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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想和你拍“动作戏”(娱乐圈)[第1页]

作者:戴信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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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便镇楼




“出道几年了。”
“北影大三,八个月前刚签了公司。”
“经济公司是。”
“北京盛华文化。”
“不入流的小公司。”
“……”
“看过剧本吗?”
“没人给我。”亲爱的方乾清方大制片人,我们今晚一起吃晚饭的时候,您只给了我房卡,可没提过剧的事儿啊。
周宁腹诽,以为这位大制片人只是见色起义,想找自己在他的总统套房陪他拍拍“动作戏”,没想到,看这问题趋向,似乎还真想找他演自己的戏?
以他的咖位,没上过床没交过心,他能得到男几号?男十八?
这不是开玩笑吗。
任谁被经纪人突然喊到一个饭局上陪酒助兴,饭局上有当红明星,有身兼投资人的大制片人,有导演有场务鱼龙混杂的时候,被制片人突然趁乱塞了张房卡,都不会想到别的地儿吧?
除了潜规则,难道还能有别的?单纯的看好一个后辈新人,打算提携?
周宁有些错愕,不自觉地开始拼命回忆今晚觥筹交错间,他的经纪人随口说的那句,“方制片他们在拍一部大戏……”什么大戏来着?
连剧名都不知道的周宁一定不知道自己此刻带着微醺泛红的双颊微仰着头翻白眼深思的摸样,落在方乾清的眼里是什么景象。
“那你怎么过来了。”
放乾清好笑,这么容易就勾上了手。
周宁眉毛不自禁的向上飞了一毫米。
过去听说过方乾清,还以为是个像张艺谋一样年纪的老头子,德艺双馨还带点霸道总裁范儿的那种。
没想到今晚,灯光澄碧,经纪人白戈带点讨好指着被他扫了圈酒桌就一眼看中的帅哥压低声音说,那个就是方乾清的时候,对方似乎闻声抬头望了过来,与周宁四目相对的时候,周宁听到了自己大脑的海马区嘭的炸开的声音。
真。
理想型。
没错啊,对一个gay来说,当他好不要脸的装作熟稔的样子上去向方乾清敬酒的时候,任何词语都无法形容他手里被塞进一张房卡时的紧张、兴奋和欢喜。
然后整场酒席除了傻呵呵的笑两声,被经纪人推搡的时候灌几口酒以外,他什么都没听见,没听见白大经纪人想让他听得横店近期剧组人员短缺现状,没听到白大经纪人希望他学习的娱乐圈做人守则。
他没想过能和谁长。
发现自己是个gay的时候就看开了。
没个孩子绑裤腰带上,跟谁都长不了。
能和方乾清这种他理想级的帅哥春宵一度,感觉像一下子占了几千万的大便宜。他并不觉得自己被睡了或者被潜了。有没有角色,那都不能叫事儿。
他沉默着灵魂出窍的时候,方乾清也在打量他。
好皮囊。
能进北电中戏上戏的,十有八九有副好皮囊。但如此好皮囊,也算天赐。
造物总能如此神奇。
方乾清有些纳闷他有这样的条件为什么只签了那种不入流的小公司,这张脸埋没了有些可惜。看来这小子脑子不甚灵光。瞧他傻笑了一晚上就该想到。
但是有这样好皮囊,这样精雕细琢的五官,这样描摹入神的眼睛。
哪怕只是傻笑,也令方乾清怦然心动。当然,不是那种心动。
他的眼睛生得过分夺目,当然,眉骨生得也是极好的,不然,那双眼眸的光芒不会如此摄人。这叫人忽略了他下半张脸略微的不对称,不过这并不算缺点。虽然他笑起来右嘴角略高了一分,然而一口白的耀目的牙,让人很难关注到这点“小缺憾”。
记得当初是谁说过,完美对称的脸虽然适合大荧幕,容易有观众缘,却少了几分魅惑,不如略有些不对称的脸,天生一股邪气,若是搭配得好,销魂噬骨,过目难忘。
方乾清想着这人年纪轻轻,生得自带一股销人魂魄的劲儿,又没脑子。只觉得……真是太棒了。
他有点按捺不住体内那点燥热,很不要脸的问。
“知道sp吗?”
周宁满脑子问号。英文角色?剧名?某个角色的代号?
方乾清倒不意外。将准备好的百科页面递了过去,然后眼看着周宁的脸色一会儿泛红一会儿泛白。
周宁沉默着将手机还给了方乾清,神色有点茫然。
如果方乾清向他介绍的是sm这个概念,他会更能接受一些。
毕竟说到底,是一起拍拍更猛烈的动作戏,加些道具。和他一开始的想法会比较接近一些。
“我们的剧还差一个男二号没定,做我的被吧。”
周宁不由自主的一哆嗦,他倒不是怕疼,他主要是觉得。
这事儿……怪怪的。
最奇怪的当然还是。
对面这个帅哥。
怎么。
如此……厚脸皮。对一个陌生人能提出这样奇怪的要求。莫非真是上位者当久了,以为一个角色什么都能换得来?
拜托。
我还是新人啊?还没脸皮厚到随随便便出卖灵魂。若不是喜欢你的皮相,怎么可能如此顺水推舟用这张房卡刷开你的门。
“为什么?”周宁看着方乾清,后者似乎胜券在握。
方乾清给出了一个令他无言以对的答案。
他非常自然,非常理所当然,在周宁看来简直有点恬不知耻的说:“因为我想抽你。”
周宁憋了很久。
方乾清不平淡的生活中,突然得,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有些紧张。
居然有点害怕。
害怕这个小家伙视名利如粪土,害怕他还不犹豫的拒绝。当然,倒不害怕他拿他方乾清当变态。
生色犬马,享乐至上。他觉得自己做的每件事儿都遵从自己内心的追求。没有任何不对劲。
“抽完上床吗。”
周宁终于开口,脸胀的更红。本来醉酒就让他的眼下晕着两团嫣红,这下子连脖子都透出了一点粉色。
方乾清眼睛有点发直,一方面,因为对面实在春光无限好。一方面,因为他的回答。
他能想到一百零八种周宁的回答方式。
唯独没有这一种。
“我是直的。”
“那有什么意思?”周宁不解。
“想看你在我手下哭喊求饶。想看你狼狈不堪。”美妙的人,崩溃的时候,一定也很美妙。
周宁无语。
方乾清再次刷新了他对厚脸皮的认知。
如此坦诚。他却不能骂他变态了。
周宁是不会同意的,但他犹有些不甘心,体现在行为上就是他又问了句:“看我痛苦辗转,你会很开心吗?”
“会。”方乾清带着温和的笑意,毫不犹豫而又简单明了的回答道。
周宁伸手去拽自己搭在沙发扶手上的外套,再说下去也是自取其辱。
他的动作让方乾清有些诧异。
仅仅是一个塞房卡的动作,就能让他欢喜的全然忘形,饭局一结束便跑了上来冲进自己的房间,这得是有多强烈的“上进心”。
只是被打顿屁股就能换来别人跪求半年都别想求来的角色,他居然拒绝?
“这个角色能让你大红。”
周宁慢条斯理的将右手臂伸进刺绣棒球衫的袖子里,默不作声又有些留恋的又看了一眼方乾清。舍不得啊,不是舍不得那个连是神是鬼都不知道的角色,舍不得方乾清这张脸。
说真的,方乾清站在沙发前招呼他坐得时候,他上下扫了扫,身材也真的很好。
舍不得啊。
看周宁有些犹豫,方乾清趁热打铁:“我一般都是比较禁欲的。如果你承受不了,我会循序渐进。只要你肯做我的被,以后你就是我弟弟。我喊你过来不会超过一个月一次。”
周宁悲怆的将左手臂也套进外套里,失魂落魄的扣上帽子,将帽檐往下压了压。
“江湖再会吧。”
他丢下一句莫名其妙的嘟囔,就如同丧家的小狗,一阵风般的推门而去。如同他一阵风一般的扫荡进来一样,利索的不可思议。
方乾清看他走了,突然觉得自己刚刚的挽留,实在有些低声下气。
他很少这样心动。
可是居然被这个小家伙无情的拒绝了。
不过没关系,人的想法都是会变的嘛。
他看上的,从来不会失手。
呦。
这个小朋友还给他留了点东西。
方乾清直到这个时候,才突然意识到。他只能称其为小朋友,是因为他问了一堆有的没的,唯独没问,“你叫什么。”
沙发上有一盒杜蕾斯和一只润滑剂。
想必是刚才周宁抖外套的时候滑出来的,真不检点。行走娱乐圈如此不谨慎。方乾清哂笑,果然蠢……的可爱。
好像和他玩角色扮演,唔,演他的经纪人,以他不知道谨言慎行为由抽他一顿,直到他哭着认错保证绝不再犯为止。
不过他准备的如此齐全,如果不是平日就爱滥交所以随身带着,倒显得他方乾清有些辜负了人家一番“诚意”。
没等他意淫更久,周宁就又冲了回来。
“房卡。”他单刀直入伸手递过来。是了,他刚走的急,还没把房卡还给方乾清。走到近前,看到方乾清手上拿着的东西,再看对方一脸玩味的笑容,他突然扑哧一笑。笑的倒叫方乾清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了。
本来嘛,随身带避孕套,才是这一行的“谨言慎行”。
周宁毫不停顿的伸手拿走方乾清手上的避孕套,不等方乾清笑话他小气,就撕拉撕开包装,取出了一个……泡泡糖。
嚼了几口,吐出了一个大大的泡泡。
之后笑着弯腰吐到了方乾清茶几上的烟灰缸里。拧开“润滑剂”,用喷头滴了几滴透明的液体在手上。
……好吧。干洗手液。
把这些东西做成这种形态的人很欠揍。
但是买他们随身带着戏弄别人的家伙。
更欠揍。
周宁看着方乾清不是很好的脸色,笑眯眯凑过去在他耳朵边上哈了口气。
蜂蜜油桃味儿。
真甜。
靠近了才发现,他虽然喝了不少酒,身上却有股淡淡的清香。这让他挑逗性的动作,在笔笔直的方乾清看来,并不讨厌。
“保持卫生,从我做起。”周宁正色,将剩下的“杜蕾斯”和“润滑剂”大方的和房卡一起留给了方大制片,然后施施然离去。
方乾清克制住了自己用强把人拖到腿上抽一顿的欲望,毕竟法治社会。何况,用强未免太没格调。
不过。
这一刻,轮到他舍不得了。
舍不得周宁离开。这么欠揍的家伙,他觉得自己有教育的义务,和责任。
“你叫什么名字。”
走到门口的周宁一个甩头。
“周宁。”
周宁很庆幸自己没和方乾清上床。
他自动忽略了后者根本不想和他上床这件事儿。
“我没在他房间里。你听,这大马路上轰隆轰隆的,大制片人能住这种地方?”他拼命对自己的经纪人白戈解释。
“我让你来混脸熟,不是让你接人家房卡把清白搭进去啊!你以为我没看出来你不对劲儿!我早就看出来了!你性取向不对劲儿!你小心我把这事儿捅到你哥那儿去!”
“拉倒吧咱俩一条绳儿上的蚂蚱,你要是跟我哥汇报我是gay,我就说我真和男人睡了!你看看是我倒霉还是没看住我的你倒霉。”
电话那头的白戈气了个倒仰。
“你给我检点点!我才知道!你放着好好的小少爷不做跑了混娱乐圈原来就是为了泡男人!”白戈说完才自觉口不择言,又将语气放软了些,“我不说别的。你以后红了也好,不红也罢。老老实实的谈恋爱,甭管和什么人都行。也不用避讳世人说长道短,你根本不差圈里这碗饭吃。但你和方乾清不能搅到一起,你才多大点?你和一个老油条玩什么一夜情还是潜规则?你到时候身心受创,你哥有多少钱都拉不回来。”
周宁知道白戈跟他哥一起白手扶起了“不入流的小公司”北京盛华,是真心想他好,也不计较他怎么喷自己。无所谓的紧了紧身上的外套,有点敷衍有点真诚的说,“其实我根本没想潜规则那事儿,我是想一夜情来着,就上个床,也没想以后在打交道,我比他年轻那么多我能受什么伤害?不过你放心,人家根本不想上我,人家只想揍我。”
白戈被他的不要脸震慑住了。过了会儿才回话,“说实话你欠揍这劲儿吧,哥我也想揍你。但他一个在圈里沉浮十年有余的大腕,一个新人嘴臭了点,不会做人了点,他就扬言要动手,有点太没品了吧。
周宁:“……”
第二天接到陌生人的电话的时候,周宁才刚刚摘下自己的眼罩。日上三竿,一睁眼就被阳光晃了个满怀,他简直看不清自己的手机屏幕。
将自己本来就睡得散乱的头发揉得更乱,他滑开了锁屏。
“一个小时后能来XXX试镜吗?不要化妆。我稍后会将具体的地址简讯给你。”
周宁蒙掉了。
他本来没打算把整个暑假仍在横店,反正又不会因为在街上晃悠的多了就被拉进某个剧组担纲男主。
什么剧组?什么角色?白戈给他介绍的?
他一边发蒙一边给白戈发了个短讯,通知他将自己今晚的航班延到明日。白戈估计这时候正在午饭场上拉关系,也没回他。
周宁腹诽着白戈,一不小心,电动牙刷调的过猛,把牙膏溅到了眼睛里。直到洗完脸匆忙的冲出酒店,他的眼睛都有点泛红。
气喘吁吁的冲到了地址上看起来像临时搭建的片场的地方,周宁正四处打量的时候就被一个场务打扮的人招呼了过去。
“周宁吧。来来这边来。”
小哥的态度挺客气的,周宁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忍不住低声问道:“这是什么剧组?”
“浮生”小哥诧异的看了他几眼,来试镜没看过剧本没关系。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收到完整的剧本的,但是连剧名是什么都不知道,这是哪个二百五塞进来的关系户。
看着周宁生得漂亮而近乎暧昧的脸蛋,小哥的眼神有点不一般起来。
制片人亲自拎着一份资料告诉他通知这人来面试,还叫他在门口等着……他的后台很硬啊。
周宁不但是个新人。而且,是个称职的新人。
张艺谋是认得出的,李安也差不多,陈凯歌更面熟。
其他的导演,一概不认得。
所以在见到监视器后面几张躺椅上,横坐竖靠的几个人的时候,周宁感到分外尴尬。他不知道哪个是导演,哪个是副导。
“来了啊。还算准时。”被人轻轻拍了拍肩,周宁一回头,感觉更加的尴尬了。
方乾清。
他在认出这张脸的时候脑子里转过了几百个心思。
最后定格在了:真可惜,要是这人不是个变态,大家床上交流个感情。多好。
方乾清带着一副圆框眼镜,打扮得有点莫名的日系,那一股子难以言喻的衣冠禽兽范儿让周宁可惜的心脏都有点渗得慌。
“杨导。”方乾清很自然的圈着周宁的肩膀,不顾后者僵硬的神色和身体,将他带到监视器后的一张椅子前。
杨振慢悠悠站起来。周围的几个副导演明显动作比他要快得多。
当然不是要给周宁面子。
他透视灯一样的眼镜差点没在周宁脸上戳出俩窟窿来,然后笑着开口,“长相倒是比履历好些,可惜这角色也不是长相合适就行啊。咱还是得先试试戏。”
周宁摸不着头脑。
他知道自己昨天多半得罪了方乾清,这会儿被喊来试镜他的戏,就已经够奇怪了。他还什么都没说,就如此被导演嫌弃,就更加的奇怪了。
嫌弃我崭新的如同一张厕纸,您还把我从纸筒上扯下来干嘛啊?
还没等多想,手里就被十分擅长看人眼色的剧务小弟塞了一张纸。
方乾清笑眯眯的,“我觉得他能本色出演。得,先去换装吧。”
周宁被拖走之前,就听方乾清这么跟导演说了一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被套上了一整套民国味儿都快溢出屏幕的衬衫和长裤,随便折腾了个发型后,周宁才倒出空来看一眼手上的剧本。
只有一页。
他勉强凭借人物关系,猜出了自己要试镜的角色肯定是那个弟弟。叫萧唯的。
回想起方乾清的那段话,他意识到,这人完全是在奚落他。
这根本是个欠揍的中二少年。这种角色,是个青春期少男都可以演出来,有什么可嫌弃新人不新人的。
他不认识杨振,当然不知道这个导演在圈内名气响亮得很,也不知道这人拍出来的戏,口碑与收视率能一起上天。
走出化妆间,他意外的看到方乾清也换了身衣服。
“我和你搭戏。萧靖,你的哥哥。”方乾清将哥哥这俩字儿咬的非常轻佻。周宁脸一红,要是没方乾清昨天和他科普,他还真没法想歪。
导演看到周宁走出来,眼神缓和了一点。
外表倒是确实……非常适合这个角色。但是这个角色的经历非常复杂,还是很难演的。一个既没有演技经验,有没有人生阅历的毛头小子,皮相是萧唯,灵魂是个没味儿的雏儿,还是一样叫观众尴尬。
他出来拍戏十九年,念台词跟憋屎,表情像便秘的帅哥,见得太多了。
尤其这种靠潜规则上位的货色……
方乾清也是爱胡闹。
“对了,这两天有通告吗。”
周宁一愣,“没有。”
“导演,待会儿那场戏,我们来真的还是借位。”方乾清冲导演喊了一嗓子。
杨振愣了下,意识到他说的是萧唯顶撞萧靖被扇了一巴掌那镜头。按理说,试镜而已,当然是借位了。但是,他嘴上顿了一下,却将视线转向了正在低头再背一遍台词的周宁。
“你说呢?”
他问的是周宁。周宁意识到了,心里有种隐约的猜想。然后他就一脸无所谓的说,“来真的呗。”
杨振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考验一下新人演员的敬业程度,虽然这回答出乎意料,但总觉得他话里还有点不情愿。说实在的,现在的后生,越来越浮躁了。
“我看不起你,”周宁没有按照剧本上的表情说明表演,他随随便便的双手插兜,脸上没有半点愤慨,只是有点无奈和悲哀,“你守着萧家的一亩三分地,像守着根骨头的哈巴狗,每天望望天,风往哪里吹,尾巴就朝哪里摇。你和你看不起的汉奸,根本没有区别。”
他说一句,方乾清就往前走一点。他的脸上渐渐洒上了方乾清带来的影子。
他也不按要求往后退,反而把头抬高了点。眼神里有点挑衅,笑容却有些妥协。
方乾清,或者说萧靖。
他的脸色倒是黑得和剧本里有一拼。只是这巴掌,扇得还真不轻。
不知道剧本里是不是也要求这个力度。
“啪!”
异常清脆的一声吸引了半个剧组的注意力,连镜头后的杨振都有点纳闷。
来真的归来真的。一般不会有人扇这么用劲儿的……这恐怕都快把人扇出去了。方大制片人当年也是演员出身,要不这回也不会兴起在这个剧里串个举足轻重的角色。
他这样一巴掌下去,人家的脸肿成猪头。谁见了不觉得你是挟私报复?杨振本来觉得方乾清特意的举荐周宁来试镜,还是来试这部戏的灵魂角色,是两人颇有一腿的意思。这会儿简直就百思不得其解了。
周宁也确实被扇得一个踉跄。
耳边一阵嗡鸣,脸上火辣辣的疼就像被人泼了热油。
虽然有点准备,他还是晃了两步才站住,垂了垂头,讥笑了一声,“有权有势,真了不起。”
手还插在兜里,他的背却不如刚才挺得直。颇有些落寞的意思。
从方乾清的身边擦身走过去。
“站住!你知道你这样任性妄为会有什么下场吗?”
周宁转过身,抬起头。
这一来,他刚挨了一巴掌的右脸,就整个入了镜。
监视器后的副导演吸了口气。
真是货真价实的五个手指印,连嘴角都有点渗血了。不是眼见着方乾清下手打得,他绝对不信。
“你一巴掌没指教够?”周宁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把自己嘴边的血蹭掉了,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血迹,深吸了口气,“是,我没法反抗您的权威,您还有什么指教。您说,我都受着。”他恭敬地垂下头颅,此刻,他和方乾清最初的站位,恰好掉了个个儿。
监视器后一片寂静。
杨振被副导一推才含混的喊了cut。
很适合。
他突然觉得方乾清还是很有眼光的。看人用的是脑,绝对不是某个器官。
他已经忘了周宁是来试镜的演员,只觉得如果世界上真有萧唯这个人,大抵就是如此的。
他一开始的表现让杨振觉得有点散漫太过。
这无所谓的表情,好像不仅对和兄长决裂这事儿无所谓,更对这角色……无所谓。
不过方乾清那出人意料的一巴掌之后,这个角色简直活在了周宁身上。
真是他娘的,有魅力。
杨振觉得自己一颗苍老的心脏,都有些被他身上的气场感染了。也就不计较他将许多台词都改掉了这件事儿。
尤其是那句有权有势,了不起。相较剧中的兄弟关系,这句显得太疏远了。但转过来一想,倒是神来之笔。唔,杨振看一眼剧本,后面的台词改得更厉害。但是比编剧写得还好些。
新人好啊,新人更有灵气。
初生牛犊不怕虎,有勇气才有灵感的火花。
周宁在杨振喊完cut后就默默的走向了化妆间。
想不到方乾清会借着试镜的机会报复他。
还真比白戈想的更没品。借着试镜把他骗来当众羞辱,然后亲口告诉他。“你知道你这样任性妄为会有什么下场吗?”
周宁揉了揉自己一会儿麻一会儿辣的右脸,真烫。嘴角破了,有点沙疼。
有权有势,了不起。
他在百忙之中想到自己刚才没有翻脸,而是继续把戏演完这件事儿,在心里默默的给自己鼓掌喝彩了一番。
这也算敬业的最高境界了吧。明知道被试镜只是个幌子,仍然坚持没有翻脸,勤勤恳恳的走完了过场。
真想讲给白戈听。
让他知道自己也有如此忍辱负重,为演艺事业献身的高尚品德。
"他演前期的萧唯绝对没问题,但是你也知道的,这个角色非常复杂,很有深度。他能将后期加入国民党后和徐海宁的爱恨纠葛演绎出来吗?纨绔子弟他适合,忍辱负重的特工,深情执着有情有义的爱国志士他能演好吗?这么复杂坎坷的人生,他根本没体验过万中之一。"杨振这么一连串的问题,恰恰不是因为周宁的表现没有令他满意。正是因为他满意了,他心动了,才会担心选择了他后,他无法撑起这样注定爆红也注定艰深的角色。这部戏他们筹备了一年多了,别的角色都定的异常顺利,只有这个角色,年纪二十出头,要求满满的少年感,杨振和方乾清在不想找那些有演技却已经上了岁数的实力派来演。可惜那个后期,经历了家门倾覆,挚友背叛,组织抛弃,历尽磨难却仍然赤诚的萧唯,圈内的年轻男演员,没有几个能达到这种要求。"喊他回来再试试那场戏吧。和李修齐对峙的那场。找个人顶一下李修齐。"杨振实在舍不得刚才周宁给他带来的震撼,觉得不能因为他资历太浅就放弃,意犹未尽的说道,也不管方乾清从始至终,只是望着周宁黯然离去的背影,一言不发。"他走了。"化妆师过来有点不知所措的说道。周宁近了化妆间换好衣服就走了,招呼都不打,他都没来得及招呼他换下场戏的戏服。杨振错愕,才反应过来,刚才周宁走向化妆间的时候,好像带了点情绪。年轻人就是经不起敲打。不过也是,刚方乾清那一手是真不厚道。靠脸吃饭的行业,这不是砸人饭碗吗。那小孩儿至少三天别想上通告了。"我刚才太入戏了,下手没轻没重,他应该还没走远,我去找他解释。"方乾清突然转头对杨振说了一句,然后匆匆的跑走了。看着过三十五的方乾清跑的跟个没谱的二十岁小伙子似的,杨振又觉得他有点小题大做。这小子要是气性这么大,活该拿不到这个足以改变他一生的角色。混演艺圈要是就这点涵养,趁早回家吃奶去吧。回忆起那小子刚来的时候伸手过来手腕上那只Casio和那身看不出来牌子的休闲服,杨振摇头一笑,没见过富贵的年轻人,才会如此不懂的低头。年轻人就是不懂事儿。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演艺圈就是年轻人的天下。眼睛下面的褶子不饶人,高清镜头拉近点,观众就要狂喷,鱼尾纹都夹死苍蝇了,还好意思出来扮嫩。"喂。"刚走出片场还没来得及打个车,周宁就看到了白戈的电话,张嘴说话的时候扯到了刚止血的嘴角,提醒了他现在的处境。"你为什么要改航班?不过你确实不必回北京了。我现在在长沙,这边综艺一百分定的一个艺人出车祸了,他们需要个人应急。我已经帮你定了晚上的航班,你过来吧。明早八点录制,从现在开始不要喝水了,早晨本来就容易脸肿。这是你的好机会啊,没有宣传需求还能上这种收视率全国前几的综艺。我预感到你半年没动静的微博要涨粉了。"周宁扶额苦笑,真是奇了怪了。他平时一个月都没有一个通告,这会儿怎么突然冒出来这种"好事"。"我去不了了,我昨天夜宵吃烧烤吃坏了肚子,待会儿要去找家医院输液,才要你推掉今晚的航班的。"周宁信口开河,靠在一根杆子上把自己的右脸藏在靠近杆子的一侧。接这个电话前,虽然脸上生疼,但他沉浸在被方乾清戏弄侮辱的愤慨和无奈里,居然忘了自己半张脸肿的破了相,根本不能见人。想到自己刚才坦荡荡的冲出剧组搭的场景时路过了那么多无知的工作人员,他就感到一波又一波的比山高比海山的尴尬。"唉。我真庆幸,幸好当初你签约的时候说好的是收入我拿一成,负债不归我管。你知道吗,你进公司以来,公司已经赔了十几万了。我还以为你上了这个综艺节目以后,我要开始在你身上盈利了。"白戈开玩笑一样的说。可惜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周宁不喜欢把手机贴在脸上,开的是免提。在他一步远的地方,方乾清听着周宁的经纪人如此不遗余力的嘲讽自己"患病"而无法接通告的艺人,竟然有点愤怒。"好哥哥,那你要不要自掏腰包给我投资几部戏啊?你手里公司的股份那么多,要是我大红大紫让公司上市了,咱俩就都翻盘儿了呢。"周宁嘻皮笑脸的说道,幸好白戈没继续问下去。"呸。你这种赔钱货,也就周总会干那种傻事儿。"白戈还记恨着昨天晚上周宁威胁自己的狂言。你别说。他还真觉得,自己和周润德十几年的友情乃至一起白手起家的基友情,都比不过他没看住他弟弟搅基这件事儿的罪过。周润德比周宁大一轮不止,拿这个心肝弟弟当儿子看。至于周宁的父母,则是拿这个老来得子的小儿子当孙子疼,白戈第一次被挚友托付这么个人物的时候,其实是拒绝的。他要是和这个小纨绔处不好闹起来,白白毁了他和周润德的多年友情和蒸蒸日上的生意。没想到这小少爷特别没脾气,熟人面前整个一傻白甜。虽然说话欠揍点吧,但为人实在没的说。俩人相处几个月下来,白戈嘴上彻底没了把门,什么玩笑都敢乱开,像多了个亲弟弟。"唉,你都不关心我生病了。"周宁假装委屈。"生病了和你家里人诉苦去!"言下之意,鬼才信你病了。真病了找你哥他们去,自然立刻飞过来定上VIP病房嘘寒问暖要多恶心就能有多恶心。哼,白戈心想,晚上明明去找方乾清去了,哪有空吃什么烧烤,可惜他忙着去长沙跑业务,不能盯着他。他一定是贼心不死,想再去勾搭方乾清。当他白戈这么多年的米饭吃到狗肚子里去了啊!周宁笑吟吟的说了声是是是,耽误了白大经纪人的财路,没脸诉苦,这就滚走了,然后挂了电话。白戈那边却有点担心了。这种从小什么都有的少爷,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万一真不死心闹出点动静了,他可陪不了周润德一个弟弟。于是他犹豫了不到一刻钟,就定了张回横店的机票。"对不起,毁了你的通告。"方乾清的声音传到耳边,周宁一个猛转身,他居然没发现他来了,被听到了多少?恐怕全听到了。听到了又怎么样呢。"给你"周宁看着他手上的口罩,一时情绪有点复杂。如果他拿的是任何别的东西,他都不会接受。但是口罩,他真的很需要。
莫名其妙分段没了。。。











“送你回去吧。”方乾清提议。
摇了摇头,周宁接过他递过来的口罩,从善如流的戴上,“我们这就算两清了吧。”
“我不是故意的。”方乾清半真半假的解释。
周宁这会儿已经觉得都无所谓了,转身便走。
“你如果肯跟着我,我可以把你推荐给华诚,我和他们老总关系不错。到时候你大红大紫了,那个小破公司的经纪人也不会敢这么大放厥词,你还年轻,如果甘于这样的生活,总有一天灵气和容貌都消磨干净了,还出不来,也就废了。”
周宁心道你果然是一个字都没落下的偷听别人讲电话啊。
“敢问方大制片人怎么还听说过盛华这种不入流的小公司啊?”周宁不忿,反问道。
“合作过。你们公司的一哥付延毕竟勉勉强强算个二线,你们公司老总曾经恳请我给他个角色。”
方乾清这话里话外都透着卖弄,听得周宁火冒三丈。
“是嘛。那方老板去华诚招被吧,想当你弟弟的人一定能排队到南天门。华诚毕竟是国内最大的经纪公司,俊男美女的质量甩其他小公司几条街是自然的。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方乾清当他赌一时气性,也不气馁。
没关系,他没尝过红的滋味,没享受过纸醉金迷,当然拒绝的坦荡。
以后他就不会这么想了。
是的。
他方乾清盘子里的菜,谁敢置喙。
这么多年来,哪个他看中的,开始再坚贞不屈,到最后还不是半推半就的妥协了。
不过他出师不利,想必是没有做好战前调研的关系……唔,放到身边多研究研究不就好了。
……
“我觉得徐海宁和萧唯不像是普通的兄弟情啊。”周宁穿着一身柔软的真丝睡袍,手上捧着一摞厚厚的剧本,刚洗完的头发上还有未干的水珠儿,被风吹得滴下来溅在书页上,方乾清坐在一边怔然望着他。
真他妈漂亮。
杨振觉得周宁这么有质疑精神,还是很欣赏的。创作和再创作,需要的就是这种敢于质疑一切的勇气。
“你觉得他俩是什么关系,就演成什么关系。”他扫一眼一旁的乔锐,嗯,和周宁看起来很有时下流行的那个什么……CP感嘛。
“总之,这场戏的背景就是,徐海宁从上次行动失败之后就开始怀疑身边有敌特,直到拦截到了萧唯发出的电报,才确信萧唯是国民党派过来的卧底。他上门质问萧唯,得到了后者肯定的回答。这场戏的结果就是徐海宁检举了萧唯,”视线在乔锐和周宁脸上转了一圈,“之后你被带走审讯,最后死在了牢里。”
杨振盯着周宁。
这场戏可以说是萧唯最重要的一场戏,也是最后一场戏。在剧里,这场戏之后,萧唯这个名字再出现,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如果他能通过考验,他就接受他的出演。否则,即便方乾清再追加一倍的投资,他都……如果再投资三千万以上,其实他好像还是可以勉强接受的。
但是方乾清那种铁公鸡肯吗?国际玩笑。嗯,可见演员的生杀大权,最终还是要看他杨振的意思的。
虽然据说好像貌似是试镜,但是以杨振的龟毛性格,各部门还是架设好了设备和机位,周宁也被临时拉去洗了个头,换上了道具组从巴黎买手店辛苦淘来的旧式真丝睡衣,乔锐则套上了一层又一层的戏服,和正式拍摄分毫不差。
尽善尽美的布景,一丝不苟的服化,当然有助于帮助演员入戏。乔锐心里明镜似的,估计这个小子是背景雄厚,有人要力保他进组。
乔锐看周宁一脸蒙逼,好心替他问了句,“导演,这场戏剧本里没写台词。”
杨振诡异的一笑,“这场戏本来就是留给你们自由发挥的。你们即兴吧。反正开端和结束我都给你们说明白了,高潮就看你俩的了。”
乔锐同情的看了周宁一眼,看来这小子的后台绝对不是导演。
周宁只沉默了十几秒,就默默的从监视器后走进了布景里。
大理石地板靠近沙发的地方,铺着厚厚的白色毛毯,他踹掉脚上的拖鞋,赤足踩上去,孔雀绿色的真丝睡袍随着他的行动在身上流动,勾勒出他瘦削的背影。他的脖颈纤长的像只仙鹤,身上的丝缎和乌黑的发丝在落地灯昏暗的光中流淌着曼妙的光晕。他只走了几步路,一直背对着镜头,却让人挪不开视线。
轻轻的将自己“扔”到真皮沙发上,他还没将自己整个人陷进去,就坐起身从茶几下拎出了两只高脚杯。
从置酒架上取下喝了半瓶的红酒,慢条斯理的拧开果木塞,倒了两杯酒。
他的手指被波光粼粼的红酒打上暗红的光。神色慵懒的像是刚梳理完毛发的猫,未干的头发丝儿随着动作轻轻摆动,他和整个布景浑然一体,像要倦然入眠。
两杯酒。
他在等人。
不过他一点都不着急。
他知道今晚一定会有人来找他。
乔锐一直注视着周宁,随着后者的动作,他的神情越来越郑重。初时,他只是觉得自己是来陪这个小师弟玩玩,是的,他也是北影的,不过出道八九年,先一步爬上了剧圈一线而已——算起来是周宁的同门师兄。
不过现在他觉得今天这场即兴演出会非常有趣。他知道自己该出场了。
推开道具门,走进镜头拍摄范围内。乔锐现在已经不是他自己了,他的名字只有一个,徐海宁。
他进屋后的第一个动作不是去看沙发上的老朋友,而是咔咔两声打开了客厅的吊灯。
一时间灯火通明。
周宁在黑暗里呆久了,一时被晃得有些睁不开眼睛,身体向前倾了倾,眯着眼睛看向了刚转过身来面对着他的徐海宁。
监视器后的杨振满意的点了点头。
乔锐不愧是拿奖拿到手软的实力派偶像。
他这个开灯的动作,非常的有深意。他是来质问萧唯的,他这个开灯的动作,代表着他要将自己这个多年来并肩作战、同生共死的好兄弟,好战友看个“清清楚楚”。
而这将萧唯照耀的无处遁形的灯光,代表着徐海宁背后的军情处。他们已经发现了藏在黑暗里的萧唯,从今晚起,他在也别想无法继续潜伏。
徐海宁一句话都没说,但却好像已经说了万语千言。
乔锐这手不太厚道。
虽然他用全身来传递着对自己的好兄弟、好战友居然是国民党的特务,自己不得不亲手将他送进审判局的悲愤和无奈,但是,他是静止的啊。
他选择静止,那动的,就必须是周宁。
画面总不能一直像一滩死水一样,别说观众要打瞌睡,镜头后的导演都能把他俩吃了。徐海宁不知道如何开口,从何问起,是合情合理的。周宁就不能装死了,但是动的越多,破绽越多。
周宁咧开嘴笑了笑,一口雪白的牙齿在灯火通明间熠熠生辉,他开口打破了僵局。“我承认。”
他的声音很轻,但是在这寂静的环境里却字字万钧,包含着对挚友的歉意,对自己前途的无畏和几分,落寞。
方乾清的眼神落在周宁的嘴唇上。
漂亮的M型。线条清晰的像是用刻刀雕画出来的,却不会有穿凿的痕迹。笑起来的时候两片略薄的唇舒展开,勾起微微上挑的弧度。性感的无可救药。
方乾清心头一跳。
不对啊,我是直的。
不忍心让他为难,知道他不知道如何开口问讯于是主动承认了一切,将自己推向粉身碎骨的境地的萧唯啊。他开口虽然只说了三个字,但其中的无限深情,却压的徐海宁心头生疼。为什么偏偏是他?为什么你这么骄傲,为什么你不肯放弃。
徐海宁望着萧唯的眼神柔和了一度,喉结动了动,欲言又止,终于向着周宁大步走了过去了,他的军统短靴坚硬的鞋跟捻在洁白的毛毯上。象征着军统的特权即将摧枯拉朽的碾压萧唯背后的势力。杨振在心里为乔锐补充了他的内心戏,又感慨一句,我这男主选的真好。
周宁并非一动不动,他随着徐海宁的靠近慢慢坐直,绷紧了背部,他们曾经无比的信任彼此,可以将自己的性命相托付。
但这一刻。萧唯对徐海宁,有防备。
徐海宁在画面中动作很大,赋予了整个场景流动感。而周宁动作幅度很小,却也不容忽略。他二人一张一弛,构成了一幅非常和谐,但又隐约剑拔弩张的画面。
徐海宁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动作,他跪伏在周宁身侧,“你跑吧。我替你定船票,你去法国也好,英国也罢,再也不要回来了。”他的声音有点哽咽。
他在劝说一个与他背后的共党不共戴天的国民党敌特带着自己所获得的全部情报和内幕远走高飞。
他背叛了自己纯洁的党性,背叛了自己的职责,他想有情,他成了一个背信弃义的叛徒,他动摇,他舍不得萧唯的这一刻,他已经万劫不复了。自古情义难两全,徐海宁红了眼眶,他觉得自己的心脏疼得在渗血。
但这一刻,他真的只希望自己的挚友放弃无谓的抗争,他只希望,他能够活下来。
活下来,然后今生再也不要相见了。
周宁的眼神愈发的柔和。
他坚定地将徐海宁扶起来。直视着他的眼睛。
“海宁,你说什么傻话。我跑了,我的兄弟们怎么办?我一走,就坐实了我的身份。和我联络的弟兄们都会被挖出来盘查,甚至牵连平日交好的一班同僚。到时候,流血飘橹,涂炭无辜,我怎么有脸一人苟活。”
他的语气温柔而轻,像在劝导迷途的羔羊,但一番言辞字斟句酌,条理清晰,看向徐海宁那不容拒绝的刚毅眼神,让他的话语铿锵有力起来。他的声线如同身上的睡袍一样柔软慵懒,他的神情站姿向刀锋一样坚硬锐利。
杨振突然发现,从这时起,主导监视器整个画面的,已经不再是乔锐了。
方乾清眯起眼睛死死盯着周宁。
觉得有一只小爪子在挠他的心尖。好想抽他啊!好想!
徐海宁半侧着身对着监视器。他的脸并未全部入镜,但他颤抖的肩膀和翕动的双唇出卖了他的内心。
他和萧唯各有苦衷。
他二人并肩在这乱世之中前行三载,他知道自己对面长身而立之人,骄傲如同雪岭寒霜。他无法说动他,他也无法说动自己。
他猛地拂开萧唯扶在他小臂上的手,利落的掏出腰间的配枪,咔哒一声,子弹上膛。
徐海宁瞪着因为泪水变得通红的双眼。平端着枪,“我现在就杀了你,也好过你被他们审讯得不成人形,惨死牢狱。”
周宁用看幼子蒙童一般的眼神看着徐海宁,笑吟吟的低头端起茶几上的两杯酒。
随着他倾身,弯腰,起身的动作,徐海宁端枪的手腕和指尖抖了又抖。
又是一动一静,只是交换了身份。两个人的站位在镜头里,非常协调。杨振满意的叹了口气。
配合的真好。
设计走位的摄影助理可以下岗了。
他坚定地用手腕扫掉了徐海宁本来就握的不紧的枪,将酒杯塞进了他手中。
用自己手里的酒杯杯沿轻轻敲了敲徐海宁手中的高脚杯后,周宁做出了一个让杨振瞪大了眼睛的动作。
他贴近徐海宁然后毫不犹豫的,非常自然地抱住了他,他柔顺的将自己的头枕在了徐海宁的左肩上,然后将端着酒杯的右手绕过徐海宁的肩膀,递到唇边仰头一饮而尽。
徐海宁僵硬了片刻,然后拥住了他——用自己的双手。
他手上的酒杯跌落在地摊上,流开一滩殷红。
周宁在他耳边笑着说,“你不能杀我。你杀了我,结果和我远走高飞是一样的。你应当检举我,我不怕被审讯,只要我多熬过一天,他们便多怀疑一天,他们多犹疑一天,我的兄弟们,便多活一个。滥用职权是重罪,杀了我也好,放我走也好,都不是我心目中的英雄志士徐海宁。”
然后他就把徐海宁推开,倒退了一步倒回沙发上。
他的笑容肆无忌惮。
徐海宁整个人都被吸入了他瞳孔中的漩涡里。
里面有属于萧唯的二十四年,春风十里,血雨枪林。
乔锐觉得这时候再不走,可能他要忍不住说出不该说的台词了。他替徐海宁感到深深的舍不得,他身上还留着萧唯的体温,他不能接受这样鲜活的萧唯,在七天后变成一具尸体。
于是他几不可察的抖了抖唇,无声的仰头憋住了将要落下的泪,转身大步流星的离开。
在手放在门把手上的那一刻,徐海宁转过身来。
“你还有什么后事要交代吗?”
他殷切的望着萧唯,他还不肯死心。
他盼着他在最后一刻回心转意。
“我本来还有一个亲生哥哥。”神色动作一直出人意料的平静的周宁在这一刻倏然泪下,声线抖得不成样子“不过两年前去世了。所以我没什么好拜托你的了。”
徐海宁摔门而去。
周宁叹了口气,任泪水流了满面。
“所以只拜托你多多保重吧。”
“cut。”
杨振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不自觉地打着节拍。身后的剧务小弟极有眼色的点了根烟递了过去,杨振猛抽一口,吐出个烟圈。
“你眼光太毒。”杨振对本该站在身侧不远处的方乾清侧头说,结果目光扫过去,人呢?
白戈在导演喊完cut之后就很不客气的把哭的有点停不下来的周宁拉出了布景,拽到凳子上按坐下后拍着肩膀一边安抚一边拧开保温杯。
“本来右脸就还没消肿,眼睛也哭肿了,我这周都不敢往出递你的简历了。”白戈边说边把水杯举到周宁嘴巴边上,另一手去掏包里的奶糖。
目光扫到走过来的方乾清,白戈将视线转向另一边,不想和他打招呼。幸好这时候乔锐从另一边走过来了,白戈立刻自来熟的招呼起乔锐来。
昨晚上瞧见周宁的脸的时候,白戈发出了一声能媲美男高音的惨叫声,把周宁吓得后退了一步,差点没被地上的鞋子绊倒。
白戈刨根问底的精神把周宁吓得不轻,就差没把刑讯拷打那些招式祭出来了,周宁得承认他第一次有点害怕自己这个执着的经纪人。
“你强吻方乾清被扇了?”
“呸。我说了几遍,我去试镜试镜试镜!”
“你当我和你哥一样傻啊!”
幸好一个电话打断了白戈的吼叫。
“什么?你们要签我们公司的艺人演浮生?等等你说哪部剧?周宁?”白戈的脸色赤橙黄绿转了一圈,终于松开拎着周宁衣领的手,走到一边讲电话去了。
片刻后回来的时候,白戈的脸色比刚进门更不好看,“他们说你明天的试镜如果令人满意,就和你签合同。浮生的男二。你知道吗,一年前当初他们筹备这部剧的时候,周总和我就替付延争取过这个角色。”
周宁错愕。
方乾清又想玩什么,还没完没了啊。
不过白戈半小时后将刚打印出来还带着墨香的剧本递到他手上后,只翻了十几分钟,他就改变了主意。
“剧本很好吧。”白戈的神情有点悲愤。周宁被他吓了一跳,“好是好,但你为什么这个语气。”
“方乾清这么欺负人。我不应该让你再和他打交道的,但是我舍不得啊。”白戈咬牙切齿,“这角色那么好,哪怕机会渺茫,哪怕他不安好心。我也想让你试一试。这是不是有点强人所难?”
周宁抱着剧本,任由白戈按着死猪肉似的把冰袋按在他脸上。
“那就试试呗。”






我相信大家都发现了。这不是一篇进入主题很快的文。。我废话又多。。需要同志们保持一定的耐心。。









酒阑人散。
方乾清拿出准备好的合同。
白戈左看右看,一直保持沉默。而周宁则似乎一点也不关心的样子,带着微醺的表情瘫坐在椅子上,不知道望着什么东西在发呆。
“四十五天的拍摄周期相对这部戏男二的戏份来说,太短了。工作强度过高导致我的艺人出现身体不适等状况,我们有权要求适当的休息和调整拍摄场次,拍摄延期的话……。”白戈吊足了方乾清的胃口才开口。
“可以。”
“没有其他异议?”
“暂时没有。我今晚将合同传真给周总,明天再签。”
二十万的片酬对一个新人来说说低不低,说高不高。虽然,他们给与萧唯戏份差不多的乔锐开出了两千万的天价。
“签约后按行规将百分之三十的片酬打到你们提供的账户上。”
周宁听见片酬两个字,茫然的转过了头。
“哥,我要挣钱了啊?”
白戈被他丢尽了脸面,在桌子底下踩了他一脚。觉得这估计也堵不住他的嘴,索性拎着大号垃圾一样拎着他就走,“多谢方老板抬爱,改日必有酬谢。天色不早了,我们先告辞了。”
周宁是真喝多了,被白戈拖走的时候还呵呵傻乐,“那得请大家吃饭啊,大家养了我十九年,还没见过我挣的钱。”
白戈忍无可忍,捂住他的嘴强行拖着带离了方乾清的视线范围。
出乎周宁意料的,第二天刚进组,就听说了方乾清就离开了横店去忙下一个项目的消息,他和白戈倒是同时松了口气。
……
慈善晚宴上,方乾清恰好和华诚的艺人总监挨着,就顺手调出周宁的资料推了过去。
“你瞧这孩子怎么样?”
江云倾一脸我懂你的表情,接来过一看就笑了。
“橙光也想签这小子?”方乾清是乔锐所在的橙光的第二大股东,因为橙光和华诚一个主攻小荧幕,一个是电影业的巨头,合作比竞争多,一直关系还不错。
“什么叫也?”方乾清疑惑。
“我们接触过他,差点签了。我对这小子印象特别特别深刻。”
“说详细点。”
“他们学校王老师推荐给我的,说戏好。我第一次见这小子,他开着阿斯顿马丁来的,嚯,酒红色。戴块儿VCA天堂鸟,穿件白T恤配沙滩裤。我以为这是个土豪家的小富二代,结果人倒是没什么架子,特别好说话。我说你表演个戏吧,随便说段台词。”
“然后呢。”
“我每天从五万多平米的床上醒来,面对两百多名漂亮的女佣,然而我并没有因为富有而感到快乐,我只希望能得到一段真挚的爱情。我又问他偶像是谁,他回答李商隐和李白。”
“智障……”
“我当时没看过万万没想到,何况人家表演的可认真了。我还以为现在的富二代真流行这么袒露心声呢。”
“所以没签?”
“不是,后来我叫他来公司拿合同,他这次居然开了辆科尼赛格,穿了身杜嘉班纳的西装,但是一只耳朵上戴了个奇怪的东西,他跟说我那个是精灵挂饰。”
方乾清努力控制自己不要笑出声。
“不过我们还是准备签下他。因为我问他如果你出演的电影需要追加投资的话,你家里愿意帮你吗。他说他要是他要求的话,应该会。”
“那怎么没签。”
“合同他拿走了,结果第二天约我去会所见面,跟我说他决定签盛华文化。”
“为什么?”
“我也纳闷啊。这不是有毛病吗。我挽留了一番,开的条件真的很优渥了。我问为啥,他跟我说他觉得周润德是他的偶像,我说你上次不是还说偶像是李白吗?结果人家一脸诚挚的说他被周总的创业经历感动了,想和他一起奋斗。我一听,呵呵,原来是真的有毛病。”
“……你们华诚第一次被嫌弃吧。”
“不过我也没有很生气。他一直给我道歉,还把他戴的那支格拉苏蒂参议员借我玩了会儿。最后开着辆R8把我送回公司让我以后缺投资了找他。炫富炫的那叫一个自然流畅,跟不知道自己不一般似的,你说这是什么出身?不过说句心里话,嘿,他周润德怎么就能截了我们的胡?这么个有钱又单纯的小哥,放哪里不是金矿啊。”
方乾清心里蔓延着说不清的情绪,漫不经心的应付句。
“是够离谱的。”
“你跟这小孩儿怎么回事啊?”
“他在演我的戏。”
“周润德确实为他开了个好价码啊,怎么样,这小东西特带劲儿吧?我觉得这孩子想一出是一出的。你可小心点他随时撂挑子走人啊。人家不但不拿红不红当回事,还特别掏得起违约金。”
“呵呵。”
……
在机场候机的时候,方乾清随便刷着自己的好友圈,刚好刷出一条乔锐的。
乔锐的微薄 由他的助理打理,一般发发乔锐的画报、资讯、宣传之类的,方乾清一般对这种没营养的东西都是直接刷过去,结果这次却被吸引得停下来好好看了几眼。
“原来中二病真的会传染。今天剧组订餐配送的纸巾特别柔韧,于是有些人开始比赛谁能把纸巾撕得更齐。据说输掉的人要跳一段广播体操[拜拜][拜拜][拜拜]。”
方乾清忍不住点秒拍视频。
乔锐特别认真的将纸巾的折印儿用指甲掐了掐,然后认真的一点点撕开。蹲在他前边儿屏住呼吸神色郑重的不是周宁是谁。
有毛病啊!!!
方乾清忍不住一会儿一刷自己的微薄首页。
第二条视频里,周宁出师大捷,喜上眉梢,然后就一个手抖,扯歪了,立刻哭丧着脸坐地上了。旁边一片欢呼。看来乔影帝的呼声很高啊。
上飞机前,伴随着登机提示,方乾清终于刷出了第三条视频。
“我们剧组的老幺儿,中二病毒传染源,表示愿赌服输[鼓掌][鼓掌]”
点开视频,周宁一脸尴尬的伴随着熟悉的一二三四二二三四,转头,踏步,展臂,旁边一圈看热闹的纷纷鼓掌叫好。乔锐笑得最大声。
方乾清坐在机舱里,不想被当成变态,只觉得自己的面部肌肉都要忍得酸掉了。
但还是在关机前,忍不住看了好几遍。
突然很期待回去再见到这小子,演他的哥哥啊。
他居然更瘦了。
原本骨架子就小,是头小脸小四肢修长的类型,再见的时候下巴更尖了,穿着简单的白T恤都有种仙气。
横店的夏天格外闷热,剧组的布景不透风,为了收音不架设空调,连风扇都得少开,闷得恐怕有四十度,他闷出了一头汗,眼睛因为连续熬夜有些充血,可是听到杨振转头对他说了句什么的的时候灿烂的一笑,少年感十足。
就像是高中绿荫地上刚从足球场上走下来的校草,整个人都璀璨生光。
看到方乾清进来,难得的没有抵触情绪,还笑眯眯的打了个招呼。
白戈不在剧组,陪在他身边的是一个方乾清不认识的小助理,看起来老实有余,精明不足。
周宁倒是挺欢迎方乾清回来的。方乾清不在的这一周多,他一直拍和乔锐的对手戏,场景设定在深秋,七月酷暑,一天十六个小时穿一身厚厚的军装,闷出了一身热痱子。而且为了配合乔锐的档期,戏份赶得紧,从早晨六点拍到凌晨,好不容易休息一下,他也没胃口,活活瘦了五六斤。现在乔锐去拍电影去了,他们转场到了萧宅,虽说周宁还得继续连轴转,但好在这回剧情设定是夏天,他们的戏服大大清减了,在萧家的戏份还是前期他少不更事的年代,没有萧唯当双面间谍如履薄冰谨小慎微的压力,不论生理还是心理,周宁都觉得大大松了口气。
方乾清上下打量他,试图找出江云倾描述的那个二世祖的影子。
周宁身上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戴,白T恤白短裤黑色短发,露出一双被蚊子叮的红一块肿一块的小腿,脚腕细的不像一个男孩子。
双手捧着一堆小柿子,站在杨振后面看监视器,一会儿往嘴里送一个,腮帮子鼓得像小动物。
杨振招呼方乾清过来,“从今天起,接下来的拍摄结束之前,你一定要真的把方乾清当成亲哥哥,你敬畏他,依赖他,虽然有时候他令你失望,但他是你唯一的亲人,长兄如父,在你心目中,他和你的父亲差不多。明白吗?”
周宁有点迟疑。
捧着柿子的双手定格在下巴边上。
“我生活里没有这样的……嗯,不过我会努力找那个感觉的。”
“你也没当过特务啊。之前都做的不错。”杨振难得夸奖人。
周宁腼腆的笑了笑。
“对了,乔锐五天后回来,你可不能再瘦下去了,那场舞会的戏我们还要补拍镜头,你再瘦下去就不联戏了。”
道具师跑过来,擦把汗,“给他把衣服改好了,这回应该合身了。”一开始给周宁准备的在萧宅的戏服因为他身材的变化,不得不紧急调整,所以周宁才得空穿了会儿自己的衣服清凉一会儿。
杨振趁着周宁和方乾清去换衣服做造型的功夫,转头叫周宁的助理小波儿过来,“以后可盯着他吃饭的时候多吃两口。”
小波儿连连点头。“哎哎哎。”
……
本来大家都觉得简单的戏份,拍摄起来却很不轻松。
杨振本来就是吹毛求疵的性格,连连喊cut之后,终于把周宁叫过去一顿臭骂。
周宁呆愣愣的,身上穿着单薄中衫长裤,看背影更加瘦削,有点弱不禁风,被杨振骂的破有点可怜的样子。
方乾清不知道说什么好,抱着胳膊在一边等着。
“小时候被爹妈打过吗?”杨振宣泄完后平和了点,无奈的问道。
周宁向前抻了下脖子,好像有点疑惑。然后摇头。
“被骂过罚过吗?”
摇头。
“担心过被扔出家门吗?”
摇头。
“有害怕过让家长失望吗?”“有过特别恐惧的时候吗?”“父亲做过让你失望看起不起的事情吗?”“你有想要但是得不到的东西吗?”“有努力去为自己想要的东西争取过吗?”“做过让自己看不起自己的事情吗?”
摇头摇头摇头,全是摇头。
杨振彻底无奈了。
方乾清慢慢松开了胸前环抱得双手,饶有趣味的看着满脸懵逼的周宁。
“可能是你家里人把你保护照顾的太好了。你不知道什么叫得失心,也太没有进取心了。”
“我是想做好的。”周宁小声辩解,脚在地上轻轻蹭了蹭,小动作看得方乾清心都化了。
“导演的意思不是你不努力,而是说因为你自身经历的限制,你很难揣摩这种心情。”方乾清上去插话,“萧靖比萧唯大九岁,他们的父母早忙,萧唯可以说是由他哥哥带大的,萧靖既要照顾弟弟,又要和洋人做丝绸买卖维系生活,战乱年代本来就朝不保夕,封建家长性格的萧靖专断暴戾也是正常的,但这不是萧唯讨厌他的原因,他只是不喜欢自己的哥哥为了讨好法国商人和汪统领而帮助军阀用家里的海运船只走私枪支荼害国人。纯正的父权家庭出身的孩子,他的情绪是非常内敛的,而且越到后期越极端。他表面上对自己的哥哥不屑一顾,不肯服从他的安排,但实际上格外的期待他的哥哥对他的认可,也格外的希望自己的哥哥是个英雄人物。不过他会一次次的失望,但在萧靖死前,他其实从来都没绝望过。你们这些九零后独生子女没有这种体验也可以理解,不过你要试着去学习一下这种感觉,你刚才看着我的表情只有不满和抗拒,这是不对的。你的敬畏太表面了,我们为什么敬畏父亲,因为他不但是支撑我们的生活,也赋予我们精神的支撑,因为有爱有期待,所以有恨有失望。你的情绪太表面化了,我都能感受到你的徘徊不定。镜头前的观众更会质疑我们的关系。”
周宁怔怔望着他,然后低低叹了口气,看起来有点挫败。
方乾清竟然有点心疼。
一个没有被至亲伤害过的人,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他的人格养成至关重要的那些年,没有被任何黑暗侵蚀过,简单而纯净,是真的很难得。
所以当要去他去表演一种脱离常态的生活方式和性格状态的时候,他可以给出超出预想的表现。但是这种对一般人来说非常简单的东西,他却拿不出来。
方乾清也不知道自己是羡慕他还是心疼他此刻的无力。
剧组的每一分钟都是钱。
杨振翻了下场次表。
“天色也晚了,先拍第三场,这场应该好办得多,情绪调整的事儿拍完再说吧。”
周宁如获大赦,脚下如风的去换装了。
杨振崩了半天的黑脸,终于忍不住笑了下,“跑的倒是快。”
本来今天的第三幕这场戏在看剧本的时候,是最令周宁感到郁闷的。
肆无忌惮的顶撞萧靖然后被按在条凳上家法伺候什么的,他怀疑是这场戏是方乾清自己写的,假公济私之心日月可昭。
不过现在,他觉得特别解脱。
哪怕真被揍一顿,也比被杨振和方乾清联手说的无地自容舒服多了。
他总不能趴着然后一脸真他么疼都演不明白吧?
我想告诉楼里的孩子们一声。尤其是前面说我卡拍的那个:看啊!这才是卡拍!让我们多一些套路!少一些真诚!
我去我好像被吞楼了。好的明天再补上吧。晚安啦
"这玩意真不会被看出来吗?"周宁拎着剧组准备的垫子,一脸犹豫。
杨振也迟疑了。
场景被设定到夏季,周宁在萧宅的戏服就是一身简单的绸布衬衫,裤子又刚被道具师改的极其贴身,紧紧的勒出了他纤细的腰杆和挺翘适中的臀部,更何况为了突出萧唯前期的单纯少年感,所有的衣服都是素白色。
藕色的硅胶垫子虽然已经做的非常贴合曲线了,但垫进去绝对瞩目。
杨振吩咐摄影师把机位架设的远了一点。
"拍远景吧。"
反正是晚上,杨振指挥灯光师把灯光调暗一点。
周宁瞄了一眼方乾清,他低头酝酿着情绪,闭着眼睛没有关心这边。
周宁单手拍了拍导演的肩膀,"这有什么大不了的。"然后甩手扔掉了手里的垫子,"就这么拍吧,机位拉近点。"
杨振瞥了他一眼,"你不先看看道具组准备的那个红木板子吗?"
周宁哈哈笑了一声,"我更关心那个春凳躺上去感觉好不好。"
杨振看他这会儿心态不错,把方乾清也喊过来,翻了下胶片,"把之前的冲突也拍了吧,从那句'法西斯'开始。"
周宁有点没底,但还是硬着头皮上去了。不过这种场景里有较大动作和冲突的戏份,即使演员的情绪和表情不够到位或者有些微的不合常理,也不容易引起观众的注意。
所以即使周宁表现失常,也无伤大雅。
"三号机位准备,action。"
"法西斯走狗。"周宁站在一楼客厅正中央,微微侧着头,抿着唇看着坐在他左前方的方乾清。
杨振出了口气,这句台词说的好多了,孺子可教也。
方乾清半张脸沉在阴影里,皱着眉,缓慢的将抽了半截的烟在手边的水晶烟灰缸里碾了碾,"明天去七号码头接货,你带着强仁他们去。"
周宁嘴唇动了动,然后冷笑一声,"你做梦。"
方乾清猛的起身,一伸手拎住了他的衣领。
方乾清比周宁高一头,又健壮许多。
居高临下看着周宁,后者的挑衅和不满在他的眼里,都像是小孩子的玩笑。
他冷淡的说,"要我传家法吗"
冷静的陈述句。
"cut。"
周宁头皮一麻。
结果杨振大吼了一声,"方乾清,周宁终于勉强能看了,你在搞什么啊!那是你弟弟,你不要一脸暧昧啊!"
俩人一起愣住了。
"算了算了!直接从传家法那句开始。"杨振大喊,"方乾清,你是个暴躁的封建家长,不是个老狐狸!你是埋怨你弟弟不肯帮助你振兴萧家,不是要强奸了他!"
别说方乾清脸红了,连周宁都有点不好意思的咽了口唾沫。
拍戏的时候导演最大。
方乾清也只能干笑两声,"好好好。"
"各部门准备。待会儿二号机位直接从左四十度方向横推过来,一号机位对准周宁,三号机位保持不动。action!"
方乾清站在原地不动,一脸暴怒的吼了声,"管家!给我传家法!"
等了半天的管家带着两个演仆人的群众演员颠颠从二楼搬着春凳和红木板子下来了,周宁心里有点叹息。
他演的二少爷这么不得人心吗?你们不要这么急着看我挨揍吧!
火大了半天的杨振倒是不太在意群演,准备随随便便过了这幕。
周宁举手,表示他要发言。
'cut。"
杨振以为他看见那根一看就分量不轻的红木板子后悔了,有点不耐烦,"什么事儿啊又!"
周宁比量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做了个往下扯的动作,"我觉得我这时候不应该傻站着。"
方乾清一惊,这倒是求之不得。
"唔。有道理,可是,"杨振上下一扫他,脱上衣吧,不合理啊。脱裤子吧,他就这一条外裤,那不耍流氓吗。
"我的意思是我先穿件长衫,然后再脱掉。"
方乾清也听懂了,目光中流露了出了一丝欣赏,虽然他心里感到有点遗憾。
杨振啊啊两声,"有道理啊!"
看来他杨振真的很会调教演员,这小子开窍了啊。
"action!"
"传家法!"
白白搬上搬下了一回的胖胖的管家带着额头上隐约的汗,又颠颠下来了。
周宁冷笑一声,看也不看方乾清那边一眼,一副你也就这点能耐的表情,单指狠力一勾,扯开了自己的领口的扣子,手上动作不停,利落的脱掉了外罩的淡青长衫,抖手折了一叠,丢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cut。"
"单镜第十七幕,完成。"杨振在监视器后点点头,"很好。"
失望但却服从,怨恨却也敬畏。大概就是,这样的一个脱掉外衣,引颈受戮一般的动作。
下一个镜头,周宁直接趴到春凳上就好。
于是他非常淡定的趴了上去,整个人伏在坚硬的木头上,尽可能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点的姿势。
这个场景机位多,估计会拍好多条,他有的趴了。
倒是方乾清不太淡定,一边挥着那根分量不轻的长条红木板子找感觉,一边催周宁,"你怎么还不去换裤子啊?"
他的意思是,你怎么还不去垫东西啊?
周宁趴在凳子上抬起一只手,"会穿帮的,直接来吧,跟导演都说好了。”
方乾清:…
周宁转过头对导演喊了一嗓子,“这个角度合适吗?”
他安静的俯卧在春凳上,微微起伏的身体曲线柔和如春山,少年干净的肌肉线条被漂亮的勾勒出来,素白的衣裳在暗黄色的打光下非常柔软,整个人的气质干净到不可思议。修长的手臂撑在下巴边上,保持脸部展现在镜头前,手指轻扣在长凳边缘,骨节分明肌理清晰。
杨振从监视器后探出头来,“可以。”他抬手示意一下方乾清,“你别入戏太深伤到人,差不多可以了,他穿的太薄了。”
方乾清的“前科”,还是令他非常印象深刻的。他一会儿抽风一样把人扇出二里地,一会儿又和浮生的第一投资人王明沂大闹一场非要签人家出演。他不管他俩之间到底有什么猫腻,反正现在是正经的拍摄期,不能再搞到他面前来。
方乾清听到“入戏太深”四个字,难得的尴尬了一下。
天色也晚了些,室内的热气散掉了点,木头凳子上泛着淡淡的湿气,周宁倒是觉得除了有点硌人,别的都不错。
方乾清苦笑,“这玩意沉,很容易伤人的。要不咱再商榷一下。”
其实当初他还真没哄骗周宁。
他不属于重口味,虽然享乐主义,但做人讲究双赢,开出的交换条件从没让“弟弟”们失望过。而且他一直觉得实践就像上床一样,即使开端对另一半来说痛苦一点,但最后最好大家都能满意,他还真没一上来就用过这么砸手的工具。
周宁倒很想早死早超生,空闲的那只手冲着方乾清摆了摆,手指在空气中做了个前进的动作,头还埋在对着镜头的那一边,方乾清也不知道他这会儿什么表情。
“来吧来吧来吧,”他催促道,“好歹我也练过八年散打。”
小弟弟,散打和被动挨打,可是两回事。
方乾清腹诽,倒是没想到这小子细胳膊细腿的……
“Action。”
方乾清高举轻落,脸上的表情有点漫不经心。
“方乾清!”杨振的声音里透着警告。
周宁转头过来,似笑非笑。
“这可和你第一次见我说的话不太一样啊。”他轻声对方乾清说,“这不是你想做的吗?”他一脸你自己想这场想很久了结果现在装什么蒜的表情,一下就点的方乾清火冒三丈。
本来大家就被杨振骂了一晚上。
泥人也要骂出火了。
方乾清还真是无辜,他又不参与编剧。演员出身想偶尔串个角色我有什么错吗?
呸,老子想睡谁从来从不用借用任何名义,想揍谁也一样。
“如果你是打算惹我,那你成功了。”方乾清一手拄着那根板子,弯腰警告周宁,“小弟弟,做人还是识时务些好。”
杨振也不知道他俩在嘀咕什么,眼看着这气氛莫名又暧昧起来,大吼了一声,“还他妈拍不拍!”
周宁转过头趴好,继续他的装死本业。
方乾清哼了一声,下意识的挽了下自己不存在的袖口。
手指在板子的边缘摩挲了两下。
你自己找揍,可怨不得我。
话虽如此吧,方乾清也知道自己的手劲儿和手上这玩意的分量,一杖砸下去的时候还是尽可能在最后收了点力气,手腕在最后顿那么一下,还有些吃力。
不过即便如此,估计也很疼。
周宁的肩膀肉眼可见的抖了一下。
两条修长的腿绷得笔直,额头猛地抵到臂弯里,方乾清听到他低低的嘶了口气。
现在迟疑也是害了他,到时候多拍十几条。
活人都给打死了。
方乾清冷静的挥手又是两板子下去,周宁毕竟穿的太少了,这么实打实的几板子上去,连方乾清都能看出来他脖子上的头发被汗水打湿了,黏在身上,视线越过他的肩膀,能看见他扣在凳子上的手指因为过分用力有些颤抖。
“cut。”方乾清正要咬着牙挥下第四板,杨振喊了个cut,他居然觉得松了口气。
周宁明显憋了口气儿在肺里,这会儿才喘出来,半撑着起来,手臂都有点哆嗦,“怎么了?”即使方乾清看不见,都能感觉他整个人在冒虚汗。
杨振指指边上担任背景板的演管家的胖大叔。
后者好像根本没想到这场戏拍的这么货真价实,目瞪口呆的站在那儿还没缓过来,嘴巴里能塞进去半个鸡蛋。
周宁噗嗤笑了一声,撑在凳子上的胳膊一软,又趴倒了。
“还好,我们还有一个他没有入镜的镜头能用。”杨振有点犹豫的说,“不过全景废了,还得换个角度补两个镜头。哦,对了,周宁,你刚才把脸埋到手臂里后摄像师拍不到你的脸了。”
方乾清想到还在再拍几条,有点郁闷的回头白了群演一眼。
周宁倒是淡定的抬手比了个ok的手势,示意知道了。
管家大叔被方乾清的白眼吓得猛地闭了嘴,看上去有点想什么,到底还是憋回去了。
杨振调整了下机位。
“action。”
方乾清做了会儿心理准备,才一板子打下去。
隔着衣裳,他又紧张,也不知道是不是砸在了打过的地方。
周宁整个人僵硬了一下,听到他的指甲划在木头上的刺拉声,方乾清居然有点心疼。
作死的是他。
让人可怜的也是他。
他把脚整个勾在凳子边上强行让自己贴在凳子上,肩膀随着粗重的喘息起伏,看起来维持这个姿势,已经有些吃力。
杨振一共拍了三条。
方乾清觉得自己应该是打了十一板左右的样子。
周宁从始至终没有发出过叫喊声,只是偶尔喘两口长气,抖得有些厉害,但身形一直算稳。
即使他尽可能收力了,但恐怕他衣服下面,已经红肿外带青紫了。
他没有抱怨,但方乾清觉得他完全有道理抱怨。
拍戏而已,总不能什么都要求那么高吧?难道以后演跳楼的戏还真的直接跳下来,死了剧组收尸不死赶紧送医院?杨振也太龟毛了。
总算过了。
周宁虚弱的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像被汗水里捞出来的。
下一幕。
方乾清像丢掉烫手的山芋一样丢掉了被自己攥热的红木板子,从凳子边上绕了过去,低头看向周宁。
周宁扬眉瞥了他一眼,然后低下头。
戏里的萧靖是否心疼方乾清不知道。
但看到周宁那张满是汗渍的小脸,下巴上硌出来红印子,和那虚弱又有点茫然的眼神,方乾清感到有些抱歉,和不愿意承认的心疼。
他做了一个剧本里没有的动作,他轻轻伸了伸手。
有点像把他拉起来。
周宁慢慢松开卡在凳子上的手指,看得出来左臂被自己压得有点发麻,微微撑起身子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扫开了方乾清递过来的手,可能是刚才的忍耐耗干了力气,他一个失衡就从凳子上翻了下去,方乾清错愕之中伸手去够,只抓到了他衣裳的一角。
虽然凳子不高,但伤处摔倒地上也是够喝一壶的。
周宁摔下去后紧闭着眼睛,半天才垂着头低声哈出了口气。汗湿的头发贴在额头上,手指在地上无意识的抓了两下,看得方乾清有些酸楚。
“很好。”杨振拍手,“刚才摄像机没捕捉全,小方你待会儿把机位往前退近点,就这个演法,我们再来两条。”
周宁眼神涣散表情也涣散,方乾清把他扶起来,他也没再推开,低头整理了一下刚才被方乾清拽乱的衣服,认命的趴了回去找了找刚才的动作和感觉。
他连着摔下去三回。
方乾清每次眼睁睁看着他毫不犹豫壮士就义似的把自己摔到坚硬的地板上,都觉得自己心脏被人拽了一把。
眼看着他脸色越来越白,腿越来越哆嗦,爬上凳子都有点费劲。
总算过了。
不过还剩最后一幕。
方乾清目光复杂的站在凳子上,看着他缓慢的把自己撑起来,然后站住,周宁低着头,也不看他,转身打算上楼。
“你明天还是得去接货。”方乾清突然觉得这句台词特别不近人情。
眼看着周宁的手已经伸到了扶手边上,听到这句话又迅速的收了回去。
背对着方乾清的周宁缓缓挺直了腰杆,然后沉默了两秒,就一言不发的向上走去。
“cut。”杨振从监视器后探出头来,表情终于柔和了起来,“收工了。大家辛苦了。”
方乾清目不转睛的盯着站在楼梯上的周宁。
后者的肩膀迅速放松了下去,然后伸手抓着扶梯把手转过身来,半个身子都靠在上面,闲着的手把自己被汗泡的湿漉漉的头发从额头上推起来。
眼神还有点犯懵,不过表情已经好看了许多。
海狗一样拍了拍巴掌,庆祝收工。
方乾清静静的看着他腿有点软的慢慢从那两阶台阶上走下来,牵动伤口的时候眉头有些紧,嘴唇抿着,但还是走了一圈对剧务的人和收拾道具的人轻轻弯腰道谢,对导演说辛苦了,问候了一圈才往远远地等在一边的助理小波儿那边走。
方乾清抬手看一眼助理递过来的手机屏幕。
这场戏拍的比他想的还慢,已经半夜十一点了。
心里五味陈杂,他忍不住转头跟在了走路有点不太利索的周宁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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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8 14:29:19  更:2021-09-08 16:57: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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