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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南冠(兄弟,古风)[第1页]

作者:用户名它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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挖个坑。
预想中是个比较欢脱暖萌的兄弟文,当然写脱线了也是很有可能的。

【1】
顾珩再见到顾珏的时候,是甲子年的初秋。他喧宾夺主的坐在县衙的上首,眉目冷然的将自己望着。
顾珩耳朵里轰鸣着怒涛的声音,整个人都晕眩得几乎站立不稳,略一愣怔间,膝上已经重重挨了一脚,生生把他踹得跪倒在地上。
时隔两年,顾珏锦衣华服,他却褴褛衣衫;顾珏加官进爵,他流放岭南。
同胞手足,云泥天地。
顾珩微微苦笑,来时还奇怪怎么就突然被衙役抓进大堂,却原来,是顾珏不知抽了什么疯,千里迢迢跑来了岭南。
顾珩抬眼看着他,顾珏神色清淡,无端刺得他心头天翻地覆。顾珏来做什么?来看他如今有没有穷困潦倒?有没有如他所愿?
他已然身残,流放这西南烟瘴之地,难道还不够吗?顾珩低了头,那条被生生毁去的右臂因着连日阴雨,本就肿胀发作得厉害,如今更是痛入骨髓,仿似时时刻刻在提醒他那段刻骨的过往。
堂上的顾珏向旁边微微点了下头,县太爷会意,马上低头哈腰笑成了一块皱巴巴的陈皮,“顾尚书,您可以问案了。”
顾珏笑了一下,“何大人哪里话,这是你的辖内,理应由你审理。何况,我既为疑犯的兄长,自当避嫌。”
那县丞接了这块烫手的山芋,瞬间苦了脸,琢磨了半天才字斟句酌的开口,“堂下顾珩,你可知自己身犯何罪?”
顾珩不免讶异,抬眼道:“不知。”
县丞扬手掷来一卷书册,“你看仔细,这些文章可是出自你手?”
顾珩用尚能活动的左手捡起册子,随便翻了翻,上面的笔迹确然是他所写,文章也确然是他所作,他心里隐隐泛起一阵不安,点头道:“不错,是我所写。”
县丞一拍惊堂木,紧跟着瞟了一眼顾珏,呵斥中满满都是色厉内荏的味道:“你可知这文章乃是今年乡试题目,大胆顾珩,竟敢协助他人科场舞弊!此事已惊动尚书大人,你还不从实招来!”
顾珩瞬间了然。自他流放岭南后,穷困潦倒,不得不卖字为生,这篇文章便是月前有人托他所作,至于这是不是乡试题目,他却是一点也不知情的。
科场舞弊虽然向来是本朝大忌,但区区一场乡试怎么也不至于惊动顾珏顾尚书亲自坐镇县衙。顾珏,是为了保他吗?
一念及此,他下意识向顾珏望去,却见他懒懒靠在椅子上,双手交叠,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顾珩心头突然激起一阵怒气,虽知此事疑点颇多,十有八九是有人故意设计冲着他来的,可两年前自己早已跟顾珏言明恩断义绝,他流放也好,残废也好,死也好活也好,都跟他顾珏没有半分关系。如今他却来高高在上的施舍他,谁要来买他这个面子?
顾珩虽已在岭南流放两年,终不过还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一时间叛逆之心大起,嘲讽的勾起嘴角,直盯着顾珏的眼睛一字字道:“不错,我的确参与了科场舞弊。”
县丞一时间张口结舌。顾珩眼瞧着顾珏一向无波无澜的脸上终于浮起些晦暗的神色,心中竟然如报仇雪恨般痛快。
顾珏,顾珏,你也知道气吗?
良久,顾珏凉凉的瞥了县丞一眼,“该怎么问就怎么问,何大人总瞧着我做什么?”
顾珩利落的接过话茬,嗤笑道,“不错,我已认罪,自当伏法。本朝律例第三卷第八条明文规定,凡于科场舞弊者,杖四十,流八百里,终生不得入仕。我既身为流犯,当罪加一等。原应秋后问斩,只是顾尚书贵人事多,恐误了尊驾行程。那便判个斩立决,顾大人意下如何?”
顾珏终于被他的一再拂逆气得按捺不住,豁啦一下长身而起,扭头对县丞道:“何大人,嫌犯既已认罪,按例当如何?”
县丞吓得一抖,哆哆嗦嗦咽着唾沫道:“按律,杖二十,收监,秋……秋后……。”
顾珏的眼风扫过他,冰凉凉道:“那便按规矩办吧。”说着袖子一甩,摆明了要看热闹的架势。
顾珩跪在堂下,马上被人七手八脚的按倒在地上,犹未解恨,挣扎着抬头高声恨道:“顾大人回京之后,自可拿我的项上人头邀买个锦绣前程,毕竟这高风亮节的事情,顾大人也不是头一次做了!”
话音未落,身后的木杖已经重重抽下,顾珩只觉臀上一道火燎似的痛起来,慌忙闭了嘴死死咬住嘴唇,不肯让自己呻吟出声。县衙施刑的木杖沉重,足有手臂粗,抡圆了砸下来,每一下都好像要砸碎骨头。顾珩自小身娇肉贵,虽然这两年很是吃了些苦楚,却也没领教过刑杖的滋味,将将挨了七八下,已然支持不住,忍不住的翻滚挣扎起来,却被一根木杖死死压住肩头,一动也不能动。
又捱了几下,顾珩方才还要硬抗的意志被刑杖砸碎一地,再顾不得那杀千刀的顾珏会不会笑话自己,残破的痛呼一声一声从嘴唇里溢出来,眼前一阵阵发黑,眼泪不知不觉间糊了一脸。
堂上坐着的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哥哥。顾珏长他八岁,从前那些与世无争的日子里,他们也曾伯仲相亲,兄友弟恭。孰料一朝风云突变,五王夺嫡,祸起萧墙。其时顾珏保着太子,他却与怀王赵祁煜自幼交好。彼时怀王年少,尚不满十四岁,天地良心绝无夺位之心。然而太子登基之后,却连下三道圣旨,一废怀王生母,二杀怀王家臣,三贬怀王入封地,非诏不得出。
怀王生母徐贵妃,贬入永巷七日后,便暴病而亡。怀王去封地途中闻之,当场呕血厥逆,大病数月。
顾珩那时年少气盛,洋洋洒洒写了一篇檄文,痛斥当今sheng shang戕害手足,里头大约还夹了些盼他早死的话。总之这篇檄文不知怎的入了sheng shang的耳朵,圣上大怒,下旨捉拿。他的好哥哥顾珏表现极是积极,五花大绑押着他去向皇帝请罪,骂一句打一下,骂到酣处,顾珏指着他道:“你这只手若只会做这些犯上作乱的勾当,不如就此废了!”竟夺过身旁侍卫的腰刀,抡起刀鞘生生打断了他的右臂。
那时皇帝陛下的怒气已经消了大半,顾珏又是辅佐他登基的功臣,若是顾珏肯为他求情,此事想必也就掀过。谁料顾珏坚持不肯徇私枉法,硬是将他流放去了岭南烟瘴之地。
临行那一日,他听闻顾珏连升三级,官居二品,宾客盈门。
顾珏,他的亲哥哥,拿他做了忠心的砝码,以他的人生为代价,换了自己的仕途通达。顾珩的心,那一天便冷了个彻底。
顾珩痛得双腿抽搐,失了气力软瘫在地上,身后沁出一片殷殷血迹,伤残的右臂被衙役粗暴的反扭在背后,痛入骨髓。他想说,顾珏,看着我这么狼狈,你很得意是不是?
只是这句话还没等说出口,他胸口像是突然被大锤砸了一下,眼前就此一片昏黑。
你们,让我产生了怀疑→_→好像我的萌点越来越脱离大众了...

【2】
顾珩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睁眼时见到一点红红的火光,周身暖洋洋的舒服。他眨眨眼,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在一节宽敞的车厢里,坐榻宽大,他俯卧在上面铺着的厚厚丝绵中,几乎要陷进去。马蹄嘚嘚,车厢摇摇,正缓缓向着前方驶去。
“啊呀,小少爷醒了!爷,爷!小少爷醒了!”
突然传来的兴奋叫声惊得顾珩一抖,抬头只见马车的门立时打开,顾珏站在门口,一手撩起帘子,注目瞧着他。
顾珩立刻便觉一股怒气直冲脑门,嘶哑着嗓子问道:“你要把我弄到哪去?”
顾珏淡淡道:“方边县乡试舞弊一案我已替你了结了,陛下赦了你的不敬之罪。我来这儿...自然是带你回家。”
顾珩狠狠瞪着他,只觉心口一阵酸涩,“回哪个家?顾珩命苦,父母见背,哪里还有家?”
话音才落,只觉嗓子里干痒难耐,忍不住咳个不休。
顾珏倚着车门笑了一下,“两年不见,你这嘴皮子到愈发利索了。平安,给小少爷倒水。”
平安连忙倒了一碗清水送到顾珩面前,压低嗓子劝道:“我的小少爷,您倒是服个软啊。”
顾珩一听更怒,一时间恶向胆边生,扬手将茶盏打翻在地上,咕噜噜滚到顾珏脚下,顷刻间洇湿了面前的地毯。
顾珏眉头一皱,冷风丝丝的顺着撩起的车帘卷进车厢,半晌他才皮笑肉不笑的哼了一声,“真是怎么也改不掉这自讨苦吃的毛病。”抬手放下门帘,竟是转身出去了。
平安赶紧又倒了水来,一手扶起他的头,低声道:“小少爷,您说您这是何苦。”
顾珩委实渴极,顾珏既不在,他也不再推辞,就着平安的手正要喝,只听门外传来顾珏的声音,“平安,出来。小少爷气性大得很,哪里还用得着你服侍。”
顾珩嘴唇才沾到清水,闻言气得把茶盏一推,面朝里侧拿被子蒙住脑袋,死活不肯再抬头。
平安无奈,只得将茶盏放在榻边,悄没声的退了出去。
马车里一时间只能听到车辕吱吱呀呀的响声,顾珩缩在被子里,只觉全身上下都痛得要命,连翻翻身都难以办到。他想着顾珏——曾经宠他宠得人人羡慕,把他摔在脚下时却也是毫不容情。困居岭南的那两年里,每每阴雨天气,他臂伤发作时,便忍不住念着顾珏,盼他来接自己回家,一边盼着,一边骂自己没骨气,然而这点卑微企盼终究也只能是企盼。
如今顾珏来了,可来了又能怎么样呢?那七百多个落破潦倒的日日夜夜里,那些从心尖上泛起慢慢将他湮没的恐惧卑微和绝望——他活得何其悲凉。
顾珩在被子上拭去泪水,昏昏沉沉又睡过去,再有意识的时候却好似被人按着双手,他迷迷糊糊的挣扎了一下,马上就有一只手安抚似的拍拍他的头颈。
他听到有人轻声道:“...陈大夫,麻烦您轻些,别把他吵醒了。”
“大人放心,我手上有分寸。”
“依您看,他的胳膊还能不能医得好?”
“大人若放心,断骨重续,当可复原。”
片刻沉默。
顾珩突然觉得有人在脱他的裤子,紧跟着臀上鲜明的一痛,他猛一抬头,“啊”的一声哼了出来,彻底惊醒过来。
然后他发现,他居然枕在顾珏的腿上。
顾珩气得手脚并用的挣扎起来,无奈顾珏死死握着他的两个腕子,双腿也被那个什么陈大夫按住了,他如同案板上的鱼肉,直挺挺的横在顾珏腿上,任人宰割。
顾珩气不过,奋力转过头来,狠狠一口咬在顾珏的腿上。
顾珏嘶了一声,整条腿都绷了起来,赶苍蝇似的抖了下腿,轻声斥道:“顾珩!”
陈大夫已经开始利落的给他臀腿上的伤口清洗换药,顾珩又羞又痛,忍得难捱,发泄似的把牙关又收紧了些,唇齿间蔓延开淡淡的腥气。
顾珏无奈,又不敢当真撬开他的嘴巴,只得挺直了脊背,忍痛嘶嘶的嘟囔道:“小崽子,你属狼的?”
【3】
陈大夫细细处理了他臀腿的伤势,躬身告退。顾珏伸手将锦被轻轻覆在他身上,掩住他裸露的双腿,一边扒拉了一下他的脑袋,“还不松开你的小狗牙?”
顾珩早就咬得两腮酸痛,只苦于没有合适的机会松口,闻言顺坡而下,张开嘴巴愤愤道:“你抓着我做什么!放开!”
顾珏依言放开他的手腕,低头指着袍子上那块被口水和血迹浸得一塌糊涂的褶皱,“好好一件衣服,被你糟蹋成这样,回家以后记得给我洗干净,听到没有?”
顾珩冷笑道:“顾大人是真拿我当了奴才了,使唤得倒是顺手。”
顾珏笑道:“那么我来给你做奴才,亲手服侍小少爷可好?”一边说一边从矮桌上端了一碗熬得晶莹的米粥来。
顾珩把头转向一边,眼睛里涩涩的一时间几乎落泪,沉默半晌才直视着他的眼睛道:“这算是什么?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你废我一条手臂,流我于岭南,现在你要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让我继续陪你演这兄友弟恭的戏码?”
顾珏眸色一闪,并不抬头,只缓缓拿勺子搅着碗里的粥,瓷器相碰,发出清脆的叮咚之声。
车厢里一片寂静,车轮轧在崎岖的山路上,吱吱呀呀,拉长着单调乏味的节奏。顾珩一眨不眨的看着顾珏,直到盯得自己眼睛酸痛,方才轻轻的,恨声道:“你把我弃在那蛮荒之地,整整两年,音讯全无,不问生死,方一见面,就先赏我一顿刑杖。顾大人,你这份狠心绝情,我这辈子都不会忘!”
顾珏终于抬眼,眸色深深,忽而一笑,将勺子凑到他嘴边,“来,喝粥。”
自己这一番锥心刻骨之言,他居然只是让他喝粥?
喝喝喝,喝你个大头鬼!
顾珩扬手打落勺子,直着嗓子叫道:“我不喝!”
“那……”顾珏放下粥碗,转身指着矮桌上琳琅的汤羹点心,“那你想吃什么?燕窝羹,还是酸笋鸡丝汤?或者这道炖乳鸽看起来也不错……”
顾珩气极,扬声叫道:“平安!你进来!”
门帘一掀,平安躬身扎进来个脑袋,眼睛咕噜噜来回扫视着他们兄弟两个,方才赔笑道:“两位爷,什么事?”
顾珩气冲冲一抬下巴,“你给我把这案子上的东西,全都撤了!”
平安一时哑然,一旁顾珏自始至终没有丝毫气恼,似乎早就料到自家弟弟会这么天翻地覆的闹上一场,此刻却绷不住笑了起来,“你口口声声不认我这个兄长,怎么使唤起我家的下人来,倒是顺口得很呢?”
若不是顾珩身上伤着爬不起来,他必定会把面前这一碗热腾腾的粥全泼到顾珏脸上去,然而现在,人为刀殂我为鱼肉,他也只能含着深深的恨意凝目望着他,冷笑道:“顾大人何必拿我取笑?就算我现今无能任你摆弄,你等着吧,早早晚晚……”
早早晚晚,我会堂堂正正迈出你顾家的门;早早晚晚,我不会让我的命运任你操纵。
顾珏终于敛了神色,只嘴角边还残存着细微的弧度,却已经殊无笑意,“再有七天,我们便能入京。这段时日,你且好好将养着身体,别的事情我现在不想多做解释。顾珩,”他长身而起,语调中自带着身居高位的威慑,“你适可而止。”
“平安,伺候小少爷吃饭。”
厚厚的车帘被他大力的拂袖摔得翻卷,冷风乘隙而入,吹得火盆里炭火明暗不定。顾珩眨眨眼,死死咬住嘴唇,眼角有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3】
两年前顾珩身披镣铐,由兵丁押送着从临安徒步行到岭南,整整走了八十日;两年后他乘着顾珏的车驾,自岭南回转临安,只用了区区九天。
顾珩还病着,整日里大半时光都是在昏睡,随着归乡路近,他开始整夜整夜的失眠,眼前一幕幕回转的都是临安的青石小巷,临安的烟雨杏花,临安的柳梢月下。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这一番滋味,他如今算是领教了。
入城的那一日,顾珩跪在榻上,撩起车帘向外张望,看着渐渐变大的巍巍城墙,门楼上四角飞檐,鎏金灿灿。他身后坐着个闲散的顾珏,正靠在软垫上手里举着本书,眼神却有一搭无一搭的往他身上瞟。
自那日不欢而散后,顾珩就不再理他,每日安安静静的睡觉,吃饭,喝药。顾珏勾了勾嘴角,静静看着他倚着车窗的侧影,两年不见,孩童成了少年,走时才到他肩膀,如今已经长到他鼻子了。
这是他的弟弟,他曾经牵在手里抱在怀里的小弟弟,他们原本血脉相连。
顾珏心里突然泛起一阵柔软,“小五,快到了,起来换身衣裳。”
顾珩搭着车帘的手倏然紧握成拳。小五,是他的小名,他在家中其实排行第五,他父亲有了顾珏之后,原本还相继生了两女一男,却都不幸夭折,直到生下他来。也因着这个缘故,顾珩从小便备受宠爱。
小五,曾经这饱含亲昵的乳名,如今听来也只剩了满耳的讽刺。顾珩面无表情的放下车帘,因为连日卧病,身上只穿了件素白的宽松中衣,他抚平袖子上的细小褶皱,淡淡道:“顾珩一介流犯,怎么配穿绫罗绸缎?顾大人若嫌丢人,大可不和我同乘一驾。”
顾珏自顾自的摇了摇头,沉默一会儿才状若漫不经心的说道:“顾珩,回了临安就管好嘴巴,但愿这两年的苦头能让你长点记性。记得,谨言慎行。”
顾珩抬抬眼皮,最终只是扭开了头,难得的没再回嘴。
不多时,伴着驾车人的一声呼哨,马车稳稳停下,平安打起帘子,笑道:“两位爷,到了。”
顾珩猛地挺直了脊背,下意识便要冲出车门,不料身后一痛,两条腿顿时软了,险些坐倒在地上,却被顾珏眼疾手快的托住了手肘。
顾珩顾不得再去跟他置气,只抬头向外看去,只见顾宅的大门朱漆未改,红枫的藤蔓张扬的铺满青墙,天高云淡。
顾珩深深吸了口气,几乎要当场落泪。
临安临安,他魂牵梦萦的临安。
你们真的都觉得弟弟那么无辜那么可怜吗..
初秋节气,天高气爽,阳光穿过藤蔓的枝蔓,一地跳跃的斑驳。顾珏外出月余方归,惊动阖府相迎,一时间顾府门前人头涌动,来来往往。顾珏负手同管家低声交代着事务,平安在一旁跑来跑去的指挥家丁们搬运车上的物品。
顾珩扶着车门怔怔的站着,茫然的看着身边来回穿梭的家丁丫鬟,区区两年,这顾府上下竟然尽数换了一批生面孔。他们从他身边经过时,总会忍不住看他几眼,一边快步走开一边交头接耳,“爷怎么带了这小孩回来?他是谁啊?”“我哪认得,新招的小厮吧。”“招小厮?找这么个病怏怏的,谁伺候谁啊?”
顾珩忍不住往车门边缩了缩,方才的雀跃不禁悄悄消退了几分。他见不到从小跟着自己的小厮,从小照料自己的乳娘,从小侍奉他起居的丫鬟,甚至连他的书童都不见了踪影。他突然发现,这阖府上下,除了顾珏,他竟只认得平安一个。
回家的感觉陡然变得陌生起来,顾珩忍不住看向顾珏,有心想要问问他,却见他面带笑容大步向门口走去。顾府的大门里,正款款走出一位云鬓半挽的年轻女子,眉目清丽,笑容温婉,她一手抚着肚腹,那小腹在淡色的罗裳下明显的隆起,分明是有了身孕的形状。
顾珩的嗓子一紧,喑哑着声音问道:“平……平安,那是……”
平安笑道:“那自然是夫人,跟咱们爷成亲两年了。来,小少爷,当心他们碰着您,我先扶您进屋。”
“成亲……两年了?”顾珩突然有些晕眩,茫然无措的任由平安搀住他的手臂,慢慢的向府里走去,耳旁犹自听到平安低声絮絮,“……夫人是梅翰林家的女儿,小少爷一会换身衣裳,也该去拜见一下……”
说话间他已经离顾珏越来越近,顾珏微低着头,好看的眼睛笑得弯弯,全然没有注意到他走过来,倒是这位新夫人,朝他笑了一笑,温言道:“小少爷回来了,怎么脸色这样差啊?”
顾珩不理会她,突然抓住顾珏的衣袖,咄咄问道:“我问你,从前伺候我的人呢?”
顾珏微皱了下眉,“打发走了,另外,我把你的房间挪到了东边长乐渡,那边清净,风景也好,适合你修养。平素你若有事,叫平安就好。”
顾珩望了他许久,眼眸里的神采一点点的消逝下去,突然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跟他置气,置的又是些什么气,他突然想明白为何一路上顾珏始终对他的无理取闹不温不火,他原本以为是因为顾珏心里有愧,多可笑啊,其实原因如此简单:顾珏他根本不在乎。
顾珩慢慢的点了点头,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大力的拂开平安搀着的手臂,平静道:“你去伺候大爷吧,别碰我,我自己能走。”
这就是他两年来心心念念的家啊,他朝思暮想,他望眼欲穿,如今他回来了,粗衣短褐,一身病痛,这两道朱漆的大门里,却已经没有了他生活过的任何痕迹。
物是人非,不过如此。
顾珩深深吸了口气,咬着嘴唇忍住喉咙里的抽噎,眼泪却一行接一行的落了下来。
爬上来讲一下,楼主最近回家休养,母上大人听说我失眠严重,于是收缴了我的电子设备勒令我早睡早起多做运动清心寡欲健康生活
不知道啥时候能摸到电脑,更文且等等吧...
初秋的风卷动顾珩素白的衣角,飘飘摇摇,顾珏静默的站在原地,突然觉得他的背影看起来那么瘦那么小,许是因为身上杖伤未愈,甚至脚步都带着拖沓踉跄。
平安轻声道:“爷,您不去瞧瞧?”
顾珏缓缓解下肩头御寒的披风,随手递给他,“叫管家把这段时日来堆积的公文信件搬到书房来,晚饭就不必叫我了。”
平安眼瞧着顾珩的背影已经消失在回廊尽头,只得应了声是,静悄悄退了下去。
薰笼香尽,漏夜更停,顾珏合上手边最后一份公文,疲倦的揉揉眉心,屈起手指敲了敲桌案。房门应声而开,一只白底青花的茶盏被轻轻撂在桌子上,顾珏隐约嗅到一股清冷梅香,嘴角不禁含笑,伸手捉住妻子柔白纤长的手掌,微带责备道:“行思,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梅行思轻笑着伏上他肩头,“我来瞧瞧,有没有人给顾大人红袖添香啊?”
若在平时,顾珏必定会与她调笑一番,今日却只是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隆起的肚腹,“五个月了。不知道这小东西是男是女?行思,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梅行思不答,却转了个身坐到他腿上,“怎么千辛万苦的把弟弟弄回来了,你反而不开心?有心事?”
顾珏笑一笑,垂下眼睛将她的手指捧在手心来回摩挲,半晌才道:“从前总惦记着要接他回来,如今回来了,我倒不知做得对不对,或许将他安置在锦城,给他置办下家业,保他一世无虞,那样更好些。”
行思笑道:“锦城虽好,可若再出了方边县乡试舞弊那样的案子,只怕你鞭长莫及。将他放在眼前,有你日日照料着,岂不是更安心吗?”
“临安人多口杂,眼睛太多,”顾珏轻轻叹口气,“他是流犯,恐怕此生不能入仕。小五若再不收敛着脾气,我只怕,终究保不住他。”
行思伸手解下他束发的青玉簪,将一把青丝替他松松束起,“咱们这位的陛下,实不是个心胸开阔的主儿,你虽不说,我也知道,顾珩这桩事儿你前前后后受了多少委屈。你还生他气吗?”
“怎么不气?”顾珏苦笑,“气得恨不得打死他。边生气,边心疼。”
沉默半晌,顾珏终是叹了口气,“你且睡吧,我去瞧瞧那小祖宗。”
顾珩还没有睡,不只是为了身后创口作痛,还因为这陌生的屋舍和寂寥深夜。长乐渡外是一片曲折的莲池,若在夏日,当是风景幽美的所在,如今却是残荷凄雨,徒增悲凉。顾珩闭不了眼,眼前晃来晃去都是新夫人罗裳下骄傲隆起的小腹,仿佛在明明白白的向他宣告,顾珏这两年过得有多么顺心如意。他想起回程时自己种种无礼言行,归根结底不过是仗着身份的任性撒泼,只因顾珏是他哥哥,只因他相信顾珏还会心疼他,只因他还盼着顾珏能如从前一样哄着他安慰他。如今想来,只觉齿冷心寒。
顾珩想,呵,人,果然是不能将自己看得太重了。
他在枕头上蹭掉眼角的泪水,悲哀的想道,早知如此,我宁愿死在岭南,永生永世也不要回来。
顾珩正觉得生无可恋,忽听房门吱呀作响,门外雨打衰荷的声音骤然清晰,顾珏的声音在这雨夜中听来莫名有种心安的味道:“睡了吗?”
顾珩吸了吸鼻子,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人猛揪了一下,方才还在眼睛里转来转去的泪水突然有决堤之势,一边伤心,一边赌气,一边欣慰,一边又骂自己不争气。
顾珏回手把房门关上,淡淡道:“没睡就起来,我有话想同你说。”
顾珩翻了个身,眼睛悄悄的往顾珏那边一瞟,只见他坐在桌边皱着眉头看桌子上动也没动过的饭菜,油纸伞立在旁边,青砖上已积了浅浅的水渍。顾珩继续往被子里缩了缩,垂着眼睛道:“顾大人怎么贵步临贱地,我哪里担当得起。”
顾珏嗤笑一声,“你既担当不起,还不滚下来跪着?”
顾珩咬了咬嘴唇,继续在床上挺尸,硬邦邦道:“我病着,起不来。”
顾珏微皱起眉,轻斥道:“这两年放你在外面,倒越发没了规矩,起来!”
片刻之后,顾珩终于对着他冷肃的面容生出了一些怯意,用左手撑起身子慢慢起身。直接跪倒似乎太没骨气,回去躺下又太过张狂,顾珩颇踌躇了一会儿,最后采取了一个折中的姿势,倚着床柱松松垮垮的站着,双脚一落地,顿时全身酸痛难受不已。他不自在的揉着每逢阴雨便肿胀疼痛的右手臂,一边揉着,一边委屈,一边委屈,一边再次骂自己不争气 — 明明说好要恨他一辈子的。
顾珏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今夜他已累极,心情焦躁,强聚起耐心道:“为什么不吃饭?陈大夫嘱咐你多少次,要你好好调养身体。你从一进门就开始闹脾气,说说吧,这府里又有什么事情逆了你心意了?”
顾珩道:“我哪里敢闹什么脾气,说到底我如今不过一介流犯,配不上从前的院子,配不上别人高看,自然,也配不上再有人伺候。”
顾珏眉心一跳,冷笑道:“你是配不上,可你倒配得上跟我横眉竖眼,没大没小。”他瞧着弟弟咬着嘴唇气恼的转过头,眉目间满满的不忿之色,便愈发恨铁不成钢,“你也不用委屈,此番祸事,难道不是你自作自受?岭南两年,我还当你吃了亏学了乖,不想竟没有半分长进!”
话音才落,顾珩猛的转过头直盯着他,牙齿将嘴唇咬得发白,忽而上前两步直挺挺跪了下去,“是,顾珩知错,一切都是顾珩自作自受咎由自取,顾珩就应该死在岭南暴尸荒野,挫骨扬灰死不足惜!顾大人!您满意了吗!”
“砰”的一声,却是顾珏一掌拍在桌子上。他霍然而起,显然已是因为这番口不择言而怒极,随手抄起立在桌边的油纸伞,照着他背后抽了一下子,“既然知错,便给我跪直了!”
顾珩赌气的挺直腰板,随后身后便狠狠挨了一下子,伞面上水珠淋漓,顷刻间浸湿了他半条裤子,又是凉,又是痛。他臀上的杖伤刚刚结痂,青紫肿胀犹未消退,才挨了四五下,便疼得哎呦出声,他左手撑着地,忍不住伸右手向后挡去,却被顾珏毫不怜惜的一下抽在手臂上,断骨处登时痛上加痛,他呜咽一声收回手臂,屁股上紧跟着又是噼里啪啦几声炸响,伞骨的细竹脆弱,片刻间散落一地,只余一根光滑细长的竹子手柄,顾珏抽起来倒更是顺手,啪啪的隔着裤子打在皮肉上,在素白的布料上抽出细长的痕迹。
顾珩疼得五官都扭在一起,他左手抱着右臂弯腰跪伏在地上,只觉喉咙里似乎堵了一口气,好容易才哽咽出声,“顾珏,你混蛋,你凭什么打我!”话音未落,骤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嚎啕。
“这些日子,你不是打我就是骂我,你怎么不问问我我过得是什么日子?我那年被押送出临安,你不肯送我,我在岭南两年,两年,你连一封口信一个念想都不肯捎给我!这两年,你娶妻生子富贵荣华,我在岭南,我…我…"话音至此,突然哽咽难持,继而转作声嘶力竭,“你管过我的死活吗?你管过吗?”
顾珏蓦然停手,听着他一声声的逼问,一时间,心头竟是一片迷惘。
良久,良久,屋子里一片寂静,只余顾珩呜呜咽咽的低泣。
顾珏手指一松,竹伞柄啪嗒一声落在地上。顾珩的眼泪和哭诉让他手足无措,他看着弟弟起伏的肩头,突然觉得无力而懊恼。
他不是不知道弟弟的委屈。两年前顾珩也好,怀王也好,都不过是半大的孩子,一派少年热血,自幼养尊处优,何曾有半分夺嫡争权的意思。顾珩虽然一时激愤写下那纸檄文,终究还知道轻重,不敢示于人前,便随手夹在自己的书本中。至于这一纸檄文是如何不胫而走甚至明晃晃传入当今陛下的耳朵,乃至顾珩流落岭南仍有人欲以科场舞弊一事栽赃嫁祸,其中关窍,便着实微妙得很了。
当年事发,顾珩尚年幼,既惊且惧,抱着他的腿语无伦次的解释着那檄文并不是他传出去的。可是那又能怎样,那檄文就算不是由他的手传出去的,却实实在在是由他的手写就的,白纸黑字,千口难辩。语出谋逆,妄议君上,那是株连九族的罪名。顾家是世家,于本朝开国皇帝有从龙之功,金口玉言钦定的世袭爵位,这一百多年来的富贵荣华繁花锦簇,传到顾珏手里,他不敢,亦不能赔上自己整个家族的命运。
废去顾珩一臂,贬他去岭南,日后见机接他回家,实则是他以退为进,绞尽心血所能谋划到的最好局面。他诚然气极恨极,恨弟弟不知深浅写下这种要命的东西,气弟弟完全不解他一番苦心,甚至喊出恩断义绝的锥心之话。
可是生受这场无妄之灾的顾珩,他又何其无辜啊。
顾珏缓缓蹲下身,只觉整副心肠都被弟弟的眼泪泡化了,软软柔柔的。
他两手搀在他肋下,半扶半抱着将他安顿在床上,拿帕子擦着他好似永远也流不完的眼泪,柔声道:“好了,顾珩,别哭了。”
“你过得苦,我怎会不知道?”
“我若真如你说的那般绝情,何必还要千里迢迢跑到岭南接你回来?”
“小五别哭了,要不是你牙尖嘴利的逞强,哪会讨得这顿打?”
“好好好,我的错我的错,哥不该打你。珩儿,不哭了。”
顾珩哭得哽咽难持,左手执着的推打着顾珏给他擦眼泪的手,气恨的瞪着他嘴里抽抽噎噎的说着话。顾珏听不清,皱着眉头凑近过去,冷不防腕子上一痛,连忙收手,只见上面已经落了一排鲜红齿痕。
顾珏这才反应过来,方才顾珩说的话是:“你再碰我,我咬死你!”
顾珏抚着手腕,半晌又是气又是笑的骂道:“真是半点也不辜负你的属相。”
他坐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儿,直待顾珩呼吸平静许多,才把帕子丢开,清清嗓子道:“我原想等你身子大好了,再把当年原委同你细细分说。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小五,你且把眼泪收收,听我说。”
顾珩原哭得抽抽嗒嗒,心里正将他恨得咬牙切齿,闻言不禁停住抽噎,把水濛濛肿着眼泡的眼睛转向他。
“两年前那份檄文是如何流传出去的,谁传出去的,这里面的关窍,你想过没有?你在岭南卖字谋生,又是谁故意将乡试题目交与你作文的,谁去官府告发你的,你想过他们的目的没有?”
顾珩的目光顿时变得十分不屑,他恨恨转过头去,咬牙道:“你不要同我说这些。我又不是傻子,有人在设计陷害我,我当然知道。我现在不想管这些人的腌臜心思,你既然要分说,那我们便分说个明白。当年你明知原委,为什么不替我脱罪反而对我施以重刑?我在岭南穷困潦倒饥寒交迫,你为什么连只字片语都吝啬给我?科场舞弊一案,你明知我无辜为什么将我杖责至此?”
他原来还想问,为什么撤了我屋里的人还换了我的房间?虽然转念一想也就了然,檄文一事多半是内鬼作祟,顾珏整治家宅自然是情理之中,只是他根本不念及自己的感受,擅自作主,着实可恶。然此时紧要关头,顾珩来不及理会这些细枝末节,只得暂且压下不满,留待日后算账。
顾珏注视着他的面容,跳动的灯火下看去有些病态的苍白,他垂下目光斟酌再三,方平静开口道:“第一,檄文一事,你并不无辜。那文章里实实在在有犯上谋逆之语,白纸黑字摆在眼前,我没有任何理由偏袒你,就算陛下当时判你斩立决再摘了我的官帽,我都无从抱怨。你怪我没能将你完完整整的救出来,你就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可你知不知道,若你不是我弟弟,这等罪名足以让你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小五,我没有那么手眼通天,陛下的脾气我比你清楚,在那种情景下,我已经尽我最大的努力给你谋到了最好的结局。”
屋里一片寂静,只有顾珩间或一声抽噎,细细的打破黑漆漆的沉默。
顾珏顿了顿,再次开口,“第二,你在岭南两年我的确不曾送信于你,只因那时我内忧外患焦头烂额,我也很生气,气你如此不知深浅惹下祸事,有心让你受些教训。如今想来,确实有不妥之处,你那时,毕竟还小。小五,我并不是圣人,可能我这辈子也做不成一个完美无缺的兄长,但你要记住,哥一直都是盼着你好的。只是这世间事总有许多无能为力,哪里能时时如意?”
顾珩僵着身体卧在床上,睫毛一动,两道长长的泪痕顺着脸颊滚入发鬓。顾珏揉揉他乱蓬蓬的头发,“别再跟哥赌气了,好不好?”
顾珩抽抽鼻子,“我还没原谅你呢!就算这两件事你有些道理,还有…还有方边县的事呢?你居然对我动刑杖!”
“哦,这件事么,”顾珏倏的抽回手,淡笑道:“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你气势汹汹的跟我讨打,我自然没有不成全的道理。一言以蔽之,那是你欠揍。”
“你!”顾珩七窍生烟,气得又哽咽起来,“你…你这辈子都…别想我原谅你了!”
【6】
顾珩近来委实伤得狠了,之前在岭南那两年身子骨便一直病歪歪的没有好利落,才挨了顿皮开肉绽的刑杖,身后青紫肿胀还未消退,又被顾珏含怒抽了一顿,臀上一道道凌乱的伤痕瘀血青黑的鼓起,痛得他晕晕沉沉。方才怒发冲冠下尚且能精力充沛的跟顾珏咆哮,如今泄了这口气,只能无精打采的枕着手臂,任由顾珏摆弄他。
顾珏的手掌温热,总是能轻而易举的勾起他许多温馨的回忆。这只手曾经手把手的教他写字,曾经变戏法似的变出他喜欢的糖人儿和木偶,曾经领着他逛上元节的灯会,也曾不止一次的在闯祸时代他受罚……顾珩想着想着,就觉得自己生的那些气似乎没什么道理。
其实顾珩心里很清楚,这两年流徙,早已经不可逆转的改变了他的人生。他曾经寄希望于顾珏能如从前一般轻轻松松化解他所有的困境,如同孩子得不到心仪的糖果便要跳脚哭闹一般,偏执而赤诚。如今他终于知道,有些事情也是顾珏力所不能及的,又或许他早就知道,只是惯性的选择了忽略,因为这世上除了顾珏,他已经别无依靠。
明白这个道理的方式有许多,可是命运指给他的,偏偏是最残酷的一种。
就这一夜吧,最后一夜,且让他再放纵一次,再做一次从前无忧无虑随心所欲的小孩子。
顾珩臀腿上伤痕累累,药膏擦上去,痛得他哑着嗓子哼唧个不休。他索性闭了眼,借着这机会,呜呜咽咽的又哭起来。
“怎么又哭了?疼吗,嗯?”
“我把陈大夫叫来吧,让他给你…不用?你确定自己真的没事吗?”
“那你哭什么?心里不舒服?”
“小五,”顾珏叹了口气,彻底在他没完没了的眼泪前败下阵来,“我简直要以为你是个妹妹。”说着伸手想给他擦擦眼泪。
才摸完屁股又来擦他的脸!顾珩嫌弃的扭了扭头,自己拿帕子擤了擤鼻子,哽咽道:“你…你不要管我,我现在…不…不想理你。我在生气。”
顾珏忍不住笑,索性也不再强他,由着他哭得筋疲力尽,沉沉睡去,才将一床夹纱被覆在他身上,拧了毛巾细细擦去他满脸的泪痕。
最近总觉得心好累啊...好怕自己哪天抽疯没忍住,把自己的楼全都铲了...包括这篇文,也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到什么时候...默默的立个flag,此文会完结
很感谢大家的鼓励
你们真是超级暖的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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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夜谈后,顾珩就没再见过顾珏了,只有平安每日按时带着人来扫洒庭院,服侍他穿衣吃饭,有时还会给他捎来梅行思做的点心,每每问起,便忧心忡忡道:“爷最近忙得很,连着几日都是四更天才歇下。”忽一低头瞧见顾珩神情落寞,忙道:“小少爷若是记挂,今晚我陪您去书房可好?”
顾珩果断的摇了摇头,淡淡道:“我记挂他做什么,没事闲的吗。”
平安大略知道他这脾气的源头,昨日中午顾珩在床上翻腾半晌,才扭扭捏捏的吩咐他道:“我今日有些头疼,你去跟顾珏说,我中午不想一个人吃老鸭煲。”
平安琢磨了半晌,才悟出了这话里的深层含义:一,我要吃老鸭煲。二,我要跟你一起吃老鸭煲。三,不许不来必须来我都说了我头疼。
顾珩送完口信,便在床上翻来覆去望眼欲穿,简直要把自己化成了望夫石,结果午饭时间,长乐渡里没等来顾珏,却姗姗来迟了提着老鸭煲一脸受宠若惊的陈大夫。
顾珩气得当时就摔了枕头。
主子的私事,再好笑也不能笑,平安深谙此道,绷着面皮在门口站得笔直。
窗外的秋意愈发浓了,顾珩趿拉着鞋扶着腰慢慢的挪到门口,倚着回廊看院子里梧桐叶落,他想,今时不同往日,从今往后,他要开始学着适应这种漫长冷清的生活了。
他现在有些说不准自己面对顾珏的感受,那夜长谈后,怨怼似乎再谈不上了,但他仍然没法像两年前一样坦诚相见,每每想起,总觉得心里似乎梗着些什么。
顾珩百无聊赖的抠着柱子上斑驳的红漆,脚底下碾着一块石子,闷闷不乐的想,人生三件乐事,升官发财娶老婆,顾珏都占全了,难怪现今这般猖狂,想跟他吃个饭都得三请四请的。
这个没良心的。
顾珩愤然一脚,将石子踹出老远,只听门口一声低低的惊叫,一抬头,就看见揉着肩膀的顾珏一脸惊愕的站在门口。
二人面面相觑,半晌顾珩拍拍手,喜闻乐见的哼道:“该!”
通读一遍全文,感觉弟弟性格被我写岔了,莫名其妙软萌了起来
啊这就是没有大纲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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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8 14:29:19  更:2021-09-08 15:39: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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