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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浅寂寞]那一年 BY:绪慈[第1页]

作者:有真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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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年【楔子】 
  方晓羲从国小搬离那个城市起,每年暑假前,都会写信回那城市,地址填的是旧家隔壁的房子,收件人叫宋逢明。 
  每年的暑假都是。 
  他会骑上三个小时的单车,从自己住的都市回到那个地方,然后和约好了的逢明一起出去玩。海滩也好,漫画书店也好,逛街也罢,然后玩到太阳下山,回逢明家吃顿饭,之后再花三个小时慢慢地骑回家。 
  这样的情形持续到上国二的时候。 
  “你在想什么?”他吃了口冰,瞄了瞄逢明。 
  青梅竹马的玩伴这个夏天晒得黝黑,像极了木炭。他一直窝在家里没出门,现在脸惨白得跟鬼似的。两个人是强烈的对比。 
  逢明回过神。“啊,那个,我下午有事情,不能陪你了。” 
  “咦?”他瞪大了眼。他只待一天,但逢明却说要走。 
  “我女朋友生日啦!”逢明咧嘴笑着。“撞期了也没办法,我本来想带你一起去,可是她很怕生,所以……”逢明顿了顿。 
  “噢。”他咬着草莓。“没关系,反正我也想回家了。”其实他不想回家,他才出来没多久,哪那么快回去。 
  在冰果室吃完冰后,各自付了钱,逢明骑着脚踏车头也不回地就走了。他在车流量大的马路上望着逢明的背影,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远,突然间有种受背叛的感觉。才国二耶,他没想到逢明交了女朋友,还因为女朋友,放他鸽子。想想,离开那么远,两人的步调早就不一样了。或许一直以来都只是他想见逢明,逢明并不想和他一起玩也说不定。 
  开始有点讨厌夏天。太阳那么大,晒得柏油路面起了蒸气。他的眼眶也有些湿,心里头有种很空很空的感觉。 
  隔年,他又写了封信给逢明,但当他重新回到这个城市时,逢明却没有出现。他跑去问逢明的父亲,逢明父亲说,逢明跟同学露营去了。 
  那年之后,他就没有再写信给逢明。 
  那一年【1】 
  “三条。” 
  “等等……”麻将敲桌的声音刺耳地响着。“这张送你!” 
  “碰,胡了!青一色,给钱给钱。” 
  “去你的,送送送,你这散财童子。”方室之内起了争吵,小小的矮桌子给掀了,麻将散落一地。 
  角落里,原本安静运转的闹钟响起,铃声大得吵死人,闹钟旁边卷着睡袋睡的年轻男子却动也不动地,像死尸一样。 
  “几点了?” 
  “十点了。” 
  “小羲,起床啰,你上课要迟到了。”一只脚踢了踢睡袋里的男子,见他不醒,干脆把他整个人抓起来摇晃。 
  方晓羲困难地睁开眼,视线蒙蒙胧地看了室友一会儿,呆了呆。 
  “第一堂课啊小羲!”室友提醒了他一句。 
  “噢。”咕哝地应了声,小羲这才挣扎起来,往浴室洗脸刷牙去。 
  “他几点睡的?”室友雀如问。 
  “帮我们买完早餐后吧!” 
  “可怜的小孩,没事去考大学干嘛?找罪受啊!”他听见朋友说。 
  从浴室出来后,小羲随便穿了件衬衫,套上牛仔裤,拿了书就出门。室友跟在后头锁门,一群人热闹哄哄地从旧公寓里走出来。 
  学校离他跟室友合租的房子很近,骑摩托车约莫五分钟就到了。上午的最后一节课前,他和室友还在早餐店吃过东西才进教室,等教授点过名后,趴在桌子上就继续睡,一直到下课钟响。 
  室友雀如倒是挺认真地抄笔记。小羲觉得她还真是厉害,打了整晚的麻将,连黑眼圈都没有,精神奕奕。 
  “走了,午饭时间。”几个同学来到他身旁,用力将他给架起来往校门外的餐厅走去。 
  “我吃饱了啦……他呻吟着,没睡饱啊,让他回去跟桌子脸贴脸继续温存吧,就这么把他带走,他会死啊! 
  同学也没理会他,到了西餐厅,他倒在不知道谁的大腿上,继续呼噜呼噜起来。 
  中午十二点多,餐厅里人也爆满,嘈杂的用餐声骚扰着他的耳朵,但他却能当作催眠用的背景音乐,继续安睡。 
  同学们讨论着期中考的出题方向,刀叉碰触瓷盘的声音此起彼落着。 
  突然间,他的同学们安静了下来,接着,其它的噪音也降低了分贝,他突然有些尿急,睁了眼爬起来,才发觉自己睡在雀如的腿上。 
 
  洗好澡出来,准备吹干头发休息一会接着八点上晚班,但当他跨过搁在地上的电话拿吹风机时,来电显示灯却一闪一闪地亮着。 
  小羲蹲在地上,凝视着红灯。按下播放键,扩音器传来声音:‘我是逢明,你还没回来吗?我等会儿再打。’ 
  水滴沿着头发滴到录音机上,小羲擦了擦。 
  结果到晚上要出门上班前,逢明没再打电话来,他像白痴一样等了几个小时,三不五时就盯着电话看上几分钟,弄得自己精神紧绷。 
  再看了眼录音机,拿起来播往一一七,听见中原标准时间证实电话没坏后,他便挂了。 
  穿好衣服锁门上班去,逢明只是那种很容易心血来潮维持个三分钟热度,然后厌了就丢下别人不理会的人。他老早知道这点了,干嘛还去想这些无所谓的事情呢! 
  来到音乐声有些大的PUB里,小羲换上制服,开始夜晚的服务生工作,客人比较少时就和同事哈啦个几句,有时比较熟的客人还会拉他们这些服务生一起喝酒,由于多喝酒可以增加营业额,老板也允许他们这种变相坐台的方式。 
  只不过他很讨厌被客人摸屁股就对了。乱恶心一把的。 
  午夜时分,小羲有了醉意。他站在角落墙边休息,手上还拿着拖盘。 
  “小羲!”第三桌的客人朝他招了招手。 
  他走了过去。 
  “问你一个问题,二加三等于多少?” 
  小羲皱起了眉头,脑袋一片空白。想了想,脑袋还是一片空白。他翻起手掌看着手指,想数数,但过了十来秒,脑袋仍是空白。 
  客人看着他的拙样,哄笑着。 
  “不好意思,他醉了。”领班阿保上前赔礼,然后把他带了下去。 
  他还是看着自己的手指,拧着眉,算不出来。那些人从以前就爱搞这套,先灌他酒,然后看他出糗。 
  “别算了!”阿保拨下他的手,让他继续去靠墙罚站。 
  自动玻璃门打开来,一个中年男子探头往里面看。不起眼的相貌,有些驼背,老旧的金边眼镜斑驳着,约莫四五十岁,尚未斑白的头发乱糟糟地。 
  “请问……方晓羲在不在?”男子说着,声音有些弱。 
  “小羲,外找。”同事喊了声。 
  小羲从角落阴影处慢慢地走了出来,他已经快神智不清了,涣散的眼里映入了男人的身影。那是个有些熟悉的面容。 
  “你是?”小羲问着。他认人的功夫向来很差。 
  男人看到他很激动,但一双本来想伸过来抱紧他的手,在半空中停歇住,又颤抖地缩了回去。 
  “我是……我是……男人显然不知道怎么开口,手掌在老旧的西装裤上擦了又擦,额头上冒着汗。 
  “我……我……今天逢明……逢明在路上遇到你……我有要他打电话给你……但你不在家……后来你室友说你在这里工作……” 
  “啊!”小羲小小地叫了一声,他想起男人是谁了,逢明的父亲。“有什么事吗?”他问。 
  “那个……那个……听你妈说你高中毕业就离家了……那个……那个……” 
  小羲知道男人遇上事情总是这副模样,紧张起来便说不好话,于是耐心地等着。 
  “那个……你来跟我们一起住好不好?”男人突然抓住小羲的手,慌乱的声音大了起来,小羲被男人吓了一跳。 
  领班往他看来,“需要帮忙吗?” 
  小羲摇了摇头,说了声:“没事。认识的。” 
  “我一直都没你的下落,连你妈也找不到你,要不是逢明遇着,真不知你就离我们这么近。”男人哭了起来,驼着背掉泪的模样,看起来既懦弱又窝囊。“搬过来跟我们一起住好不好?搬过来跟爸爸住,让爸爸照顾你。” 
  小羲缓缓地,从那自称是他父亲的男子手中挣脱,往后退了一步。 
  领班又看了他一眼,他摇了摇头表示没事。 
  抽出的手似乎让男人受到很大打击,小羲可以知道他是下了多大决心,鼓起多少勇气才来到这里。 
  男人不顾旁人的眼光,没尊严地哭着:“爸爸知道……是爸爸对不起你……你……你不跟爸爸走也没关系……爸爸知道……”男人沮丧地转身要走,那模样看起来根本和他意气风发的儿子半点也不像。 
 
  玻璃门打开的那刻,PUB里的音乐夹带喧哗声迎面扑来。昏昏暗暗的灯让人看不清里头模样,啤酒可乐空罐扔了一地,一群人正狂欢跳舞着。 
  几个人迎向前,对逢明投以疑惑眼光。 
  “谁啊?”他们问着。 
  “我弟弟,他今天失恋了。”小羲说。 
  这是逢明第一次听见小羲在外人面前承认自己和他的关系,不知怎么地,当弟弟那两个字冲入逢明耳膜,当他看见小羲浅浅微笑的模样,他的心里竟起了一阵悸动。尤其是,小羲的手掌贴着他的手腕,传来源源不绝的温度,他才真正意识到这个人的存在,不同于其它的人。 
  “小羲,快过来,要切蛋糕了!”雀如往小羲招手,她喝了酒,兴奋得满脸通红,不停在沙发上跳着。 
  小羲带着逢明往里头走去,逢明接过不知道是谁递来的冰啤酒罐,握在手里。 
  “喝啊!”旁边有人催促着。 
  “我弟他不喝酒的啦!”小羲把啤酒拿走,打开拉环,喝了几口。 
  小羲切了盘蛋糕给逢明,他们和一群人坐在一起。 
  “你什么时候多了个弟弟我怎么不知道?”雀如拿切蛋糕的塑料刀指着小羲,头扬得高高的,很不满。 
  “我有好几个弟弟,你们又没问。”小羲笑着。 
  “罚你喝酒!”雀如拿了啤酒瓶就往小羲猛灌。 
  “弟弟你也来喝酒!” 
  PUB里头气氛热烈,等逢明回过神来,他已经觉得自己头昏眼花,满身啤酒味。明明滴酒不沾的人却在见小羲一罐接一罐的狂饮下,也起了不服输的心态跟着喝起来。这里的人多数是疯子,混在他们中间,逢明觉得心情似乎也没那么糟了。 
  酒喝到一半,舞跳到一半,雀如嚷起送礼物来。 
  所有人准备的生日贺礼都往隔着张桌子,坐在他们对面的领班阿保丢去,不知道是哪个醉鬼没拿捏好,礼物砸到逢明的后脑勺,逢明往后大吼了声。 
  “哪个家伙砸我,想打架的就站出来!”逢明火得不得了。 
  “怎样,怕了你吗?” 
  “来啊!”逢明冲了出去,跟几个人扭成一团。只是他喝了酒,举头无力,打人的力道软得像棉花糖一样,完全伤不了人。唯一胜过对方的,也只有他虚张声势的吼声。 
  汗味、体味、酒臭味,PUB里弥漫着放肆堕落的味道。 
  突然谁一把抓住了他屁股,狠狠地掐了进去。 
  “打架就打架,不要摸我屁股!”逢明吼得声音都沙哑了。 
  醉了的小羲笑得浑身发颤,他知道等逢明疯够了、发泄够了,就不会有事了。 
  “小羲你怎么空手来,礼物呢?你没准备啊?” 
  “有!”雀如站在沙发上,高举起右手。“小羲准备了一份大礼,精心策划,前所未有,晴天霹雳,保君满意。”她将手指向小羲。“小羲哥哥,准备好了没有?”她也醉了,晴天霹雳这词根本不搭嘎。 
  小羲将吃到一半的奶油蛋糕放下,抹了抹唇,朝阿保笑着。“准备好了。” 
  “计时五分钟——预备——”雀如吹了哨子。“开始——” 
  小羲往阿保扑去,拉着阿保的衣领,猛地就往他亲。四片唇相接,演得火热。 
  “哇靠,法式舌吻耶!” 
  “保哥哥你赚死了!” 
  PUB里闹哄哄地喧腾非常,逢明看着吻得激烈的两人,脑袋完全停顿。男人跟男人也能那样吻的吗?吻得那么深,那么激烈。 
  他看着小羲的侧睑,找不到半丝他平常熟识的模样。小羲好象完全变了另一个人,一个他所不认识的人。 
  “哔!!”雀如吹起哨子。“五分钟到,停止——” 
  小羲松开了阿保的衣领。 
  “担架、担架、担架。”小羲才停,马上有人跟着喊着:“保哥翻白眼晕过去了,快点、快点,给他CPR——”然后一堆人又跑过去亲。 
  “保哥哥不怕,我给你氧气——” 
  小羲抱着肚子大笑。被人工呼吸救醒的阿保在那些人的魔掌下,努力挣扎想逃却又逃不掉。 
  “小羲,快点,来玩野球拳!”雀如如此宣布。“弟弟你也来,不要再打架,大家要和平共处知不知道!” 
  小羲一喝酒脑袋就钝了,连一加一等于多少都要算上好久。所以当大家玩起野球拳,他的下场当然就是浑身被扒个精光。 
 
  逢明比较好些,剩下一条内裤。 
  大概疯到半夜,人散得差不多了,被玩到体力透支的逢明倒在沙发上睡着,小羲则和雀如、阿保继续喝着酒。 
  “老板明天回来一定会被吓死。”阿保看了看满屋的酒罐与四处都有的奶油痕迹。 
  “不会啦,你们老板那么疼你们,肯定不会计较这些。”雀如吃着小菜,脸红得像蕃茄。她现在已经醉茫茫了。 
  小羲摸了摸逢明的脸,听着逢明均匀的鼾声,神情有些呆。逢明枕在他大腿上睡得好熟,他揪了件毯子帮逢明盖上,人一空,PUB里的空调就显得有些冷了。 
  “他真的是你弟弟吗?”阿保看小羲那双眼睛凝视逢明的模样,半点都感觉不到亲情的成份。“如果你没有特别声明,我会以为他是你下一个对象。” 
  雀如啃起卤鸡翅来。 
  “你看他的眼神,我只有在阿央身上见过。”阿保说。 
  不知是否在同意阿保的话,小羲缓缓地点头。 
  “别在我面前提起那个烂人!”雀如扔下鸡翅膀。“林央算什么鸟,他才配不上我家小羲。”那个林央,是小羲之前喜欢的人,也是她的舅舅。 
  “那么激动干嘛?” 
  “我怎么能够不激动?一想起我跟那家伙有血源关系,就让人鸡皮疙瘩起一身。” 
  凌晨三点,逢明的打呼声渐渐停止。“他快醒了。”小羲说。 
  “阿保,反正现在你跟小羲都单身,干脆凑成一对算了。”雀如建议。 
  “我才不要。”阿保哼了声。“什么烂提议。” 
  “我是看你们俩个成天像无主孤魂似游来荡去……” 
  “什么无主孤魂。”阿保打断麻雀的话。“你看他——”他用下巴指了指小羲。 
  “逢明……逢明……”小羲轻轻拍打逢明的脸颊。 
  逢明皱起了眉。“头痛死了。”他咳了几声。 
  “你喝了很多酒,我们该回家了。你明天还要上班。” 
  逢明从小羲大腿上爬了起来,手掌击了击疼痛的头部。毯子从逢明身上滑下,露出裸着的结实身躯。 
  “我的衣服。”逢明着眼,眉头紧锁着。过量的酒精让他十分不舒服。 
  小羲把稍早折好放置一旁的衣物拿了过来,帮逢明穿上。 
  “我先和他回去,对他而言现在太晚了。”小羲对阿保和雀如说着。 
  逢明又打了打头,努力站起身来。“又痛又累,我的头快爆炸了。”他也没对另外两人打招呼说再见,自个儿就往门口走,迫不及待地想回家休息。 
  雀如眨了眨眼,转头对阿保说:“气氛真的有些微妙耶。” 
  看着小羲离去的背影,雀如突然想到自己的摩托车坏掉送修了,连忙跟阿保说了再见,追上小羲。 
  “顺便送我回家!”她在逢明开车门时,趁机溜进了后座。 
  逢明臭着一张脸,连吼人的力气也没,任雀如坐上他的车。但当他激活车子在半夜无人的路上行驶,不到十分钟,便踩下煞车,将车往路边停靠。 
  逢明闭着眼,靠在方向盘上。 
  小羲立刻下车打开逢明的门。 
  又叫了他两声。 
  “我来开吧,你坐到旁边去。”见逢明没有反应,小羲突然,逢明冲了出来,蹲在行人道旁,靠着红色消防栓,大呕特呕。 
  小羲看着逢明的模样,胸口有种揪紧的痛。 
  “我可是很爱她的。”他想起逢明曾说过的话。 
  胸口好痛。 
  送雀如上楼后,小羲开车带着逢明回家。 
  逢明吐完后气力全没了,整个人软趴趴地,倒在副驾驶座上。他把车开入车库,然后扶着逢明慢慢地往屋里走去。怕吵醒逢明他爸,他灯也没开,摸黑走路。 
  哪知过门廊时脚下一滑,整个人重心不稳摔了个四脚朝天,他的腰重重击在突起的门槛上头,逢明还压了下来。 
  巨大的声响吵醒屋内的宋辛祈,他穿着老旧的条纹睡衣跑出来,打开灯,戴上眼镜一看,慌得连忙把二儿子拉到旁边。 
  “怎么摔倒了,没事吧!”宋辛祈忧心问着。 
  小羲疼得说不出话来。他咬了咬牙,几秒过后才开口。“逢明喝醉了,先把他送回房吧!”他挣扎起了身。 
  他们两人将逢明送回了房里,逢明躺上床时,宋辛祈还是看着小羲。“摔成那样,不痛吗?” 
  小羲只是点了点头。“你去睡吧,明天还要上班。这里我来就好,我照顾逢明。”他催促逢明的爸回房,又帮逢明倒了杯清水,替逢明拧毛巾擦脸。 
  “真让人觉得不公平……逢明睁开了眼,又闭又合地,说话慢慢的,是酒精影响。“那么多人关心你,就连爸爸也只看着你。为什么他都没问我干嘛喝醉……有没有受伤……他缓缓地抱怨着。“我被女人甩了,我今天是全世界最不幸的人,为什么你可以这么开心,我明明那么爱她。笨女人,我这么优秀……” 
  “我只是想让你发泄一下。”小羲坐在床沿。 
  “下次别带我去同志酒吧,你只是想让我被那群色鬼吃豆腐。我全身都被摸透了。”逢明的双眸低垂着,无法思考的视线僵直了,看着夜里床上的那榻棉被。 
  “那下次带你去别的地方。” 
  “林央是谁?”逢明突然提及这个名字。 
  “前男友。” 
  “他现在在哪里,你们为什么分手?” 
  “他结婚去了。”小羲说。 
  “你真可怜。” 
  “你也很可怜。”小羲摸摸逢明的头。 
  “我一点也不可怜。” 
  “我知道你很爱她。”小羲轻轻抱住逢明,逢明的眼眶有些湿润。“逢明乖,不哭噢,哥哥安慰你。”小羲柔声说着。 
  “我没有哭。”但眼泪却不争气地掉落下来。 
  “不哭不哭噢,来,亲一个!”小羲侧着头,往逢明的嘴吻下去。吸吮的力道有些强,双唇离开时,啵地声,刺耳响起。 
  逢明瞪大了眼,盯着小羲。“有没有搞错,你脑袋坏了是不是?” 
 
 
  那一年【3】 
  看看时间差不多该上班了,逢明爬下床,顺手推了推小羲。 
  “喂,回自己房间去睡,别睡在这里。”他推了两下,小羲才动了动。 
  “腰好痛……逢明……我爬不起来……”小羲的脸色还是一般惨白。 
  “随便你。”逢明换上衣服,走到外头。 
  他老爸正坐在餐桌前,握着装满牛奶的玻璃杯,神色仍是如昨晚的慌乱。 
  “小羲说他腰痛,家里还有药布吗?”逢明问。 
  “有,我拿给你!”宋辛祈像是被雷打到一样,急忙地回复儿子的话。他站起身来要去拿药布,仓惶中却打翻自己手上的杯子,牛奶翻倒一地。 
  “算了,告诉我在哪里,我自己拿。” 
  “电视旁边的储藏柜抽屉里。”宋辛祈连忙拿抹布擦拭衣服和裤子上的牛奶痕迹。他抬头看了看儿子的背影,突然地,脱口而出叫住了儿子。 
  “逢明…… 
  “干嘛?”逢明打开抽屉拿了几包药布,正打算回房。 
  “小羲是同志对不对……他喜欢男人……宋辛祈的手不自主地发抖着,一回想起昨晚见到的情形,就有股强烈的反胃感。 
  “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是个好孩子,怎么却喜欢男人?这不是太不正常了吗?男人不是应该喜欢女人吗?为什么他会喜欢男人,为什么他跟你亲嘴?你们是兄弟啊,他是不是也想把你变成同志,他是不是想报复我……他怎么可以这样……” 
  “你好象没资格讲这种话。”看着父亲的表情,那副嫌恶小羲的模样,逢明起了眼,痛恨起这个懦弱的男人来。“你根本就没尽到过做父亲的责任,现在却露出这种表情,好象小羲多对不起你似的。” 
  “可是我……” 
  逢明打断父亲的话,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可是什么?同志又怎样,同志就不是人吗?我告诉你,会有这种性向绝对不是小羲的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宋辛祈难以置信地看着儿子。“怎么会是我……那是他……” 
  “这种东西是天生的。你把他生成这样,却还要怪他,是不是太说不过去。就算是后天的好了,你生了他之后也没管过他,你见过小羲他爸是怎么对他的吗?电视上都有说家庭暴力会造成小孩子性格扭曲,甚至性向偏离。所有的一切都是你造成的,就算同性恋有错,也不是小羲的错,是你这个当爸爸的错!”逢明很火,说起话来不留情。 
  他的父亲总是这样,只想推卸责任,没半点担当。 
  宋辛祈被儿子说得毫无招架能力,难以控制地,低下了头,伤心啜泣起来。 
  “以后别再提这件事,我不想听。”拿着药膏贴布,逢明抛下父亲回到房里。 
  趴坐在床沿的小羲盯着他看。 
  “看什么看,没看过人发脾气吗?”逢明瞪了小羲一眼。 
  “你活像吃了炸药,我听见你爸的哭声了。” 
  “躺上床趴好,我帮你贴药膏。”逢明吼了声。“快点,我上班要迟到了。” 
  “我动不了,腰真的好痛。”小羲苦笑。 
  逢明一把将小羲抱起,往床上扔。小羲咬牙,疼得锁紧了眉头。 
  逢明拉开小羲的上衣,赫然见到腰间一大片红肿瘀青,颜色可怕得吓人,他心头一凛。昨晚的记忆突地浮现,跌倒时,是小羲接住了他,他一点伤也没有,小羲却让自己摔成了这样。 
  他脑海里回荡起小羲吃痛的声音,闷闷地,撞入了他心坎。 
  “我送你去看医生。”逢明抱起小羲,这次的动作收敛些,轻柔了,却感觉小羲身体一僵,挣脱了他的怀抱。 
  “你干什么?”逢明问。 
  “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你上班要迟到了。”小羲将头埋进棉被间。逢明的房间、逢明被子、逢明的床,逢明的味道让小羲胸口有些紧,逢明方才那一下下的温柔,更叫他前所未有地,慌了起来。 
  “算了,随便你。”发好心却不被接受,逢明哼了声。他拉下小羲的裤子,替小羲贴了几片药布。“懒得理你,自生自灭去吧!”他这样说。 
  将照相机收拾入背包里,逢明关上房里的电灯,就走出房门去。 
 
  宋辛祈以为儿子们正沐浴在爱河里,但因为好事被身为父亲的他看穿,所以才要躲避他。 
  他年轻时曾经做过很多错事,曾经因为懦弱,害得儿子身心受创,但他现在不会了,他要努力做好心理建设,就算儿子是同性恋,他也要好好对待他,不再让他受一丁点伤害。 
  “老爸你说什么啊,我跟这家伙才不是那种乱七八糟的关系!”逢明不敢置信地朝他父亲吼。这死老头是不是受到刺激脑袋错乱了,居然误认小羲跟他在谈兄弟恋。拜托,他只喜欢女人好不好! 
  “爸爸会祝福你们的——”宋辛祈深呼吸了一口气,握紧双手,颤抖地将想讲的话一股脑全都讲出来。“你们两个都是爸爸心爱的孩子——” 
  话说完,宋辛祈便快步走离了儿子的房间。他根本慌乱得听不见逢明的解释,能将今日萦绕在心里了一整天的想法全部说出来,已经用尽他所有力气。他的脑细胞已经死得差不多了。 
  宋辛祈走后,静了三秒,小羲开始大笑。但他的笑却牵动伤口,结果让自己疼得掉下眼泪来。 
  “还敢笑,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我的清白都让你给毁了!”逢明又吼了起来,他快发疯了。 
  “唉,我第一次感受到亲情如此美好,你爸爸真是叫人好窝心啊!”小羲擦了擦眼泪。 
  “好你个头!我一点都不觉得美好,你真是我的恶梦!”逢明气呼呼地往外走去,使劲关上房门,碰地一声连墙壁也为之震动。 
  “好痛。”小羲还是一边笑一边掉眼泪。心里头,暖暖的。 
  “逢明、逢明!”过了一会儿,内急却爬不起身的他,开始叫起了弟弟的名字。 
  “没这个人!”吼声从客厅传来。 
  “我想上厕所,扶我一下好不好?”小羲憋了整天了,下半身很难过。 
  “包纸尿裤去吧你——” 
  他失笑。“很急耶,逢明。” 
  望着房间另一端十分遥远的厕所,忍耐着水库无法泄洪的痛苦,他拼命地叫起弟弟的名字来。 
  “求求你啦!” 
  就这么求了十分钟,逢明终究还是回来了。逢明冷着张脸,半句话也不说,靠近床后便抱起他,动作也算轻柔,尽可能地不想弄痛他。 
  进到了厕所,就在马桶正前方,逢明放下他,逢明大概以为他可以不靠外力自己直起腰站着解手吧,支撑着他的 
  力量倏地抽离,他吓了一跳连忙用力站起,但却因为拉扯到腰际的伤,而往马桶跌去。 
  “小心点!”逢明见状,连忙将小羲拉回来。 
  小羲吃痛地说:“你要扶我一下,不然我会跌进马桶里。”他的头刚刚差点往马桶洞里去。 
  “不是吧?我抱你进来已经很给你面子了,现在居然还要陪你尿?” 
  “拜托啦。” 
  当小羲用一种很可怜的音调央求逢明,逢明就没办法强硬地拒绝他。逢明于是允许小羲搭着他的肩,他也抱住小羲的腰,然后,听着牛仔裤拉炼缓缓拉下的声音,自己的一双眼不由自主地就住下滑。 
  突然,一阵燥热袭上他的脸,随着哗啦啦的水声,逢明整个脸红了起来。 
  他不小心瞥到了。 
  真是要命。 
  不过瞥到也没什么了不起,以前学生时代上厕所还不是常常看见别人的。自己有的别人也有,别人有的自己也有,明明就没什么了不起! 
  但为什么这回看见小羲,脸却热得一蹋胡涂? 
  要命、真是要命。 
  “我好了。”小羲干笑了声。“麻烦你,不好意思。”整理了下,拉炼缓缓往上拉,他冲了水,却瞧逢明动也不动。 
  “逢明?”小羲又叫了声。 
  逢明回过神来,脸热得像快烧起来一样。他一把抱起小羲,因为太过仓促,惹得小羲闷哼了声。 
  “啊,抱歉,我弄疼你了吗?”逢明惊觉。 
  小羲呆了呆。“呃……没关系。”他可是第一次听见逢明对他说这种道歉话语,感觉还真是诡异。 
  “没事那就好。”逢明将小羲放上床后,摸了摸自己发烫的睑,想了想。“我还是去帮你买纸尿裤好了。”他一点都不想知道自己干嘛脸红,只不过是看见每个男人都会有的东西罢了,根本没理由紧张成这样。 
  “买回来后你要帮我穿吗?”小羲笑着,说的只是玩笑话。 
  没料,逢明却深深吸了一口气,瞪大了眼。他呆了好一会儿,才想到要回嘴。“老爸……老爸会很乐意帮你穿……” 
  气氛,有了微妙的改变。 
  小羲察觉了。 
  晚上,看完夜间新闻打算去惟明房里睡的逢明,被他老爸给赶回自己房里。 
  “小羲还在发烧,你不照顾他,去睡惟明的房做什么?”宋辛祈责难地看了儿子一眼,回房睡去。“还有,你明天请假算了,留下来看着小羲。” 
  逢明啧了声,没办法只好回到房里头??
 
  那一年【3】 
  看看时间差不多该上班了,逢明爬下床,顺手推了推小羲。 
  “喂,回自己房间去睡,别睡在这里。”他推了两下,小羲才动了动。 
  “腰好痛……逢明……我爬不起来……”小羲的脸色还是一般惨白。 
  “随便你。”逢明换上衣服,走到外头。 
  他老爸正坐在餐桌前,握着装满牛奶的玻璃杯,神色仍是如昨晚的慌乱。 
  “小羲说他腰痛,家里还有药布吗?”逢明问。 
  “有,我拿给你!”宋辛祈像是被雷打到一样,急忙地回复儿子的话。他站起身来要去拿药布,仓惶中却打翻自己手上的杯子,牛奶翻倒一地。 
  “算了,告诉我在哪里,我自己拿。” 
  “电视旁边的储藏柜抽屉里。”宋辛祈连忙拿抹布擦拭衣服和裤子上的牛奶痕迹。他抬头看了看儿子的背影,突然地,脱口而出叫住了儿子。 
  “逢明…… 
  “干嘛?”逢明打开抽屉拿了几包药布,正打算回房。 
  “小羲是同志对不对……他喜欢男人……宋辛祈的手不自主地发抖着,一回想起昨晚见到的情形,就有股强烈的反胃感。 
  “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是个好孩子,怎么却喜欢男人?这不是太不正常了吗?男人不是应该喜欢女人吗?为什么他会喜欢男人,为什么他跟你亲嘴?你们是兄弟啊,他是不是也想把你变成同志,他是不是想报复我……他怎么可以这样……” 
  “你好象没资格讲这种话。”看着父亲的表情,那副嫌恶小羲的模样,逢明起了眼,痛恨起这个懦弱的男人来。“你根本就没尽到过做父亲的责任,现在却露出这种表情,好象小羲多对不起你似的。” 
  “可是我……” 
  逢明打断父亲的话,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可是什么?同志又怎样,同志就不是人吗?我告诉你,会有这种性向绝对不是小羲的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宋辛祈难以置信地看着儿子。“怎么会是我……那是他……” 
  “这种东西是天生的。你把他生成这样,却还要怪他,是不是太说不过去。就算是后天的好了,你生了他之后也没管过他,你见过小羲他爸是怎么对他的吗?电视上都有说家庭暴力会造成小孩子性格扭曲,甚至性向偏离。所有的一切都是你造成的,就算同性恋有错,也不是小羲的错,是你这个当爸爸的错!”逢明很火,说起话来不留情。 
  他的父亲总是这样,只想推卸责任,没半点担当。 
  宋辛祈被儿子说得毫无招架能力,难以控制地,低下了头,伤心啜泣起来。 
  “以后别再提这件事,我不想听。”拿着药膏贴布,逢明抛下父亲回到房里。 
  趴坐在床沿的小羲盯着他看。 
  “看什么看,没看过人发脾气吗?”逢明瞪了小羲一眼。 
  “你活像吃了炸药,我听见你爸的哭声了。” 
  “躺上床趴好,我帮你贴药膏。”逢明吼了声。“快点,我上班要迟到了。” 
  “我动不了,腰真的好痛。”小羲苦笑。 
  逢明一把将小羲抱起,往床上扔。小羲咬牙,疼得锁紧了眉头。 
  逢明拉开小羲的上衣,赫然见到腰间一大片红肿瘀青,颜色可怕得吓人,他心头一凛。昨晚的记忆突地浮现,跌倒时,是小羲接住了他,他一点伤也没有,小羲却让自己摔成了这样。 
  他脑海里回荡起小羲吃痛的声音,闷闷地,撞入了他心坎。 
  “我送你去看医生。”逢明抱起小羲,这次的动作收敛些,轻柔了,却感觉小羲身体一僵,挣脱了他的怀抱。 
  “你干什么?”逢明问。 
  “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你上班要迟到了。”小羲将头埋进棉被间。逢明的房间、逢明被子、逢明的床,逢明的味道让小羲胸口有些紧,逢明方才那一下下的温柔,更叫他前所未有地,慌了起来。 
  “算了,随便你。”发好心却不被接受,逢明哼了声。他拉下小羲的裤子,替小羲贴了几片药布。“懒得理你,自生自灭去吧!”他这样说。 
  将照相机收拾入背包里,逢明关上房里的电灯,就走出房门去。 
 
  宋辛祈以为儿子们正沐浴在爱河里,但因为好事被身为父亲的他看穿,所以才要躲避他。 
  他年轻时曾经做过很多错事,曾经因为懦弱,害得儿子身心受创,但他现在不会了,他要努力做好心理建设,就算儿子是同性恋,他也要好好对待他,不再让他受一丁点伤害。 
  “老爸你说什么啊,我跟这家伙才不是那种乱七八糟的关系!”逢明不敢置信地朝他父亲吼。这死老头是不是受到刺激脑袋错乱了,居然误认小羲跟他在谈兄弟恋。拜托,他只喜欢女人好不好! 
  “爸爸会祝福你们的——”宋辛祈深呼吸了一口气,握紧双手,颤抖地将想讲的话一股脑全都讲出来。“你们两个都是爸爸心爱的孩子——” 
  话说完,宋辛祈便快步走离了儿子的房间。他根本慌乱得听不见逢明的解释,能将今日萦绕在心里了一整天的想法全部说出来,已经用尽他所有力气。他的脑细胞已经死得差不多了。 
  宋辛祈走后,静了三秒,小羲开始大笑。但他的笑却牵动伤口,结果让自己疼得掉下眼泪来。 
  “还敢笑,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我的清白都让你给毁了!”逢明又吼了起来,他快发疯了。 
  “唉,我第一次感受到亲情如此美好,你爸爸真是叫人好窝心啊!”小羲擦了擦眼泪。 
  “好你个头!我一点都不觉得美好,你真是我的恶梦!”逢明气呼呼地往外走去,使劲关上房门,碰地一声连墙壁也为之震动。 
  “好痛。”小羲还是一边笑一边掉眼泪。心里头,暖暖的。 
  “逢明、逢明!”过了一会儿,内急却爬不起身的他,开始叫起了弟弟的名字。 
  “没这个人!”吼声从客厅传来。 
  “我想上厕所,扶我一下好不好?”小羲憋了整天了,下半身很难过。 
  “包纸尿裤去吧你——” 
  他失笑。“很急耶,逢明。” 
  望着房间另一端十分遥远的厕所,忍耐着水库无法泄洪的痛苦,他拼命地叫起弟弟的名字来。 
  “求求你啦!” 
  就这么求了十分钟,逢明终究还是回来了。逢明冷着张脸,半句话也不说,靠近床后便抱起他,动作也算轻柔,尽可能地不想弄痛他。 
  进到了厕所,就在马桶正前方,逢明放下他,逢明大概以为他可以不靠外力自己直起腰站着解手吧,支撑着他的 
  力量倏地抽离,他吓了一跳连忙用力站起,但却因为拉扯到腰际的伤,而往马桶跌去。 
  “小心点!”逢明见状,连忙将小羲拉回来。 
  小羲吃痛地说:“你要扶我一下,不然我会跌进马桶里。”他的头刚刚差点往马桶洞里去。 
  “不是吧?我抱你进来已经很给你面子了,现在居然还要陪你尿?” 
  “拜托啦。” 
  当小羲用一种很可怜的音调央求逢明,逢明就没办法强硬地拒绝他。逢明于是允许小羲搭着他的肩,他也抱住小羲的腰,然后,听着牛仔裤拉炼缓缓拉下的声音,自己的一双眼不由自主地就住下滑。 
  突然,一阵燥热袭上他的脸,随着哗啦啦的水声,逢明整个脸红了起来。 
  他不小心瞥到了。 
  真是要命。 
  不过瞥到也没什么了不起,以前学生时代上厕所还不是常常看见别人的。自己有的别人也有,别人有的自己也有,明明就没什么了不起! 
  但为什么这回看见小羲,脸却热得一蹋胡涂? 
  要命、真是要命。 
  “我好了。”小羲干笑了声。“麻烦你,不好意思。”整理了下,拉炼缓缓往上拉,他冲了水,却瞧逢明动也不动。 
  “逢明?”小羲又叫了声。 
  逢明回过神来,脸热得像快烧起来一样。他一把抱起小羲,因为太过仓促,惹得小羲闷哼了声。 
  “啊,抱歉,我弄疼你了吗?”逢明惊觉。 
  小羲呆了呆。“呃……没关系。”他可是第一次听见逢明对他说这种道歉话语,感觉还真是诡异。 
  “没事那就好。”逢明将小羲放上床后,摸了摸自己发烫的睑,想了想。“我还是去帮你买纸尿裤好了。”他一点都不想知道自己干嘛脸红,只不过是看见每个男人都会有的东西罢了,根本没理由紧张成这样。 
  “买回来后你要帮我穿吗?”小羲笑着,说的只是玩笑话。 
  没料,逢明却深深吸了一口气,瞪大了眼。他呆了好一会儿,才想到要回嘴。“老爸……老爸会很乐意帮你穿……” 
  气氛,有了微妙的改变。 
  小羲察觉了。 
  晚上,看完夜间新闻打算去惟明房里睡的逢明,被他老爸给赶回自己房里。 
  “小羲还在发烧,你不照顾他,去睡惟明的房做什么?”宋辛祈责难地看了儿子一眼,回房睡去。“还有,你明天请假算了,留下来看着小羲。” 
  逢明啧了声,没办法只好回到房里头??
 
  “我根本不爱他们!”林央大声说着。“我爱的只有你!” 
  “你到现在都是个不负责的人。”小羲看着曾经爱过的男人,不明白这个男人怎么能如此对待自己的家人。如果不爱,就不该结婚,如果不爱,就不该让孩子出生,如今心血来潮就抛弃他们,这算什么? 
  那辆原本已经驶得远远的车,从后照镜里看见一切,踩足了油门加速倒回酒吧前的马路上。 
  里头高头大马的男子解开安全带,走了出来,他一把将小羲拉到身后,轻轻地昂着下巴,睨看着眼前弱不禁风的斯文男人。 
  “林央?”逢明开口就问。 
  “我就是,你是谁?”林央探头,要寻找被逢明身影整着遮去的小羲行踪。 
  “我?”逢明握紧了拳头,跟着狠狠地朝林央脸上挥去。“我是他老弟,你这人渣!” 
  林央被猛烈的力道击中,整个人往后跌去,摔到地上,哀嚎不已。 
  “我……我去请假……我身体不舒服……我今天不想上班……”小羲从逢明身后走进店里。脚下挪动的每一步,都令他好难受。 
  阿保就站在门后,他拍了拍小羲的肩膀。“老板要我跟你说,多休息两天再来。” 
  小羲点了点头。脸色苍白着。 
  “雀如说,我一定得跟他做个了断。”小羲说着。 
  “真真正正去谈场恋爱,然后你会知道这个男人根本是个屁,不值得你再为他伤心。”阿保说。 
  “阿保,我喜欢你,我们来谈恋爱吧!”小羲突然往前,抱住他的好朋友。 
  “喂,你发什么神经。”逢明急忙走上前,把小羲拉回来。 
  “我找不到人谈恋爱……我找不到人……”小羲的目光有些呆滞,他根本也没看阿保,只是机械式地来回看着地面。 
  “小羲。”林央吃痛地爬起身来,一跛一跛地接近小羲。“我是真心的,我们和好吧,只要你答应回到我身边,儿子女儿我都不要了,我只要你回来。” 
  “儿子女儿都不要……那你为什么生下他们……”小羲看了林央一眼。 
  “我并不想生啊……但女人就是会怀孕……” 
  小羲朝林央猛力地挥拳,在逢明曾经打过的痛处,重重地加上一击。 
  “你不晓得生下来就该负责任吗?”小羲发了疯似地朝林央吼着。“如果要抛弃他们,不如生下来就把他们掐死算了。你知道小孩子没了父母亲要怎么活吗,你知道自己加诸在他们身上的,是多大的痛苦吗?” 
  逢明跟阿保都吓了一跳。 
  他们从来没见过温驯的小羲发脾气。 
  逢明连忙抱住小羲,但小羲却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逢明跑向前去,狠狠地踹着那个倒在地上的男人。 
  “我跟你没有瓜葛了!”小羲吼着,眼泪落了下来。“从你把我们的照片寄给我爸妈开始,我们就没瓜葛了。混蛋!”他猛力踹着。 
  林央不停发出哀嚎。 
  逢明跟阿保连忙跑向前,合力把小羲拉开。 
  “混蛋!”小羲吼着。 
  “别再踹了,会死人!”逢明简直要被小羲吓死了。他跟阿保使尽吃奶的力气把小羲塞上车,然后用安全带把小羲绑得紧紧无法动弹。 
  “我先走了。”逢明对阿保说,然后油门一踩踩到底,飞也似地逃离现场。 
  小羲冷静下来后,喘着气,垂着头,不说一句话。 
  到家了,他帮忙小羲把安全带解开,小羲慢慢地下了车,进了屋里。逢明吐了口气,拿着小羲逃家用的红色旅行袋,也进了屋去。 
  “咦?怎么又回来了?不是去上班吗?”正在客厅看电视的宋辛祈纳闷地看着两个儿子。 
  “有人被戳中死穴,所以就回来了。”逢明将行李袋扔进自己房里。 
  林央好死不死竟对小羲说要抛妻弃子,小羲自幼就被他这‘没路用’的亲生老爸丢着不管,以致于小时候尽是受养父虐待,林央的话深深刺激了小羲,才让向来好脾气的小羲发起疯来。 
  “我去洗澡。”小羲吸了吸鼻涕,把自己关进浴室里。 
  逢明松了口气,心想大概也没什么事了,倒在沙发上跟着老爸看起八点档来。 
  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八点档完结了,九点档也演完了,电视都播到快没节目可看,但说要去洗澡的小羲却还没出来。 
 
  宋辛祈吃着逢明削好的水梨,边看电视边笑,逢明皱了皱眉头,走去敲起浴室的门来。 
  “洗好了没?”逢明问了几声。 
  但浴室里头的人却半点反应也没有。 
  “小羲?”逢明心里头一慌,用力拍起门来。 
  这死脑筋的家伙该不会做什么傻事吧! 
  浴室里……浴室里有什么危险物品吗? 
  啊、死了! 
  有那个锋利得要命的刮胡刀! 
  客厅传来宋辛祈的笑声,逢明火大地喊:“死老头别再看电视了!快点去找浴室的钥匙,你儿子搞自杀了!” 
  “自杀!?”宋辛祈从沙发上跌了下来。“逢明你干什么自杀!?” 
  “不是我,是小羲。”逢明拼命撞着门板,他那个老爸没去找钥匙,反而冲到浴室门口来。 
  “小羲、小羲你别做傻事啊!”宋辛祈慌乱地喊着,嘴里头还没吞下的水梨喷了出来。 
  浴室的门,没预警地突然被打开。冲撞门板的逢明失去重心,整个人往里头栽去,肩与手肘的力道重重地落在小羲身上,小羲闷哼了声,往后倒,腰椎碰靠到洗脸盆,撞着旧患。 
  “小羲!”逢明见状,连忙抱住小羲,两个人跌坐在湿淋淋的瓷砖地上。 
  “你刚刚干嘛不回答,我还以为你出事了。”逢明生气地说。 
  “我在刷牙……小羲嘴里还含着牙刷,嘴边有着白色泡泡,他穿着一条印有米奇老鼠的四角裤,除了这条内裤,浑身光溜溜的,的确是像要入浴的模样。 
  “那个……那个……”宋辛祈探头进来。“小羲你没事吧…… 
  一听见逢明父亲的声音,小羲闭上了嘴,只是摇了摇头,连话也不说了。 
  “他没事。”逢明扶起小羲,顺手便把浴室的门带上。“你去睡吧!”他不想让父亲看见小羲这个模样。 
  “那你们……”宋辛祈的声音由外头传来。“也早点睡……”他低着头,哀怨地离开浴室。 
  小羲单手撑在洗脸盆上,用清水漱了漱口将泡沫全部吐掉,逢明扶着小羲的腰,让小羲靠着。 
  “我刚刚一边刷牙一边想事情,所以没有听见你的声音。”小羲说着。 
  逢明看见泡沫里的红色血丝。“刷牙刷了三个小时,小心牙齿全部被你刷下来。” 
  “接下来我要洗澡了,你出去吧!”小羲叹了口气。“我没事啦,你别这么紧张。” 
  “你这个样子叫没事?”逢明抬起小羲的下颚,笔直的目光看进小羲眼底。 
  小羲心头一紧,闭起双眸。 
  “我要洗澡了。”小羲说着。浴池里放满热水,氤氲的蒸气弥漫在小小的空间里。人是模糊的,声音也是模糊的。吸入肺里雾气,灼热而郁闷,一种想哭却哭不出来的冲动,积在他的胸口,让他痛着。 
  小羲跨进浴盆内,在有些高的水温中坐了下来。他倒了些逢明买来的洗发乳在手上,慢慢地往头发上抓洗。 
  “不行,放你自己一个人,谁晓得你会作出什么事情来。”逢明锁上浴室的门。“我陪你洗。”他这么说着。 
  小羲看了看他。“我今天……情绪不是太稳定……可能无法像平常那样控制自己……你确定吗?” 
  话句才完,便见逢明脱了上衣和裤子,也跨进了澡盆中。 
  水,溢满了出来。 
  小羲的下颚几乎贴着水面,逢明就在他的身后,这个他所深深喜欢着的人。 
  “帮你洗头。”逢明靠近了些,双手搓揉起小羲的头发来。 
  小羲安静地,不发一语。 
  几分钟后,逢明舀水将小羲头上那些泡沫冲了个干净,接着又洗起自己的头发来。 
  水哗啦啦地四溅着,炙热的空气闷得叫人无法呼吸。湿漉的头发贴在脸颊上,小羲看着水滴延着发丝滴落水面,而水面因为逢明的动作,轻柔晃动着。 
  “有的时候,你真的很讨人厌。”小羲说着,带了些哭音的嗓子有着些微沙哑。 
  “我又做了什么?”逢明吓了一跳,小羲还是第一次说出讨厌他这种话,他以为小羲总是爱他爱得要死的。 
  “我会变成同性恋,都是你的错。我现在会这样,全是因你而起。” 
  逢明瞪大了双眼。 
  “如果你那年夏天不去露营,肯跟我在一起,那么我就不会在回家的路上遇见林央,也不会因为寂寞,跟他发生关系。”小羲还记得,就是在那条滨海的公路上,穿着高中制服的林央朝他走来,一脸忧心地,瞧着他脸上的泪痕。 
 
  小羲仍然保持着沉默,失去笑容的脸庞上有着一抹恍惚,逢明没办法知道小羲在想什么,这个人远比他纤细,远比他容易受到伤害。 
  车熄火,小羲便回到自己的房间。逢明在外头敲了几声门也不见小羲回应,有些心烦意乱地自个儿打开门进入,却发觉小羲脱了上衣只剩一条牛仔裤,大概准备换睡衣上床。 
  失去了衣服的遮掩,日光灯下薄弱的躯干被照映得有些惨白,逢明不知为什么心里头慌乱了起来,嗡嗡嗡地耳鸣着,连自己开口说出的声音也全被掩盖。 
  “你跟我来。”他不说分由,踏向前去,便抓住小羲的手腕。 
  小羲的上衣被扔在地下,头发有些凌乱。 
  逢明回到自己的房间,重重关上了门,开口说:“我为刚刚的事向你道歉,对不起。” 
  小羲目光看着地,并没有直视逢明。“你不用对我道歉。如果没事的话,我回房了。” 
  “你到底在不满些什么?我都向你道歉了!”脑袋一团乱的逢明伸出手去,他原本想抚平小羲头上那些乱发,没想到却出乎自己预料地,抓住小羲后颈的头发,将小羲往自己拉进。 
  “好痛!”小羲的手盖在逢明手背上,想停止逢明粗鲁的动作。 
  小羲吃痛的轻叫,让逢明胸口一下子突然紧了起来。 
  “逢明,放开我。”小羲挣扎着。 
  “你知道我不是故意的,你到底是在生气什么?”逢明问着,他将小羲拉到自己身前,是那种一低头,就吻得到对方的距离。 
  “我没有生气。”小羲无法对逢明解释自己的心情,当逢明要他去找那个女人时,他只觉得难过。 
  “我明明就说要跟你在一起了。”逢明看着小羲说话时分分合合的双唇,惊讶这个浑身白晰的不像人类的男人,为何独有嘴唇是那么美丽的粉色。 
  “你放手,我要回房间去了。”小羲挣扎着。“我不想跟你吵架。” 
  另一只空着的手抚上了小羲的嘴唇,就在他惊讶自己的举动时,小羲也瞪大双眼看着他。 
  “通常女人只要吻一吻就会安静,你是不是也一样?”逢明在小羲的嘴唇上,用手指来回抚弄着。 
  “我不知道。”小羲说。 
  “是她甩了我,我跟她已经没关系了。就算我再爱她也没办法回到她身边,现在跟我在一起的人是你啊!”逢明低吼着,不稳的情绪与被酒精冲昏头的脑袋,令他没察觉自己说了多么伤人的话。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小羲只能不断重复着这句话,他感觉逢明抓得他好痛。 
  “你不相信我对不对?”逢明气极了。他花了很大的决心,才打定主意对小羲负责的,这家伙居然半点也不领他的情。 
  “你根本不喜欢我。”小羲自我厌恶地说着。 
  “我是真心想要和你在一起。”逢明对自己说过,如果再遇见小羲,绝对不会让小羲回到从前的悲惨生活里,他会陪着他,不管到哪个会压死螃蟹的天涯海角,还是鸟不生蛋的海角天涯,他都会陪他走下去。 
  “要怎么证明你才会信?是不是要我抱你?是不是我跟你做爱你就会相信?”逢明激动地问着。 
  “你说过曾经和林央不停的做爱,那时你是信任他的吧!”逢明将小羲推上床,关上了房间里头的电灯,在黑暗中脱下了自己的衣服。 
  “现在,我们也来试试看……”逢明说。 
  意识到将会发生什么事的小羲连忙爬下床,但踏上地才走两步,便叫逢明拉了回来。他们倒在床上,赤裸的喘息听在彼此耳里,有种淫靡的味道。 
 
 
 逢明吻上了小羲,在看不见彼此脸上表情的黑夜里,理智早已不存在,逢明放肆亲吻着小羲。 
  小羲发着抖想逃离,他明白在这种状况下做爱,是最坏的情形。但逢明灼热的肌肤贴着他,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快跳出来般激烈而疯狂地搏动着。他激动得眼眶红了起来,就是无法从逢明怀抱中逃脱。 
  “想要我怎么做?”偶尔离开眷恋着的唇,逢明在小羲的耳朵旁轻声问着。 
  小羲紧闭着嘴,不肯发出一点声音。 
  “那么我就自己来。不过,你知道我不会太熟练。”逢明往下覆盖住小羲的分身,有些粗鲁而强烈地拉扯,直到小羲忍不住痛张开了嘴,他立刻滑入小羲口中尽情吸吮??
 
  完全不体贴的动作,出自本性地狂烈,在让人发疼的套弄中小羲弄湿了逢明的手,然后逢明分开小羲的双臀,又就着那些灼热液体润滑股沟间的穴孔,笔直地将手指插了进去。 
  小羲一阵颤抖,紧紧地抱住逢明,双手环住他宽阔的背。 
  “是不是会痛?”逢明轻轻地在小羲耳边说着。 
  手指在紧窒的窄道内伸缩搔弄着,直到碰触了某一点让小羲从床上弹了起来,知道那是对方的敏感处,逢明立刻将小羲压在自己身体下面,不让小羲有空隙挣脱地朝那突起的点进攻。 
  夜里除了自己早已按压不住的混乱气息外,又夹杂了小羲细如蚊蚋的悲鸣,那一声又一声强忍着由鼻腔溢出的压抑声调,让许久没有尽情发泄过的逢明无法克制,就快爆发。 
  “我可以进去吧?”逢明忍受不住即将爆炸的欲念,虽然自己的询问没有得到对方回答,他仍执意地分开对方的 
  双腿,抬高对方的臀,用力将分身送了进去,感受这个人体内的温暖与紧缩。 
  “逢明……”一直没有出声的小羲在逢明插入的同时,突然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小羲又落下了一滴眼泪,不愿回答。他不明白逢明到底想借着这样的做爱来证明什么,但对于逢明的问题,小羲却又无法否认。他真的很喜欢逢明,无论他对自己作出什么事,他都还是那么喜欢他。 
  最后,逢明在小羲的体内射了出来。 
  逢明不断啮咬着他的颈项,又意犹未尽地动着。 
  小羲觉得浑身上下都痛得叫人受不了,尤其是胸口靠近心脏的地方,正闷闷地疼。逢明仍喜欢着那个女人不是吗?否则又怎会不顾一切地在路上狂奔,只为了寻找那女人的身影。 
  既然爱着别人,又为什么要和他做爱? 
  逢明是要让自己放心吗?逢明是要安慰自己吗? 
  一想到这里,小羲就觉得快要无法呼吸。 
  或许逢明只是在同情被林央抛弃的他??
 
那一年【6】 
  清晨,一通电话吵醒了向来浅眠的逢明。 
  逢明看了时钟后,皱起眉头。“妈的,才六点,哪个不想活的打电话来?”他起身到桌旁抓起电话,床上有个身影动了动。 
  “喂?”逢明口气不好地说。他浑身痛得不得了,身上的热度好象更高了,脑袋昏沉沉地,头痛欲裂。 
  ‘麻烦你,我找方晓羲。’电话那头是个女孩子的声音,她吸了吸鼻涕,话里有着浓厚的鼻音。 
  “死麻雀,这么早打电话来干嘛?我哥他不在!”逢明气愤地挂上电话,就要爬上床继续睡。但膝盖才上了床垫,便听见了长长的叹气声。 
  逢明皱了眉,把床上那坨卷着他被子的不明物体掀开,然后小羲的头和裸肩露了出来。 
  “你怎么睡在这里?”说话的同时,逢明见着满室凌乱随处丢的衣服,而小羲那条抢眼的米奇老鼠内裤,就被搁在自己的枕头旁。 
  逢明深吸了一口气,昨夜的记忆一点一点的回来。他想起关上灯后,自己是怎么大逞兽欲‘凌虐’小羲,还记起小羲在他耳边喊出他名字时,自己还忍不住‘早泄’了!虽然后来有扳回几成,不过还是有够丢脸。 
  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逢明退退退,退到浴室里面,关上门,坐在冰凉的马桶盖上呆着。 
  等会儿小羲醒了要怎么跟他解释这个情况?其实也不用解释吧,成年人发生关系很正常啊! 
  但想想,逢明又觉得不对,昨晚小羲好象是半推半就被自己给强上了的,他什么时候哈上小羲的,怎么会连自己也不知道? 
  用发烧这个借口可以唬弄得过吗? 
  如果发烧不行,酒后乱性总可以了吧! 
  只是,他不知自己究竟着了什么魔,身上仍残留着小羲的味道,让他一闭上眼,就想起昨夜的情景。 
  逢明头都快痛裂了,高烧和由骨头里传出来的钝疼令他万分不舒服。 
  电话铃声又响了。坐在马桶上的他赤裸着身体,连内裤也没穿,没打算出去。于是电话在响了将近十分钟后,吵醒了床上的小羲。 
  “喂?”小羲睁着惺忪的眼拿起话筒,另一手抓了抓屁股。后来发现全身光溜溜地,才把逢明枕头上那条四角裤拿过来穿上。 
  ‘我啦,你要回来了吗?’雀如在电话那头问道。 
  “怎么了?”小羲听见雀如哽咽的声音。 
  ‘你走了以后,我跟阿保他们打了几天几夜的麻将,然后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医院。’雀如又吸了吸鼻涕,声音装得楚楚可怜。‘可是他们没有付钱就跑了,我身上半毛钱都没有。’ 
  “你啊……”小羲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等一下去接你。” 
  挂上电话后,小羲走到浴室想要梳洗后外出,但没走路几步路就发觉屁股疼得很,让他举步维艰。 
  努力地来到厕所外,小羲打开门,没想到坐在马桶上的逢明就这么和他正面相对。 
  “啊,你在上厕所吗?不好意思。”小羲要把门关上。 
  “你要用你用吧,我只是在想些事情。”逢明急忙地由马桶上站起来,但还没站稳,却一阵头晕让他眼前黑暗。 
  逢明往前倒去,意识没有维持超过三秒的清晰,他像虚脱了一样失去所有力气,陷入昏迷。 
  “哇!”小羲吓了一跳,连忙接住逢明。 
  “……”半晌后,小羲看着怀里头动也不动的男人,心里头想着,这下该怎么办。打电话叫救护车吗?那救护车来之前得先帮逢明把衣服穿上去吧! 
  还是开车送逢明去医院比较快?不过他没有驾照。 
  “先穿衣服吧!”小羲用力将逢明由厕所往外拉。 
  开车到了医院,小羲第一时间帮逢明办好入院手续,接着再替雀如办出院。 
  事情都弄妥,时间也已经接近中午,他在逢明病床旁看顾了一会儿,听到雀如问着:“你弟怎么了?” 
  “医生说是感冒并发的肺炎。”他忘了逢明生病通常都会拖很久才好,他昨天不应该跟逢明上床,他后悔了。 
  逢明身上插着点滴,睡得有些熟,或许是病得太厉害了,他和雀如间的谈话也吵不醒他。 
  “那你要在这里照顾他吗?”雀如倚在病房门口,大口大口吃着洋芋片。 
 
 母亲前去开门,小羲把弟弟从自己的大腿上抱下来,跟在母亲身后准备离开。 
  门打开的那那,扑鼻的鱼腥味迎面而来,他见到那张猥琐而苍老的脸。 
  从小将他养大的父亲,是个渔夫,年轻时候跑船走遍了各大洋,在小羲的印象中,他的父亲开朗爱笑,身上有着海洋般清爽的味道。但自从父亲第一次动手打了他之后,父亲停止跑船,自己买了条小船在渔港里卖鱼货,好象也是从那时起,父亲身上便剩下这种腥臭味道,每回都令他不舒服。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就算几年不见,父亲仍是第一眼便认出了他。 
  小羲心里想,毕竟也是养了十多年的儿子,不认得也难。 
  “我来看看妈跟小毕。”他说。 
  “我警告过你,出去了就别再回来,你把我的话当耳边风是不是?”父亲的拳头高高举起,要朝他落下。 
  “阿德、阿德别打!”母亲拼了命地挡在他身前,就像以前一样。 
  “你这野种!” 
  听着父亲的话,小羲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悲。在父亲打上母亲之前,他拉开了母亲,让那拳重重落在自己身上。 
  母亲震惊着,父亲也是。因为他根本不闪躲。 
  “我们不可能回到以前了对不对?”小羲说着:“我还记得小时候,你每次跑船回来,我和妈妈都会去接你。你只要一看到我,就会笑得很开心,你会抓小鲨鱼逗我笑,还会把章鱼放到我头上逗我玩。你有好几次问我,长大后要不要跟你去跑船,我每次都会说要,你说我得等到十六岁。但是我十六岁的生日,却被你打断腿,在医院度过。” 
  “老子当乌龟戴绿帽子养了你那么久,不见你一次打你一次,心里那口气呕不出来。”父亲没有半点忏悔的模样。 
  “如果我的存在真的让你这么厌恶,我很对不起。”小羲哀伤的笑了笑。“但你仍然是那个养大我的人,我也仍然期盼有一天,可以跟你一起出海去捕鱼。我一直没忘过这件事。” 
  父亲愕然了。 
  “真的很对不起。”小羲想,或许他不该被生下来,过于悲伤的事,往往令人无法承担。 
  “今天冒昧打扰了。”朝扶养他的双亲点了头,他跨出了这间屋子。 
  小羲临行前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于是转过身来说:“至于小毕,我之前已经有跟他学校级任老师谈过了,他会帮忙看小毕身上有没有出现什么伤痕,如果有的话,他会去找警察帮忙。你知道,家庭暴力这种事情很容易延续下去,即使他是你的亲生儿子。” 
  说完叹了口气,小羲头也不回地走了。该说的全都说出口,就算飞机前往美国途中爆炸让他断了气,他也不会有什么遗憾了。 
  一直以来无法接受逢明的父亲,或多或少也是因为惦记着这个把自己养大的男人,虽然这个人总是对他拳打脚踢,但内心深处,他仍是渴望这个男人能重新接受他。 
  因为他总会想念这个父亲曾经对他展露的温柔,想念他带着海风咸味的微笑。 
  就像有很多事情明明不可能了,心里还是会忍不住祈求一般。 
  想碰触那些永远要不到的。 
  或许有了那一点点的希冀,才能鼓舞自己勇敢活下去。 
  当哥哥走远后,小毕皱着眉头,拿着哥哥买给他的变形金刚,恶狠狠地看着他老爸。 
  “你这是什么眼神。”父亲十分不满地说着。 
  “你干嘛打哥哥。”小毕气得双颊鼓起。“哥哥很伤心,爸爸你知不知道。” 
  “他伤心不关我的事,更不关你的事。” 
  “当然关我的事。你不买玩具给我,我所有的玩具都是哥哥买的,你一见我跟妈妈就会骂,可是哥哥人好好,每次看见我们都是笑嘻嘻的。爸爸你干嘛打哥哥,他如果走了以后都不回来了怎么办?” 
  在小毕的心里头,他老哥可是了不起的人物。不论是什么新品种玩具,只要自己一开口,哥哥马上买给他,也不会像跟老爸形容了两三个小时,却还把咸蛋超人买成小叮当。 
  哥哥可是很重要的,谁都不可以伤害哥哥! 
  “他不回来就最好,也不是我生的。你不去写功课在这里干嘛,还不快滚回你房间里面去。”父亲怒得走进客厅里拿藤条,朝他打去。 
 
  几个小时后,他和雀如搭上前往美国的班机。 
  从此之后,将逢明远远抛到后头。 
  雀如陪着他一起哭,他们两个肩碰着肩,窝在狭窄拥挤的座位上,颤抖的手紧握着。 
  那一年【7】 
  某天早上穗清打电话给他,简单地说了声:“孩子拿掉了。” 
  “我们分手吧!”他告诉穗清。 
  “我们早就分手了。”穗清挂上电话。 
  接着他打电话给小羲,发觉号码成了空号,他去找小羲,小羲却跟一只麻雀搭上车坐飞机去美国。 
  之后,他的世界恢复平静,静得什么声音也没了。 
  肺炎引发的高烧让他昏昏沉沉,在房里迷迷糊糊的睡了几天,再次醒来时,人回到了医院。是老爸送他来的,听说情况很糟糕,他呈现休克状况,如果晚一步发现,可能早死了。 
  他懒得说话,身体的不适让他觉得很累,他问父亲小羲有没有打电话回来,但也知道自己是白问的,小羲从没有主动打电话回家过。 
  或许对小羲而言,那个家根本不是家。 
  出了院,高热仍持续烧着,没有停止的迹象。支气管也跟着坏了,整天的咳,肺都快被他给咳出来。空荡荡的双人床只躺他一个人,每天他只要醒着,脑海里就会浮现小羲的身影,和小羲在这个房间时的模样。 
  他和穗清分手了,以前是穗清单方面提出,现在是他决定将她的一切趋离他的生活。那个女人并不爱他,她连他的孩子都拿掉了,这点真令人伤心。 
  他不禁又想,小羲如果是女的就好了,即使是妹妹,他也会用强的让小羲怀孕,然后小羲就会永远留在他身边。 
  倘若是自己,那么爱他的小羲决不会像穗清一样选择堕胎的。一定不会。 
  他在即将失去小羲的那一刻,他真的打心底想要跟小羲永远在一起。 
  而且是永远…… 
  是他和穗清在一起三年,都没想过的永远…… 
  这段时间里,他不断想起小羲哭泣时的脸庞。 
  让小羲那么伤心,是他的错。 
  几天后,他继续回报社上班,但身体的状况一日不如一日,持续不停的高烧让他昏倒的次数越来越多。后来报社以他无法胜任这份工作为理由,请他走路。 
  开除他的主管当中,还有那个曾经勾引过他的主管。这时候的他真有种“自己只是一双被穿过的破鞋子”这种感觉。 
  然后时间慢慢的过,不明白事情发生经过的老爸说,他这是得了相思病。因为小羲离开了,所以他才病得这么严重。 
  懒得和老爸抬杠时,他会拿着相机到外头晃。失业中的他有时就靠着摄影来打发一天的时间。 
  直到这年的十二月,一张入围某航空公司活动的摄影作品,带来了前去纽约的来回机票。 
  十二月底,浓厚的过节气氛飘散在薄薄的雪花间,带来了圣诞节的欢乐气息。 
  美国东南的乔治亚州不常下雪,小羲站在窗户旁看了许久的雪花,对这样的天气感到新奇。 
  门外有辆发动中的丰田日产车等了很久,楼上乒乒乓乓地传来声响,木头盖成的双层洋房有些震动,然后雀如急急忙忙地由他面前跑过。 
  “我出门了!”雀如提着几天的小行李仓惶地关上门,然后钻进车里。 
  小羲连早点回来这句话都来不急说,车便开走了。 
  雀如和她在美国认识的朋友打算去北边渡假,听说北边的雪下得很大,银色圣诞肯定会过得很浪漫。雀如也有邀他,但是他不想出门,他需要安静一点的空间,让自己好好休息。 
  放着暖气的屋子有些闷,他开了一扇门边的窗,在客厅坐了一会儿后,觉得无聊便整理起环境来。 
  先前寄回台湾的玩具弟弟小毕应该收到了吧,小羲心里头描绘着弟弟拆开包裹时露出的欣喜神情,想着想着就笑了。 
  至于另一个只会惹他伤心的异母弟弟逢明,他想不出该寄什么圣诞礼物给他,但也许逢明就算真收到他寄的礼物,也不会高兴吧! 
  小羲一直记得自己离开的那天,逢明是多么愤怒。 
  其实应该是自己的错啊,如果不那么想见逢明,如果不为了逢明而到那个家,他们之间什么也不会发生的。 
 
  “这么冷的天你叫我出去?我可能会变成棒冰也不一定。”逢明咳了几声,环视了一下小羲居住的环境。有些老旧的建筑,但看起来还过得去,起码比小羲以前住的那间发霉公寓强。 
  “其实我……我真的不明白你来这里做什么……你应该在台湾和你女朋友好好生活,然后我在美国读我的书……”小羲不知道该拿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这个人,逢明的出现让他好想躲回浴室里,然后放满一池的水,把自己淹死。 
  “我跟她分手了。”逢明说:“这次是我提的,所以我跟她完全没关系了。”之前穗清提分手是单方面的,他仍爱她,所以不算数。这次他是真的对穗清死心了,那个女人不爱他,他也不再爱她。他的心里,如今有了另一个人。 
  “这样啊……那我应该说什么呢?恭喜你?”小羲摇了摇头。“但是……还是请你出去吧!这里不欢迎你。” 
  “拜托!”小羲的态度让逢明觉得有些急。“你难道不知道,我是为了你才来的吗?” 
  “你走吧,大门就在那里!”小羲指了指玄关。“你不走的话,我会报警。真的会。”他想威胁逢明,但语气听起来却没那么坚定。 
  “就算我想走,也走不了。”逢明说:“我的总财产只剩下美金五角两分。我没有钱回台湾了。”被报社开除后,存款簿坐吃山空,所以他把回程的机票卖了,换取来美国的旅费。现在如果被赶出去,就只有死路一条。 
  小羲头痛了起来。“我借你钱,麻烦你赶快离开。” 
  “你这个人真过分!”小羲的模样像是极度厌恶他似的,逢明没想到这么千里迢迢的来到美国,人生地不熟,英语也不会讲,千辛万苦硬着头皮找来,小羲却只想把他踢开。那种被当作“破鞋”的感觉再度浮现。 
  只是谁都可以这样对他,唯有小羲不可以。他们之间的关系比任何人深厚,小羲的嫌恶,比任何人伤他都还要深。 
  “过分的人应该是你吧!”听到逢明愤怒的声音,小羲压低了嗓子,说着:“我都放弃你让你回到女朋友身边了,还要我怎样?” 
  “谁让你随随便便就放弃我的?我那天打电话给你,结果电话变空号,去找你,你却跟那只麻雀手牵手去美国,我受的打击比你还大!你别忘记是你先喜欢上我,我才努力试着跟你谈恋爱。那时候的我本来就还爱着穗清,听到她有了我的孩子,我会着急也是当然。反而是你,什么也不说就离开我,打电话给你也不接,怎么找都找不到你。我真不明白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没看见我的努力,还是以为反正男人随便找都有,所以玩玩就算?”逢明一口气说了一大串,是这些日子以来累积的不满。 
  他接着继续。“我说过跟你在一起,就会跟你在一起。我有说过要离开你吗?你有没有给过我时间?说到底,是你不相信我真的想和你在一起。爱一个人不是那么简单,忘记一个人相对的也很困难,你爱过林央,你到现在抽身了吗?你完全不在乎他了吗?” 
  “我是不相信你。”由始至终,小羲就不相信永远这回事。爱得再多,始终不会是自己的。“我谁都不相信。” 
  他笑了笑。 
  “但是你却相信那只麻雀。”提到雀如,逢明就恨得牙痒痒的。 
  “因为雀如不会伤害我。”小羲想故做轻松地耸耸肩,可惜现在的他做不到。“但你不一样,你说要跟我在一起,我却觉得你只是同情我。我不需要你的同情,每当我想到你只是在同情我,我就很受不了。” 
  “你白痴啊!”听到同情两个字,逢明吼了出来。“哪个正常男人会因为同情,去跟自己的哥哥上床。” 
  “你啊!”小羲笑了出来。 
  知道逢明没有离开这里的打算,小羲几乎快崩溃了。他向来知道逢明性子的,有些事不坚持则矣,一坚持起来,谁都拗不过他??
 
明白自己没办法赶走逢明后,小羲泄气地说了句:随便你吧! 
  收拾了自己放在客厅里的东西,便爬上二楼的房间去。 
  在经历过几乎可以说是背叛的事件之后,小羲很难要自己心平气和地去面对逢明。一想到自己曾经那么喜欢的人,一想到明明是那么高傲的人,居然完全臣服于别的女人脚下,而且打算和她结婚,小羲就无法忍受。 
  其实他大可阻止逢明跟对方见面,如果他的态度能够坚定一些就好了。他也不须替逢明在大街上找那个女人,更不须载他去和她见面。 
  只是那个时候的逢明显得伤心又脆弱,他真的怕逢明因那女人而崩溃。他努力地想替逢明做些事情,毕竟逢明是自己最重视的人,他深爱着逢明。 
  所以他忘了,自己其实一点也不坚强的事实。 
  为逢明所作的任何事,到头来最先伤到的,就是自己。 
  没有任何声音的房里,只有空调静静地运转着。他的耳朵不由自主地听着楼下动静,违背意志,执拗地不肯放过一丁点声音。 
  一想到那个人在楼下,心就没办法平静。他想飞奔下楼狠狠地抱紧那个人,但却努力控制着。 
  还能回到从前的关系吗?情人那层?朋友那层? 
  无论哪层,都不行了吧…… 
  他这样想着。 
  就算再如何渴求,也不想回到逢明那里去。 
  他害怕自己的情感从此之后会深陷,陷到无法自拔。 
  他也有自己想过的生活啊,为什么遇见逢明之后,世界却只能绕着逢明打转呢?有种无力,从心底酸楚的溢起。 
  电话铃声响起,在答录机之前,小羲将话筒拿起来。 
  “喂?”还是习惯开口这句话,来了美国这么久,始终改不过来。 
  “是我啦!”熟悉的声音由话筒那头传了过来。 
  “怎么?不是才出去—下,这么快打电话回来?”雀如的声音让小羲有种安心的感觉。 
  “没啊,我们停在路边加油,就想打电话看你在干嘛。对了,今天商店会提早关门,如果你想买东西的话,记得现在去买。还有啊……雀如讲了一大堆,就怕小羲一个人自己在家会搞不定那些琐碎的事情。 
  小羲则是不断发出应和的声音。 
  “我出门前有跟幸子打过招呼,如果你有什么急事的话,就打电话给幸子,她会过来帮忙的。”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小羲浅浅地笑着。 
  “唉,人家不放心啊!叫你来你又不一起来,你一个人在家我哪知道你会不会生病没人照顾啊?总之有什么事就打电话给幸子,知不知道?” 
  “嗯!”才想挂上电话,小羲却听见楼下传来的咳嗽声。“对了雀如,你上次弄给我喝的饮料是咖啡加牛奶还有什么?” 
  “咖啡加牛奶还有生鸡蛋,鸡蛋只用蛋黄而已。”雀如问:“怎么,你又咳嗽了吗?早叫你别抽那么多烟了!” 
  “啊……”小羲本来想说是给逢明的,可是又不能告诉雀如逢明现在在家里,如果让雀如知道,她肯定假也不放,直接奔回家来。 
  “一点咳嗽而已,没什么关系。”小羲只好这样说。 
  在美国的生活够累了,除了烦恼课业,还要不停地打工,免得钱不够用。他和雀如为了这趟留学之旅,虽然早有准备在大学时代工作存了一笔钱,出来前还办了贷款,但扣除必要的开支与学费后,只是能勉强过日而已。后来雀如的朋友小林幸子提供这间房子给他们,生活才好了一点,不用勤俭刻苦度日。 
  想起这个,小羲就觉得雀如真该好好放个假,休息休息。雀如真是太累了。 
  挂上电话后,他又在自己的房间里发起呆来。 
  听着逢明的咳嗽声,心里头有种揪紧了的感觉。 
  然后,他又把自己关到浴室里去。放满一池的水,没进去,抽起了烟。 
  “为什么要来呢……”莲蓬头的水拼命洒着,水滴从发梢滴落,散在涟漪不断的水面上。 
  他不停地想起逢明消瘦的模样,耳里似乎还能听见传不进浴室里的咳嗽声。 
  逢明的手不知道要不要紧,或许乌青了吧!那么大力撞上去,也许流血了也说不定。 
  脑子里头不停地转着有关那个人的事,不停地……不停地……直到一股热气涌上眼,他又吸了口烟。 
 
  关上了门,小羲这想起昨天预订的行程。二十四号的圣诞夜,雀如不在,他应该去参加教会,接着再到朋友的圣诞party跟好友一起庆祝。 
  只是他没料到逢明会出现。逢明一出现,他一切的打算便一踏糊涂,一个也没想起来,一个也没去做。 
  他的心里头从见到逢明的那刻起,便全部充满了他。 
  逢明站在小羲身后,看着小羲披着外套的身影,他突然觉得好想再触碰小羲一次。刚才紧握住小羲手腕,那种奇特的感觉还残留在他的手掌心里。麻麻的,沿着双掌虎口往手臂蔓延,似乎就爬过肩膀,滑入了心里。 
  很想碰触小羲,很想象以前那样,两个人相处坦然,没有芥蒂。逢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冲动,他发觉自己的眼眶有些热。 
  转而盯着自己的手掌,逢明咳了声。 
  小羲转过身往厨房走去,他发觉冰箱里头的鸡蛋只剩一颗,便小心翼翼地打进马克杯里,将蛋黄留在里头,蛋白则冰进冰箱。 
  因为后院有野鸭蛋吃,所以他们向来不买鸡蛋,这颗鸡蛋是上回他咳嗽咳得厉害时雀如用剩的,也不知道坏了没。 
  小羲将鼻子凑上去,闻了闻。应该还好吧!他这么想。 
  他接着将泡好的黑咖啡冲入马克杯中,拿着汤匙快速搅拌,借着高温将蛋热熟,而后加入新鲜牛奶。 
  “给你。”小羲将冲好的咖啡牛奶递给逢明。“治咳嗽的。”这是雀如的偏方,他自己试过,温暖的饮料真的会让咳嗽好很多。 
  逢明接下马克杯,低头盯着杯子里的咖啡,他的胸口紧了起来。小羲仍是这么在乎他,这点令他嘴角勾起了浅浅的微笑。 
  小羲离开逢明身边,他心里头想着今天是二十五号,商店都关门没有营业,鸡蛋都没了也不能用鸭蛋代替,那逢明晚上如果再咳嗽怎么办? 
  拿起电话,小羲拨到小林幸子家,以英语开口。“幸子,你那里有鸡蛋吗?” 
  幸子是雀如和他在美国认识的朋友,二十八岁的幸子是市中心一所艺术学校的钢琴老师,中日混血的她对台湾学生有种特殊的情感,所以一直都很照顾他们。 
  ‘有啊!我昨天买了很多。’幸子温柔的声音从话筒传来。 
  “能先借我几个吗?我忘了买,今天商店都关门了。” 
  ‘可以啊!我出门时顺便帮你带过去。’ 
  “麻烦你。”挂上电话时,小羲看见逢明盯着他瞧。 
  小羲不想理会逢明,他拉了拉身上的外套,随意在沙发上躺了下来,闭上眼睛便要睡觉。 
  “幸子是什么东西?”在小羲与另一个不知名人物交谈的英语对话中,逢明只听清楚了这个名字,是个日文名字来着的。 
  “幸子不是东西,幸子是我朋友。” 
  “你朋友还真多。”逢明觉得自己有点吃味。小羲身旁环绕着形形色色的人,那些人像是酒吧的阿保,或是麻雀聒噪的雀如,各个都和小羲很要好,他们之间关系匪浅,是比朋友还要更上一层密不可分的感情。 
  逢明总是觉得不可思议,或许小羲本身的特质就足以吸引这样的朋友。这个向来诚实而不虚假的人,值得别人以最真挚的友谊回应他。 
  “人活着本来就是会交朋友。”小羲闭上眼睛,不清不楚含糊地应着。“幸子人很好,等一下她来,你别乱讲话……” 
  “我会乱讲什么话?”逢明呿了声,小羲的反应让他不是太愉快。小羲是怕他讲什么?讲他们是兄弟,但却上过床? 
  逢明接着又问:“她是个美人吗?她来这里干嘛?她不会不知道你是同性恋吧?她会不会是喜欢你?” 
  逢明有种闷闷的感觉,这个人明明在身边,却无法靠近他多一点,想抱又怕对方翻脸,他觉得自己似乎欲求不满,心里头有种狠狠的渴望在累积。 
  “你真下流。”小羲说。 
  逢明坐在沙发另一头,小羲的脚就搁在逢明身旁,他们之间的距离不到一公分,只要轻轻一挪,就会碰触到对方。 
  他瞥见小羲白色的脚踝,牛仔裤遮掩不到的地方,美丽得不真实,叫人有所遐思。 
  “我们来继续昨天的话题。”逢明说。 
  小羲一听见这个,便把头埋进抱枕里。“我要睡了。” 
  “我这次真的跟穗清断绝关系了。孩子没了,她不爱我,我也不再爱她。” 
  “那是你的事。” 
  “我的事不就是你的事。我问你,你还爱我吗?”逢明停顿下来,在等待小羲的回答。 
  但小羲只是保持沉默。 
  逢明等不到小羲的答案,只好继续。“我曾经说过你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这是千真万确的。我很心疼你,我想照顾你,我要跟你在一起,穗清的出现是个意外,如果没有那个意外,我相信我们现在会过得很好。” 
  “小羲?”逢明叫了对方的名字,但对方还是不肯讲话。“我们和好行不行?”低声下气的语气,是以前逢明绝对不可能出现的。就算是对女人,他也没办法用如此温和的声调,但当对象是小羲,逢明觉得就算用哄的,也得将小羲哄回自己身边。 
  “我现在只有你一个,以后也只会有你一个,我不会再去想别人,这样行不行?”逢明说着。 
  放着没喝的咖啡冷掉了,被搁在茶几上的它,有些孤单。 
  小羲从沙发上爬起身来,无力而摇摇晃晃地,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小羲有点心疼。 
  均匀的呼吸声在耳畔响起,平稳而规律的声音,躯体与躯体相接在一起的温度,让小羲有种回到那个房间的错觉。 
  逢明房间的双人床上,他们曾经这样拥抱着入眠,平平静静地,在每个晚上安稳睡着。 
  湿黏的液体沿着大腿滑了下来,小羲不舒服地挪动了一下,他想到浴室冲洗。 
  但才动了动,逢明的手臂便反射性地将他搂得更紧,就像掳住食物的补蝇草,不肯将猎物放开。 
  怕吵醒逢明,因为逢明向来不容易熟睡,所以小羲压下了想要清洗的欲望,他只希望逢明能睡好一点。 
  结果就这么待在逢明怀里,睁着眼,听着床头的钟,时间一秒一秒流过流过的声音。 
  将近中午的时刻,门铃响起。 
  小羲知道是幸子来了,幸子带来他所要的东西。 
  慢慢地扳开逢明的手臂。“怎么了……”逢明刚睡醒的声音有着浓浓的困意。 
  “没事。”小羲抽了几张面纸擦掉大腿内侧逢明留下的精液,然后穿起衣服往楼下走去。 
  打开了门,幸子微笑地看着他,递来一盒鸡蛋。 
  “麻烦你了。”小羲点头致谢。 
  “一点都不麻烦。”幸子说。“吃饭了吗?你怎么好象刚睡醒的模样,头发都没梳。” 
  小羲用手指耙了耙头发。“嗯,刚起来。等一下就吃饭了。”他想起逢明早上做的那些菜,大概都凉了吧??
 
“我做了一些寿司噢,去我家吧!”幸子说完转身就走。 
  小羲看着幸子的背影,长长的黑发在太阳下闪耀着迷人光泽,他将鸡蛋放进冰箱里头,拿了钥匙,便关上门随着幸子的脚步踏出这个家。 
  不知为什么,就是想离开逢明一些些,自己明明那么喜欢他,喜欢到心都要碎了的。留在他身边,如今却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感觉。 
  “雀如什么时候回来?”才追上幸子,便听见幸子这么问。 
  “大概是五号吧,餐馆的假放到六号而已。” 
  “还有十天啊……”幸子说:“我已经开始想念她了。” 
  “她不是有约你一起去?” 
  “老人家没那种体力啦!”幸子轻轻地笑着。 
  “你一点也不老。幸子看起来和我们同年。” 
  “你真会说话。”幸子呵呵地笑着。 
  和幸子这么聊,心情似乎也好了些,小羲露出了笑容。 
  小羲离开身边后,原本暖暖的被窝一下于就冷了。逢明失去了睡意,由床上爬了起来。 
  时针指着十一点,逢明猜自己也没睡多久,楼下传来了开门声,开门声之后是讲话的声音。 
  他套上裤子打算下楼,顺便看看那个叫幸子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哪知,才要跨出房间,楼下的门便碰地声被关上,然后讲话声音也停了,房子内只剩下空调的运转声。 
  逢明连上衣也忘了要穿,连忙下楼。 
  “小羲?”叫了几声,发觉人不在了?一股莫名的慌乱由逢明心底涌了上来。 
  他第一个念头是小羲又像以前那样,完全没知会他,拎着行李逃了。急忙打开大门四处张望,而后在行人道远远的那一头,他寻获了小羲的身影。 
  小羲身旁有个长头发的女人陪伴着,他们有说有笑,融洽地肩并肩走在一起。 
  “小羲!”逢明大喊了声。 
  远处的那两个人回过头来,看了他,然后他见着两人低头又说了些什么,小羲朝他摇了摇头,拉着女人的手继续往既定的方向走去。两个人消失在街角。 
  这是什么意思?对他摇头是什么意思?是说只是暂时离开一下叫他别追上去,还是不打算回来了? 
  慌乱让逢明失了方寸,他拼了命地想追上去,但却在转角处,发觉自己失去小羲的身影。 
  “去哪里了?去哪里了?”雪虽然已经停了,但气温仍维持在零度上下,冰冷的空气冻僵了他,方才的跑步让他剧烈咳嗽。 
  低温令嘴唇发紫,他在街角寻找着那个人的身影。 
  如果就此不见了怎么办? 
  一想到这里,他就无法克制自己的恐慌,不停地叫喊着对方的名字。 
  有几个人从住家走出来探了探,但那些都不是他要找的人。 
  如果就此失去了怎么办? 
  “小羲——”他环抱着拼命发抖的自己,终于知道被抛下的恐惧。 
  直到傍晚的时候,小羲才回到家里头。 
  逢明一听见开门声就由沙发上站了起来,当他见到小羲,脱口就质问。“你到底去哪里了?” 
  “去幸子家。”一见到逢明,小羲便觉得疲惫。 
  “在那女人家待了整个下午?”逢明的口气十分不好,话语间断的时刻,他不停咳着。他的肺在寻找小羲的时候,冻伤了。 
  “和幸子聊天聊到忘了时间。”小羲走上楼,到房间里,挑了一套比较正式的西装出来。 
  “你不是只喜欢男人吗?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也转性,喜欢起女人来了?那女人倒还满漂亮的嘛!”逢明哼了一声。虽然晓得自己说出口的话尖酸刻薄,但一想到小羲和那女人失踪了整个下午,怒气就忍不住冲了上来。 
  “幸子是很漂亮。”小羲换上西装。 
  “你又要干嘛?不是才回来?换西装做什么?”逢明不敢相信小羲又要出门。 
  “幸子找不到人陪她去圣诞party,我刚好有空。”对着镜子打领带,小羲将自己的门面整理了一下。看着一头乱发,他本来想用慕斯稍微固定,但实在不喜欢头发上有异物的感觉,所以随便用梳子梳了梳就算。 
  “那我呢?”逢明无法压抑的怒气爆发了出来,吼得大声,接着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小羲看了逢明一眼。“随便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走了,你早点睡。”说完话,小羲再度走出这个有逢明存在的房子。 
 
  小羲不知道逢明打算留到什么时候,他只是单纯地不想看见逢明。虽然留在家中的时间明显变少,但每次他一回去,总会被拖上床。爱情不是做爱次数越多就越加深的,他这样告诉逢明。但逢明急慌了,什么也听不进去。 
  还有两天,雀如就要回来。他刚和雀如通完电话不久,就有人来按电铃。 
  打开门,小羲发觉是幸子。 
  幸子拿着一壶酒站在门外,微笑地说:“清酒,喝吗?” 
  小羲转头看了眼逢明,逢明冷着脸走开,于是小羲让幸子进门来。 
  “雀如刚刚打电话给我,她说你的声音很没精神。”幸子替小羲斟了一杯酒。 
  原本走到厨房里的逢明跺了几回步,又寒着张脸回到客厅,并且挑小羲身旁的位置坐下,不发一语地看着幸子。他觉得这个女人很碍眼,好不容易能和小羲单独在一起的时间,却又被打扰了,这点令他十分的不高兴。 
  所以他没有发现幸子其实是个很美丽的女人,他的眼睛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再也看不进别人,只看得见小羲。 
  任何存在他与小羲之间的物体,无论男女,都令他觉得厌恶。 
  幸子瞧见逢明充满敌意的眼神,她笑了笑,也替逢明斟了杯酒。 
  “哼!”逢明别过头去。 
  逢明气自己明明就在场,小羲还能若无其事的跟这个女人聊天。又气自己干嘛小时候不认真读书,现在来到美国英文有听没有懂,连这两个人在讲什么话都不知道,简直要呕死了。 
  “对不起,幸子。请当他不存在吧,他向来这么没礼貌。”小羲说。 
  “你心情不好的原因就是因为他吗?” 
  “算是吧……”小羲喝了口温酒。 
  “很少见你这样。原本晴朗的天空,一下子阴霾了起来,令人不习惯。”幸子不停地替小羲斟酒。“他是你的情人吧!如果吵架了,就赶快和好。你们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好僵,而且脸色也好糟。斗气是会斗出病来的。” 
  小羲笑了笑。 
  觉得自己完全被忽视了,逢明闷得一把抓起桌上的酒杯,将杯子里头的清酒一饮而尽。 
  幸子见他酒杯空了,便再往里头倒酒。 
  逢明想学小羲猛灌,但来者不拒的结果,因食无定时而早已受伤的胃被酒精刺激得疼痛不已,他捣着嘴往厨房走去,然后又将胃里头的东西完全吐进洗碗槽里。 
  灼热剧痛的胃像抽筋似地绞着,不慎冲进气管的秽物令他咳嗽连连。虚弱的逢明在吐到什么都不剩后,滑坐在厨房的地板上,眼眶因呕吐而泛红,他用手腕处的衣料擦去眼泪,闭上眼困难地喘息。 
  “小羲,”幸子被逢明的举动吓了一跳,她担心地问小羲:“不去看看吗?”她这么问,却发觉小羲只是双手交握撑着下颚,眼神空洞地凝视着电视萤幕。 
  “小羲……”幸子觉得这实在是太奇怪了,她难以置信向来带着笑容和雀如到她家拜访的这个人,竟会对自己生了病的情人如此冷漠。 
  “不好意思,请你先回去吧!”几分钟之后,小羲将幸子送离开。面对幸子的担忧小羲无力解释,他只能挂起浅笑,什么话也无法说出口。 
  幸子走后,锁上门,小羲又回到客厅里继续看电视。 
  “那女人和你到底有什么关系?”逢明勉强支撑着自己回到客厅,但他一只手仍按压着胃,方才剧烈的呕吐令他十分不舒服,他不应该喝酒的。 
  “我说过很多遍,幸子是我朋友。” 
  “谁会相信你的话!”逢明咬牙道:“她身上的味道和你这几天出门回来时的味道一模一样。你们上过床对吧,那是肥皂香味!” 
  小羲抬头看了逢明一眼,淡淡的说:“就算是,那又怎样?” 
  的确是几夜曾借宿在幸子家里,也洗过澡睡过她家的床。不过小羲根本不想解释幸子中意的对象,其实是现在正在度假的雀如,他觉得没那个必要。 
  啪地一声,小羲还来不及反应,逢明便将火辣的掌印煽在他脸上。 
  逢明气得发抖,眼睛里头充满了怒火。“你和谁都可以上床吗?” 
  “是啊!”小羲说。他发觉如今一字一语,都凝聚成力量,在伤害逢明。“不论和谁上床,都比跟你好。你以前不是这么缠人的,现任的你让我觉得喘不过气来。” 
  由逢明因受创而显得扭曲痛苦的脸上,小羲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正在报复,报复这个他曾经爱着的人。 
  就像是那一年被林央伤害后,在林央的婚礼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告诉众人林央是同志一样,他也对逢明做了同样恶劣的事,用视若无睹的方式,漠视践踏逢明努力付出的心意。 
  逢明跌坐在沙发上。 
  当逢明显露出疲惫无力的样子,无法再说任何一句话,小羲才深吸了一口气,发现自己对逢明做了些什么??
 
  “我没事。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小羲说。 
  情人之间可悲的,或许在这里。为了证明谁爱得多,就得用这种伤害对方的方式。谁为谁落泪,代表着,谁最为深陷。 
  当这个人为他而哭,因他笑而笑,小羲才能肯定这个人对自己的感情是忠贞的。以这样残忍的形式。 
  ‘对不起……对不起……’对方拼了命地道歉着。 
  “我真的没事。”小羲说。 
  和逢明讲了大概半个小时的话,安抚了逢明,小羲挂上电话后,看着偏着头瘪着嘴的雀如。 
  “你不应该告诉他那些的,那时候我还不会想,才会闹出事来。更何况都已经过去很久,那些事我都快不记得了。”小羲回头去关上门,天气虽然回暖了点,但夜里还是有些冷的。 
  他打开屋内的空调,让暖气散出。 
  “我知道我太过火了,对不起。”雀如擦了擦眼泪。 
  “也不是你的错。其实一直以来,做错事的都是我。”小羲伸手把地上的雀如拉起来,他们两个并肩坐在沙发上。 
  “才不是你。”雀如不以为。 
  “不,是我。”小羲淡淡地笑着。“我希望我喜欢的人可以爱我,却又害怕得不到对方的回报。我没有胆量忘记过去,我的冷漠与尖锐不断伤害那个想要待在我身边的人。” 
  “那颗猪头死了都不会有人觉得可惜。”雀如明白小羲指的是逢明。 
  “他离开美国之后,我想了很多。我知道,如果他希望我留在他身边,那么无论我如何装做不在意,终究还是会回到他那里去。因为我本来就很爱他,这点一直都没变过。” 
  “他不会给你幸福的!你这个傻瓜究竟要被伤多少次,才学得乖!”雀如朝小羲大吼了出来,眼泪也随之夺眶而出。 
  “这是没办法的事。”小羲缓缓说着。 
  “笨蛋!笨蛋!笨蛋!” 
  “我想和他在一起,只要他肯要我,就好了。”小羲紧握着手。 
  “笨蛋!” 
  “那有什么办法呢!”他笑着。晦暗的眼眸里,有着扭曲的痛楚与苦涩。 
  “如果他又背叛你怎么办?” 
  小羲摇了摇头。“我不想去想那些。”未来的事情太遥远,也太沉重了。有些时候,人的心,无法负担那么多…… 
  挂上电话,恐惧仍然盘踞在逢明胸口不肯离去。 
  他坐在房里,双手紧紧抓着头发,低垂着眸,颤抖着。 
  他知道那个人受的伤害有多深,却不晓得那个人因被这样对待,而曾以自杀来试图了结自己的性命。 
  他是绝对不能失去小羲的,在经历过这些事情后,心已经完全放在小羲身上,倘若离开,他无法想象自己一个人该如何生活下去。 
  敲门声响起,宋辛祈探头进来,关心地问着:“刚刚你在喊干什么?好大声?” 
  逢明深吸了一口气,试图缓和自己的情绪。“没什么,我打电话到美国去。” 
  “又和小羲吵架了吗?”宋辛祈担忧地看着二儿子。逢明这模样,让他好心疼。“没有。” 
  “你也知道你的脾气很冲,有些时候啊,要为小羲忍一忍。那些不愉快的事情过些日子就会忘掉的,别太心急了,知道吗?”宋辛祈对儿子说着。 
  “嗯!”逢明应了声,眼眶泛红。 
  “没事的、没事的,过阵子再打电话给他。”宋辛祈说着:“出来看电视吃水果吧,我买了很多柿子回来!” 
  宋辛祈拉着儿子,离开房间,到正播着整点新闻的客厅去。 
  因为雀如当日那番话,逢明犹若遭受雷击,几乎不敢妄想再度前往美国,突兀地打扰那个想要疗伤止痛的人。 
  相隔两地,纵使如何思念,逢明连通电话也不敢打。那个他爱着的人看起来坚强,但心里满是伤痕,所以他一直强忍着想见面的冲动,在遥远的台湾,默默过着自己的生活。 
  逢明不知道要多久,小羲才能释怀,他只晓得自己必须忍耐,在小羲对他放开心怀之前,不能打扰他。他告诉自己绝不能成为第二个林央,他和小羲在一起是想给小羲快乐,而不是伤害小羲。 
  休息了一阵子之后,为了转移对那个人的注意,逢明开始找工作。 
  他利用自己擅长的技能,接拍一些普通的平面案件,努力忙碌到脑海里完全没有空间可以思索海洋那头,那个自己深深喜欢的人。 
 
  也许是之前得奖的运气还在,几张照片在送到国外比赛后都获得不错评价,他的工作总是排满档,接不完的案子占去他所有时间,他的脑袋被塞得满满。 
  生活稳定已经是离开美国半年后的事情,从离开美国后第一通电话起,逢明一直没有去打扰小羲。但是遥遥无期的等待在工作渐渐上轨道后,让疲惫渴望有人慰藉的心灵,强烈疼痛起来。 
  好想好想触摸那个人,好想好想再听听那个人的声音。有时工作到一半,这样的想法会突然闯入他心里,让他突然停顿下来,什么事也无法做。但他却只能克制着,因为他怕伤害到那个人。 
  如此起伏不定的情绪,一直持续,直到与小羲分离快满一年的圣诞节前夕。 
  这天他完成今年最后的案子,模特儿拍完了照正在旁边卸妆,他收拾着自己的相机。工作人员几乎都走光了,因为这个特殊节日的关系,没人有心思像以前一样留下来哈啦东哈啦西。 
  逢明弄妥后也打算关灯走人,但却发现那个已经换好衣服的模特儿仍对着镜子看,动也不动。 
  “工作室要关门了。”他说。 
  长得像少年的模特儿由镜中看了他一眼,冷冷的表情有些酷。她对逢明说:“今天怎么是你留下来关灯?圣诞夜大家都归心似箭,只有你好象不是?” 
  “因为没人等我。”逢明回答。 
  “工作室所有的人都在传你是GAY,化妆师说你拒绝她的方式有够狠,三更半夜把她扔在街头喝西北风。小刘却说你曾经交过女朋友。”她说。 
  “那又怎样?”逢明挑了挑眉。 
  “这关系大伙的赌局。” 
  “你赌哪个?是或不是?”逢明问。 
  “我没有赌,我只是负责问。他们叫我一定要问出来,不过我觉得很无聊。” 
  “没必要告诉他们。”逢明切了电源,室内顿时陷入黑暗。“走吧,我关门了。” 
  这个长得十分中性的少女点了点头,随他走出室外。 
  “可是我觉得,你现在一定有情人。”少女突然这么说,在街灯昏黄的路边。 
  她踢着行道树掉落的枯叶,说:“你拍的照片有种特殊的感觉,那种感觉我说不上来。你的感情融入照片里面,是因为他不在你身边的缘故吗?” 
  逢明顿了顿。“他在美国。” 
  “那还说没人等?说不定她正在等你。”少女晃了晃头,转身背着逢明离去。 
  逢明突然觉得泛黄的路灯下,剪短发穿着白衬衫与牛仔裤的少女,纤细身影有些像远在美国的那个人。他们背对着他的时候,看起来一样的寂寞,同样孤单。 
  少女的话触及了逢明内心深处的渴望。他在等他吗?小羲在等他吗?逢明一点也不确定小羲心里有没有这样的想法。但他思念小羲,却是无庸置疑地。 
  离上个在美国渡过的圣诞节已经一年了,将近三百六十五天的时间,足不足以让小羲自伤痛中恢复,平静而坦然地面对他的情感? 
  逢明停不了这样的想法,他不停想着。 
  夜里,回到家。老爸早睡了,屋子里静悄悄。 
  他回到房间把摄影器材随意放在地上,拿起桌上的话筒,连灯也没开,在月光透进的房内,盯着电话按键沉默不语。 
  应该可以了吧!时间已经足够了吧!说不定就像那女孩讲的一样,小羲一直在等他,等他打电话过去。 
  坏掉的肺,让他在寒冷的夜里咳了几声。他不停地思考着如此的举动合不合宜,思考着会不会太过仓促。 
  但,真的已经无法忍耐下去了。见不着小羲的面,听不到小羲的声音,无法确定小羲过得好不好,这让他每一天都觉得慌张异常。 
  最后,他还是深呼吸几口气,按下早已经熟记在心里的电话号码,拨往美国去。 
  心情的紧张耳朵听得见,胸口心脏的鼓动扑通扑通地像小鹿乱撞,完全无法冷静下来。逢明感觉自己握着电话的手好象在发抖,等会说话的时候,不知道声音会不会也像这样无法控制地颤抖。 
  喀地声,电话接通了。 
  ‘喂?’那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是我……”逢明想了想,光说这两个字小羲可能无法了解他是谁,他脑袋一团乱,但还没想到该如何补上后头 
 
  的自我介绍,便听见话筒那头传来的声响。 
  ‘啊……是你啊……’ 
  “咦?你知道?”逢明都还没报上自己的名字。 
  ‘当然啊。’ 
  对方回答这句话的同时,逢明几乎可以想象那个人浅浅微笑的样子。只消几句话,这样的开头,从美国回来那时凝结了三百六十五天的恶劣气氛像是被太阳照着的雪,瞬间融了。 
  而随着那些融化的雪,逢明的心里头似乎也有什么渐渐地浮现出来。 
  “我……”逢明的声音如同预期地,细微发抖。“我好想你……”他觉得自己真是不争气。 
  ‘嗯……我也是……’电话那头的人轻声说着。 
  那个人的回答,让逢明心头悬宕着的石头整个落了地,逢明真正松了口气,知道自己先前的决定是对的,从美国离开,自己一个人回到台湾来,忍耐不安与寂寞,压抑住打扰对方的决定,全都是正确的。 
  眼眶跟着红透,雾气朦胧双眼,这通电话让逢明明白,一年的等待,值得了。 
  夜里,他们隔着话筒慢慢地聊着,由阔别太久而生疏的语气,慢慢地回到以往熟悉的语调,聊着分开的这段时间彼此的生活。渐渐地,两个人都会笑了。 
  小羲告诉逢明,因为逢明临走前把湖边的鸭蛋全捡光了,鸭子回来看见蛋全没有,吓得以为有人偷走它们的蛋,之后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再生蛋。雀如还因此生了好大一阵脾气。 
  ‘拿鸭蛋的时候,一定要留一到两颗在巢里。’小羲说。 
  “为什么?”逢明问。 
  ‘因为鸭子不会算自己一天下多少颗蛋,只会看巢里面有没有蛋,蛋全没了的话,它们就会被吓到。’ 
  “真是有够笨的鸭子。那只麻雀养出来的吗?” 
  ‘野生的。’ 
  两个人紧紧靠在话筒旁,无话不谈。就好象很久很久以前依偎着彼此一般,隔着这样的距离,心底兴起温暖。 
  逢明发觉小羲变健谈了,和他说话也不再有一层隔膜,这样的转变让逢明有种,现在死了都值得的感觉。他在心里想着。 
  “你在那边书读得怎样了,什么时候会毕业?”逢明问。小羲去美国快一年半了,算起来已经是好长的时间。 
  ‘要毕业还早,我想大概还得一阵子。’ 
  “那我……有空的时候可不可以过去找你?”逢明有些胆颤心惊地问着。 
  ‘不可以。’ 
  “咦?为什么?”逢明叫了起来。 
  ‘只是你有空当然不可以,也得我有空才行啊!’ 
  “呿!”逢明的心脏差点被小羲吓停,他还以为小羲又要拒绝他了。 
  ‘我要有空,才能陪你。’小羲这样说。 
  “那明年的圣诞节我去找你。”逢明说。“圣诞节你绝对有空对吧!” 
  之后,他们又聊了很久很久。一年没见了,思念满满地溢了出来。相隔了那么远,但他们都明白彼此对对方的努力,心结打开了,知道爱情需要被滋养的是当下,拥有了当下,才能到达遥远彼方那头无法预测的将来。 
  天就快亮,在小羲向逢明道过再见,挂断电话之前,逢明顿了顿。 
  ‘怎么了?’小羲问着。 
  逢明突然想起他决定跟小羲在一起时的情景,他记得浴室里,小羲低着头说什么压死了螃蟹,螃蟹诅咒他将得不到幸福。 
  “我会给你幸福的。”逢明突然这么说。 
  电话那头的小羲呆住了。 
  “我不会从你身上拿走什么,你不要怕;我会给,我一定会给你幸福。所以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你这样……好象在求婚。’小羲笑了出来。 
  “改天等你回来,我们去祭拜那只螃蟹吧!”逢明语气认真。 
  挂上电话后,失去小羲温和的声音,睡不着的逢明在客厅呆坐到中午。 
  求婚这个字眼让逢明的脑袋像被敲了一下,台湾的法律没同志结婚这回事,他也没办法向小羲承诺婚姻伴侣这种忠贞关系,但这一刻里,他突然就是觉得他和小羲之间应该有个证明什么的。 
  接着,他开车冲下山去市区买了对戒指。小羲手指应该跟他差不多粗吧,他张开自己的手看了下,然后买了两个相同尺寸的。趁着邮局还没关门,赶紧将其中一只包装好的白金戒交给邮局人员,寄到美国去。 
 
  一段日子后,小羲打电话回来。 
  这是小羲第一次打电话回这个家。 
  ‘我收到……很奇怪的东西……’小羲这么说。‘你寄这个给我干嘛?’ 
  “什么奇怪的东西!戴上去,从此以后都不准脱掉。”他说。 
  ‘这代表什么?’小羲问。 
  “相同的戒指你一个我一个,你说代表什么?”逢明这样回答小羲,强硬语气中,带着他所有的温柔。 
  就这么,用电话聊了大半年。冬天走了,春天过去,夏天才至,秋天转眼又将来了。 
  假日悠闲的时光里,小羲在自家的草坪上为树木浇水,他戴着斗笠穿着T恤短裤,笠下阴影覆盖的脸显得平静。 
  “我出门了!”雀如三步做两步由屋里跑了出来,钻进车里开了就走。 
  “路上小心。”小羲回答时,雀如的车已经驶离车道。 
  雀如最近在谈恋爱,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变少了。他看着车子远去,突然有了种宽心的感觉。雀如能放心谈恋爱,就代表自己已经不再让她操心了吧!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希望她所喜欢上的人,也能以相对的爱珍惜她。 
  对街,母鸭带着小鸭散步归来,摇摇晃晃地穿越马路,从小羲前面走过,回到湖边筑的巢里。太阳高高挂着,温暖却不灼热的光线洒落在他的皮肤上,热呼呼地,驱走所有寒冷。 
  房子里头电话响了,他关上水喉进去接起电话。 
  “喂?” 
  ‘是我。’对方说。 
  “逢明啊……”小羲的声音软了下来。 
  “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在这之前,你先深呼吸几下。’电话那头的语调没有平日的气焰,语气十分凝重。 
  “发生了什么事?”小羲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逢明很少这么正经。 
  ‘你照做就是了。’ 
  小羲拗不过逢明,只好连作了几个深呼吸。“好了,你说吧!” 
  逢明顿了顿。‘是有关你妈和那个人的。’ 
  “怎么了,不是我妈跟小毕出事了吧?”小羲第一个念头就是父亲又打了母亲跟弟弟小毕。父亲总是如此,不顺遂便会拿身边的人出气。“小毕受伤了吗?是不是很严重?我妈有没有事?” 
  小羲着急了。因为前阵子才写信回去告诉小毕需要帮忙时可以去找逢明,他相信逢明绝对会照顾小毕,但如今逢明因家里的事打电话过来,事态便肯定很严重。 
  ‘不是小毕。是你的爸和你妈……’逢明又顿了顿,这真的很难开口。 
  “他们怎么了?”小羲疑惑地问。 
  ‘船翻了。’逢明说。 
  “什么翻了?”小羲会意不过来。 
  ‘船。’逢明深吸了口气。‘你爸和你妈出海去,结果遇上大浪,船被打翻,沉了。’ 
  “那他们……”小羲掩住了嘴,开口的时候,有丝悲鸣不慎溢了出来。 
  ‘我刚刚带小毕去认尸回来。他就在旁边,你要不要跟他讲讲话?’逢明将话筒递了出去,声音停歇几秒,然后有人拿了起来。 
  ‘哥哥……’那是强忍着哭泣的哽咽语调。 
  “小毕……” 
  ‘哥哥你快回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毕你乖,要坚强。哥哥马上就回去。” 
  ‘爸爸跟妈妈死掉了……’电话那头的小毕忍不住,哇地声哭了出来。 
  小毕哭了一会儿,逢明又拿回了话筒。‘你没事吧?’ 
  “我……”要开口的话被哽在喉际,声音突然发不出来。“我……” 
  ‘把嘴巴张大,深呼吸。’逢明了解小羲的情况。 
  小羲照着逢明的话,努力做着。 
  ‘对了,是这样,深深的呼吸。慢慢来,我就在你旁边。’逢明说:‘小毕我会帮你照顾他,你只管回来,什么也别担心。’ 
  挂上电话后,小羲拉出储藏室里的行李箱,随便塞了几件衣服进去,找出护照证件和一些重要的东西,便开着车往机场去。 
  他将车寄放在停车场后,跑进柜台买机票,但是飞机全客满了,他只能排候补机位。 
  坐在机场大厅内,空白了的脑袋只有焦急的情绪萦绕在里面,他坐在椅子上双手交握低着头,仍是有些无法相信逢明和小毕所讲的话。 
  船翻了,父亲和母亲死了。 
  这怎么可能呢?那两个人不是比谁都还要强韧的吗? 
  原本平息了的激动,在失去逢明的引导后,又凝聚了起来。小羲交握的手指拼了命地发抖,怎么也无法止住,强烈的震颤连他身旁的旅客都被吓着了。 
  “先生,你需要医生吗?”陌生人担忧地问着。 
  小羲摇头,也只能摇头。目光瞥及无名指上闪着白光的戒指,他用右手紧紧抓住那只戒指,不断地深深吸气,深深吸气。 
  深呼吸。 
  小羲想起逢明温柔而坚定的声音。 
  对了,是这样,深深的呼吸。慢慢来,我就在你旁边。 
  紧握戒指的掌心发热着,他努力使自己的颤抖纾缓下来。 
  我就在你旁边。 
  飞机降落台湾,已经是一天半后的事情。 
  小羲拖着行李箱,才走出去便看见那抹熟悉身影。 
  穿着黑色衣服的逢明仍然有着凹陷的双颊,和离开美国的时候差不多,一样消瘦,只是头发有些长,盖住了前额和颈子。逢明身旁站着个头戴鸭舌帽的小孩,当那孩子抬起头来,小羲才发现是弟弟小毕。 
  阔别两年的时间,正发育的小毕长高了,轮廓也深了。如果不是那对眼睛直直地勾着他瞧,没半点怯生,小羲可能还认不太出来这个十一岁男孩,是他那个脸蛋圆滚滚的可爱弟弟。 
  “小羲!”逢明朝着他招手。 
  小羲走向了他们,他张开手,将小毕抱入怀里面。眼睛还有些红的小毕又哭了出来,头埋入小羲怀抱中。 
  “哥哥。”小毕呜咽着。 
  “我已经联络了葬仪社。”逢明带着他们往外走去,至停车场取车。 
  回程途中,逢明边开车边对小羲说这一天半里所发生的事。“灵堂布置好了,能做的我也都让葬仪社先做。纳骨塔的价位也谈妥,六天之后会火化安葬。我有请几个和尚诵经,听说海难死的要去海上招魂,昨天带小毕去过了。” 
  小羲坐在后座,小毕哭久,累得在他怀里睡着。他对逢明说了句谢谢,心里头想的是该怎么安置小毕。 
  逢明似乎知道小羲的想法,他接着又说:“我和爸爸谈过,反正家里也够大,小毕就搬来跟我们住,你回美国读书的时候我们来照顾他。有空的话我还可以带他去美国找你,反正爸爸也挺喜欢小毕。” 
  “这样太麻烦你们了。”小羲说。 
  突然一个煞车,逢明将车子停了下来。他从前座回过头来,看着小羲。“我是不知道老爸怎么想,他会接受小毕,也许是基于内疚。但我替你照顾他,只因为他是你弟弟。我不喜欢在你嘴里面听见麻烦这两个字,我们可不是外人。??
 
  “小羲。”逢明叫了声。 
  小羲抬起头来,视线有些无法聚焦,他看着逢明,却又似透过逢明看着远方。和身上那件颜色鲜艳的睡衣不同,他的脸色是哀伤而惨白的。 
  “去把头发吹干,该睡了。”逢明说。小羲的情感总是压抑的,双亲过世到现在,他没见小羲掉过一滴眼泪,或许如今时候到了,那张照片勾起了小羲所有负面情绪。 
  “好。”小羲恍惚地点了点头,将照片留在床上,走进了浴室。随后,吹风机的声响传来。 
  逢明拾起床上的照片看着。这是很久很久以前拍的,照片里的小羲才刚上小学,他记得那一天,小羲跑船的爸爸回来了,小羲拉着他一起到码头去。天才刚亮,码头热闹哄哄的,船员庆祝大丰收,在码头边开了灶,大家吃吃喝 
  喝,围着一条超级大的黑鲔鱼拍照留念。 
  照片上,小羲头顶着只蠕动的章鱼,父子两个笑得开心,酒一罐一罐地开,两人喝得脸上全是啤酒泡泡。 
  小羲纯真的笑容让他好怀念,那个纯粹发自内心的笑,现在已经找不到了。 
  浴室里吹风机的声音响了很久,没有停止的迹象。逢明将照片放到床头柜上,发觉小羲一直没出来。他走到了浴室里,探头一看,发觉小羲就窝在角落,紧缩成一团,捣着嘴,眼泪无声无息地掉着。 
  看了,逢明的眼眶也红了。不是不知道这个人的心思,就是太爱那个不爱自己的父亲,所以一直没有勇气接受自己不是那个人所生的事实。 
  逢明握住小羲的手腕,将小羲拉了起来。“躲在这里干嘛呢,我在啊!” 
  失去了手的遮掩,呜咽由失控的嘴里轻轻发出。 
  逢明将小羲抱入怀里,关了嘈杂的吹风机,带着他离开浴室,回到外头的床上。 
  小羲的泪水不停掉落,就算紧闭起眼睛,仍无法阻止伤痛的蔓延。 
  “我就在你身边啊,不要自己一个人躲起来哭,知不知道。”逢明轻柔抚摸着小羲的头发,在小羲耳边说着。 
  “你……也会离开我吗……”小羲声音颤抖地问着。 
  “我就在这里,我会一直留在你身边。”逢明如此回答。 
  “我觉得好难过……真的觉得好难过……为什么他们要走……爸爸他还没有原谅我……” 
  “你没有错,孩子又不能选择父母,这不是你的错。”逢明轻轻说着。 
  “逢明……”小羲哽咽着,不停地掉泪。 
  “好了好了,哭出来就好,哭出来就好了。”逢明拍着小羲的背。“人都会死,他们死了,不用继续惦记这里的人,但活着的人还有生活要过,他们的世界跟我们的不同了,你得继续走下去。以后,都有我陪着你。我会陪着你,你还有我。” 
  悲伤倘若能发泄出来,就没事了。逢明轻拍小羲颤抖的背,默默地想着。 
  他想要跟这个人渡过一辈子,他想照顾他直到自己老了,走不动了。他想让这个人永远脱离悲伤,回到以前那个笑容单纯的模样。 
  而后他们之间会有幸福,他会一点一点地帮这个人累积。 
  他会深爱这个人,很久很久。 
  哭了好一阵,小羲的眼泪稍微停止,才离开逢明的怀里。 
  逢明抽了几张面纸擦着小羲的脸,笑着说:“真是的,哭成这样,又是鼻涕又是眼泪的糊成一片,糟糕透了。” 
  小羲在逢明的面纸底下,擤了擤鼻涕。他鼻音浓厚地说:“我去洗把脸。” 
  “等一等。”逢明拉着小羲。 
  “嗯?”小羲有些疑惑。 
  “先亲一个吧!从你回来到现在,我都没吻过你。”逢明说。 
  “可是鼻涕眼泪……”小羲困惑着。 
  “那没关系。”逢明靠了过去,亲吻住小羲泪湿的双唇。顺着带咸味的泪水,他的舌游移入这个人的嘴里,缓缓地爱抚这个人口腔的每一个部份。 
  身体里头有种很重很重的情感压住了心脏,心脏因为承受不住,疼痛地跳动着。他明白那叫做爱情,他好爱这个人。 
  “逢明……没办法呼吸了……”小羲哭得鼻塞,逢明的吻让他缺氧。 
  逢明的唇离开半晌。 
  小羲深呼吸了几口气。 
  逢明的唇接着又贴了上去,深情地亲吻这个自己所爱的人。 
 
  那一年【10】 
  处理完父母的后事,小羲将弟弟小毕交拖给逢明与逢明的父亲代为照顾,一个人独自回去美国。因为旧家顺利出租了,小羲暂时不用烦恼小毕的生活问题,但考虑到未来,他还是决定先把硕士学位读完,再回来台湾找工作。 
  逢明带着小毕回家,把弟弟惟明的房间空出来让小毕住。他觉得这个小鬼头精明得很,虽然才小五,但脑袋想的事情已经很多。和小毕住在一起的日子,小毕还挺安分的,不过时常接到女生打来的电话说是要找小毕,人数频率多到,连他都感到不可思议。 
  几次带小毕出门,小毕都被别人认成是他的弟弟。逢明有时候会想,其实小毕才是他老爸出轨生的吧,这个小鬼头身旁女生围绕的数量,简直比他年轻时候还多。 
  抱着怀疑的心态,有一次,他这么问他老爸:“你跟小羲的妈是怎么开始,怎么结束?你怎么确定小羲是你的种?” 
  老爸支支吾吾地说:“就有一年阿德出去跑船,那时候刚好台风来,我们住的地方断水断电,你妈叫我过去看看小羲他妈有没有事,然后看着看着,就不小心有了小羲。” 
  老爸说得脸红透,像是在描述少年时的浪漫罗曼史,他实在听不下去,便叫他老爸住嘴别讲了。 
  秋天小羲离开后,冬天随之来了。他和小羲保持着电话联络,但经历过那些事情后,远距离的恋爱也让他越来越不满足。 
  这天,逢明在房间里检视着刚刚冲洗出来的模特儿平面照,脑袋里想着要不要答应广告商的邀请,前往纽约为一系列的名牌服饰做拍摄。有人提供机票,他也不是不想去,只不过他的英文烂得彻底,到了纽约语言不通是最大的问题。 
  叹了一口气,逢明倒在床上,相片洒满了房间,他努力考虑这份合约。如果能去纽约也好,纽约怎么说也离小羲住的乔治亚州近,要见小羲的话,比在台湾容易。 
  电话铃声响起,逢明闭着眼沉思着。客厅里正看着卡通的小毕接了起来,谈了一阵子,便拿着电话进到逢明房间。 
  “逢明,电话。”小毕将电话丢到逢明的枕头边,又跑出外头继续看他的钢弹勇士。 
  “真是没礼貌的小鬼。”逢明肯定,小毕才是他爸的儿子。因为小毕的性格几乎跟自己差不多。“喂?”他对着话筒说道。 
  ‘我是小羲。’电话那头,遥远的声音说着。 
  “啊,小羲啊!”逢明由床上坐起身,笑容瞬间迸了出来。“你农历新年有打算回来吗?我们一起吃团圆饭。”他这么问。 
  ‘可能不太行耶,我跟雀如最近忙着找房子。对了,这只电话过阵子就不用了,等我安顿好,会去办一只新的。’ 
  “啊,你要不要顺便申请一只行动电话?这样我找你也比较方便。” 
  ‘不要啦,那个很贵。我新电话一样会装答录机,找不到留言就好了。’对方这么说着。 
  “啧,你一点也不爱我。”逢明不满地抱怨着。现在好象只有他一个人想跟小羲无时无刻粘在一起,而小羲就忙着工作跟课业,没空理会他。 
  ‘怎么了?’对方笑着。 
  “我想你快点回来。不然我就跑去美国找你。”见不到面的日子,对逢明而言越来越难熬了。之前的忍耐在小羲回国奔丧后全破了局,他现在好想见小羲,好想见他,好想见他。 
  小羲又笑了几声。 
  这天,他们如同往常一样,聊了几个小时,最后是因为逢明觉得这样很对不起小羲的电话帐单,才让小羲挂上电话。平时如果是自己打去,没讲到天亮,逢明都觉得不甘愿的。 
  日子在没有小羲的时间里慢慢的熬,农历新年到了,逢明煮了一桌子的菜,但小羲没办法回来,他拿着锅勺站在门外发呆,冷空气让他的肺咳了一整晚,而后他唉声叹气地把整个新年都咒霉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情人节来了,他打往美国,但小羲住处电话成了空号。心想小羲大概是正值搬家期间吧,所以才无法联络上。 
  邮差来按了门铃,他把小毕踢去拿挂号。二月十四的情人节,小毕抱了一堆邮寄的礼物到屋里来。 
  “什么东西?”逢明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瞄了眼小毕怀里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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