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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著续写】墨夜星辉(墨言同人文)[第1页]

作者:破纸窗间自语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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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他们曾说:记住你卑微的身份。你是,也只能是一名夜卫。
他说:我会记住,夜卫,黑夜之子,光明所弃,坠落黑暗,直至永世。
他说:你无需光明,因为,你自己就是光明。我们,依靠别人的眼光获得自信;你的自信,来自自己的内心。
他说:哥,慕辰教父,有,也只有一位继承者,那就是你。
他说:不,慕辰教父,非你莫属,哥永远是你的七星夜卫。
她说:你,是爸爸妈妈的骄傲,是天之骄子。
他说:母亲,我永远记得您的吩咐。
五岁,他被送入逆风,从此成为一名卑微的夜卫;十六岁,他成为逆风百年来唯一一名七星夜卫,最年轻的夜主;三十岁,他身登高位,手握重权,助弟弟成为教父,将慕辰推向巅峰,让光明驱走黑夜,成为逆风真正的神话。
本文是逐浪杀、血色残阳的同人文。看过一篇文,文中的人物如果吸引了你,你会不由自主地想象他在某一个你不知道的地方,继续着他的生活。而你会想,他活得好吗?
就是这个理由,让我想墨言活得好吗?他应该怎样活?他可以怎样活?
这篇不成熟的文,是我的回答,希望你也会喜欢。
本文接续血色残阳第142章。
第一章
极限岛,逸头的办公室。
桌上散乱地摊放着几份情报资料,来自于不同的途径和国家,内容却都指向同一个方向。
逸头的手里还有一份,正在看着,神情专注而凝重。
“噔噔噔噔”,沉重而急迫的脚步声迅速自远而近,即使关着门,也是那么清晰。
“咚咚咚”,伴随着急促的敲门声,门把几乎同时被重重旋开,“砰”,门狠狠地撞在墙上。一个壮硕的身形,直窜到桌前,“头”。
不悦地抬头,逸头皱起了眉,“什么事这么慌张?”
深深地吸口气,勉强稳定一下自己的情绪,山熊急急开口,“头,刚刚接到情报。前几天,傅天在H市傅残阳的别墅,差点将墨言活活打死。幸亏高傲及时赶到,才救了下来。”
“什么?”逸头腾一下站起身,劈手抢过山熊手里几张薄薄的纸,快速浏览后,狠狠拍到桌上,“胡闹”。
一把推开身后的椅子,逸头急步走到窗前。推开窗子,大口大口地吸气,好容易才平息了自己的怒气。
没有想到一贯处事冷静的头反应这么大,山熊倒有点愣了,后面的话就有点不敢继续。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小心翼翼地出声,“头,他们还说……”
在极限岛,除了银灼,山熊和老四虽然跟随逸头多年,知道极限岛与慕辰关系非同一般,但并不了解其中奥秘。他们只知道,极限岛对慕辰几乎有求必应,但逸头从来没有主动联系慕辰,更对慕辰的事务不发一言。从极限岛方面说,可说是界限分明。
即如墨言,明明从第一次见面,逸头就非常喜爱这个懂事而又能干的孩子,但是,却也只是用轻飘飘的“不要夜卫”这样一句极伤人心的话便放弃了。事后他解释说是因为不想和慕辰扯上关系,可山熊想破了脑袋,也没想明白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极限岛为慕辰做了那么多事,要个人,能扯上什么关系。不过,头不愿多说,他也不敢多问。
可是,近两年来,头突然对慕辰有了强烈的兴趣,虽然还是与慕辰没有任何直接的主动联系,却开始大量收集有关情报。不但包括外围的,还直接收集慕辰内部的。情报的内容也有点奇怪,人、事都在范围内,人员方面,除了慕辰所有高层的动态,还特别指明要注意墨言。
这就有点奇怪了,在慕辰,虽然墨言号称逆风神话,百年来唯一的一名七星夜卫,但他毕竟身份低微,对慕辰的管理决策根本没有任何影响力。头何以要关注他的动态,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关注,而是高度关注。任是山熊又一次想破了脑袋,依然想不出个所以然。
不过,他真的喜欢墨言,而且,几次不多的接触,他也知道墨言在慕辰的日子有多艰难。直到现在,想起小小的墨言上岛受训,离去那日听到他们要他留下的话,那充满希冀的眼神,他的心还会感到难受。所以,如果有机会,他真希望能把墨言给弄到极限岛来。
极限岛的情报资料,几乎可以说是全世界各国各大帮派中最全的。倒不是因为逸头舍得花钱,恰恰相反,他在这方面的投入相当有限。只是因为各大帮派都有求于他,所以,一般的情报,各帮派都会免费奉上,对于逸头来说,几乎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只有高度绝密的,或者他有特殊要求的,才会动用自己的情报系统。这对于极限岛来说,也并没有多难。至于慕辰,逸头虽然已经离开多年,但并不意味着他在那里已经毫无影响。慕辰的一举一动,只要他想知道,完全可以做到一清二楚。
“说什么?”逸头没有回身,沉声问。
“他们说,”山熊不自觉地吞了口唾沫,“眼下人是救回来了,暂时应该没有生命危险。只是他情绪有点不对,只怕……”
逸头放在窗台上的手,骤然握紧。他自己就曾有过那种心如死灰的经历,怎能不懂山熊没有说出口的意思。
确定了自己该怎么办,逸头的声音反倒平和了。“山熊,你马上办两件事。一、通知银灼立刻到我这儿来;二、和航管联系,申请今天飞H市的航线,请他们尽快安排。”
“是。”利索地答应着,山熊转身就走。
“记住,越快越好。”看着他的背影,逸头又略显多余地叮了一句。
“明白。”话音未落,人已经到了走廊里。
回到桌前,逸头将桌上原先摊着的几份情报归档,拿过山熊刚刚送来的资料又仔细地看了一遍,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眼下,慕辰虽说表面似乎风平浪静,诸事顺利,傅天身为教父,一呼百诺,威风八面,无人敢撄其锋。事实上,却是内里暗流汹涌,外面风波不断。其中关键,正是墨言。问题是,情报虽然不少,但有些关节点,并不清楚,让逸头难以决断,只怕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所以,迟至如今,还没有与傅天联系。引起傅天暴怒的那份情报,逸头自然已经见过,只要稍稍分析,真伪并不难判,他绝对没有料到傅天竟会就此入彀。
或许,傅天别有深意,只是借题发挥?
“头,你找我?”他只顾沉浸在自己心思中,竟没有注意银灼已经站在面前。
“是。你看看这个。”逸头也不废话,将手中东西交到银灼手中。
匆匆看了几行,银灼便跳了起来。“太过分了!我……”
“嗯!”料到银灼的反应,逸头鼻子里哼出一声,及时阻止了他。
“他现在怎么样?”银灼的焦虑全在脸上。
“人是已经救回来了,不过,情绪不稳定,就怕……”
“你怕他一时想不明白,犯糊涂?”
“不,恰恰相反,那孩子绝顶聪明,我只怕他想得太明白。”逸头意味深长地说。
银灼心里一紧,立时便明白了,“要我怎么做?”
“山熊去申请航线了,你准备好,马上飞H市,以最快速度找到他。等他身体恢复一点,和他一起回来。傅天要问,就说是我的意思。”沉吟一下,他打开手边的抽屉,拿出一瓶丸药。“把这个带上,每天早晚各两颗,让他立即开始用。若是紧急时,可以加量,记住,最多不得超过八颗。”
“头!”银灼的声音有点震惊。
这是当年老岛主救下因刑伤加上蓝瞬后遗症以致奄奄一息的逸头后,千方百计为他设方配的药,将他从死亡边缘救了回来。对同样情况的墨言,当然是最对症的。只是逸头如今虽然不再每日定时服药,但毕竟过去亏损过重,不能彻底停用。所以极限岛一直有配制,但药材难得,备齐并不容易。这会儿见逸头将手头的存药全都拿出来,银灼也觉意外。
“没事,我现在并不常用,后面一批药马上就有了。这次他身体损伤太大,带上吧。”逸头淡淡地说。
桌上,内部通话蜂鸣器响了起来,逸头按下了免提,“说”。
“头,”是山熊的声音,“已经联系好了,两小时后就可以起飞,飞行员已经做好准备。”
“那我走了。”银灼拿起药,准备离去。
“去吧,尽快回来。”逸头拍拍他肩膀,不再多话。
第二章
H市,傅残阳的别墅。
空空的房间、收拾整齐的床铺、一丝痕迹也未留下的监控系统,无言地告诉他们,墨言走了。所有的人都聚集在客厅里,心情沉重。
傅天沉默,墨言,这次,你是终于伤透了,心冷了?
傅残阳无法置信,墨言哥,真的能走得如此洒脱,如此决绝?
高傲茫然,轻声的话不知是问谁,更像是自语,“下午,我给他换药,他连坐都坐不起来,他是怎么走出去的?”
无人回答,难熬的寂静,李明华冷冷的两个字响了起来,“蓝瞬。”
所有的人都被这两个字一震,虽然,身份高贵的他们从不会去使用它,但对它的用途和后果却并不陌生。傅残阳叫了出来,“可那会要了他的命。”
一忍再忍,李明华依然没能管住自己的嘴,其实他早想一吐为快。“不然呢,你以为他闲着没事去散步?”
“赶快派人找啊!”傅残阳的声音几近破裂。
“他若真心要走,又有谁能找到他。”高傲仿佛突然间被抽取了全身力气。
犹豫再三,傅天终于拿起手机拨出。
“教父。”是夜尊的声音。
“夜尊,查核墨言的精确位置,立即报告。”高傲、傅残阳闻声一惊,同时向傅天看去。
“是,请给属下几分钟时间。”
“父亲,你对墨言哥做了什么?”电话刚一挂断,高傲尚未开口,傅残阳先一步跳了起来。
看着傅残阳,傅天略一犹豫,还是说了,“跟踪器。”
“植入的?”傅残阳不由握紧了拳。
“是。”
高傲开了口,语气不善,“天,为什么?”
面对高傲的质问,傅天放低了声音,“那一年,墨言执行任务后,整整失踪了一个月,无论如何找不到。回来后,就安装了跟踪器。他自己……也同意了。”
“你是说,屠长老那一次任务?”傅残阳简直难以置信。那时候他虽然已经离开慕辰,改换名字去读书,但整个经过却是清楚的。“十年,你让墨言哥带着这个东西整整十年?”
“天,我不在的这些年,你究竟都对他做过些什么?”想起墨言青紫肿胀、几乎让人无法辨认的脸——他当然知道这样的伤是如何形成的——想到那种刻意的羞辱,高傲的声音几乎没有一点温度,周围的人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吱。”别墅外,刹车声让情绪失控的人止住了嘴,一起向窗外看去。
“傅哥,有客来访,他自称银灼。是否让进?”对讲器里传来声音。
远在极限岛的银灼突然到来,让所有的人一愣,傅残阳很快回神,立即回复,“当然。”
他赶快转身准备迎出去,虽然惊讶万分,但多少也意识到墨言哥这位师傅的到来,应该和墨言哥被打脱不了关系。只不明白极限岛何以如此之快就已经得了消息,银灼此来又是何意。
银灼的动作比他更快,他刚转身,银灼已经冲了进来。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扫视了一圈,没见到墨言,便冷着声音,也不知道对着什么人发问,“墨言呢?”
话音未落,就如约好的一般,傅天的手机响了起来。刚接通,就响起了夜尊的声音,“教父,墨言现在应当在少主别墅东南方850米左右位置处。”
许是因为屋子里太静,夜尊的话,人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快。”傅残阳第一个冲出了门,银灼、高傲紧随其后。
马达轰鸣,兰博基尼怪兽以疯狂的速度窜了出去。
傅天颓然仰靠到沙发背,缓缓闭上了眼睛。眼前仿佛又闪过那个让自己手里的鱼鳞鞭,加上滚烫的开水折磨得血肉模糊、气息奄奄的身形。
墨言,为什么你不是我的儿子?你拥有慕辰无人能出其右的才能,拥有日益高涨的人望,拥有残阳比对父亲更高的尊重、信任和情义。如果你是我的儿子,你将是慕辰最无异议的下一任教父人选。
然而,就因为你不是我的儿子,你所有的优秀,都成了残阳继任的最大威胁,让我不得不狠下心,为残阳扫除障碍。经历过那些年的腥风血雨,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口头的誓言和承诺有多靠不住,别无选择、身不由己八个字足够把它打得粉碎。我自己就是如此,并且是对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人做的。只要一步踏错,残阳将万劫不复,傅家将万劫不复,慕辰将再一次经历血雨腥风。我赌不起。
可是,尽管我的头脑告诉我必须下手,我的心却死死地拉住我的手。直到最后一刻,我还是抽不下这致命的一鞭。如今,对你,我欲除不忍,欲留不可,我该怎么做?我能怎么做?
悄悄离开傅残阳的别墅,走到十字路口的墨言,正准备离开道路,转入路边的小树林,却被随后而至的展瀚海挡住了去路。
眼下,他们已经僵持了许久,两个人都坚持着,谁也不肯放弃。
或许,是这几日体力下降,蓝瞬的效力衰退得比他预计的更早,疼痛渐渐袭来。墨言知道,他无法再支持多少时间了。
“展少爷,谢谢你送我一程。我想,后面的路该我自己走了。”墨言保持着微笑。
展瀚海着急了,说千道万,墨言哥为什么还是不愿回去。“你还是不愿意和我一起回去?”
“谢谢你的好意,可我不能。墨言,不过一个夜卫,黑夜之子,光明所弃,坠落黑暗,直至永世。生,微不足道,死,轻若鸿毛。我自己都不在意,你又何必在意。”墨言一声叹息。
不料,这话让展瀚海激动了。他走前一步,大声说,“不对,墨言哥。你是黑夜之子,光明所弃,那是因为,你无需光明,你自己就是光明,多少人因你而获得温暖。放眼慕辰,谁敢说你微不足道。是,飞哥坚强,孤星傲气,我展瀚海张扬,谁也不能否认我们的自信。可是,其实我知道,我们的自信,来自于别人的眼光,外在的压力,我们需要自信掩盖内心的自卑。而你,你的自信,来自于你的内心。夜尊说,你是逆风最傲气的夜卫;在逆风,在慕辰,多少人对你又敬又畏;就连教父,也无法否认你的能力。否则,”他撇撇嘴,“他怎会把他自己都管不了的傅残阳放心交给你。”
墨言苦笑,若非如此,自己怎会被逼得无路可走。
身体内外的疼痛如同上涨的海潮,一浪高于一浪,一起向他袭来,冷汗一层一层沁出,墨言悄悄攥紧了拳头。
因为教父自己宣之于口,墨言身为慕容家主唯一正统继位者已不是秘密。展瀚海鼓动墨言,“墨言哥,你是慕容家主唯一的正统继位者,我是达盟的少主。今天,你敢不敢接受我的挑战,你统一慕容家族,我真正掌控达盟,看我们谁能先一步成功。”
慕容家族,几个字狠狠刺痛了墨言。在残阳别墅的书房里,墨言第一次知道,自己还有这样一个身份。也是那时,他终于明白,自己除却一死,别无他路。教父绝不可能留下一个身后有如此一支力量的自己,非关那些文件上慕容墨言的签名是真是假。
书房里,对自己的生父唯一一次求饶,不是为了逃死,只是不希望父亲的手染上杀死亲生儿子的血。
可这话,他又如何向展瀚海说。
疼痛迅速加剧,如海啸般呼啸而来,要把他席卷而去。汗出如浆,墨言只觉一阵眩晕。
时间已然不多,墨言困难地维持着淡淡的微笑。
“瀚海,”他没有再客套地称呼他展少爷,“抱歉,墨言不能接受你的挑战。不过,墨言临去,还能得你这样一位知己,夫复何憾。”
不等展瀚海说话,墨言看看身边的小树林,又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请回吧,墨言就此别过。”
不再强迫自己遵守逆风那些刻意践踏夜卫尊严的规矩,他抱拳一揖,转身。
展瀚海无法掩饰自己的失望,“墨言哥,你还是要走?”
“是的,”墨言尽力保持自己声音如常。“墨言,别无选择。”
展瀚海终于无法继续伪装平静,他紧紧抓住墨言的手臂,“墨言哥,你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墨言苦笑。因为只有自己一死,才能彻底切断慕容家族与慕辰的最后一丝关联;因为傅爷是自己的生身父亲,所以绝不能让他亲自动手结束墨言的生命。于是,自己只能选择自行了断。
墨言动了动,想从展瀚海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臂,可惜没有成功。
“瀚海,何必如此追根究底?我……”一语未毕,剧痛让他无法说下去。
神志渐渐模糊,耳边仿佛听到一声尖锐刺耳的刹车声,有人在叫自己,似乎还不止一个人,但他已无法分辨。
“墨言!”“哥!”“言儿!”银灼、傅残阳和高傲三人从车中窜身而出。
鬼魅般地移动身形,银灼抢在最前面,一手抱住了墨言慢慢软倒的身子,一手往他嘴里喂进了几颗丸药,一托下巴,墨言不由自主地将丸药吞了下去。
眼前一黑,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三章
“嗯~”或许,从昏迷中渐渐醒来,半昏半醒之时是人最脆弱的时候。即使坚忍如墨言,在内外交集的疼痛冲击下,也不由自主地哼出了声。
“醒了?”耳边的声音温暖、熟悉却又陌生,似乎来自记忆的深处。
努力撑开沉重的眼皮,失焦的眼神慢慢聚拢。眼前的身影,让墨言怀疑自己在梦中。“师傅,……我,不是做梦吧?”
一手托着药,一手拿着一杯插着吸水管的温热清水,递到墨言嘴边,自打见到墨言就一直没离开过的银灼,声音里有着掩不住的疲惫。“没错,是我。赶紧把药吃了。”
墨言犹疑地看着他手中的药,并没有张嘴。夜卫用药有严格的禁令,并非只要需要就可以用。银灼手中的丸药,看着眼生。身为夜卫,服从禁令已经成为下意识行为。
“吃吧,不用怕。这是逸头命令带过来,指定给你用的。哼,在慕辰,我谅着还没人敢反对逸头的话。”银灼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
听话地张开嘴,墨言乖乖把药吃了。
刚刚醒来便看见远在极限岛,多年未见的师傅在身边,这似乎是最不可能的事。惊喜惊讶之下,墨言没顾上其它。如今银灼的话,勾起了他的记忆和心中的疑惑。
房间里虽然昏暗,墨言已经发现,这是因为窗帘都被拉拢的原因。从帘缝间漏进的几丝光线看,应该已是大白天了。自己竟昏睡了整整一晚。
他记得,昨天晚上,自己最后失去意识时,是在那路边,和展瀚海在一起。
瀚海是好意,苦苦劝墨言放弃自尽的念头。只是他不知道,那时的墨言,已经回天无术。
离开别墅前,墨言给自己注射了过量的蓝瞬,既是为了让重伤的自己能够积聚起充分的力量走出别墅,也为了待它效力过去后能够帮助自己悄悄地离开所有的人,离开这个世界。他很清楚,以自己目前的体力,是无法承受蓝瞬后遗症带来的煎熬的。
墨言知道,一旦自己死去,体内热敏跟踪器的异常会让夜尊很快找到自己。他希望,自己的离去不要和傅爷联系在一起,就让大家认为他是因使用蓝瞬不慎吧。
自己因难忍疼痛而失去意识,意味着蓝瞬的后遗症已经发作。墨言明白,那样的剂量,就算是李明华在身边也没有能力挽救自己。
那为什么自己还活着,而且,疼痛虽然厉害,却不如自己预计的那么不可忍受?
“师傅,是你……救了我?”
“除了我,还能有谁?就你那模样,李明华还能有什么办法?”银灼没好气地说。
“谢谢师傅。”墨言眼光一黯,师傅可以救他,却改变不了他的宿命。可这话不能、也不忍对师傅说,他只能改变话题,解决自己心中另一个疑问。“师傅,您怎么过来的,逸头能放你?”
“还不是为了你这小子。”银灼岂能不知道墨言心中在想什么。他心中叹息,果然不出逸头所料,这孩子,实在是太聪明,想得太明白,还是赶快把话说清的好。“放心吧,是逸头叫我来的,救你命的药是逸头叫给你用的,他还命令只要你身体经得住了,立刻把你带到极限岛去。”
逸头……要自己去……极限岛……,墨言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当年逸头那一句“我不要夜卫”至今仍深深地刻在记忆中,墨言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所以,你别再给我胡思乱想的,赶紧养病,然后跟我走。”银灼瞪了他一眼。“这会儿,人觉得怎么样?”
师傅的药当真效果不错,墨言发现,蓝瞬后遗症那种铺天盖地而来的神经性疼痛显然减轻了许多,虽然没有完全消失,至少可以忍受。“好多了,师傅。”
“那好,我马上让他们送点清淡的东西,你吃一点。我也休息一下,一切都等你恢复点再说。”
自从将墨言救回来,银灼守在墨言身边,一面观察情况,一面按照逸头的嘱咐为他针灸拔毒,整整一夜没有合眼,眼下也真是累了。
墨言回来后,李明华没有再来,墨言的治疗由银灼全盘接收。内服外敷加针灸拔毒,都由他一手包办,就连用的药,也都是他带来的。
不过几天,墨言的身体就有了明显好转,可以自己下地走走了。
午后,稍稍小憩起身,墨言站在窗前,心情难得地放松。
“咚咚咚”,门上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
墨言转身,急步过去开门,冥夜站在门口。
“师兄?”墨言惊讶。
这几天,除了师傅几乎寸步不离,其他人,高傲、残阳、小文等人也是川流不息,展瀚海随父亲离开前也特意过来告辞。只有冥夜,只在前日夜深时分悄悄过来看了看,说了没几句话便急急走了。墨言知道,白天冥夜必须在教父身边服侍,直到教父睡下了才得过来一下,还不敢惊动了教父。这会儿,大天白日,他怎得过来?
“墨言,教父命你去书房。”冥夜的声音平静无波,眼中却是浓浓的担忧。
“是。”墨言脸上闪过一丝不安。经历过那一次,听到教父叫自己到书房,说没有恐惧是假的,只是再恐惧也无法躲避。墨言迅速整一整衣服,便随着冥夜出门。
走到书房前,冥夜轻轻叩门,“教父,墨言来了。”
听到一声“进来”,他旋开门把,侧身,给墨言让路。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墨言轻步进门。房间里,坐在沙发上的,不仅有傅天,高傲、傅残阳、银灼也都在。避开地毯,在硬木地板上规规矩矩地跪下,俯身,墨言平静地开口,“夜卫墨言,参见教父大人,参见傲爷,参见少主。见过师傅。”
四个人看着他,表情各异。傅残阳身子一动,似乎想站起身,被高傲轻轻一拉,残阳眼色一黯,低下了头。
“起来吧,站着说话。”傅天开了口。
“是,谢教父大人。”低着头,静静地站起身,墨言的声音平静无波。
傅天看着他,不知何以感到,虽然墨言就站在他面前,然而,却似乎隔得很远很远。
“人都到了,有什么话你说吧。”压下心里的不安,回过头,傅天对银灼说道。
“好。你们都看到了,墨言现在身体恢复得可以,我准备明天回极限岛,墨言和我一起走。”银灼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开门见山。
“不行。”三个人异口同声。
夜卫不容许有太明显的表情,即使心中如有惊涛卷过,墨言依然一脸平静。
“这是你的主意?”傅天盯着墨言。
“回教父,墨言不敢。”“咚”的一声,双膝重重跪下,墨言回答。
“不敢?”傅天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墨言,你给我牢牢记住,身为夜卫,你就是我傅家的……人,这一辈子,别想着离开慕辰。”高傲就坐在旁边,傅天生生咽下了“奴才”两个字。
强忍着刺心的疼痛,墨言俯身,“墨言……不敢忘。”
“傅家的人,”银灼冷哼,“傅天,说得太客气了吧?你心里想的,只怕是奴才两个字吧?”
高傲脸色顿时沉冷如冰,傅天只做没有听见。
“墨言哥,你要离开残阳,不要残阳了?”傅残阳的难过谁都看得出。
“少主,我……”墨言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行了,傅残阳,别再粘粘糊糊的了。别忘了,墨言已经不是你的第一夜卫。一名夜卫,被主子退回逆风,要经受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墨言十五岁被你退过一次,那一次,他只差一口气就去了。这次,还是教父的决定。你以为,他还能扛过去?”银灼的话毫不留情,他担心,墨言对残阳从来有求必应。若是为了残阳一句话,墨言自己出声要求留下,事情就麻烦了。
“我,我会护着他。”傅残阳心里明白,这话连自己都无法相信。可他,无法想象自己如何能够离开墨言哥。
“你,你护着他?这话,只怕你自己都无法相信。傅残阳,你到底知不知道我这个蠢徒弟为你受了多少罪,连展瀚海都比你看得明白。为了十岁时候一场鞭刑,你可以和你父亲闹到现在。可他钻进刑堂帮了你,却因为违反教父命令,几乎被活活打死。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可谁为他说过一句话。是,墨言在乎你,他对你早就超出夜卫对主子的忠诚了,他为你可以毫不犹豫地付出生命。可你呢?我知道,你没把他当夜卫,你把他当哥哥,你尊重他,依赖他。问题是,你太任性,在乎的太多,你的弟弟,你弟弟的兄弟、家人,你的属下,你都在乎,都想扛,又扛不起。结果,所有你扛不起的事,他都得替你扛着,替你善后。可你想过没有,他一个夜卫,几千条的规矩罩着,做这些事,他付的是什么代价?你受伤,他要受罚,你做错事,他要受罚,你惹了麻烦他善后,还得受罚。别告诉我,你不知道逆风规定主子受伤,夜卫十倍受罚的规矩。那年,你在辰学院任性,跟人打架,不准墨言帮你,他只好听你的命令。结果你又没那个本事,弄得自己伤了腿。他,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受了四十杖不算,教父还命令上针刑,硬是将他已经结痂的伤口一条一条撕裂,把针一根一根钉进去,那受的是什么罪,你想过没有?每一次他教训了你,回来都要为此领罚。因为,”银灼的声音刻薄无比,“教父说的,他以下犯上。你知不知道?”
傅残阳刹时想起那一次他进门时,看到墨言只着衬衫跪在空调冷风口前的情形,那时,房间里冷得能结冰。而那竟是因为哥罚自己在冷水里憋气而领罚?
“堂堂教父,自己管不了儿子,居然用这种方式让别人替你管?”银灼真是怒极。
“那是因为……”傅天只说了半句,就停下了。
“因为什么,不要说因为你把墨言当儿子。”银灼抢白了一句。
他并不知道傅天、高傲和墨言之间的纠葛,更不知道除了傅天,那三个人都已明白真相。这句话一出,个个脸色大变。
银灼却没有意识,只顾说自己的。
“傅残阳,墨言从来不拒绝你的任何要求,就连你的兄弟要他帮忙,为了你,他都不会拒绝。这次为了帮你那弟弟霍一飞救展瀚海,他受的什么刑,你知不知道?对,你一听到教父命他回慕辰立刻跟着赶回来了,你还为他下跪了,服软了。可有什么用,唯一的结果是教父下令再加打一百杀威棒。好几次你问他,他身在刑堂是怎么知道你回了慕辰的,他没告诉你,对吧?那今天我来告诉你,就因为你每次回来和你父亲吵、闹、争、求,结果都是教父下令让他刑上加刑,他就是这么知道的。也只有墨言这个蠢东西,还要为你做的这些蠢事感激涕零,因为你一个少主居然能为他这个卑微的夜卫说几句话。是啊,你们是什么人,慕辰高高在上的教父、刑堂堂主、少主。他又是什么人,一个卑微的夜卫,被自己父亲抛弃的无家无宗的奴才。他一条命,还不如傅家一只不值钱的茶杯。”
没有想到银灼如此不留情面,一杆子把所有的人都打翻,把那些血淋淋的往事都揭了出来,傅天、高傲和傅残阳都被这一席话打懵了。
“师傅。”墨言轻轻地叫了一声,眼睛里是满满的求恳。
回来几天,听到了太多的事,银灼心里实在堵得慌,不吐不快。他本来还要接着往下说,可也知道这些话说了,最难受的,只怕还是墨言。
想到那些年逸头在慕辰为傅天这个任性的弟弟受的那些罪,再看看眼前的墨言,银灼叹了一口气。“人说有其父必有其子,这慕辰的教父少主还真是一对儿。可墨言,你呢,你究竟有哪一点像你父亲?”
银灼的话,直直地戳进了四个人的心,一时间,谁也开不得口,房间里,一片难忍的寂静。
良久,银灼打破了沉默,“行了,我已经把话说明了,墨言我必须带走。”
这一次,高傲和傅残阳没有再反对,只有傅天依然不愿意让步,不知为什么,他总有一种即将失去墨言的预感,这让他担忧,还……心痛。“我不同意。”
银灼知道,逸头极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他与傅天、与慕辰的关系,所以,只要可能,他并不想把逸头端出来。如今见傅天如此顽固,他也没了办法。“逸头说,要是你不同意,就让我告诉你,这是他的意思。怎么,你还是不同意?”
这句话一出,傅天顿时坐正了身子,语气也变了,“傅天,……不会。”
总算反应快,他在出口之前将“不敢”换成了“不会”。
“既然如此,那就决定了。明天上午我就带墨言走,逸头已经等得急了。你吩咐叶天希做好准备。”
“好吧。”傅天没有再说什么。
自从银灼爆发般说了那一席话,高傲和傅残阳就始终没有再说一句话。此时,他们也依然保持着沉默,转身离去。
在银灼的示意下,墨言轻轻地说了一声,“教父,墨言告退。”与银灼一起离开了书房。
出门后,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书房里,傅天一个人坐着,显得那么孤独落寞。
第四章
清早,银灼和墨言到达机场时,叶天希已经在直升机旁等着了。
今天的墨言,没有再包裹在那身终年不变的黑色劲装里,而是穿着高傲特意为他挑选的衣服。如同破茧而出的玉蝶,白色上衣、米色休闲长裤和浅咖色休闲皮鞋,衬着他略显苍白的脸色、高挺的身材,站在阳光下,温润如玉,高贵典雅,哪里还有一丝卑微。叶天希只觉眼前一亮,墨言,难得地展示了他令人不得不仰视的一面。
“师兄。”墨言迎上去,浅浅的笑意掩不住心里的高兴。
“墨言。”叶天希伸手扶住墨言的双肩,上上下下地打量,眼里是深深的心痛。
自从墨言成为傅残阳的夜卫,叶天希再也没有什么机会和墨言单独接触。可墨言的遭遇,他是知道的。
傲爷回慕辰后,他曾为墨言庆幸,以为他终于可以摆脱那不堪忍受的夜卫生涯。可很快就听说傲爷根本不认墨言,他清楚地记得,听到这消息,自己有多难以置信。
他曾多次去看望傲爷,却很少遇见墨言。难得看见几次,不是在门外,就是在院子里跪着,叶天希现在想到那情景还是感到心痛。那时候,为了避免给墨言带来更多的伤害,他连话都不敢和墨言说一句,只能悄悄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希望能为他送去一丝温暖。
“墨言,对不起,师兄终究力量太小,没能帮到你。”叶天希的声音有点哽咽。
“哪里,那年,师兄愿意要墨言做你的夜卫,还说要给墨言除去夜卫身份,给墨言自由,墨言真的很感激。一直想谢谢师兄,只是没机会,师兄不怪墨言就好。”听得出,墨言的感激绝对出自内心。
或许在二十年的夜卫生涯中,墨言获得的好意实在有限,所以,来自他人的温暖,哪怕只是一丝一毫,他也会敏锐地感受,牢牢地铭记。
“我明白,怎么可能怪你。”叶天希转身,一手继续搂着墨言的肩膀,和他并肩向飞机走去。银灼也不去干预,自顾走在后面。其实,看到有人能这样真心喜爱自己心爱的徒弟,银灼十分高兴。
待他们登机后,飞机立即起飞,直向极限岛飞去。
银灼闭着眼,似乎在养神。墨言没有打扰他,静静地坐在靠窗位置,看着窗外的蓝天。犹如电影回放,他的脑子里不停地翻腾着昨晚残阳和爸爸到他房间来的情景。
昨天,离开书房,回到自己房间,略事休息,用过了小文送来的清淡晚餐,墨言倚着床头,拿起本书想看。翻了几页,又丢在一旁。教父、爸爸、残阳,这三个人,墨言哪一个都放在心上。今天师傅的话,显然对他们冲击不小,想到这个,墨言的心就有点沉。
残阳就是这时来的,他敲门的声音有点乱,显然心绪不稳,没等墨言起身开门,就直接闯进来了。
墨言吓了一跳,残阳眼睛通红,呼吸紊乱,显然哭过了。
“少爷!”墨言震惊。
不等墨言屈膝参见,连门都没有关上,残阳直直地冲到墨言面前,双腿一曲,跪了下去,眼泪又流了下来。“哥,是残阳害苦了你。”
如果前几天,残阳对墨言的下跪,是出于认定墨言是教父的继任者,带有几分下属对主上的意味。此时,他的行为,就完全是一个弟弟对哥哥的道歉。
“少爷,”墨言赶紧想拉他起来,无奈残阳的膝盖便如在地上生了根,一动不动。
叹了口气,墨言说,“残阳,别难过,墨言不怪你,真的。既然你把墨言当哥,哥自然该护着你。你的心意,我都明白。师傅不过心痛我,说话不免有点偏,别当真。地上凉,快起来吧。”
傅残阳固执地不肯起身,墨言看看敞开的门,只怕有人走过瞧见,损了残阳的脸面。无奈之下,只得放了手,先去把门关上。
回过身,他又伸手去拉残阳,声音里满是无奈。“残阳,起来吧。哥明天就要走了,有几句话要说。你这样,莫不是想逼得哥也跪着?”
这句话有了效果,傅残阳终于站起了身。只是仍然低了头,一脸的愧悔。
墨言看着残阳笑了笑,拉着他并肩坐在了床边。“残阳,墨言说的是真心话。这些年,你给我的太多,没有你,我的日子会很难熬。你是有点任性,孩子气,可这正是我希望的。我希望你能活得顺心点,任性点,把我那一份顺心任性也一起活出来。至于教父,虽说要求严了些,但对墨言也是好的,有些事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五岁时的往事再一次清晰地记起。
“我五岁那年,爸刚离开慕辰,那天下午,教父抱着我到了刑堂。我窝在角落里,教父一个人面对着那么多人。他们说爸离开慕辰是背叛,逼着教父对爸出追杀令,又说要处置了我。我只听见教父说这事都由他担着,拔出了匕首,当场在右手臂三刀六洞,血顺着胳膊往下流,才镇住了那些人。然后,教父又抱着我离开了刑堂。回到家,让莫管家拿冰淇凌给我吃。”墨言转头看看残阳,眼里是满满的温情,“那是我记忆里最好吃的冰淇凌。”
“可他后来……”傅残阳嘟哝着,并不买账。
“后来,他因为伤了手,再也不能使匕首,就把那把匕首送给了我,还传了我刀法。不然,你以为我的刀法是跟谁学的。我一个夜卫,为你处理那些麻烦事,管着你,教训你,你以为,只是因为你愿意?若没有教父的默许,我都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那他为什么要对你那么苛刻?”傅残阳并不好骗。
是啊,为什么?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这话,却不能对残阳说。墨言也知道,其实残阳心里何尝不明白。他只能说,“教父自有他的道理,这也不是我可以测度的。至于这次,则是事出有因。我相信,日后教父自会查明白。如果有机会,我也会查的。”
“不说这些了。总之,残阳,”墨言的声音充满了期待。“你要明白,教父爱你,一切都是为你打算。以后,不要再和教父闹别扭,要听话。还有,墨言走了,没法帮你,你千万不能再任性,做任何事都要多想想,考虑周到,不能再冲动。教父只有你一个儿子,慕辰只有你一个继承人,你要明白自己的责任和地位。你无可推脱,懂不懂?”
傅残阳真想说,不对,哥,父亲有两个儿子。是,慕辰的继承人有,也只有一个,哥,那就是你。
他看着墨言,心里却明白眼下不是说这话的时机,终究把话吞了回去。
“好了,残阳,你的伤还没有彻底好,我也是。早点休息吧,我也要睡了,明天还要起早呢。”墨言笑着下了逐客令,想让残阳轻松点。
傅残阳还想说点什么,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出声。最后只说了一句,“好,哥早点休息,残阳等你回来。”
“好,我不会耽搁多久,很快就会回来。”墨言抚着傅残阳的肩往外走,让他放心。
残阳离开没多久,高傲便走进了墨言的房间。
极限岛与慕辰联系上是高傲走后的事,他回到慕辰,主管刑堂,和极限岛也无任何关联。尽管从前与老教父的长子傅俊极熟,却并没有将他与逸头联系在一起。但傅天的一个动作一句话,便让他敏感傅天对逸头极为尊重,银灼对墨言的爱护更是毫不遮掩。所以他当机立断,不再反对墨言去极限岛。
既然有了如此决断,刚刚父子相认的儿子又要离开,说不心痛是假的,但他面上却是一派沉静,绝无丝毫拖泥带水。
只有手中所持之物暴露了他的心情。“言儿,爸给你收拾了一些随身衣物。你明天带上,日常穿着方便些。”
他将右手托着的衣服放在床上,“这个你明天早起就换上。”又把左手提着的大袋子交到墨言手里,“这些你带去换用。”
墨言打开袋子,看了一眼。所有的衣服,以白色为主,即使有其他颜色的,也是极浅极浅,近乎白色。
“爸。”墨言抬起头叫了一声,眼里水雾朦胧。那一身被鞭子抽碎、被鲜血染红的白色衣服,让他的心撕裂、滴血,是他心里永远的痛。今天他才知道,那何尝不是爸心里从未收口的伤。
“去吧,言儿。等你回来,爸去接你,接我高家的少爷回家。”高傲揉揉他的头,笑着说。
“真的?”墨言猛地睁大眼睛,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然真的。”高傲的声音不再那么平静。“言儿,在爸的心里,你一直都是爸的好儿子,爸为你骄傲。只是,……”
他欲言又止,如今再为自己砌词修饰,又有何意思。“过去是爸想事太偏,如今爸也看明白了,不会再遮掩躲闪。”
墨言挣出身,“咚”的一声跪下了地,慎重地给父亲叩头,叫了一声“爸”。
高傲没有阻止他。
墨言还待继续行礼,高傲拉住了他,“这就行了。待你回来,爸正式接你回家,那时你再行大礼,爸一定受足你的。地下凉,起来吧。”
墨言没有坚持,顺着父亲的手势,他站起了身。
“你身子还不怎么好,明天又要赶早,早点休息吧。记着,到了那里,经常让你师兄带消息来,爸好放心。”高傲站起身,准备离去。
“是。爸,言儿送爸回房间。”父亲的允诺来得太不易,墨言真不舍得这时刻就这么过去。
“不必了,早点休息吧。”高傲挡住了他。
“嗯。”虽然不舍,墨言还是听话地止住了脚步。
“墨言,”一直闭目养神的银灼突然出声,倒让墨言冷不防吓了一跳。“师傅。”
“我问你,那年你的择主大会,那么多人抢,叶天希又是你师兄,有心护着你。你为什么选了傅残阳?据我所知,这之前他对你可并不好。”
当年此事慕辰大张旗鼓,他们在极限岛自然也听到了,也曾猜测过几次,只是都不明白墨言究竟心里想的是什么。
墨言沉默了一阵,“那是我答应了妈妈的。”
“这话怎么说?”银灼不明白了,墨言母亲早逝,她如何知道自己的儿子会成为夜卫?
“妈妈去世前,有一次带我出去,远远看见教父夫人抱着残阳出来。妈妈指着残阳,对我说,那是你弟弟,以后你要尽力好好护着他,我答应了。”
那时的墨言太小,并不理解妈妈话中的深意。只以为爸爸是教父最重要的兄弟,残阳是教父的儿子,又比自己小,自己自然就是残阳的哥哥,应当像爸爸帮着教父那样帮着残阳。
虽然后来世事反复,但自己的承诺却是就此刻进了脑子,再也不能忘记。
十六岁,当他看到屠二爷交到他手里的那些资料,他明白了母亲话里的真意。从此,无论多痛多难,为自己的弟弟挡住所有的黑暗,为他撑起一片明朗的天,他再没后退过。
“所以,残阳十岁那年受鞭刑,你会不要命地钻进刑堂帮他?”银灼恍然大悟。那一次,残阳挺了过去,墨言自己,若不是银灼救他,却差一点送了命。“所以,不管傅残阳如何对你,你都认定了他?”
“是的。”
“傅天和傅残阳都不知道这一段吧?”虽是问话,银灼一点疑问也没有。
“不知道。”
“哎,你这个蠢东西。”摇摇头,银灼叹了一口气。不过,银灼从来没问过自己,若墨言不是这么个蠢东西,他会不会这么喜欢他,会不会这么心痛他。
“师傅~”极其难得地,墨言的声音里居然带了点撒娇的意味。
第五章
Y国 索菲特庄园
豪华的大书房里,一位中年女性坐在硕大的书桌后。
她显然是一位东方女性,有着令人惊叹的美,不仅因为她绝美的五官和无可挑剔的身材,更因为那由内而外的修养、气度。
如果一定要说她外貌的缺点,那就是她优雅地盘起在脑后的满头黑发中,自右前额开始往后,显露着的一络白发。这白发,如此刺眼,令人心疼。
眼下,她坐在那里,心不在焉,显然是在等待着什么。
“咚咚咚”,不大的敲门声,但足以惊动她。
“进来!”她的声音充满期待。
“夫人,这是刚收到的消息。”她的秘书艾琳走进来,将手中的文件夹放到桌上,艾琳显然已经知道其中的内容,脸上是深深的同情和忧虑。
打开文件夹,她迅速地翻阅了一下,眼光落在最后几张照片上。手,不由自主地颤抖。
照片的清晰度相当高。
第一张,一个年轻的男子俯卧在床上,身上衣服破碎不堪,整个后身,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第二张,同一个人,有人在为他处理身后的伤口,俯卧的男子显然在挣扎,令人疑惑他并没有被麻醉。
第三张,那位男子手足都被宽宽的带子固定,还有人按着他。照片上能看见那男子纠结的脸上极其痛苦的表情,他的脸青紫肿胀,拳头紧紧地攥着。
放下照片,她又拿起另一张纸,看着看着,她全身颤抖起来。
“我的孩子。”她的低语如此悲痛,让艾琳转过了头,眼眶有点红。
“夫人,不管怎么样,少爷有了确切消息,还活着,那就是好事,您应该为此高兴才是。”知道自己的话有多无力,可她也只能如此劝慰。
“你说得对。”努力平定自己的情绪,她勉强露出一丝微笑。
“艾琳,你先去和对方联系,告诉他,他给的信息很准确,我很感激他。我们会按照事先约定,将剩余的款项打进账户。这事办完了,你再过来。”
“好。”艾琳拿起空了的文件夹,快步走出房间。
她再一次拿起那几张照片,颤抖的手极轻极轻地,极慢地抚过照片中那青年的身体,仿佛害怕惊动了他一般。“孩子,我的孩子。”
不一会儿,艾琳又走进来。
“夫人,对方说他很高兴能够提供准确信息,但他拒绝收钱,并要求我们将账户已有的钱款收回,账户注销。他说,少爷是个很好也很优秀的人,他同情少爷的遭遇,很高兴能够为他提供一点帮助。他唯一的要求,是希望您能尽快帮助他离开那样的处境。并且,”艾琳停了一停,“他说他会立即注销这一号码,今后也不会再和我们有任何联系。”
索菲特伯爵曾千方百计想获取她所需要的情报,只是苦于作为Y国一个古老贵族家庭的主人,要想得到他国黑道非首脑人物的情报并非易事。
经圣保罗伯爵帮忙,才找到一位年轻的医生,据说其真正身份为慕辰特约医生李明华的主要助手,到Y国短期进修,很快就要回去。
双方的交易出乎意料的顺利。那位年轻人知道了他们的目的后,相当爽快地同意提供他们所需要的信息。但没有接受他们当场提供的一半酬金,只说让他们在瑞士的银行开户并存进去,待事情成功一并取款,他们自然没有意见。
于是,那位年轻人带着安装了针孔摄像机纽扣的医用白大褂回了国。
“好孩子。”她的声音有点不稳,不知是说自己的孩子还是那位年轻人。
“夫人,既然已经确定是少爷,而且少爷境况堪忧,那您何不设法直接将他接到Y国?”这是艾琳不明白的。
“你不明白,这样做,且不提是否能保证成功,他不明情况之下能否接受。即使这些都能解决,他也会面对慕辰的全球追杀令,这会让他一生都生活在恐惧中,生不如死。”她拿起桌上的红茶,因为情绪激动,没有注意到它已经冷了,喝了一口,皱了皱眉,放下了杯子。
艾琳注意到这一点,一下红了脸,赶紧伸手去拿杯子。她却捂住了杯子,摇了摇头。“更何况其中有些情况,我们还不够了解,轻举妄动并不可取。”
“但这事必须抓紧进行,绝不能再拖。你马上与圣保罗伯爵的秘书联系,告诉他我有事需要伯爵的帮助,请伯爵安排时间我去拜访。然后你叫他们几个前来见我,准备走下一步。”她轻声吩咐。
“是。”恭敬地回答,转过身,艾琳悄声走出去,掩上了门。
慕辰
入夜,一座相当奢华的别墅里,静悄悄的,仿佛主人们都已入睡。
书房里,窗帘紧紧拉拢,连一丝光都无法透出去。一个中年男子坐在书桌后,对面沙发上,一个年过古稀的老人与他相向而坐,姿态慵懒而随意。看得出,除了年龄的差异,两人的面容极为相像,显然是父子。
“咚咚咚”,轻轻的叩门声,随即传来通报,“长老,大少爷到。”
“进来。”中年人声音威严。
“爷爷,父亲。”进来的青年向两人行过礼,便将手中文件夹递上,“爸,这是刚刚过来的。”
接过文件夹,中年人淡淡吩咐,“行了,时间不早,你去休息吧。”
“是,孩儿告退。”青年再次躬身行礼,没有表现出任何好奇,轻轻地退出书房,随手将门关紧。
迫不及待地打开文件夹,急急读过内容,中年人喜形于色的同时又有点意犹未尽。“父亲,傅天果然大怒,墨言被他用鱼鳞鞭几乎当场打死,可惜高傲早到一步。如今,墨言已经离开了傅残阳的别墅,暂时去向不明。”
“好,没想到傅天下手居然这么狠,不错。虽然墨言没死,有点可惜。这样一来,高傲加上傅残阳那傻小子和傅天之间嫌隙必会加深,傅天这是在自折臂膀呢。”老人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他们有没有说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他们准备按原定计划继续进行,目前,已经联络了不少力量,再过一段时间,重新公开打出慕容家族旗号。”中年人停了停,有点担心地看向老人,“您说,到时候,会不会搞得尾大不掉?”
“怕什么?至多二十年前的事再重演一遍。”老人的表情一冷,有点狰狞。“他们有胆量重来一次,我们自然不妨再陪一次。眼下,尽可以先让他们去蹦跶,跳得越高越好,既能给傅天添乱,还能为我们挡一挡。”
“是,我明白了。”
打开一个秘密抽屉,中年人将手中文件仔细收妥,小心关上抽屉,收好钥匙。
老人站起身,“时间不早,该睡了。养好精神,才有力气干事。”
“是。”会心一笑,中年人扶着老人一起走出门。
慕辰内外,风雨欲来。
待逸头坐下后,他才转到逸头身前,跪下了身,叩了一个头,“墨言谢过逸头救命之恩。”
这次,逸头没有阻止他,待他叩过头抬起身,才拉起了他,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看着墨言,逸头总觉得有点奇怪,记得自己第一次看见墨言,就认定了他是傅天的孩子。可这么多年在身边,傅天竟然会对此毫无所知。墨言其实很像傅天,一样如同雕塑的脸型,一样淡然清冷的神色。不过,和傅天相比,墨言的五官更精致,如果说,傅天是用花岗岩雕刻,墨言则如石膏模塑,线条更柔和,更精致,更干净。神色淡然而温润,却不似傅天淡漠中见冷厉,显然是遗传了他绝美而温柔的母亲。
来之前,逸头已经问过银灼,得知墨言的脉象已有好转,这会儿又自己观察了墨言的脸色,果然比初到那天好看了许多。
放下了心,逸头才开口,第一句话却是,“转过去,我看看你背后的伤口。”
墨言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抬头看看逸头的脸色,没有开口,乖乖地转过身,将外衣脱下,衬衫掀起。
逸头检查得很仔细,看了不算,还用手东摸摸,西按按,确定没什么问题了,方才替他拉下衣服,让他转过身坐好。
墨言不由得有些忐忑,心里有些没来由的紧张。这种紧张,和在教父面前的恐惧,爸爸面前的惶惑不一样,是一种心虚,是自觉做了错事的心虚。
墨言心里明白,这次自己显然犯了大错。这错,教父和父亲也许没有立场追究,但逸头,却是有着十足的立场的,只不知会如何惩罚自己。
哎,要来的终究要来,也躲不过去。墨言正胡思乱想着,逸头一句话将他的魂拉了回来。
“墨言,既是你的身体大体恢复了,那我们就谈谈。我要问你几个问题,你必须老老实实地回答我。”逸头的声音波澜不惊。
“是,墨言不会隐瞒。”墨言转身面对着逸头,认真地说。
“那年,山熊、老四,后来还有你师傅,都求我把你留下来。我说,我不要夜卫。你是不是很伤心,有没有怨我?”
“没有。”墨言摇摇头,“刚开始墨言是有点伤心,后来想明白了。”
“哦,你想明白了什么?”逸头有了兴趣。
“夜卫是慕辰教父的私人亲卫队,属教父所有。头既不想回慕辰,又不想做教父,自然不能要夜卫。”
“很好,看来你是个懂事的孩子。”这孩子果然心思灵敏,看事通透。
刚松一口气,逸头下一个问题直接把墨言从沙发上炸了起来。
“墨言,你这次犯了大错,你可知道?”
“腾”一声,墨言跳起来,一转身,直直地跪在了逸头面前。“墨言知错,愿领重罚。”
“这么干脆就要领罚,那你说说,你犯的什么错?”
“墨言犯浑,”墨言困难地吞了口唾沫,“肆意轻生。”
“墨言,我要求你老老实实回话。”逸头的声音有点冷。
“墨言,不敢说谎。”
“那你告诉我,你真是一时犯浑?”逸头平静地问。
墨言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心里苦涩无比。难道他能对逸头说,自己被自己的亲人,自己的生父逼得无路可走;说自己只是不想让生父的手染上杀死自己的血?再三踌躇,他依然只能沉默。
逸头没有紧逼不放,又问了一个新的问题,“你愿意领罚,意思是要我动手?”
“墨言不敢劳烦逸头,墨言可以自己去刑堂领罚。”这个问题墨言回得飞快。
“你以为这里是慕辰,还有刑堂?”逸头似乎有点笑意。
“墨言可以去惩戒室。”墨言想起山熊告诉他,屡犯过错或犯大错的受训人员会在惩戒室受罚。
“惩戒室,不错,极限岛是有。可你以什么身份受罚?”
墨言再一次无言,是啊,他既不是极限岛成员,也不是受训人员,有什么资格去惩戒室?
墨言俯身,“请逸头示下。”
逸头没有回答他,却又问了个问题,“你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是吧?”
“是。”墨言不解,逸头在沙漠对抗时就问过他,也知道答案。
“那,你知道我是你的什么人?”
沉默,不知延续了多久,或许只有几秒,或许有几小时。
就这点时间,墨言的心里已转过无数念头。他自然明白,逸头的话绝不会是随意而说。极限岛既然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就知道他被打的消息,那么,他的真实身份对逸头就不可能是秘密。
墨言终于打破沉默,“知道。”
“告诉我。”
再一次沉默,墨言困难地回答,“大……伯。”
逸头没有答应,又问了问题,“你知道我的另一个身份吗?”
墨言摇摇头,“墨言不知。”
“我是傅家家主,傅天只是代行家主之责。”墨言猛然直起身,逸头没有看他,仿佛在自语,“当年父亲之命,是要我接任慕辰教父和傅家家主。我失踪之后,父亲不得不命傅天立即接任教父之位,以免慕辰内乱。但因我当时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父亲终是还抱一丝希望,所以只叫傅天代行家主之责,遗命若我还在,家主之位不变,若我确实已经身亡,就由傅天接家主之位。傅天找到了我,这家主之位自然就按照父亲遗命了。所以,这些年,他只是代行职责罢了。”
说到这里,逸头转眼看向墨言,“你现在既已知道,那该做什么,还要我教你?”
墨言迟疑半晌,表情复杂,终于还是俯身,“墨言,不能。”
“你是不能,还是不愿?”逸头语气并不凌厉,甚至是温和的,却让墨言感到极大的压力。
墨言心里明白,这是逸头给他的一次认祖,也是认父的机会。或许,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可是……
墨言低头,“墨言,……不能。”
两个字,却几乎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墨言,”逸头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声音依然平静,“能不能,是我作为傅家家主考量的事,我既然说了,自然是已经计较过了。愿不愿,是你有权决定的事。若是你当真已经心灰意冷,不管如何都不愿认你生身父亲,认傅家,我自然不能强迫你。但你若是因为别有顾虑,那大伯可以告诉你,你完全不必担心。”停了停,逸头又说,“或许,你需要认真考虑下,那也不妨,你以后再告诉我也可以。”
犹豫半晌,墨言抬头,眼里满是希冀,小心翼翼地问,“墨言,真的可以?”
逸头只是点了点头,期待的眼神却是不容误读。
墨言不再犹豫,他站起身,慎重地退了两步,向逸头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墨言拜见家主,拜见大伯。”
逸头端坐着受了他的大礼,待他礼毕,却没有叫他起身,墨言也只得继续跪着。
“现在,我再问你一次,你这次当真是犯浑?”
“是。”墨言低声说。他心里明白,如今他更不能改口,否则就是在家主、在大伯面前指责父亲,这是绝不可以的。
逸头也不逼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根藤条。“既如此,你就过去趴着吧。”
“是。”墨言恭恭敬敬地说。
下一秒,墨言利索地脱下衬衫,急急叠好,放在一边,深深俯下身子,面向逸头,一侧脸贴地,双手向前伸出,五指夸张地张开。
这是慕辰教父傅天用无数次鞭子狠抽,规范墨言的受刑姿势,为的是让他能够全身心地体会每一丝疼痛。
逸头如遭雷击,已经被深深埋葬的记忆刹那间回到眼前。他仿佛又看到父亲的书房里,以这种姿势跪伏在父亲脚下,被打得鲜血淋漓的自己,又感受到那锥心刺骨的疼痛。
没有听到令人胆寒的破空声,没有感觉到尖锐的疼痛,墨言悄悄抬眼,逸头怔怔地看着他,一动不动。
“大伯。”他小心翼翼的叫了一声。
逸头如梦初醒,“墨言,这里不是慕辰,我也不是教父。”
“是。”墨言暗骂自己不懂事,擅自作主。“墨言知错,请家主示下。”
“穿上衣服,接过藤条,去那边大床上趴下。”逸头指示得仔细。
“是。”墨言双手接过藤条,高高举起,习惯地准备膝行退去。
“不必了,”逸头终是心痛他,“起来吧,走过去就行了。”
“是。”墨言听话地站起,走到床边,转身跪下。待逸头过去,接过藤条,方才准备上床趴下。
“等等。傅家家法,该如何受罚,你知不知道?”
“墨言不知,请家主示下。”
逸头用藤条头点点墨言臀部。“衣服拉上到腰部以上,裤子褪下到膝盖以下,腹部下垫好软垫,趴下。”
墨言顿时羞得连耳朵都红了,手放到腰带上,磨磨蹭蹭半天没拉开。“大伯~”
夜尊曾经说过,墨言是逆风走出来的最傲气夜卫,这话绝对不错。二十年的夜卫生涯,墨言曾为很多夜卫承责扛刑,可是,从未为自己求情,哪怕面对自己的生父,养父。他升任夜主,有了一点可怜的权力,受刑时,可以选择以背还是以臀承受。明知以背受刑不仅会成倍增加痛苦,更可能留下难以治愈的后遗症,可他从来没有犹豫过。在逆风,多少积累了资历,可以选择受刑方式的夜卫,出于对难以承受的疼痛的恐惧,“自愿”选择了羞辱。逆风,也是用这样的办法,将夜卫可怜的尊严磨灭殆尽。
“大伯,墨言可以脱衣受罚吗?墨言可以翻倍受罚。”墨言小心翼翼地问。
“墨言,现在你不是夜卫,而是我傅家子孙。你何时听说家法可以由着你说的?”逸头显得少有的耐心。“怎么,打算要我等多久?”
“是。墨言知错。”
墨言终于将衬衫拉上去,将下摆在腰部上面地方打了个结,又狠下心,将裤子一把退到膝盖下,拉过一只软垫便在床上趴下,头顶着枕头。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顿时起了一层小疙瘩。
“今天我只罚你欺骗家主,欺骗长辈的事,至于你肆意轻生的事,等我们谈过以后,你再自己告诉我该怎么罚。”
“是。”头躲在枕头下,墨言的声音有点闷闷的。
“一次二十藤条,我问了你两遍,你都坚持不说实话,共四十。自己计数,错一次加五下。准备好,开始了。”
“嗖,啪!”
并没有预料中藤条抽下那种尖锐的疼痛,藤条抬起,皮肤上只留下一条淡淡的红色,墨言有点失神。藤条只有大拇指粗,和慕辰的刑具不能比,但疼痛依然是轻的,看来大伯并没有用多少力。
他估计得不错,逸头只用了三分力。
“不会计数?”逸头的话将墨言的神拉了回来。“呃,……一。”
“啪”,“二”。
“啪”,“三”。
“啪”,“十五”。
“啪”,“二十七”。
这可能是墨言受过的最轻的一次惩罚,不轻不重的疼痛让他有点难以集中精神,思绪总会跑开。
“想什么,几下了?”身后传来的呵斥让他再次回过神来。
“三……三十四。”
“错,加五下,共计还有十下,认真计数。”
四十五下藤条很快结束,逸头很当心,极少打在同一个地方,臀部看得出紫肿,有少量的皮下出血点,却没有破皮。
“别动。”按住墨言的身子,逸头拿过医药箱,挤了药膏,在手心里揉开,细细地为他按揉,防止淤血。
“好了,起来吧。”看颜色差不多恢复了正常,逸头放下手吩咐。
墨言没有动,依然趴着,身子微微有些颤抖。
“怎么,这就受不了了,七星夜卫就这点能耐?”逸头拍拍墨言,笑着问。
“谢谢大伯。”墨言起身,却还是低着头。
“谢什么,谢罚?”
“不是,”墨言不知该怎么说,“大伯,这是墨言此生第一次领受家法。”
五岁前,对墨言这样一个懂事乖巧的孩子,高傲和水仙自然不会动家法。五岁之后,墨言却丧失了承受家法的资格。他曾经无数次经受严刑峻罚,但从来不是以家法的名义。
逸头一时没有作声,“你是个聪明孩子。”
的确,今天这一顿藤条,与其说是惩罚,不如说是一次心灵的抚慰。夜卫是无家无宗奴才的烙印,对墨言造成的伤痛太深。高傲拒绝认他更是伤口撒盐,不是三言两语能解决的。所以逸头动用家法,期望给墨言以归家归宗的感觉。
墨言抱着逸头,终于肆意地放任眼泪流下。
“何况,此后不久,你母亲就与高傲成婚。以高傲那样骄傲的人,若是认为你母亲水性杨花,怎能同意?我想,他虽然未必知道全部实情,但你母亲必定对他有所交代,那是没问题的。
“更何况,以你母亲这样一个心高气傲的女子,若不是对你的存在无愧于心,你想,她怎会留下你?
“唉,”逸头长长叹了口气,“我猜想,这也是傅天对你百般纠结的原因。”
墨言没有吭声,逸头不觉奇怪,回过头,才发现墨言已经泪流满面。
“怎么了,言儿?”逸头看得心疼。
墨言如梦初醒,站起身来,他跪在逸头面前,泣不成声。“大伯,墨言该死,对不起教父和母亲。墨言自以为是保护教父的名声,保全母亲的名节,其实是墨言错想了他们。”
墨言极其聪明,凡事一点就透。他听这一席话,如何能不明白,逸头虽然只是说自己疑惑,其实对此只怕有七八分把握,缺的只是他们成婚的证据而已。
“起来吧。”逸头扶起他,“你不必忙着自责。我所以和你谈起这些过去的事,和慕辰眼下的情况有关。”
墨言立时记起书房里教父向他甩来的文件,“还请大伯告知。”
“你知道你母亲是如何去世的?”逸头突然问。
墨言一惊,“听说是急病,因为没有人在身边耽误了,发现时已经去世。”
逸头摇摇头,“你母亲是在书房里去世的。以她的年龄,之前无病无痛,什么样的急病,竟会来不及叫人。而且又恰逢高傲有任务刚刚出国,时间上未免太巧合。此后不久,傅天和高傲就对慕容家族动了手。慕辰曾有流言,说是你母亲的死是傅天指使人所为。后来慕容家族被指是傅天和高傲联手所灭,似乎更证实了这一传言。而高傲离开慕辰,也是流言纷纷,有的说是因为愧对你母亲,也有说是因为对傅天失望,心灰意冷所致。
“但是,两年前有件事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开始收集相关情报。发现慕容家族的实际情况和传言出入很大,而这又和你母亲有关。”
逸头一时有点出神,思绪仿佛飘得很远。墨言并不催他,他自己同样需要时间消化刚听到的信息。
“你母亲实在是巾帼不让须眉,我父亲坚持与龙家联姻,生生打散傅天和水仙,既是作孽,也是短见。”逸头终于一声叹息,又开了口。
“龙小姐一个弱女子,婚姻不如意,在慕辰如同软禁,日子不好过,没几年抑郁成疾,不治而逝。龙家自然极其不满,傅天此时羽翼已丰,并不买账,双方关系很快疏远。
“你母亲与高傲成婚后,就常住慕辰,协助高傲处理慕辰事务,同时管理慕容家族,相夫教子。傅天仓促上位,又恰逢慕辰动荡,不免刚愎自用,雷霆手段。而你母亲恰恰相反,为人和善,轻言细语,极有魅力,让人不自觉地愿意亲近她,听她的话。慕辰的人有了事,都愿意找她,她也总是愿意尽力帮忙。短短几年,她的威信不断上升,隐隐有越过傅天之势。所以她突然离世,才会有是傅天所为的传言。我虽坚信傅天必不会如此,但有段时间,也曾疑惑慕容家族的没落是傅天与高傲为稳定慕辰所为。”
“您是如何确定此事并非如此?”墨言的手心都是冷汗,他无法想象,如果这世上最爱自己、也是自己最爱的母亲是被自己的生父养父联手所害,自己将何以自处?
“是从你母亲对慕容家族的安排看出来的,当然这是后来才知道的。言儿,你对慕辰历史知道多少?”逸头问。
“知道一些。夜尊师傅告诉我的。”墨言老老实实回答。
“夜尊,云飞扬,他居然会对你说这些?”夜卫的课程并无这些内容,甚至不容许他们了解。
“嗯,师傅说,是教父的命令。”
“哦,是这样。”逸头不明白傅天是怎么想的,不过很显然,墨言对他,决不是一个普通的夜卫那么简单。
或许,傅天的内心深处,潜藏着一些他自己都不清楚的想法。
“既然如此,你自然知道,慕辰最初系傅姓、慕容两个异性兄弟共同创建,教父也是两家轮流。这一局面,直到我曾祖父时才打破,由傅家父子相传。这既与我祖父强势有关,也和你外祖父有关。你外祖父自小在Y国读书,对教父之位并不很感兴趣。在他手里,慕容家族开始逐步转向白道,也因此,他没有把家主位子传给近支子侄,却传给你母亲。因为你母亲也和他一样,虽在慕辰,却没有一丝江湖女子的习气,她更不愿意介入慕辰的权力之争。经她安排,慕容家族的主要力量逐步转移到国外,进入一些国家的金融地产、能源电子等行业。在慕辰,慕容家族虽然号称第二家族,其实已经仅有名号。所以,傅天根本无需忌惮你母亲。
“可是你母亲的所为,虽然对慕辰、傅家和慕容家族都有好处,却引起慕容家族少数人不满。慕容是个大家族,其中不少旁支远系早已出了五服。按规矩,他们可以留在家族内,也可以自立门户。慕容家大部分成员,尤其是近支,都按照你母亲的安排走了,但有几个近支和部分旁支留下来。他们对慕容家族的地位不满,认为你母亲讨好教父,对她颇有怨言。我怀疑,你母亲的突然去世,恐怕他们脱不了干系。如果这样,后来傅天和高傲的动手就可以讲得通。而且,事关慕容家族的名声,他们不做解释也可以理解。不过,这些还只是推测。”
墨言悄悄松了一口气。
“你对这次冒充你签名的文件怎么想?”逸头的话显然没有说完,但他停下了自己的叙述,反过来向墨言提了一个问题。
墨言的思绪,还沉浸于逸头对往事的讲述中,没有回神。这些事,有的他知道,有的不熟悉。不过,联系起来,让他有惊心动魄之感。听到逸头发问,他连忙收回心神。
“这份文件,来得相当突然,我还没来得及认真查。我能想到的不多,就几点。”墨言理了理思路,开了口。“第一、这显然对我不利。那天,若不是爸爸赶到,恐怕我最终难逃一死。”说到这里,墨言神色黯然。
逸头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握了握他的手,以示安慰。
“第二、对方应是有备而来,而且花的时间不短。我从没有连续写过慕容墨言四字,要找到我的字,而且模仿得这么像,连我自己都难以分辨,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并非易事。
“第三、我的身边应该有对方的人。因为怕给人钻空子,我对自己账户等等很当心,平时经常会查。只有这段时间,因为事情太多,有好几个月没查,就出了事。显然,他们一直盯着我的动静,而且,就在身旁。”
“第四、”墨言停了停,逸头不动声色,只说了句,“嗯,继续。”
“第四、我觉得,教父身边恐怕也不清净。慕辰情报,由追卫负责收集。我是夜主,按逆风规矩,四卫都归夜卫管,实际上,都归我管。虽然我不会看情报具体内容,但报上去哪些情报我是知道的。这份情报,绝对不在我们报送教父的情报里,显然是出了逆风后再放进去的。这段途径很短,但教父身边却不容易查。”
“看来你不笨啊,那你想过没有,如果他们得逞,后果是什么?”
“想过。”
“这我就不明白了,既然如此,高傲赶到救了你,你居然还会轻生。”逸头的语气突然凌厉。“墨言,你知道我喜欢你,我不否认。可这事,真的让我很失望。”
“大伯!”墨言身子一动,却被逸头一把拉住。“别忙着请责。有些事,你还不清楚,等我说完你再请责不迟。到时候,你不请责,我也饶不了你。”逸头的声音隐隐含着怒气,显然并非虚言恐吓。
“墨言愚钝,还请大伯告知。”
“我说过,两年前有件事引起我的注意。刚才说那些往事,是为了让你明白前因后果。你母亲去世后,移居国外的慕容家族群龙无首,十几年来,倒也安静。后来,我发现他们突然有了动静,先后聚集到了F这个小岛国,事后我查过,是应索菲特伯爵之招而去。这位伯爵,出身Y国极古老的贵族家庭,在几个国家都有大量产业并拥有爵位,也就是说,他可以用不同国家的贵族身份出现。奇怪的是,慕容家族成员都很听他的话,可以说是招之即来,原因我还没查清。这位伯爵显然对你很有兴趣,目的却还不清楚。其次,慕辰残留的慕容家族近期也开始有动作,但据我得知,他们与国外的家族成员似乎并不同步。他们身后,另有一股势力支持,而且很可能是在慕辰内部,并且相当靠近核心,逆风里面也有人与他们联结。他们的首选目标,也是你。这很容易理解,傅天对你的忌惮,并不是秘密。如果能借傅天的手做掉你,那么,必然的,高傲翻脸,残阳寒心,而你在慕辰逆风的影响,会让相当一批人对傅天反感,慕辰极可能再次陷入大动荡。”
“大伯!”墨言吓得一耸身站了起来。
逸头没理他,继续说着。“我这里已经收集不少情报,但拼图还不完整,还有不少疑问。本想等情况了解更多些,再和傅天联系。没想到他们动手如此之快,而傅天如此沉不住气,更没想到你会这么做。我知道,这次傅天做得太过,伤了你的心。可我想,这不是主要原因。我敢说,你是听说了自己是慕容家主继承人,觉得傅天容不了你,自己没有了生路,也不愿意让傅天的手沾上自己儿子的血,所以打算自寻了断。我说的对不对?”说到最后,逸头已经声色俱厉。
“是。”墨言垂首应道。
“你是个聪明孩子,想事通透。可这次,实在是蠢得可以。若不是银灼及时赶到,几乎坏了大事。”逸头声音不响,分量却重。
“大伯,是墨言犯了大错,请大伯重责。”墨言俯身。
“你是真明白了?”逸头问。
“是。”
“那好吧。这会儿时间不早了,先回去吃饭。下午休息下,两点半,我在惩戒室等你,你自己好好想想该怎么罚。”逸头淡淡吩咐。
“是。”
第八章
吃过饭,稍事休息,两点刚过,逸头向惩戒室走去。
惩戒室的门虚掩着,推开门,墙角一个以标准军姿面壁站着的身形进入视线。逸头将门关上,落锁,向墨言走去。
走近一点,可以看得出墨言的脸上满是细细一层汗水,显然已经站了有一段时间。
“过来吧。”逸头随意地吩咐。“自己拿好东西。”
“是。”墨言听话地转过身,自己去墙边架子上,拿下红木杖,双手高举,走到逸头跟前跪下,“墨言请大伯赐罚。”
虽然逸头吩咐他午休后过来,但墨言怎敢如此托大。跟着逸头回去,匆匆吃过午饭,他就急急来到惩戒室。惩戒室没有锁,也没有人守着。谨记着逸头吩咐他自己考虑该怎么罚的事,他进去后便先转了一圈。
逸头的话让他明白,自己这次实在是错得离谱,险些送了自己的命,让自己心心念念要护着的人心痛不算,还可能给慕辰带来大灾。
惩戒室只有一边靠墙处立着刑具架,上面也不过排列着十几种刑具,有藤条、皮鞭、木杖,看起来,最厉害的就是红木杖了。这里的红木杖,与慕辰的相比较,薄、窄、短了许多,扁圆形,打磨得十分光滑,很显然,这威力与慕辰那又宽又厚又沉的红木杖不可同日而语。至于那些带倒刺、刀片的一概没有,甚至连带钢丝的藤鞭也找不到。
他想起山熊给他介绍的,极限岛对受训人员,以体能、技术惩罚为主,极少动用肉刑,除非实在屡教不改或犯了大错的,才会送惩戒室。不过,体能,技术训练却是极惨烈的。
他自己当年的记忆也可以证明这一点。
确定了自己的选择后,他乖乖地走到角落,面墙以标准姿势站起了军姿。
站军姿如果时间不长,自然没什么,但这样紧绷着身子,连续站上近两小时,却很辛苦,极消耗体力。
接过墨言手中的红木杖,逸头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不动声色,“自己想好该怎么罚了吗?”
听到这话,墨言为难,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自己这错,若在慕辰,必定是死路一条,而且会在死前受尽痛苦。慕辰只问犯没犯事,并不问原因。甚至没犯事,只要主子不高兴,照样可以把夜卫罚得死去活来,连借口都不用。
如今自己犯了错,大伯要罚,自然不会像慕辰那样严酷。只是这分寸却不容易拿捏,说的重了,似乎在赌气,说的轻了,又显得认错不诚心。左思右想,墨言犹犹豫豫地说,“大伯,该罚红木杖二百。”
抬头见逸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墨言一惊,赶紧说,“墨言知错,三百杖。”
逸头只觉心里一痛,这孩子在慕辰究竟受了多少罪。一开口,就为自己定了如此重刑。他抬手一指,“起来,过去趴着吧。”
墨言一怔,“大伯,不等行刑的?”
逸头瞪了他一眼,“这里只有大伯姓傅,除了大伯,谁有资格对你动家法?”
墨言心中又是一股暖流,他乖乖站起按大伯所指走过去。屋子靠里一边中间有一张刑凳,相当宽大,比桌子略低,比较特别的是上面覆盖着一层皮面软垫,和硬木面相比,既减少受刑人的痛苦,也减少意外受伤可能。旁边另有一张小凳,放着几只鼓鼓的软垫。
逸头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他并没有一起走过来,还在那里忙着什么,墨言没敢回头看。“家法的规矩你知道了,不用我重复吧?”
“是。”和昨天相比,墨言的动作利索了许多。他取过软垫放在刑凳上,快速脱下外衣,迭起放在一边,卷起衬衣下摆,只是褪下裤子的时候,还是犹豫了一下。然后便趴了上去,将软垫垫在腹部下面。
“五十下,自己数着。”逸头的话音一落。
“嗖,”破空的声音随之响起。
还没从五十这个数字中醒过神,身后已传来一阵疼痛。和预料中红木杖带来的沉实钝重、深入骨髓、蔓延全身的疼痛不同,这疼痛尖锐却不达深处,墨言一愣,“呃,一。”
“啪,啪,啪……”疼痛一下一下地传来,不急不缓,比之昨日却是重了许多。墨言知道,今天,大伯是认真在惩罚自己。
五十下很快过去,逸头简单地吩咐,“躺着,别动。”就走开去,显然是要去取伤药。
墨言忍不住,悄悄抬身看过去,逸头手里,是一根皮鞭。虽然不会再像昨天那样流泪,墨言的眼睛还是有点红。
“行了,这事就算是揭过了。好好歇两天,该干活了。”逸头一面为墨言揉着伤处,一面说着。“极限岛不养闲人。从下周一开始,你就任教官,教他们射击、刀法和近身格斗,尤其是刀法。配合近身格斗极有效。还有,我今天说的,只是一个大概,回头你把所有情报都仔细看过,我们再讨论,告诉我你的想法。”
“大伯,墨言受得住,不用休息。”在慕辰,夜卫从无养伤这一说。受过了刑,该干嘛干嘛。
“极限岛,我说了算。”逸头的话干脆利落,让墨言闭上了嘴。
星期一一清早,整齐列队的受训人员看到,面对着他们的教官队列里,多了一个身形消瘦脸色略显苍白的年轻人。
墨言一身迷彩服,精神抖擞,军姿标准。
“从今天开始,你们有了一位新教官,墨言教官。”随着逸头的介绍,墨言出列,向大家敬了一个礼。“由他教你们射击、刀法和格斗。”
学员们队列中略有些动静,看着墨言温文的表情、单薄的身架,不免让人感到疑惑。
“不相信?”逸头笑笑。“今天的科目变一变,走吧,去训练场。”
“立正,向左转。目标:训练场。跑步,走。”各队带队教官一声令下,所有学员有条不紊,一队跟着一队,进入训练场,成凹字形排列。
教官跟随逸头进入训练场,墨言走在最后。
“来人。”逸头一声令下,很快有人送上一张不大的长桌。桌上放着两只盘子,一只盘子里是一堆拆散的手枪零件;另一只里面排列着几把银光闪闪的匕首。
墨言取出一条手帕,将自己的眼睛蒙上。然后,他的手伸向其中一只盘子,很快,两支不同型号的手枪装配完成握在他双手中。
“报时。”逸头命令。“两分四十一秒。”
墨言取下蒙眼的手帕,一声令下,远处飞起十只小小的飞靶,墨言双手齐射,枪声起处,十只飞靶先后破碎。
枪声刚停止,前面有人推过一只人形靶,墨言左手拿起另一只盘子中的匕首,似乎根本没有瞄准,右手一把接一把甩向前方的靶子,只听“噔噔噔噔”连续脆响,七把匕首颤巍巍地全部集中于人形靶的心脏处,如同一朵怒放的银花。
“嘶。”在场的人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墨言稳稳站着,神色不变。
“现在,最后一个项目。各队自愿,总计推出十个人,与他进行带刀格斗。”逸头的声音还是波澜不惊。“规则是,你们每人都可以拿一把匕首,当然是木制的。当它接触对方身体,会留下痕迹。你们如果打倒了他,或认为匕首已经在他要害留下痕迹,可以举手叫停。他若把你们全部打倒,或在你们每个人要害都留下痕迹,也同样会叫停。哪一方先叫停哪一方获胜。”
这些学员并非初入伍,起码都有几年的从武经历,来极限岛是为了进一步提高,其中不乏格斗能手。听了这话,不服气的大有人在。
推推挤挤了一阵,十个学员站了出来,各自取了匕首,按照要求,在脖子上围了一条加厚的黑色小布巾,排成一列,与墨言面对面。
墨言依然是一脸温文的浅笑,十个学员却是如临大敌。
“开始。”一声令下,十个学员迅速形成包围圈,将墨言困在中心。
墨言辗转腾挪,身形变动如同鬼魅,快得晃花了人们眼睛。这是他师傅银灼的看家本事,当年尽数传了他。多年过去,墨言早已青出于蓝胜于蓝。手中一把匕首更如毒蛇吐信,刀刀不离对方要害。
似乎并没过多久,十个对手尚未有异常感觉,墨言已经举手叫停,气定神闲,站在当间。
所有对手脖子上围着的小布巾,咽喉处都是一道细细的划痕。
“大家都看见吧?墨言教官的能力,不用我再多说。这里提醒一句,在多人近身混战格斗中,枪的用处有限,因为容易伤到自己人。但如果能够像墨言教官那样使用匕首,就可以有效增强胜算。这,也是我特别要求你们向墨言教官学习的内容。”逸头训话没有一句废话。“今天晨训到此结束。”
与墨言一起向食堂走去,逸头的欣赏毫不遮掩。“不错,墨言。果然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头夸奖。”墨言有点不好意思。按照逸头的要求,墨言没有暴露他和逸头的亲缘关系。
“从今天开始,你就上任。我的要求是,清晨和上午,跟着学员,不但要教他们,还要同时熟悉极限岛的管理、训练等情况。下午休息一下,到我办公室,看情报,所有有关慕辰和你的情报都要看熟并分析,向我汇报。你的治疗继续,不得中断。”
“是。”
“墨言,你要尽量抓紧时间。我担心,给我们的时间不会太多。”逸头的声音有点沉重。
墨言点点头。“墨言明白。
第九章
开心的日子总是过得快,一眨眼,自墨言上岛已经几个月过去了。
这段时间,他按照逸头的要求,清晨至中午,训练学员,熟悉岛上事务,下午午睡一小会儿,然后在逸头办公室阅读情报。逸头在办公室的时间并不多,经常只有墨言一个人。时间一长,他也习惯了。
对于教官任务,第一天,墨言没有急着上手,而是跟随在训的各队学员观察了一天。第二天,他向逸头递交了一份训练计划,建议采取以点带面的办法,在教官和学员中选拔条件较好的人,每四人为一组,一次四组,由自己亲自教,强化训练,尽最大努力让他们在最短时间熟练掌握动作要领,然后由他们带教下一批人员。墨言所以如此建议,是考虑自己在岛上并不能久留,因此参考自己在逆风带徒弟的方法而提出。这样,即使自己离开极限岛,岛上的训练也不至于半途而废。计划中,包括了他提交的第一批名单。逸头看过后,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在计划下面提笔批了“照办”两字便交给了山熊老四他们执行。
经过几年的累积,情报已有厚厚一摞。因为来自各个不同途径,所以有重复的,也有互相矛盾的,还有和其他内容混杂在一起的。要熟悉内容,又要判断真伪, 分析关联度,难度不小。所以,阅读进度并不快。
银灼继续为他治疗,对此,逸头也有要求,要求他跟着银灼学习针灸。不要他精通,只要求他详细了解自己的治疗方案,学会认穴、针刺、拔毒等,说是为了万一银灼不在身边,他自己也能给自己治疗。
对于墨言来说,这段时间既紧张,也快乐。叶天希每次上岛都会来看他,给他带来慕辰的各种信息。特别是爸爸,自从走之前说出了压在心里好长时间的话,如今,每次叶天希来,都会带来对他的关怀,让墨言心里暖暖的。
这天,墨言接到逸头通知,要对他进行考察,考察的内容有三项:一是对情报的分析;二是对岛上事务的意见;三是跟银灼学习成果。
墨言心里一动,他有种感觉,自己离岛的日子也许快到了。难过吗?有点,但有思想准备。大伯虽然认了自己,但大伯并不打算与慕辰关联。自己毕竟不是极限岛的人,而是慕辰教父的夜卫,傅家的……奴才。正如教父所说,这一辈子,自己都不可能离开慕辰。能有这一段无忧无虑的时间,应当知足了。
认真准备了书面资料,在约定的时间,墨言走进逸头的办公室。
逸头正面对着眼前一份摊开着的文件,但似乎并没有在看,不知在想什么。见他进来,合上了文件夹。
细细端详着墨言的脸色,逸头相当满意,脸色红润更明显了些,似乎还略略丰润了点,不是那么消瘦得叫人不忍卒视的样子了。
不知为什么,墨言觉得逸头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复杂,探究,怜悯,担忧,似乎还有一点气怒。
墨言迅速回想自己近几天的事,有没有犯什么错。翻来覆去,还没想明白,逸头已经开了口。“坐吧。”
简简单单两个字,墨言却觉得,似乎比平时更多一点温和。
“嗯。”在逸头身边时间长了,有时墨言自己都觉得,似乎有点放肆了。“大伯,根据您的要求,我做了两个摘要。”
“好,你先说说吧。”逸头有点心不在焉。
“是。”墨言摊开自己整理的材料。“我知道的有限,恐怕不一定准确。第一,关于极限岛。我觉得,极限岛总体而言,有两个问题可以考虑:一是过于封闭。这有好处,增强了极限岛的安全性但也有缺点,从岛上管理和培训方面都有反映。二是就极限岛的规模而言,还有很大的扩展余地。但如何扩展,增添哪些内容,需要考虑。我把这些方面的想法都整理成文了,您看看。”墨言将手中第一份文件递给逸头。
“很好。”粗略地翻看下,逸头放下了文件,“留在我这里,回头我仔细看过,我们再谈。”
“第二,关于那些情报。我也做了摘要,并且根据所有相关方面,画了一个示意图。您看。”
墨言将手中第二份文件打开,这是一张相当大的图纸,以慕辰为干,呈树状分布,其间用细密的字迹作了注解。一目了然,十分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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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8 14:29:18  更:2021-09-08 15:18: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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