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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天路[第1页]

作者:冰痕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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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好长一段没SP,也不知道符不符合规定。。。版主多多包涵。。。
(第一次来,还是先贴点片段吧)
四 学堂(1)    
星子跟在夫子后面进了学堂,一屋子的孩子见是他,都嗤嗤地笑起来,星子隐约听见有人说什么“蛮子”“怪物”,他虽不大明白,也知道是很不好的意思,多半是嘲笑自己的相貌,心头更是愤愤。   
涂老夫子拿起红木戒尺,重重地在案上一拍,屋里顿时鸦雀无声,夫子让他们继续临帖,却把星子叫到面前,板着脸道:“既然你到我这里来读书,就得守我这里的规矩,你听到了么?”星子不做声。夫子提高声音:“你听到了么?”   
星子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回了声:“那么大声干嘛?我又不是聋子。”   
夫子气得长长的花白胡须乱颤:“没教养的东西!你是和谁说话?”“啪!”戒尺在案角一敲,“把手伸出来!”   
    
星子一凛,这老家伙又要打人了?自然不肯干挨,好汉不吃眼前亏,赶紧跑吧!星子一转身就往外跑。这倒出乎夫子的意外,从来他叫谁把手伸出来,谁敢不乖乖地伸出手被他教训?老夫子腿脚不便,转眼星子已跑出学堂门去,这还了得?夫子朝两个十来岁的孩子一努嘴:“去把他给我追回来!”那两个孩子一个叫生财,一个叫有福,兴高采烈地领命去了。   
    
星子人小腿短,没跑几步就被他们拦住,反剪着双手往回拖,星子一路挣扎喊叫,袖子被扯破了,头发被扯乱了,气喘吁吁,狼狈不堪。生财和有福将星子押到涂老夫子面前,师生二人怒目对视。“你还敢跑?反了你了!跪下!把手伸出来!”夫子压抑着怒气。星子昂一昂头,将手背在背后,却被夫子一把捉住,扳直他右手手指,平摊书桌上。星子被他拽得生疼,心里已骂了几千几万遍“去死!”“老不死的!”   
    
“你父母将你托付给我,为师需尽到职责。你如此顽劣不化,若不严加管教,便是为师的失职。你知错了吗?”夫子用戒尺点点他的额头,严肃地道。   
星子斜睨着红亮光滑的戒尺,暗道,跑又跑不掉,他如果不打我,那还是认错吧!“如果我认错,你是不是就不拿这东西打我?”   
涂老夫子没料到他会这样反问:“打你是为你好!你既然认错,更该甘心受罚。”   
这都什么道理?打我还是为我好?那我能不能打你,也是为你好?星子不满地哼了声:“认错了要打,不认错更要打,那我干嘛要认错呢?反正都要挨打,那你打好了!”   
    “你!”老夫子终于忍无可忍,“啪!”地重重一板落下,击在星子白玉似的右手手心。   
“啊!”星子痛得一声惨叫,眼泪顿时涌了出来,本能地将手往回一抽,他这一下用力甚猛,差点将夫子拉个趔趄,手指却被死死地钳制住,挣扎不开。星子低头一看,手心已迅速隆起一条一寸来宽的血痕,火辣辣的疼痛立即传遍整只手掌。   
“你知错了吗?”夫子板着脸又问。
四 学堂(2)   
星子很怕他再打,但一想到即使认错更要挨打,便不知该如何是好。转头见屋里大大小小的孩子都幸灾乐祸地望着自己,似在欣赏一场好戏,星子愈发无地自容,恨不得这些人即刻从眼前消失。星子心一横,冲夫子跺脚吼道:“认错?我干嘛要认错?我要知道是你教,才不会来念书。我娘从来不打我,你是什么人?凭什么打我?她又没有让你打我!你除了打人,还会什么?你是教书还是教打人吗?”   
    
涂老夫子气得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顽劣的小孩子见过,但象这般理直气壮振振有词的倒还是头一遭。他虽只是个落第的秀才,在这皆为白丁的穷乡僻壤,却是个大人物了,就连成人也奉若神明,何况蒙童小孩?不打不成器,非要收服了他不可。夫子当下不再说话,噼里啪啦地连打了十下,左右手各五下。星子不住地扭动挣扎,却不肯大声哭喊,打完两人都出了一头大汗。   
    
“你知错了吗?”涂老夫子放开星子,就不信这个邪了,看是你的嘴硬还是我的戒尺硬?   
“知错了……”星子抽泣着道,胡乱抹了抹眼泪,两只小手已肿的如馒头般,轻轻碰一下也有如针扎,今天这亏吃大了。   
涂老夫子满意地点点头,孙悟空也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更不说你一个六七岁大的孩童:“嗯,那你说说,你错在哪里?”   
“错在……”星子的蓝眼睛已肿成了红眼睛,“错在不该来上学……”   
“……”这回答噎得涂老夫子一时说不出话,又想,若是学生第一天上学就被打跑了,传出去对自己的斯文清誉也是不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功,今日先让他得个教训,日后再慢慢打磨,遂宽宏大量地道,“你既然认错,今日念你初犯,就不再罚了。”   
    
星子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下面的学生有的却大失所望,低声道:“先生对这小子也太仁慈了。”生财年纪较长,为人向来机敏,颇得涂老夫子欢心,见状忙大声对星子道:“你还不快谢过先生?”刚才逃跑就是被他捉住,星子本怀恨在心,听他呵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却不做声。天天挨这老家伙打,打得我痛得要死,还要谢他?岂有此理!等我日后打得过你,我也要把你打倒在地,还让你谢我!   
    
星子却不知,学堂通例,每有学生被罚,打得再惨再痛,受罚后都要规规矩矩谢过先生教训。涂老夫子见他仍是一副抗拒的模样,知道一时也急不来,不再强求,拿出一本发黄的薄薄书册来,让星子翻开,正色道:“初入学最重要的是启蒙,如万丈大楼的根基。今日先教你读三字经,我念一句,你跟着念一句。”   
    
“人之初,性本善。”涂老夫子念道,这三字经不知已念了几千几百次,早已滚瓜烂熟,倒背如流。他自己幼时初认字念的是这个,他教的每一个孩子,入门也是念的这个。
六 反击(3)  
星子怒道:“生财!你凭什么抢我的东西?”  
“嘿嘿!”生财皮笑肉不笑,居高临下俯视着星子,一双豌豆似的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我抢你的?谁看见了?这本来就是我的!”边说边咬了一大口,沾得满唇是油。  
星子气得跳起来去抢:“不要脸!明明是你抢我的!”他人小力微,去掰生财的手,哪里掰得动?生财一把就将他推到一边,却见星子的书包露出油纸一角,生财顺手扯出来:“哟!还有呢!你说你是不是偷了我的藏起来?”  
星子哪受过这种冤枉?满脸通红:“你胡说!这是我给别人买的!”  
“你买的?你一个没爹的小兔崽子,还有钱买肉馍?还给别人买?”生财倒似理直气壮,顺手拿了一只肉馍抛给旁边的几个学生,“大伙儿说是不是啊?”  
那些孩子抢过来,忙忙地分着吃,一面狼吞虎咽一面附和道:“对!对!”他们自己带的饭最好也不过是白饭加点青菜或咸菜,看到星子吃肉夹馍,早就馋得直流口水。现在生财让大家一饱口福,为他帮腔又何乐而不为呢?再说生财本就是老大,犯不着得罪他,而星子年纪最小,又没有朋友,欺负他不会有什么危险。星子打不过也争不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将几个肉夹馍分食一空。  
过了一会儿,夫子用过午饭回来,未进学堂便听见喧哗,一看却是星子追着生财等几个满屋乱跑,大喊大叫,桌椅板凳倒了一地。“星子!”夫子怒喝一声,“你在干什么?”  
生财本在逗星子玩儿,见涂夫子进来,立即规规矩矩站好,鞠躬如仪:“先生好!”  
唯有星子不肯停下,冲过去狠狠地撞了生财一头,撞得他一个趔趄:“他抢了我的东西!”  
生财夸张地大叫一声:“哎哟!”捂着肚子蹲下去。  
夫子问生财:“你抢了他东西?”  
“没有!”生财大叫冤枉,一脸委屈,“先生,您问问大家,我怎么可能抢他的东西?谁看到了?”  
“明明就是你抢了我的肉夹馍,还要耍赖?”星子脸红脖子粗,蓝色的眼睛都似气得变红了。  
“星子!闭嘴!谁让你说话?”夫子喝止星子,扫视众人,“你们看到生财抢星子的肉夹馍了么?”  
“没有”“没有……”一帮学生纷纷摇头,只是不敢对视涂老夫子。  
“无耻!”星子又要冲过去打生财,却被夫子一把拉住。  
“星子!你太不像话了!”夫子斥道,“撒谎!打架!小小年纪,就如此恶劣捣蛋,长大了还怎么得了?教你念的书都念到哪里去了?”不由分说,将星子拖到前面,按在讲桌上,拿过戒尺,噼里啪啦照着他的臀部就是一阵猛击。星子气结,倔劲儿上来,开始只死咬着牙硬抗,不认错也不求饶,到后来到底受不了,失声哭叫,欲要挣扎,上身却被夫子紧紧按住,动弹不得。
六 反击(4)  
打了足足有二三十下,夫子年纪大了,已有些气喘吁吁,放开星子,厉声问:“你知错了么?”  
星子本想硬起脖子一口咬定“我没错”,但也明白若不认错只会吃更大的亏,反正这夫子和生财都是一伙儿来欺负自己的,他也喜欢听假话,我就骗骗他又怎样?“知错了!”星子一把鼻涕一把泪,楚楚可怜。  
“你才来上学几天,你自己说,你犯了多少错?”夫子语重心长,尽是很铁不成钢的无奈。  
星子暗道,我还想问你打了我多少次呢?真是没有天理!他痛得满头大汗,也没力气再和夫子理论,有气无力地道:“我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夫子拧着星子的耳朵把他扯起来,星子挣不开,被他一路扯到学堂旁边的一间小屋里。这间小屋一直关着门,星子上学这几天,从未进来过。进门却看见当中是个神龛,供了一尊人像,却不是庙里见过的菩萨,也不是土地神或关公,人像胡须很长,个头矮胖,长相丑陋。“跪下!”夫子令道。星子怕了挨打,也不敢多问,委委屈屈地跪下。“这是大成至圣先师文宣王孔子孔圣人,你跪在这里好好想想先生的教诲,也是孔圣人传下来的教诲,当迷途知返,犹未为晚!”接着夫子上了一炷香,道:“老老实实跪着静心思过,这柱香燃完了才许起来。”说罢,夫子关门出去,听见“咔”的一声,竟是将星子反锁在里面了。  
这间小屋没有窗户,门一关,顿时漆黑一片,星子一个人独处,本能地害怕黑暗,心头恐慌,加之又饿又痛,膝盖硌在青砖地上冷硬无比,哪还跪得住?伏在地上哀哀痛哭。想起今日的计划又已告吹,更是哭得肝肠寸断。生财固然可恶,但死老夫子故意包庇,冤枉好人,更加可恨!此仇不报,誓不为人!星子流尽了眼泪,咬牙切齿地下了决心。  
黑暗中唯有香柱一点微弱的红光明灭,似乎永远燃不到尽头,狭小的屋里弥漫着呛人的烟味,熏得星子不住咳嗽。折腾了半阵,星子精疲力竭倒在地上迷迷糊糊睡去。不知过了多久,哐当一声门开了。“起来!你倒睡得舒服,是让你思过的!”耳边传来夫子的怒斥。  
星子一个激灵,睁开眼,却被门外明亮的日光刺得一痛,口中含含糊糊地道:“思过?反正也是我的错……”  
“既然不好好思过,那就再罚一炷香。”夫子道,点了新香,复把门关上,却不离开,捧一本书就坐在门外,时不时从门缝中监看屋里的动静,看见星子有何异动便重重地拍门。  
这下星子想睡觉也是不能,只得费力地硬撑着小小的身体苦苦煎熬到那柱香燃完……待星子起身时,膝盖似有千万根针扎,几乎迈不开步子。星子一步一挨地往回走,走了一半,阿贞已沿着山路找了来,母子二人相携回到家中,已是月近中天。
九 救星(3)  
星子画完,仰起小脑袋:“你来看看,该是我的吧?”  
那人轻轻一笑,松开手,将玉锁的正面展示给众人看:“你们说,这玉锁该是谁的?”那上面似龙飞龙似虎非虎的一头怪兽,与星子所画至少有七八分相似,而生财的却完全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生财低头,到底不敢再狡辩。旁人也皆默默无言。星子咧着嘴笑得开心。那人将玉锁为他带上,嘴角挂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匹夫何罪,怀璧其罪。”星子自然不懂他说的什么,忙忙地道谢,那人眨了眨乱发中的眼睛:“这是你今天第二次谢我了,这笔帐我们回头算吧!”   
谢他也要算账?星子越听越糊涂,想要再问,眼睛一花,人却不见了。正吃惊时,见那人扯着一人的领口回来了,却是生财。原来,生财知道今日讨不了好去,趁星子与他说话,便想脚底抹油溜走,已跑了十来丈远,哪知转眼就被擒住。其他的孩子一哄而散,那人也不去管他们。他将生财拎到星子面前,似笑非笑道:“怎么?打了人,抢了东西,就这样走了?”  
生财嚅嗫道:“我不是已道歉了么?”  
“道歉?”那人转向星子,“你和他是在一起上学?”星子点点头。那人语气骤然变冷:“那好,那就带你们去你们先生那里评评理。”  
“不要!”生财顿时吓得不轻,他凭自己的手段,在涂老夫子面前,素来左右逢源,班上的同学个个也须让他三分,要是今日的事被先生知道了还了得?皮肉之苦固然是少不了的,家里父母也会知道,而且以后夫子会怎样看自己?生财急得出了一头大汗,知道逃是逃不掉,扑通一声跪下,向那人磕头道:“大哥!不,大叔!我知错了!求您看在我年少不懂事的份上,饶了我这回,我给您磕头了!”  
那人玩味地望着脚下的生财,忽道:“既然你不愿去见你们先生,那我只好越俎代庖了。若是你们先生知道了这事会怎样?”  
“这……”生财忸怩着不肯作答。  
星子打断他:“若是夫子知道了,最少也要打二十板子。他上次抢了我的东西,冤枉我抢他的,夫子把我打得好几天起不了床。”星子大声道,长出胸中一口恶气。  
“可有此事?”那人冷着脸问。生财已快被吓傻了,本能地摇摇头,却觉那人目光如剑,似要将自己劈开,又不由自主点点头。“那好,抢了两次东西,一次二十下,一共四十下。趴下!”生财杵着不愿动。“我数三声,三声之内你不照做,翻倍!”那人语气冷峻如刀,“一、二……”  
生财到底不敢强抗,赶在第三声出口前跪伏于地,想着星子正得意洋洋旁观,脸上已是火辣辣一片,连脖子根都红透了。那人拾起星子刚才画画的那根树枝,约莫小指头粗细,在手中弯了弯,道:“你自己数着数,若数错了,便从头来过。”
九 救星(4)  
生财尚未及反应,忽然唰的一声,树枝夹着疾风,狠狠地抽在生财臀上。生财杀猪般地大叫一声,跳起来双手乱舞,却被那人在背上轻轻一按,便如千斤巨石压下来,动弹不得,生财复只好乖乖地趴下。“这下不算。”那人低声道。生财心中极惧,不敢再挣扎,只是低声抽泣。又是一鞭落下,生财一声惨叫,眼泪鼻涕齐齐迸出,哽咽着道“一”。没几下,生财便已受不了,口中不住求饶,从大叔大爷英雄好汉到玉皇大帝如来佛祖太上老君求了个遍。那人不为所动,只不紧不慢一下一下地抽打。  
星子一旁观看,初时只觉痛快,但见生财嚎叫连连,却又耳不忍闻。当时先生打自己时,似乎也没有这么惨。听生财呜咽数到二十五,星子终于试着去拉了下那人的衣袖:“可不可以……”  
那人停下:“怎么?嫌不够?”  
“不,”星子忙摇头,“可不可以不打了?他……”  
生财忽听见星子在为自己求情,几乎难以置信,仰起头来,满脸的泪水,可怜巴巴地望着星子:“我……我以后不敢了。”  
那人将手中树枝一抛:“好罢!既然你求情,这次就饶了他!”对生财喝道:“小小年纪不学好,下次若再被我撞见,可没今日这般便宜!滚吧!”话音未落,生财已跳起,却又痛得摔倒在地,顾不得形象狼狈,连滚带爬地走了。  
星子见生财跑了,忽一把牢牢地拽住那人,双膝已跪了下去,只是磕头,却不知该怎么开口。那人奇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星子咬了咬下唇,“我想拜你为师,求你收下我,教我这种本事。”  
那人将星子拉起,眉心微微一蹙,却不回答,只问:“你眼睛是蓝色的,你不是这里的人?”  
星子迟疑点头,道:“娘说是我刚出生不久有人将我送到这里来的。”他现在已隐隐明白所谓的仙女未必是真。  
“那你不知道你的亲生父母是谁?”那人又问。星子茫然摇头。那人想起那块玉锁,脸色渐渐凝重,似在自言自语,“那锁只应从那里出来……但他的眼睛,又应该不是……而且如果他是,怎么这么多年我从没听说过?”  
他说什么星子没听明白,好奇问道:“你知道我的父母是谁?”  
那人缓缓摇头:“我不知道……你的眼睛,像是有西域血统,但那玉锁……也许你不知道更好,就在这世外桃园般的山村里平安一生,也未尝不好。”星子听他说不知,也并不觉得如何失望,毕竟已经习惯了与阿贞相依为命的日子,倘若这时突然冒出另一对陌生的父母,他反倒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那人又问星子:“你叫什么名字?”  
“星子。天上星,亮晶晶。”星子答道,声音稚气可爱,反问一句“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那人看了眼手中的绿竹棍,“我叫箫尺。”声转低沉,“埋荒匣底千年剑,吹裂人间一尺箫,吹裂人间一尺箫,一尺之箫,又堪何用?”
十二 惩罚(4) 
星子被他一语说中,苦苦护持的心堤忽似坍塌了一块,再也找不到隐瞒的理由,星子突然直挺挺跪下:“大哥,我做了一件事,没有……没有旁人知道,但……但我觉得可能是我做错了。” 
“什么事?”箫尺虽然猜中,也没十分放在心上,星子本性纯真善良,又还这么小,无非是偷个果子打个鸟儿之类的顽皮淘气,最多也不过是和人打一架,还能有什么大事? 
星子抿紧嘴唇,握住双拳,手心里是湿湿的汗,沉默片刻,终于鼓足勇气开口:“是我害得夫子摔断了腿……”似乎怕箫尺不明白,又加上一句,“是我害的他,故意的……” 
箫尺不禁微微动容:“哦,你害夫子摔断了腿?”知道星子聪颖过人,远胜过同龄孩子,不会胡说,“是怎么回事?故意的?” 
“是我,我想报复他。”星子低声道,断断续续将如何与涂老夫子结下过节,如何去找人帮忙,如何被他冤枉,又如何陷害夫子,让他受伤骨折的前后经过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其中说到关于猴哥的事,星子停下来几次。其间箫尺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等他,星子说完,复强调道:“不管猴哥的事,都是我求他他才帮我的。” 
箫尺始而吃惊,星子小小年纪就有此心计,且又极为隐忍执着,真是人不可貌相,日后长大了会成什么样的人,难以预料……箫尺冷哼了一声:“那是自然,他是听你的指使,你总不能算到他头上。” 
星子见箫尺面色冷峻,如罩了层寒霜,知道他生气了,从没见大哥如此神情,星子着了慌,忐忑不安地道:“大哥,我……我错了。” 
“错了?”箫尺仍是冷冷地问,“错在哪里了?” 
星子暗中叫苦,涂老夫子也爱这样问他,若是答案不能让夫子满意,免不了大吃苦头,当然,就算能让他满意,挨打也是少不了的。星子试探答道:“我……我不该这样做,他是先生,我应该……应该听他的话,不该恨他,不该……”星子一面道,一面窥测箫尺的脸色,却猜不出大哥是否满意。 
“是么?他是先生,你也未必该听他的话,你不是说,他说不过就知道打人么?你就算一时无法,只能听他的话,心里也是不服,对么?”箫尺的语气似和缓了些。 
星子点头,忙道:“是啊!要是夫子象大哥这样,我一定什么都听你的,绝不会惹你生气,更不会想害你。” 
箫尺不置可否,又道:“他无缘无故打骂你,冤枉你,这是他的不对。他仗着先生的身份压你,强要你敬他为师,你当然可以不满愤恨,你不欠他。” 
星子却没想到箫尺竟理解自己的苦衷,这几句话便如月下清风,吹散积压心头多时的委屈,星子咧嘴笑了:“那大哥的意思,是觉得我这样做也没什么不对了?” 
“是错是对,是你自己体会,说实话,你心里究竟怎样认为?骗我也就罢了,骗你自己有什么意思?”箫尺复冷下脸。
十二 惩罚(5) 
“我……我不知道,”星子急急地摇头,几乎想哭出来,“我本来很讨厌他恨他,只希望也能让他吃足苦头,越倒霉越好,可他摔断了腿后,我去看他,他躺在床上不能下地,据说要躺好几个月,而且听说骨折了很痛很痛,我觉得他很可怜……而且他还不知道是我……他和我说了好多话,要我好好读书,还送了我一本书……我怕他万一知道了,会很生气很难过……我觉得很对不起他……” 
箫尺听星子这样说,本来的怒气消了不少,至少这孩子有后悔之心,肯说实话,箫尺却问:“如果他是其他的老人,你会这样对他么?” 
星子忙道:“当然不会,别人不惹我,我不会去害他。” 
“可是,只要别人对你不好,你就可以不择手段地报复么?”箫尺正色问。小小的星子跪在他面前,脑袋只到他的乞丐,但箫尺与他说话的口气却无异将他当成了成年男子,“他不过打了你几下,你便让他摔断了腿。这还是其次,他无害你之意,你却有害他之心,你若只是因他打骂你冤枉你而不满,就该堂堂正正与他算账,却为何要在背后偷偷摸摸地暗算?” 
星子嚅嗫道:“当面……当面我不敢,我也打不过他……如果我有大哥这样的本领,就不会偷偷摸摸的了……” 
箫尺冷笑道:“你什么功夫都不会时,就已这样了,若你以后本领大了,有谁得罪了你,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星子面色发白,再不敢争辩,只磕头道:“大哥,我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箫尺不为所动:“你知错了?你只不过是怕我吧?”  
“不是,我是真的错了,”星子急了,拉住箫尺的衣袖,“大哥,我不是个好人,你……你打我吧!”他本来最怕夫子打他,但此时只希望箫尺狠狠打自己一顿,以表明诚意。 
箫尺方叹道:“你还没成人,谈不上是坏人。只是……你想过没有,你以后要做个什么样的人?” 
星子懵懵懂懂,脱口而出:“我只想做个象大哥这样的人。” 
箫尺复叹一声,道:“我也并不是要你做那些圣贤书上标榜的圣人,无念无欲,这种人最是虚假。照学堂里夫子的做法,以恶性教善德,终为伪善,比真恶更糟糕,教出来的不是正人君子,多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但你虽没正式拜我为师,我也教你了些东西,但我教你不是为了助你行凶作恶的,明白吗?” 
星子忙道:“大哥,我愿意拜你为师,什么都听你的。” 
“师徒之分不重要,说实话,我本来很喜欢你这孩子,愿意做你的大哥,一样教你。我不是要你全听我的话,你若真心认为我说的对便听,若觉得我说的不对,便说出你的想法。”箫尺声音低沉,不容抗拒,“人都有生老病死,有所喜,有所恶,趋利而避害,这是人之常情。你可以为自己谋利,但不可故意损害他人,这是最基本的道理,你能做到么?”
十二 惩罚(6) 
“但……”但是有人故意欺负我怎么办?星子暗想。 
箫尺明白他的疑惑:“所以我教你功夫,就是让你免于受人欺负,当然,日后你若能让更多的人免于受人欺负,自是更好。倘若别人要害你,你可以反击他,可以惩罚他,但不能存了故意害他之心,别人作恶,不是你也作恶的理由,最低限度的善是不作恶……”箫尺说到这,忽然对这从小坚定不移的信条有了一丝迷惑,倘若人人不作恶自是最好,但不但有人作恶,更有人凭借作恶掌握权势,这时,不作恶的人又怎有足够的力量去阻止?箫尺下意识地望向洞外,时近中午,外面的阳光正是灿烂,却驱不散心头的这片阴影,师父,你这样教我,我也这样教星子,我知道你是对的,可这世界为何不是惩恶扬善的世界? 
“大哥,我知道了,我一定学好本领,帮助那些被人欺负的人。”星子恳切地道,“大哥,是我错了,我该受罚。” 
星子的话拉回了箫尺的思绪,望着面前的男孩,箫尺若有所思:“怎么罚?” 
“大哥,你……你打我好了。”星子红了脸,语气却是坚定的。 
箫尺淡然一笑:“你害得别人断了腿,打一顿就行了么?” 
星子闻言着了慌,难道……难道大哥的意思是去告诉夫子么?这本是应当的,可……可若是夫子知道了,星子想到那可怕的后果,不禁哭出声来:“大哥,不要告诉夫子,求求你了。” 
“怕了?敢做不敢当?男子汉大丈夫的,哭什么鼻子!”箫尺沉声道。 
“我……”星子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怕什么,让夫子知道了,固然是少不了一顿好打,但那似乎不是最可怕的,夫子知道了,娘也会知道,他们会怎样想?他们从此就会认为星子是个坏人……眼前闪过母亲欢喜的泪花,夫子期待的眼神……脑中一晕,却挥不去夫子灰白痛楚的面容……星子失声叫道:“大哥!求你了!求你别告诉夫子,别告诉我娘!你怎么罚我都行。”星子咬咬牙,索性豁出去:“我害夫子摔断了腿,你也打断我的腿好了!” 
此话一出,箫尺倒也是一愣,见星子神情认真,暗想,真是童言无忌,不知道说大话的后果,别说打断他的腿,恐怕轻轻打几下便受不了了。他有心考验星子,也要给他个教训,便冷着脸道:“那好!你在这等着。”说完竟出洞去了。星子孤身一人被留着洞里,仍是规规矩矩地跪着,却不知箫尺去做什么?心中止不住害怕。片刻后,却听大哥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去,到石台上趴好。” 
箫尺进来全无声息,星子一惊回头,却见他手中已多了一根两尺来长手指粗细的藤条,光滑的截面显然是刀剑削成,青色的表皮泛着隐隐光芒,星子心头一寒,知道这便是即将落在身上的“刑具”了,忽想到那日生财被打得鬼哭狼嚎的惨状,不由浑身战栗。
十三 大哥(1) 
箫尺又打了几下,忽见星子本不住耸动的双肩软了下去,忙扳过他的小脸,见他双眼紧闭,全无声息,湿漉漉的头发一绺绺地贴在额前,脸色青白,薄薄的嘴唇已咬出了血来,想是一口气憋得太急,竟晕厥了过去。箫尺知道对孩子来说,所受的已是他的极限,遂放下藤条,小心地抱起星子,将他平放俯卧在黑黝黝的牛皮席上,从怀中摸出一只瓷瓶,倒出少许白色粉末,均匀洒在星子的伤口上,轻轻揉散,片刻后,已止住流血。 
箫尺俯身轻轻为他拭汗,星子忽睁开了眼睛,蓝色的眼眸似浸在一湾海水中,泫然欲泣,望了箫尺半晌,慢慢有了意识,身后火烧刀割般的疼痛提醒了他,星子想要动一动,却挪动不了分毫,刹时面如死灰,是腿断了么?却想不起到最后发生了什么事?星子不敢去看,只惊恐地问:“大哥,我……我的腿……” 
箫尺知他所惧,故意逗他:“怎么?你自己说的让我打断你的腿好了,这就后悔了么?” 
原来真的是断了腿,想到再也不能跑不能跳,身上的疼痛愈发难以忍受,“不后悔……大哥别不要我……”星子含泪说完,再也忍不住,埋头呜呜地哭起来。 
箫尺也不管他,索性由他哭去。星子想到他说的,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哭不能掉眼泪,只是压抑着低低地啜泣,哭了一阵,终于昏昏沉沉地睡去。箫尺将自己穿的一件外衣披在他身上,星子迷迷糊糊睡了片刻即醒转,口干舌燥,嗓子火烧火燎的。箫尺知道他挨打后必定口渴,不待他开口,已将水壶递到他唇边,星子仰起头一气喝了半壶。虽然伤处仍痛得厉害,但见大哥陪在自己身边,便安下心来。说来也怪,他被夫子责罚,怨气冲天,今日被打得惨得多,却毫无怨怼,心头反而似卸下了一件沉甸甸的重物,折磨自己多时的不安淡去,对箫尺更多了一份依赖。星子含含糊糊地叫声大哥,又沉沉睡去。 
星子再次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清早,原来箫尺怕他难受,趁他睡着时喂他服了一粒安神镇静的药丸。星子醒来,睁眼却被明亮的日光惊了一下,一时未感觉身上疼痛,一个翻身已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的双腿仍是好好的,臀上的伤处也不是那般疼痛难忍了。恰见箫尺正从洞外进来,星子想起昨夜自己为“断腿”哭得凄惨,不由大窘,面色通红,便如熟透了的对虾。箫尺唇边挂着捉狭笑意,星子不敢看他,转头趴下,将脑袋藏在臂弯里。箫尺走近,啪地一下狠狠打在星子的臀上,突如其来的剧痛激得星子差点跳起来:“还不起来!嫌没挨够的话今日我们再来过。”将一只三寸高的青瓷小药瓶掷到星子面前:“今天你去看看涂老夫子吧!” 
“啊?”星子大惊,可怜巴巴地望向箫尺,还是要去见夫子啊?
开头SP的部分比较少,只找了一些片段出来,汗,全文可见
http://tieba.baidu.com/f?kz=667126738
如果觉得还行的话,我就继续往下贴,不行就麻烦版主删了吧。
前面太长了,懒得贴了,我就往下面贴吧。
十三 大哥(2) 
箫尺佯怒道:“你要不去,我就真的打断了你的腿!让你想去也去不了!”指着那小瓷瓶道,“这天香断续膏你拿去给他。”星子这才明白,大哥是要自己去送伤药的,忙爬起来叩谢箫尺。箫尺正色道:“看在你年幼无知,且诚心悔过的份上,这次只给你个警告。我帮你治好夫子的腿,也算是你将功折罪,日后若再有这等事,就没这般便宜了!” 
“星子再不敢了!”星子忙规规矩矩地应道。箫尺这才让他起来,昨晚这顿打到底厉害,星子站着双腿仍痛得不住发抖。拾起瓷瓶,星子告辞道,“大哥!那我这就去了。” 
“你不饿吗?”箫尺忽问。 
他这一问,星子才发觉自己已有一天两夜没有吃东西,肚子里空空如也。箫尺变戏法似地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来,递给星子。星子打开,竟是两块热腾腾的肉夹馍,星子惊喜万状:“谢谢大哥!”忽想起自己本揣在怀里的鸡蛋煎饼,下意识地一摸,却哪里还在? 
箫尺若无其事地道:“别找了,我已经吃了,难为你一片心意。”又道,“刚才我去了趟白石村,还和买这肉夹馍的老板聊了几句,嗯,那座小石拱桥确实有点陡。” 
原来大哥是去勘察自己的“作案现场”,尴尬地不知说什么好:“大哥,你不相信我?” 
箫尺温言道:“不是不相信你,这件事我自然知道你没撒谎,今日我也只是一时兴起,顺便去看看。但凡事不能仅凭一面之辞,尤其不能只听和自己亲近的人的一面之辞,这样很容易被别人糊弄,明白么? 
“明白。”箫尺说着话,星子却狼吞虎咽地扫荡着那两只肉饼,口中含满了食物,胡乱点头。 
星子吃饱了,箫尺又详细告知断续膏的用法,这才往白石村去。行动间牵扯伤口,疼痛难耐,星子强忍着一瘸一拐地慢慢走着。从这里到白石村比从星子家里过去又远了一倍不止,加之尽是崎岖难行的山路,星子到晚间方回来复命。夫子的情形比上回并无太大好转,一则本无良医神药,二则年纪大了,原本恢复得就慢。星子没向夫子提起大哥,只说是特意托人从山外带回来的特效伤药。夫子感念星子孝敬,遂不再计较往日他的种种无礼,益发喜欢他了。 
箫尺听罢冷然一笑,道:“前些天你还不相信,这不就有了一例么?害了人家,人家反倒来谢你。你这下便可以以夫子的恩人自居了。”星子想想,确实也是这么回事,听大哥讲起时,以为这种事情太过荒唐,哪知就立即就现在自己身上?无语相对,暗自惭愧不已。箫尺为他换了伤药,送他回家去歇息。 
第二日清早,星子不顾伤痛,仍是早早来到摩天岭上。如此过了大半个月,星子的力气已长了不少,回家时帮母亲挑水砍柴已不成问题,阿贞自是十分欢喜。
十三 大哥(3) 
闲暇时,箫尺也会给星子讲些故事。大凡小孩子,没有不喜欢听故事的,星子也曾缠着阿贞讲,阿贞翻来覆去不过讲些大灰狼七仙女之类的,久而久之,星子早听得腻了。箫尺却讲些天南海北古往今来的种种逸闻趣事,星子常听得时而惊叹,时而大笑,也勾起星子许多好奇,而不管他有什么问题,箫尺总是耐心解答,也询问他的想法,有时对某一事意见不合两人还煞有介事地争辩一番。 
满山火红的杜鹃花将调谢时,一天傍晚,星子练完了功,箫尺忽道:“星子,明日我便要走了!” 
“啊?”星子顿时呆住,“大哥,你……你要走了?” 
“嗯,”箫尺见他难过,心下也有些不忍,“星子,你好好练功,大哥下回再来看你。” 
“可是……”星子愁眉苦脸道,“大哥什么时候才来呢?下个月就来好不好?” 
箫尺轻轻摇头:“下个月可不行。大哥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或许……”箫尺望向天际,最后一缕橙色的霞光已隐没于群山之中,几颗暗淡的星辰缀在丝绸般的深蓝天幕上,箫尺神思忽有些恍惚,别了,这世外桃源,生命中注定的轨迹仍将继续……低声道:“或许要等到明年了……” 
“明年?不要!”星子急得叫起来,抓住箫尺的胳膊一阵摇晃,“大哥!你带上我,我和你一起去!” 
“你?”箫尺看了他一眼,“你跟我去?你知道我要做什么么?” 
“我不管!”星子跺脚嚷道,“不管大哥做什么,到哪儿去,我都要跟着大哥!” 
“好啊!”箫尺淡淡一笑,“你若打得过我,便可以和我一起走!” 
“大哥,你!”星子气苦,无言以对。 
箫尺怜惜地摸摸他脑袋:“大哥要做的事情,不是你这个年纪的孩子能做的。大哥教你本领,是要你活得更好,不是要你去送死的!”语气忽转严肃,“你若打不过我,就算我带上你,也要么是你连累了我,要么是我连累了你!” 
星子知他说的是实情,心里虽仍是万分不舍,却做声不得,半晌方喃喃问道:“大哥,那得要多久,我才能打得过你啊?”在小星子看来,箫尺便是那不可逾越的高山,要超过大哥,真是想也不敢想。但此时忽又盼着自己快快长大,好早日战胜大哥,便可陪着他去闯荡天涯。 
箫尺认真地沉思一刻,方道:“你天赋过人,如果刻苦练习,也许再过十年,就能胜得过我了!” 
“啊?还要十年啊!”星子一听便泄了气,自己还不到七岁,再过十年,都要十七岁了,比从生下来到现在还要长呢! 
“十年磨一剑,要练成绝世武功,十年已是最短的了。”箫尺见星子的蓝眼眸中尽是热情期待,忽觉得自己肩上沉甸甸的,十年,自己能把眼前的孩子培育成才么?“不是大哥不愿意带你,你还小,很多事情不懂,等你长大了,等到有一天,你能够真正把握得失利弊,不会仅仅因为一时一事一人而改变时,再来作出决定好么?”
十四 规矩(1) 
“好吧!”星子郁郁地松开手,“我听大哥的……” 
箫尺指着身边的一只箱子道:“这些就留给你看了。”打开一看,竟是满满一箱子的书。 
星子知道箫尺讲的许多故事就是这些书上来的,这才转忧为喜:“谢谢大哥!”暗想,大哥要是能教我念书该有多好,那我也不用受夫子的气了。 
箫尺又道:“你过几日就该上学了吧!我教了你这么多,你想想怎样去收服夫子和那帮同窗,让他们都听你的。”星子闻言,嘿嘿一笑,心中免不了得意,这下谁要敢再欺负我,哼哼!可有他好看的了!箫尺却道:“我知道你现在不怕他们了,甚至他们还会怕你,但他们若不是真心服你,就还会找机会害你,你不能相信他们,他们也不会相信你,这可不是件好事。记得么,我给你讲的故事,哪怕是天下最厉害的人,如果只能让别人怕他,他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那要怎样才能让他们真心服我呢?”星子好奇地问。 
“这就得你自己去想了,”箫尺郑重其事地道,“你若能想出好法子来,别说小小的学堂,就是治国平天下又有何难?” 
星子听他言语豪迈,治国平天下又有何难?胸中亦腾起一股豪气:“好!大哥你等着,看我的吧!” 
次日清晨,星子拉着箫尺的手,依依不舍地将他送到山下十余里外,目送他的背影消失不见,这才慢吞吞地回到村里。涂老夫子用了星子送的药后,果见奇效,箫尺走后的第二日便托人捎话,叫星子去上学。 
这下星子着了慌,上次夫子给的那本论语还没看呢!明天夫子要考校起来,如何交差?星子捧出书临时抱佛脚。箫尺讲故事时顺带教他写字,论语上的字星子已大半认得,读起来没什么大障碍。星子挑灯夜战,一日一夜通读了三遍,已能从头到尾背下,其中语义也大体理会。只是星子一停下来便每每纠结,孔夫子说的很多话,乍一听仿佛那么回事,但仔细一推敲,却又似是而非。  
星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囫囵吞枣地将论语背下。第二日去上学,伤病初愈的老夫子仍是清瘦,精神却似不及从前,头发也日益萧疏苍苍,见了星子不再如从前疾言厉色,和颜悦色地微笑着,星子马马虎虎地问了声好,就赶紧藏到最后面去。接着夫子开始一个个考校功课。这些孩子除了星子,其他的基本三天两头就去夫子处报道,背书听课,要是换了别人,象星子这般躲在家里从不去受训的,今日怎么着也逃不了一顿打,但如今夫子对星子早已是另眼相看,等教训完旁的孩子,才叫过星子问:“先生给你的书,你读了么?” 
星子恭恭敬敬地回答:“读了。” 
“你读了哪些?念一段来听听?”夫子却想,就算星子再聪明,好多字他都不认得,不来问我,又怎么读书?
十四 规矩(2) 
星子依言合上书,从头背了一段,夫子微微颔首,面露欣慰的喜色,故意考校他,偏拣那论语书中生僻之处问了几句,星子皆对答如流。又问语中意义,也能答出十之八九。夫子惊奇,就算他聪明绝顶,要熟背详解也非一日之功,看来这段时间颇下了些功夫,只是纳闷星子怎么认得生字,难道是别处另拜了明师?想到这,夫子脸上便有些下不来,心头也颇不是滋味,但又不便直接相询,吹毛求疵地训斥了星子几句。星子不和他计较,垂手恭听。夫子见他老实,遂就放过了他。 
从此星子时来运转,每天不管夫子有何要求,大都半日便完成当天课业,午后早早就放学回家,他借口要回家帮母亲干活,夫子知他孤儿寡母,亦听其自便。星子放学后,除了帮阿贞做事,便是练功,读书,当然是读箫尺留下来的那些书。那些书多是野史笔记,星子读得兴致盎然,全不似圣贤之书枯燥乏味。星子叹气:“要是让我读这些书,不吃不喝读一百年我都愿意。” 星子几日便读完一本,遇到书中讲的不明白或是他不赞同的地方,星子便想象如果箫尺在旁,会如何与自己讨论辨析。阿贞见他时而口中念念有词,只以为他在念书,不以为怪。 
过了几天,学堂新来了个孩子,和星子差不多年纪,名叫小宝。上学头一天,夫子照例是要立个下马威,逮着小宝的一点小错处,便是戒尺侍候。小宝想来也是没挨过打,虽然不敢象星子那样拔腿就跑,却不肯乖乖就范,与夫子隔着讲台对峙,死活不肯过去。僵持不下时,夫子忽将脸一沉,吩咐坐在前排的星子:“你给我捉住他!” 
星子正替小宝捏了把汗,闻言一愣,怎么生财有福的角色摊到了自己头上,他自然不知道,夫子要谁协助掌刑,便是最看重谁。星子深恨生财有福当时助纣为虐,此刻只盘算着怎样才能帮小宝脱困,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念头,很快便有了主意,上前去捉住小宝的手腕。小宝想要挣脱,星子微一用力,小宝便撼不动分毫,惊惧地望着星子,星子冲他转转眼珠,使个脸色,示意他不要害怕。 
牵着小宝的手到夫子面前,星子开口却道:“先生,今天能不能不要责罚小宝?” 
夫子脸色不善:“有错不罚,怎能防微杜渐,引以为鉴?” 
星子尽量谦卑地道:“先生固然说得不错,有错自然该罚,但孔子也说过,‘不教而杀谓之虐’,小宝今日是头一天上学,并不清楚要守些什么规矩,您今日就算打了他,他也不明白为何挨打,就不可能真心悔过。不如您让学生给他讲讲规矩,日后他若再犯了,便按规矩办,该打就打该罚就罚,这样行么?” 
夫子听星子抬出孔子的话来,似乎有些道理,照他的说法,也不削自己的面子尊严,便一抹胡须,点点头道:“也罢,你便代我教教他规矩。”
十四 规矩(3) 
星子蓝眸一转,却道:“我说给他听他未必记得住,不如用纸笔一条条写下来,这样谁要再犯了,一目了然,谁也不能抵赖了。”夫子觉得他想得周到,于是在讲台上铺好纸笔,让星子去写。 
星子得令,将他所知的夫子的规矩一条条写下来,比如背不出书该怎么罚,写不好字该怎么罚,等等,此外还加上如果提前完成当天课业便可回家等“奖励”,总共有二十来条。刷刷写完后,便递给夫子过目。夫子看了一遍,大致不错,只是提前回家等条目有些别扭,但事实也是如此,尤其星子几乎每天下午早早就走了,也不好说什么。星子似明白他的想法,道:“先生,有奖有罚,才是仁者之道啊!”夫子点点头,算是默许了。 
星子遂将规矩逐条读给小宝听,末了问:“听明白了么?若听明白了,以后便得小心不要违反。” 
小宝明白今日是星子救了他,忙不迭地道:“小宝知道了,再不敢了。”又转向夫子道:“我知错了,先生饶了我吧!” 
夫子训斥了小宝几句,小宝只是不住点头,见他态度诚恳,便没责打他,却让星子将写好的规矩挂在学堂墙上,让全体学生一体遵循。 
然而过了几日,夫子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了。那天夫子午饭后回来时,发现书页上染了一团墨迹,追问是谁干的,阿明承认是他不小心弄翻了墨水。这种事夫子照例是要严惩的,阿明也主动走过去领罚。星子却站起来反对,说规矩上并没有这条,而且阿明是无心之过,既然已经认错了,就不该再罚。夫子气恼,骂星子诡辩偏袒,星子反指责夫子朝令夕改。虽然最后夫子仍打了阿明几下,却是理不直气不壮,草草收兵。 
此后,凡是夫子想要在规矩明文之外动刑,星子必定据理力争,有几回还直接从夫子手中抢下戒尺,加之他读书渐多,口齿益发伶俐,大道理说来都是一套一套的,夫子常被他反驳得哑口无言。动口动手都讨不了便宜,夫子颜面大失,但是自己令他誊写规矩并公之于众,又抓不住星子的把柄,只得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不过,若是规矩明文之内的惩罚,星子从不多说一句。有两次夫子好容易逮住星子的错处,狠狠地教训了他,星子不但认打认罚,不哭不闹,末了还规规矩矩地谢他教训。 
如此几番后,夫子发现守着规矩界限乃是最有利,也就习惯了按规矩办事。孩子们再不怕遭遇夫子“无名之火”“无妄之灾”,挨打的时候自然少了许多,就是犯规也日益减少。一帮孩子对星子感恩戴德,更对他的智谋勇气佩服得五体投地。星子年纪虽小,却很快取代了生财有福,俨然首领,同窗唯他马首是瞻。生财有福等虽心存妒忌,但星子今非昔比,几次试探没讨到什么好去,也只能暗自不满而已。
十四 规矩(4) 
箫尺一去杳无音信,春去秋来,天气渐渐地冷了。入冬后,待到新年将至,学堂也就放假了,这对星子而言自是求之不得。箫尺临走留的那一箱子书他已经看完了,有几本特别喜欢的更是翻来覆去地读得滚瓜烂熟。 
腊月里一天,星子陪阿贞去赶集。采办了大包小包的年货,刚要回家时天空中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见前面围了一堆人,人堆里传出阵阵叫骂声哭喊声,星子听那哭声有些耳熟,又想不起来是谁,将手中东西往阿贞面前一放,凭借个头矮小灵活,寻个空隙钻了进去。 
圈子正中停着一辆牛车,一名穿着棉袄的少年跪在牛车前,一位中年男子正扬起鞭子狠狠地抽打他,少年被打得惨叫连连,围观的人只是看热闹,带着满足的笑意,却没人去劝劝。星子定睛一看,挨打的却是生财!自从上回箫尺教训了生财后,两人虽是日日见面,但几乎不再说话,这半年来倒也没起大的冲突。星子见他哭得可怜,冲上前去捉住那中年男子的手,道:“你怎么打人啊!” 
那人见一个小小的孩子竟然敢来阻拦,怒不可遏:“他是我儿子,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你是哪里的野种,敢来多管闲事?” 
生财忽见星子,也是吃了一惊,又羞又窘:“星子?是你?” 
星子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身上的棉袄竟已被鞭子抽破,露出一团团破烂的棉花,衣服下隐隐可见一条条的血痕,灰白色的棉花沾了血迹,点点红色如冬日里盛开的红梅,雪花不断地落下来,落了生财一身一头,寒风中的身影不再如往日嚣张跋扈,显出几分可怜。星子皱皱眉头,难怪生财不讲理欺负人,原来他爹就是不讲理欺负人,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忍着气对生财父亲道:“大伯!小子无礼了。我叫星子,和生财哥是同窗,他犯了什么错,让您大动肝火?” 
生财父亲鞭梢一指生财,道:“你问问这个小畜生自己,他干了什么好事?败家子!”说着又是一鞭抽过去,星子眼疾手快扯住鞭梢,生财父亲用力一拉,竟然纹丝不动,倒吃了一惊,涨红脸喝道:“放手!” 
星子不为所动:“大伯!等他说清楚了再打也不迟嘛!”转头问生财:“生财哥,这是怎么回事儿?” 
生财没想到自己和星子一贯不睦,他不但未落井下石,还拔刀相助,听他唤了声“生财哥”,眼泪已禁不住扑扑地掉下来。原来,生财父子两人今日赶集,不慎钱袋被人偷走,本来钱袋不在生财身上,不关他事,他父亲发现钱袋被偷时生财正在挤在街头看皮影戏,他老爹最是爱财,虽然家境殷实,但丢了钱直比剜了肉还痛,一肚子火气没地方发泄,便迁怒到生财头上,怪他没紧跟着自己,竟然让小偷得逞,气急之下当街抽出鞭子毒打。生财也知道,父亲旁的事情上纵容,但涉及到钱财却极是算计,每次若在钱财上吃了亏都闹得全家不宁,因此虽是一肚子委屈也不敢反抗。
十四 规矩(5) 
星子听生财断断续续说了个大概,不由对他老爹更加不满,按捺着怒气,劝道:“大伯,谁也不想钱被人偷了,这真是运气不好。但大过年的,蚀财免灾,也是好事,再说这也不能怪生财哥啊!” 
“什么?不怪他怪谁?你哪里的小兔崽子,滚一边去!若不是他这个孽子,四处闲晃,老子会丢了钱吗?”生财的老爹益发暴跳,鞭子被星子拽住,怎么扯也扯不动,不由气得满脸通红。 
星子好气又好笑,他当了近半年的孩子头,举手抬足间已颇见大将风度,不紧不慢地道:“大伯,凡事要讲理,您说这事该怪生财哥,但倘若今天不是生财哥和您一起,而是我和您陪一起赶集,您丢了钱袋会打我么?” 
生财老爹听得莫名其妙:“我打你做什么?谁认得你?” 
“不是认得不认得,如果真是我和您一起,是因为我看杂耍才害得您丢了钱,不管你认不认识我,你都可以找我麻烦,对不对?您不找我,是您心里也知道丢钱和我无关,其实也和生财哥没什么大关系,对么?” 
“啊?”生财老爹被他绕了一圈,半晌才明白过来,张口结舌。 
“再说,”星子不待他反应,趁胜追击,“就算生财哥有错,您是他父亲,他任您教训,您打了他也该够了。要是换了我,您想打也未必打得了我。您这不是欺软怕硬么?” 
“你!”生财老爹大吼一声,扑将过来。星子从容闪过,手中鞭梢顺势一带,生财老爹用力过猛,差点摔个嘴啃泥,围观人群爆出一阵大笑。 
星子忍不住扑哧一笑:“大伯!我惹您生气,您打不了我,也就无可奈何。生财哥无心之过,您可以狠狠地打他,只是因为他不敢反抗你!” 
“岂有此理!”生财老爹仍大声嚷嚷,气势却低下一头,“老子教训儿子,天经地义!” 
“那也未见得,”星子得理不饶人,正色道,“凡事都要讲理讲规矩,错则当罚,大错大罚,小错小罚,无错不罚,不然就是仗势欺人!” 
“好!说得好!”旁观人群中不知谁叫了声好!接着有人鼓起章来,顿时掌声一片。一位六旬上下的老者上前,拍拍星子的肩头,竖起大拇指夸道:“小小年纪,就有这般胆识!这般见识!好样的!”生财老爹窘得无言以对,星子这才把鞭子放开。生财还跪在当地,他爹一把将他拉起:“畜生!还愣着做什么?我们走!” 
生财知道若不是星子今日仗义相助,怕是不能站着走回去了,见老爹仍是怒气冲冲,不敢开口向星子道谢,只转头无声地望望他,眼中满是感激之情。星子怕他回去还要遭殃,摸摸衣兜,还剩了二钱碎银,原来星子陪阿贞赶集,阿贞倒让他保管钱财。星子摸出碎银,跑上两步,拉住生财,将碎银塞入生财手中,道:“生财哥,先用这个去买年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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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8 14:29:19  更:2021-09-08 17:4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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