前不沾村后不沾店,等你找个女人回来,我还不撑死了?”他气息越来越急促,脸颊已红得似要渗出水来。他本来肌肤就白皙,此时不仅脸色绯红,连脖颈都红了,戚少商盯着他,自己的呼吸也急促起来。 
 
“七王爷,赵佚.。” 
顾惜朝哦地一声,眼中有种奇怪的光彩。“是他?” 
“不仅如此,当初我父亲与辽国私相勾结,背后的支持者也是他。我父亲野心太大,想自己登基,最后被诸葛先生扳倒,很难说这七王爷在背后做了什么手脚。如今,我逃了,是他的心腹之患,你若带了我的头去,便是最好的礼物,。” 
顾惜朝没有答话,双眼更是闪闪发光。 
“只是这七王爷不仅雄才大略,而且精明过人,武功之高,恐怕你也及不上。你去,若是他信了你,你便可以一步登天。只要他肯保你,就算诸葛神侯,也奈你不何!若是他不信,你就决不会活着走出他的王爷府!” 
顾惜朝忽然一笑,当真是眼波流动,百媚横生,看得黄金鳞有些眩晕。“我会让他相信的。” 
黄金鳞又道:“路,我指给了你。你可以借他平步青云,出将入相,封王封侯。也可以取得他信任,伺机杀他。我不怀疑你的本事,于你而言,这七王爷即使武功高强,你对付他还是要比对付我父亲容易得多,因为你除了文才武功,你还有别的本钱!” 
顾惜朝神哭小斧指定他:“我最恨有人对我说这种话。自我从那个地方走出来那一刻起,我就决定,我要凭我的学识才干出人头地,而不是凭这个。” 
“看在你给我指了这条路份上,我给你个痛快。” 
神哭小斧如电飞出,黄金鳞一颗头颅平平飞起,扬起一串血珠,端端正正落在地上。他面上,竟似还带着个神秘的笑容。 
戚少商猛然惊醒。远处只觉杀气浓浓,血腥气直逼大账,难道神哭小斧竟又在连云寨出手?对方是谁? 
远处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多日来承蒙大当家照顾,兄弟今天要告辞了。” 
顾惜朝站在城墙上,衣袂与发丝一起在夜风在飘拂,当真似欲乘风而去。他微笑道:“城下有具尸身,烦劳大当家收殓。这人为我指了条明路,我就留他一个全尸,只不过少了个头颅而已。” 
戚少商注意到他手中提着一个黑色的包袱,隐隐还有血沁出。“你……杀了人,又为何要割下他的头?” 
顾惜朝浅笑道:“那就不劳大当家操心了,兄弟自有用处。” 
“你要去哪里?你既已杀了那个伤你之人……” 
神哭小斧陡然出手,直袭戚少商面门。戚少商并未躲闪,那小斧到了面门,竟已自行转弯,回到了顾惜朝手中。 
“你为何不躲?” 
“你肩上还负着那张琴。即使……弦已断,无可续。” 
嗖地一声,顾惜朝将一柄剑朝他掷了过来。“我寻回了你的逆水寒,如今,物归原主!从现在起,你还是戚少商,我还是顾惜朝!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去做你的大侠,我去追逐我的野心!戚少商,我们毕竟是两种不同的人,注定了要不共戴天!若再相遇,你再阻挡我的路,我必将再次铲平你连云寨!” 
戚少商一阵寒意自心底升起。“不要走,你能走到哪里去?我对你如何你心中自知,为什么你还要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 
顾惜朝眼中掠过一丝伤感。“我生来便是这种人,你改变不了我。你已是大侠,万人景仰;而我,生来就被人瞧不起,什么都没有。如今的我,还有什么好失去的?” 
戚少商心知无可挽回,咬牙道:“顾惜朝,若你还是作恶多端,不知悔改,最后你必将自食恶果!” 
顾惜朝怒气上涌,狂笑道:“如果有那一天,我甘愿死在你逆水寒下,以酬知音!” 
青影在夜色中一闪,顾惜朝跃下城墙,打马疾奔而去。 

绛纱帐如红霞般垂落。一支红烛已燃了一半。 
一个长发散乱的女子与一个赤裸的男子纠缠在床上,满室皆是春意。 
男子忽然放开那女子,一手拔下那女子发上金钗,掷向半开的绛纱窗。奇怪的是,金钗飞出,却未听见落地的声音。几乎同时,一个带笑的清亮声音道:“在下斗胆打扰王爷雅兴,还请王爷恕罪。”声音极动人,似带着磁力般。 
男子回过头。好俊的一张脸,轮廓分明如刀刻。剑眉如飞,双目如星。他伸手披上一件长袍,道:“既然知道是打扰了本王的雅兴,还不进来赔罪?”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一个青衣男子走了进来。容颜如玉,眉目如画,真仿佛是夜色中走出的谪降仙人。“在下顾惜朝,拜见王爷。” 
赵佚眼前不由一亮。他站起身来走近顾惜朝,伸手托起他的下巴,惊艳地道:“好个俊俏人物。早听说傅宗书的千金小姐下嫁了一介布衣,没想到会是这等绝色。” 
顾惜朝眉头几乎看不见地皱了皱,笑意依然挂在脸上:“王爷见到初识的人,就是如此吗?”微微后退,拨开了赵佚的手。 
赵佚哼了一声,道:“若不是为你这副容貌,我刚才便已要了你的命!” 
顾惜朝笑道:“在下也知道半夜潜入王府是死罪,只是侯门深似海,若不偷入,等在下千辛万苦见到王爷时,这颗头颅早已连是谁都分辩不出了。” 
赵佚注视着他手中的黑布包袱;“姑且让本王猜一猜,是谁的头?” 
“是王爷比朝廷更想要的那个人的头。”顾惜朝打开了包袱。 
赵佚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黄金鳞的头,脸上神色变幻不定。“你不是傅宗书的女婿么,为何要相助本王?” 
顾惜朝淡淡道:“若是傅宗书真把我当自己人看,他也未必会落得那般下场!”他眼珠一转,“若是他能把野心稍作收敛,不去作自己力不能及的事,他现在怕还是安安稳稳地在朝堂之上。” 
赵佚把眼光停在他脸上。“你想要什么?” 
“想帮王爷做王爷想做的事,也是王爷未做完却被傅宗书毁掉的事。” 
赵佚出手如电,顾惜朝本与他相隔三步之遥,赵佚欺到他身后一手捏住他脖颈,竟是来不及反抗,心中不由得一寒。这人贵为王爷,却哪去学了这一身高深武功?这如鬼如魅的身法,竟似不逊于当年的九幽,即使自己全力反击,也必无胜算。 
赵佚把嘴贴在他耳边,轻轻朝他颈上吹着热气,笑道:“你凭什么助我?凭你这张脸?我宁愿要你留在我身边侍候我。” 
顾惜朝有点僵硬地道:“王爷,请自重。你——是弄错对象了。” 
赵佚嘿了一声,伸手在他脖子上轻轻抚摸,笑道:“你骗别人可以,骗我?你还嫩了点。。” 
顾惜朝忽然半侧转头看他,唇角微扬,露出了个笑容,当真是眼波欲流,媚态横生。却非是女子外露的柔媚,却是年轻男子的清逸之中自骨子中透出的妩媚,媚而不腻,清雅如莲。赵佚看得心里打了个突,伸手就想把他拥入怀中。 
顾惜朝也不动弹,笑道:“王爷,你是要个文韬武略皆通,能帮助你登基大业的能人呢,还是要废了我武功让我做你的男宠?要江山还是要美人,请王爷自行定夺!” 
赵佚一愣,看着怀中的人儿,半晌放声大笑:“狂,你真狂,就冲你这份敢夜闯王府的胆略,我今天就留下你。我当时就在笑傅宗书老奸巨猾却不知善用你,今天我却得了个少有的人才!”顾惜朝一口气还没松过来,赵佚却不放开,把嘴又凑到他耳边道,“如果本王今天要江山也要美人呢?” 
顾惜朝莞尔一笑,“那这美人恐怕就会变死人了。” 
赵佚嘿了一声道:“你倒真是个妙人儿,让本王想不动你都难。” 
顾惜朝笑道:“那在下如今就斗胆,要王爷一句话。既然相助王爷,我自当全力以赴,但若王爷一直像今天般,看见在下便动手动脚,那恐怕什么都做不了了。还请王爷发个毒誓,决不对顾惜朝生他心,否则在下也只有怎么来的怎么去了。这颗头嘛,便当是在下送王爷的礼物,反正一颗头嘛,砍下了也不算什么,那本就该是要死的人。” 
赵佚慢慢松开手,盯着他笑道:“跟本王讨价还价的人不是没有,但还没有像你这么狂的。你实在是少见的人才,但也是少见的尤物,本王实在是哪一方都难于割舍啊。” 
顾惜朝摇头道:“我自认是人才,可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尤物什么的,王爷这次是看走眼了。何况王爷若得了天下,要什么样的人没有,那时也不会把在下放在眼里了。”他斜睨着赵佚,慢慢道:“不知王爷可想也要一批药人来做后盾?” 
赵佚脸色微变。“九幽已死,你又有何办法?” 
 
顾惜朝苦笑:“王爷,在下对人肉下酒没兴趣。”又道,“不用那种眼光看,总会用那种心思想,我难道把他们的心挖出来下酒?” 
赵佚大笑:“那也由得你,是蒸是煮还是清炖,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说完又加了一句,“谁叫你如今是本王的宝贝呢。” 
10 
赵佚落座时吃了一惊,平日足不出户的颜王妃竟然在座。他赶紧施礼道:“没想到母亲今天有此雅兴,早知如此儿子就亲自去请了。” 
那颜王妃容貌极美,但肤色白得透明,看来是久病在身。体态窈窕,不管怎么看也看不出有赵佚这么大的儿子,却像是他长姊。颜王妃虽然施了脂粉,却仍然苍白得惊人。她强笑道:“我也气闷得紧,也来散散心。” 
赵佚甚感惊异,母亲性子极冷,父亲过世后更是终日沉默,今日竟来参加府上的宴会,确是前所未见。看她气色极差还勉强微笑,心中实在不是滋味,一边陪笑说话,一边劝酒。有王妃在座,气氛也冷了许多。 
酒过三巡,赵佚有点酒意,便笑道:“惜朝,我看你来时,随身带了一张琴,看来音色极佳,可在此抚一曲?” 
顾惜朝一愣,暗骂这赵佚喝了酒便记不得说过的话,在大庭广众下要自己弹琴,不让其他在座之人把自己当成优伶一类人看?心中有气,便笑道:“王爷错了,那张琴只是在下一位朋友所赠,在下的雕虫小技,不敢在此献丑。” 
四座一阵哗然,没想到顾惜朝如此大胆,竟当众拒绝王爷的要求。 
一个宾客冷笑道:“不会弹琴却随身带着一张琴,这不是怪事吗?” 
赵佚也不禁恼怒,心想哪有人平白无故带一张琴在身上却不弹的?联想到一夜在窗外看到他手抚断弦时的凄然无奈,心中一股无名火窜了起来。 
王妃打圆场道:“顾公子精于琴艺,深知琴为高雅之物,不肯在这等场合弹奏,也是常理。那公子可会吹箫?”也不等顾惜朝回答,便转头吩咐:“将我那支碧玉箫拿来。” 
赵佚早已注意到王妃视线老是停留在顾惜朝身上,心下极是诧异。听到这一句,心中更是奇怪。王妃未嫁之前,琴艺妙绝天下,为何要听顾惜朝弹琴?再一转念,更是不解,王妃足不出户,从哪里知道顾惜朝会弹琴的,还是“精于琴艺”? 
她身后侍女捧上一支玉箫。顾惜朝伸手接过,那管箫竟通体碧绿,晶莹剔透,不由得见猎心喜,笑道:“那在下就献丑了。” 
他持箫正欲吹奏,王妃突然颤声道:“且慢!你……可会吹……慕颜曲?” 
顾惜朝微微一惊,赵佚也是大为不解。他也是长于音律之人,却从未听过这个不像曲名的曲名。看顾惜朝脸色,甚为惊异,倒并非是奇怪这曲名,却奇怪的是王妃为何会点这曲。 
顾惜朝并不回答,就唇吹奏起来。箫声呜咽,竟似女子低泣,又于悲伤之中漾有怨塞不平之意。赵佚听得皱起眉头,这曲子似乎真的听谁吹过。 
一曲呜呜咽咽的吹完,王妃竟似摇摇欲坠。勉强笑道:“顾公子果然不凡,这箫便赠于你罢。我身体不适,先告退了。” 
赵佚望向顾惜朝,他竟双眉深锁,连谢也忘了说。 
赵佚勉强笑道:“王妃倒真欣赏你,连这支箫也赠于你了。这箫本是一对……” 
顾惜朝全身一震,失声道:“另一支可是通体鲜红,犹如血凝?” 
赵佚奇道:“你为何知道?” 
顾惜朝面色苍白,却不回答他的问题。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极可怕的事,眼睛深处竟似有种说不出的恐惧??
 
顾惜朝坐在湖边,抚弄那支碧绿温润的玉箫。湖边遍种柳树,纤纤柳叶在夜风中轻拂,湖水中荡漾一弯新月,似碎似聚。 
忽然湖中心一叶小舟,缓缓荡来。顾惜朝定睛看去,上面坐的人竟是赵佚,一身白衣,手中端着一个酒杯。这人真仿佛有无数张面孔,此时风神俊朗,笑容温润如玉,无论如何也看不出那个阴鹜深沉的七王爷的影子。 
“惜朝,你过来。” 
顾惜朝迟疑了一下。赵佚笑道:“月白风清,如此良宵美景,你就果真要辜负么?我倒不知你是如此不解风情之人。” 
顾惜朝笑了,跃上小舟,道:“不是我不解风情,是王爷太解风情,我怕是承受不起。”在赵佚对面坐下。 
赵佚替他斟了一杯酒,又替自己满上。“你知道吗?你坐在柳树下,在这月光之下,真不似凡间中人。你真的很美,我知道不该用此形容男子,但你手执碧玉箫,衣袂飘飘,确像从天下走下来的仙人。” 
顾惜朝只作没听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笑道:“好酒。王爷真是好兴致,原来府中这偌大一个湖泊,竟是为了王爷月夜荡舟之用?想来陪王爷饮酒之人,也是夜夜一换,我今日坐在这,当真是三生有幸。” 
赵佚微笑摇头,道:“其实今天我来找你的目的,并不适合在此情此景下说。” 
顾惜朝放下酒杯,正色道:“王爷请讲。” 
赵佚道:“你既知我与辽国有密约,也该知道如辽国要举兵攻宋,必须经由边关而入。可那里宋兵虽弱,如今却有一个人率领江湖人士,抵御辽兵。这人实在是多管闲事,而且两年前便他坏了我的好事,如今,我要你杀了他。” 
顾惜朝淡淡笑道:“王爷希望用什么样的方式?” 
赵佚笑道:“我给你兵马,直接铲平山寨便罢。本来,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一旦群龙无首,也就自然散了。对于这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顾惜朝脸上不动声色,笑道:“这么说也太过容易了?” 
赵佚道:“还有一个要求,斩草除根!” 
顾惜朝笑道:“我本来就没有留活口的打算。王爷难道看我是有妇人之仁的人?” 
赵佚端起酒杯,正要说话,忽然眼神一变,目光如电般向岸上一扫。顾惜朝左右一顾,除了晓风残月,没看到有别的动静。“王爷?” 
赵佚笑了笑,收回目光,举杯道:“没什么,来来,喝酒。”他又笑道,“可否为我再吹奏一曲?” 
顾惜朝无法推辞,便举箫就唇,吹了一曲。箫声动人,吹的却不再是席上所吹的曲子。 
赵佚凝视他,眼中也出现了一种很奇怪的表情。 
顾惜朝酒量本不深,赵佚的酒又甚烈,喝了几杯,已有几分酒意。他走回房中,关上房门,一回身顿时呆住。 
戚少商竟坐在他房内,凝望着桌上那张断了弦的琴。 
顾惜朝这一惊非同小可,道:“你怎么来了?”回身打开门看看左右没有动静,方才吁了一口气,走至戚少商身边,道:“你真是不要命了!” 
戚少商瞪着他,道:“不要命的是你!你究竟是到这里来做什么的?赫连说在王府看到你,我还不信,今天进来一看竟然是真的!” 
顾惜朝眨眨眼,笑道:“难道要我一直在你连云寨吃白食?我也得凭自己的本事生活啊。” 
戚少商气得无话可说,半晌道:“你跟这七王爷究竟是什么关系?月下饮酒,吹箫,你们兴致好得很哪。” 
顾惜朝吃地一声笑了出来:“我怎么听着你这话里面一股酸味啊?敢情刚才你就一直躲在旁边偷看……”一言未了,他脸上变色,道,“不好,你立刻走!赵佚早已发现你了!”他已知刚才赵佚在湖上时已发现了戚少商,隐忍不言,当然是要放长线钓大鱼了。 
戚少商一惊,还未开言,已听到门外有兵器撞击声与脚步声迅速逼近。顾惜朝急道:“你还不快走?这七王府藏龙卧虎,高手如云,等到赵佚来了,你就走不了了!” 
戚少商也知危险,便道:“那好,我改天再来,你自己小心。”转念一想,“你还是跟我一起走吧,这里不安全。” 
顾惜朝恨不得给他一耳光:“你走吧,我死不了,你被赵佚抓到,那才是死定了!” 
 
戚少商无奈点头,从窗口掠出。逆水寒出鞘,寒光一闪,已有几个侍卫尸横当地。 
顾惜朝走出房门,一直望着他背影消失。他回转头来,赵佚带着几名侍卫,出现在面前。赵佚依然一身白衣,却没了刚才的温文飘逸,满脸的阴狠酷厉。 
“好,很好!顾惜朝,我倒看你今天如何对本王交待!!”喝道,“来人,把他拿下!” 
顾惜朝嘴唇一动,似欲言语,终于忍了下去,任由侍卫给他戴上手铐,没有反抗。 
11 
月光虽美,映照在赵佚脸上却是铁青的颜色。他冷冷道:“你手上的铁铐内有铁刺,若你想运力挣扎的话,那是自讨苦吃!” 
顾惜朝静静道:“我若要挣扎,就不会任由王爷手手下拿下!我不逃,是因我心中无愧!” 
赵佚怒极反笑:“好,好一副伶牙俐齿!你为何不杀了戚少商?” 
顾惜朝道:“我已与他交手多次,我尚逊他一筹。” 
“托辞!”赵佚冷笑,“你们相差也无几,你只需阻得他一阻,侍卫来到,他还长得了翅膀去?你心里当真还记着那旗亭酒肆一夜?” 
顾惜朝咬住嘴唇,咬得很重。“我无话可说,王爷若是不信,要杀便杀。”一转脸不再看赵佚,嘴唇上留下一道红印,煞是迷人。 
赵佚心中一动,不怒反笑道:“好,我也不杀你,只罚你。你受我三道刑罚,若你不运内力支撑得住,本王就信你并未和戚少商勾结,不追究你私放戚少商之罪!” 
顾惜朝咬牙道:“请王爷解开我的手铐,再给我一把金针。” 
赵佚一摆头,示意替他解开手铐。 
顾惜朝拿起金针,右手运劲,金针飞出,尽刺入周身大穴。他忍痛笑道:“请王爷赐教!” 
赵佚绕着他走了一圈,突然出手,伸手卸掉了他双手臂骨。顾惜朝不料他突然出手,一阵剧痛,“啊”地脱口而呼。 
赵佚喝道:“来人!”两个侍从应声走上。赵佚冷冷地道:“把他的手臂反扭到后面,把他按跪在地上!” 
两个侍从立即出手,一个把他双手反扭到背后,一人按住他的肩头运力往下压去。顾惜朝只觉眼前一黑,顿时冷汗淋漓。那手臂脱臼还可忍受,但哪里禁得住左右扭动?他内力无法运转,抗不住肩头压力,左膝一软,已单膝跪下。手臂的痛立刻弥漫到四肢百骸,真如百骨欲碎般。他痛得想挣扎,但双臂被反扭,肩膀被紧紧按住,哪里动弹得了,只头猛力后仰,嘴唇立即被咬出了血来。 
此时他头颈往后仰,下颔和颈部的线条饱满柔和,因用力绷直而拉成一个极优美的弧度。细密汗珠布满后颈,在微光下闪闪发亮,嘴唇上血一滴滴流下来,落在玉般的脖颈上,当真是鲜艳夺目。赵佚虽在狂怒之下,仍不由得心中一荡,这屈辱的姿势于他身上出现,却是凄艳之极,令自己有想蹂躏他的冲动! 
赵佚走到他面前,伸手托起他的脸,感到触手冰凉,几乎不像活人的肌肤。他喝道:“睁开眼来!” 
顾惜朝睁开眼睛,赵佚的身影却是隐隐约约的,已痛得眼前发花。赵佚看他嘴唇发白,鲜血却红得如珊瑚,如玛瑙,真是红的越红,白的越白。那双眼睛看他时,已有点恍恍惚惚的样子。 
“你挣扎什么?要不是你金针刺穴,早就按不住你了!你这是心甘情愿受罚吗?” 
顾惜朝胸口一阵浊气涌上,从齿缝中一字字道:“那请王爷放开我,顾惜朝不再挣扎便是!” 
赵佚眼中闪过一丝无法形容的表情,一挥手,按他肩头的侍卫松了手。顾惜朝果然不再挣扎,只是牙齿死命咬住嘴唇,仿佛要把嘴唇咬碎似的。赵佚看他手指甲深陷入肉里,血丝慢慢渗出,心里也不由得赞赏。顾惜朝内力被封,已与常人无异。常人手臂被拧,必然头颈猛力后仰想挣脱以减轻疼痛,他却咬牙硬撑,逼自己丝毫不动弹。 
赵佚缓缓颔首,道:“你是练武之人,这般疼痛,也该忍得罢。来人,去冰窖把那冰砖拿来。” 
还没等他炮制顾惜朝的东西拿来,顾惜朝都已感觉死去活来了好几次。眼前一阵黑一阵亮,身体已不由自住地发抖,只是死命咬住嘴唇,逼住那无法忍受的想大叫出声的念头。 
 
突然觉得自己冰凉的东西贴在了自己双膝之下,赵佚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似远又似近:“小心了!” 
一瞬间,仿佛有千万根针钻入自己膝盖和腿骨之中,而且是冰一样的针!顾惜朝再也忍耐不住,一声惨呼,仿佛腿上有千万细小的钻入!勉力睁开眼睛,只见膝下是一块长形的冰砖,不知是在什么模子之中凝成,上面竟有无数根细长的冰刺!而这无数冰刺,竟已深入自己膝盖与小腿皮肉之中!只是那冰砖并非纯净透明,却是淡淡蓝色,颜色极美。 
赵佚看出他的想法,慢慢地道:“那是用盐水凝成的冰。一旦冰慢慢熔化,盐水便进入到伤口里,就像千万条蚂蚁在爬,那种滋味,可不好受。” 
“奇怪为什么还没有血吗?不要着急,会有的。因为冰很冷,所以血流得很慢,一点,一滴,慢慢地流出来,流到冰刺里,渗到冰砖中。很美,真的很美,我也迫不及待想欣赏一下你的这种美。” 
是的,血一点一滴地自皮肤破处渗出。体温熔化了冰,冰化成了盐水。盐水浸入无数细小的伤口,那痛楚,实在远胜万剑攒心。鲜艳的血,丝丝流入冰刺之中,一丝,两丝,三丝,越来越多。在淡蓝的晶莹的冰中,红得犹如少女唇上的一抹嫣红,犹如丹顶鹤头顶上一一抹鲜红,犹如最灼热的阳光的一抹艳红。触目惊心的艳丽,也是无以伦比的绝美。 
面前的一切似乎都已逐渐远去,一切都看不清,也听不清。昏昏沉沉中,一只手扳起了他的脸,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笑道:“我还你还能忍到几时?” 
也许此时晕去是最好的,至少可以暂时忘却那根本无法承受的剧痛。可是这种昏迷也马上被打扰了,一桶凉水泼下来,硬生生地淋醒了他。 
赵佚捏住他下巴,硬生生地把一碗参汤灌入他口中。他很清楚什么是人所能承受的极限,如果再不管不顾地折磨下去,会活活地要了他的命。 
不多时,顾惜朝又晕了过去,赵佚又命把他泼醒,再灌给他参汤,用这种近于惨绝人寰的方法维持他一时的清醒,让他多受一刻的苦。 
冰已被体温熔化不少,冰刺的数目虽然减少了些,但盐水浸入伤口的疼痛却是越来越无法忍受。冰冷的痛楚,却使膝盖以下的皮肤仿佛要燃烧起来,顾惜朝真想把自己的一双腿砍下来!手臂脱臼被反拧住的疼痛,相比起来已经不算什么了! 
赵佚又捏开他嘴给他强灌参汤,顾惜朝一口向他喷去,一字字低声道:“王爷是否……想把王府上所有的人参……都用在我身上?那可是暴殄天物了。” 
赵佚又惊又怒,拭净了脸,道:“好!好个顾惜朝!你竟然还说得出话来?”他怒气上涌,忽然看到顾惜朝腰带中插着王妃所赠那支碧玉箫,计上心来,喝道:“替我把他房中那张琴取来!再在他前面挖一个坑,生一堆火!” 
顾惜朝说了那句话,已是直抽冷气,无法再说。一听此言一怔,勉强抬头望着赵佚。 
赵佚托起他的下巴,逼他正视自己,冷笑道:“你不是不肯为我抚琴?你肯为之抚琴的人,就是那个戚少商?我乃天皇贵胄的七王爷,你却更在意一个江湖草莽?” 
顾惜朝痛得连头脑都有些麻木了,竟冷笑着丢出了一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好,好,好!“赵佚怒极,却是笑着点头。他伸手接过那张琴,笑道:“这确实是张上好的古琴。你精于音律,自然也该知道什么样的琴是好琴?如此沉重的木质,如此坚韧的琴弦……”他转头喝道,“将这两根断弦勒紧在他十指关节上,在中空的琴身中慢慢加金块,今天我倒要看看,你们俩的情义值几斤金子!” 
顾惜朝头脑中轰地一声。赵佚看他失神,心中更怒,一伸手嚓嚓两下替他接上臂骨。他大怒之下,出手极重,顾惜朝只痛得浑身发颤,一边的手下已把断弦缠在他十指关节上。面前地上已燃起一个火光熊熊的火堆,若是掉入,不止琴,人都会被烧焦。 
“只要你手一松,这琴就落入火堆中!看看这堆金砖,你认为,你这双抚琴的手,能够把它们全部拿住不放手?你若嫌不够,我可以一直加,把我王府所有的金砖加上都不妨!” 
 
金砖越加越多,顾惜朝内力无法运转,本来就虚弱不堪,哪里经得住如此折腾。十指连心,那琴弦陷入十指关节中,越陷越深,早已血肉模糊。若金砖再加下去,必然会深入骨髓,那自己这双手就是废了。琴弦极韧又极锋利,最终连手指都会被尽数削落。 
只是下面就是火坑,如何能让这张琴落入火中?退一万步说,即使双手鲜血淋漓,痛得锥心刺骨,恨不能一刀砍下来,眼望那个人的冷笑,也绝不甘心就此认输。 
“如何?还要加吗?” 
顾惜朝本已痛得神智迷糊,听到此言,冷笑道:“多谢王爷赏赐,顾惜朝就收下了。黄金贵重,又岂有不爱之理?”硬撑着一口气说完这句话,已痛得再无法言语,心知此言一出,今天这双手是无论如何保不住了。 
赵佚怒气冲天,喝道:“把这堆金砖尽数垒上去!今天我不废了你这双手,我就不是赵佚!” 
金块尽数垒上,顾惜朝已知承受不住。抬头望天,已是暗夜沉沉,无星无月。剧痛之下,唇边竟露出一丝微笑,连着琴和身往火上扑去。 
也罢,一了百了。晚晴不是说过,富贵功名如浮云。自己看不透,勘不破,是想不顾一切追名逐利,无奈却为这不值几何的东西枉自痛楚。戚少商对己若即若离,自己却为了他所赠之物豁了性命,值么? 
不是值不值的问题罢,自己当然知道很无聊,为了这张琴送了性命。也许是自己心高气傲,偏不愿在赵佚眼下放开。其实或许能放手的,只是,你要我放,我偏不放。 
赵佚大吃一惊,不料他竟然如飞蛾扑火般投身火中。一瞬间,也来不及思索,他与顾惜朝站得最近,伸手将他抓了回来, 
“佚儿,手下留情!”颜王妃竟匆匆赶了过来,云鬓散乱,满脸惶急。她扶起顾惜朝查看伤势,看他一双手上琴弦深勒入肉中,几至及骨,倒吸了口凉气。 
赵佚见是母亲,不敢发作,皱眉道:“母亲,您为何要救他?” 
王妃站起身道:“在我没有确定不前,我不会告诉你。不要再伤他,否则你会后悔。” 
顾惜朝强撑一口气,道:“王爷说过,只要顾惜朝受了三道刑罚,就恕我之罪。我已受了,王爷还有何话说?” 
赵佚无话可说,恨恨道:“我赵佚一诺千金,今天就算你运气好,你算准了我不忍见你身遭火焚!若再有下次,我决不会如今日般怜香惜玉!”转身拂袖而去。 
王妃扶住他,叹道:“别逞强了,孩子。你明知他心肠狠毒,又何苦与他赌这口气。” 
顾惜朝满腹疑问,但早已是伤痕累累,无法支撑。心知赵佚已放过了自己,那口硬提住的气一松,昏了过去。 
12 
戚少商趁着夜色,悄悄潜入王府。他知道经过昨天晚上一闹,必定戒备森严,但挂念着顾惜朝,就算是龙潭虎穴也要闯一闯了。不过这七王府上确实高手众多,以他武功,竟然是挂了彩出来的,又加上赫连春水告诉他七王爷才是府中的第一高手,武功深不可测,他这次进来,实在是捏了一把汗。自己出了事倒不要紧,若连累到顾惜朝,就糟了。思及此,他不由得暗骂顾惜朝,没事找事投到这七王爷这里来干嘛,弄得自己像做贼一样! 
摸到顾惜朝的房间,戚少商心下又在嘀咕,在七王爷倒真的待顾惜朝不薄啊,住的这个院子极幽静,房间又极精致,不是说这七王爷多疑,怎么就轻易就信了顾惜朝呢?他已对顾惜朝的性子相当清楚,这人要做的事情不是自己猜想得到的,当真是鬼神莫测,于是摇摇头,不想了。 
看窗户开着一线,戚少商走过去向房中望了望。顾惜朝躺在床上,却闭着眼睛,想是睡着了。戚少商左右四顾,看见没什么动静,便轻轻推门走了进去,一面心里暗自奇怪,顾惜朝脸色怎么白成这样。 
他一直走到床起,顾惜朝还没醒。戚少商有些警觉了,以顾惜朝的武功和经验,决不该睡得这么沉的。他皱起眉头看他的脸,只见脸色如白纸,白得发青,双颊却是通红。 
顾惜朝猛然睁开了眼睛。看到戚少商,他又眨了眨眼睛,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他张口想要说话,又咽了回去,一双有些迷茫的眼睛里似乎有星光闪烁。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戚少商压低声音问他。 
顾惜朝不答他的话,却道:“你又来干什么?若是被人发现了,一定讨不了好去。你昨天出去,受伤了吧?我见过这里面侍卫的身手,一拥而上,也不容易对付。你还是快点走吧,别把王府当成你连云寨了,想来就来,想去就去。” 
戚少商听他说话中气不足,就像是受了重伤,说完这些,人竟然在喘气,心中一凛。天气本来不冷,他却缩在被中似是怕冷,心中不由得一阵阵发冷,伸手摸他额头,竟然如同火灸,当即伸手掀他被子。 
顾惜朝一惊,似是伸手想格,眉头一皱,仿佛触到什么伤处,又缩了回去,不肯将手拿出被外。戚少商心中越来越冷,抓起他的一只手。顾惜朝痛呼一声,戚少商拉开他长袖,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顾惜朝的十指,全部缠上了绷带,隔着绷带都可以看到血肉模糊,再一看他手臂红肿,知道是被人卸下关节后长时间未接上,又经过剧烈震动,才会肿成这样子。难怪他不敢动弹,这样被折腾,手臂几天之内动都别想动。 
“让我看看你的手指。” 
顾惜朝大惊缩手,望着戚少商,眼中竟然出现了乞求的神色,这神色让戚少商心中一寒。顾惜朝不愿让他看到自己的惨状,那,究竟有多惨? 
戚少商一咬牙,伸手撕开顾惜朝左手小指上的绷带。血肉与绷带相连,活生生地撕下来,只痛得顾惜朝冷汗直冒。戚少商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看到顾惜朝的手指,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里像是被戳了一刀似的。不知是被什么细而锋利的东西深勒入手指关节,而且必然坠着重物!再深入几分,手指必将断为三截!下手的人好狠! 
“这是什么弄的?是谁?” 
顾惜朝不答,眼光飘向桌上的琴。戚少商随着他眼光望去,顿时恍然。一把把他拖下床来,“跟我先离开再说,这地方呆不得!” 
顾惜朝的脚哪里能走路,被戚少商一带之下,整个人跌在地上,只痛得大汗淋漓,强忍着不叫出声来。“我走不了,你没法带着我离开,你还是走吧。” 
戚少商又惊又怒,当真是心如刀割。他低吼道:“那个王爷到底对你做了些什么?你身上还有多少处伤?让我看看!”伸手就要解他衣服。 
顾惜朝大窘,双手又无法动弹,急道:“我……我身上没有伤,你别……你……” 
戚少商不再理他,手里只管解他中衣。顾惜朝又气又急,正要开口骂人,戚少商一手捂住他嘴:“叫什么叫,想把这里的人都叫来吗?”另一手继续解他的衣服。顾惜朝气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又不敢叫,又无法挣扎,只有眼睁睁看戚少商在自己身上翻来覆去查看,只差没找个地洞钻下去了。 
戚少商舒了一口气,还好,没有伤。忽地皱了皱眉,发现顾惜朝大穴之中,全部刺有金针。刺得甚深。 
“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声音在门口响起。“是我让他做的。” 
两个人都一震,向门口看去。门口站的,赫然竟是赵佚!顾惜朝羞怒交集,无暇注意便罢,戚少商却是无一刻不在注意四周动静,竟没发现这个人是如何进来的,不由得心中暗惊。 
顾惜朝大惊之下,也顾不得手伤剧痛,拉好衣服。只这一动,又是痛得几欲昏去。心下却极清醒,知道今日无法善了,心下暗自盘算。 
赵佚眼光很有兴趣地停留在戚少商身上。“喔,你就是那个戚少商啊。你那柄剑便是有名的逆水寒?厉害啊,将我这王爷府视为无人之境,当真没把我放在眼中。” 
戚少商怒视他:“是你将他伤成这样的?” 
赵佚笑道:“我?你问他自己,是他放走了你,心知有错,甘心受罚的。” 
戚少商一双眼睛似乎要燃烧起来。但他看赵佚行动身法,竟毫无破绽,知道碰上了生平少见的高手,哪敢怠慢,全力戒备。 
赵佚看他拔剑,笑道:“好久没人想跟我比试了。九现神龙的名号我也听过,着实响亮。也罢,咱们就较量看。”取出兵器,竟是一管通体鲜红的玉箫。顾惜朝一见,脸色大变。 
赵佚瞟到他的脸色,笑道:“没错,这管箫就是那支跟你一对儿的。” 
 
戚少商一愣,看到顾惜朝枕边放着一管绿箫,正在昨晚看到他在月下所吹那支。此箫玉质极美,绿如春水碧波,再怎么也不会认错。顾惜朝看到他眼光,默然无语。 
戚少商深知处境危险,只有胜得了赵佚,才能全身而退。若是输了,必然会送命于此。当下凝神屏气,全心迎敌。他本以快剑见长,此刻全力施展,更是威力奇大 
赵佚赞道:“好剑法!”身形一转,箫已出手。 
顾惜朝无法动手,心想幸好自己不能出手,否则赵佚非逼着自己斗戚少商不可。看两人拆了数十招,便知戚少商今日决不是赵佚的对手,黄金鳞说赵佚武功不逊九幽,当不是虚言。 
戚少商一个失手,已被赵佚点中了穴道。赵佚笑道:“你剑法确实很高,江湖上传言非虚。但,离我还差着一截。” 
顾惜朝冷笑道:“王爷,你居然有心情跟他单打独斗,我还真是高瞧了你了。” 
赵佚嘿嘿一笑,道:“惜朝,你不要激我,你知道那是没用的。” 
顾惜朝哼了一声,道:“对你而言,戚少商不过是个江湖草莽。如今的逆水寒又无秘密,你要我去杀他,不过是试探我罢了。杀不杀他,你根本就不放在心上,以你在朝廷上的势力,以你的身份,就算有一份逆水寒的密信,也扳不倒你。你要戚少商的命,不就是想试试我。” 
赵佚笑道:“一个人太聪明了,是活不长的。还好,你遇上的是本王。换了傅宗书,是绝不容你活命的。是啊,诚如你所言,杀不杀他,对我并不重要,不过,既然落到了我手中,我就决不会让他活着走出去。不要说两年前他坏了我的好事,就是你对他情深义重,冲这一点,我也得杀了他。你顾惜朝没有这般迂腐罢,难道当真要跟他真刀真枪对决,事半功倍岂不是好?本王要你做的事情,都已经帮你做了一大半了,你只需动个手指头,用这柄宝剑在他心口上戳个洞便成了。” 
顾惜朝笑道:“只可惜我现在内力无法运转,双手无法动弹,有心无力。王爷明知如此,还来取笑我。王爷,你我都不是笨人,你要想怎么样就尽管说,有什么话就只管问。” 
赵佚抚掌大笑:“你真是个妙人儿。那你就回答本王想问的问题吧。” 
顾惜朝笑道:“他放过了我三次,我也要救他三次。这个理由够吗?” 
戚少商怒道:“我放过你那三次,你已经捱了我三掌,你已不欠我的,我不需要你救,让他一剑把我杀了便罢!” 
顾惜朝不去理他,仍然带笑道:“王爷不过就是恨我刚刚答应了你样他,转过头便放他,要罚我,还没罚够么?你料到戚少商今日必来,正好撞个正着,不是么?” 
赵佚奇道,“你既然知道我可能会来,你就怎么不叫他走呢?” 
顾惜朝笑道:“这人太笨了,自认为侠义,我越要他走,他是越不肯走的。弄不好还会把此刻不能行动的我带上一起走,那我才真是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 
赵佚也笑了,摇头道:“不过我倒没想到会看到这么香艳的一幕,唉,惜朝,你不公平啊,如果我这般对你,早被你一剑穿心了。” 
顾惜朝笑道:“那王爷认为怎样才是公平呢?” 
赵佚抬头望着天花板,想了想,道:“这个嘛,你不肯为我抚琴,可是大大地不给我面子。好罢,我就罚你为我抚琴一曲,我今天就放戚少商走。”他扬扬下巴,“你看,我已替你把断弦接上,我是未卜先知啊。” 
顾惜朝原来伤口便痛得犹如针刺火烧一般,与赵佚这番对答全是硬撑的,整个人当真比在油锅里煎还难受。听到赵佚轻描淡写的言语,头脑中一阵眩晕,脸上却不动声色,依旧笑道:“王爷那可真是便宜我了。不过是一曲而已,早知道惜朝就不会小气了。” 
13 
琴放在窗边矮几上。离床虽只有几步之遥,但顾惜朝看来却是千山万水。咬着牙,一步步挪了过去,腿膝之上痛得像是刀子像挖上面的肉,感觉是痛入骨髓,走到琴前,已是几欲昏去。 
赵佚笑道:“这几如此之矮,你打算站着弹吗?” 
顾惜朝深吸了口气,一咬牙,双膝落地,顿时眼前一片漆黑,过了好一阵才看得见东西。他面色已像个死人,却笑道:“不知王爷想听哪曲?” 
 
铁手猛地看向他:“真有此事?”嘿了一声,道,“那个想出来的人,倒是个雅人。”想了一想道:“如果把一个人的指骨捏碎,然后再用力击打这碎了的指骨,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嘿!好,广陵散!气势磅礴,大开大合,那不等于用一个大铁锤不停地重击碎掉的指骨吗?” 
他忽地一怔,望向戚少商,“难道说……刚才便是……” 
戚少商笑得比哭还难看:“否则,我现在就没法坐在你面前了。” 
铁手变了脸色:“你就一个人走了?” 
戚少商摇头苦笑:“我一刻不走,他就一刻弹下去,你要我看到他指骨尽碎么?”他按住眼睛,“我现在眼前只有他的手在晃,全是血,把琴弦染得红透了,连琴身都染红了……我活着一天,就不会忘这一刻。” 
铁手打了个寒噤。“为什么?” 
戚少商的精力似已完全耗尽。“为什么?七王爷要他杀我,他却激七王爷放我。王爷说,你弹一曲广陵散,便放人。” 
铁手沉吟道:“弹完?那他的手还保得住?” 
戚少商缓缓摇头:“没有。七王爷叫他住手,说算他赢了。” 
铁手点头道:“看来七王爷对他很重视,不然以这王爷阴狠冷酷的个性,必然把他折磨到死。”他抬头看着戚少商,“不如你先到神侯府,诸葛神侯认为此次七王爷是势在必行,不可不防,我们可以一起商量。为了朝廷,也为了晚晴,我都要竭力阻止。即使七王爷不放人,你我联手,也可以把顾惜朝弄出来。” 
戚少商摇摇头:“这才是难事。顾惜朝是自愿投靠他的,他野心太大,要的是高高在上的权势。七王爷可以给他,他不会放手的。这两个人属于同一类人,足智多谋,心狠手辣,正好互相利用。顾惜朝救我,既是不忍见我落于王爷之手,也是在报我不杀之情,下次,出了王府,他就决不会手下容情了,我一样要死在他手上。我是绝不会对他抱幻想的。” 
铁手突然笑了起来:“他是人才,诸葛先生一样可以保他出将入相,只要对朝廷社稷有利,又有何不可?何必非要去投靠那些狼子野心的人?” 
戚少商眼睛一亮:“这倒也是个解决办法。”他眼光又一黯,“不过,他不会要的。他要的是自己能力搏出来的东西,即使这条路是用无数人的尸体堆出来的。” 
14 
赵佚推开门,顾惜朝本来躺着,一惊坐起。赵佚眼光何等锐利,一眼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畏缩,又很快消失了,换上了一贯的笑容。也难怪,人又不是铁打的,被活活折腾两夜,怕他从此看到琴便会害怕罢。 
赵佚坐到他床沿,笑道:“我看看你的伤。” 
顾惜朝茫然道:“哪里?” 
赵佚噗地一笑,“这么一折腾就把你脑袋弄坏了?”伸手拉出他藏在被中的手,“当然是这双手了。”低头端详那双手,被绷带包得严严实实,鼻端闻到一阵药香,不由得又是一笑。“母亲可真是舍得,把什么好药都往你身上堆,放心吧,不会留多深的伤口的,琴弦本就很细。” 
顾惜朝的手稍稍瑟缩了一下。赵佚也不想再伤他,便笑道:“来,我喂你喝药。手不方便吧。” 
顾惜朝一愣,道:“不劳王爷费心,我自己喝就是了。”伸手便端药碗。 
赵佚伸手抢过,笑道:“我喜欢喂你喝。”也不让他说话,一手捏住他下巴一手便灌。顾惜朝眉头一皱,本待反抗,转念一想便忍了下去。待得喝完,笑道:“你这不是喂人喝药,是在狠命地灌,王爷看来是那天晚上没有把我折腾够罢?” 
赵佚一笑,道:“坐好,我替你把穴内的金针逼出来。这几天,怕你也不好过吧?” 
顾惜朝似笑非笑地道:“王爷,你无非就想让我多受两天罪?否则你早就替我取出来了。你明知我内力无法运转,自己是无法动手的。 
赵佚内力到处,顾惜朝周身大穴一痛,所有金针尽数飞出。他也不再说话,自行运功。过了半晌,记起赵佚还在身边,便笑道:“王爷,你可不要折腾我折腾上瘾了,你每天这么来一次,我可吃不消。你就把王府所有的灵丹妙药给我吃,我也消受不起。” 
 
顾惜朝冷笑道:“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恐怕只有这一天,王爷才会等到我顾惜朝在王爷面前主动献媚!” 
“你不相信这个世界上发生很多巧合?” 
顾惜朝扭扭嘴角:“那我至少可以用神哭小斧把我的头砍下来。” 
赵佚静静地瞅着他,眼中渐渐现出激赏的神情。“我有时候真的在想,是不是该趁现在我下得了手时杀了你。我发现我越来越欣赏你了。” 
顾惜朝吃地一笑:“王爷,你会越来越欣赏我的。现在,还只是个开头。顾惜朝不止有这张脸,我会向你证明这一点。” 
夜已深。夜凉如水。 
顾惜朝自梦中惊醒,窗外轻风,残月,柳枝,静得像天地之间只剩他一人。远处,湖水轻漾,当真是吹皱一池春水。几片花瓣飘入水中,轻轻旋转,如舞蹈般顺流飘下。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顾惜朝把头埋在双膝上,口里模糊地呼唤着,“晚晴,晚晴,晚晴。” 
不能忘,还是不能忘。天上?人间?你走了,把什么都带走了。阳光,春天,鲜花,还有心底的宁静与和平。自己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地狱吧。自己选择的地狱。摊开双手,灼热燃烧般的痛。如果两年前,能够和晚晴抛弃所有,那么,是不是会好一些。 
或许会,但,自己不会满足的。血液里的叛逆与不安分,对权力的渴望。野心,欲望,这些都不是爱能消除的。爱,可以抑制野心,也可以催化野心。而如今,已没有什么可以控制自己的心了。所以……早已没有选择。失去了,才知道后悔,才知道最想要的是什么。然而,如果得到了呢?得到了最想要的,又会去想其次想要的,得到了其次想要的,又会去要比较想要的。人,是最贪心的动物。 
从踏进王府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没有回头路。顾惜朝拿起枕边的碧玉箫,眼中又出现了那种奇怪的神情。碧绿箫身把他的脸色映成一种既美丽又诡异的青碧色。他的眼睛仿佛也被这青碧色染上一种妖异的光彩。似恐惧,似期待,似喜悦,也似绝望。 
“晚晴,晚晴,晚晴……”痴痴的呼唤,夹着低声的、痛楚的呜咽。 
赵佚站在窗外,默默地注视着他。那咬了牙的死不认输的倔强,那让自己都佩服的张扬,都不见了。所有的伪装都已褪去,眼前的只是个无助的孩子。再怎么机智绝伦,才华横溢甚至手狠心辣,他也毕竟是个人,就像自己也是个人一样。一向认为自己够狠,但,终于还是心软了,没有逼他弹完那一曲广陵散。顾惜朝,外表再怎么老辣,你还是孤独的,寂寞的,无助的。 
寂静,可怕的寂静。把人都要逼疯的静。顾惜朝拿起玉箫,吹了起来。 
箫,恐怕是最凄凉的乐器吧。他吹奏起来,悠远沉郁,当真如瘦月挂空,孤星泠泠,又如深秋薄霜,寒冬飘雪。箫声一转,却如鲛人夜泣,宛转哀戚,吹到后来,箫声越转凄凉,竟似幽冥森森,群鬼夜哭,赵佚听得不由得发出一声低低叹息。 
顾惜朝立时惊觉,箫声顿止,沉声道:“谁?‘ 
没有听到动静,他又不便走动,也无法查看。顾惜朝皱起眉头,渐渐又舒展开来,脸上现出了一个有些邪气的笑容??
 
一路上,顾惜朝可谓感慨万千。世事难料,同样的一件事为什么会重复两次。走的路都是一样的,只是,物是人非,自己有没有变不得而知,至少,没有晚晴了。没有这个可以为之努力的动力了。 
他还不懂得赵佚的高处不胜寒的感觉。他倒觉得这种感觉很好,比他两年前到连云寨时好多了。他一直觉得自己气度还算大,有时都被冷呼儿跟鲜于仇讽得想杀人。但他已经开始理解为什么赵佚说官场会使人变质,毕竟人总是人,哪有不喜欢阿谀奉承的和谄媚的。自己也一样的不能免俗。 
顾惜朝迷迷茫茫地望着远处。不知道是不是做错了,真的不知道。反正已经走出来了,既不能回头,也不想回头。赵佚的温柔只是假像,他已经深深体会了赵佚的狠,赵佚的一连串计划更是大胆得让他吃惊。这样一个人,不会对自己例外的。如果世界上有一种人,是爱美人更爱江山的,那么赵佚就是这种人。 
他也不着急,一路上大张旗鼓地缓缓而行,一方面是保存实力,以免兵士过于疲倦,一方面也是给戚少商一个准备的时间。来吧,来的人越多越好,息红泪,赫连春水,我知道你们都会来,所有戚少商的朋友都会来。你们尽管来,我会把你们一同埋在连云寨上,用你们的尸体来搭成我进身的阶梯。我挫败过一次,但,决不会有第二次。因为,我已决定不再迷惑。 
顾惜朝除了赵佚派出的五名高手外,没有带别的随从。他吩咐两名副将与军队先行,自己在后面慢悠悠地走。戚少商,我知道你会来找我,我会等着你的。 
一个晚上,在当地知府安排的院落中住下,顾惜朝在灯下看书。一个人影映到了墙上。顾惜朝放下书,微微笑了。 
戚少商,你终于还是来了。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门是开着的。” 
戚少商走进来。他的容颜很憔悴,憔悴得让顾惜朝都有些不敢认。“跟我走吧,不要再胡闹了。” 
顾惜朝端坐着,没有动。“你来之前,就已经知道不可能了。因为,你已看见前行的军队了。” 
戚少商眼中是深邃的痛苦:“名利权势,于你真的是那么重要?” 
“是。” 
“为什么?” 
顾惜朝沉默了一下,道:“也许因为我是婊子的儿子,也许因为我从小便被人看不起。不过,现在我开始认为,或许,我本来就是这种人。戚少商,不必再对我抱幻想了。也不必为上次的事抱歉,我弹一曲以酬知音,又不是第一次,见了血,也表示诚意嘛。你是英雄,我不愿意你莫名其妙死在赵佚手上。我宁愿你死在我手上。” 
戚少商眼中的痛苦越来越烈。“为什么?为什么你会这样?” 
顾惜朝拿出一个葫芦,放在桌上。“自从离开京城以来,一路上,每天晚上,我都把它拿出来。我拿着它就想,如果我用了它,忘记了从前的一切,是不是就会快乐。我每天都想啊,想,一直想,却一直没有做。我真的很希望,那时你带我到连云寨,我永远不要想起过去的事,那么,我也许就会永远快乐。简单的快乐。” 
他运劲一掌,击碎了那只三宝葫芦。“现在,已经不可能了。” 
戚少商看着葫芦碎成粉末,感到自己的心也要碎成粉末。“为什么?” 
顾惜朝笑了,笑得恍恍惚惚的。“今天你为什么一直在问我为什么?你明明知道为什么。你是戚少商,我是顾惜朝。我们是两个不同的人,不管怎么样,也无法去走同样的路。所以……我们不该在旗亭酒肆相遇的。” 
“不管怎么样,我们也不能让你带兵去杀人。”铁手的声音响了起来。他已走进了房门。“今天,即使动武,也要把你带走。晚晴自尽,希望的就是你过得幸福,你这样对得起她吗?” 
顾惜朝的眼神依旧缥缈。“她已经死了,什么都不知道了。我花了两年,才明白了这一点。所以……我现在不管做什么,都已经无所谓了。” 
铁手向戚少商使了个眼色。戚少商心知今日前来已经是没有结果的了,他听出了顾惜朝声音里的绝望和倦怠。可是,自己虽知即使带走他,也无济于事,铁手却并不理解这一点。他非要试一试。 
 
顾惜朝缓缓向里屋走去。带来的几名手下已与戚少商和铁手斗在一起。他知道他们的武功,戚少商和铁手虽然能全身而退,但也讨不了便宜去。赵佚也料到路上会有争斗,故派了几名高手一路保护。至于赵佚自己,倒是巴不得有人来找自己来暗算一下。 
顾惜朝疲倦地在床上躺下。听着兵器撞击的声音,突然觉得好累,累到四肢百骸都不想动弹的地步。他闭上眼睛,真希望能就此睡去,永不醒来。 
第二天睁开眼睛时,他发现,一夜无梦。他微笑,原来,自己已经没有梦了。 
16 
黄沙无际,肃杀苍凉。 
残阳如血,朔风如刀。 
这边塞苦寒之地,与京城的软红轻翠相比,简直是两个世界。 
副将段凌峰走上,拱手道:“将军,已经攻上山腰,但那里布有阵势,机关消息厉害,是硬攻,还是?” 
顾惜朝仍然一身青衫,他想可能确实像赵佚说的,自己骨子里还是个江湖人,要他马上学会官场里那一套做派,恐怕比那晚弹完一曲广陵散还难。他拔出佩剑,这柄剑是临行前赵佚所赠,乃大内所藏宝剑,名为湛卢。乃上古神兵利器,锋锐无比。此剑太过名贵,顾惜朝本不愿收,但想自己与戚少商武功本有差距,再在兵器上输于他就不划算了,于是便接了下来。想起赵佚一边打哈哈一边说“宝剑赠英雄”的话,他心想总有一天会在赵佚的胸口上个窟窿眼,方能消心头之恨。 
“我要的人捉来了吗?”顾惜朝好整已暇地把剑还入鞘中。他不急,没有什么可急的,急的应该是戚少商。 
“已经照将军吩咐,安排好了。” 
顾惜朝唇边露出一丝阴冷的笑容,笑得段凌峰心中打了个突。顾惜朝每次露出这种笑容时,总会让他不寒而栗。这跟对着赵佚的感觉无异。这个将军太年轻,生得又太过俊美,赵佚又对他可说是破格提拔,委以重任,他们这些副将难免不会有想法。只是一路上看顾惜朝确实深谙兵法,段凌峰也慢慢心平。只是这连云寨上高手众多,关卡道道,易守难攻,他心里也存了个念头,要看这个书生般的青年将军如何把它攻下。 
顾惜朝上了马,与段凌峰并肩而行。他笑道:“你心中一定好奇,我会如何攻下这连云寨?” 
段凌峰料不到他竟会直截了当说出自己心事,面上一红,道:“末将确有此意,将军休怪。” 
顾惜朝摇头笑道:“为什么要怪?这地方本来就不好攻。我在上面住了那么些时日,难道还不知道?若要简单的法子,拿人去堆不就行了,你连云寨再固若金汤,也不过小小一个山寨,又不是什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险,千军万马冲上去,你抵挡得住吗?大宋要什么都没有,要人可是一抓一把,直接上不就是了。” 
段凌峰心中暗惊,这人好毒的心肠。虽然他说的办法确实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法子,但也未免太不把人命当一回事了。 
顾惜朝斜睨他一眼,道:“怎么?嫌太狠么?我跟你们不一样,我没那么多婆婆妈妈的戒条。只要能达到目的,手段倒是其次的。不过,说说而已,这次不一样,我要亲手攻破连云寨,正大光明地破它。”最后几个字他拖得特别慢,听得段凌峰心中冒上一股寒气。 
段凌峰道:“从刚才我们突袭,抓了他一大批连云寨的人,里面就安静得出奇,不再有动静,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把人诱得出来。” 
顾惜朝嗤地一笑:“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只要我一到,戚少商自己就会乖乖地出来了。” 
他睨着楚峰,“你不信?好,我马上证明给你看。” 
他催马上前,扬声叫道:“戚少商,我已到了,你还不出来?” 
阵后出现了戚少商的身影。相隔甚远,顾惜朝看不清他的表情,却看到他身边有个身形苗条的女子,心知是息红泪,朗声道:“戚少商,你一个人死也罢了,还要把你的红颜知己也拖着一起死,你也真不够意思。” 
息红泪大怒,喝道:“你这小人,两年前戚少商饶了你性命,现在你又恩将仇报!你当真是卑鄙小人!” 
顾惜朝也不生气,笑道:“你说是,那便是罢,我不跟快死的人争执。只是说到此,两年前我又何止救你一次,你怎么就只记着戚少商救过我呢?” 
 
息红泪语塞,怒道:“你救我,也没见得安好心!” 
顾惜朝笑了,道:“没安好心?对江湖第一美人的不安好心,不就是尤知味高鸡血那等人的心思吗?朋友妻,不可欺,我若对你有此心,倒是真的天诛地灭。要给我安罪名,也找个象话点的,如何?” 
息红泪涨红了脸,无话可说。戚少商沉声道:“顾惜朝,你这样做,已经违了武林道义,我连云寨既未叛乱,又未谋反,你为何一二再,再而三地相逼?” 
顾惜朝笑道:“这才是我第二次来,何必说到第三次。何况,也不会有第三次了。老实说,官场上的事我也不想理会,他们说你叛乱,你就是叛乱,我管的只是铲平连云寨,取你人头。这次比上次还要轻松,既无秘密,也无忌讳,我要做的,只是斩草除根,永无后患!” 
戚少商喝道:“你逆天行事,绝无好报!两年前的教训,难道还不够?” 
顾惜朝冷笑道:“我已不是两年前的我,已没有晚晴的牵绊。现在的我,肆无忌惮,想做什么便可以做什么。傅宗书不信任我,那是他自己的失策。我败在你手下一次,但,戚少商,决不会有第二次。”铮地一声,长剑出鞘,划出一道月华般的冷光,戚少商不由得暗赞一声好剑。“杀你,已经成了我生命的一个组成部分了,杀不了你,我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戚少商隔得如此之远,依然能看到他剑尖隐隐有月华闪动,灿然生辉。光芒闪得他头脑中有些发晕,那天晚上,琴声铮铮和着刺目的鲜血,难道都只是自己的一个梦境吗?如果是,为什么那双空空洞洞的眼睛和那双鲜血淋漓的手无时无刻不在自己眼前晃动?如果不是,面前那个满身杀气,笑容中有嗜血的戾气的青衣男子,为什么用剑指住自己? 
顾惜朝收了剑,笑道:“不肯出来与我比试吗?好,息红泪,两年前在毁诺城外,我险些在你的机关消息下送了命,今天我就要亲自来破你的机关。” 
息红泪见到今天的阵势,已知今天可能是有死无生,但,顾惜朝若要凭己一力攻破自己竭尽全力所布置的阵法,也是决不可能的。她深知顾惜朝狡狯,不由得起了疑心。心想他莫不是像铁手那般,带了什么破阵的高手来。 
顾惜朝看穿了她的心思,道:“我没闲功夫去找什么机关消息的高手,照样能攻破你的防线。不信?好,咱们就试试,一个时辰内,我定为破了你精心设计的消息。” 
转头喝道:“段凌峰!” 
段凌峰应了声“是”,挥挥手,一队兵士带了一批人过来。戚少商大惊,原来竟是一批他连云寨的弟兄,大约有百余人,想来必是一路攻上山腰时被抓的。 
顾惜朝笑道:“你也不必懊恼,反正今天你们都要死。抓这些小兵小卒,百余个也不是难事,我一个人要上你连云寨,也不是难事,难的是如何让军队长驱直入。” 
戚少商大怒,正要开口,忽然发现那些人已经目光呆滞,随即明白顾惜朝已用九幽的魔药控制了他们。息红泪恨恨道:“又是这一招!把好好的人变成这样!”她女子心细,定睛细看,那些人个个身上湿淋淋的,但仿佛又不是被水弄湿了,心下奇怪,瞪大了眼睛再看,觉得颜色泛黄,且又粘又稠,顿觉不妙。机关消息是她亲手设计,她比谁都清楚它们的弱点,已隐隐约约想到了顾惜朝的计划,顿时脸上变色。 
她对戚少商道:“你细看看,那些人手里都抱着些什么?太远了,我看不清楚。” 
顾惜朝却已笑道:“不用看了,我告诉你罢,是火药。他们身上浇的,是油。火药爆炸,再加上他们自己,足够把你的机关消息给炸毁。如果这百余个人还不够毁完你的机关,没关系,人我有的是,我一批一批地往里面送便是,直到这些人的血肉,给我铺好一条上你连云寨的大路。”脸色一沉,喝道:“全部进去!” 
那些人果然抱着火药,如傀儡般走进阵去。戚少商低声问息红泪:“会被炸毁吗?”息红泪点头道:“短时间内仓促布就的机关,都是临时的装置,能有多牢靠?百余人的血肉之躯,连同威力强大的火药,足够了。好狠的顾惜朝,居然想得出这种主意,还要连云寨的兄弟去陪葬!” 
 
戚少商又痛又悔,道:“我明知道他人已到了,就应该注意些的,这些兄弟的命,又是送在了我手中!”他怒视顾惜朝道,“我悔不该放过你,我早应该杀了你!” 
顾惜朝从鼻子里笑了一声,道:“戚少商,这句话你已经说过不止一次了。不过,你等会还会说的,相信我。” 
他喝道:“点火!”随即勒马退后十丈,脸上挂着个冰冷的笑容。 
段凌峰挥了挥手,一队兵士将手中的火把尽数掷入阵中,随即迅速退后。 
轰隆隆一阵巨响,犹如雷鸣,接连不断,一直响了半柱香的时分。所用的都是威力极强的火药,真可炸平一座山,不要说一个阵了。 
黄沙飞扬,灰尘漫天。顾惜朝闭上了眼睛,耳边隆隆作响,别的什么都听不到。想必那夜戚少商听自己弹广陵散时,本来就气势如虹的音乐在他耳中听来,更是如同雷鸣吧?若不是自己的手还在隐隐作痛,若非那张琴还在帐中,他真的要怀疑那夜的锥心刺骨只是一场梦。即使不是一场梦吧,也已恍如隔世了。 
救了你,却要来毁了你。我们两人,究竟在做些什么?我们纠纠缠缠了多久?从旗亭酒肆的第一眼开始,就已注定了我们要相互纠缠。爱恨情仇,人生也不过就这四个字罢了,而你我把这四个字已经演绎到了淋漓尽致的地步。可是,再怎么样的纠缠,也终究会走到终结的那一天。你不忍杀我,我也不忍杀你,我们就在玩着这个追逐的游戏。现在,我累了,你永远不会是我的全部,我也永远不会是你的全部。所以,我弃权,我退出。然而,你是我永恒的羁绊,你的存在便于是我最大的痛楚,所以,我要毁了你。 
今天,戚少商,我要亲手斩断你我之间的爱恨情仇,我让一切都有个了结。就用我手中的剑,斩断我长久以来的悲,痛,恨,怨,愁,还有——不,那是我永远也不会明了的,也是我永远不会说出口的。永远……直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我依然不会说。就像你也永不会说出口一般。 
“回禀将军,机关已尽数攻破!” 
顾惜朝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面前砂尘已渐渐散去,眼前,仍然是一天,一地。不禁奇怪,为何天永远在变,又永远不变?为何这片寸草不生的黄沙之地,却是自己梦魂所系之处?为何自己有心,如果没有心,那岂不是永不会痛,永不会伤?自己究竟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是从来没有得到过,还是伸手放开了? 
顾惜朝下马来,抓起一把黄沙,慢慢松开手,看它自指缝中渐渐泻出。摊开手,手掌中已什么都没有。 
是,本来就什么都没有。 
“攻寨!” 
一声令下,已再不能后悔了罢。我,永不承认我会后悔。因为,你是戚少商,我是顾惜朝。 
17 
今天的风,似乎格外地猛。像无数人在狂啸,在怒吼。天已近于全黑,却是雷声沉沉,自天际响起。 
顾惜朝无意识地一笑,看来自己今天是选了个好日子。 
大批军队已经朝连云寨拥上。连云寨,你再坚固又如何,你不过就是一群山贼草寇!连云寨里英雄好汉再多,就算能以一当十,又如何能以一当百!我带来的人,是你们的十倍,所以,胜负早已定。这一点,我在两年前就已经很明白了。两年前没杀了你,是老天助你,也是我意志不坚。如今,老天都已闭上眼了,我,也闭上眼罢。 
回转头,对身边的楚穿云道:“传我命令,斩草除根,不留一个活口!如有一只蚂蚁逃出了连云寨,我就在那个放跑他的人身上挖掉一块肉!” 
楚穿云暗自心寒,这顾惜朝比起赵佚,狠得毫无逊色,而且更要肆无忌惮,狂得不是一般,直有凌云之概。连云寨,你怎可能不毁于他手中? 
他应了一声,正要前去传令,顾惜朝又道:“且慢。”他眼珠转动,道,“还是给我留下几十个人的活口罢,伤可以伤,不要杀。”见楚穿云领命前去,又补上了一句。“用不着刻意留活口,到最后哪些剩下就是哪些罢。反正,都是一样要死的。” 
段凌峰纵马下山,到了顾惜朝面前拱手道:“禀将军,大多数山贼都已伏诛,现在戚少商、息红泪、其他几大寨主都在山顶大帐上。” 
 
顾惜朝一提缰绳,道:“带弓箭手,跟我来。”纵马向山顶奔去。 
戚少商,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救你了。我是带着杀意而来的,而你,却永不忍杀我。从开始,到现在。再到最后的终结。 
愿这段路永不走到尽头,可是,路,终究是要走到尽头的,即使是你一直走,走到天边。 
所以,现在,自己就站在大帐前。 
仰头看天,山雨欲来,风满楼。 
“顾惜朝,你来了?”戚少商的声音在帐内响起。中气很足,看样子伤得不重。顾惜朝皱了皱眉,这人可真强。 
一切都像在重演,不过,只有一点会不一样。那就是,结局。 
“里面还有多少人?” 
段凌峰道:“不多了,十余个吧,不少也都受伤了。” 
顾惜朝点点头,背转身,喝道:“围住大帐,放箭!一批射完,换一批!不等里面的人全部死光,就不要停!” 
我不想再听你说话,虽然我其实很想。 
带来全是硬弓铁弩,连珠价射出,你们武功再高,终究体力有限,能挡一时,挡得了一世么?戚少商,你死定了。 
背转身,猎猎风响,他的衣襟在风中狂舞。 
好大的风,雷声也越来越响,看来,是要下倾盆大雨了罢。 
很安静,除了风声,雷声,就只要有的破空之声。 
我不想再跟你花力气动脑筋,我只要你死。想得再多,我怕我会动摇。所以,我就用最简单的方法,杀了你。 
从此,我不再迷惑。 
“回将军。里面没有动静了。” 
顾惜朝回转身来。 
“戚少商,我知道你还活着。我也知道你不甘心,你出来。” 
段凌峰和楚穿云面面相觑,都觉得顾惜朝是发了疯,不要说那整整一柱香时分的连珠箭,再怎么厉害的人都躲不过,就算还不死,也不可能凭你一席话就乖乖地走出来。他们都觉得,顾惜朝是在异想天开。 
可是,看顾惜朝脸上那半是自信半是嘲讽的笑容,段凌峰跟楚穿云竟然觉得,好像真的戚少商会自己走出来似的。 
帐门一动,果然一个人走了出来。 
段凌峰看着这个人,这个名动江湖的九现神龙。虽然受伤不轻,身上处处鲜血淋漓,但仍然气宇不凡,站在那里,仿佛真是顶天立地一般。 
一个女子扑了出来,众人眼中都是一亮,知道这便是传说中的江湖第一美女息红泪了。她伤得比戚少商更重,乱箭之下,考量的实在是真实本领,一分一毫都差不得。 
她虽然容颜惨白,头发散乱,但仍不掩天然丽色,艳光照人。她厉声叫道:“顾惜朝,你好狠!整个连云寨弟兄,尽数死于你手下!你连一只蚂蚁都不放过!” 
顾惜朝笑道:“我是来杀人的,不是来做善事的。难道我来了连云寨,你却要我烧香拜佛?那岂不是走错地方了。” 
息红泪眼光一寒,右手挥处,伤心小箭已出手。 
顾惜朝有意试试这把湛卢剑的威力,挥剑运力一挡,伤心小剑竟化为粉尘。他自己都吃了一惊,收剑细看,笑道:“当真好剑,用此剑来杀戚少商,倒是不错。” 
息红泪冲上一步,怒道:“你实在不是人!” 
戚少商见她冲上,急喝道:“红泪回来!”正欲上前拉她,顾惜朝喝一声:“放箭!”此时距离更近,劲力更强,两人都已重伤,要避开或是把箭尽数打落,更是艰难。眼见一箭射来,息红泪手臂肩头本来血流如注,劲力已衰,已避无可避,眼见要一箭穿胸而过。帐内忽然窜出一个身影,挡在她身前。 
顾惜朝冷冷地看着,挥手命停止放箭。赫连春水,你当真对这个女人视若性命,你有机会走的,你却不走。也罢,反正都是要死的,谁先死,谁后死,都一样。不过,相识一场,我就让你们死之前说两句话罢。 
“赫连,赫连!”息红泪支持不住,坐倒在地,扶着赫连春水,流泪道:“为什么?” 
赫连春水握住她的手:“不要哭……你是天上的仙子,我这一生最大的幸运,就是爱上你……” 
息红泪呆呆看着他的手松开,一时间心神恍惚,不知身在何处。天上人间?是耶非耶?鸳鸯蝴蝶,总归一梦。她惨然一笑,手上使劲,一支伤心小箭没入胸口。 
 
伤心小箭,插入心口,本来就只会痛那么一下,就像人伤了心的那种痛一般。一种很温柔的疼痛。 
“红泪!”戚少商仿佛五雷轰顶,伸手抱住她,只见她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笑容,竟似照亮了黑夜。 
“少商,我死了,你还有一线生机,否则,我只有拖累你……” 
戚少商心痛如刀绞。“红泪,你不该来这里。” 
息红泪微笑摇头,“不,少商……我从来没有后悔过……从认识你的那一天开始……少商……你,爱我吗?” 
戚少商含泪点头:“红泪,我一直都爱你。” 
息红泪眼泪滴滴滑落在光洁如玉的面颊上:“我总觉得……你的心,你的魂,都不在我这里……也许,你对我的爱,只是……镜中花,水中月……” 
怀中的躯体慢慢冷去,戚少商的眼神恍惚,无法相信这是真的。从十八岁认识这个女子开始,她就一直等着自己。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江湖第一美人,却是在如冰如雪的孤寂中度过,一年,两年,直到今天。死在自己怀中,最后却连自己是否爱她都不敢确定。她的心中,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 
女人,永远都是如此罢,只要付出,不要回报。嘴上说恨他,心里,却是爱他。自己说了爱她,而心里,是不是真的爱她?爱情,原本是世界上最难明了的东西,连自己都不明了。说出的话,究竟能不能作准?爱情,又究竟该如何定义? 
曾经,是说过爱她,虽然那句话已经像是前生的事情。与雷卷为了她断袍绝义的那一刻,就像一页残破的诗,静静地沉淀在记忆里。想起她的时候,便泛起波波涟漪。不想的时候,就静止在心底。 
以为,爱情是天长地久,是缘定三生,是至死不渝。可是,今生今世,都保证不了,又何来前世,何来来生。天长地久?沧海桑田,白云苍狗,你看得了几时?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红泪,是我负了你。至少,让我杀了害死你的人。为了你,我再不能手下容情。 
18 
“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戚少商,你若是要为她殉情,就请便吧?也省得我动手了。” 
顾惜朝的声音响起,似远,又似近。戚少商慢慢抬起头看他,他的眼睛已被怒火与悲愤燃烧成血红。 
“顾惜朝!我要你的命!” 
逆水寒带出一串血珠。顾惜朝大吃一惊,立即拔剑回击。戚少商震怒一击,当真有雷霆之势,两人相隔本近,猝不及防,仓促一让,左臂已被划伤。 
“将军!”段凌峰和楚穿云大惊失色,便要抢上。顾惜朝喝道:“退后!全部让开!” 
戚少商剑上压力越来越重,顾惜朝心中也越来越惊,越来越怒。杀了一个息红泪,而且还不是自己动的手,你就恨得这副样子,非要把我置于死地?也不禁佩服戚少商的体力和斗志,已经剧斗一个多时辰,又受了伤,还能占自己上风。 
戚少商剑法威力更强,雷霆万钧。顾惜朝见他眼睛血红,招招是两败俱伤的打法,心下也不由得一寒。两人缠斗在一起,弓箭手也不敢异动,生怕误伤了他,眼下戚少商既与自己交上了手,不管他是想杀自己,或是想逃出生天,都定然会步步相逼。都怪自己一时大意,心下大悔。转念一想,在跟戚少商的多次交锋中,自己后悔的次数难道还少了吗? 
顾惜朝心下愈来愈怒,戚少商剑剑沉重,当是要把自己一剑斩于剑下的架势。他手伤未愈,使剑不如往日灵活,加之本身武功稍逊戚少商一筹,面对戚少商如疯虎般的缠斗,实在是有些吃力,时间长了,恐怕吃不消的反而是自己。心念一动,转身飞掠,只要能离开戚少商一丈以上,就能以强弩取他性命。 
戚少商看出他的想法,哪里肯放,立即跟上。两人一追一赶,登上了一个峰头。戚少商横剑在手,怒道:“顾惜朝,我悔不当初杀你!”一字一顿,字字如刀。 
顾惜朝面无表情地道:“我先前就说过,你今天还会说这句话的。” 
戚少商喝道:“你杀我无妨,你不该杀红泪!” 
顾惜朝怒道:“我还没有出手,她死了你都怪我杀的,如果是我一剑杀了她,你还不把我千刀万剐?” 
 
戚少商道:“不错!” 
顾惜朝一口气涌上胸口,不再说话,一剑刺了过去。两人又斗在一起,这确实是生死相搏,一方稍有个闪失,逆水寒乃切金断玉的利剑,湛卢更是上古神兵利器,刀剑无情,立判主死。 
天色已浓黑如墨。雷声已在头顶响起。 
戚少商大喝一声,一剑劈了过去。两人相差,本不在剑术精妙上,而在内力修为上,顾惜朝好多务杂,所精甚多,内力修为便不如戚少商精纯。况他年纪本比戚少商小了几岁,也不如他深厚。戚少商悲愤交集,全力出剑,他本来手伤未愈,喀地一声,右臂臂骨已脱臼。他手伤不久,此时大痛之下,长剑险些脱手,不由低呼一声。 
戚少商逆水寒已递自他左胸,眼看便可一剑毙他于剑下。听他闷哼一声,心中一凛。一个闪电劈下,把顾惜朝的脸照得清清楚楚。依稀,那脸上有孩子般的痛楚,和惊讶。戚少商心上仿佛一个大铁锤重重击下,这些时日来的一切如电光火石般在脑际掠过。剑顿在半空便缓了一缓。一瞬间心中犹豫:是刺下去,还是不刺? 
顾惜朝反应何等敏捷,见他迟疑,剑交左手,一剑直刺下去。戚少商心神动荡,不防他突然出手,“啊”地一声,那湛卢剑何等锋锐,竟已穿胸而过。 
戚少商抬头望他。一股鲜血狂喷而出,两个人的脸上、衣上都是殷红点点。闪电过处,两人互相凝望,眼中都是无尽的惊疑。 
一个霹雳从天而降,仿佛要把人世间的一切都炸得粉碎。 
不,不,不。我不想杀你,我真的不想杀你。不,我想杀你,但我不想你死。是剑太快,快过我心中所想,我还来不及想,我的剑便已出手,是湛卢,是剑太快,太利!不,不,不,我不想杀你,不,不,不,不,不! 
你真的杀了我?那夜你笑着弹那曲广陵散,真的只是我的梦境?我只是你通向野心的阶梯?我对于你,除了利用,别无价值?你笑着抚琴,任鲜血四溅仍始终如平静如故,你宁愿毁掉你的手也要救我的命,而现在,你却亲手杀我? 
如果我还在做梦,就让我快点醒来。告诉我,这是噩梦,这只是个梦,会醒的! 
如果那夜真是梦,就让我永不醒来。告诉我,那个梦境,是我的真实,永不醒! 
不,不,我会说,不用等到地老天荒的那一天,不用等到海枯石烂的那一天,我承认,我现在就承认,我在意你,非常非常在意你,所以,我宁愿跟你纠缠,追逐!我不要我的野心,我不要再去复仇,我不计较世俗的眼光!为什么时间不能倒转,岁月不能回头?上天,我愿意接受一切惩罚,只求你让我收回这一剑! 
你终于还是杀了我。告诉我,为什么?难道我对你做得还不够?你说我总问你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如果你要杀我,你又为什么要救我?你带我一同升到云端,又把我自云端上推下来?你要我尝试从天堂到地狱的感受?为什么? 
我要杀你,是因为我在意你,在意到我恐惧的地步。我本是翱翔九天的鹰,却被你羁绊在此,无法挣脱。杀了你,我就可肆无忌惮,任性妄为。 
我不杀你,是因为我在意你,在意到我害怕的地步。我被称为九现神龙,可是,这条龙,却因你的一笑,再无法脱身,为你所绊,为你所迷,为你痴狂。 
所以,我只能杀你。如果时间倒转,这一剑,我还是会刺下去。即使,我醉心于你的笑容,你的温柔,你的一切。即使就想在你的怀中合上眼,永远睡去。 
所以,我终究会死在你剑下。即使知道你下一剑便会刺穿我胸,那一剑,我还是刺不下去。你握剑的手,曾经为我而鲜血淋漓。你的唇角,曾对我展现最美的笑容。 
好罢,一切都结束了。 
好罢,一切都结束了。 
顾惜朝抽出了剑。真奇怪,自己从来没发现,剑穿过一个人血肉之躯时,感觉竟是如此恐怖。那种感觉,让人发疯。 
戚少商站立不稳,往后退去。 
后面便是山崖。 
这个山崖,总该是不归路了罢。 
那个人在眼前消失。 
不自觉地伸手去握他的手。 
 
可是,在指尖即将相触的一瞬间,又都缩回了手。 
真奇怪,两个人仿佛在照镜子似的,做着同样的动作。一模一样。 
于是,对方在眼里消逝了。 
如果,用力握住那只手,一切都会改变。 
可是,他们都放手了。 
放弃了去爱。 
毕竟那是奢侈的东西。 
是的,结局只有一个。不会变的结局。 
顾惜朝弯腰拾起遗在地上的逆水寒,望向深不见底的崖底。很黑,比夜更深更黑。有如人心。 
又是一个响雷劈下,大雨瓢泼而下,仿佛要把天地间的一切都冲个干净。 
顾惜朝举起逆水寒,掷了下去。一道寒光,直坠崖地。 
从你开始,从你结束。 
从此之后,天地之间,再无任何人可束缚我,任何事可羁绊我。 
晚晴已逝,戚少商亦死。 
顾惜朝从这一刻起,便重新活过。 
大雨落在身上,倾刻间,浑身便已湿透。 
只是为何,落在脸上的雨水,流至口中,竟品出咸涩的滋味。 
19 
赵佚一行人一路打马狂奔,已连换了三次马。偏逢这狂风暴雨,赶起路来更是艰难。眼见边关离此还有数十里,坐骑却已不支,赵佚深吸一口气,喝道:“弃马!” 
一跃下马,展开轻功,如飞奔去。 
随从们面面相觑,实在不知道王爷究竟在急什么,连夜自京城赶往边关,当真是十万火急。 
赵佚站在赫连大将军府前,盯着紧闭的大门,眼睛里露出一种奇怪的神情。 
很安静,太安静了,但此时本来就是深夜,不,凌晨,安静也是正常的,不是吗? 
随从跟上:“王爷,让属下先去看看……” 
赵佚皱眉道:“这个时候还说这些废话干什么?是你们武功高还是本王武功高?走,一起进去。” 
越墙而入,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脚下触处,竟是软绵绵的。赵佚一凛,凌空翻身跃开,借着星光看时,竟是一只人手。 
他吸了一口气,抬头四望。借着微弱的星光看去,偌大的将军府,竟是尸横遍地。断肢残躯,遍布府中。一个莲池,竟生生被鲜血染红。饶是赵佚心肠如铁,也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气。 
随从惊道:“王爷!这……” 
赵佚不语,快步向正厅行去。整个将军府,只有那一处,灯火通明。一路上,踩着死人的身体走过来,嘎吱,嘎吱,感觉很是奇怪。 
正厅里,尸体倒不多,只有一具,便是赫连春水之父,赫连将军。他双目圆睁,满脸是惊讶的神情,似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毙命于此。 
赵佚只看了他一眼,便把目光移开了。死人确实没有什么好看的。 
一个青衣男子坐在厅上。青衫上沾满血迹,,但神情却安闲自在,脸上带着个淡淡的笑意,手中端着一杯酒。 
“今宵有酒今宵醉,莫使金樽空对月。王爷既然来了,为何不也来喝上一杯?赫连家的藏酒,味道确实不一般啊。” 
赵佚凝视着他。他显然已是有几分酒意了,脸上薄薄一阵红晕,仿佛似肌肤内渗出来的红色,艳丽之极。眼睛斜睨赵佚,眉梢眼角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态,当是销魂蚀骨。赵佚虽然知道时候确实不对,心中仍是一荡。 
赵佚坐到他对面,倒了一杯,一口喝下,道:“果真是好酒。” 
顾惜朝又喝了一杯,笑道:“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会须一饮三百杯……”又倒了一杯,一饮而尽,又去拿酒壶。 
赵佚这时才确定他当真是喝醉了,心里好气又好笑,又是奇怪。这个时候,他却跑到这里来喝酒?喝一杯便罢,本来没几分酒量,还拼命灌,这不是胡闹吗? 
“惜朝,你好大的胆子,私自来杀赫连将军,你可知道如果这事我遮掩不了的话,后果如何?” 
顾惜朝睨着他,笑道:“这赫连将军可是老顽固,古有高祖杯酒释兵权,我把他儿子尸首带来,趁他失神,一剑就把他杀了,这般他的兵权王爷就可尽数接收了,岂不是好?今日我顾惜朝平定连云寨,确有失职之处,让一批乱贼跑了出来,为求活命,他们想要出关,出关便要赫连将军的令牌,他们前来抢夺,却是与赫连将军府上之人同归于尽,这又干我何事?我不过是追赶逆贼到此,便看到尸横遍地,如此而已。” 
 
赵佚刚才在外便已看到尸体中除了赫连府上之人,还有一些原本已受伤之人,隐约猜到了顾惜朝的想法,也不由得佩服他心思灵敏,且行动力强,说做便做,确实为自己解了一个心腹大患。只是他不请示自己便擅自行动,收到飞鸽传书时已知他乘夜出击,自己才星夜赶来,不过也正好顺手把赫连的兵权收入自己中。赫连一死,连云寨一灭,这边关是开是关就全凭自己的意思了。 
再看顾惜朝,还在一杯接一杯地喝。喝到后来,干脆抱着酒壶喝了起来。赵佚从未见他如此失态,心下奇怪,难道这顾惜朝杀了人就是这副德行? 
“对……对了王爷,赫连家的死士格杀了一些,剩的已擒获。不……不要……不要杀,带回京城,我有用……” 
赵佚看他醉得都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心下暗自嘀咕,你这时候喝成这样,如果有什么异动的话不送命才怪。他心中本来甚是恼怒顾惜朝自作主张,但看他这副样子也发作不出来。心下暗道,以你顾惜朝的个性,杀再多人也不至于如今这般颠三倒四,必是因为亲手格杀了戚少商,无处发泄,才选了个最不适合的时候来买醉。思及此,心下更怒。 
顾惜朝站立不稳,往一旁便倒。赵佚一惊,伸手扶住他,看他面色红得仿佛要滴出水来,心中好笑,不会喝就别喝,喝成这样难受的是你自己。伸手用力摇了他几下,在他耳边叫道:“醒醒,我还有话问你。 
顾惜朝不理他,继续笑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赵佚盯着他,脸色有些奇怪。一手扼住他脖子,冷笑道:“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你剑已出鞘,还有后悔的余地吗?”心念一转,冷笑道,“好啊,你是觉得人生在世不称意吧?我现在就叫你去弄弄扁舟。” 
顾惜朝晕头转向,看到赵佚一个变成了两个,一时又变成了戚少商。 
赵佚一手拉着他,把他拖到莲池旁,没头没脑地往里面浸。一旁的随从看得吸口冷气,忍不住道:“王爷,那里面全是血……” 
赵佚淡淡地道:“他自己杀的人的血,怕什么?我倒真想让他尝尝戚少商的血,是什么滋味。” 
浓重的血腥味,总算让顾惜朝清醒了过来。半晌,没那么昏了,顾惜朝道:“王爷来了?” 
赵佚一听差点没气晕,我都来了半日了,结果就是来看你发疯的。压着一口气,道:“你疯了?这时候在这里买醉?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顾惜朝满头满脸都是血水,衣衫尽湿,皱眉道:“王爷,你把我弄成这样,我怎么办?” 
赵佚笑道:“那你希望我用什么方法让你醒酒?惜朝,你的酒量实在糟糕,我劝你,若不想坏了大事,就不要喝酒。” 
顾惜朝按着头,没有回答。 
“你是怎么格杀赫连家死士的?” 
顾惜朝头还在痛,皱着眉道:“我带了五个人来,加我一个,各个击破。能点穴的就点穴,不能的就杀了。他们五个都挂了彩,我也不好受。然后段凌峰他们带了连云寨那些山贼过来,他们都吃了我的药,只会杀人,然后跟赫连府上的人互相杀,杀得差不多了时我们再去补几下就行了。” 
“他们五个呢?” 
顾惜朝揉着头道:“在处理那些死士们。怕过不了多久他们穴道会被冲开,早作安置的好。我已吩咐了,让段凌峰他们把这些人押送回京,我立即赶赴辽国。” 
赵佚一凛,道:“你激战才毕,就要去大辽?” 
顾惜朝笑道:“我去不是用武功,是用脑筋。这里出关很快,现在一路奔去,快马加鞭,明晚就到了。如果不出所料,明天夜里,我就可以办成王爷所说的事了。” 
赵佚瞅着他,眼光中有说不出的东西。良久道:“顾惜朝,你太聪明了。” 
顾惜朝直视着他,双眼已一清如水:“我知道,太聪明的人是活不长的。”一笑起身,“我换件衣服,马上启程。王爷,你又耽搁了我的时间。“ 
赵佚眼望顾惜朝策马绝尘而去,眼中又出现了那种若有所思的表情。 
一旁的楚穿云道:“王爷,顾将军他一个人去辽国,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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