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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闲看午后雪(现代父子)[第1页]

作者:鱼是与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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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发有点累,所以开个新坑,还望支持。
这篇仍是主父子哦
[1]
北约突然踩到水坑,脚下一滑失去了重心。
水花溅起,他双手撑在地上,手心和膝盖都溢出了血,似小溪一般在碎石的缝隙间蜿蜒流淌。他看着满地被雨水冲刷成浅色的红,雨水顺着他的头发在地上打出水花,皱褶的眉宇依旧很好看,可一屁股往湿地上一坐时,多少还是带着几分狼狈。
呆坐了好一会儿,北约才想起用手上已经湿成一团的纸巾去擦他那张被水泡白的脸,指尖能拧出水来,半晌,无力地垂了手臂,撑在地上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回到家的时候,很赶巧地跟霍席陵打了个照面,他正要外出,车都备好了,就停在门口,见到不成样子的北约,犀利深邃的瞳仁不悦地微微一缩,用几秒钟从上到下将北约打量了一眼,当即就神色沉了沉。
北约被他堵在门口,挑衅的撇了下眉,“霍先生,是要出去谈生意啊,还是又要去解决你的‘性福’生活呢?”他顿了顿,嘴角的笑忽而放大到极致,“要不然就是在床上一边谈生意一边……”
没等北约将剩下的话说完,霍席陵已经一耳光扔了过来,很响的一声,没留半分力。
北约被掼来的力道直逼着往后退,几步砸到门框,重压似的咯在金属上,疼得半天没缓过来气,霍席陵打他从不留手,也不分场合,但凡觉得北约这张嘴欠教训了,最轻一巴掌。
碰上霍席陵发雷霆的时候,被他脱光绑起来吊着打也是有过的。
霍席陵冷冷地走了过去,拎过北约的衣领,反手又是一巴掌往他脸上甩。
北约的两颊被他打得先是泛红然后以清晰可见的速度像馒头似的发酵肿胀了起来,变成了紫青色,轮廓边缘的颜色逐层淡了下去,却也都红的分明。
“我刚才听得不是很清楚,你再重复一遍。”霍席陵语气极淡,即便是发怒,也很难叫人听出来。他这个人,性如秋水,沉静自制,情绪从不往脸上去。
北约只能通过他出手的程度来判别他怒气的比例。
“本少爷的话从不说第二遍。”北约抿了下唇,说话的功夫动了下头,发间的雨水一不小心往霍席陵的手上滴去,北约挑了下眉,一句轻笑,“呀,真对不住您啦霍先生。”
霍席陵捏着北约脖子的食指微微聚力,就要对北约有所动作,手机却响了起来。
他看了北约一眼,接起电话挂在耳边也不说话。
北约鼻子哼了哼。
给霍席陵打电话,永远别指望他给你先出声,也永远别谈那些场面话,有事说事,否则哪怕你半句话还没讲完,都会被霍席陵给挂了电话。
霍席陵最讨厌别人讲废话。
不知道电话那端讲了什么,霍席陵应了一声将手机收在手里,抬眸瞥了下北约,“挑我的火,对你没什么好处。”说完径直往车里一坐,绝尘而去。
[2]
霍席陵从一个重要的面谈回来,已经是几个小时以后了。
客厅里满是呛鼻的烟味,北约在沙发上躺的像被揉乱成皱巴巴的被子,他前面的茶几上还摆着好几罐啤酒,一桶没吃完的方便面。
“先生,少爷不肯去餐厅吃。”
霍席陵制止地摆了下手,将外衣脱了下来随意地递给一旁的保姆,瞥了喝醉过去的北约一眼,不做理会,自顾往楼上走去。
霍席陵不喜欢女人,北约的出生是一次酒后意外,北约的母亲在生下他后,问霍席陵拿了几百万就彻底的消失了。他从没跟北约谈起过他母亲,一来霍席陵不认识她,二来他觉得也没必要。
大概是北约七岁的时候,被他撞见了霍席陵跟一个男人在一起,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说霍席陵就是因为喜欢男人才把他妈妈赶跑的,霍席陵的性子又是那种不爱解释的,任由他闹,闹得过了,只管出手教训。
两人的关系自此一发不可收拾,弄得很僵。
哪怕是后来北约浑到连普高都没考上的时候,霍席陵都没替他动一点关系,随他上了个市里最差的职高,抽烟喝酒,隔三差五的跟人打架。
那会儿要是霍席陵肯说一句话,北约都能以他那300分都没到的分数上他们市里最好的高中。可自始至终,霍席陵都没管过他儿子。
北约醉到半夜被尿意憋醒,迷迷糊糊地去了洗手间,方便完出来还以为是二楼,转了大半圈硬是没找到自己房间,他恼了,隔着空没方向的喊,“霍席陵,你把小爷的房间整哪去了?”
他这一喊,看夜的保姆立时冲了出来,好生哄着,“小少爷,您房间在二楼呢。”
北约听见声音,睁了下眼,晃了下脑袋,总算清醒了些。他倒忘了,刚才酒喝多了直接在客厅里睡着了。每次被霍席陵打,他都会跑去喝酒,然后将霍席陵反复骂个百八十遍。
“霍席陵回来没?”他扭头问保姆。
那保姆有些古怪地看着北约身后,“先生已经回来了。”
北约切了一声,“今天回来这么早?是又把人领回来了?”
他那[了]字落音还没完全,膝盖窝就被狠踹了一脚,整个人跪着往地上摔去,膝盖“唝”的一声砸在地上,手掌随惯性往地上一扑,痛得他才碰到地就跟弹簧一样往回蹿,两只手死命地揉着膝盖,另一边还没忘转身回头去瞪。
霍席陵换了身白色居家服,但他身上那股久居上位的气势和内敛其中的凛冽,依旧很难遮掩。相比他而言,一身痞气的北约实在很难入目,尽管他相貌像极了霍席陵。
北约今年十七,霍席陵三十七,他们中间隔了二十年。
霍席陵不喜欢那种极乖巧的男孩,可也绝对看不上北约这种混到不像话的。
北约翻起白眼,酒是完全醒了。
“你滚去学校住,别在我这儿碍眼。”霍席陵发话。
“我不。”
霍席陵盯着他的脸,一时没有说话。北约倔强地仰头跟他大眼对小眼。
“再有下一次,霍北约,我就让你把这些烟头跟酒一起喝下去。”霍席陵的目光扫过杯盘狼藉的茶几,之后在北约脸上用淡淡的视线盖上一层警告。
北约轻轻哼了一声,没出腔没敢搭理。
他知道,霍席陵敢说这样的话就代表着他敢做得出来。
他不怕打,但是喝烟头酒?他还真不敢去试,想想就犯呕。
[3]
霍席陵从没主动给过北约零花钱。
而向霍席陵讨钱,对北约这种自尊心过剩的人来说无疑是一种煎熬,所以他常常不得不斤斤计较的算着怎么度日。
午后光线柔软而朦胧。
北约穷到从学校逃课出来回家吃饭。
霍席陵不在,他要是在,看见北约逃学,没准能抽死他。对霍北约,霍席陵不会专门挑出时间特意去管,可北约要是到他跟前犯浑,还是会教训。
吃完饭,北约索性回房睡觉,他不在乎学业,也从不想毕业后到底要去做什么。
坐在床上,习惯性地抽出一根烟。
他用身上最后仅剩的几十块钱买了两包烟,和一个打火机。
整间房被烟熏得像灌进了满片的乌云。
北约坐在靠墙的床上,食指跟中指以老练的姿势掐着烟,烟气在他周围圈成一个圆,密封得叫人透不过气。
他轻咳了几声,将烟头扔进了垃圾桶,整个人往后一躺睡了过去。
北约学会抽烟是在十五岁,那天还是他生日。
霍席陵当然不会记得这个日子,他从没陪霍北约过过生日。
也从没有过一次,记着给北约买个蛋糕,说句生日快乐。
那次北约也犯了轴,霍席陵不肯给他买,那就自己买。
趁霍席陵不注意,偷了他将近几千块钱,买了一堆的红酒、蛋糕,躲在房里吃。
霍席陵推门进来的时候,恰好站在光暗交接处,北约有瞬间无法看清他的脸。可单凭霍席陵那个瘦长精壮的身材,初初一站,便已经相当具有压迫感,不损他一丝一毫的震慑力。
何况当时,对偷钱后满是心虚的北约来说,无疑是泰山压顶,拼命忍着,才压抑住想拔腿狂奔的欲望,怔怔抬头,望着霍席陵来了句,“哈,霍先生,请你吃蛋糕怎么样?”
一句话还没说完,却被人猛地抓住手腕,北约一声惊呼,踉跄着被霍席陵扯到书房,三两下扒光了他身上所有的衣裤,拎了条粗重的绳子将他往金属窗框上一吊。
霍席陵从头至尾没同他说一句话,对付起北约来,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大概做惯了上位者呼风唤雨,神情之间,带了睥睨的冷傲和霸气。
对折了一根皮带就往北约光裸的身上抽,从少年的大腿外侧一直鞭到臀部。
屁股是北约身上被抽得最惨的地方,两瓣臀峰都被打得破了皮,沿着腿根一直到膝盖,就连吊的笔直的跟两条细竹一样的手臂,也被霍席陵甩了好几十下。
最后,他身上青青红红紫紫的,没一块好肉,在床上躺了大半月。
北约没睡多久,依稀听到门外的走廊上一阵脚步声,在经过他房间时似乎顿了顿,往回折了进来,门咔嚓被推开。
北约唰地警惕般睁开眼。
霍席陵眼睛微眯,那双精于算计的眼中凝聚着不知名的光,他偏头傲慢地打量北约好一会,方不动声色地走了进来,双手抱臂,用脚踢了踢北约,淡淡地吩咐:“去开窗。”
[4]
北约本能地想要逃跑。
怎奈此刻脊椎宛若灌入水银,僵硬得手脚发冷,不敢轻举妄动,心脏狂跳之余,只余下一个念头:怎么这么倒霉?霍席陵怎么就出现在这里?
“嫌熏就走呗,又没人求您霍老板在这儿。”
北约心里多少有些打鼓,却硬是装成视死如归的英雄,漫不经心地用缓慢冗长的语调,半冷不热的眼神,撅着下巴对上霍席陵。
霍席陵纹丝不动的脸上添了些面无表情的阴寒,冷峻的眉眼一厉,可说话时的语气却依旧平淡地如寻常对话,“你这张嘴就打不干净?还是我下手太轻?”
——当然是你下手太轻!——北约当即想这么顶过去,可乍见霍席陵那双犀利到深不见底的黑眸上微微拧锁起的眉峰,那股子要同霍席陵对着干的蛮劲一下难以为继。
他作势心虚地哼了哼,到底不敢接霍席陵的话。
“不知死活的东西。”
霍席陵带着十足冷意的目光往装着烟头的垃圾桶一扫,接着便用视线盯死了霍北约,一抬脚将他踹向了窗边,“开。”
身形不稳的北约陡然抓过窗栏才勉强站住,被霍席陵踹过的地方火辣辣的疼开,他委屈地回头怒瞪着霍席陵。后者只是一言不发,容色波澜不兴,却偏偏叫人只觉手足冰凉,仿佛有一股寒气,顺着脊梁往上爬。
霍北约泄了气,只得服软地从了他的命令开起窗。
时近中午的阳光耀眼明亮,肆无忌惮地闯进来,令这个房间在瞬间有流光溢彩的错觉。
转身的时候,就见霍席陵往他房里唯一的一张书桌走去,桌面上散乱地摆着几本书,两包烟,一包已经拆开,旁边摆着打火机。
霍席陵拿了一包烟在手里,转着烟盒审查般的看,北约心里紧突,有些惴惴。平时霍席陵很少来他房里,更别说这样的大白天。
霍席陵忽然回头,至上而下地打量他。
北约被他那看似不经心但实则很沉寒的目光看得身体一僵,仿佛是被蛇盯住了一样。
霍席陵淡淡的收回视线,修长白皙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跪着。什么时候这屋里的烟散彻底了,什么时候起来到我书房。”
霍席陵同他说话鲜少会指名道姓。
不像北约,生怕他听不懂似的得加上‘霍先生’三个字。
“凭什么?我在自己房里吸,碍你什么事了?”
“凭你只要一天还跟我姓。”霍席陵眯起的眼睛锐利如刀锋般刻在北约脸上。
[5]
“耽误什么。”
在霍席陵极其冷淡的目光下,北约咬着牙憋屈的往地上一跪,他那双指骨关节在光线中几乎白得剔透的手,狠狠地攥成拳,手背上淡淡的青筋都显而易见。
霍席陵在一旁冷眼端看了好一会儿,才正步往门外走去,临走时将桌上那两包烟顺在手里,也不见多少用力,那烟盒就如进了碎纸机般被霍席陵捏废丢到了垃圾桶里。
北约跪在地上,那双漆黑熠熠生辉的眼睛瞪得滚圆,隐怒的凶光牢牢贴着霍席陵的后背,直到看不见了才极力克制住地轻轻呸了一声,“靠,还小爷的钱。”
房间开着门,他不敢站起来,别墅里到处是霍席陵的眼线,摸不准被抓个正着告到霍席陵那里,届时吃亏的还是他。
北约足足跪了一个小时,房里的烟气仍只消了大半,要按霍席陵说的等烟散彻底了再起来,他这双腿迟早落得个跟烟盒一样报废的下场。
他备受苦楚地嘶吟了一声,一屁股往地上一坐,慢腾腾地将膝盖一点一点往回抽,跪麻的地方血液开始回流,像针在刺,一阵隔着一阵,难受地很。
他一瘸一拐往霍席陵书房走去,抬手敲门,等了一阵便推了进去。
霍席陵正坐在办公桌后面看企划书,听到声音目光只从书页上抬了一下,便收了回去。
北约知道他的规矩,在霍席陵忙事的时候,绝不能多一句嘴。
哪怕最初还是霍席陵吩咐他过来的,也得先晾站在一边。
可霍席陵工作起来向来没个准时。
北约记得小时候有好几次被霍席陵箍在书房里,从中午一直站到晚上,站到腿软,霍席陵也不发话让他回去,简直是变相的教训他。
不过相比于霍席陵的暴力,罚站跟挨巴掌,是最轻的。
北约自然不会安稳站着,拿眼睛四处乱飘。
霍席陵的书房布置的很漂亮,四周的墙壁都做成书柜,书从地上一直盘到天花板,中间隔出一块地方放着典雅的沙发和配套茶几,落地的窗户晒进一大片阳光,往铺着地毯的地上照出暖洋洋的亮光。
不得不说霍席陵挺有闲情逸致,还专门放了张写毛笔的桌子,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视线不小心回了过来落在霍席陵身上,霍席陵握着一支笔,在记着什么。
北约发现,其实霍席陵敛垂起眼睛的时候,倒是消瘦文雅颇有学者风度的。
冷不丁目光被乍然抬头的霍席陵抓住。
北约不免惊颤。
就见霍席陵眯了眯眼,“真有出息啊。”他顿了顿,本就透着冷光的眼遽然一沉,阴寒地盯着北约,“我上次怎么说来着?”
北约一时承不住霍席陵这样的视线,也终究没敢在他这样的口吻下搭腔,低着头望着鞋尖。
“烟瘾,既然敢再犯。那后果,你也该做好准备。”霍席陵把笔头倒扣在纸上,左手拎过一个瓶子,往桌面上一放,带起很轻的声响却又那么掷地有声。
瓶子是透明的,半满的水里泡了很多烟头,水色黑乎乎的,黄色的烟头都发涨起来。
北约骇眼的看着,知道霍席陵叫他过来是要干嘛了——
——再有下一次,我让你把这些烟头跟酒一起喝下去。——这是当时霍席陵的原话。
“过来,喝光。”霍席陵干脆搁了笔,人往后一靠,冷眼旁观,好整以暇地,望着北约。
[6]
北约秀气的眉立刻就微拧,深深呼吸了一口气,从鼻孔里重重地喷出来,“要喝你喝。”
霍席陵没接他的话,目光微微一沉,面无表情的轮廓随着他的一言不发无形的朝北约压去满腔凛冷的威势。
北约吭哧了几声,可最终他身上故作的气势仍是被霍席陵淡漠的视线打散的无影无踪。
房间里安静万分,窗外吹进来的风将桌上用镇纸压住的文件吹得掀起角来,哗啦啦地响。
半晌,见霍席陵始终没有散去目光的趋势,北约只得抬起头,硬着头皮同他对视,眼睛一怔一怔地睁得很大,“你看我也没用……就是拿鞭子抽我,我也不喝。”
“没得商量。”霍席陵总算开了口。
“霍席陵,你变态啊,让人喝这个?”北约一脸气鼓鼓地瞪他。
换作平时,他再叫嚣,也不敢当着霍席陵的面喊他的名。
毕竟,霍席陵折磨人的手段他是从小见识大的。
在他八九岁的时候,有一次因气愤耍性子把霍席陵签过的放在桌上的合约撕成了无数片。等霍席陵回来见到,头件事竟不是打他,只是不带丝毫情绪地命他将那些纸片给粘回去。
很快北约就笑不出来了,这简直比挨打还磨人!
有些碎的不能再碎的纸屑,叫他怎么拼?他那会儿才八九岁,正是好动的年纪,黏了十几分钟还没粘好,哪里还有耐心,气起来就将已经拼凑好的半片纸刷的一扯,冲霍席陵喊,“我不搞了。”
霍席陵坐在沙发上,捧着书看,头也没抬,“你敢。”
“哼,我就敢。”
北约高仰着小脸,脸色因为长久低头粘东西的缘故,显着疲态的红。
霍席陵略抬眸,淡淡的瞥过他,叫人拿来了绳子绑了他一只脚连在茶几上,丢了一句,“粘不好,你就给我一直在这儿待着。”
北约死不服气,说不干就不干。不过就是捆住脚,有什么了不起?一屁股坐在地毯上,瞪着地面。霍席陵绑住他后,就没再理他,看着手里的书,偶尔喝下茶。
也不知过了多久,北约无聊地熬不住,眼珠子转了转,对霍席陵说道,“我要尿尿。”
霍席陵将书翻了一页。
“爸爸,我要尿尿。”他那时候还会这么叫霍席陵。
可任凭他怎么叫唤,怎么吼,霍席陵就是一声不响,视线都没离开书本一点儿。
闹到最后,北约不得不按着他的话花了近五个钟头将那张纸逐字逐句重新拼好,凑到最后,他望向霍席陵时能看出两个头来——眼都花了。
霍席陵才放了他,让人解了绳子。
自此他就记牢了——霍席陵说一不二,且他惩治人的方式不止是打。
反正那次之后,他是再不敢将霍席陵的东西撕掉了,比打他一顿还管用。
所以这会儿听到霍席陵跟他说‘没得商量’时,他就明白,霍席陵不是开玩笑的,上次的警告也不只是唬他。
问题是,这世上有哪个父亲会逼着儿子喝这种东西?
于是想都没想愤怒地喊出霍席陵的名字。
一来是因为他背着霍席陵叫惯了他的名;二来,他当时脑子……实在是抽了。
“你叫我什么?”
霍席陵说话的功夫站了起来,一双冰冷的眼睛把北约盯着,直看得北约往后缩了一下脖子。
他坐着的时候,儒雅温文的很,剑眉入鬓,眼睛深邃黑沉,自带一股怡然出世之态。可一站起,身上那股叫人发凉的冷意就蔓延开来。
北约索性心一横,想着小爷我今天就豁出去了,拼着一身剐也绝不妥协!
“你要硬逼我喝,我事后就去法院告你!”
[7]
“你今天倒是叫我长眼的很。”
霍席陵半阖起眼,面色沉静,脸上不见不耐烦,却似乎不打算再继续纠缠下去,直接离开了位子朝北约走去,穿过书桌的时候,竟没忘捎上那瓶水。
北约望向他的手上时愣了愣,知道霍席陵铁了心要给他教训。一皱眉,抬脚倒退着就朝反方向跑,他不敢转身背对霍席陵,霍席陵是会功夫的,抓他太容易。
“你自己也抽烟,你还给别人送烟,凭什么我不能抽?”
见他不住挪步后退,霍席陵干脆停了下来,抬手指了指他身旁的地方,“站这儿。”
“我不。”北约抿起眼睑,眼底氤氲了一层委屈与畏惧,“你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不服。”
“我不需要你服。”即使随心,霍席陵的站姿也是笔挺写意的,就像是堪透名利看破生死的那种真正闲淡的饱读经书的学者,可说出来的话委实不算慈和。
北约一下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恨恨地盯着霍席陵,一双手被他攥得咯咯作响。
霍席陵像是完全没看到,视线夹着凌厉冷冽的气势,仿佛能透过肉体,居高临下的落向北约的脸,“我讲最后一遍,站过来。”
北约憋着气咬牙,极重地从鼻腔里哼出几声,“没门。”
霍席陵脸上没什么特别表情,只淡淡回了一个字,“好。”
北约看着他,陡然腾升起颤惧来。
霍席陵天生深沉似海,发怒的前兆更应了那句越是风平浪静越是狂风暴雨。
北约扫了扫身侧离他不远的门,他原本定定站着,却在忽然间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过去,抱着想叫霍席陵始料不及的态度闯开。
眼看他只要一伸手就能拉开门,背上忽而一痛,不知被什么东西‘腾地’抽了一下,身形不稳地跪在地上,紧接着小腿被一脚狠狠踩住,整个人便动弹不得。
那个装着烟头的瓶子落在他脚边。
才明白过来霍席陵就是拿这个砸他的。
北约仰起头,仇恨地望着毫不留情踩住他的霍席陵,“你根本就没拿我当你儿子。”
霍席陵有几秒的沉默。
“你要让我喝这个,我会恨你一辈子的!”没有克制的声音里带了些稚涩的哭腔。
霍席陵微眯起眼,如此打量了北约好一会儿,终于将脚收了回去。
跪在地上的北约在他收脚之时立即站起来。
霍席陵立在他身侧,两人之间的距离近的不足一个拳。
北约个子不算高,跟霍席陵比,更是显矮。
他的站姿极不像样,加上平时说话,即使对上霍席陵,也满是目无尊长。
实在很难想象以霍席陵的身份,怎的就养出这么一个儿子来。
[8]
霍席陵始终面色冷淡,浑身上下散发出冷冽肃然又略微阴沉的气息。
北约瞥了他一眼,脸上的愤恨不减,好看的薄唇被他抿成直线,衬着青涩的脸,带着一股专属孩子般的赌气曲身去揉被霍席陵踩疼的小腿骨。
霍席陵抬起左手抵在腰间,眸底逡起一种不可测的情绪,目光平坦的掠过北约,淡淡道,“平时[霍先生]叫的挺欢,现在倒是想起跟我翻感情牌。你真是出息啊。”
听到霍席陵的话,北约提起垂下的脑袋,半长的乌黑流海从上方遮下来覆及他的眼,映起清秀的五官,皮肤白皙细腻,眼睛很大很亮,却是闷闷不响得望着霍席陵。
“你记好,没有下一次。”
北约蓦然一怔,目光下意识地追过去,就见霍席陵已经背过身往书桌走去,身形有一种坚毅到极致的挺拔如山岳的感觉。坐到书桌后便又看起文件来。
一时间,北约揣测不出霍席陵的态度,便站在那里看他。
背上被砸过的地方有一块特别疼,大概是被拧着的盖子抠到了,小腿也是,霍席陵踩人的技巧掌控的非常好,叫他疼得要命但不至于伤筋动骨。
霍席陵审查了两个文件后,抬了下头,幽深锐冷的目光登时就同一瞬不瞬盯着他看的北约对上,他伸手看了下手表,面容微蹙,“还杵在这儿做什么?”
北约惑惑地扬眉,“那我回房了?”
“怎么,你是打算把以后的学都逃了,这书不念了?”
北约低着头小声嘟哝了一句,“能不念更好,反正也是破学校。”
霍席陵一贯冷睨的眼睛阖了几次,变得阴沉起来,叫人不寒而栗的压迫感从他身上由内而外的迸发出来。可片刻后,他又渐渐收敛,从抽屉里拿出另一份文件,看也不看北约,“念不念那是你的事。出去。”
北约不免有些生气。
从那件事后,只要涉及他学习的事,霍席陵就都不会管。
哪怕是那次他故意将中考考差了,霍席陵也无动于衷,袖手旁观,任他上了职高。
一切的一切,就是为了给那人一个,交代?
“那谁的事才跟你霍先生有关?”北约漆亮亮的眼睛意外地多了些不符他年纪的痛苦挣扎,瘦削的下颌稍稍提起,像是硬撑着才终于仰起头来。
霍席陵没有什么反应,过了一会儿才翻过手里的文件,看了他一眼。
“出去。”
还是这两个字。
不亚于一桶冷水浇在北约身上。
让北约霎时窒住,紧接着呼吸声重重地从鼻腔哼出来,一脸愤恨地,转身走。
他其实还有些许记忆。
刚上小学的那会儿,霍席陵管他管得很紧。
他生性好动,被老师到霍席陵那儿告了很多次状。
霍席陵忙的时候,就只是将他约在他书房里罚站。不忙的时候,那是真惨。
会让他一手举着凳子,一手捧着书念,读上三四个钟头,还不让歇气的。
他稍微一停,手酸痛的动了,霍席陵手里的棍子都会抽下来,一棍子就能疼得他两眼直冒泪花。
况且他那时候还小,对父亲天生有一种畏惧感。被霍席陵那样管着,成绩是真不错,加之人又长得好看,一直到初中,都是老师喜欢的拔尖学生。
变故是在初二下半学期。
直到现在,北约还记得,那个教他数学,人长得很翩美却喜欢对他一脸奸笑的老师。
所以,他始终没弄明白,那样一个不修边幅的人,为什么偏偏会跟霍席陵这样的人在一起?
又偏偏让他看见?
[9]
降下了深沉的夜幕,黑暗的云间却依然不时闪烁着一刹的紫光,然后在数秒响起震撼的响雷。
覆盖天地的暴雨,落下了豆大的雨势,震耳的声响。
霍席陵靠坐在沙发上,眼睛微眯,像是在想事情,即使是如此闲散的动作与神情,他坐在那里也让人觉得有不可侵犯的威严和压迫感。
天际忽降闪电,昼白的亮光,将墙壁上的时间照的分明。
霍席陵漆黑的目光提起几分,然后缓缓起身,抓过身边的银灰色风衣拎在左手臂上。
北约冒着暴雨狂风站在教学楼的走廊上。
他正后悔着,早知道会下雨,就不该听了霍席陵的话来上什么晚自习。
一阵雨倾斜着喷到他身上,膝盖以下部分全湿了,头发也沾湿了不少。
也有和他一样没带伞的,但因为是住在学校,便将校服往上一揪遮了头就大喊着冲到雨里,嘻嘻哈哈地向宿舍跑去。
过道上的人断断续续地走光了。
“霍北约,你怎么回去?”谢思漫转头问他。
北约看了捧着习题库的谢思漫一眼,酷酷道,“淋回去。”
谢思漫是北约的同桌,人很聪明成绩很好。他原本是能进重点高中的,但中考的第二天,家里出了事,缺考了两门,不愿意复读,就念了职高。
“神经。你脑子已经够抽的了啊,别傻帽似的去淋雨。今天睡我们宿舍吧,还空着一床位。”谢思漫说话的时候,眼睛很认真的盯着北约,那语气不像是揶揄,更像是出自真心的的极力劝着罪大恶极的人回头是岸——你已经很笨了,真别去淋雨了。
北约气得眼皮一抬,一脚蹬了过去。
谢思漫一边躲一边继续问,“去不去?”
北约想了想,用力地点了下头,“去。”
“要不要给你爸妈打个电话说一声?”
“不用。”
谢思漫冲他投了个疑问的眼神。
“小爷不乐意。”
霍席陵等在车上。
有回家的学生三三两两从校门口走出来,在滂沱的雨里,身体随雨伞被打得七零八落。
大概又过了半小时,已经是晚上十点。
期间霍席陵还打了个电话回去,确认霍北约还没到家,便下了车,撑起伞朝他们学校走去。
霍席陵没存霍北约的手机号码,他并不乐于见霍北约在这个年龄段用手机。
也动手砸过。
但霍北约依然能在零花钱被控制的情况下,买到下一个,不得不说很有本事。
只不过那之后,他再没敢给霍席陵打过电话。
职高的宿舍,特别是男宿舍,很乱。
抽烟喝酒,再不及赌牌骂架,都是极正常的。
谢思漫那个宿舍相对好些,只喝酒,不抽烟。
谢思漫在洗脸。
北约睡在他下铺,趴在床上玩手机,枕头旁边还有同宿舍同学分来的罐头啤酒。
霍北约拿酒往嘴里灌的时候,听到了敲门声,不以为意。
宿舍间互相串门很正常。
谢思漫刚好洗脸出来,离门最近,就走了过去开,见到门外站着的人,顷刻间愣了愣。
是一个很儒雅的男人,脸上没有特别的表情,划过谢思漫的目光幽深非常,身体隐于过道内黑暗处,有一股不引人注意的低调姿态,却又同时散发着不怒自威的气场。
“霍北约,你家离学校不近,为什么不住校?”一同学在里面问。
“家里没钱,花不起住宿费。”谢思漫听见霍北约随口胡扯。
“你爸妈做什么的?看你三天两头逃学,你爸妈都不管?”
“哦,我爸没什么文化嘛。”他又接着满嘴乱放炮。
男人似乎也听见了,谢思漫看见他往里面淡淡瞥了一眼。
“咳,您找谁?”谢思漫下意识地用了尊称。
“霍北约。”
谢思漫讶异地挑了下眉,转身朝里喊,“北约,有人找。”
“找我?爷在睡觉,让他进来说话。”霍北约一副颐指气使的派头。
谢思漫回头看了那男人一眼,询问道,“要不,您进去?”
男人只点了下头,没过多出声,绕过谢思漫,走了进去。
谢思漫跟在他身后——
也不知道他是霍北约什么人,看着好气魄。
[10]
听到有人来找,北约躺了起来,倚在墙上,两条腿闲闲地盘在一块儿。
天花板上的灯恰好撞上他的眼睛,他在数次阖眼睁眼后总算适应,转过头,几乎是在一刹那,从斜上方见到了从门口定定走来的霍席陵。
顷刻间,仿佛连空气都被突如其来的霍先生给搅动出了巨大的漩涡。
以霍席陵为中心,逐层往外扩散,将原本呼嚎喊叫的宿舍镇得一切戛然而止。
不止是霍北约,其他人尽都不约而同的被这位身穿长款风衣,有着非凡气度、即使一言不发却不掩威严做派的男人骇得打从心底里约束敬畏了起来。
特别是那几个同样拿着罐头啤酒的男孩,在霍席陵清冷的视线淌过时更显得无措,想动又不敢动,手便僵在那儿。
霍席陵手里收着撑来的伞,因伞上有水的缘故,就没往里面走,站在最靠外间的两边床铺的过道中间,一点看不出他此时的心情究竟是什么样,只是身上不经意散发出来的气势却让人对他不敢轻易放肆。
霍北约含在嘴里的酒水在霍席陵一瞬不瞬的打量下起初没胆往下吞,憋了好一会儿,直到嘴唇也因抿紧僵硬的涩酸起来,索性眼一闭硬生生当着霍席陵的面喝完了最后一口。
再睁眼时,他余光瞄了自己几眼,一手正抓着空的罐头瓶子,右手还提着手机,十足混混的痞样,目光射到霍席陵的脸上,霍席陵站在那里冷峻而威严,见北约望过去,眼睛就是一沉。
霍北约这样子,实在难入霍先生的眼。
“起来,收拾好。”霍席陵看着他,半晌,淡淡的吩咐道。
北约撇撇嘴,在心里腹诽了几句霍席陵一把年纪了还摆出一副面瘫似的脸。
“我想住校。”他坐在硬实的床上没动,很清楚要是被霍席陵抓回去,后果绝讨不了好。
“我提醒你一句,很晚了,别打扰你同学睡觉。”
霍北约抿抿唇,搬出霍席陵的话来,“你之前也说过叫我住校的。”
霍席陵锐利深长的眉骨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但那种意味很明显,无论他怎么争今晚都必须同他回去。
谢思漫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一把椅子,放到霍席陵旁边,“您坐会儿吧。”
霍席陵回了下头,神色很难得缓了缓,冲这少年人略摆手,“我不久待,不用这么客气。”
“下那么大雨,要不然您就让北约住这儿吧。”谢思漫斟酌了一下有些冒昧的说道。
“他要实在想住宿,我明天会安排。但今天不行。”霍席陵的后半句清清淡淡,却掺着不容置喙的强势,让他侧边的谢思漫一滞,他略惊疑地抬头望着霍席陵,第一次见到有人能一边云淡风轻,一边气凌霄汉。
当见到一度粗嚷的众舍友,这会儿变得同他一样细声细气,甚至可谓是大气不敢出,谢思漫不由得顿了顿——要知道能叫职高的男生这么安静,就是凶狠的教官,也得做足一番手段的。
可这男人,立在这儿,不过几分钟的事。
“为什么不行?”北约神情很是不满,瞪着霍席陵。
“我让你说,你怎么睡。”
北约一愣,顺着霍席陵的视线落在他身下的席子上。
这床铺平时是被谢思漫他们用来堆杂货的,刚整出来,床板上只垫了一张席子,而谢思漫他们谁都没带多余的被子,他要睡这儿,只能将校服盖身上。
良久,北约撇撇嘴,满不在乎,他才不相信霍席陵是关心他才这样说。
“我不怕冷。”
霍席陵眉头微蹙,眼露沉沉暗光,盯着他好一会儿,他毕竟魄力的很,接着就再也不看一眼,淡漠的转身,连一句狠话都没撂,走向门外。
他有数万种法子能逼得霍北约不得不回去,可当着一群年轻人的面对付儿子……
霍先生终归丢不起那人。
北约望着他的背影,手指将罐头捏进了一个角。
他就知道,霍席陵才不会真的在意他。
[11]
“要不然你上来和我一起睡吧。”
谢思漫踩着上下床的中间铁道,正要爬上去,视线恰好掠过神色有些难看的霍北约。
北约略歪着头,秀气的眉峰在他额上褶皱起几道纹线,看着谢思漫,“不用。”
“他是你什么人?气场好强。”谢思漫耸耸肩,未免过多矫情,便转开话题。
北约皱眉,像是很难回答似的花了几十秒停顿,半晌,言道,“啊,我爸。”
谢思漫横了他几眼,“你不是说你爸是农民工?没文化吗?”
北约眨巴眨巴眼睛,表情甚是无辜,“难道不像吗?”
谢思漫懒得理他,冲着他眼皮翻了翻,“你也是够了啊。”
——pia——宿舍熄了灯。
北约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这是他第一次住在学校里。
这床特么的怎么这么硬?
空气中的寒意悄然地聚起,窗外暴雨像刀子一样刮着玻璃,风从漏缝里一股一股透进来。
北约被冷得整个身子往墙上靠,丁点大的校服完全没用。上半夜还能借着酒力暖和一点,下半夜就如同跌进了冷窖,寒毛根根倒竖。
他甚至想,要是霍席陵这会儿来,他一定不逞强,也绝不犯轴,立马收拾好跟他回家。
可,那也只是想想。
霍席陵自然没有再来。
第二天霍北约发了烧。
那天刚好是周五,下午上完课就能放学。
“你这样怎么回去?”谢思漫担忧地望着他。
北约没看他,动作仍是潇洒地将书包单肩往身上一背,可此时他脸色实在说不上好,以往白皙的肤色这会儿蕴起红晕,双眼委顿有些无神。
他实在没气力再多说一句,推开谢思漫,一声不响地往教室外走去。
谢思漫再见到霍席陵是在‘契索’俱乐部里。
一楼宽敞豪华的餐厅,在灯光的映射下,闪着华丽的光,大大的落地玻璃窗上映照出餐厅的影子,霍席陵正从铺着红毯的楼上走下来。
他身边围着好一些西装革履看上去像是商界精英的人物,霍席陵站在那些人中间,有的是前面给他开路、后面拍马追随的谄媚讨好者。
谢思漫隔老远看去,目光从二楼的转角处一直到楼梯下来的最后一阶,霍席陵都没说一句话,脸上连笑都很少。
正信步走着路的霍席陵蓦地停在原处,眼神极忽然的警惕犀利起来朝着谢思漫的方向压来,谢思漫不由得心中一紧,方才对他好奇的打量在瞬间就退得干干净净。
“谢思漫,沈先生等会儿就过来,点名要你,你早点准备起来。”
俱乐部余经理走到大厅来,手上拿着刚挂的电话,目光瞟着谢思漫,淡淡的吩咐。
‘契索’是个GAY吧,不起眼但很出名。
很多有这癖好的生意人为了拉拢关系缔结联盟,就会安排这种应酬。
谢思漫中考那年,他妈妈和哥哥出了车祸,哥哥当场死亡,妈妈成了植物人。为了支付巨额的医药费,他背着他爸,偷偷出来干了这行。
只是他没想过会这么快被‘熟人’看见,这人还是自己同学的爸爸。
“是,经理。”谢思漫忙别过头去,躲开霍席陵摄人的视线。
余经理嘴里的沈先生,全名沈消,是本市最有名的第一医院院长,谢思漫刚来的第一天就被他看中了。沈消比谢思漫大15岁,只以三十二岁的年纪当上院长,不得不说本事极大。
谢思漫家里很普通,他接触过的人里最气魄的当属沈消。
可沈消同霍席陵一比,气势上明显输了一大截。
谢思漫立在角落,垂着头——本来被相识的人看到就够臊的了,偏偏还是明显久居上位又内敛儒雅的霍席陵,更叫他羞得抬不起头。
“年纪轻轻的,不该来这儿。”
骤来的声音沉厚轻朗,不过分熟络却也不特别冷淡。
谢思漫倏然抬头,见到并不是想象当中的一群人走过来,而只有霍席陵一个的时候,发了怔。
“而且,碰都不该碰。”霍席陵淡淡地望着谢思漫。
谢思漫被他看得直低下了头,却又听见霍席陵说道,“要是霍北约来这种地方,我会折断他的腿。想必你父亲如果知道,也大抵不会同意你到这里来。”
[12]
“是,父亲肯定不喜欢,但是……”谢思漫停顿在那儿,没继续往下说。
霍席陵蓦地沉默了,目光瞥了一眼谢思漫,周身的空气顿时清冷许多。
谢思漫抬起头,能够从霍席陵身上感受到那种积威深重的压迫感,霍席陵没有再说这方面的话,而是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打算。”
说了这么一句后就转了身。
于他而言,同谢思漫说话,只因为他是自己儿子的同学,得提醒两句身为长辈该劝训小辈的言辞。否则,以他的性子,对这种地方遇见的人,不会多搭理。
但听不听就是谢思漫自己的事了。
“霍叔叔,北约他今天早上发烧了。”
听见背后谢思漫的话,霍席陵深邃幽黑的眼睛一凛,面上没有过多表情,连身也没转,淡淡的一声,“我知道了。”便朝那些等候着他的人走去。
那些人将霍席陵簇拥着却又都不敢逾矩的过分靠得太近。
“霍先生,那合约的事请您一定抽空看下。”
谢思漫听见为首的那人恭谨热络地对霍席陵说道,而霍席陵只是瞥了他一眼,极为平淡地点头上车。那人就有些尴尬,却还是自解的笑了笑,替霍席陵关上车门。
谢思漫睁了睁眼。
大概也就霍北约敢肆无忌惮的对霍席陵说话。
他垂眸,恍然有那么几分嫉妒。
霍北约躺在床上,手里圈着一个抱枕,一条腿挂在被褥外,眼皮耷拉,看上去没什么精神。不多久,翻了下身,鼻尖的呼吸有些沉重,怎么睡怎么都不舒服。
约莫有五六分钟,他才忽然觉得有些异动,一转身,凭借门外透进来的光亮,就见霍席陵站在门边,眸光沉沉地向他望过来,北约因高烧迷糊的头脑登时清醒了不少。
霍席陵的手指按在门边的电灯开关上,房间三壁上的壁灯瞬间亮了,突然之间变得亮堂堂的。北约很不适应的闭起眼,气呼呼的抗议,“霍先生,我要睡觉。”
因为烧着的缘故,声音有些沙色的喑哑。
霍席陵走过去,迈起的步调利落优雅,可眼神面色极为相反,是那种骇人的阴沉。
北约有记忆来,霍先生几乎都是不动声色,很少会露出这种一看就知道他即将大发脾气的前兆。
“你自己起来,还是我动手。”
霍席陵很干脆,一点要废话教训他的意思也没有。
北约抿抿唇,将怀里的抱枕松开,起身前又看了霍席陵一眼,后者盯着他,目光像刀子一样割过他的脸。一瞬间,北约紧张地绷直了身子。
低着头起来站到霍席陵的左手边,也没想告诉霍先生他生病的事。
已经晚上十点多了,北约穿着浅蓝色睡衣,或许睡相不好的缘故,一只裤腿蹭到膝盖,头发在枕头上压久了看上去很乱。
“没一点样子。”霍席陵眉头皱了起来,低沉的音调却显得十分厉喝。
“我就这样,看不惯就别看……”北约斜起脑袋,一动不动,挑衅地朝霍席陵厥起下巴。
霍席陵上前就是虎啸风生的一拳,砸在他肚子上。
“啊!”
北约被疼得猛地弓起腰,两只手抱着肚子,赤红的脸色愣是叫霍席陵打得通白。身子陡然向后一缩,被床沿一绊,踉跄地摔在床上,他本就发着烧,只数个呼吸间,就痛出一身冷汗。
“站起来。”
北约红着眼抬头,他知道霍席陵不会轻易放过他,但一点儿没想过会是这种方式。
肚子火烧火燎的疼,五脏六腑都都像是搅在一块儿了。
“起来就起来,你想怎样?”
北约吭哧吭哧的喘着气,嘴上却不求饶,蓄意的挑着霍席陵的火。
霍席陵没动,瞧见霍北约不怕死地还敢那样吊儿郎当的站着,抬起一脚结结实实往他膝盖侧边一踹,北约又一下栽在床上,豆大的汗珠从他额上渗出,疼得整张脸紧皱在一块儿,惨白地跟丢了魂似的。
“站起来。”仍是这冷冰冰饱含威严的三个字。
北约再倔,终究也不敢往死里同霍席陵对着干,咬着牙忍痛起身,怒视着霍席陵的同时还是规矩了起来笔直的站好了。
“换衣服去。”
“我不,我要睡觉。”
“别给我废话。”
北约气闷的很——霍席陵这又是犯什么神经,大晚上的,要打就直接打,换什么衣服!
他这一晃神,霍席陵黑漆漆的森然目光又凌冽地对准他,吓得他一激灵,立马走到柜子前。
“穿正经些,别挑那些不入流的。”霍席陵在后面警告他。
北约把眼睛一瞪,没好气地回道,“知—道—了。——霍法西斯。”他压着舌头极小声的嘟哝,也不管霍席陵有没有听见。
[13]
北约手上打着点滴。
霍席陵坐在他旁边,即使看着报纸脸色仍是难以捉摸的冷硬,一双黑眸宛若沉寂已久的汪洋攫取平复了一切恣肆的情绪。
靠坐在椅子上,目光掠过挂在支架上已经过了半小时却还有一大瓶的药水,北约不满的撇撇嘴,明明开点药就行,霍席陵非让他打针,这要打到什么时候去?在这儿睡又睡不舒服,坐着又十分别扭,还得碍于霍席陵,连手机都不能玩。
靠,真特么的无聊!
北约不耐烦的又动了下身子。
“你给我安稳点。”霍席陵侧头冷冷淡淡地瞟了他一眼。
又教训他!北约皱皱眉毛,“我又不是七八十岁的老头,能一动不动地坐上老半天。”
霍席陵折着报纸的手略一松开,“我也没从你身上见到十七八岁该有的意气风发。”
北约气得差点咬住舌头,可一时又想不起话来反驳霍席陵对他的奚落,只能冷哼一声,别过头去盯着手上的针头。
“偏安一隅,得过且过,懒散无作为。我倒是不知道你哪来的底气伶牙俐齿。”
就知道瞧不起他!
北约恨恨回头,他的眉眼是随了霍席陵的,只是没有霍席陵的那种神韵,偏带了稚气的明澈剔透,发怒起来反更像是只可爱的张扬小狮子,气势上就输了一些凛冽。
他向霍席陵怒瞪过去。
岂料霍席陵根本不看他,只淡淡道,“人要有目标才好,不然不容易有成就。”
北约倏忽地一怔。
打完针已经12点多了。
“又磨蹭什么。”霍席陵微不可见地蹙起眉,视线扫向站在原地不走两眼四处乱晃的霍北约。
“我想上厕所。”北约努努嘴。
霍席陵原本眯起的眼睛缓缓一睁,给他指了个方向。
北约朝他指的方向看去,洗手间的灯没开,黑乎乎的,只借着点走廊上白昼昼的光。
“还不去?”
北约一愣,看了眼因他三番两次慢动作而沉起脸来的霍席陵,闷闷地哦了一声,迈开步子走过去。他有些后悔以前没事干专门看鬼故事了……
晚上的医院,几乎没人,骇人的寂静。
洗手间一半是黑沉的,最里边的窗户没关,风声嗖嗖作响,真叫人瘆的慌。
北约极快的找了个位置,恍惚间,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脚踝边的裤子似乎被扯了一下。
方才进来的时候他看过,旁边是没人的,也没听到后来有人进来的声音,再说就算有人,哪个会神经到伸手过来碰他裤子?
这么一想,心里愈发惶惶的,寒毛都跳起来了,只觉得裤腿隐约被更用力的一拉,他急忙收拾好开了门就往门外跑,小脸被吓得有些发白,岂料猛地被一撞,当即‘啊’了一声。
“怎么了。”
惊魂未定的北约听到这声音一下抬起头,见到霍席陵探寻而来的目光,立马攥着他的手臂,呼哧呼哧的大喘气,半晌才安定了一些,说道,“爸,里面有那个东西!我以后再也不到这医院来了。”
霍席陵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鬼’,看着霍北约被惊白了的脸,伸手在少年背后拍了拍,牵过他的手臂,“走吧。”
一直到上了车回到家,霍北约也没从恐慌中回过神。
霍席陵把他送回房,就进了自己屋里,取了本书坐在沙发上看。
这里要提一句,霍北约已经去世的爷爷曾经是大学教授,平素自来爱看书,耳濡目染之下,霍席陵忙于生意之余,也从没撇下书过。
敲门声在霍席陵仅翻了两三页书后响起,紧接着钻进来霍北约的身影。
霍席陵阖上书,看着霍北约的眼神带起了些许厉色,“还没闹腾够?”
“不是,我……”北约顿了顿,“我要跟你一起睡。”
[14]
霍席陵将书搁到茶几上,身子略倾斜地往后一靠,同样漆黑的瞳仁跟北约对在一起。
北约抬眼定定地看着他,昼亮的光线在他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摇曳不休。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北约扬起秀琅的眉骨,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眼皮惺忪的一垂,几乎是立即滚到霍席陵的床上缩成一团裹进了被里。
原本干净柔软、整齐平铺的床立马被他身体一压陷成乱糟糟的好几部分。
霍席陵微微一蹙,打量的目光沉寂地凝视北约,邃长的眼神在荡漾的光线下越发模糊,像是水墨画里寥寥勾出的几笔,朦胧隐约。良久,他双眼阖了阖,复又拾起书,靠坐在沙发上看。
北约探出头来,仅能看见霍席陵的侧脸。
“你还要看多久?”
霍席陵像是没听见,坐在那儿动也没动。
“我要睡觉,你开着灯叫人怎么睡?”
见霍席陵始终不搭理他,北约坐了起来,将一边的白色枕头抱在手里。灯光下,他的头发是墨黑的颜色,眼睛也是黑的,像纯净得不含半分杂质的黑曜石。
“我可是病号!”
他特意加重了语气。
霍席陵捧着书没有看他一眼,“再废话一句,你等会儿就别睡了。或许你可以试试,跟我熬时间,后果会怎么样。”
北约不满地从鼻腔轻哼一声,不再说话,扭头去翻霍席陵的床头柜玩。
霍席陵做事一向有条有理、层次分明,重要的东西几乎都被他锁在书房里。抽屉里仅有一些散放的几支钢笔,一本笔记以及一些零钱。
北约挑挑眉,他真觉得霍席陵这人无趣的很。
随手将那本略带古色颇为精美的笔记取在手里看。
可没翻几页就被他扔了回去。
他撇撇嘴,霍席陵真有闲情逸致,满满的一本笔记都尽写了法语。
大概是真闹够了,他又才发完烧打完针,实在也没过多精力,往被窝一钻扯过被子就睡了。
霍北约睡觉的时候,从来不管姿势,只图睡得舒服。
霍席陵又看了半小时书后起身,看见床上他躺着的睡相,眸色沉了沉。
霍北约横卧了大半张床,白色棉被让他硬生生卷掉一半,一条腿光裸地挂在被子外,人斜侧着,白皙修长的手臂从袖口露出来,压在另外一个空出来的枕头上。
完全没给霍席陵睡的一点余地。
霍席陵走过去将书放在床头柜上,
睡着了的霍北约脸上神色非常祥和,就像是画中人一样带给人静谧又温和的感觉,和他平时的张牙舞爪很不一样。
霍席陵沉默了片刻,伸手探了下他额上的温度,并没再发热。
然后将霍北约那条腿拎到被子下,却在盖被子的时候,瞧见了霍北约腿上被他踹过的地方,颜色深青,或许是这会儿肿开来,便有些发紫。
霍席陵怔了一下,索性将被子挑开,撩起霍北约的衣服。
果然,肚子上打的印子还在。
“别烦。”
睡深的北约被霍席陵碰的不舒服起来,呢喃着一下转过身去,还将腿往肚子上缩,像只刚出生的可爱小狗崽。
许久,霍席陵才回过神,黑如深潭的一双眸子幽暗深邃,眸色复杂难明。
他就着霍北约的身旁睡下,将被子盖在他俩身上。
霍北约本是背对着他睡的,似是恍然感应到霍席陵身上暖暖宽厚的温度,立即倾身凑到霍席陵身边,回身的时候还将一条腿悬了过去,恰好垂在霍席陵膝盖上。
霍席陵已经闭上的眼睛陡然睁开。
霍北约不管不顾擒在他身上睡得一塌糊涂。
[15]
灿烂的淡色金光,像荧光粉般拉出长长的丝线。
北约在迷糊中听见窗帘被拉开的声音,他隐隐约约睁开一条缝,倏忽的光芒像流水般注入眼眸,恍得他脸一皱立马将眼睛闭紧,嚷道,“还让不让人睡觉!”
“没打算让你继续睡,起床。”
霍席陵平平缓缓的腔调伴着一贯清冷的音色,登时叫北约一激灵,眼皮咻地睁到最大弧度,茫茫然偏带了少年人独有的青涩,扭头看向窗边。
霍席陵已经换上要出门的黑色长衣,里面搭的是一件竖领毛衫,颜色还是黑的,他的穿衣风格一直很简约。
“哪有人周末不睡懒觉的?”北约瞥了眼床头柜上的闹钟,骤然因搅了好梦而气恼地叫嚣起来,“擦,才8点多……”
他后面的话全部被堵塞在嘴里,悻悻地望着气场瞬间凌厉起来的霍席陵,挠了挠头话锋一转,“我没睡够。再说,医生嘱咐我要多休息,你昨天是听见了的。”
霍席陵没作声,淡淡的收回目光,往门口走去,走到一半的时候,猝不及防的回了身,陡然撞上北约朝他背影比对中指的动作。
“那我就给你时间休息。这周末两天,你给我老实呆在家里,敢往外跑,你就试试。”
北约捂着额头不答话,撇着嘴拧了眉,两只黑得发亮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半晌,不情不愿地哼道,“我不用休息了,这就起床!”
他一把撩开被子,赤脚往地上一站,才发现身上是怎样的衣衫不整。
两只袖口都被掳到手肘,睡裤往下掉了一点,露出了里面的白色内裤,他怔怔的抬眼望了霍席陵一会儿,面不改色地当着霍先生的面将裤头往上揪,就这样淡淡然地穿起来,一点儿也不脸红害臊。
霍席陵眼睛微微眯起,却也没说什么。
“下次别在背后做无作用的动作,你要真有胆,当面来,反而能让我瞧得上眼。”
北约一愣,直到房里没了霍席陵的影,才蹙眉大剌剌地喊,“鬼才要你瞧上眼呢!”
飘荡的话音在空透的房里残留了片刻,终是归于沉寂。
北约哼哧哼哧的换着呼吸频率,嘭的一下将身体摔回床上。
他没来由地想起了那个被霍席陵瞧上眼过的叫做陆砚一的男人。
脑子里第一次见陆砚一的光景竟变得那般清晰起来。
那时他正在学校的操场踢球。
很不幸的从他脚底下飞出去的球,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一个身材消瘦文雅的男人脑袋上。男人在将近三四秒钟内处于东歪西倒的状态。
操场上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神色紧张地望着那男人,希望他不要就这样倒下去一命呜呼。
男人终于站稳了脚,他背对着众人又花了两秒钟摸摸脑袋,望望天。
旁边当时就有人说:完了,这估计是傻了吧。
北约跑了两步然后走向那个男人,他是想向他道歉的。
可就在他快要走近时,男人忽的转过身,以豹的速度熊的力量对着脚底下的球一脚飞踢。
球“哗”地擦过北约的右脸打在了他背后的树上,在树干上滚了半天才掉下来。
惊悚全场。
北约觉得脸颊发热,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这男人走过来,打招呼似的冲北约举起了右手,嘴角一拉便拉出灿烂而美好的笑容。
“小子,这才叫踢球。”
陆砚一就这样闯进了北约狭小的世界里,就像拉开窗帘后涌进的阳光,坏掉的水龙头喷涌的水花,打开门呼啦啦被惊起的鸟群,始料不及防不胜防。
他那时候并不知道陆砚一跟霍席陵的关系。
他7岁那年见到的跟在霍席陵身边的是另外一个男人。
所以他不能判断霍席陵对陆砚一到底怎样。
晚上,霍席陵刚踏进家门,就听到厨房里有东西摔破的声音。
然后就有保姆一脸为难地走来跟他告状,“先生,少爷在里面硬要自己炒蛋炒饭吃。”
霍席陵走向厨房,看着地面,眉眼一凛,“你有多闲,跑到这里来捣腾。”
北约想了想,接着一本正经地说,“没捣腾,我正准备学做蛋炒饭。”
他转过身,走到消毒柜前,取了一个盘子,“我刚想拿个盘子装东西。”
“没想到走到这里滑了一下。”他走了回来,做滑到倾斜状,“最后盘子从我手上滑了下来,摔碎了。”
他“哐啷”一下把那个盘子摔在地上。
“恩,过程大致是这样。”
北约指着两个盘子的尸体,对霍席陵说。
霍席陵盯着他沉默了两秒钟。
“你没必要再摔碎一个给我做示范。还有,家里有现成的饭供你吃,要你自己学什么?”
“谢思漫生日快到了,非让我做。”
霍席陵微微挑眉,指着地面淡淡道,“把这收拾好,你自己来,我不会让人帮你。还有,离姓谢的远点,少来往。”
[16]
“为什么?你凭什么管我的交际圈?”
“没为什么,你只管照做就是。”
北约被噎住,只能干瞪着霍席陵。
霍席陵不说话,由着他瞪,眼神幽幽淡淡的不起任何波澜,在他不辨喜怒看似无动于衷之外,浑然有一股锐利的久居上位的强势,由不得北约说不。
“我去睡觉。”北约气的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扭头就走。不想在经过霍席陵时,却被他一把钳住,北约眼皮一抬,对上面无表情的霍席陵,“又干什么啊!”
霍席陵并不作声,连动作也无,目光淡淡的瞥向地面。
北约顺着他的眼看去,登时一阵气急,靠,霍席陵还真要他自己捡这些盘子碎片!
“先生,这里交给我们就好。”一直在外面估摸着形势的保姆站在门口说道。
“不用。”霍席陵望着霍北约,掌力微微用了力,北约被他捏疼的似乎能听见自己整个手臂的骨头都在咯咯作响,不甘地绷紧一张脸仰头回看霍席陵。
霍席陵仍旧无动于衷,手上力道不减反而有加重的趋势,“自己弄得烂摊子别指着别人给你收拾,这句话你给我记牢了。”
“我没说不捡,你松开我。”
北约吃痛,看着霍席陵的目光更加不善,像是对面站着的不是他爸,而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霍席陵淡漠的将手收回负于背后,步履未动,立在原地,像是不打算走。
北约低头甩了甩胳膊,手腕被捏过的一圈有些发红。
他知道,儒雅消瘦只是霍席陵的表象,霍席陵真动起手来,十个他加在一块儿都得兜着走。
那次为了赶走陆砚一,他偷偷将霍席陵跟陆砚一的合影放在了学校的网站上,并且大肆炮轰陆砚一是个恶心的gay,不配当人老师。
尽管霍席陵的头像被他马赛克掉了,仍是引发了一场轩然大波。
陆砚一自然而然的被辞退了,而霍北约,几乎被霍席陵打得丢了半条命。
自那以后,霍北约就没再见过陆砚一,而霍席陵也不再管他。
哪怕后来他故意将中考成绩考成那样,想引回霍席陵的在意,霍席陵却自始至终漠不关心。
很多时候回想起来,北约其实有过后悔。他只是想赶走陆砚一,并不想弄得他声名狼藉。
可他那时候并不懂得一件事带来的后果究竟如何。
所以最后,他只能自食恶果。
北约将最后一片碎片扔到垃圾桶里,膝盖蹲久了初站起时有些不稳,还因贫血眼睛有些发黑,等他适应回来,霍席陵已经转身走远了,留下裹在黑长衣里一派萧瑟沉稳的背影。
“霍先生,我没钱了。”他冲到霍席陵身后。
霍席陵回身,看着北约,“你钱都花哪儿去了?”
“衣食住行,哪样不花钱啊。”北约理直气壮。
“这衣食住行里,是不是也包括抽烟喝酒,打架斗殴?”
北约一愣。
霍席陵冷哼一声,不再多费口舌,转身就走。
北约直挺挺地看着霍席陵走上楼。没办法,霍席陵不肯给他钱,他还能抢不成?
周日晚上,谢思漫从沈消那里回来,便径直往学校走。
职高的后面有条街,临近马路,左右没有房屋,只有一排由前往后的树。
一到晚上,就阴森安静的可怕。
尽管路旁两边都有路灯,可并不能将宽阔的街道都照个通透,被树荫遮起的黑暗也是连成片的,再说又是职高附近,就成了三两混混结伴同行的地方。
谢思漫才刚走近,就被人给盯上了,盯上他的是高三有名的几个混仔。
“小子,借点钱花花?”为首的那人跟他身后的几个同伴将谢思漫慢慢围成一个圈。
谢思漫皱眉,若不是沈消不肯放他回来,他不会这么晚回学校,连今晚的夜自修也给翘了。
“我没钱。”他冷冷道。
“唷,有钱没钱,哥几个搜过就知道了。”为首的那人不在意的笑着,伸手就去攥谢思漫肩上的背包,谢思漫抬手就要打,却被身侧离他最近的人一拳打在了肚子上。
“唔!”谢思漫死咬着唇,愤恨地盯着他们。
为首的抬了抬眉,手一扬一巴掌朝他打了过去,“怎么,你不服?”
谢思漫眯了眯眼,陡然一弯腰拣了地上一根木棍,当作武器般砸向那人,同时极为敏捷地一把扯回自己的包就跑,那几个人始料未及,愣了一下,“妈的,给我追。”
霍北约下了晚自习出来,骑着自行车顺着原路回家。
“啊!”
他踩着踏板的步子一停落在地上,转头看着斜后方向,只见四五个人围在那里对着中间一阵拳打脚踢。而从其中隐约透出来的声音,显然是谢思漫的。
立即将车头一转,按响铃声对着那方向骑了过去。
那几个人听见声音猛地转回头,见到有人不管不顾地骑车往这里冲过来,骂了一句直接四下退开,霍北约毕竟没那本事,能一手拎过谢思漫一手骑车扬长而去。
他陡然跳下车来,扯着谢思漫就跑。
他会打架没错,但对方一看就是高年级的,又人多势众,他傻了才硬碰硬!
“霍北约,你怎么来了?”谢思漫眼角有些淤青。
“谢思漫,跑路的时候,能不说话吗?你蠢的啊!”
谢思漫嘴角一抽。
可这条路没有弯弯道道,如同笔直的跑道,能不能逃脱最终比的是耐力和跑速。
接到霍北约电话的时候,霍席陵还在公司处理重要文件。
“爸,我跟人打架了,老师让你来学校一趟。”
在霍北约旁边喝水的谢思漫被他这么直接的说话方式惊得一下喷了出来。
职高打架是很正常的,老师也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不然根本管不过来。
可刚才那几个人先是被谢思漫打了一棍,后又被霍北约赶来救人,火的直接拎了路旁边的砖头就砸了过来,恰好砸到了霍北约的肩,要不是后来有保安赶来,说不得他们两人要被高三的这几个放倒。
霍北约的肩被砸的挺厉害,所以老师不敢不请他家长来。
至于谢思漫,一直是班级里的好好学生,他不敢让他爸知道他没上晚自习还被人打了,便央求班主任别给他爸打电话,并保证下不为例,班主任也就随了他。
“你爸怎么说?”见霍北约挂了电话,谢思漫问道。
“没说,直接挂了我电话。”
“啊?”谢思漫错愕不已,“你爸没说到底来不来?”
霍北约被疼的断断续续抽着气,“不来更好。”
“你伤得挺重的,最好叫你爸带你去医院看看。”
“我死都不去医院。”想起前天的事,霍北约就一阵恶寒。
“为什么?”
霍北约哼唧哼唧,就是不说。要他告诉谢思漫他怕鬼,多没面子啊。
“霍先生,真不好意思,没想到会发生有学生在外面围堵低年级同学的事,这是学校的失误。”
医务室外面的走廊上响起班主任的声音。
“于老师言重了。”
“已经在校医务室给北约把伤口处理了下,但设备有限,最好还是带去医院看看。至于打人的那几个,我们已经联系他们家长了,他们也言明肯定会赔偿医药费。”
霍北约跟谢思漫竖着耳朵听,可没等到霍席陵回答,就见霍席陵率先走在班主任前头进来了。
霍席陵身上换了另一套衣服,是黑色的立领西装,比之风衣来说更有威严气派,叫人不得不拘谨应对。他眸光明明灭灭,好似泛着黝深的色泽,将五官的棱角衬得冷硬。
霍北约抿抿唇,这两天霍席陵忙得很,看他一身黑色正装,估计是直接从公司赶来的。
好吧,以霍席陵的脾气,肯定又得把这笔打搅了他办事的账算他头上了。
“爸。”北约站了起来,在外人面前,他还知道分寸,不敢同霍席陵哗闹。
霍席陵没回应他,犀利邃长的目光划过谢思漫,谢思漫被他看得一滞。
霍北约瞧他去看谢思漫,不由得想起霍席陵曾要他离谢思漫远点的话来,登时说道,“不关我跟谢思漫的事,是那几个人要抢钱。”
“我问你了吗。”
霍席陵目光如刀,极为平静地扫向霍北约,当即叫北约闭了嘴。
北约明白的很,霍席陵并不是每次都会很好说话,真惹到他的触点,怎么死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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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北约定定看着不动声色打量着谢思漫的霍席陵,干冷的空气扑进胸腔,毛孔争先恐后的蜷缩起来,他狠狠打了几个寒颤。
霍席陵出其不意的将目光收了回来看向他,用如往常一样的淡薄语气,“走过来我看看。”
“没多大事。”北约站着没动,洒脱的冲霍席陵摆手,实实在在一副大爷的模样。
霍席陵眉头微微拧起,面色更是冷,声音几乎没有起伏,“那等会儿你自己骑车回去。”
北约一听,当即愤愤地瞅向霍席陵,就这样对视着僵持了三十秒,仍旧无果,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嗤了一声走了过去。
霍席陵的视线落在他肩膀上。
血肉模糊是有些夸张,但也是皮开肉绽了,尽管处理过,伤口还是有些可怖。
“霍先生,实在是……”
班主任在一旁有些讪讪地笑,不知道怎么开口。
霍席陵有过片刻的沉默,半晌,“于老师,我替他请几天假。”
“好。”北约班主任立马接住话。
北约随霍席陵走出校医务室的时候,正好响起了寝室熄灯的铃声。
整座校园像是忽然啪的一下陷入黑暗里。
黑暗中晃动的树影在叫嚣,偶尔还可以听到一阵短短的鸟鸣。北约凝望飘过阵阵薄水凉风的前方,漆黑一片的夜幕愈发深沉,空中挂着的一轮上弦月,是黑暗中唯一发亮的光源。
“没砸断你手,也算是你本事。”
北约一怔,没算到霍席陵会突然出声,旋即不悦地撇嘴,“要是一对一,他们才不是我对手。”
却见到霍席陵豁然转身,北约一个没止住差点撞上去。
“怎么,是要跟我炫耀你身手厉害的很?”
北约愣愣抬头。
见到他对面站着的霍席陵,凌厉而冰冷,便恍惚有些不知所措,仰头的动作也变得僵硬起来。
“真厉害,就在这儿跟我干一架,如何?”
霍席陵面无表情,一句话不紧不慢,却让人倍感压抑。
北约拉着沉沉的呼吸,轻言道,“我又没说要主动跟人打架。他们先找上来的,我那是自卫。”
“好,这话我记下了。以后要是让我知道你先动的手,我就亲自拧断你的胳膊。”
霍席陵挺然站在那儿,横竖在北约眼前就像是是一堵高墙,一堵几乎无法攀越的高墙。
北约斜过脑袋,钝钝道,“知道了。”
霍席陵瞥了他一眼,“你书包呢。”
“下完夜自修,等回到家,就要十点多了,难道还要我把书带回去读到半夜?”北约眨了眨乌黑的眼睛,“我才没那么用功。”
北约总以为他这样说,霍席陵合该是会生气的,不料霍席陵什么反应什么表情也没有,很冷静地将眼神收了回去。那种收,更像是霍席陵不屑再去瞧他一眼。
北约再抬头的时候,就只能看见霍席陵侧脸尖刻的棱角,然后以稳健的步伐往前面走去。
他的自甘堕落,在霍席陵这儿,越发的被瞧不起。
便也就懒得花时间再做搭理。
北约憋得气闷,哼的一声将脚边的石子狠狠地往前边一踢,很寻常的发泄情绪的动作。
可未想那块石头不长眼的往霍席陵的背上飞去。
登时叫北约惊得瞪大了眼睛。偏偏他又没想到出声去提醒霍先生。
眼看着就要砸上。
电光火石之间,霍席陵却如同在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很轻巧的往旁边一侧,身未转,反手将石子捏在掌心,呼的松开,石子垂直往下坠在地上,滚出好远。
北约呆愣的将嘴巴张得跟眼睛一样大。
“爸,你也太牛逼了。”
霍席陵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眼睛微微眯起,“你再这么流里流气试试。”
北约抿抿唇——不就是踢了下石子——说了下牛逼——嘛,至于这么生气?
一个年轻的小护士在左边用棉签蘸着酒精给北约肩上的伤口消毒。
北约疼得龇牙咧嘴,还嘶嘶的直换气。
他根本就不想来医院,可霍席陵发了话,根本不容他拒绝。
被迫着拍了一堆的片子,被迫着来这边上药。
好在并没有伤到骨头。
走到医院门口,霍席陵正准备去开车,手臂倏忽地被一扯。他略回头,蹙眉一错不错地盯着北约,“我等会儿还得回公司,你最好别再给我挑事。”
北约踌躇了一下,有些迟疑,却还是慢慢指着左斜方的馄饨小摊,“我饿了,想吃那个。”
霍席陵垂敛的双眸些许睁了睁。
“晚饭吃的什么?”
“问别人借钱买的方便面。”
[18]
车窗外的城市糜烂在夜色中,新一轮的攒动刚刚开始。
北约偏着头靠着玻璃,昏昏沉沉地瞥着窗外闪烁的灯光,有了几分睡意。
忽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将他怔得头一下往前倾,他懒懒地歪起脑袋看着表情久经不变的霍席陵将手机从裤袋里抽出,略瞟了眼屏幕便接了起来。
不知道电话那端讲了什么,霍席陵神色有些冷峻起来,眉庭森然地渲染开,漆黑的眸底沉着的凛冽像是刮着蕴藏杀机的骤风,更加深不见底。
“如果沈长夏还是要抬高价格的话,就跟他说,既然我霍席陵能把他从泥里捞出来,同样也可以将他踩回去。他要抬高,明天就得睡天桥了。”
北约在一旁翕了翕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到家的时候,霍席陵只是将他扔在门口,不冷不淡地嘱咐了句,[伤口别碰水,早点睡。]
就又开车走了。
留下北约对着他离去的方向,愤愤不已不顾形象地大呸了几声。
[小爷倒了八辈子血霉,认了你这么个爹。]
仍不解气,转身对着墙壁,脚一抬狠狠踢了过去。
嚓!差点没让他把脚给崴了。
北约没事的时候喜欢骑自行车乱逛。
事实上还是因为他没钱打的,也没钱坐公交,偏偏又不安生,不喜欢呆在家里。
昨天因为最后麻烦了霍席陵来接他,自行车就扔在了学校里。
所以当他睡到第二天下午又开始有些生龙活虎的时候,就跑到了学校去取回他的自行车。
只是怎么也没想到会在校门口看见谢思漫。
印象里,谢思漫是很少会请假的。北约挑了挑眉,这两天谢思漫似乎有些反常。
北约其实很聪明,只是他所有的脑子大概都用在怎么跟父亲较劲上了——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偷偷跟在谢思漫身后,带着好奇的探究。
谢思漫等在‘契索’的大厅里,最近他母亲病情有些恶化,他不得不除了沈消外去接别的客。
“谢思漫,去608。”
“是,经理。”
谢思漫怎么也没想到推门进去的时候,他要接客的人里竟会有霍席陵。
霍席陵坐在最中间的位置上。
距离他左边不远的地方有个年纪似乎跟霍席陵差不多,看上去有些老奸巨猾的生意人,这人挽着一个相貌秀气的男孩,频频喝酒助兴。
听到推门声,霍席陵同那个人都抬起了头。
那人一副饶有兴趣,带着邪笑地冲谢思漫看去,让谢思漫很不舒服。
而至于霍席陵——
谢思漫一直觉得,即使霍席陵置身在这种表面富丽堂皇其实本质污秽肮脏的地方,也难以遮掩他身上正派决然的气质和儒雅雍容的性情。
所以,当谢思漫不得不以男宠的身份去见霍席陵的时候,他心里的无地自容是真切刻骨的。
“还不进来,要等着人请你?我怎么不知道‘契索’的人什么时候架子这么大了。”
霍席陵身边的那男人笑哼了一声,看似温润之下分明蕴涵着一股迫人的阴鸷。
谢思漫当即低垂着头走了过去。
霍席陵却在他走近的时候站了起来。
他这一站起,他旁边的那人居然也不敢托大继续坐着,跟着站了起来。
“霍先生……”
“沈长夏,我想我说得够清楚的了。”
霍席陵淡淡的回头瞥了他一眼,将搭在沙发上的衣服取了下来挂在手臂上。
“还是说,你听不懂?”
虽然,俩人的年纪差不多,但是,霍席陵的气势却死死地压着那个名叫沈长夏的人。
沈长夏愣了愣,声音弱了下去,“是,我知道了。”
倒是叫谢思漫侧目,这男人一看就是霸道惯了的,不想会对霍席陵这般敬畏。
霍席陵没再理会他,看了看谢思漫,“他,我带走了。”话却是对沈长夏说的。
沈长夏眉宇挑了挑,细细打量了谢思漫几眼,仍有些不可置信于霍席陵会看上这样的货色。
“是,您请便。”
谢思漫一直跟着霍席陵到楼下,脑子还处于一片空白。
叫他恍惚回过神来的是霍席陵极冷的一句。
“霍北约,你真是好有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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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8 14:29:18  更:2021-09-08 14:3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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