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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醉殇执念(古风 父子)[第1页]

作者:魂尐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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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剑写天下,洒血绘江湖……
文笔不敢保证,只能说,我很用心在写

为了修文删掉了所有旧文,抱歉啦
1.黑衣少年
流火七月,日朗无风。正午的太阳毫不吝啬的挥洒着温度,晒得地面都有些微微发烫。人们大都一边咒骂着见鬼的天气一边避着灼人的太阳,可偏偏在这样的天气里还有人颇有兴致的顶着太阳耍剑。
醉柳山庄。
一柄三尺青锋,飞舞着斩断了碧柳丝千万,搅了漫天翠绿。黑衣随着剑舞飞扬,衣袂翻飞间,一双清澈的眼眸若隐若现,眼底的一缕愤恨尽数挥泄到了青锋之上,剑势愈发凌厉。
收势。黑衣顿住,翠绿尽数落地,在地上铺了一层。修长莹润的手指轻点剑尖,寒光寒冽的剑发出一声嗡鸣,绕梁不绝,回响在湖边的甬路之上。
舞剑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这少年面容清秀,身形削瘦,眉角飞扬间隐现几分张狂,几分桀骜。
少年眸中的恨意隐去,眉头微蹙,暗叹剑虽不错,却终是比不上残雪。
抬眼望了望明媚得过了头太阳,黑衣少年掐住剑尖止下嗡鸣,两指并拢一抹剑身,倏地横剑脚尖一点地,飞身掠到了略远处的柳树之上,将剑抵上了树上另一黑衣人的颈上,心不在焉的黑衣人这才猛地回了神。少年弃了剑,唇角微扬,“莫遥,想什么呢?”
莫遥翻身下树,单膝跪地对斜倚在枝杈之间的少年道,“属下失职,主上恕罪。”
少年并不计较,话音一转道,“皇上那边的动静如何?”
莫遥沉默片刻,而后缓缓道,“回主上,夜影半个时辰前回报,他们已经到了碧柳镇。”
少年扯了枝柳条遮在眼上,淡淡的道,“走得真慢。”
莫遥抬头,隐隐有些不解,“您为什么……”
少年广袖一拂打断了莫遥,“莫遥,断魂谷规矩并不多,你这都记不住吗?”
莫遥垂首,“不该知的不须问,属下知错。”
“好了,你不必担心我,你还不了解我吗?我不会任人欺负的。”黑衣少年轻笑,语气陡转凌厉,“莫遥!”
“属下在!”
“我离去这些时日,断魂谷一切事务由你全权负责,出了差错……”少年睁眼,眸色深沉,“我唯你是问!”
莫遥利落的一低首,语气铿锵,“莫遥谨遵主令,定不负主上重托!”
——————
日头向西偏了几分,依旧晒得人喘不过气。
倏然,树上小憩的少年左耳几不可查的动了动,眼眸微眯,低声喃喃道,“来了么?”
“莫遥,开门迎客。”少年翻了个身,修长的手指捻了一片柳叶,笑得满面春风,那个“迎”字咬的甚重。
“是!”莫遥心领神会,转身离去。
少年望着莫遥坚毅的背影消失在转角,若有所思的勾了勾唇角。
兜兜转转两年了,终于要回去了么?
今天的太阳,异样的刺眼,与娘离去的那一天一样刺眼……
有些事,一旦发生便无可挽回,当然,如果人能死而复生的话,他很乐意另当别论。有些人,也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了……
少年轻闭双眼,浑然不觉指间的柳叶已经被攥成了一团绿泥。
——————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2.押解回京
当一队禁卫军浩浩荡荡赶到醉柳山庄时,莫遥已奉命开门迎客半盏茶有余。
望望山脚几百人的军队,莫遥咂咂嘴,心中冷笑,真是好大排场。
据说皇上追查到逆子凌远的行际之后龙颜大怒,为了捉拿畏罪潜逃的四儿子,皇上派遣禁卫军队长沈元盛率领五百禁卫军前来,若那逆子胆敢反抗,就地诛杀!
——————
禁卫军队长沈元盛骑在马上,望着越行越近的山庄,挑眉暗道,这四皇子当真会享受,住的地方比之皇宫也差不了多少。
眼前,青石所筑的围墙清雅而不失大气,牌匾上龙飞凤舞的“醉柳山庄”四个大字洒脱而不失苍劲,从大开的庄门隐隐约约可见庄内一片碧柳荫荫,鸟叫虫鸣之声不绝于耳,果不负醉柳之名。
不过,不知当这位禁卫军队长兼御前侍卫得知让他赞叹不已的山庄,不过是断魂谷主一处可有可无的小憩之所时,会有何感想?
沈元盛下马,眼神复杂的向内望了一眼,除了满眼翠绿看不见他物。暗叹了一声,抬脚向门内步入。
此时,变故突生。
一柄长剑自角落中突兀袭来,破风声凌厉,剑尖直逼沈元盛咽喉。
沈元盛一惊,上半身迅速后仰,堪堪避过剑尖,同时左脚支地,右脚上踢,长剑却在此时收了回去,这一脚扑了个空。
眼前的男子一袭黑衣,满脸冷漠的提剑挡在门前。此人正是莫遥。
身后锵锵的拔剑声不绝于耳,沈元盛沉声喝道,“都住手!”他能感觉到眼前的男子没有杀意,否则他已经死过一回了。
沈元盛摸了摸被剑气划伤的喉咙,触手粘湿,皱了皱眉,“阁下不声不响便袭击在下,不知这是何意?”
莫遥拭去剑尖上的几滴尚有余温的鲜血,冷冷的道,“擅闯山庄者,死!”
沈元盛眉头皱得更深,来抓人,不闯难道还要通报一声?“我等奉旨行事,还请阁下勿要干预。”
“奉旨?我莫遥只认主上命令,不识皇上圣旨,恕难从命了!”莫遥轻蔑之意溢于言表。
“你……”沈元盛气结,活了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这么嚣张的,“既然如此,那沈某得罪了!”
说罢剑已出鞘,直指莫遥,身后禁卫军亦严阵以待。
莫遥举剑,声音冰冷,“你大可试试!”
一场血战,一触即发。
不过这场大战是不可能发生的,因为少年的计划里可没这个。
“莫遥,不得无礼,退下。”清澈的声音从树上传来,莫遥恭敬的收剑退到一边。
除莫遥外的众人抬首,就见一袭黑衣的少年歪歪斜斜的倚在树杈上,拂开了挡在身前的柳枝,清秀的脸庞上满是笑意。
莫遥办的不错,这出戏看得甚是欢心。我这里是说闯就能闯的?就算是他的人,不能杀,不能伤,还不能吓吓?树上那人心满意足。
沈元盛收起剑,抱拳对少年道,“属下参见四殿下。”
少年便是旸国四皇子凌远。
凌远看着几百严阵以待的禁卫军,轻蔑一笑,这种货色要是交给他早丢出去喂狗了,亏皇上还养着浪费粮食。
一口气杀五百人不大可能,但他若是要逃,这里没谁能拦得住。是算好了他不会反抗吧?
凌远不动声色的跳下树来,淡笑着道,“沈大人还是免了吧,我凌远如今戴罪之身,受不起这一礼。”
凌远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队伍中央,果真如夜影所报,一辆长五尺宽三尺的囚车木门大敞,用途自是不必多说。
沈元盛聪明的不去接凌远的冷嘲暗讽,微微垂下视线,“四殿下既然明了,何苦再为难属下。”
凌远笑意渐冷,偏了偏头,“爷没那闲工夫为难你。爷懒得想他什么意思,你还是直接说吧。”
“属下等奉皇上旨意,押送四殿下回京。”沈元盛不卑不亢。
“呵,押送……”凌远嗤笑一声,说不上是嘲讽还是不屑,“既然是父皇旨意,那凌远只能遵旨了。”
沈元盛暗暗松了口气,一番言语交锋下来,他这才知这位四殿下着实不是温雅的角儿。
“恕属下得罪了。”沈元盛一使眼色,身后的禁卫军会意,上前一步,手上赫然提着镣铐。
凌远退了一步,薄唇紧抿,手指根根收紧攥入手心,“沈大人,适可而止。”
“禀四殿下,这是圣上的意思,我等不敢抗旨。”沈元盛抱拳。
凌远脸色变了又变,终是忿忿甩袖作罢。
莫遥看不下去了,横剑拦住怒道,“我家主上若要走,你们谁能阻拦?主上无心走,又何必再用这种物什?”
“你退下。”凌远道。
莫遥不甘的看了一眼凌远,唤道,“主上……”
“退下!”凌远压抑着怒气。
沿途几百里,囚车,锁链,真给我留面子,您真是我亲爹!
莫遥咬了咬牙,不情不愿的退了回去。
凌远轻闭上眼,清晰的感觉到手脚被缚,沉甸甸的,说不上是身上,还是心里。
“四殿下请。”待锁好后,沈元盛出声提醒。
凌远睁开眼,瞥了一眼漆黑的锁链,嘴角一抽,缓缓走向囚车。阶下囚?没想到我凌远竟也有落魄至斯的时候。
铁链的碰撞声随着他的每一步响个不停,凌远只觉心烦的紧。
似是想起什么,凌远叹了口气,头也不回的吩咐,“莫遥,记住我的话!”
莫遥一双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听到这句话,手彻底一松,剑铛啷落地。主上的命令不能违背,更不能冲动了因小失大。
目送那一抹黑衣渐远,莫遥轻叹,拾剑转身,片刻便消失在一片碧绿之中。
山庄外,白衣少年目睹了这一切,蹙了蹙眉,“他干什么?莫不是脑袋进水了?”
摇了摇头,想不通就不想,这一向是他的优点。白衣一闪,只留下一抹白影……
——————
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
3.师兄子洛
押送队伍声势可观,不急不缓的前行着,队伍中央,一辆囚车格外显眼。
凌远很能理解这不急不缓的速度,不理解还能怎么样,难道还指望着囚车能和千里马相比?
凌远嘴里嚼着顺手扯来的柳叶,苦涩在口中蔓延开来。
即使是闭着眼,路边围观人群毫不遮掩的指指点点依旧清晰的浮现在脑海中。他第一次觉得杀手的直觉太灵敏也不一定是件好事,他现在就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供人围观的猴子,还是只敏感的猴子。
叹了口气,凌远伸出手指挡了挡灼热的阳光,扯出一阵叮呤。
“沈元盛!”夹杂着内力的喊声成功的传到了沈元盛耳朵里。
凌远无奈,从队伍中央到前方,短短百米远而已,还需要内力相辅才能听到,足以说明围观人群的数目有多庞大,声音又多嘈杂。
沈元盛勒住缰绳,掉转马头退到囚车旁,垂首问道,“四殿下有何吩咐?”
凌远慵懒一笑,“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就是想问你点事。”
“四殿下请说。”
凌远吐出柳叶,问,“二殿下可在宫中?”
凌远口中的二殿下就是二皇子凌迁,他与凌远一母同胞,长凌远两岁多些,对凌迁,凌远是又敬又怕。凌迁管教凌远很是严厉,从小到大,做错了事要打他,习武不认真要打他,态度散漫要打他,以至于凌远见了凌迁就怂,大气都不敢喘。
能将小野豹似的凌远训得服服贴贴,凌迁必是个不简单的人物。十年前的巨变之后,仅有九岁的凌迁用稚嫩的肩膀为弟弟妹妹挑起了一片天,立誓血仇定报,弟弟妹妹定会照顾好。
那一天,九岁的凌迁端着笔墨纸砚跪到父皇书房前,不卑不亢,“父皇,儿臣虽愚钝,却也略有才华,恳请父皇给儿臣个机会从政,儿臣愿从最低处做起。”
皇上不答应,他就跪在门外研墨提笔,从默四书五经开始,一直到长篇大论治国之道,跪了一天也写了一天。十年弹指过,如今的凌迁已经掌了一方雄兵。
“回四殿下,二殿下前些日子已去北方视察旱情,至今未归。”沈元盛如实道。
凌远咧嘴一笑,不在好,不在好!能多逍遥几天。
凌远心情大好,挥苍蝇一般的挥挥手,“行了没事了,回去吧。”
沈元盛抱拳,转身。
“停,等等,”凌远突然叫住他,“前面有柳树,给我扯几片叶子来。”
回头看了眼笑眯眯的四皇子,沈元盛很无语,“是。”
嚼着刚到手的柳叶,凌远懒懒的伸了个懒腰。
爱看就看,爱说就说吧,爷又不会少块肉!您这手段不够啊,这可不是您的风格,打算回去再算账了吧?凌远冷笑。
——————
夕阳渐落,只余天边一缕残辉,半明,半灭。
凌远怔怔的看着,心中没由来的有些落寞。
作为杀手,剑在人在,剑亡人亡。如今残雪已断,为何他还活着?
那个夜晚——
“既然不要命了,剑还留着做什么?”话落,剑断。
真的累了,从外累到内,真想就那么人随剑去,可是自己不能,还不能……
深仇未雪,怎能就这么死?
活下去的执念,似乎只有这个了。
——————
不得不说沈元盛办事干练,一路上的行程都安排的有条不紊,夜色降临,前方客栈也已渐入眼帘。
“今晚整顿,明日启程。”沈元盛传令。
凌远闻言扭了扭脖子,骨骼噼啪作响。
这破囚车还真不是人坐的,大半天颠的人骨头都散了,圈得人肌肉酸疼。凌远看着禁卫军打开囚车,蹙眉腹诽着。
“委屈四殿下了,四殿下好生休息一晚吧。”沈元盛道。
凌远点了点头,一边舒缓着酸疼的肌肉,一边不着痕迹的打量起客栈的环境。
现在他们所在的是客栈后身,身前是一个小湖,而客房就紧挨着湖畔。整间客栈都被沈元盛包下,现在很是寂静。
倏然,凌远目光停留在角落中的一间客房,瞳孔微微一缩。
凌远大步走向客房,“半个时辰内,别进来打扰我!”
沈元盛低声对身后两个禁卫军吩咐,“你俩,保护好四皇子。”
两人会意,紧随凌远而上。
凌远“砰”的一声关上房门,就再也不管门外来监视的人。
几个呼吸后,两人软软倒下。
以关门时所带的风力送出迷药,实在不算什么高明手段,凌远会用。
房内,凌远意料之中的看到倚窗而立的人。观其模样,正是今日山庄外的那位白衣少年。
“不错,还知道选个有视线死角的房间。”凌远不怀好意的摸了摸白衣少年的脑袋。
“滚,你摸狗呢啊?”白衣少年忿忿的打掉凌远的爪子,而后咂舌扯了扯凌远腕间的镣铐,“我可爱的小师弟,你怎么落到了这般田地?”
凌远抬抬眼皮,坐到床上,歪着头看着白衣少年,皮笑肉不笑,“我亲爱的二师兄,您今日来就为了看爷笑话的?东西准备好了没?”
白衣少年唤作慕子洛,凌远同门师兄,只大了凌远一个月。而正因如此,凌远自觉这句师兄叫不出,一口一个子洛的叫,慕子洛也不在意。
当然,在师父和大师兄——也就是凌远的大哥面前,凌远也很乖觉的叫二师兄,师门的规矩不能坏,没必要为一个称呼给自己皮肉找不痛快。
“哎,好歹你我师兄弟十来年,见了面也不说和我叙叙旧,只会伸手要东西。”慕子洛痛心疾首的道。
凌远甚是无语的瞥了他一眼,叙叙旧?两天前才刚见过吧?
慕子洛右手一翻,一个白底青花的小瓷瓶就出现在手掌上。
“给你,死因会是突发性哮喘,窒息而亡。”慕子洛随意一撇。
凌远接过小瓷瓶,笑意浓了不少,“子洛真是太可爱了,快过来让哥哥亲一口!”
慕子洛,江湖闻名的毒医,毒术医术都是天下一绝。
慕子洛白了凌远一眼,几步走到凌远身前,拽起他腕上的锁链,挑眉冷笑,“堂堂四皇子,为何要押送回京?还有这药,你想用在什么地方?你老实交代,你在计划什么?”
凌远笑意不减,抽回锁链,语气平淡,说出的话却能气死人。
——————
欲将沉醉换悲凉,清歌莫断肠。
4.惹下祸端
“我若是有了功,接我的定不是囚车镣铐而是软轿黄金。这药嘛……”凌远掂着手里的药瓶道,“自然是要毒死人的,难道我还能大费周章的毒小猫小狗去?”
“尽是废话!”慕子洛恨恨地踢了下床沿,动静颇为不小,也不知道他脚疼不疼,“说了还不如不说。”
凌远笑得无辜,“你问我的。”
慕子洛只觉头疼,深呼吸,再深呼吸,“行,你狠!”
“你也不用急,过两天爷弄出大动静你就知道了。”凌远眉角一扬,气得慕子洛牙根疼。
慕子洛捂着腮闷闷道,“你又要去闯祸?嫌打挨得少了不是?”
凌远叹道,“怕挨打也不行啊,该做的我早晚都得做了,要不然岂不愧对我这么多年的摸爬滚打?”
慕子洛只得摇头叹气,“你爹还没见着你就赏了你这一身累赘,若是到了他跟前,他还不得要了你这小命?”
“死不了,我这条命金贵着呢,不是那么容易折的。不过……”凌远有些无奈,“少不了一通折腾。”
凌远这人虽说不着调,但也不会轻易拿性命开玩笑,他哪次受了伤不是爬都要爬回来找慕子洛救命?慕子洛听凌远这么一说心里有了底,便倚着墙幸灾乐祸,“反正你在哪儿都是讨打的货,留口气我就能医活你,你就安心的折腾去吧。”
“看在这么多年的交情上,我也不好意思再瞒你了。”凌远向床里缩了缩,讪笑。
“什么?”慕子洛疑惑。
“前些日子我私自接任务去了渊国那事儿,被师父调查出来了。”
“做那天就知道,钱荣一死,师父和大师兄马上能想到是你做的。”
“是,这个有准备。”凌远头疼的揉了揉眉心,“不过……他们也知道你知情不报,还参与了这事。”
“什么!”慕子洛腾棱站起。
——————
说起那次任务,慕子洛是知道的。雇主是渊国首富钱荣的三儿子,这位三少爷找到断魂谷是为了请他们做掉钱荣和他的两个哥哥,而后独霸钱家家业。杀父弑兄只为财,凌远接这个任务的时候不得不感叹狼子野心。
本来这任务是不该接的。一是任务棘手,风险大,钱荣身为一国首富,身边定是高手如云。命只有一条,九成以上的失手率,这样的任务一般不会有人接。
二是钱荣在渊国势力盘结错杂,上与渊国皇室有关联,下与江湖帮派关系暧昧,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失手,不仅出任务的杀手有去无回,很有可能断魂谷都会受到牵连。而眼下,计划即将实施,现在的断魂谷经不起渊国方面的打击,断魂谷的用处还在后面,必须三思后行。
三是报酬问题,杀了首富,你又能给我多少好处呢?雇主自然不会说分几成给你,那样还不如等钱荣老死继承的好。而给的少杀手又觉得划不来,凭什么我拼命而好处都给你?价钱上谈不拢。
而问题恰恰出现在报酬上。凌远思考问题一向与常人不一样,凌迁因为这个收拾他多少次都没扳过他这随心所欲的性子。
这次的报酬,除了大量金银财宝外,还有一件东西吸引了凌远,天下第一名琴——碧瑶琴。当时大为苦恼的凌远感觉这简直是雪中送碳——虽然结果证明这是雪上加霜。
凌远提议过要亲自接这个任务,可师父和大师兄都很是坚决的反对,凌远只得作罢。
要真是作罢,倒也没了后面的事,可这世上从没有如果。
年轻气盛,凌远的想法很好。以自己的能力,手法干净一点没什么问题,于是凌远接了任务。为了完成任务还缺一样很重要的东西——毒药。
这次任务不简单,到时候明岗暗哨数量都不会少,迷药是肯定不行的,这边迷晕了,不一会儿醒了就麻烦了,杀手,讲究的就是暗杀。到时候打草惊蛇,前后一包围,凌远插翅难飞。
凌远需要的,就是大量的剧毒,见血封喉的那种。所以他想到了一个人——毒医慕子洛。
事情,该不该发生也就这么发生了……
——————
“我怎么被发现的?”慕子洛苦恼的搓了搓脸颊,“你把我供出来了?”
凌远默认。
慕子洛一拍额头,“死了死了,师父最恨我阳奉阴违,被他知道了还不得扒了我皮?”
“师父找过我了,你……你自己小心吧。”凌远心里默默哀叹,慕子洛能不能逃过一劫他不知道,不过他是肯定惨了,虽说师父惩罚过了他,可凌迁还没找他算账呢。想到此处凌远又有些愤愤,为什么他饭又不吃双份的打却要挨双份的?
其实凌远还真不是故意供出慕子洛的,只是真瞒不了了。他现在说的都是轻的,这一次的篓子,远大于他所说。这次凌远失手,险些丧命。为人所救侥幸逃生,却失去了相伴多年的残雪。
“既然不要命了,剑还留着做什么?”
凌远低了低眼眸,这句话,刻骨铭心。
“子洛,对不起,连累你了,我这回是因为,因为……”凌远苦笑着没了下文,当日的事情他一想就心里难受,更是不愿说出口。
慕子洛摆摆手,“解释什么解释,我还信不过你?也不是什么大事……”他说到后面底气明显不足,便干咳了一声转移了话题,“对了,你当初为何接这任务?”
“因为报酬有碧瑶琴。”凌远理直气壮的道。
“你……你就为了那把破琴那么玩儿命?”慕子洛肝又疼了,见一面凌远,浑身没有不疼的,“你丫五大三粗的哪里会摆弄那些个丝丝线线,要它做什么!”
“你管我会不会。”凌远见慕子洛贬斥他便要奚落回去,却想起连累了他又张不开那个口了,顿了顿还是解释道,“我寻思两年多没回去,得给我妹妹带点礼物不是。”
慕子洛狠狠的剜了凌远一眼,心中暗骂着他神经病!
慕子洛无法理解凌远的“白痴”理由,就像很多人不能理解商纣王为妲己荒废朝纲,周幽王为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一样。
有些人认为这两位有名的暴君是“玩物丧志,因小失大”。可是谁就能说兢兢业业治国才是大呢?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想法,也许你看来不可理喻的事情,别人就觉得理所应当。爱江山更爱美人,只要自己觉得值得也无可厚非。
凌远亦是如此。他有自己的执念,从七岁开始,他就一直为报仇而活。在他心里,除了报仇,最在意的就是大哥凌迁,小妹凌杞。除了这些说他生无所恋也不是不可,至少他是这么想的。可以说他把这三件事看的比自己的命都重要,既然这样,凌远冒一回险也就没什么不能理解的了。
不过当时他也只是想冒险一试,真没想到会有这种结果,否则退而求次也可能。毕竟不是多大的事,没严重到拼命的地步,套用句狗血的台词,他还得留着有用之身呢。
慕子洛长呼了口气,猛的打开窗户,纵身一跃跳进湖里。
呼——气的要冒烟了,败败火。慕子洛沉在水里,听见凌远的声音传来,“你做什么?”
“老子洗澡!”慕子洛低吼一声,又一头扎进水里。
凌远关上窗户,不可思议的摇了摇头。他看过了,那湖水是一池死水,到了夏天湖面尽是恶臭扑鼻的绿苔,这水还能去洗澡?
——————
月转碧梧移鹊影,露低红草湿萤光。
5.暗起波澜
清晨的阳光从大开的窗户中渗入,一片温暖。
凌远托腮拄着窗沿,静静的看着东方天际灿烂的金色,迷离的眼眸镀上了一层金箔。
宁静的清晨,鸟儿啁啾,蝉儿鸣叫,一派祥和。
破风声突兀响起,一袭蓝衫落地。蓝衫少年单膝点地,“主上。”
看清来人,凌远把早已掐在指尖的钢针不着痕迹的放了回去。
凌远浅笑着望向眼前的蓝衫少年,“落离?你怎么来了。”自己只是吩咐派人送碧瑶琴过来吧?这么点小事,出动落堂堂主?
落离,断魂谷杀手。断魂谷分莫、无、落、夜四堂,凌远一手带出来的莫遥、无痕、落离和夜影四个人都是断魂谷主心,直接管辖四堂。
“属下要跟着主上!”蓝衫少年,也就是落离语气坚定,眸子里还带了点点恳求的意味。
“跟着我?”凌远站直身子。
“是,属下……属下不放心您,您这次谁也没带……”落离有些语无伦次。平时凌远总会暗中带两个人以备不时之需,只有这次例外。
凌远挑眉,不放心他?若是师父或是大哥说不放心他还没什么,落离比他还小一岁,武功也差他甚远,要说不放心也该是凌远不放心他才对。凌远好笑之余,心中又略有暖意。
“你确定要跟着我?跟着我的话随时都可能没命,你有这个觉悟吗?”
“属下万死不辞,属下要跟着主上!”落离又重复一遍。
凌远沉吟片刻,抬头,“行,那你就先跟着我吧。”
“是,主上!”落离呲牙一笑,身形一闪,人已不见踪迹。这倒不是说落离离开了,身为杀手,能完美的隐匿自己是门必修的功夫。
凌远垂下视线,睫毛映下小片阴影。这次回去就都该行动了,大哥凌迁不用他惦记,而小妹凌杞的安全必须要格外小心,落离是个不错的人选。
“四殿下,该启程了。”门外,沈元盛的声音响起。
凌远抬眸,望了一眼波光粼粼的湖水,视线收回,顺手拉上窗户,关上了一幅安静祥和的水墨画。
——————
囚车中。
凌远烦躁的将几片树叶揉成碎末,恨恨的扯了扯束缚着自己的锁链。
凌远很暴躁,很愤怒,很……无奈。生性好动的他一连几天都被囚禁在方寸之地,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你,去给我摘片柳叶来。”凌远有气无力的倚在木栏上,对随车的一个看起来比自己还小上一点的黑瘦男孩吩咐道。
男孩有些怯怯的望了眼斜倚着的凌远,低声应道,“是。”
说完转身,颠儿颠儿的跑了出去,好一会儿才又追了上来,微微有些气喘,语气甚是欢愉,“给您,四殿下。”说完小手一伸,一片细长碧绿的柳叶正静静的躺在男孩手心里。
说一片还真就揪一片,凌远不由失笑,“你还真实在。”
男孩小心翼翼的偷瞄了一眼凌远,发现凌远不像生气的模样,就咧嘴笑道,“是啊是啊,这片叶子可是那棵树上最好的,我挑了半天呢。”他以为凌远在夸他办的好,颇有些沾沾自喜。
凌远来了兴致,这孩子有点意思,正反话都听不出?傻的真够可爱的。接过那片“极品”柳叶嚼到嘴里,凌远随口问道,“你叫什么?”
“我叫小寒!”小寒的脸因为兴奋而泛红,看起来甚是憨厚朴实。
“小寒?那你姓什么?”凌远刨根问底道。平时他绝对没这么多话,不过现在不同,他实在是无聊得紧,恐怕现在放他面前一条狗他都有兴致逗一逗。
小寒眸光一下子黯淡下来,“我……我不知道……我刚出生就被遗弃了,是沈叔叔在雪地里抱我回来的,养了我十五年。”
不过一瞬,小寒又恢复了神采奕奕,“那天正好是小寒节气,所以他们都叫我小寒。”
揭了人家伤疤,凌远不由有些尴尬,讪笑了一声挠挠头,“啊!这样啊,没看出来,沈元盛还挺善良的。”
天地为证,凌远是想安慰安慰人的。神通广大的魂殇在情感表达方面上就是一白痴。
——————
凌远觉得这几日过的漫长而凄凉——除了坐囚车,住客栈,他就没能干过第三件事。
这对他来说无疑是异常无聊,异常难熬的,他宁愿去做任务来回奔波杀人也不愿这样闲的发慌。距保守统计出来的数据,这几天他树叶都嚼了有一筐多了。
而爱凑热闹也是人们普遍都有的毛病,走到哪儿都是人声鼎沸挤着围观,于是他生生当了几天“猴子”。
不过时间再漫长也会有尽头,第六日中午,凌远终于看到了曙光——皇城城门。
终于到了!凌远揉着手腕,习惯性的抬手遮了遮阳光。在城外就下了囚车除了锁链,倒也不算丢人丢到家了。凌远很是苦中作乐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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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时,皇宫中已是暗起波澜。
皇后寝宫,翠华宫。
“母后,凌远抵达皇宫了。”青衫男子优雅的躬身,温温婉婉。
“回来了?凌迁,凌远,真是两个不让人省心的小家伙啊……”皇后轻柔的抚了抚发鬓的珠钗,笑的妖娆妩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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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公主凌杞寝宫,竹雅宫。
琴声铮铮,痴寄满怀相思。玉指翻飞间,思绪如潮涌来。那人身形削瘦,却足够挺拔,为她遮风挡雨。那人眉角总是稍挑着,几分轻狂几分孤傲,总能让她心安。
二哥,两年不见,杞儿想你……
侍女紫儿脚步匆匆,一脸喜色,“主子,四殿下回来了!”
“铮——!”琴弦突兀崩断,余音发颤,久久不绝。少女睫毛一抖,声音有些颤抖,“紫儿,你说的……可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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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凌逸寝宫,瑜景宫。
“啪!”少年狠狠一拍桌子,偏白的脸色此时有些涨红,薄唇刻薄的挑着。
“凌远!你给我等着!”少年咬牙切齿的声音阴测测的回响在空荡的宫殿之中。
当年的事,没那么容易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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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远在侍卫的押解下一路行至寒露殿,侍卫将门关好便守卫在了门外,殿内只余了凌远一人。
殿中很是空旷,除了正前方台阶上的龙椅和檀木桌案外空无一物。凌远对这里很熟悉,七岁以后他就是这里的常客了。他父皇好像很喜欢和他在这里“谈话”,话题不外乎“昨夜怎么没回宫?”、为什么又惹是生非?”一类。
凌远站在大厅上,咧嘴笑了笑,思绪翻涌——
两年未归,什么都没变。皇宫仍旧是一成不变的金瓦墙,红漆柱,白石台,华丽的刺眼。
曾几何时,他对这里是那么依恋?这里有慈爱的爹,温婉的娘,谦和的大哥,伶俐的小妹,这里还有温暖,有幸福……
现在,这里有什么?呵!骤雨狂风在等着他吧?
幸福,不过是昙花一现,短的让人惋叹。幸福过后,是无边黑暗,万丈深渊。
七岁那年,阳光刺眼……
娘就在面前一寸寸的离去,他想抓住,却握住一片空虚。
从那以后,没有了慈爱的爹,有的只是威严的父皇;大哥每天都有忙不完的公务,练不完的剑;小妹似乎没多大变化,依旧开朗伶俐,可是他知道她多少次偷偷饮泪,琴声凄凄。
而凌远,也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凌远。
那几年的时光,噩梦一般。人,真的能一夜时间就变得坚强啊……
坚强的代价,他真的承受不起。他宁愿不坚强,宁愿一辈子没甚出息的做一棵温室里的花朵。可命运呵,无常的命运!
不多时,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响起,愈行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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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哀怨,语呜咽,满腹凄凉怎堪言。
6.曾经沧桑
凌远回神。
来的这人凌远有印象,他父皇的贴身太监,姓李,叫李什么祥来着?忘了。离宫两年,杂杂碎碎的人或事都忘得差不多了,一桩桩的新仇旧恨却愈发清晰。
穿着深蓝绸袍的李公公和所有太监一样,声音尖细得想让人一把掐死他,至少凌远很想。
他一直都不待见太监这种生物,是男人就有个男人样,是女人就有个女人样,不男不女的算是个什么东西?
“四殿下吉祥。”李公公翘着兰花指福了一礼,“皇上正在议事厅议事,请您在此地稍候。”
凌远强忍住掐他脖子的冲动,闷闷的“哦”了一声。
“那——奴才先行告退了。”
看着李公公施施然的扭了出去,凌远一阵恶寒,多少年他也习惯不了这种生物。七岁之前的凌远是个不折不扣的小魔王,层出不穷的小手段把宫里的太监们折腾得叫苦不跌,而且他又十分得宠,皇上事事都会迁就着他,他也就愈发骄纵。不过自七岁之后凌远就很少出现在宫里了,再见到他们也没兴致搭理,为此宫里的太监不知烧了多少高香拜天谢地。
咽了口唾沫压下恶心劲儿,凌远才回味起刚才那太监的话。议事?真是巧了,有事不在朝堂上说,私下里有多少事可议?这“稍候”才是正戏吧?
怎么候,难道去坐那龙椅不成?凌远抿了抿嘴,既然您要下马威,我也得配合着来啊,谁让您是老子我儿子!
凌远嘴角弧度上升,皮笑肉不笑,一撩衣袍,端端正正的跪在大厅正中的青石地面上。
两年没在这里跪过了,现在重温起来还是半分也不生疏,您以前锻炼的实在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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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月朦。今夜,多少盏灯将彻夜不灭,又有多少人将注定无眠?
凌远面上不起一丝波澜,心中苦笑。
这他娘的是稍候?足足有三四个时辰了,天都黑了!
于是当旸国皇帝凌飞鹤跚跚来迟时,看到的就是四儿子标枪似的跪在地面上的背影。凌远一身黑衣已被冷汗浸透,湿漉漉的粘在身上。两年不见,他长高了不少,却更瘦了。
凌飞鹤面罩寒霜的从凌远身边走过,在桌案后的龙椅上坐定。
凌远俯身下拜,“儿臣拜见父皇。”
凌飞鹤看着眼前垂的低低的小脑瓜儿,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才极轻极慢的“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凌远听得回应,复跪直身子。不是不想站起来,他比谁都想,可惜他没听到“起来”这两个可爱的字眼。
“怎么舍得回来了?”不咸不淡。
凌远低垂眼眸,“儿臣离宫已久,想家了。”这话倒也不假,凌远真是想家了,不过他想的是什么就不好说了。
凌飞鹤有些诧异,想家?真是稀奇。不过……只有这么简单?绝不可能!这孽畜的心狠手辣自己是见过的。
“两年前你伤了逸儿一条腿后逃之夭夭,如今又透露行踪回来,就只有想家这么简单?”凌飞鹤语气转冷,步步紧逼,“这两年在外面你做了什么,你现在又想做什么?”
凌远盯着青石地面,久久沉默不语。他就知道不该抱有什么幻想,他的父皇已经在十年前和娘一起死了,面前人是九五之尊的皇上。
凌飞鹤起身,缓缓走向凌远。
凌远听着缓慢却有力的脚步声,一下一下似是砸在了自己心上。看着渐行渐近的明黄色袍边,凌远不动声色的咬了咬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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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雅宫。
蓝衫少年笔直的立在房间门口,紫儿心不在焉的剪着院子里的花枝,时不时看少年一眼,神色古怪。
“吱——”房门从里面打开。
看到依旧笔直的杵在门口的落离,凌杞跺了跺脚,“你到底要怎么样?”
落离脸一红,“姑娘,落离没别的意思,主上吩咐我保护好你。”
落离小时家规森严,他很少接触陌生女子。后来家里出了事故,他就一心扎在了武艺上,几乎不接触什么人,更别说和女子交谈了。而眼前的少女身形娇小,肤色白皙,眉眼如画,唇红齿白,眼波流转间楚楚动人,使得他心跳莫名有些快。
凌杞欲哭无泪。这个自称是二哥派来保护他的叫落离的木头,从自己得知二哥回来后就一直拦着自己,不让自己去找二哥,真是讨厌死了。
“要保护好我的话跟着我就行了嘛,你干嘛总挡着我!”凌杞有些小小的气急败坏。
落离皱眉认真思索了片刻,“确实是这样,不过……”
“你这人说话怎么吞吞吐吐的?不过什么你倒是说啊!”
“这几天不能让你去找他。”落离一沉吟,补充道,“主上说的。”
凌杞没脾气了,这就是一块油盐不进的木头!
凌杞有气无力的瞟了落离一眼,砰的一声关上房门。
凌杞指尖轻点落离带来的天下第一名琴碧瑶琴,深棕色的琴身由雪山的千年雪松木制成,常年散发着淡淡的香气,轻拨雪蚕丝拧制的琴弦,声音清澈。
凌杞眉眼全是笑意,二哥真好。想到这里又不由心中沉沉。
“主上说,姑娘不必担心,他无性命之忧,否则也不会回来。”这是落离转达的。
凌杞目光悠远,二哥,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是当年的旧账要拿出来算了吗?又是哪个当年?两年前,还是十年前?又是谁找谁算?是凌逸找你,还是你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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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下巴被人用力扳起,生疼。凌远被迫抬起脸,对上了父皇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回话!在外面野了两年,规矩都忘了?”语调冰冷而生硬。
凌远无声的笑笑,规矩,又是规矩!合着您那些规矩都是给我定的?
思绪悠远,又飘回了那使得他彻底心凉的一日。
凌远笔直的跪在鹅卵石小径上,不用眼睛看他也能猜出黑衣掩盖下肯定有片片的青紫,因为很疼。那是刚刚打架时弄上的伤,疼的揪心。
冷眼看着三皇兄凌逸哭哭啼啼的扯着父皇衣角,一条条控诉着自己的罪状,凌远不发一言。
父皇蹙着眉问自己,声音和今天很像,冰冷而生硬,“你怎么又惹是生非,规矩都哪去了?”
凌远扭过小脑袋,咬唇,沉默。不想解释,不屑解释,反正凌飞鹤也从来不信他!
“回话!”
你怎么不问问我事情的经过?明明是他先出言不逊侮辱我娘的!凌远心中怒吼,却依旧沉默。
“好,不说是吧?不说就在这跪着,没朕的命令不许起来!”
到今天,仍忘不了那一出父慈子孝,这种戏码,凌远永远只是观众。
忘不了,父皇是搂着凌逸离开的。
忘不了,凌逸偷偷送过来的,得意的向自己挑衅的眼神。
最后,偌大的花园,静的只剩风声。
只余下那个倔强的孩子,孤零零的跪在骄阳下,依旧沉默。
那日的太阳十分炙热,凌远一言不发的跪到了它下山,又跪到了它从东方升起,却没能跪到它再到正空,在愈发灼烈的阳光中,那个孩子终是无声无息的栽倒了下去。
那年,凌远才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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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解忧,歌诉愁,无尽执念。
7.如此父子
凌远用力甩了下头,挣脱了那只钳着自己下巴的手,依然沉默,眸中的冰冷却愈盛。那只手很温暖,可惜那温暖不属于他,属于他的只有其上毫不留情的力道。
凌飞鹤眯起双眼,眼前的少年,那么深的怨念,终归会伤人伤己。他终究是无法对凌远他们敞开心扉的,毕竟有当年的事情横亘在其中,如雪山之巅的积雪般无法消融。
“你以为朕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凌远毫不为怵的微垂眼眸无声反抗着,冷冷的挑着唇角。
“畜生,回话!”凌远的肆无忌惮终是触怒了九五之尊的凌飞鹤。
“既然父皇什么都知道了,还问儿臣做什么?”凌远开了口,语气分外冷漠。
“你就没什么想解释的?”凌飞鹤冷冷的道。
凌远嗤笑一声,微微偏了偏头,“儿臣没什么好解释的。”
“你就那么想……报仇?”
呵,当年的仇,怎能不报?十年的努力,为的是什么?不论是杀手魂殇,还是断魂谷,存在的意义都只是报仇罢了,如今时机渐已成熟,让他放弃?笑话!血债只有用血来偿还,他凌远从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圣人。
“没有就好,”凌飞鹤放缓了语调,他是一国之君,深谙御下之术,最擅恩威并施,“远儿,你们都是朕的亲人,朕不希望你们其中任何一个受到伤害……”
凌远垂着头冷笑,不希望任何一个受到伤害?“那母妃呢?您不会真以为她是病死的吧?”凌远问的刁钻。
“那你以为呢?”凌飞鹤面有薄怒。凌远的母妃李暮澜之死一直是宫里上下所忌讳的,人人都缄口不言,只有凌远敢如此挑衅。
“含冤待雪!”凌远一字一顿,神情略有悲怆。
凌飞鹤冷哼一声,“你说含冤待雪,证据呢?”
凌远触电般的抬头,眸中满是戏谑,“儿臣说当年亲眼看到皇后的贴身侍女偷入了母妃宫中,父皇可曾信儿臣?”
凌飞鹤一口否决,“片面之词!”
“哈哈……那还要什么证据?什么又叫证据!”凌远笑的张狂而苦涩,“儿臣亲眼目睹的都不算,还有什么算证据!您从来都不信儿臣,您在怀疑什么?儿臣做什么事了值得您这么疏远?儿臣有时候会想,儿臣到底是不是您儿子!”
“啪!”一巴掌破风,狠狠的落到凌远脸上。凌远本就有些跪不住了,被这么一巴掌打得险些摔倒。
凌飞鹤气的浑身微微颤抖,手指着凌远,咬牙迸出两个字,“畜生!”
凌远低声笑了笑,缓缓撑起身子站起。长跪后突然过血,腿麻木酸疼的让人抓狂,凌远却眉头都没皱一下。如果忽视起身时有些僵硬的动作,看他这爽利劲儿都会让人以为这双腿不是他的。
凌远舔了舔嘴角的血丝,一贯清澈的声音有些发涩,冷笑道,“是,儿臣就是畜生,既然儿臣是您儿子,您生了儿臣,那您……又是什么?”
这个举动这句话,使凌飞鹤彻底暴怒,铁青着脸找着刑具欲教训凌远。可惜这冷冷清清的寒露殿除了桌案龙椅连个茶杯都找不到。当然,关键是桌案龙椅不顺手,如果这两样东西顺手的话凌飞鹤也能用,现在的他感觉浑身的血都涌到了脑袋里,嗡嗡的涨疼。
凌飞鹤转了几圈没有如愿,怒气冲天的喝了一声,“李福祥,滚进来!”
原来那个李什么祥叫李福祥,凌远恍然一笑,浑不在意掌握生杀的父皇的满腔怒火。
李福祥本来站在殿外候着,这一吼吓了他一跳,忙翘着兰花指迈着小碎步跑了进去。
“皇上,您叫奴才?”李福祥低声屏气道。瞎子都看的出,皇上现在很生气,还是小心些的好。皇上很少生气,而皇上生气的后果也都很严重。
凌飞鹤没心思搭理他,一把拽过他夹在臂弯的拂尘,大步走向凌远,步子急的似乎都带着风声。
凌远静静的看着凌飞鹤的举动,眼神自始至终没有一丝波澜。习惯了,真的习惯了,父子之间出了矛盾从来都是用这种方法调节。儿子不服老子,儿子越不服老子越不待见儿子,老子越打儿子越不服老子——周而复始,兜兜转转好几年,他们父子间的隔阂越来越深。
凌远不知道的是,他们父子间的隔阂远远不止这些,他父皇的顾虑深沉的很。
怒火中烧的凌飞鹤也顾不上轻重,狠狠一脚踹在凌远膝弯儿,凌远膝盖落地发出“砰”的一声。本来就已经跪了半天,膝盖早就乌青一片,再经这么重重一磕,那滋味怎一个销魂了得,饶是凌远的忍耐力极好也不由嘶了口凉气,没待这口气嘶完,就被凌飞鹤生生抽了回去。
“啪——”拂尘以竹条为柄,韧性极佳,抽到肉上的声音格外清脆,听起来极是骇人。
李福祥缩缩脖子,果然,皇上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凌远吃痛,下意识的一抖,这一下抽得他后背一条火辣辣的疼。
“啪——”没待第一下的疼痛蔓延开,凌飞鹤又反手抽了下来。
如果现在揭开凌远衣物的话,看到的就是他背上画着一个大大的红叉。凌远紧紧抿着唇,一声不吭的挺着。
而凌飞鹤的怒气似乎都发泄在抽打上,一下狠过一下。
一个闷头抽着,一个抿嘴受着,一个低头候着。一时间,大厅里除了嗖嗖的破风声和啪啪的抽打声没有一丝杂音。
“您这样有意义吗?”凌远突然开口,因挨了不少责打,使得他声音略显沙哑。
凌飞鹤一顿,又是一下狠狠砸下,凌远随着偏了偏身子。
“您觉得有意义吗?”凌远不厌其烦的反复。
“啪——”凌飞鹤面色阴沉的抽打着,口中喝道,“闭嘴!”
“我是说您这么打多费……”
“啪——”
“多费力气……一时半会儿还打不死。”凌远倔劲儿上来了,抿着唇道,“直接一刀杀了儿臣多省事!”
“啪!”这次是拂尘重重落地。
“杀了你?你是觉得朕不敢吗?”凌飞鹤一脚踢在凌远背上,凌远掩在黑衣下的伤一阵叫嚣,他不由咬唇压下顶到嘴边的痛呼。
这竹条抽出的伤不见血,血都包在一层皮里,涨成一条条鲜红的檩子,一抽一抽的疼,倒不如出血疼的痛快。
“父皇有什么好顾虑的,反正儿臣这个儿子留着也是祸害,倒不如死了省心。”凌远沙哑着嗓子冷笑道。
“死都不怕,真不愧是朕的好儿子,好,好,好!”凌飞鹤怒极反笑,一连串的“好”字一声高过一声。
凌飞鹤一拍桌案,“来人!”
——————
思往事,惜流芳,易成伤。
8.罪孽深重
那一番抽打狠的不像打儿子,倒像打狗似的。竹条一停下来,凌远不由脸色泛白,冷汗迷住了眼睛,身体不受控制的轻颤着。凌远知道这是疼的,他现在浑身都疼。凌飞鹤怒起来也不挑地方,脖子和脸上都刮上了几条红印,脊背上更是火辣辣的一片,膝盖之下似有几万根针在扎一样。
两名侍卫应声而入,单膝跪地,“属下在!”
凌远强忍着疼痛,目不斜视的睨着凌飞鹤,似笑非笑的看他下一步的反应。
“呵,长大了,翅膀硬了是吧?”凌飞鹤冷笑,恨恨拂袖道,“把这畜生给朕带下去,关入地牢,水米不供!死都不怕是吗?朕倒要看看,你到底有多硬气,又能硬气到几时!”
凌远嘲讽一笑,“谢父皇不杀之恩。”
两名侍卫一左一右拉起凌远,触到伤口,凌远细微的一颤,又很快恢复常态。从大厅正中到门口这短短十几步路,凌远几乎是被架过去的,浑身的伤疼得他全身肌肉突突乱跳,根本使不上力。
“你打伤逸儿的事,以后再仔细与你算账!”
凌远顿住,背对着凌飞鹤,“儿臣明白,您当然得为您儿子讨个公道。”
凌远一路被侍卫架着押入地牢。他不想动,一下也不想。除了火烧火燎的伤痛,还有累,真累……从小到大,凌飞鹤对别人都是慈爱宽容,对他却只有苛责和冷漠。他所经受的一切不公,可有人为他讨过公道?凌飞鹤哪里当他是儿子了?不明白,真的不明白,凌飞鹤到底在顾忌他什么?那深深的顾忌倒比什么都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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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是阴暗潮湿,阴森压抑的代名词。
空气里常年不散的霉味儿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交织着,盘旋着,演奏着无声的哀歌。这里关押的人身份都很敏感——有需要秘密审问的人,比如别国的间谍之类;也有不宜公开身份收押的人,比如犯了错的暗卫之类——作为皇上,肯定有很多事不能放在明面上做,所以需要暗地培养一批死忠于皇上的人,也就是暗卫这种生活在黑暗中的职业。
暗卫若是落入敌手便只能自己了断,万不能泄露秘密,否则便会牵连着家人或是挚友陪葬。暗卫,凌远曾经为他们感到深深的悲哀——死后,便只是一把灰烬,无论立下多少丰功伟绩也不会被任何人铭记,被任何人承认。
而现在凌远无暇顾及别人的悲哀,他本身就已经很悲哀了——他就被关在这个地方。
牢房窄小而黑暗,唯一的光源是铁栏之外的墙壁上的油灯,如海浪中的一叶扁舟,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散发着巴掌大小的橙黄色火光,微微摇曳着。
黑暗,总能带给人莫名的恐慌。周围死一般的寂静,静的只有微弱的呼吸声和滴答的水滴声,偶尔会有遭到刑讯的犯人痛苦压抑的惨叫声传来,便更是阴森渗人。
凌远虽然不喜欢毒辣刺眼的阳光,但他也绝不喜欢阴森——事实上也没人会喜欢。
过了多久了?凌远算不太清。周围都是冷硬的石壁和铁栅栏,没有窗,看不见太阳,看不见月亮,只有一片压的人喘不过气的阴森。
凌远抱膝倚在角落里,浑身的伤痛叫嚣着,意识有些昏沉。听得见滴答的水声,却看不见水源,这对现在的凌远来说无疑是一种折磨。
从那天中午回宫开始,自己就滴水未沾,粒米未进。看不见太阳辨时辰,也不知道具体有多久。凭着锻炼出来的直觉,凌远推测自己在这里差不多待了一天半,也就是说现在断水已经两天左右了。
两天了……凌远沉吟了片刻,手掌一翻,掌心便出现了一枚薄薄的刀片。杀手随身都会带一些这样的小东西,暗杀的时候这种小刀片和钢针都很好用。凌远平时随身带的这些东西都有几斤沉,杀手暗杀时暗器几乎是有去无回的,没有哪个杀手会蠢到会为了不值几个钱的破刀片冒着暴露身形的风险去回收,是以都会预备许多。当然,暗器中的神兵利器要除外。
凌远嘴里叼着刀片,用右手挽起左袖袖边。手臂上那一条条刚开始消肿的红痕依旧显眼,凌远毫不迟疑,风轻云淡的一刀割开皮肤,鲜血霎时汩汩流出。
血腥味蔓延开来,凌远皱眉。过了这么多年刀口舔血的日子,见惯血腥,却从不习惯血腥。
血顺着手臂流淌,眼见着就要流到地上。凌远不再犹豫,干涩的嘴唇凑近刀口,将猩红的血液尽数吞咽下去。他现在已经虚弱不堪了,这些血他实是浪费不起。
恶心,很恶心。凌远闭眼喝下后唯一的感觉。凌远欲要倾身干呕,却被腕上的镣铐牵着弯不下身,嗓子也因缺水刀割似的疼,发不出半点声响。
凌远尽力平复了喘息,想从衣服上撕下布条,却扯了好几次也没能如愿。呵,连块布都撕不动了?凌远自嘲的笑笑,用刀片割下一条布料胡乱包了包伤口,疲惫的将头靠在身后粗糙的墙壁上,缓缓舔了舔嘴唇。
铁锈味,很熟悉的铁锈味。这些年,究竟杀了多少人,闻到多少铁锈味,又尝了多少自己的铁锈味?怕是连凌远自己都数不清了。
——————
凌远在十岁时第一次杀了人,自此便踏上了杀手这条人骨铺就的不归路。
杀人远比他所想象的容易,不过是刀进刀出罢了。鲜红的热流随着残雪抽回,喷溅到了凌远脸上,脖子上,溅湿了黑衣。
那人一脸的不甘与不可置信,至死也不敢相信竟栽在了只足他腰高的孩子手中。他瞪圆了眼睛拼尽最后的力气,挥下手中的大刀。
凌远愣愣的看着漫天的血红,忘了抵挡,大刀却在距凌远头顶几寸时突兀崩断。
拿刀的人倒下,师父冷月站在后面,人如其名,冷月确如那月一般清冷。他垂下手中的剑,眼中沉沉。
“师父……”凌远显然是被这血腥到极点的一幕吓呆了,双眼毫无焦距的唤了一声。
冷月声音一贯的清冷,“这就受不了了?”
凌远微微颤抖着,喃喃,“师父,我害怕,血,全都是血……”
“害怕?”冷月俯身,盯着凌远的眼睛,“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从此生命里就不能有这两个字!”
“记住,对待敌人,不能心慈手软!否则……”冷月直起身子,“死的就是你!”
那次回去,凌远整整一天连口水都没喝,只是泡在湖里,不停的冲洗,再冲洗,扑腾的湖岸满是水渍,干了又湿,湿了又干……他总是觉得身上那血腥气永远都无法冲刷干净。
浑浑噩噩,只记得是大哥凌迁捏着他的手腕把他扯了出去,然后在颈后狠狠给了一手刀砍晕了他。当年他手腕被掐青一片,脖子疼了好久,显然凌迁是在怒其不争。
再后来,凌远杀人就杀到了境界——心如止水,杀了人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可他真的能心如止水吗?显然是不能的,凌远每次杀完人之后都要和衣跳到后山的湖中,一呆就是几个时辰,即使是寒冬也不例外。他不再是因惧怕而如此,只是自觉罪孽深重,在赎罪罢了。他杀过的无辜人中,连襁褓中的婴儿、身怀有孕的女人、垂垂老矣的老人都有,他的确罪孽深重。
——————
胃刚开始还一直抽痛,现在已经没什么感觉了。身上的伤?没什么,早就习惯了,这么多年什么伤没受过。
可是,经常受伤就代表不会疼吗?
凌远不知道,他现在只是昏沉,昏沉,头重脚轻,头疼的厉害。
没流多少血,不至于这样。
发烧了?不能病,绝不能。他哪有这个资格在皇宫病倒,若是病倒了,会有多少人来趁他病要他的命?
凌远摸索着翻出一个小药瓶——有慕子洛在,凌远应急的药从来不缺。白色的药粉入口,苦涩蔓延……
眼皮越来越沉,凌远费力的扯扯锁链,换了个姿势向墙角缩了缩。身体得不到补充,再加上光秃秃的连根稻草都没有的地面,凌远只觉冷的刺骨。不过睡意涌来,他什么也顾不上了,只想睡觉,睡下就好了,不会再疼,不会再渴,不会再饿。
——————
短雨残云无意绪,寂寞朝朝暮暮。
9.前尘往事
阳光明媚的刺眼,不可一世的炙烤着芸芸众生,带着些许嘲弄。眼前阵阵发黑,慢慢的,又一点一点渲染成血红色,最后,血红色破裂,浮现娘大睁却无神的眼眸……
凌远惊起,气息紊乱,浑身伤痛难忍,却偏偏没几滴冷汗。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凌远苦笑,连汗都没有多少,果真缺水的紧了。从来都不知道,饥渴竟会这样难熬,让人难受的想撞墙。
刚刚,轻轻浅浅的睡了一会儿……
凌远将头埋进臂弯里,又做了那个梦么?娘眷恋不舍,死不瞑目的模样,并未随着时间的消逝失去颜色,反而愈加清晰。七岁那年的那一幕,纠缠了他十年。
“娘,您别急……”凌远喃喃,“快了,快了,远儿不会让您含恨永世。”
——————
凌远尤记得那一天,毒辣的太阳明晃晃的照着。
凌远小小的身影奔跑着,手里紧紧攥着一张写满字的纸——今天先生夸他字写得好呢,要拿去给娘看,娘一定会夸他聪明懂事。
想到这些,凌远不由露出了小虎牙儿,速度又快了几分。转弯,已经能看见房门近在咫尺,凌远却突然停住。
小莲?她不是皇后的侍女吗,怎么会从娘的房间里出来? 而且为什么行色匆匆,又为什么从后门出去?
一缕阴云缓缓爬上心头,挥之不散。凌远心跳开始加快,一边大步走向房间,一边默默念着,不会的,娘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凌远自欺欺人的安慰着自己,手却开始颤抖。
凌远推开门,跑了进去。眼前的一幕,远比门外的阳光更刺眼,凌远呼吸一顿,脑中一片嗡鸣。
深粉色衣锦铺了一地,李妃就倒在一片深粉之中,苍白而柔弱。
“娘!”凌远踉踉跄呛的扑了过去,眼泪不受控制的滴落。
李妃冰凉的手死死抓住凌远的右手,却借不到丝毫温暖,一点一点的变凉。李妃嘴张了几张,声音断断续续,“远儿……娘、娘不能再照顾你……你们了……你要照顾好自己……别……别让你大哥操心,听你……父皇的话……照顾好……妹妹……”
左一句右一句,零零散散的遗言,听得凌远心脏抽痛。凌远急促的呼吸着,拼命的摇头,“不,不!娘你不会死,娘你撑住,远儿这就去,这就去找太医!”
凌远就要起身往外跑,李妃那只手却攥的更紧, “远、远儿你……别走……”李妃艰难的喘息着,声音愈加微弱,“听娘说,千万要小、小心皇……”
话未完,人先殁。李妃垂下手,眼眸中的神采渐渐涣散,眼睛却依旧大张着。死不瞑目!
凌远反握住那只冰凉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感受着那熟悉的气息。它曾经蕴藏在他生辰时的那碗长寿面中,也蕴藏在他针脚细密的衣袍上,更是无时无刻不萦绕在他身边呵护着他,而这一切,在今日成为残篇。
李妃去的匆忙,只来得急留下一句未完的嘱托,她甚至不能见其他两个孩子最后一面。死神是无情的,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
祠堂外院。
皇族,一切都是华贵耀眼的,就连玄铁刑架都是价值千金。玄色刑架深沉冰冷得仿佛能把人吸进去,凌远脚下垫着小凳子才能勉强够绑到横柱上。
趴在刑架上面的瘦小的身子随着鞭子的起落颤抖着,咬得满口血腥味,却倔强的不肯发出一声呻吟。为什么!为什么太医会诊断娘是死于急病?为什么他亲眼目睹的事实父皇不相信?为什么要说他污蔑那个女人!
这顿打,他挨得不服,不服!娘未说完的遗言,小莲的突然失踪,这些都不能说明事实吗!他说出事实有错吗?!凌远握拳,牙齿咬破嘴唇,却不是因为疼,他现在除了满腹质疑和滔天恨意,什么也感觉不到。
正对内阁大门,凌远能看到所有人的神色:大哥紧抿着唇站在一侧,垂眸不发一言;其他名义上的兄弟幸灾乐祸的有之,冷眼旁观的有之;而父皇只是一脸冷漠的坐在主座上,冷冷的看着,没有丝毫怜惜。
凌远对父亲的敬爱,随着这件事的发生逐渐破灭。出了事情,父皇不问,他也从不屑解释。为什么要解释?父皇从不信他!
而皇上有着他的顾虑,父子两人间,由往日的其乐融融到了针锋相对,究竟又是谁之过?
刑罚结束,解开束缚的凌远顺着刑架软软滑下,垂头趴在地上,剧烈的喘息着。虽然只有十几下,打的不多,可七岁的孩子能忍下来也是个奇迹。
待所有人走净,凌迁蹲到凌远身前,抬袖拭去他“远儿,大哥信你的。”
凌远抬头,终是再忍不住,声音哽咽,“大哥……”
“你想不想报仇?”
“想!”凌远答得坚定,没有丝毫犹豫。
“好!那你记着,戒骄戒躁,从今日起,你要付出别人付不出的努力,承受别人承不住的艰辛。”凌迁加重语气,“若是你敢松懈,大哥不会饶你,你做得到吗?”
“一定可以!”一诺十年,为了这句承诺,凌远十年来不敢有分毫松懈,凌迁更是不容他有丝毫松懈。
以前从不知道大哥竟有个师父,也从没想到大哥的师父竟也成了自己的师父。
“你确定走这条路吗?”眼前的男子背对着自己,素白长袍被晚风轻轻拂动。
“我确定!”凌远稚嫩的声音中夹杂着与年龄不符的坚韧。
男子转身,凌远看见了他的面貌,准确的说是看见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很孤寂,比月亮更清冷,眸子深处似乎还掩埋着什么,他看不清。
“好,那以后,你就是我冷月的弟子了。”冷月说完,又恢复了沉寂,这个人清冷且神秘,凌远看不透,相处十年也看不透。
那十年不堪回首的磨砺,就此展开了……
寒风中,一跑就是一夜。跑不动?没这个说法!只要还有气儿,爬也得爬着!烈日下练剑,练到晕厥是家常便饭,一半是累的,一半是晒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凌远开始害怕毒辣刺眼的阳光。练暗器练到手腕肿一圈儿都是轻的,更多的时候是脱臼……
谁天生就是身手敏捷,武功高强的高手?那纯属扯淡!先天的天赋是不可或缺的,后天的努力更是尤为重要。
腥风血雨中十年的挣扎,杀手魂殇,就是这样一点点成长起来。
后花园与凌逸的偶遇,只能说是凌逸的不幸,因为就算没发生这事凌远也要找借口离开了。他是只羽翼渐丰的雄鹰,断没有缩在笼子里的道理。
凌逸挡了凌远去路,笑的尖酸刻薄,“我娘死后,父皇对我宠爱有加。你呢?你娘死后父皇竟渐渐疏离你了!啧啧,凌远你真可怜。”
凌远脚步不停的与他擦肩而过,可惜,凌逸自己找死。
“照我看,是不是你娘不守妇道,与人勾搭有了你啊?看你娘那一脸媚像就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东西!”凌逸肆无忌惮的嘲讽着,父皇会给他撑腰的,他怕什么。
事实证明这个想法实在是太天真了,别说他凌逸,就是皇上也没办法让凌远逆来顺受!一枚钢针直直穿过凌逸左膝关节,凌逸抱着腿哀号着满地打滚,鲜血从指缝间汩汩流出。
凌远走近,一把扯过凌逸的头发,“爷忍你这张烂嘴十多年了,不与你计较你还真以为自己是根葱了?你说我可以,爷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说她,找死!”
那夜,凌远如愿以偿的逃离京城。没了凌飞鹤的诸多约束,凌远手脚放得更开,两年时间,断魂谷日益壮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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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凌远蜷缩在墙角,轻阖眼眸任由思绪翻涌。
毫无预兆的,那一双漆黑的眼眸突然睁开,将所有的情绪掩藏在淡然之下。片刻之后,“哒哒”的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由大到小,在这一片沉寂中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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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鸣孤城,鸢唳长空,万劫历尽方成龙。
10.旧账重算(上)
凌远眼眸微微波动,果然,自己猜的很准——就算有威胁,他也还不想让自己死。该庆幸?庆幸皇上不杀他这个孽畜?可为什么……高兴不起来呢?
来人的脚步轻稳,呼吸悠长,是个练家子。不过皇上接下来要干什么?如果猜得不错,皇上要为他儿子“讨回公道”了。
脚步声停在凌远牢门前,静静的取了钥匙开锁,叮叮呤呤的铁链碰撞声过后,牢门在让人牙酸的吱呀声中打开。
凌远眯起双眼,借助及其微弱的光线可以看出他的容貌。来人一身紧袖黑衣,身形削瘦挺拔,脸庞略显苍白瘦弱,却十分的精神奕奕,猜得不错的话应该是个暗卫。
“陛下命四殿下出席家宴。”暗卫开口,低沉的声音回响在狭小的空间。
凌远微微坐起一点,吞咽了下,声音完全嘶哑,“家宴?”
“是,陛下说四殿下离家旧归,应为四殿下接风洗尘。”
家宴?确实是个台阶,不过这台阶可能是通向深坑的,等下走下去再填些土埋了他。
暗卫话落便蹲跪在地,为凌远解着手足上的枷锁。凌远听着耳边“咔哒”的轻响声,思考着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情况。
上次太鲁莽了,一碰到这样的事他总是冷静不下来。魂殇不是应该时刻保持冷静的吗?看来这十年所学的都还师父了。
枷锁离身,凌远贴着墙起身,凉的没有一丝温度的手悄悄的攀着身后的墙壁,他真的没力气了。
“陛下有令,四殿下可以回寝宫内稍作调整。”
凌远靠着墙哂笑,“好别给他丢人,是吧?”
暗卫沉默,真是父子,这都猜得到,自己确实故意省略了这句话,皇上的原话是这样的——“让他好好收拾收拾,别出来给朕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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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皓月当空,月色皎皎,撒下银辉千里。
皇宫,晨景宫。
凌远叼着馒头跳出浴桶,手忙脚乱的擦着身体上的水珠。皇上只给了他半个时辰,去掉从地牢赶回到寝宫晨景宫和赶到举行家宴的乾桦宫要用的时间,自己可只剩一刻钟多一点了。
这点时间里他要沐浴更衣束发吃饭,所有的事情要分开做的话根本不够,所以就有了这个场面。
凌远噎下馒头,呛得直咳嗽,“小寒,衣服!”
凌远可受不了有个太监那种生物整天围着自己转,他见了就浑身难受,因此只要了被落离揪来的小寒当侍卫,宫里那几个太监直接打发走了。反正他自力更生惯了,也没什么需要人伺候的,有几个侍女能端茶送水就够了。
“啊!来了来了。”小寒跑了进来,带了一溜的烟,忙得满脸是汗,看他好像比凌远还着急。
凌远飞速的套着层层的衣服,一个檀木盒子从衣物里抖落了出来,凌远瞟了一眼随口问道,“盒里装的什么东西?”
“我刚刚在姐姐们那里要的脂粉。”小寒捡起盒子递给凌远。小寒嘴甜得很,姐姐长姐姐短的叫凌远宫里的宫女们,因此很招这些宫女的喜欢,要点脂粉还是不费力的。
凌远打开盒子,还真是香的呛人的脂粉,不由扇了扇鼻子皱眉问道,“要这个做什么?”
“四殿下,您脸上划到的那条伤还有点肿着呢,用脂粉应该可以遮住。”小寒眼睛晶晶亮,好像等着凌远夸他似的。
凌远顺手敲了小寒脑袋一下,翻了个白眼,“还擦粉,你以为我是去唱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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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乾桦宫。宫内灯火通明,璀璨耀眼,华丽的背后,呼之欲出的是危机。
凌远一路运了轻功跑来,终是没有超出时限,他微微气喘着到来时所有人都已经来齐。凌远依旧着了件广袖黑袍,玄纱发带束着尚带湿意的墨发,脸色在灯火下十分苍白,人也消瘦得让人生怜,衣服穿在身上显得有些宽大。
“儿臣拜见父皇。”凌远跪倒,清澈的声音里依旧带着点点沙哑,一成不变的开场白平平淡淡。
皇后浓抹盛装,就坐在皇上旁边的偏坐上,笑的妖娆妩媚。凌远并没有拜见的意思,明目张胆的无视了她。从李妃殁后凌远就一直这般,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刚开始时皇上还会管教一番,就因这一句拜见凌远不知吃了多少的冤打,然而打得再狠凌远也不肯松口,皇上也只得作罢。
虽说那日凌远的叛逆仍让凌飞鹤余怒未消,不过大庭广众之下也没为难凌远,淡淡的应道,“起来吧。”
“谢父皇。”礼节性的道谢,凌远起身,不慌不忙的退到席上落坐。他离宫之前,每当年节都会参加家宴,因此不用指引也找得到自己的位置。
凌远微微笑着拿了酒杯在指尖转弄,不动声色的将周围打量了一番。他所在的是左侧第四席,大皇子凌逾坐在最前,一袭青衫,笑的合乎礼仪,温文尔雅。他身旁空了一个席位——二皇子凌迁不在。三皇子凌逸穿着白色锦袍,冷笑着坐在凌远几步远的席位上,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凌远不知被他杀死多少次了,可惜,从没听说过谁被瞪死了。
六皇子凌辽穿着大红色衣服坐于凌远之后,一脸好奇的眨着眼睛盯着凌远。两年前凌远离宫时他才七岁,因此对这位四皇兄没什么印象。
至于五皇子,很不幸的在三岁时病死了。
对面,为首的几个娇滴滴的妃嫔坐的端庄,甚至还有一个抱着婴儿的是凌远没见过的——这两年新纳的?嗤,是与不是又如何,那和凌远半分关系都没有,其他的妃嫔他也只是面熟而已,叫什么?他没有兴致去记。
然后是大公主凌栩,二公主凌杞,三公主凌槿,后面还有三四个六七八.九岁的小丫头片子依次而坐,凌远没什么印象。
多齐的一家子,可惜,这么多人,能算上家人的就凌杞一个。
凌杞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凌远,见他正望着这边,便微微的挥着手,一脸兴奋。凌远眼睛一弯,回了个大大的笑容。
察觉到凌远、凌杞两人的小动作,凌杞旁边的大公主凌栩轻哼了一声。凌栩是凌逸一母同胞的姐姐,对凌远打伤弟弟的事一直耿耿于怀,平时对凌杞也很是敌视。
虽然这哼声轻微,不过以凌远的耳力还是听得一清二楚,凌远瞥了她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不构成威胁,凌远下了定论。
“凌远,今天你自求多福吧,我是不会放过你的。”凌逸压低声音冷笑。
“牢三哥挂心,我嘴又不贱,腿肯定是断不了。”凌远淡淡的讽刺道。
凌逸脸色一变,阴狠的道,“你等着吧,一会儿就会让你为你的嚣张付出代价的!”
凌远摩挲着酒杯边,眼眸低垂,“那我就拭目以待,看看你能翻出多大的浪花。”
凌飞鹤开口,成功的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远儿离宫两年,近日刚刚回宫,朕在此举行家宴为远儿接风洗尘,家宴而已,大家不必拘束。”
“是。”整整齐齐的应是声,却没人真傻到当真,一个个的仍是正襟危坐。
呵,已经接风洗尘过了,一顿抽打外加地牢这两天,接风洗尘的很销魂。凌远虽是这样想着,面上却不动声色,起身绕到桌案前,恭恭敬敬的行礼,至少表面上很是恭敬,“儿臣谢父皇,有劳父皇费心,儿臣惶恐。”
凌飞鹤甚是和蔼的挥了挥手,“不必多礼。”
凌远再次躬了躬身,退了回去。
“好了,开宴吧。”凌飞鹤一声令下,首先拾箸夹了块糕点,一众人这才敢动筷。
红妆玉颜的一众女子登场,牙板轻拍,叩弦而歌,踏乐而舞,端得是赏心悦目。
凌远无心看这些东西,拿着筷子埋头吃着饭菜,心里暗叹着皇家御宴就是比馒头好吃。酒杯在手里把玩了半晌,凌远也没敢沾一滴酒。酒对魂殇来说是奢望,沾染了酒气容易被嗅觉灵敏的人发现行迹,这对一个杀手来说无疑是个致命的纰漏。若是被师父发觉他敢沾酒,他少不得又要跪湖边反省。
冷月居于映月阁,映月阁得名就因阁中有一汪小湖,一到月明之夜,月映湖中,景色甚佳。不过若是被罚在湖边反省就没心思看美景了,湖边水汽重,甚为湿滑,因此湖边的地面都嵌有鹅卵石,他们师兄弟三个都真真切切的体验过,跪在其上是十分销魂的。
凌远风卷残云般的扫荡着桌上的食物,他刚才没吃饱,现在饿的紧。得吃饱了才有力气……挨打?凌远筷子一顿,愣了愣神,自嘲的摇了摇头,自己考虑的还很周到。
一曲终结,莺莺燕燕的一群退场。
凌逸看了身边大吃特吃的凌远一眼,挑起一个阴森的笑容,起身一瘸一拐的行至正中,一个头叩到地上,“父皇!求父皇为儿臣做主啊!”
全场静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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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华年,逍遥如歌青谷间。恨绵远,罡风如剑断残念。
11.旧账重算(下)
凌逸此举,使得所有人都变了神色。幸灾乐祸的有之,一脸漠然的有之,好奇眨眼的有之,担忧焦虑的有之。
凌远面不改色的夹着菜,筷子都没抖一下,然而咀嚼的速度终是慢了下来。没什么太过担心的,唯一的影响就是计划肯定要推后了,对这一点凌远很不满,他也怕夜长梦多。事情一日不终结,他就一日不安心。
“逸儿起来说话吧。”凌飞鹤知道三儿子腿有旧疾,很是体贴。
凌逸起身,声泪俱下的道,“父皇,当年四弟无缘无故打伤儿臣一条腿后畏罪潜逃,儿臣落得终生残疾,四弟却依旧逍遥法外,儿臣心有不甘,求父皇为儿臣讨个公道!”
听到提到自己,凌远缓缓放下筷子,用桌边摆的平平贴贴的锦布擦了擦嘴。说得冠冕堂皇,他都快要替凌逸委屈了!凌远手下用力,锦布无声无息的破碎。
“远儿。”凌飞鹤唤了一声。
凌远起身,走到凌逸身边站定。凌逸站着,他凭什么要矮人一截的跪着?白白吃亏的事情他才不干呢。他最痛恨跪这件事了,师父冷月除非气急,否则不会动手打人,若是徒弟犯了错要么饿饭要么罚跪。凌远古灵精怪,饿饭一般都饿不到他,他总能想方设法将自己喂饱,因此他被罚跪的次数居多,他还有不恨的?
凌远想法很无赖,结果很成功——凌飞鹤没说什么,得一视同仁不是;凌逸自然也不能说,说了那不是把自己也给一棍子打死了么。
“儿臣在。”凌远躬身。
“逸儿说的你可认?”凌飞鹤语气和蔼,凌远听着却很不舒服。什么叫他认不认,应该问“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吧?这是打定了都是他的错了?
算了算了,懒得解释,要是说实话的话他也不占理——毕竟因为一句话废了别人一条腿根本说不过去,说不说结果一样,改变不了什么。而且他侮辱娘的那两句话自己也懒得提起,那两句侮辱李妃的话,他重复都不会重复。
“等一下!”没等凌远开口,凌杞赶忙打断——照自己这位二哥的个性,是肯定不会解释啊,那又白白吃亏了!
“杞妹妹,女流之辈插手得太多,可是大忌讳呀。”凌栩拉长了调子,声音尖尖的。
凌杞站了起来,毫不示弱的反击,“姐姐此言差矣,女流之辈又如何?况且杞儿也并未想插手,只是说说自己的意见而已。难道这也不行?杞儿记得并没这条规矩。”
“好了,杞儿你说吧。”凌飞鹤早早结束了两人的口角。
“父皇,按三哥所言,四哥犯了两条过错——一是打伤了他,二是逃逸了对吧?”凌杞侃侃而谈。
凌飞鹤颔首。
“那这么说对四哥就很不公平了。”
凌逸猛的回头,“你什么意思?这两件事证据确凿,难道还要抵赖不成?”
凌远暗自砸了砸嘴,这力度,这角度,以他那小身板儿脖子没断真是个奇迹。
凌杞不慌不忙的笑道,“三哥莫急,都是自家兄弟,小妹不敢偏袒任何人,容小妹细细道来可好?”
凌逸被凌杞这么一堵,一时没话可应,只得重重的哼了一声。
凌远歪着脑袋看着那个比自己小一岁的丫头,甚是欣慰。这丫头倒也不是省油的灯,很能说会道,倒也不用担心她在宫里会被欺负。宫里女人间的战争大多是口角之争,看凌杞这般不欺负别人就很是不错了。
凌杞注意到二哥的目光,对着他调皮的眨了眨眼。两兄妹到现在都还没说上一句话,却好似重逢了很久,彼此了解,真是奇怪的感觉,或许这就是血脉相连罢。
凌杞捋了捋思路,飞快的组织好语言,“嗯,是这样的。四哥是如何抵达的京城大家应该都有所耳闻吧?毕竟事情闹得人尽皆知,连杞儿都已经知道,想必也不用我多费口舌了。”
凌杞很聪明的不大说特说凌远的烦心事,将押送之事一笔带过,“杞儿想问,这一路奔波,整整六日,父皇罚的是什么?”
凌飞鹤不由对凌杞高看一眼,这理由找的正中要害。
不等凌飞鹤开口,凌杞又自己接下去,“如果杞儿没说错,应该是因为四皇兄逃逸的事吧?毕竟四皇兄只错了这两条。我说的对吗,父皇?”
“嗯。”凌飞鹤淡淡的应了一声。
“逃了两年,就这么点代价?”凌逸不干了。
凌杞为难的皱了皱眉,“那——三哥还想怎么样呢?因逃了两年就要那么对待四哥,杞儿都觉得有些过了呢,毕竟只是家务事啊。”
“他伤人,也归国法管!”凌逸脱口而出,下一刻他就后悔了。
“归国法?那更好啊,一罪不二罚,国法算的话只要赔偿银子就好了,这样就皆大欢喜了。”凌杞笑的开心。
凌逸噎住,恨恨的甩了下衣袖,“哼,算他便宜!”
凌杞目的达到,“那父皇,现在只剩一条了。”
一袭青衫的大皇子凌逾眼神变了一瞬,与皇后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
凌远深感挫败,刚刚还想白吃亏的事不干,这就差点又干了,怎么就稀里糊涂的瞎认罪,家法打到身上有多疼他又不是不知道。
其实凌远疏忽也是情有可原,一是逃逸一事凌逸并未太过提及,他又没怎么留神去听凌逸说了什么。二是他这几天被折磨得够呛,何况他这才从牢里出来不到一个时辰,完全恢复是不可能的,脑袋仍旧昏昏沉沉的,一时还真没想起来这个。不过他没想到是他的事,如果认了的话这条罪过也要一起换算成家法落到他身上的。
凌杞不说也就这么过去了,那样的话囚车押送回京的这几天罪不是白遭了?
“杞儿说的,大家可有意见?”凌飞鹤声音带着丝淡淡的威严,满场寂静。
“那好,咱们就按这一条算算吧。”凌飞鹤面色一沉,“朕再问一次,凌远,你手足相残,目无兄长尊卑,致兄长重伤之事,你可认?”
“认。”凌远暗叹一声,声音平淡的不起波澜。凌杞再巧舌如簧也无法撇清他这笔罪过,不认又能如何。
“那好,家宴就到此为止吧。”凌飞鹤淡淡的宣布。
莺莺燕燕一群很识趣的起身告退——祠堂,外姓之人,女流之辈,不得入内。
凌杞不着痕迹的从凌远身边擦过,“二哥……小心啊……”
凌远轻轻点了点头,“没事,不用。”
这话说的抽象,凌杞却懂了。他二哥说,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
乘风邀月醉今宵,一番筹情天不老,怎堪浮世惹尘嚣,且将倾杯自逍遥。
12.祠堂之责(上)
竹雅宫。
凌杞心不在焉的拨着琴弦,落离坐在对面,凌杞双手一压琴弦道,“落离,我二哥会没事的,对吧?”
第四次,落离默念一句。
“对,主上说没事就肯定没事。”落离一脸的郑重其事,其实心里也是没底的很。
“哦……”凌杞咬了咬指甲,不再做声,只听得有一搭没一搭不成调的琴声回荡在屋内。
凌杞按住琴弦,“落离,真的没事?”
第五次,落离再次默念。
“嗯,肯定没事,主上说的。”落离依旧郑重其事。
一刻钟后……
“落离……”
“不用说了,没事!”落离郑重的不能再郑重。
——————
祠堂。
凌飞鹤坐在主座上,大皇子凌逾,三皇子凌逸,六皇子凌辽侧立一旁,而凌远跪在祠堂当中,静静的等着审判。
偌大的祠堂洒满橙黄色的烛光,抬眼便是一排排的牌位和缭绕的白烟,此情此景,与当年是那么相似,却终究不同。当年,他也是跪在这里,领了“出言不逊”的罚。当时凌远的感觉是深深的无力——对无法查明真相的无力。
而今天,还是跪在这里等着“相残手足”的罚。现在的感觉就是没有感觉,当初的事做的大快人心,不后悔,就是有点遗憾,遗憾的是当初只废了那贱人的一条腿,真是太便宜他了!
“逾儿。”凌飞鹤唤道。
凌逾向前迈了一步,垂首,“父皇。”
“祖训你可熟悉?”
“是。”
“按规矩该怎么罚,你说说吧。”
凌逾年二十有一,皇后所出,是嫡长子,皇上很是重视,一直当储君培养,大家虽是嘴上不说,却都心知肚明。
“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武艺精湛,气质优雅。”——这是朝廷上下对凌逾的评价,赞赏之意溢于言表。而溢于言表的,又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呢?
不过凌远很不待见凌逾,用他的话来说,凌逾文比不过大哥,武比不过大哥,实在没什么可取之处。气质?狗屁,娘娘腔就说娘娘腔得了,还优雅呢。
说到这些,凌远又有些疑惑——按理说大哥比凌逾各方面都要技高一筹,为什么还把凌逾当储君培养?大哥应该才是最佳人选啊?就因为他凌逾是长子大哥是次子,他是皇后所生大哥是妃子所生?想不通。
凌逾欠了欠身,温文尔雅,“回父皇,四弟不敬兄长,相残手足,实属大忌。按规矩,应鞭责六十。”
凌远低头听着,这祖训小时候背的滚瓜烂熟,现在也记得清楚,确实是该罚这么多,倒也没偏袒任何一方——当然,谁傻了才会在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情况下还会胡说八道。
“远儿,可服?”凌飞鹤程序化的一问,凌远也就程序化的一答,“儿臣心服口服。”
“逸儿有什么意见吗?”
凌逸低头应,“儿臣没意见。”尽管低着头,凌逸满脸复仇的快意也是一览无余。这六十鞭子一下来,够凌远躺十天半个月的,要是能留下点病根更好,最好当场挂了!啊呀,一想就高兴。
“既然如此,那就去吧。”凌飞鹤这句话是对凌远说的。
“是。”凌远起身,他当然知道什么叫“那就去吧”——院子里等着自己呢。
凌远一步一步向外走着。今天和那天还不一样,这次是晚上,没有让人心慌的阳光。
院子里也是灯火通明。相对祠堂里面来说,外面还是比较热闹的,两排贴身侍卫,两排太监宫女等在外面伺候着。
凌远瞟了一眼,发现打头的还算是个熟人——沈元盛。沈元盛肯定要来找他的——小寒是他还在地牢的时候让落离直接从沈家揪来的,那几天落离一路暗中跟着凌远,知道自家主上挺喜欢这傻得冒泡的傻小子。
院子正中的玄铁刑架如多年前一样,依旧黑的深沉,两个执刑手站在一边。凌远走近,用缅怀的眼光、咬牙切齿的态度打量了一番。那次的屈打确实给凌远留下了阴影,看见这刑架就有无名火蹭蹭的涨。
说实话,那次伤不怎么重,关键是心里发堵,伤心,委屈,生气,无力……样样压的人喘不过气,十年时间,也无法磨灭他一丝一毫的恨意,经过时间的酝酿反而愈加的刻骨铭心。
凌远揉了揉额头,他突然头疼。当年的凌远,以为是因为实力不够,无力反抗,于是有了十几年的磨砺,几年的发展,有了杀手魂殇,有了组织断魂谷。
但现在的凌远明白了,不是实力的问题,他再有能耐也反抗不了——那是他爹,他亲爹!爹要打儿子一顿,就算没理由都很正常吧?何况这次是他理亏。他虽叛逆,却不寡情,只是不善表达罢了。
凌远甩了甩头,一把扯下上衣暗自道——躲不了就利利索索痛痛快快的面对,早死早超生!我凌远什么苦没吃过?还怕了这几十鞭子不成?
借着堪比白天的通明的灯火,可以看清无法忽略的细节——当然,这只是凌远眼中的细节,在别人看来,凌远赤裸的上身很是触目惊心。沈元盛在一旁看着,不由有些惊讶,这四皇子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
身上一条条尚未消肿的肿痕显眼的很,倒也不算严重。最不可思议的是他那满身的疤痕——刀砍的,剑刺的,暗器留的,箭射的……有旧年的,有新添的,手臂上的一条刀口还在渗血,整个上身几乎没有一块好地方,显得很是狰狞。
祠堂内阁,凌飞鹤看着四儿子略显削瘦的背脊,紧紧蹙着眉。凌远这两年,到底背着他做了什么?
凌逾眯了眯眼,他,不可小觑。
凌远没注意短短一瞬那些人的神色变化,这一身疤早就习以为常,在他看来这没什么,又没死又没残的,不碍事。随意把衣服撇到旁边,立刻就有伶俐有眼色的小太监捡起来拿着。
当年高到摸不着的刑架,现在合身的紧。凌远转身,双手抓住刑架两头贴在上面,马上凉的嘶了一声,条件反射的起身,又无奈的贴了上去。这大晚上的,玄铁刑架吸不到阳光,冷的吓人,趴在上面都起鸡皮疙瘩。
适应了下,凌远放松了肌肉,埋头郁卒的闷闷的道,“来吧。”顿了顿,自己说了数,“六十。”任谁挨打之前都不会有什么好心情。
两名执刑手对视一眼,互相点点头,右手边的大汉上前说了一句,“四殿下,得罪了,属下等奉命行事,还望殿下莫怪。”
凌远点了点头没出声,他倒想让他们“不得罪”,可能么?
一左一右,两人动作娴熟,手法麻利的把凌远的手腕捆在刑架上。然后,破风声响起,凌远手指不由自主的抓住刑架……
——————
血染天涯,流云湮没,月照长空,清辉澈。
13.祠堂之责(下)
“啪——”很清脆的鞭子着肉声,凌远手指一紧。
“一——”唱数的拖着长音。
皇族的东西都很金贵,这鞭子也金贵的很——里面绞着金线。凌远三天一小事五天一大事的犯,气急了凌飞鹤就把他发落到祠堂赏鞭子,他挨得多了也就想研究研究这鞭子到底缘何有这么大的威力,不用二十鞭就能打得他脊背一片沟壑纵横。他研究了一番之后发现这一点,不由哭笑不得。就算这鞭子再金贵,又有谁会喜欢?
别人他不知道,反正他是恨得牙痒痒,一鞭抽过去就是一层油皮,疼得人心慌。上次觉得那竹条不爽利,这回疼的痛痛快快爽爽利利了——见血了。
事实证明,怎么疼都不会舒服就是了——不管是什么方式,也改变不了“疼”这个本质。凌远这边疼得揪心,凌逸那边看得开心——这一鞭一簇血花的场面看着真是太舒坦了,多年的怨气终于吐了出来。唯一让他不快的是凌远只是表情有些紧绷,但怎么没动静?这就像赏心悦目的戏剧没有配音一样不完美。
一下刚落,另一下又跟了上来,“二——”
皮肉撕裂,又一条血痕挂在背上,凌远咬了咬牙。
“……五——六——”
鞭子一下下落着,凌远咬牙咬的牙龈疼,他确实是经常受伤,但疼惯了不代表感觉不到疼。
“……二十八——二十九——”
唱数仍在继续,鞭子抽在肉上的声音依然响亮,凌远额头的冷汗滴落。凌逸有些小小的郁闷,这二三十下都打下来了,伤处也是惨不忍睹,凌远怎么还一声不吭,突然哑巴了?
“……四十一——四十二——”
凌远呼吸开始长短不一,冷汗一层层的出,把玄铁刑架浸的湿湿滑滑。
“……五十二——五十三——”
凌远手指紧紧掐着刑架,手臂上一根根青筋涌动,冷汗迷住了眼睛,渗入了伤口,蛰的生疼,手指也握的发白,似乎能听见指骨的咯嘣声。口里淡淡的铁锈味蔓延,这是咬出血了。
凌远微微垂着头,挂着汗珠的碎发一缕缕垂下,掩住了紧皱的眉头。
“……五十九——六十!”这数数的很有意思,拉了半天长音,最后一下倒是数的利落,看来唱数的也是看得惊心,替凌远松了口气。
凌远长出了一口气,总算度过一劫。而度过一劫的代价也很是不小,凌远整个后背一条条的血痕密布,鞭痕交叠之处更是血肉模糊,鲜血依旧滴滴答答的掉着。
两个执刑手搁了鞭子,上手解开了凌远手腕上的绳子。绳子离身,凌远退后一步,两手交握活动活动关节,发出噼噼啪啪的骨骼声。仰面抹掉了满脸的汗珠,又啐了一口带着血丝的唾沫,凌远对旁边拿着衣服的小太监拧了拧脖子。
小太监会意,颠儿颠儿的递过衣服。凌远拽过衣服,不顾浑身张着口子的伤,大大咧咧的套上,免不了嘶了口气。
扯了扯嘴角,凌远转身走进祠堂,回到刚刚跪的地方跪下。打都打完了,谢了罚就该滚了,他可没精力这么耗下去,目前什么状态或许别人看不出来,他心里却是明镜似的。
如果不看凌远被鲜血濡湿一片贴在背后的衣服,凌飞鹤还真要怀疑刚才是不是放了水——看凌远那丝毫不拖泥带水的动作,完全不像是受了伤。
“儿臣谢罚。”凌远语言简练到称呼都省略,他一直都厌恶这些不可理喻的规矩,被人打了还要道谢,这不是犯贱吗?
“可记住教训了?”凌飞鹤甚是威严。
“是,记住了。”顺着话茬一答,凌远话音一转,“那……父皇可还有什么吩咐?”
凌飞鹤沉默,听这口气,有一点儿记住的意思吗?
“罚也罚过了,此事就到此为止了,散了吧。”凌飞鹤无力的挥了挥手,起身走了出去。
“儿臣恭送父皇。”齐刷刷的一声之后,见凌飞鹤走远,气氛又有些不一样了。三位皇子转头,看着凌远像看怪物一样——这这这、这哪有刚挨完打的样?这比谁都精神!
凌远舔了舔嘴唇,起身,眨眼问,“你们看我干什么?”
凌逾笑得依旧优雅,“没什么,只是感叹四弟果真不凡。”
凌远咧咧嘴,丝毫不给凌逾面子,“不凡个屁,少在这虚情假意,你挨个试试,看你凡不凡?”他们关系一向不和,凌远可不像凌逾和凌迁一样内敛,嬉笑怒骂从不忌讳。
凌逾不以为意的笑笑,“看来四弟无甚大碍,大哥也就放心了。”说罢便转身离了祠堂。
凌远嗤笑一声,转身欲走。
“凌远,你……”凌逸厉声叫了一声已经走到门口的凌远,却没了下文。这帐也算清了,没理由找什么茬了,难道还能问凌远你怎么伤成那样还没半死不活?
凌远还真就极其听话的一顿,只是语气冷的彻骨,“凌逸,我劝你最好消停点,爷没空和你纠缠,再有下次就不只是一条腿那么简单了。”
凌逸脸一阵红一阵白,恶狠狠的撂下狠话,“凌远,你别太嚣张了!”
凌远没再说话,抬脚大步走了出去,和这种人说话,他嫌浪费时间。凌远出门,找了个隐蔽的角落,松了一直绷着的那口气,扶着墙一点点坐下。
他是人,有血有肉的人,不是木头桩子——就算是,这六十鞭子木头桩子也能抽折。不疼?骗鬼呢,谁疼谁知道。身后火辣辣的疼着,凌远头顶着墙,咂咂嘴,不怀好意的笑着。他一想到凌逸好像吞了苍蝇似的表情就想笑。
想看爷笑话?下辈子吧!软弱,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何必软弱。魂殇软弱的一面永远都只隐藏在黑暗里,自己咀嚼。软弱过后,便又是一脸灿烂,斗志昂扬。
凌远缩在墙角,粗重的喘息着。这种状态肯定不能继续实行计划了,伤会影响身法。而且就算能勉强自己去,这么浓的血腥味也容易暴露目标,这种不靠谱的事魂殇不会做。
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大大咧咧的外表下的那一颗心早就被锻炼的很是谨慎,否则他也活不到今天。也好,休息几天,十多年都忍了,也不差这几天。
凌远急促的呼吸着,垂着眸子,倏然,凌远低垂的眼眸闪过一抹厉色,手指间的钢针蓄势待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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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洒黄昏倒映火光,归剑青天刺破苍茫。
14.(番外一)躺着也中枪
故事发生在一年前的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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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堂堂主联名上书,实为断魂谷少有之事,究竟有何大事?且看其言如下:
禀主上,近日谷中安宁,并无滋事,且有您与子洛主上镇谷,吾等甚是安心。近酷暑难耐,属下等特请休养三日,望主上体恤。——莫遥、无痕、夜影、落离敬上。
凌远收了初收信笺时面上的凝重,嘴角一抽。提笔沾墨,大笔一挥书道:四位堂主劳苦功高,兢兢业业,实为不易,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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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柳山庄,正午。
莫遥、无痕、夜影和落离围着石桌,凑成了一桌麻将。
“小四,你昨天的任务到底是什么,神神秘秘的不和我们说。”莫遥抓了张东风打了出去,眼角却瞥着落离。
“岔。”夜影放倒两张牌,悠悠的捡回那张东风,“小四上次可接了个好差事,听说是子洛主上委托的。六万。”
无痕抓了张牌,看了一眼留住,推出了手边的一张牌,“幺鸡。而且报酬又高又没风险,便宜小四了。”
落离默默的整理着牌,脸色隐隐有些阴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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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白衣飘飘、仙风道骨的子洛主上一脸神秘的找上了他,表情贱的无法形容,“落离,帮我办件事可好?”
落离警惕的微微退了半步,心中一边哀叹到手的假期泡了汤一边满脸严肃的道,“子洛主上吩咐便是,属下万死不辞。”
“啊哈哈,别紧张,没那么严重。”慕子洛笑的促狭,“知道你休假呢,任务简单,事成有赏!”
落离眼睛一亮,这假休的果真不错,还有外快可赚。落离心里小算盘扒拉得噼啪响,嘴上说的却是好听,“能为子洛主上效力是落离之幸,不敢受赏。”
慕子洛拍了拍落离的肩膀,“放心,不会亏待你的。”
说完,慕子洛就势伏在了落离肩膀上,贼兮兮的低声道,“你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落离听着,眼睛越睁越大,简直能从眼眶里瞪出来了。
慕子洛嘀嘀咕咕了半晌,最后很是首肯的点了点头,“落离,你的能力是不容置疑的,这点小事你绝对能办好!”
落离哭丧着脸,“子洛主上,您这……您这太为难属下了……属下,属下……”
慕子洛笑眯眯的挥了挥手,塞到落离怀里一叠银票,“啊呀啊呀,不用说了,先付定金!”
落离欲哭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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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上。”落离敲了敲门,心中甚是忐忑。
隐匿在屋后的慕子洛伸出脑袋,一握拳以示鼓励。
凌远打着哈欠的拉开门,“干嘛啊……这都什么时辰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主上,属下斗胆,可否借一步说话?”落离心里打着小鼓,也不等凌远答应,便一让右手为凌远引了路。
“里面又没人,还去哪里?”凌远又打了个哈欠,晃晃悠悠的跟了过去。
看着两人离开,慕子洛嘿嘿一笑,溜进了凌远房中。
落离七拐八拐的把凌远带到围墙边,“主上,落离找您出来,是想,是想……”落离支支吾吾着,蓦然灵光一闪,“啊,对了,落离找您出来是想跟您表达谢意。”
凌远彻底迷糊了,“谢我做什么?”
“啊……是这样的,落离这两天突然想起两年前您救了我的事……”
落离开始回忆,从十三岁那年被凌远救回来开始说,一直说到今天早上准假。为了拖延时间,落离说的是唾沫星子四溅,听得凌远满脑袋浆糊。
“停!”凌远颇为严肃的打断了落离的滔滔不绝,摸上落离的脑门,“这也不烧啊,怎么尽是胡话?”
——————
凌远听完落离啰里八嗦一大堆回房后,倒头便睡,谁知脑袋刚刚沾到枕头,一缕白烟便出乎意料的突然逸出,凌远猝不及防下着了道。
呛咳了几声,凌远脸色一变。具体来说是由白皙瞬间铁青,再由铁青渐变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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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子洛悠悠的喝着茶,笑的奸诈而狡猾。
“砰”的一声,上好的雕花木门被凌远硬生生踹成漫天碎屑。
“慕!子!洛!”凌远咬牙切齿。
慕子洛看着凌远的反应,满意的点了点头,面色红润有光泽……?咳,很好,药效发作了。
“解药拿来!”
慕子洛不慌不忙的放下茶杯,“我这是在给你指出一个重大纰漏,你应该感谢我才是嘛。你说这醉柳山庄连个女人也没有,若是被下了药的话……啧啧。”
凌远一拍桌子,额角青筋乱跳,“你少他妈废话,快点!解药!”
慕子洛没听见一般,自顾自的恍然道,“啊呀,对了,我想起来了,后院有头母猪,实在不行你凑合凑合?”
“你作死!”
凌远咬牙切齿的端起茶壶,揭了盖子把茶水一滴不剩的泼在自己脸上,火烧似的灼热感却丝毫得不到缓解。
“解药!”凌远耐着性子再次重复。
“解药给你也可以,”慕子洛笑的更加奸诈狡猾,“上个月扣我的钱得还我。”
扣钱一说是因上月之事。慕子洛那日闲的蛋疼,非说议事厅的楠木桌案像棺材,十分之不吉利,便一把药粉撒上去,然后……然后就剩渣了。
凌远很是秉公办事的敲诈了他数额十分夸张的罚金,美其名曰“以身作则”。
实际上凌远是看他丫的不顺眼了,仗着会熬熬草药扎扎针就能有大笔银子整天吃香喝辣,而凌远做单任务跑东跑西累得满身臭汗还不如他挣得多,当然不爽了!
“行,给你,解药拿来!”凌远答应的很是爽快,不爽快是自己找罪受呢。
——————
落离心事重重的推出一张六条。
“胡了!”莫遥一推牌。
“呦,四位果真是悠闲得很嘛。”凌远不急不缓的走进来,啪的甩开折扇,掩住了唇边不怀好意的微笑。
心里有鬼的落离惊的站起,弄得桌子哗啦响。
而另外三人却一改往日单膝行礼的规矩,坐的心安理得。
莫遥冲落离压了压手,“小四这是干嘛呢,今天休息,不用拘于礼节。”
凌远笑眯眯的道,“你们三个休你们的,落离就不用了。昨天就开始接任务了,这假还休什么休。”
“去,出去站岗!”凌远一指落离,公报私仇的快感使得他浑身上下都舒坦的很。
落离委委屈屈的出去了。
“主上,不带您这样的!他刚才没给我钱呢。”莫遥不干了。
凌远坐下,开始码牌,“来来来,咱们继续,他欠的算我头上。”
——————
醉柳山庄,傍晚。
落离孤零零的站在门外,听着里面哗啦啦的麻将声,有些晕。
晕很正常,里面从中午到黄昏打了三个多时辰的麻将,他就一动不动的站了三个多时辰的岗。
整整一下午,落离被晒得晕晕乎乎的,汗水顺着脸颊滴滴答答的流着,痒痒的,落离却没敢去擦。
蓝衫从里到外都湿过一遍了,大量失水的后果是相当难受的,渴得他心慌。
落离心虚的四处望了望,而后不着痕迹的转移着左脚的重心到右脚,然后再换回来。刚刚换了两三轮,屋里便出一声不咸不淡的训斥,“站好了,不许乱动!”
落离一僵,只得咬牙站好。木头桩子似的站了这么许久,落离只觉腿抽筋似的一突一突的跳,脚后跟已经疼得麻木了,腰、脖子、胳膊、腿……浑身上下没一处不难受的。
麻将声停歇,落离知道这是散场了,不由暗自松了口气。听见后面的脚步声,落离艰难的挺了挺腰背。
凌远绕着落离转了一圈,点点头,然后走远。
就在落离绝望之际,凌远的声音从拐角处传来,“行了,歇会儿吧。”
莫遥、无痕和夜影一脸郁闷的走出来,看到坐在地上揉腿的落离,无痕语调哀怨,“真羡慕你小子……”
——————
这件事的结果是这样的:
落离赚了一笔外快外加一下午的罚站。
慕子洛要回了上个月的罚金,去掉雇落离用掉的,总体来说还是收入颇丰。
凌远虽然损失了慕子洛上个月的罚金,但是他打麻将赢了莫遥、无痕和夜影三个人各一月的收入。
损失最惨重的,是躺着也中枪的莫遥、无痕和夜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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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十年一剑
“属下拜见四殿下。”
听见背后这人的声音,凌远才将钢针收回袖口。也不能怪凌远太风声鹤唳,他现在挂伤,正是衰弱的时刻,如果有人趁机对他不利,他的处境不容乐观。多年行走江湖的经验告诉他,即使是在大内高手云集的皇宫也不应放松丝毫。
魂殇是个优秀的杀手,他一向以杀人“快、准、狠”著称,优柔寡断是杀手的大忌,他已经好几年没有犯过这样的错误了。一念之差的一次手软,他为此付出的代价让他更为深刻的记住了这个道理。不过那次的犹豫,他不后悔,在弄明白事情真相之后甚至庆幸当时犹豫了一下,否则真相说不得还要沉积多久。
凌远放下扶着墙的左手,起身站直,冷冷淡淡的问,“有事?”
沈元盛答,“是。”
凌远一语点破,“因为小寒?”
“四殿下指名要小寒随侍,是他几世修来的福分。可小寒尚且年幼,怕是伺候不好四殿下,不若四殿下让属下再教养他几年?”沈元盛说的委婉,意思也很明显——他想要回小寒。
“嗤,都十五了还小什么小,我十五的时候……”凌远住了嘴,而后话锋一转,“就这样吧,小寒在我那儿吃不了亏,你放心,要是他不乐意伺候了,我让他回去。”
“这……”沈元盛吞吞吐吐,一脸为难。
凌远挑眉等着下文,没有丝毫退步的意思。
“好吧,属下相信四殿下一诺可胜千金。”沈元盛颇为不愿的答应了。
凌远淡淡一笑,“可还有别的事?”
“叨扰四殿下了,属下告退。”
凌远颔首,借着夜色消失在沈元盛面前。
沈元盛注视着凌远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许久才缓缓地勾出了一抹笑意。
——————
凌远脚步不停的往晨景宫赶,心下不忘着盘算。
他以后要做的“坏事”肯定不少,身边的人必须要信得过,否则被告发了就不好玩了。如果身边安插自己人,凌远肯定首先被怀疑,这不是凌远想看到的。
那么——最好的方法就是放别人的人,然后变成自己的人。看小寒老老实实、傻傻呼呼的,应该能靠得住。
凌远眯了眯眼睛,喃喃自语:“最好……别让我失望!”
——————
竹雅宫。
凌杞托腮坐在窗前,落离坐在窗前的树杈上,两人一起大眼瞪小眼。
“既然担心,为什么不去看看?”落离开口打破了尴尬。他与凌杞混熟了,不再一说话就脸红。
凌杞托着腮,声音略显慵懒,“那怎么行啊,二哥回去肯定要好好休息,我才不会做那么没分寸的事呢。”
落离“哦”了一声。
“你呢,你怎么不去看看?”
“我不能让你消失在我视线之内。”落离一顿,下一句果不其然——“主上说的。”
——————
凌远这一路走的甚是艰难,血已浸湿了背部的衣料,背上浇了热油似的疼。
其实他若是想让人抬回来也不是不可以,毕竟囚车都坐了几百里,也没什么比这还丢人的了。不过凌远才不会那么干,别忘了他出来的时候可比谁都轻松惬意。为了让凌逸不痛快,凌远还是牺牲了很多的。
疼点儿没关系,心里痛快就行!某人很损人不利己的想着。
晨景宫,小寒在门口唉声叹气的走来走去,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凌远知道今天得有这么一出,去时就没带他。都这个时辰了凌远还没回来,小寒就是再呆也该想到他有麻烦了。
凌远稍显踉跄的身影映入眼帘,小寒一溜小跑迎了上去,一把扶住凌远。
“四殿下!您怎么、怎么了?”小寒被吓得语无伦次,他刚刚扶凌远的时候感觉手上黏黏湿湿的,一抬手,在灯笼的照耀下,手上竟沾满了血。
“别怕。”凌远轻咳一声,“我没事,先扶我回房。”
——————
凌远趴在床上,头疼的抚抚额,头顶呜呜的哭声和啪嗒啪嗒掉在他颈背上的眼泪让他开始怀疑留下小寒是不是个错误。
凌远十分不解,这挨打的是他吧?他还怎么也没怎么呢,小寒哭的这么起劲儿干嘛?
“小寒。”凌远叫了一声。
小寒正哆哆嗦嗦的用湿毛巾擦拭着伤口,听凌远叫他,不由手下一抖,犹在抽咽着,“四殿下,我弄疼您了吗?我、我轻点……”
“不是,你放心弄着,不疼。”凌远微微侧头,“我问你,你愿意跟着我吗?”
“愿意,当然愿意啊。”
凌远笑了笑,不过小寒没看到,现在他正专心致志的用酒清洗着伤口。
凌远说这样清洗干净,擦着还爽。可是小寒知道肯定很疼,他当初手上蹭破了皮,一沾酒都疼的差点跳起来,更别说这么严重的伤了。
其实凌远也不想遭这罪,可慕子洛那个败家犊子制的金疮药虽说效果出奇的好,却需要用酒溶才能发挥药效。凌远实在不确定慕子洛是不是在整他。
凌远暗暗吸了口凉气,语气中却没透露出丝毫的痛苦,“跟着我就一条规矩——必须忠心,我不需要白眼狼。”
“我肯定忠心,您就放心吧。”小寒信誓旦旦的保证着。
“那样最好,否则……”凌远语气转冷,是赤、裸裸的威胁。
小寒被凌远的语气吓了一跳,本来就哆哆嗦嗦的手吭哧一按,沾着酒的棉签狠狠的捅进了伤口里。
“嘶——”凌远疼的抽冷气。
“啊!对不起对不起,弄疼您了,我、我……”小寒磕磕巴巴的解释着。
“没事,你继续。”凌远顺了口气,暗想着他这算不算自作孽不可活。
——————
翠华宫。
桌案上没有点灯,皇后慵懒的靠在椅背上,整张脸都脸隐匿在黑暗中。
凌逾的笑容一如既往的让人如沐春风,将刚才在祠堂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
“母后,就是这样了。儿臣觉得——这个凌远,也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咯咯咯咯……本宫倒要看看,他有多不简单!”皇后咯咯的笑着,说不出的阴森。
“好了逾儿,这一晚你也累了,好好休息吧。”皇后放缓了语调,轻柔得满是疼爱。
凌逾咬了咬唇,“母后,您要小心。”
“逾儿不必担心母后,他们翻不出多大浪花。”皇后凉凉的道。
……
看着凌逾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皇后幽幽的叹了口气。烛光亮起,将皇后的表情映射的阴晴不定,隐隐又一丝苍凉。
我的逾儿,凌迁会威胁到你的地位,皇上他……母后也是迫不得已啊!逾儿,不论如何,娘希望你平安,所以……决不能告诉你!
——————
客栈二楼。
少年一手端着杯冷茶,一手支颐倚在椅子上,细细看着面前桌案上的密报。他眉目柔和温润,不见一丝少年人的张狂,显然老于世故。他穿着一袭毫不起眼的浅灰衣袍,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让人忽略他的存在。
看完,灰衣少年闭目沉思须臾,而后稍微坐正,放下支颐的手,捻起纸片放到蜡烛的火苗上点燃。火苗窜起,片刻就吞噬了大半张纸条,眼见要烧到少年修长的手指。少年不慌不忙的松了指,纸片和着灰烬悠悠落地,落到地上时刚好烧得一丝不剩。
“十年一剑。”灰衣少年抿了口茶,微微的笑,唇角却没有上扬,笑意只是浅浅的在眼眸中覆了一层。
——————
曲终箫声陌,叹流年空逝,前尘往昔萧索。
嗷嗷,这个改文速度,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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