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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浅寂寞]落日(出版稿) 作者 nonsense[第1页]

作者:有真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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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看的第一篇网游文~~~
呵呵。??
 
楔子 
   
  “给点钱吧,我想结婚。” 
  一个女孩子可怜兮兮地向我伸出手来。 
  我冷冷地说:“叫你老公自己赚!” 
  “我们是在拼命赚钱,可是时间不够了。我们想参加这次的集体婚礼。”她说得有点委屈。 
  下个礼拜的集体婚礼我知道,费用是5201314,念作“我爱你一生一世”。听起来很美,可是口袋却要被无情地搜刮一空。 
  我仍然无动于衷,掉头就走。 
  “还缺多少?” 果然,我一走开,身后那位仁兄马上凑了上去。 
  “一百二十多万吧。” 
  “给你,快去报名吧。” 
  “哇~~~谢谢哥哥!” 
   
  那女孩欢呼着跑远了。“靠,没钱还结个什么婚?”我狠狠瞪着那个跳跃的背影,接着又冲着大发善心的那位发泄一肚子不满。 
  “又这样!早就跟你说了必须遵守游戏规则!你当你是上帝?” 
  他笑笑说:“成全一下别人有什么不好?结个婚居然要收五百多万,太离谱了。你自己一高兴不是也到处给人无偿做药吗?再说我也没做什么,这钱都是我自己赚的。” 
  “你还没做什么?!上次那个骗子后来不是又被你搞成了穷光蛋?你怎么知道这个女孩不是骗你的?” 
  “上次那个是罪有应得。那种人怎么能放过他?再说谁能骗过我?”他一脸大义凛然。 
  我正要回嘴,一男一女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冲着我旁边的人摆出一副可怜相:“我们下星期也想结婚……” 
  我一边幸灾乐祸一边迅速逃之夭夭。 
   
  *** 
   
  他回到山顶的时候,正好是落日时分。我们从来没有约定过,不过每天这个时间两人都会准时回来。 
  我没好气地问:“又给了多少?” 
  “没有。这回是真的没钱了。” 
  “弄点钱对你还来说不是再容易不过了吗?” 
  他认真地说:“不能破坏游戏规则。” 
  我哭笑不得。 
   
  接下来,我们跟每天一样,并排坐在山崖边,看着天边的落日发呆。 
  “如果可以从头来过,你会怎么做?” 
  他沉思片刻:“我会采取更负责任的方式。我会先完成学业,安排好父母的晚年,然后……” 
  “然后再回头来找我?” 
  “应该是吧。不过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意义?” 
  “不可能。到了那一天你还找我干什么?” 
  他沉默不语。 
  因为我说的是大实话。到了那一天,你只会觉得我是年少轻狂时的一个匆匆过客,你会对曾经的自己报以无可奈何的自嘲的微笑;而我也将蜗居在属于我的角落里,每天为了生计奔波,被时间锈蚀成一个鸡零狗碎之徒。 
   
  我不知道哪一种更可怕。网络的残酷在其虚无,现实的残酷在其实际. 
第一章 苏格拉底 
  第一次遇见他,是在一座破败的城门边。所谓城门,只剩下断壁残垣了。斑驳的石灰残片战战兢兢地附着在破旧的砖块上,摇摇欲坠。常年不见天日的墙脚边一片湿滑的苔藓,散发出阵阵死的气息。我不关心这里是叫市还是叫镇。在我看来,这里只是一段废墟、一段旧城门的尸体。 
   
  不过废墟自有废墟的价值。正因为是废墟,任何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都可以沿着倾斜的断坡轻松地走上去,站在上面眺望远方,做一场“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白日梦。假如它是一座完好的城门,没有相当的武力和装备是无法站到它的顶端的。 
   
  我正是醉心于这样的废墟。刚才的一通狂扫,我已记不清PK(注:player kill,游戏杀人)掉了多少人。收手的原因只有一个:物品栏再也塞不进任何东西。我随便瞟了一眼已经看不出是多少位的钱数,又飞快地算了算那满满两栏的武器护具药品大致能卖多少钱,然后信步走上旧城门。 
   
  每次我大规模地PK之后都会找一处空旷无人的地方独自静静地呆一会儿,看一眼落日再下线。 
   
 
  落日,是这个游戏的名字。 
   
  天气:阴。背景的天空显一片暗红的灰调,低沉压抑,给人一种郁结不开的感觉。不知为什么,每次当我载着满满的收获等待落日的时候,天空总是这样的颜色。红色的旋涡状的云层像水面上层层晕开的血迹,太阳像个青白的吊死鬼一样挂在上不接天下不沾地的地方,衬得山河一片愁云惨淡。 
   
  面对这种天空,我能想到的唯一的一个词就是怨念!但我又决不相信在我手下冤死或不冤死的亡魂们会聚集成强大的怨念阴魂不散地缠着我。他们现在应该都在各个复活点挣扎着复活。其中一些精神脆弱的也许会选择离开。这是他们的自由。游戏自有游戏的规则,输不起的人最好离开。我见多了,每天都有大批人黯然离去,每天也有更多的人蜂拥而来。 
   
  当我百无聊赖悻悻地走下城墙时迎头撞上了他。他的名字叫灯火阑珊。从衣着上无法判断他的身份。上装下装手套鞋子全不配套;武器居然只是一只所有职业通用的低档小刀。一堆东拼西凑的破烂,也不知道都是从哪里捡来的垃圾。看来这位老兄混得相当的惨不忍睹。在游戏里,这种人多得就像进城讨生活的民工。对于他们我从来就提不起PK的欲望,我只关注那些高级别的角色,他们才是我下手的目标。 
   
  在这里我的名字叫菲菲鲁。很可爱很卡通的小姑娘的名字。可现在这样美丽的三个字却被染成一片血红,触目惊心地悬在那个一脸天真无邪的小女孩的头顶上。在游戏中,我是人见人怕的职业PKer。 
   
  一走到城门边的墙脚下,就看见两个勉强够得上当我目标的剑客正在捉对厮杀——应该叫捉对PK。我不知道事情的起因,也不关心。在这里,PK不需要理由。 
   
  两位剑客显然都已杀红了眼,否则,有经验的玩家是不会在有低级玩家在场的情况下还继续同级PK。原因很简单,一些新手就像食腐动物,专等高手PK得两败俱伤之后翻捡尸体上遗留的东西。 
   
  反正也不急着下线,我懒懒地站在一边观战,同时默默注视着同样站在一边的灯火阑珊。作为我的目标他还远不够格,可是待会儿只要他胆敢翻捡尸体,那他就破格升级了。我恨那些全身散发着腐味的家伙。 
   
  同每次一样,一位剑客倒地宣告了这次PK的结束。活下来的那位也是命悬一线。此时此刻,旁边的任何人只要一抬手就能马上要了他的命,这也是游戏中常有的事。所以他连尸体都来不及检查,马上迫不及待地狂补了一通血。见我们两个都没有动手的意思,他似乎稍稍愣了一下,又急忙跑上去在尸体上搜刮起来。等他忙完,直起身来,带着几分醉意向观战的我和灯火阑珊耀武扬威地炫耀了一番。看得出他的精神因PK胜利而极度亢奋,活像一只刚刚吸饱血的吸血鬼。 
   
  我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一切,感觉无趣透顶。正想离开,那吸血鬼突然对我叫了句:“hi,美女!小妞!……”后面的话里中和着轻慢和猥亵。这只猪!我静静地站着,等他涎着一张脸靠过来,然后闪电般地扬起手中的雨切。刷刷几声之后,刚刚还站在身边的人变成了脚边的一具伏尸。我弯下腰,熟练地检查着尸体。靠,一堆破烂。这时我才记起我的物品栏早已爆满,根本就不可能再补充些什么。我恨恨地把他身上的东西一件件拎出来全扔在地上,又瞟了一眼仍然呆立一旁的灯火阑珊,心里说小子便宜你了。可是就在这一刹那,我的心情突然变得极其不快;不是因为没捞到战利品——对我来说钱早已变成一串看不出实际意义的冗长数字;也不是因为刚才那句脏话,在此地混久了,再难听的脏话也不会让我皱半下眉头;对付它们只要拿刀当扫帚一样扫开就行;令我不快的是旁边的目光。灯火阑珊的目光。 
   
  从头到尾,他就那样没完没了地盯着我。我烦躁起来。看什么看?我只是在清扫垃圾,顺便拿走我应得的报酬。可是那两道目光却搅得我平添出一种罪恶感,就像一个趁夜作案的盗贼被突如其来的光线所捕捉。我猛地转身,头也不回地想快步离开。不想频道中却突兀地跳出这样一句话—— 
 
  〔灯火阑珊〕有啊,每天都在梦里见到。 
  〔菲菲鲁〕我来教你一句咒语,很灵的:芝麻开门开门快开门~~~ 
  〔灯火阑珊〕真的很灵吗?芝麻开门开门快开门~~~~~~芝麻开门开门快开门~~~~~~芝麻开门开门快开门~~~~~~ 
  趁他念咒语的时候,我把身上的钱按十万块一份,一个一个不停地扔到地上,每十万块都是一个金光耀眼的大金币。金币敲击出的哗啦哗啦声在山洞中回响着,那种金光闪闪的音乐令人陶醉。阴暗的地面很快就被金币铺满了,无聊得要死的飞云洞瞬间变成了阿里巴巴的山洞,里面堆满了足以致人呼吸难继的邪恶财宝。 
   
  灯火阑珊目瞪口呆。我知道他现在头晕得厉害。 
  〔菲菲鲁〕快捡哪,现在不嫌少了吧?^ ^ 
  〔灯火阑珊〕这……太多了,我不能要,真的不能要。 
  〔菲菲鲁〕你不要那就走。可惜呀,三百多万呢。要是没有人来捡,十分钟之后就会被土地爷贪污掉。 
  〔灯火阑珊〕什么意思? 
  〔菲菲鲁〕你不知道吗?落在地面上的东西十分钟后就会消失不见。 
  〔灯火阑珊〕那可不行! 
  话音未落,他一个箭步跳进钱堆,弓起屁股,前后左右地乱刨起来。我悠然地站在一边看着,心里也乐呵呵的。阿里巴巴第一次大开眼界也不过如此吧。 
   
  等他终于捡完了最后一枚金币,我又逗他: 
  〔菲菲鲁〕在钱堆里打滚什么感觉? 
  他没立刻回答,反而点开了我的交易栏,放进了三十八枚金币。 
  〔灯火阑珊〕别耍我了,还给你,一共三百八十万,没少吧?唉,其实真不想还。 
  〔菲菲鲁〕没人要你还。你捡的东西还给我干什么? 
  〔灯火阑珊〕可是我不能拿你这么多钱。 
  〔菲菲鲁〕那就扔掉! 
  这人真是固执。我有点不高兴了,抬脚便走。钱本来就是用来买东西的,我现在用它来买两个人的快乐,不行吗? 
  他追上来,满脸严肃。 
  〔灯火阑珊〕谢谢你的好意,可是你要知道我决不是为了练级或者赚钱才跟你在一起的。 
  〔菲菲鲁〕你不肯要我们就绝交。几个钱算得了什么? 
  〔灯火阑珊〕这可不是几个钱,就算是你也不是小数目。而且在这里挣钱并不是那么容易。 
  〔菲菲鲁〕你不容易我容易。我什么都不用做也照样弄来一大堆。 
   
  我带着灯火阑珊来到新手村的旁边,在地上随便捡了一套别人扔掉的新手服,换掉身上的赤龙宝甲,变成了一个新人。 
  我对灯火阑珊说了句给我看好了,然后随便走近旁边的一个小技师。 
  〔菲菲鲁〕给我点钱吧…… 
  想不到出师不利,那个技师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飞快地逃走了。 
  我并不气馁,走到树林边人多的地方。 
  〔菲菲鲁〕我是可怜的新人,哪位好心的姐姐妹妹随便送我一点不要的东西吧! 
  这一下,居然走过来了两个好心的女孩子,二话不说,扔给我了一只小匕首、一件软甲和一双布鞋。 
  想不到这么快就开张了。我向远处的灯火阑珊炫耀了一下战利品,又凑到一群人跟前。 
  〔菲菲鲁〕Give me some money, please. 
  这回一个浓眉大眼的男孩子慷慨地递给我五千元,紧接着又问我是哪里人,有没有人带练。 
   
  不等我回答,灯火阑珊已经拍马赶到,拦在我面前。 
  〔灯火阑珊〕够了,不许再做这种事! 
  他那副剑拔弩张的样子,居然连我都没敢出声。大眼男孩扫兴地走了。 
  〔菲菲鲁〕怎么了?你看,要了这么多。 
  〔灯火阑珊〕你再这样胡闹我要生气了! 
   
  其实他已经生气了。我解释了半天,说这跟要饭是两码事,只是好玩,而且游戏里面应该鼓励大家帮助新人。可是他还是气得连话都不肯跟我说,于是我们又回到飞云洞继续练功。灯火阑珊一声不响地只顾拼命打怪练级,我小心翼翼地跟在旁边,进退两难。我也有点生气,只是不知道生谁的气:灯火阑珊、菲菲鲁还是我自己,总之越想越郁闷。正当两人的关系渐渐陷入微妙的时候,一次打死一只怪物之后,从它身上竟然掉出多达十几只的天使之羽。天使之羽算不得什么宝贝,每只连一百块都卖不到,好像也没什么用处。可是灯火阑珊出乎意料地跑过去一一捡起,欢呼一声原来这种东西身上掉天使之羽啊!他一下子忘记了跟我闹别扭,兴奋地说,只要凑足999只天使之羽,加上若干金线和珍珠,就能够编成一件极品的霓裳羽衣。只是眼下他的级别不够还做不出来,不过他保证说等到收齐999只天使之羽的时候,他一定就够级别了。 
   
  我也不由得动了心。对顶级玩家来说,搜寻极品装备比PK还要令人兴奋。混了这么久,我也只是在游戏主页上看到过一张霓裳羽衣的图片,五颜六色的煞是好看,只是在游戏中却从来没见过,现在才知道原来做起来是如此麻烦。这衣服穿上之后魅力声望加得最多,能减少被怪物攻击的次数。而我和所有的PKer一样,追求的只是最强的攻防。我一个红名Pker要它个魅力干什么?虽说如此,我还是当即决定帮他收集齐999只天使之羽。 
   
  这件意外的任务挽救了我们的练功之旅。灯火阑珊为了达到能够制作霓裳羽衣的级别,一反常态地刻苦用功。我们把飞云洞搜了一遍又一遍,可是羽毛收集的进度仍非常缓慢,首先并不是每次都会掉出羽毛;其次一只两只地收集,收到999只也是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而且我们不能老呆在这个地方不挪窝,灯火阑珊还得升级。 
   
  灯火阑珊不在的时候,我就跑到各城市的市场上去高价收购天使之羽。我坐在地上举着个告示牌,标明收购价格,许多手里有羽毛的玩家都乐呵呵地把他们的羽毛交给我。这个办法果然比什么都快。反正我身上的高级装备多,随便卖几件就是钱。大约在两周之后,我问灯火阑珊他的级数够了没有,他说级是刚刚够了,可是羽毛还差得远。我得意地告诉他羽毛也差不多凑齐了,然后我把买来的四百多只羽毛一起交给他。收到羽毛后灯火阑珊呆立良久,半晌没出声。我正在纳闷他是不是掉了线时,他却又开口说话了。他对我说,明天晚上八点半,在狼居胥峰顶,一定要等他,无论如何都要等他。说完就像仓惶逃下了线。 
   
  我呆住了。我知道再也不能继续装傻下去。这话里面的意思很清楚,明天在狼居胥峰会发生什么事,我却还不知道??
 
  〔菲菲鲁〕我宁愿要所有人的东西,就是不要你的,白送也不要!拜托别再缠着我了。 
  说完我再一次转身就走,心里后悔得要死,我怎么会认识这么一个黏黏乎乎不清不楚的人。 
   
  身后呼的一圈白光闪过,接着从白光的中间一颗小星星拖着长长的光尾腾空而起。灯火阑珊突然下线走了,地上躺着那件五彩斑斓的霓裳羽衣。 
   
  *** 
   
  我把那件价值连城的宝贝衣服卖了,不是在游戏里,而是实实在在地卖给了胖子,卖了两千六百块钱。就这样我还嫌卖少了。这样不世而出的极品装备,再多加一百两百的我也不算黑。 
   
  心情不爽,极度不爽。那天从下山以后就跟丢了魂似的。也不知是什么鬼使神差,我竟然跑去把那衣服捡了起来,捡起来后也没存到银行里,而是一路背着它。一件衣服占了我好大一块物品栏空间,害得我有好几件打出来的宝物捡起来却没地方放,只好扔在地上便宜别人。我背了一路却从没想过要穿在身上试一试。我做不到。 
   
  自从捡了那件宝贝衣服,我的心里就空荡荡的,好像有些什么东西被那件邪乎的羽衣吸跑了一样。最后我决定卖掉它。不就是件霓裳羽衣吗?跟我手中的宝刀雨切、身上的赤龙宝甲有什么两样?游戏道具而已。又不是我偷来骗来的,送给我了就是我的,我怎么用谁也管不着,就连做它的人也管不着。而且我相信我再也不会遇见灯火阑珊了。 
   
  这样对谁都好。这么大了居然还分不清游戏和现实。我可不是那种精神上的软骨病患者,活该陪着他哼哼叽叽地发梦话。 
   
  而且我相信我问心无愧。我有什么可愧的? 
第五章 一场游戏 
   
  再次坐在狼居胥的顶峰,已经不知是多久以后的事情了。在路上我没有斩瓜切菜一样消灭拦路的大妖小怪,而是逃命般一路飞奔上了山。又是日暮时分,天空没有白天那么明亮耀眼,却异常温暖。我就这样一直坐着,什么也不干。柔和的背景音乐中不时传来一声声鸟鸣虫唱,太阳默默地照着我,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那样的包容,即使满身心的疲惫仍旧无法消除,却能触摸到一种宁静和安慰,就像倦鸟归巢的感觉。我果然还是属于这里。 
   
  猛然间“砰”的一声枪响爆裂开来,同时从我头顶上升起一行血红的数字。那红色的数字注释着我所损失掉的血量。我起身回头,发现岩石背后不知何时已经挤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我并不认识他们,我认识的只有枪口、剑锋、矛尖……无一例外全部指向我。显然这是有预谋的仇杀。我被偷袭了。 
   
  “小妹妹,在等谁啊?” 
  “想怎么个死法?GG一定让你爽到死!” 
  …… 
   
  像我这样的杀手被人设计偷袭并不意外,意外的是这么大一群算不上高手的喽罗怎么能够爬上这座令无数高手胆寒心裂的狼居胥峰顶。我一动不动,一边冷静地等待下文,一边用鼠标调用着这群乌合之众的资料。我相信他们应该是有帮派的。果然,他们全都来自一个叫“红名之狼”的帮派。人如其名,他们每个人头顶上的名字都是红色的。这是个清一色的杀手帮派。 
   
  我不记得跟这个“红名之狼”结下过什么梁子。不过也说不定,我杀人的时候根本不看他是哪帮哪派的。 
   
  又是“砰”的一声枪响,又一行血红的数字从我身体里冒了出来。我再也忍耐不住,往人群中直冲过去。反正已经无路可退,周围全都是敌人,朝哪个方向突围都是一样的。真没想到,刚才我一路逃上山顶,现在又要一路逃下去。可惜我现在面对的是人而不是怪物。怪物只在你入侵它的领地打扰他的安宁时才向你发起攻击。 
   
  无论我怎么左冲右突,却发现自己永远处在敌人的最中心。这些人的级别对我来说都不算高,他们手里握着的,也不过一些对我来说不足挂齿的凡兵俗铁。若是在平常,即使遇到这样的围攻,我仍有把握突出重围。可是今天不一样,我从不离手的那把削金断玉的宝刀雨切并不在我手里,我的武器只有一对空拳。尽管如此,敌人还是一片片地倒下。令我吃惊的是他们竟然不怕死,一排一排前赴后继,踏着同伴的尸体,毫不间断地向我发动猛攻。那些死者也以最快的速度消失掉,为后来者腾出战斗空间。随着地面上的尸体越积越多,血红的数字也不断地从我的头顶升起。我的血在一段一段地流失。最要命的是我身上并没有带足够的血瓶。 
 
  …… 
  红名之狼的老大正疯狂地刷着屏,不断地发布着同一条信息。得,我这只新来的菜鸟一下子在帮中扬名立万了。 
   
  干什么催得这么急?他真认为我携款私逃了?我呆呆地看着频道,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久密语频道也开了。灯火阑珊跳了出来。 
  〔灯火阑珊〕你在线啊?没看到我叫你? 
  〔时空机器〕对不起,我把消息栏最小化了。 
  〔灯火阑珊〕先回来再说吧。 
  我沮丧得要命,只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儿下线。{注:密语频道是游戏中一对一的说话频道,直接输入对方的名字,只要对方在线就可以打开。} 
   
  〔时空机器〕找我什么事? 
  〔灯火阑珊〕什么事?药呢? 
  〔时空机器〕对不起,被抢了。 
  〔灯火阑珊〕被抢了?不是你贪污了? 
  〔时空机器〕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灯火阑珊〕死到临头还耍帅?我是吓唬你的!刚才有人看见新人药师被人PK了,我想可能是你。 
  〔时空机器〕没错就是,就在安城的右城门外边。我连名字都没记下。 
  〔灯火阑珊〕是隼盟的人!他们要找死我也拦不住。我们跟隼盟早晚得要大干一场,这下正好师出有名。 
  〔时空机器〕你们要打仗?什么时候? 
  〔灯火阑珊〕这你就别管了,你这样的新人根本上不了场,等我替你出头吧。 
  〔时空机器〕我不要!!!!!!! 
  “我不要”三个字后面连续打出了一串惊叹号。 
  我不要。没有想到一个新人被PK竟会马上触发游戏中最残酷的帮派大战。这种帮派大战动辄有上百人参加,互相叫骂对砍,从早打到晚,死掉的人马上复活再奔向战场,无比惨烈却又无头无尾,不把最后一人打到精疲力竭就不会停止,而结果却永远是不了了之。事后残留的仇恨又成为下一场帮派大战的导火索。 
  更重要的是,我绝对不要你替我出头! 
   
  〔灯火阑珊〕不要什么?你被杀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我们大家都没脸见人。 
  〔时空机器〕这事怨我,是我先抢了人家打出来的东西。没脸见人的只有我一个。 
  〔灯火阑珊〕你抢了什么? 
  〔时空机器〕一把什么刀吧,没看清楚。 
  〔灯火阑珊〕那你是活该被杀了? 
  〔时空机器〕算是吧。我不知道规矩,以后不乱抢东西就是了,反正也抢不赢。 
  〔灯火阑珊〕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被人PK了却不想报仇的。 
  〔时空机器〕不是不想,不过我的原则是有仇自己报。再说本来就我一个人死一次,一开仗就要害得不知道多少人死不知道多少次,何苦呢? 
  这句话送出后密语频道里停顿了好一会儿。 
  〔灯火阑珊〕切!你这人可真有意思。我知道了。 
  
 
  〔灯火阑珊〕我无所谓。按说我老婆还有50%的可能性是个男的呢,可那又怎么样? 
  〔时空机器〕你怎么这样说自己的老婆? 
  〔灯火阑珊〕你能说没这种可能性?游戏里面遍地是人妖。就算真是女生,还有50%的恐龙。无所谓,反正是玩。 
  〔时空机器〕既然这样你还结个什么婚?你在背后这样说她不觉得对不起她? 
  〔灯火阑珊〕她想嫁我就娶,还对不起?非要我说我不要她就对得起她了?结婚分两种,一种是遇见了喜欢的人所以结婚,另一种是因为没法跟喜欢的人结婚,所以跟任何人都可以随便结,无所谓。 
  我呆住了。真不愧是哲学家,任何时候都一套一套的。 
   
  见我半天没吱声他又说了起来。 
  〔灯火阑珊〕怎么不说话? 
  〔时空机器〕我在数你刚才说了多少个“无所谓”。 
  他全身一震。 
  〔灯火阑珊〕你在可怜我? 
  〔时空机器〕是,我可怜你!PK也好结婚也好,没有一件事是你自己愿意做的。你这是为了你的红名之狼吧?真伟大,你是献身于伟大PK事业的伟大领袖、伟大圣人! 
  这句话送出后很久都没有反应。我知道他发怒了。可是我的怒气比他更大。我从没想过那个愣头愣脑的苏格拉底会变成这样一个徒有其表的可怜虫。 
   
  很奇怪他仍然没有发怒。 
  〔灯火阑珊〕以前我比你还讨厌PK,那些PKer除了PK什么也不会干,什么也不想干,上线就是杀人,就像游戏里的一个NPC怪物。我觉得这些人又可怜又可笑,却不知道自己比他们更可笑。我居然在嘲笑一些我得不到的东西。 
  〔时空机器〕什么东西你得不到? 
  〔灯火阑珊〕力量!没有力量的人却嘲笑别人拥有的力量,这才叫可怜又可笑。 
  〔时空机器〕那么你现在又得到了什么? 
  又是长时间的无反应。只是他的怒火终于透过屏幕向我压过来。 
  〔灯火阑珊〕小心说话!要知道有人就为一句话死掉过无数次。 
  我知道。可是那时候你是不怕死的。 
  〔时空机器〕原来是死怕了。 
  这一次他真的震怒了,我看见他从背后刷地抽出一枚奇长如剑的缝纫针。我一动不动面对着他。对峙了片刻,他又慢慢地把长针放回去。 
   
  〔灯火阑珊〕算了,你敢说就肯定不怕死,我没兴趣杀一只不怕烫的死猪! 
  我仍不放过他。 
  〔时空机器〕你不是没兴趣,是没胆量!你连死猪都不如,你就是一只光会杀人的NPC怪物! 
  我们就这样长时间地对峙着,显示器前面的那段距离似乎被抽成了真空,我们都静静地触摸着对方从心底散发出来的某种无法抑制的东西。 
  就这样过了很长时间,他突然冒出一句完全不着边际的话—— 
  〔灯火阑珊〕骂我你觉得很痛快吧? 
  我顿时呆住了,心中那股膨胀得就要炸开的愤怒顷刻间化作一无所有,只留下一团空荡荡的悲哀。 
  不,我一点儿也不觉得痛快,我只觉得难受。我就不想骂你,我也没资格骂你。 
  〔时空机器〕对不起。 
  对不起。我真心地说。我并不想故意刺痛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灯火阑珊〕可是我觉得痛快!我扔下帮派扔下老婆跑来见你,就是想来听你骂的,我真TM贱! 
  他反手猛地一击,身后一只蹦蹦跳跳靠近的南瓜怪立刻倒下去。南瓜怪很快就从屏幕上消失了,空中还回荡着一声凄厉绝望的哀嚎。 
第九章 旧梦已逝 
   
  这里是海之尽头。眼前湛蓝的海水被微风轻轻鼓动着,发出叹息般轻柔的声音;脚下银色的沙滩上,印着我们浅浅的足迹;沙滩边是成片的椰林,枝叶婆娑起舞,运气好的话还可能在树下拾到明珠一样的椰子。又到了日落时分,一轮温暖的红日斜斜地挂在海面上,在我们身后拉出长长的投影。我们站在相距不远的地方,默默看着平静的落日,一言不发。 
 
  我顿时握紧了双拳。对,你欠他们的,你要还债,可你要还的决不止这么多!我换了马甲回到这里,我努力使自己不去仇恨,对那件事我认为自己错得更多。可是现在,我发现我恨你,非常非常恨你,就跟你恨我的一样多!我冷冷地盯着屏幕上的他,一字一字地敲道: 
  〔时空机器〕那好哇,看来你的兄弟们送过你一个天大的人情,你们可真是英雄肝胆两相照,让我感动得想哭呢。有他们在,你还怕什么报应? 
  这句话送出后,我发现自己竟激动得有些微微颤抖了,同时我几乎感到灯火阑珊身体的剧烈震动。我已经无法再继续站在他的身边,与他对视片刻,我断然下了线。 
   
  *** 
   
  这一次不欢而散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认为灯火阑珊再也不会理我了。我每天上线后就只是坐在市场里固定的位置,免费替人做药,从不管他们是不是红名之狼的成员。一开始还有两个红名之狼的小头目来过问此事,事后却不了了之。想必是帮主大人做出了某种指示。找我做药的人越来越多,有些人几乎每天必到,身边热闹非凡,可我心里却还是空空的。我时刻期待着却又随时提防着密语频道会突然弹开。可是灯火阑珊再也没有跟我联系。他不理我很正常,他是一帮之主,甚至可算是这个服务器上最牛的牛人。他容忍我只是觉得我能使他回忆起单纯的过去,他不杀我只是认为我不值得他杀。 
   
  过去虽然值得留恋,但是与呼风唤雨的现在比起来,还是如以卵击石一般撞得粉碎。 
  何况他早已做出了选择。 
   
  直到有一天,我收到他一篇分成几段的长长的留言。 
   
  “时空机器,你好。 
   
  真没想到现在的我还能遇上像你这样的人。虽然有点一厢情愿,可我是真心把你当朋友看待,而且是唯一的朋友。别看我现在一呼百应,有老婆有部下,可是我从不把他们当朋友看,我想他们也跟我一样。 
   
  你完全有理由轻视我。我好像什么都有了,可这是我用我所有的快乐换来的。我很羡慕你的闲散淡泊。我也曾经很淡泊,只不过你比较酷而我比较傻。不管怎么说那都是我最快乐的日子。可是现在,我的一切都身不由己,我得还债。我欠帮中的兄弟们一笔很大的人情,他们豁出命来为我去杀过一个人,一个真正的高手,一个我怎么都赢不了的人。我用卑鄙的手段杀了他,而死掉的却是我自己。 
   
  我求他们为我杀人的同时就订下了卖身契,所以现在的我必须替他们杀人。红名之狼恶贯满盈,总有一天会遭到报应,这一点我最清楚。有人会回来杀掉我,我每天都在等待。只是到那一刻,我希望有资格站在他的对面。我这人气量不足,永远达不到高手的境界。我只能再一次利用红名之狼。虽然它是那么卑鄙肮脏,可是除了它,我一无所有。 
   
  我曾想过,如果真的发展到一统江湖的那一天,也许我能建立一套更好的秩序,把落日变成一个没有无故PK的地方。不过千秋万代一统江湖这种野心本身就跟东方不败一样荒唐,我也会像东方不败一样死掉。事实上真正的我早就死了,只是有点死不瞑目,无法超生。我天天挂在游戏里,就是想等待一个安心的死。 
   
  现在的你,对我、对红名之狼一定已经深恶痛绝了吧?你要脱离帮派我决不拦你,事实上我也希望你那样做。从当上红名之狼帮主的那一刻起,我就一天也没看得起过自己。你骂我时我又恼火又痛快,就仿佛听到了自己身体里面还没有完全死掉的那一部分又发出了声音。只是在那一天我也明白了我已不可能复活,跟你在一起的快乐只是在延续着一场不甘完结的旧梦。现在梦醒了,我们不可能做朋友。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好好练级,你有成为高手的素质。但愿将来的落日里面不要只是一群乌合之众,我想看到有更多令人景仰的真正的高手留下来。 
   
  灯火阑珊” 
   
  这封信同样完结了我的旧梦。我不得不同意他的话:我们不可能做朋友。 
 
  事情往往坏就坏在快要成的时候。对这场骂战,其他服务器上的玩家原本只是作壁上观,可这一来,仿佛平静的热油锅里注进了一瓢冷水,登时炸了锅。红名之狼的恶行早已天下皆知,许多人为了躲开他们逃到了别的服务器。可是这群狼又要侵犯他们新的家园,践踏他们新的人生;红名之狼这回可失算了,古言道穷寇莫追,这些流亡的难民就像传播出去的火种,迅速在其他服务器的玩家中点燃了反击红名之狼的熊熊烈火。如果说红名之狼从当初毫不起眼的流氓小帮派发展到今天,是因为老虎都在打盹,那么现在其他各大服务器的龙虎英雄们可都精神抖擞、虎目圆睁,时刻准备着给他们以迎头痛击。 
   
  战火仍是从论坛烧起的。十几个服务器的玩家一齐出动,人人喊打,红名之狼百战百胜的群殴大法彻底失效。这一轮的讨伐声浪不比住日,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势。不久论坛上出现了一份签名请愿的帖子,声称如果游戏商继续姑息养奸、不铲除游戏中的恶势力,他们就要于某月某日一起永远地离开落日,让游戏商去喝西北风。这份请愿书得到了广泛支持,签名的跟帖每天以十页以上的速度发展着。打狼派这次倒没有整天挂在坛子上声嘶力竭地骂战,也不再历数红名之狼的罪状,他们只是默默地签着名。这份请愿书就像一片悬在游戏商头顶上的乌云,在无声无息中越积越厚,越压越低,不间断地给游戏商施加压力。 
   
  半个月后,无数人签名抗议的成果终于在游戏主页结了出来。游戏商出了公告,宣布为了维护正常的游戏秩序,给众多玩家一个健康的游戏环境,惩罚无故PK,决定于X月X日X时起对游戏进行调整。首先是红名成员超过若干百分比的帮派不得占据总坛;第二,红名玩家升级所需的经验值调整为蓝名玩家的三倍,死后损失掉的经验值也是蓝名玩家的三倍;第三,游戏中新设寺庙,红名玩家可以通过一段时间的坐禅,逐渐恢复为蓝名。 
   
  在我们这样的国家里,政策的威力是无穷的。就在一天前,想要在游戏中撼动红名之狼还像是在痴人说梦,可是经过运营商弹指一挥间的小小调整,人人都知道红名之狼的帝国这回完蛋了。失去总坛意味着失去帮派安身立命的根本,失去存身的屏障。总坛中起保护作用的护坛兽立马倒戈,见人就杀。逃出总坛的成员们像一只只孤独的狼,在外界的风雨中挣扎飘荡。而那些曾经被红名之狼逼得背井离乡的难民们则纷纷回乡,加入到剿灭红名之狼的战斗中去。他们在突然之间变得空前团结。一切都颠倒了,过去是红名追着蓝名杀,现在是蓝名追着红名杀。反正杀了红名之后不会使自己也变成红名,越杀越光荣,蓝名勇士永远都是纯洁的、勇敢的、善良的、可爱的,正义永远与他们同在。以前被人追杀得心惊肉跳,现在才知道杀人的感觉原来这么过瘾这么爽。不仅是红名之狼的成员,就连普通的红名玩家也成了他们追杀的对象。红名们被追得无路可逃,纷纷躲进新开的寺庙。 
   
  不得不承认游戏商的这一手够毒,如同釜底抽薪,彻底摧毁了红名之狼的战斗力。一个红名要“坐”成蓝名最少得花上好几个月的游戏时间,这期间纯粹是白费点数,什么也不能做。可是如果舍不得废掉人物的话,也只好去坐禅了。不出两天,寺庙竟变然成了红名之狼新的大本营,过半数的成员都挤了进去。以西门吹泡泡等几个原头面人物为首,每天都有大批帮会成员宣布退会,他们一面破口大骂游戏商都TMD不是东西、什么破游戏越改越烂,一面一动不动地坐在寺庙里对着佛陀忏悔,乞求重新做人。 
   
  *** 
   
  我在总坛大门外找了灯火阑珊的时候,他正在跟几个蓝名勇士捉迷藏,围着总坛旁边的大树乱窜。在这样的乱世,事先又并无联系,能够找到他实在出乎我的意料。他在几乎无暇喘息的情况下看到了我,还悠哉游哉地跟我打了个招呼。 
  〔灯火阑珊〕Hi! 
  〔时空机器〕你好。 
  〔灯火阑珊〕一点都不好,报应来了吧?^ ^ 
 
  〔时空机器〕^ ^ 
  我立刻给动手为他加血,旁边的蓝名勇士叫了起来:“又来了一个!TMD真是不知道死!” 
  “我靠,这小子是个蓝名!” 
  “小杂碎给我滚,老子烦了连蓝名也杀!” 
  我没理他们,他们也就敢这么吓唬两句,没人真敢杀我。因为我是红名之狼成员,这几天走到哪里就被人骂到哪里,可是却没人真来杀我。谁都害怕在这种时候变成红名。 
  灯火阑珊哈哈一笑:“老子不陪你们玩了,走吧。” 
  最后那句“走吧”是对我说的。 
  说走却没地方可去,蓝名勇士还堵在那里呢。灯火阑珊只能领着我逃进总坛。 
   
  总坛现在不属于任何一个帮派,已经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地方,不普通的是里面的护坛兽,级别稍低的玩家一碰就死,不进行大规模组队的话就根本通不过,所以暂时还没有什么人进来。往这里面逃命实是饮鸩止渴。 
  〔灯火阑珊〕你现在在干什么? 
  〔时空机器〕你又在干什么? 
  〔灯火阑珊〕我在等你啊。 
  〔时空机器〕开什么玩笑? 
  〔灯火阑珊〕没开玩笑。我一直在门口等你。 
  〔时空机器〕那为什么不密我? 
  〔灯火阑珊〕我一密你就不肯来了。^ ^ 
  〔时空机器〕瞎说!你老婆呢? 
  〔灯火阑珊〕走了。她说已经伤心透了,再也不玩了。走之前把所有的钱和药都给了我。 
  〔时空机器〕倒有几分情义。 
  〔灯火阑珊〕得了吧,树倒猢狲散,大难临头各自飞,还谈什么情义?我心里早就明白,全落日就你一个人对我还有几分情义。 
  我?我哭笑不得。一只神兽窜了出来,灯火阑珊替我挡了一下,示意我躲到柱子后面去。 
   
  〔灯火阑珊〕你怎么还没退会?你从没杀过人顶着个红名之狼干什么?招骂啊? 
  〔时空机器〕没顾上。 
  〔灯火阑珊〕你这人真怪。现在几级了? 
  〔时空机器〕86。 
  〔灯火阑珊〕果然厉害! 
  〔时空机器〕别厉害了,你有什么打算? 
  〔灯火阑珊〕今天再见不到你的话我就要走了。 
  〔时空机器〕终于收手不玩了? 
  〔灯火阑珊〕也是也不是。我要去一个地方,然后就永远呆在那里再也不出来了。 
  我心中一动。今天如果碰不到他的话,我也想试试回狼居胥峰。我拼命练级就是为了这个。 
   
  〔灯火阑珊〕我现在一败涂地了,你该说是罪有应得吧? 
  〔时空机器〕你自己觉得呢? 
  〔灯火阑珊〕切,指望从你嘴里听句好话简直是做梦。谢谢你来看我。我把你开除了吧,你可以出去堂堂正正地做大侠,不必跟我搅在一起。 
  〔时空机器〕我没说要退会呀。你自己要退吗? 
  〔灯火阑珊〕我退不退有什么不一样,我反正要去隐居了。你为什么不退?想以身殉会啊?我好感动! 
  〔时空机器〕殉你个头!我只觉得没那个必要,我是红名之狼可并不代表我就是坏蛋。 
  〔灯火阑珊〕现在红名之狼就等于是坏蛋。 
  〔时空机器〕以前是,可现在不是。现在有点惨。你知不知道外面那些蓝名都在些干什么? 
  〔灯火阑珊〕知道。蓝名之狼。^ ^ 
  〔时空机器〕还不如你们呢。且不谈卑鄙不卑鄙,你们至少是凭自己的双手打下的江山,可他们完全是靠改游戏偷来的天下。 
  〔灯火阑珊〕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原想死在英雄的长剑之下,没想到现在只有看着这帮小人猖狂,真TM不甘心??
 
   
  〔灯火阑珊〕你还有兴趣打吗? 
  〔时空机器〕还打什么?开溜! 
  〔灯火阑珊〕你不是不喜欢逃跑吗? 
  〔时空机器〕此一时也彼一时也。现在赶路要紧,理他们呢! 
  看来灯火阑珊也正有此意,我一说开溜,他立马抢先窜出去老远。跑出去了似乎又觉得不好意思,站定下来边等我边说: 
  〔灯火阑珊〕你这人真TM有意思,说打也是你,说逃也是你,拿我开涮哪?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 
  〔时空机器〕哈,想打就打,想逃就逃。对老大发号施令的感觉真爽! 
  〔灯火阑珊〕你小子几时把我当过老大! 
   
  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快乐的逃命了,我们在向狼居胥飞奔。这些日子以来,所有郁结于心挥之不去的种处烦恼,都随着耳旁掠过的阵阵风声,被抛弃在我们经过的路上,抛弃在我再也不会回头看上一眼的脑后。在这一刻,我不是菲菲鲁,不是时空机器,甚至不是游戏玩家,我只是一个奔跑在回家归途上的充满快乐的人。人的一生中一定会找到一个洗尽尘埃荡涤心灵的地方,尽管我的那个地方只是游戏中的一座山峰。 
   
  我终于可以无牵无挂地离开这个游戏,只要能再看一眼那落日照亮的壮丽天空。在那里,灯火阑珊也应该可以得到最终的解脱。 
   
  一直以来,我都在考虑要不要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他我曾经是菲菲鲁,但是那个时机一直没有到来。现在,我决定彻底放弃这个念头。网上游戏中的萍水相逢,我是谁,或者我曾经是谁,都无关紧要。我们将一起在狼居胥峰顶看最后的落日,然后挥挥手,永远地说声再见。游戏中的一段小小轮回终于要走到圆满的尽头。 
   
  很快我们就到了山脚下。 
   
  *** 
   
  〔灯火阑珊〕这条路很险,你一定要跟紧了。 
  〔时空机器〕是! 
  〔灯火阑珊〕不过这里也最安全,因为不会有人追杀。 
  〔时空机器〕嗯。 
  我心里直好笑,这一点我比你要清楚得多。 
  〔灯火阑珊〕药要省着点用,否则到不了山顶你就完了。 
  〔时空机器〕真罗嗦,还走不走哇? 
  灯火阑珊气得向我扬了扬手,终于闭上嘴不说话了。 
   
  山路还是那么安静和美丽,林中的翠鸟也照样时不时钻出来在我们身上狠狠地啄上一口。当然这些翠鸟还只是些小角色,靠近山顶的地方,有大量的豹头飞猫,隔着老远就向你射飞弹,还有一条坚硬无比的铁尾巴,尾风所过之处,决无活口。即使我是菲菲鲁的时候,也只能靠着不停地躲闪,并抢在它两次甩尾的间隙里砍死它。 
   
  很快我们就遇上了这些飞猫。灯火阑珊还不要紧,可我只要被飞猫射中一次就要损失掉近80%的血量,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我紧贴着岩壁慢慢移动,确保背后不被袭击。很快灯火阑珊也学着我的样子跟飞猫周旋。就这样一步一挨地来到了岔路口。这个路口总是一下子冒出四只飞猫,是一路上最险的地方。不过这些飞猫也有个好习惯,只要在岩石上撞上七八回就会脑袋发晕,自动向山下飞去。我每次都钻进一条大岩缝里面,虽然飞猫还是能够找到,但却不能每次都准确地击中藏身于缝隙中的我,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撞到岩壁上,而且它们对着岩缝的时候使不出飞猫大甩尾。所以只要我挨住少数的几次攻击,等飞猫撞晕了头飞到山下去的时候就可以溜之大吉。 
   
  对付飞猫的这套办法灯火阑珊显然还没有摸透。本指望这次由他照顾我,现在却仍旧是我照顾他,在我的带领下两人一起挤进了岩缝。 
  我躲在灯火阑珊身后,看着四只飞猫轮番往岩石上撞,一只接一只地掉到山下,乐得都快笑出声来了。尽管灯火阑珊站在靠外的位置挨了几下,可是我们准备了充足的水果和血瓶,所以无惊亦无险。 
   
  等到第四只飞猫掉下去之后我们终于钻了出来。我拔腿就往山顶跑。灯火阑珊却站着不动。这小子发的什么愣,我急了,冲他大叫—— 
 
   
  “我引发针雨杀掉了那群小兄弟,可是菲菲鲁已经死了。我站在她身边不知道怎么办。当我检查她的物品栏时想确认那件羽衣的时候,却发现里面全部都是天使之羽,一共九百九十九只。已经死了的菲菲鲁对我说,这些是她还给我的。 
   
  “我一直都理直气壮地认为是她欠了我的,却从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她偿还些什么。再次从她那里得到九百九十九只天使之羽的时候,我知道从前的我死掉了。 
   
  “后来我在市场上听说,这些日子以来,有个女孩子一直在跟GM抢着收购天使之羽。为了那些高价的羽毛,她甚至卖掉了雨切。那是她从不离身的宝刀,是游戏中最昂贵的终极兵器。” 
   
  *** 
   
  发现自己一直很平稳的声调已经有些颤抖,灯火阑珊停了下来,轻轻地呡了一口杯中的饮料。有什么东西在他眼中闪动,我知道那不止是烛光。我呆呆地听着自己曾经经历过的一切。从另一个角度听来,似乎那是别人的故事。奇妙的感觉。 
   
  周杰伦还在唱,就像游戏中的BGM。 
  …… 
  我给你的爱写在西元前, 
  深埋在美索不达米亚平原; 
  用楔形文字刻下了永远。 
  那已风化成千年的誓言…… 
第十四章 无可挽回 
   
  “换了你会怎么做呢?一个人做了无可挽回的事之后应该怎么做?”他突然抬头紧盯住我。 
  我一阵心慌,几乎要冲口回答:“我没做过什么无可挽回的事!”可在即将出口的那一瞬间,我又觉得事情好像并非如此。 
  “你会有办法补救的吧?而且可以补救得很好。因为从你脸上看不到任何负担。能够补救的话,也就无所谓什么不可挽回了。” 
  “扯我干什么?”我有点乱了阵脚。 
  “对不起,这只是我的故事。” 
  他平静下来,掏出一支烟。空气中多了一缕淡淡的蓝色。我也有些被勾起了瘾头,正想摸烟盒,他又开了口。 
   
  ***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菲菲鲁。我知道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可是另一方面,我又固执地认为她会回来。这种感觉一天比一天更强烈。我必须做点什么。你听说过士为知己者死吧,可是我就算是死也来不及了。我干脆为知己而堕落。我要和我手中的红名之狼,把落日搅得永无宁日,这样她就会回来,她有责任不让我继续堕落! 
   
  “我虽然练级不在行,搞黑帮倒是很有一套。大家都是红名,都喜欢杀人、喜欢抢东西,跟土匪没两样。大碗吃酒肉、大把分金银,再加上一点点江湖意气,投其所好,就很容易摆平了。他们都服我,说我没有私心,不计较个人得失。我当然没私心,我连心都没有了。我一边发展帮派一边鄙视自己,我很清楚自己是在游戏中搞黑社会。虽说黑社会是大毒瘤,可是黑社会的势力范围往往是治安最好的地区。任何法律都有人破坏,可是没有人敢藐视黑社会的法律。不夸张地说,在最鼎盛的时候,我们比GM还风光。 
   
  “红名之狼发展到这一步,我也禁不住有几分得意。我做不成菲菲鲁那样的绝顶高手,但我也许能做一些其他的事情。我可以在这个乱糟糟的游戏里推行一套新的规则,用高压手段来镇压包括无故PK在内的一切混乱和无序。我受了一些三流政治片的影响,以为正义也可以通过肮脏的手段来得到。现在的恶名只是暂时的,我的终极目的仍然是正义。 
   
  “这时我遇到了游戏中第二个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他是个男生,一个新人,叫机空机器。在游戏中像他那种形象的很少见,男生都一窝蜂地选择俊眉朗目的造型,唯恐不帅。可是机空机器却是一副瞌睡兮兮的样子。我一看见他这样子就不由想笑。在这个充满你争我夺的世界里,他显得无欲无求,给人一种绝对的安全感。 
   
  “可是就是这个时空机器,第一天进游戏,第一次见大老板,就对我出言不逊。那副满不在乎的腔调,加上那种昏昏欲睡的外表,真不知道他是缺心眼还是高深莫测。第一次交锋我就被他耍得晕头晕脑,还无从还击。从此我在他面前就只有挨训的份。我发动帮派PK他骂我,我用自暴自弃的心态结一场婚他也骂我。红名之狼的成立时间并不算长,可我却已经当惯了老大、听惯了奉承、看惯了笑脸。只是在他面前,我耍不出一丝帮主的威风,整个儿原形毕露,诚惶诚恐。跟他在一起其实很痛苦。可是越是痛苦,我就越离不开他。那种过度的道德洁癖让我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过去的影子。以前不明白为什么会有受虐狂,现在知道了。 
 
  “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无论如何我都要找到他。” 
  “哦?找到他以后你想干什么?跟他说声对不起?让他上线也杀你一次?没准人家早就不当一回事了,毕竟只是游戏。” 
  “我想要他跟我回去。” 
  我一愣:“回哪里?” 
  “当然是落日。” 
  我真是败给他了。就为这样的理由? 
  “你可真够热爱游戏呀,我要是游戏公司,非得给您发张VIP卡不可。” 
  他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我严肃地说:“有句话你可能已经听得耳朵起茧,不过我还是想提醒你,玩物丧志。你是大学生,好好想想去。” 
  “没错。我承认我做的是有点过。不过要说玩物丧志的话,丧的又是谁的志呢?从六岁上小学开始,就跟上了战场一样,小学过了中学,中学过了大学,进了大学还是没完。到现在为止,我做的每一件事,都不知道是谁定下的,父母?学校?社会?反正不是我自己。要说志向,都不是我的。我只是照着别人安排好的剧本一出一出演下去。有时候我想,我跟我的那些同学,到底有哪里不一样?区别在哪里?有什么能够证明这个人是我,而不是他?” 
  这番前所未闻的论调令我张口结舌。 
   
  “活到二十岁,几乎所有的人都是同样的经历,读一样的书,考一样的试,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样的剧本。谁规定一生中的前二十年必须都得这么过?可是在游戏中不一样。虽然也很艰难,可是我却清楚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所做的每一件事,对也好错也好,都是我自己决定的。我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游戏中的那个角色是我,快乐也好伤心也好,都只能是我,而不是其他的什么人。” 
  这种人真该死,从小挨揍挨少了,一帆风顺还要抱怨!我恨恨地想。想要不一样的经历吗?你他妈要是混成我这样,马上就会知道自己是什么货色了! 
  “这么说,你在游戏中的角色比你的真人还要真实?现在你在这里搞静坐,也是出于你自己的意愿了?所以你觉得这比上学还重要?” 
  “可以这么说。我当然会回学校,不过是在找到他之后。” 
  我生气地敲了敲桌子: 
  “我看你是玩得连自己姓什么都忘记了吧?不要这么走火入魔好不好?” 
  他只是淡淡地一笑:“走火入魔?好像有一点儿。明明是唯一的知己,却两次死在我手上,你觉得我可以像没事一样吗?真无所谓的话,菲菲鲁为什么要自杀?时空机器又为什么不肯回来?这个故事就这样完结,你觉得可以吗?”说完他就用一种淡淡的却毫不放松的表情紧盯着我。 
  我无言以对。 
   
  在沉默的过程中,时间像水一样静静地涨上来,几乎淹没头顶。不可以又有什么办法?我们一直在努力沟通,却总是不断错过;我们如此熟悉,却又这样陌生。我挣扎着转动手中的酒杯,有些艰难地开口问道:“你以为你找到了他,一起回到游戏就万事大吉?你能肯定你们不会再闹出什么不愉快?依我看你们两个是命中相克,你能保证你不会再杀他一次?” 
  他脸色一变,声音凄厉地大叫:“我敢对天发誓我从没有想过要杀他,从来没有!” 
  此言一出,周围的空气似乎为之凝固。我抬头看看四周,已经又来了几桌客人。最近的两桌人以及Waiter都惊骇地伸长脖子望向我们。我哑然失笑。这真是一个天大的误会。 
  也许我们坐在实实在在的酒吧里谈论一个虚幻的话题本身就是个天大误会。 
   
  灯火阑珊面前的酒杯已经见底。我指指他的杯子:“要不要再来一杯?我请客,算是报答你精彩的故事。” 
  “应该是我请你才对。谢谢你愿意听。” 
  “请客得有实力吧,你不是还在念书吗?” 
  “好吧,那就不客气了。”说着他叫来了Waiter。这时我才发现他要的只是普通的苏打水。 
  Waiter离开后他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我。“你说得很对。我只是个学生,没那么多钱天天喝酒。” 
 
   
  可是我忘记了他还在游戏中。在那个世界里他最熟悉的地方就是武器店和水果摊。水果摊卖的是救命的水果,武器店卖的是杀人的刀。在游戏中这是毫不搭界的两个地方,而在此地,在离我们不到两步远的地方,在同一个水果摊平面上,却并排放着这两样东西:美丽的红富士大苹果以及雪亮的水果刀。 
   
  我完全没看清那把长柄的水果刀是怎么飞到他手里去的,反正那肯定是在现实世界里难以想象的高速度,在那一刻我们一定身处在不同的时空。我像个局外人,呆呆地看着他握着刀,以极清晰的慢动作向我的胸口处直撞过来,嘴里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吼的什么却一个字也没听清,我只听到真真切切“噗”的一声,然后一阵血花飞溅,效果华丽得几可乱真。我真真切切地闻到了血的气息,那种气息里有一股令人沉醉的味道。 
   
  周围不知是谁极杀风景地惨叫一声:“杀人了~~~~~~~~”难听得我几乎想堵住耳朵。 
   
  不知道是不是布满泪水的原因,眼前灯火阑珊的面孔完全扭曲了,他在疯狂地喊,仿佛在喊出胸中所有的痛—— 
  “你又想这样!你总是这样——” 
  “我恨你——” 
   
  我向他伸出手,努力想让他平静下来。我最怕看到他疯狂的样子,他的疯狂是我的罪过。可是我使不出丝毫力气,那股带着甜味的血不知从哪里直涌上来,冲进喉咙,又从嘴里大口大口地冒出去,就好像我身体里有一个不停向外喷涌的血泉。 
   
  我完全没有倒地的记忆,可是现在的我却躺在地上。灯火阑珊俯在我上方,两手死死地抓住我的肩膀,狂乱地摇晃着,不停地喊叫:“每次都是这样!你又想逃!为什么?不准逃!” 
   
  胸口开始感到疼痛。仿佛从心底最深处被唤醒一般,那种无孔不入、锥心透肺的痛感,像点燃的火,沿着每一条神经迅速流窜到全身,直痛到我无法呼吸。近在咫尺的是灯火阑珊满是泪水的脸。我突然明白了这原本是他心中的痛,现在透过他的眼睛他的泪水传递到我的心中。于是跟他一样,我哭了。 
   
  对不起,我从不知道会这么痛…… 
   
  我想说,别恨我。可我无法出声,血封住了我的喉咙。 
   
  他突然猛醒过来一样,停止了摇晃我的身体,跳起身离开又迅速返回,怀里抱着满满一堆大苹果。他一手抱住我,另一只手不住地把苹果堆在我身上,同时用呻吟般的声音混乱地低喊:“快补血,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快补血……” 
   
  我也安心下来。……好的,这一次我不会死,我也不再逃……没事的,有这么多苹果,还有你……我想对他说。可是我的键盘在哪里? 
   
  *** 
   
  不知什么时候一道刺耳的警笛穿透了耳膜,几个穿警服的彪形大汉闯进视线,不由分说把灯火阑珊架了起来。我看见他像困兽一般狂吼着,挣扎着,扭动着,状如厉鬼,目眦欲裂,一次又一次地拼命想扑回我身边。那伙人开始对他不住地拳打脚踢。 
   
  我愤怒了。我开始狂喊:放开他!没你们的事!滚到一边自己练功去!全都给我滚开!可是没有人听我的,甚至没有人朝我这边看一眼。我记起了我的键盘找不到了,我现在无法开口说话。那好,我的刀呢? 
   
  我这才记起刀也没有了,它变成了许许多多天使的羽毛。 
   
  又一群人围了上来,其中包括我的前老板,嗡嗡作响地不知在议论着什么,乱作一团。真讨厌,哪来这么些闲人,你们都知道些什么!我受够了,烦透了,我现在要有颗原子弹的话…… 
   
  眼前一片红色的海升了上来,一寸一寸地湮没了周围的世界。太好了。我讨厌听见的声音,讨厌看到的人,一个接一个全被这片海淹没不见,直到苍白的天空也变成一片温暖而耀眼的红色。 
   
  我曾经见过这样的天空,回到这样的天空下令我感到温暖而安宁。 
 
   
  天外传来遥远的声音:“跟我回去啊——!等我——!” 
第十九章 彼岸 
   
  “一、二、三、倒!” 
  踏着我嘴里的节拍,从墙角处刚一冒头的一名防爆警应声砰然倒地。又是一枪爆头。几个了?我记不清。我的ID叫“一下打死七个”。小时候看过的童话,一个小裁缝拍死了七只苍蝇,在身上缝了个布条,上书“一下打死七个”,别人都以为他一下打死七个人,吓得望风而逃,小裁缝也成了轰动全国的大英雄。 
   
  不过现在,在这个服务器上,我拍死的可不是七只小苍蝇。别说是七个,再这么下去,七后面加个零也是早晚的事。我没有参加任何战队,只是一个独来独往穷凶极恶的悍匪。虽然刚来才不到一天,可是由于战绩太过骇人听闻,不少人已经开始注意到我的存在,对我的包围圈正在从四面收拢。这个正合我意,我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大开杀戒。 
   
  我朝桥边慢慢移动着,手里的AK-47直指着桥头的一名傻头傻脑的CT,而桥下的一块大石后面,另一名CT正举枪悄悄瞄准了我。 
   
  我心里冷笑一声,以为蹲在石头后面我就看不见你了?看样子他满有把握的,可惜胜券操在我的手上,一切尽在计算中:等他发射子弹露出半身的瞬间,先一枪爆掉桥上那个,然后枪口以40度角顺势一拖,三发子弹内解决掉下面这个。他动手了,就是现在! 
   
  他的动作对我来说就像慢镜头般一清二楚。手指的轻轻扣动、子弹破膛而出、空气中划过的轨道、弹头直指的目标……太简单了!我略微侧了侧身,使身体恰恰让出子弹的飞行路线。与此同时,我的手指也准备开始动作。 
   
  就在这时,一直稳稳飞行的子弹突然发生了轻微的位移。虽然以它的速度,肉眼根本看不出丝毫异常,可是对我来说,这毫厘之间的位移却如同惊雷一般。即使是我,也无法再做出另一次躲闪,子弹直接射进了我的左肩。 
   
  我能做的只有迅速逃离。 
   
  *** 
   
  我躲在墙后喘息着。刚才的惊魂一刻还在脑中不断重演。这不可能!现在的我比任何时候都要明白“万物都是数”的道理。一切都是可计算的,我只是领先一步知道了计算结果。可是这次,计算结果却发生了变化。那粒子弹居然会自己脱离轨道…… 
   
  “你玩得太过了哦!”身后突然响起声音。一名跟我同样装束的土匪正背靠着墙壁悠然地看着我。 
  这句语调十分平缓的话对我的冲击丝毫不亚于刚才那粒子弹。我像只充满戒备的猫一样条件反射般跳了起来。 
  他的ID叫drawn。 
  他的眼神似笑非笑。 
  我猛醒过来,愤怒地瞪着他:“刚才是你?!” 
  他仍旧不紧不慢地说:“是我。给你句忠告,离开这个服务器。CS不是只此一家,而你在这里已经混不下去了,除非你换个ID。” 
  我没说话,只是继续瞪着他。 
   
  他全然不把我的愤怒放在眼里,继续悠哉游哉地说:“第二句忠告:上哪儿都别撒野,老老实实遵守游戏规则,别当自己是上帝。” 
  我突然明白了他在说什么。原来如此。上帝?我吗?我在心中叹息一声,顺着墙壁无力地滑坐下去。 “对不起,我是新来的。” 
  “一眼就看得出来。刚来的时候都有点儿,靠,更年期似的,好像全世界都欠了他一样。时间长了就好了。这里其实跟别处没有什么不同,我们跟从前也没什么不一样。现在这样也不错,至少对我来说比以前好。说句大实话,走到这一步都是我们自找的,谁也怨不着。” 
  我沉默了。 
  “当然你现在未必听得进去,不管上哪儿都需要一个适应过程。我们能够呆在这里也算一大幸事。你最好去四处逛一逛,别老想着发泄。只记住一点,不要随意破坏规则,搞砸了没地方呆的可是我们自己,到时候还能上哪儿去我可不知道。” 
  这番话对我来说如同醍醐灌顶一般,刚才还狂暴不已的心突然间静了下来。我低着头站起来,身份和装束已经变成了CT,头顶上的ID也换成了低调的网络蚂蚁。我对他说了声:“谢谢,我知道了,我这就走。再见。” 
 
  就像一场电影,终于盼到了结局,但一切也将曲终人散。我们将不得不进行最后的盘点,清算所有的代价。 
  经历了所有这些,我们之间已经决不可能回到最初,再度拥有纯净而快乐的心。 
  岩石仍将孤单地裸露,狼居胥峰还会像从前一样寂寞冰凉。 
   
  可是,我并没有看到四散飘零的落叶。它们在绿色褪尽之后变成微黄,然后竟变成鲜艳的红色,饱满地挺立枝头,伸展摇曳,婀娜多姿。 
  灯火阑珊走过来,轻声说:“其实有些叶子是可以永不败落的。” 
  我心里一阵感动,他在试图为我创造出一段永恒。 
  我低声说了句谢谢。 
  他移开眼睛,望向远方的天空,仿佛自言自语一般:“从小到大我从没伤害过任何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你做出那样的事……现在说对不起还有用吗?” 
  我拦住他:“不全是你的错,我也有责任。” 
  “你尽责了。只可惜拼命想把我拉出泥潭的是你,诱惑我不断深陷进去的也是你。” 
  是这样。我无力阻止他越陷越深,反倒连自己也变得无法自拔,最后一起跌入深渊。“对不起。你完全有理由恨我。” 
  “你希望我恨你?” 
  我咬着嘴唇,用力摇了摇头。别恨我。这句话,在那一天说不出来,到今天也无法说出。可是,你不能恨我! 
  “那么你恨我吗?” 
  我再次摇头。 
  “我反反复复地问过自己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会那么容易恨你,而你却从来都不会恨我?” 
  我沉默了。这个问题还需要回答吗?世界这么大,然而为我而疯、为我而死的人却只有你一个。即使经历三度轮回,我最终可以回去的地方,只有你身边。 
   
  我猛地抬起头,愤怒地看着他:“可是现在我恨你!不是说已经清醒过来了吗?为什么不咬牙活下去?为什么还要来这里?” 
  他仍旧淡淡地说:“我别无选择。你体会不到那种折磨。该清醒的时候疯狂,想要发疯的时候却又那样生不如死地清醒;没有活的希望,没有死的资格,只有永远走不出痛苦。” 
  “你现在也走不出!你的父母呢?你的责任呢?你以为这样就能逃避得了吗?” 
  他长叹一声:“你还是那么尖锐。我的确对不起父母,可是我并不是在逃避。要逃避的话我现在也不会来这里。我只想给你看一样东西——”说着他伸出右手,展开掌心。 
   
  从他的掌心里,飞起一片又一片纯白的羽毛。这些晶莹剔透的羽毛像获得了生命一样,源源不断地向上飞升。不久,整座山峰上空都飘荡着轻灵如蝶、洁白如雪的天使之羽,围绕山头留连不去。一种带着悲哀的温暖漫天洒下。 
   
  我所熟悉和期待的落日终于又出现了。那一轮又大又红的太阳仍旧默默地看着我,默默地将漫天羽毛染成了薄薄的红色。即使在梦中,我也没见过这样的奇景:红色的落日,红色的天空,红色的树叶,红色的羽毛……眼前的一切都在飞扬,在跃动,在舞蹈,在狂欢……从远处望去,仿佛整座山峰在燃烧。 
   
  我不禁由衷赞叹:“真是难以相信的美丽,就像是属于这座山峰的霓裳羽衣。” 
  他在赞叹之余却不由叹惜:“只可惜是这样残酷的红色。” 
  我摇摇头:“其实红色并不都象征着残酷。除了血红,还有樱花红、桃红、玫瑰红、胭脂红、草莓红、石榴红……事实上,红色才是生命的颜色。” 
  “这么说来,生命的颜色就是残酷。” 
  我一愣:“饶了我吧,这个时候暂时忘记做你的哲学家好不好?” 
  他总算勉强笑了笑,掉头望向落日,又若有所思地说:“其实所有的颜色都来自那个地方。” 
  “是啊,太阳其实最恐怖,稍稍靠近就会焚毁一切。不过现在这样看它,不是美丽得令人顶礼膜拜吗?” 
   
  天使之羽仍然在天空和大地之间优雅地飞舞,像跳动的火光。 
   
  *** 
   
  以后的日子里,我带他去了许多地方。对于网络世界的认知,他仍然远不及我。我对他提到drawn的警告——“不要随便破坏规则”,很快我就发现这句警告纯属多余。他的心态宁静平和,不具备任何破坏性。有时候连我都难以相信他居然曾是网络黑社会组织“红名之狼”的大头目。 
 
   
  我们在网络里终日游荡。我有时是菲菲鲁,有时是时空机器,更多的时候则是心血来潮而化成的随便什么人物。我的外表、头顶上的ID换了一个又一个,可灯火阑珊却一直一丝不苟地当着他的“灯火阑珊”,从无变化。就连偶尔一起跑到别的游戏里,他也始终都叫做“灯火阑珊”。 
   
  现在的我变得很喜欢跟灯火阑珊说话。菲菲鲁的时候我要提醒自己注意我不是女生,别让他误会;时空机器的时候我得小心不让他发现我是菲菲鲁;在酒吧那次,我更是时刻提防着不能让他发现我是谁。只有现在,和他在一起不再有任何顾忌。 
   
  “换几个ID又算得了什么?网络的乐趣之一不就在于享受多重人格吗?” 
  “我不觉得有什么乐趣。这种事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 
  我哭笑不得:“好玩而已嘛,说什么骗不骗的?你连玩都这么认真,所以才会搞出一个什么红名之狼。” 
  他只有苦笑一声。 
  我突然想起了长久以来的疑问:“在酒吧那天,你是怎么认出我的?我什么地方露出破绽了?” 
  “认识就是认识。对认识的人根本不需要从名字或外表去辨认。马甲换得再多,人还是那一个。” 
  我听得目瞪口呆,随即又有些恼火:“那可是真人,不是马甲!” 
  “对我来说都一样。” 他一脸平静。 
  “怎么可能?那时空机器你为什么没有认出来?” 
  “事实上我第一眼就认出来了,只可惜明白得太晚。”他越说越邪乎。 
  “别吹了,第一眼?我记得第一眼的时候你只有晕头转向的份!” 
  “准确地说连第一眼都还没看见我就知道了。你在跟别人说话,我在频道栏里一看见时空机器这四个字,就觉得根本没办法不去找他。” 
  “……”我回忆着时空机器跟他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堂堂总帮主会主动去跟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新人打招呼,的确有些不同寻常。 
   
  “对认识的人根本不需要从名字或外表去辨认。”我心里不禁一动,在酒吧那天我也是一眼就认定了他。不过当时的情形,想要认不出好像也很难。除此之外,我再也没有机会亲身试一试。从菲菲鲁开始,我变了又变,他却一直都是他。 
   
  *** 
   
  我躺在草地上晒太阳,舒服得像一只懒洋洋的猫。这样的日子很轻松,很悠闲,超过以往的任何时候。我甚至想过,如果早知有这样的归处,我会不会在一开始就冲着窗台下的手臂跳下去?不过如果当时就跳下去的话,谁能保证我一定能够在这里晒太阳?谁又能保证我不会变成网络上的另一只孤魂?想来想去,发现这个问题太过头痛,我决定绕开它。 
  灯火阑珊默默地守在一边,望着眼前的一团空气在沉思,或者只是在怔怔地发呆。 
  他好像永远无法像我一样放开一些事,一直背负着沉重的负罪感。我说过很多次,我们彼此亏欠的其实一样多,完全可以扯平。可是他什么都没听进去。我无可奈何。我不是他,不可能替他分担一半。可是我又无法对此视若不见,那副沉痛的样子每每搅得我心乱如麻。 
   
  看了他一会儿,我呼地跳起来,摆开架式,冲他招手叫道:“来吧,打一场吧!用我们曾经达到过的最高级别,用得到过的最好的武器,真刀真枪地打一场,绝对不要留手。打过之后,不管谁输谁赢,从前的恩怨都一笔勾消,从此痛痛快快地在这个落日里面当逍遥二仙,如何?”等不及他回应,我已经兴奋得跃跃欲试。认识这么久,彼此欠下几回命案,可是我和他还从来没有真正地交过手。 
   
  他看着我愣了一下,随即苦笑着摇了摇头:“你有时候非常老成,可是骨子里面却仍然是个小孩子!” 
  我不高兴起来:“你认为用拳头决胜负就是小孩子,把简单问题复杂化就是大人?你是害怕打不过我吧?” 
  “我认为无心伤人的就是小孩子。像菲菲鲁,像时空机器,还有那天早上把钱扔给我,说我们两清了的小孩。你一直没有恶意,可是更伤人。我当然打不过你,你认为我有可能再一次对你拔刀相向吗?” 
  我顿时气结,如同当头淋了一盆冷水。明明我是受害者,为什么还得绞尽脑汁地去安慰凶手,而人家还偏不领情!我受不了地大叫起来:“已经是这样了,再跟自己过不去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你这个样子,就算是上帝也会被你活活郁闷死。我们就不能开心一点吗?” 
  他满脸无辜:“我觉得你很开心啊。” 
  “我是开心啊,可是一看见你就不开心了!”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这话太伤人。不过他好像根本没在意。 
  “我也很开心,信不信由你。从前的事是无法一笔勾销的。昨天是今天的一部分。到现在,我才觉得自己有资格平等地站在你面前,即使是以一个罪人的身份。” 
  这通高深莫测的话令我又傻站了半天,最终只能恨恨地骂道:“切,不敢跟我过招还谈什么资格!” 
   
  *** 
   
  我们仍旧在落日里终日游荡,和普通玩家遵循同样的游戏规则。落日的玩家已经换过一批又一批,再也没人记得过去那个沉默寡言的顶级杀手菲菲鲁,曾经盛极一时的“红名之狼”也在逐渐淡出人们的记忆。灯火阑珊还保持好管闲事的旧习惯,喜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则更愿意袖手旁观。他说维持良好的游戏秩序是每个玩家的义务,锄强扶弱是侠士本色;我则说游戏自有游戏的规则,早点适应有利于提高生存竞争力,而且我从来不想做大侠。于是我们各做各的。 
   
  我并不认为现在这样就是最好的结局。即使在阳光下,我们永远也走不出沉重的阴影。所有的伤痛已经成为我们的一部分,片刻不离。但我已经不再想要忘记它,摆脱它。也许灯火阑珊说得对,过去是今天的一部分。 
   
  更多的时候,我们只是并排坐在狼居胥峰顶,什么都不做,在漫天飞羽的包容下,静静地看山脚下的云飞风起,看江湖中的潮起潮落,看眼前无尽的落日??
 
咋咋是这样的结局呢??!!
不过也好!快过年了
 
并排坐在狼居胥峰顶,看落日应该是这样吧??
 
还是这样,把图上的那些人忽略.
 
希望着他们幸福!
嘿嘿
但愿你爱的人,恰好也爱??
 
哇~~~`
这几贴图片,,真的就像文里描述的差不多耶~~~
很漂漂~~`^_^
特别是最后两张...
呵呵~~谢谢亲了..
 
再就是,,说真的,对于这文文的结局..
偶也很不理解..都没怎么看懂滴说..
 
感觉作者的意思是现实无法给予幸福那么就一同回到彼此熟悉的网络世界来个交代
 
唉..也许只有在游戏里他们才能幸福....
 
D
 
很喜欢这篇文章
也很喜欢这个作者
觉得她的文字都很优美
 
喜欢这文文吖~~~超级喜欢
 
我超级喜欢这篇文章
第一次看的时候就爱上了
一直到现在都反复看了很多次了。??
 
不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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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12 15:08:53  更:2021-07-12 15:1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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