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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错过的,都是开局(古风,父子)[第1页]

作者:江矜溯
首页 本页[1] 下一页[2] 尾页[2]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一言蔽之】此文乃读者强大脑洞荟萃,并借由江楼主更为强大的脑洞修补完成,目前。无框架,无剧本,随心所以,乱七八糟,请诸位读者带好避雷针以及……一只强大的心脏,谢谢~
【读者脑洞】
本文是以一个打人者(老爹)为主角叙述的文。
本文是一个天南海北闯的皇商老爹和一个自幼被扔在家里的儿子在十几年后突然相处的故事,期间各种磨合各种有。
本文人设乃一只从不拿儿子当回事的老爹和一只特别喜欢老爹的傲娇儿子。可参照沈陌那样的→_→(不认识的请自动退下~)
本文用以——调节气氛
本文可能存在一可怕场景——老爹第一次揍儿子表示儿子的屁股比他睡过的人都要软。
妈妈呀,由于读者脑洞太过可怕,让江楼主先冷静一下,江楼主需要换个心脏……至于自家文案,江楼主表示,正在玩命加载中。
最后的最后~小人打个广告吧。
【各种宣传】
《且许,年华错》http://tieba.baidu.com/p/3765414425
《光阴逝,谁主沉浮》http://tieba.baidu.com/p/3802621699
【自家文案】
我名商律,字克己,一字予今,号安陵散客,是个皇商,切记,不是皇上。
多年前,商某认为,缘分一字,错过了,便是一生,却在几十余年后方得明白,很多时候,错过的,都不过只是开局。
【第二章】
洹溪别院中,得知真相的我很茫然,当真很茫然。十几年的空白,一个从来没听说的孩子,怎么能不茫然?是应当继续放在这里,还是带在身边教导呢?
或许是我的表情太过深沉,以至于戚祁想错了什么,竟然迟疑着开口道了句:“少爷他……”
我眉间一蹙,杯盏生生碎在手中:“以后,不要再在我面前提他。”
他说的少爷,自然不是我连姓甚名谁都堪堪知晓的商棋,而是我的义子,刚刚背叛我的义子。这次南下,明是核账,暗是翻盘。自己这么多年的根基,哪是他一个孩子挥手可覆的?我不过是心下难过,想随途散个心。
毕竟,十余年的光阴,我这样悉心照拂,手把手地教导,可是,商染还是背叛了。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明明日后都会是他的东西,为什么要背叛?
想不清的事,我便不想了。理了理心绪,对着噤声的戚祁缓缓开口:“让那孩子进来。”
我来洹溪别院不过一段路的功夫,商棋居然能赶在自己之前先到,明显是刻意的。他应当早知道自己的身份,甚至知道他的必经之处,然后刻意引起自己注意。
我不是不喜欢聪明孩子,商染就是一个例子,但我不喜欢这种孩子。因为我如今唯一的感觉就是,商棋的年纪不比商染小,而手段却显得太过粗糙。但我没有教导过他,确实不能怪这孩子没有商染优秀。
自我回来,商棋已经在门口跪了很久,毕恭毕敬,看上去很是乖巧,虽然只是看上去。我皱了皱眉,看着他从室外进来,眼珠滴溜溜地乱转,似乎有些紧张,有些担忧。这么多年在商海中沉浮,我一眼就看得透他,因为商棋的心事都写在脸上。
原本,我想耐下心和他仔细谈谈这些年的过往,但看着他如今的样子,估计过得很是滋润。因为等闲生活,纵不出他这种性子。我耗费了这么多年光阴在商染身上,实在没有心力重来一遍,便直接开门见山了:“你大概不知道,我商律不喜欢耍小聪明的人。”
商棋的脸色有些泛白,但依旧维持着笑意,我看着他的眼睛,尽量放轻声音:“识字吗?”
他抬头,似乎想表明什么,但最后只是微微敛着眸子:“家慈当年教过。”
我自认是个识文断字的人,也喜欢风雅,但不喜欢附庸风雅。这种文绉绉的话明显不该是这个孩子口中说出来的。但毕竟是自己的孩子,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手中的家规递给他:“看看,看得懂吗?”
商棋看了自己一眼,眨了眨眼,迟疑地接过那本堪比三指厚的书,从头到尾翻了一遍,速度堪称惊人,一目十行都没这么快吧。
我的眉头跳了跳,压着心中的烦躁:“看得懂吗?”
商棋似乎是惊了惊,直接以数银票的速度刷到了最后一页,最后,恭恭敬敬地将手中的家规端放在桌上,似乎觉得不对,又往里推了推,才喃喃地答道:“嗯,棋儿记住了。”
先不论这个“棋儿”自己听得顺不顺耳,你就是紧张,也不能随手一翻就用“记住”来糊弄我啊。我深沉着眸子看了那孩子很久,还是觉得,这个毛病不能惯着。虽说看上去,对这孩子说教估计不怎么有用,但初次见面,我也不敢下重手:“你过来。”
看着商棋走一步定三步的挪过来,我将手轻轻覆在他的肩膀上,感受着他身体的微颤,耐心地去引导他:“今日,在酒楼,你是故意引我注意的。”
商棋怔了怔,迟疑地点了点头。
“刚才,我让你看,你看了,但这句‘记住’不能这样用。看和记住不是一个概念,明白吗?”
商棋没什么反应,只是疑惑地看着我。
我觉得,这孩子不好教,但到底只是静静地开口:“我不多责你,二十下,就‘欺谎’一条,家规上都有,你日后好好背背就记得了。现在,把裤子褪了。”
商棋猛地睁大眼睛,似是难以置信,但我的态度,不容置疑。我没动过手,不把裤子褪了,实在把握不了轻重。教导商染这么多年,我都是说教为主,他背叛后,我怒极时扇下去的耳光,也是我第一次动这个孩子。所以,这场责罚,我并没有经验。
商棋似乎很委屈,看了我半晌都没有动作。
第一次就反抗,这孩子确实不是听话的料。我直接起身,将他按趴在桌上,褪下了裤子,商棋挣扎得很厉害,我松手的时候,就见他红着眼眶瞪着我。
我轻轻坐下,一如既往的淡定。商棋或许当真很在意我的态度,委屈了很久,到底是自己趴在了我的身上。其实,我本意不是如此,但商棋的自来熟,我也不排斥。左右都是打,怎么个姿势不是打?
我轻轻压着他的腰,试探着下手。商棋毕竟不小了,十几岁的孩子,趴在腿上,压低了身子,臀部就这样翘着,或许当真有些难堪,倒是一字未言。
才几下,我就惊觉衣衫上似乎有些湿,下意识看了看刚刚泛着粉红的臀部,便试探着抬起他的头,就见商棋已经哭得一塌糊涂,声音却抑在喉间,实在听得有些可怜。
我之前没打过人,唯一的感觉就是商棋的的屁股似乎比他多年睡过的人都要软,一时也把握不准是不是打疼了,又疼到什么地步。明明看起来不严重,这小子怎么哭得像死了……娘一样?明明自己收了力道的。
商棋哭了很久很久,忽然莫名其妙冒出一句:“十五,”似乎是没得到我的反应,他默默地又加了一句,“家规上写的。”
我一下子懂了,他的意思是,“欺谎”这一条,具体数字是十五。我这么多年没碰过这本书,不过是随便报了个数字,哪里知道……
此后的几个时辰内,商棋向我彻底展示了一把何为天才。他就这样幽幽地趴在我的腿上,从家规第一页开始背,生生背到了最后一个字。我没有去对,因为,如果他能生生杜撰出一本家规来,我商律也只会心服口服。
商棋弱弱地瞥了我一眼:“我可以下去了吗?”
语气很无辜,但我看得清楚,这孩子含泪的眼中有着明晃晃的嘚瑟之意。果然欠揍,但若是他当真记下了,倒真算是我一定程度上屈打了他,便也没有多说什么。
商棋慢条斯理地拉上裤子,敛着眸子来了一句:“我只是想去偷偷看看你的,没想引起你注意,我不知道你会上来的。”
这句话没头没尾,但商棋没再解释,咬了咬下唇,直接往外跑。
这孩子……
我不经意间又想起了商染,整个人的兴致都跌落几分。看着已然糟蹋了的衣服,我默默换了一身,去找戚祁喝酒,而门外,已是夕阳西下。
那一日,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大醉,相信也是最后一次。商染,这几日,是我给你最后的机会,既然你无心把握,一意孤行,大家便只能恩断义绝了。
跌跌撞撞地走在小路上,模糊间,似乎看见长亭有人。从远处看去,是……商棋?
或许是酒醉了眼花。此刻的商棋没有晨日的拘束,清风玉立的感觉,却看起来很孤独,像是一种快要被遗弃的悲伤。摇了摇头,我继续往前走。小小年纪,你悲伤什么,我商律被背叛得这样惨,都没有悲伤。是啊,我一点都不悲伤。泪水缓缓逝过脸庞。
【第三章】
我是个商人,家财万贯,所以,我是个成功的商人。理所当然,当我真心想对付一个人的时候,人脉、资金、手段,我商律一样都不缺。
短短一日,歧州的大小事务便已然告妥,现在,唯一还在商染手中的,大概,只有安陵了。我觉得,我对这孩子已经仁至义尽了,所以,我打算回安陵了。至于这几年,便当我养了一条狗吧。
临行前,还是那辆车。我坐在车里,透过帘子看外面,神色难辨。
我确实还在犹豫要不要带上商棋。我已经被背叛过一回了,即使商棋的孺慕之情这样明显,我也害怕金钱权势会迷惑他的心智,因为,我不想第二次付出一切,再被辜负得干干净净。
但是,商棋的眼睛确实生得好,就像很会说话一样。他站在那里,很明显得感受到他想跟着自己的想法,那份渴望太过强烈,然而,但从头至尾,看上去,他整个人都没什么存在感,只是敛着眸子,一字未言。
不得不说,我有些动摇了,试探着拂开帘子:“想跟我走吗?”
我没有说去哪里,也没说怎样安置他,但商棋的眼中一下子泛出一种喜悦,刺目得很,让我瞬间被填满了心。原来,自己也不是这样一无是处。原来,我的感情,也是有人深深期盼的。
于是,理所当然,我带着那孩子一并离开了,即使,我还没有觉得有多喜欢他。
而这份无可无不可,彻底终结于那场荷花宴。
商棋的忽然消失,让我有些心慌,以至于当他再次湿淋淋地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的火气几乎是抑制不住地往外冒。我先天对于资金流转的天赋,让我一生过得太过于顺遂,或许,可以说,即使将我丢进沙漠,只要留我一件衣服,我就能在几年内重新打出一片天下。所以,我不缺钱,也不缺势,自然也不会给自己找罪受。
是以,商棋是第一个先例,第一个让我觉得后悔的先例。因为,他这样顽劣,一点都没有我所欣赏的识大体、懂分寸。他就像一个正常的十几岁孩子,爱玩爱闹,正常到让如我这般终生生活在不正常世界里的人,生生觉得刺眼。我怎么能这样将他带回去?这样的孩子,我如何能将他带到那个世界,分明,他什么都不懂,他单纯得让我觉得难过。
这样是不对的。这样,在商家,是不对的。何况,这么小的孩子,掉到池塘里,如果一个不当心,命会不会有,那都是一个问题。
我压着火气开口,试图去让他明白,这种做法是完全错误的,但商棋就这么无辜却故作镇定地看着我,没有一丝一毫得辩解,甚至没有告诉我,他是否知错。
拍着桌子起身的时候,我第一次惊讶于自己还会有这样强烈的喜怒,因为,我一贯认为,无论是商人,还是政客,只有当别人无法捕捉到你情绪的时候,才算得上是成功的。
“伸手!”我站在临时订下的天字号房中,将镇尺敲在桌上,极力去维系原本的温和姿态。
商棋缩了缩,看了自己一眼,咬着下唇,缓缓伸出了手,整个人的目光都有些躲闪,但他伸得很坚定,就像坚定交付出自己得一切,不带一丝保留。
“啪!”很重的一下,声音很响,手上瞬间一道红印。出乎意料,商棋没有躲,只是眼眶中的泪水不断打着转,却丝毫没有往下流。
对比当初屁股上的粉红与商棋的泪流满面,我估摸着,或许不怎么疼,便加着力道打。自然,很久之后,我才发现,这个孩子,只会在不疼的时候流泪。如果当真疼到了一种地步,反而,他会很平静,因为,他知道你很生气,所以,他不会撒泼耍赖。
“为什么去池塘?我没告诉你,在原地等我回来吗?”几下之后,我终于发现了异样,因为,手上已经肿得很厉害,但商棋依旧没有丝毫反应。
“爹爹,你不生气了吗?”商棋眨了眨眼睛,突然泛出一种惊喜,那是发自内心的欢喜,他就这样将另一只手从背后移到眼前,手中还握着从池塘采上来的莲花,“爹爹,你喜欢吗?”
商棋就这样站在我的面前,手上肿着,分明还赌着一口气,却这样满怀希望地看着你。他的身上还在滴水,整个人都很狼狈,然而,他笑得很开心,带着一丝拘谨:“娘亲说,爹爹是个皇商,满腹诗书,风华绝代,她只见过您一面,可是,再也不想相信世俗的论辩。因为,爹爹喜欢莲花,花自喻人,爹爹一定喜欢。”
我的眼眶有些泛酸。这么多年,讨好我的人太多,我被送过的东西也太多了,却从来没有人拿出这样廉价而毫无意义的东西,这样殷切地问过我,你喜不喜欢。
“棋儿,”我看着他,难得没有嫌弃他如今的模样,轻轻抱了抱他,“先去换身衣服,什么样子。”
直到我推开他,商棋还在一种震惊的状况下,半晌才笑了,笑得很灿烂,直接往外跑。
【第四章】
自此后,一帆风顺。但愈近安陵,我的心中愈发不是滋味,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感觉。世事当真难料,亲近者的背叛固然令人神伤,但若无此契机,我又怎会知道,洹溪别院中,还有我错失十余年的亲生儿子。
自荷花宴,我责打了商棋后,他的性子也收敛了些,似乎是对于安陵商府的陌生,抑或是对于未来生活的迷茫不定,他一改往日灵活生动的模样,倒显出了一种尊敬与退让。人对于未知的事情总是怕的,商棋或许也是一样。
看着阳光下,商府烫着金光沉木暗色的牌匾,透过大开的府门,依稀可见其中的斑驳。大家族总是这种意味,没有崭新的奢靡,只有半旧的家具,诉说着岁月的味道。却不知这小小的恍然毫不起眼的商府匾额,埋葬了多少人心善恶。
我看了眼商棋,率先提步迈入府中,直入大堂,正见一袭白衣侧坐堂前,清茶慢饮。
安陵的事物交接远比任何地方干净快速得多,因为完全没有抵抗。诚然,有着商染一贯的风格。毫无意义的事情,他从来不做,也从来不屑去做。这,得源于我的亲手教导。他若没这份风骨,自然,我也不可能尽心栽培他这么多年。
看着我进府,他依旧带着平素安静温和的笑意,缓缓起身行礼,不卑不亢,眉眼间看不出丝毫失败者的恼怒与悔恨,就像他不过是下棋时,错乱间输了一局,根本无伤大雅。
我静静地看着他,就如什么事都未发生之前一样,随手取过他一侧的茶盏,拨弄了两下,便直视着他的眼睛,不辨喜怒地开口:“还有什么话说吗?”
“果然是义父您问得出的问题,”商染的声音很清澈,很干净,但话语间却完全不是这个意思,“牵涉的人,如今都不在这儿。换言之,这里的人,义父随便用,绝对忠心,天地可鉴。”
“很好,来人!”看着熟悉的下人进屋,我审视了商染很久很久,到底没从他眼中看出一丝一毫的意味,掩了掩眸中的失望与自嘲,低声开口,“按规矩,杖毙!”
从我见到商棋的一刻,甚至从我知道自己还有孩子的一刻,我就懂了,懂了商染无缘无故的背叛。原来,哪里是无缘无故,恐怕是处心积虑。难怪洹溪别院的事,这么多年来瞒得这样好。我这样信他,信到完全纵容他的权利发展,如今,商染,你好,你当真是好。可笑,我居然还指望你能给出一个否认的答案,当真是笑话。
对于这个结果,想来商染也足够有准备,因为,他神色间完全没有错愕,只是返身看了眼下人。他一贯沉默寡言,但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旁人便不再上前,任着商染自行往外走。
我皱了很久的眉,到底任他去了。有的错,可以犯,因为可以原谅,可以从头再来;但是有些错,你永远不能去触碰,比方说,背叛。这个道理,商染,鲜血能不能教会你,我不知道,但是,最终,也不必知道了。
看着身边神色有些畏怯的少年,听着外面板子的责打声,我抚了抚他的发丝,不带任何感情地开口,却分明觉得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以后,永远不要做这样的事情,知道吗?”
商棋就这样恍然无措又满目不解地看着我,但是,我到底没有解释。因为,他不必懂,这一辈子,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这个权利,转而去背叛我。因为,我没有这个胆量,再去赌上一次感情,只为证明时光易逝,人心未变。
不知过了多久,管家才匆匆忙忙地进屋,看了眼一旁站着的商棋,到底斟酌着开口:“律爷,染少爷晕过去了,您看……?”
“什么时候,我的话还需要说第二遍了?”我当真觉得有些可笑,商染不过是乱了几日的纲常,你们便连主子是谁都分不清了不成?
这样一想,心中便无端有些烦躁,茶盏磕在桌上,室内一片死寂,便衬得外面的责打声更为清晰。
良久,商棋终于拉了拉我的手,似乎想开口求情。我皱着眉,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到底觉得这孩子有些缺心眼,你可知道谁害的你这么多年有家归不得:“商府主宅规模不小,不是洹溪别院能比的,让管家带你转转,自己挑个看着喜欢的地方,回头让丫鬟理起来。”
说着,便径自往外走。大堂门口的刑罚依旧还在进行,犯了商府的规矩,自然是明正典刑的。府里的人几乎是全聚在了正堂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地看着正中央的场景。
大致一盆凉水已经泼下去了,商染浑身都湿漉漉的,这么多年,我没打过他,倒当真是不知道,他这样能忍,委实从头到尾都没吭一句。板子砸下去的时候,带着一道道血痕,商染攥着刑凳的手看上去几乎是想要掰断它的角,但明显看得出没什么力道。或许,商染的人脉当真不错,围观的人,大多眼中都透出一种不忍的神态。
生死就是一瞬间的事,但我看着他的眼睛,忽然有些恍惚。商染没有叫,没有喊,但是,他睫毛笼下的阴影,让原本混乱的眼中变得看不清神采,却能生生溢出一种极致的痛苦。
我很想返身离开,但混乱的记忆就这样纷至沓来,带着最初见面的缓和时光。
初见商染的时候,他还不是如今步步谋算的人,看着自己的目光,带着故作镇定中的镇定。
我整整见过他三面,才在无意间问起他的名字。
“商染。”
“你也姓商?”我手下一顿,看向他的目光带着一丝疑惑与惊讶。
那一日,他就带着隐晦而平和的笑意,以稚嫩却不失老成的语音,轻轻开口:“回律爷,‘商洛路犹远’的‘商’,‘晓来谁染枫林醉’的‘染’。”
只可惜,那样干净纯粹的孩子,到底是不复存在了,因为,商家的匾额,葬送了人心。或许,一开始,我就不该因为这样一个随随便便的巧合,认他当了义子,否则,或许,如今的商染依旧可以带着原本安然的性子,与我执笔,细谈一首诗词。
【第五章】
时光转眼流逝,从商的人,但凡妄图创下基业,大抵先要有漂泊天涯,四海为家的觉悟。商家的店铺如今遍布天下,理所当然,我的一生,也必然都在大江南北闯荡留连。所谓安陵的商家主宅,其实不过是个门面,左右我寻常也住不了几日。
但难得,我考虑了如今商棋的尴尬地位,到底还是计划耽搁片刻,至少让这个孩子入了宗祠,至少,让他不会在安陵住得没有地位,没有尊严。但凡我商律的人,我从来不会亏待他。这或许便是我在商场沉浮多年,却始终顺风顺水的缘故。
那是我自入主宅后,第二次正式见到商棋,在商家宗祠,完成认祖归宗的仪式。我不是刻意避着他,只是,玩着风花雪月,拥着美人入怀,家资还不跌反涨,这种事,毕竟是传说。我很忙,忙到不可能每天随随便便抽得出时间,面对各种形形色色的人。所有人,在我眼中,无非两种,必须见的,和没有必要的。
即使商染当初顶着商家少爷的名头,除了初开始的几年,尤其在商染的举手投足大体让我满意后,我便很少会抽时间,回住宅见他。长大了的孩子,没必要拘着,我一贯开明,开明到或许连商染都觉得不安心,所以,才有了如今的种种。
宗祠的仪式过了一半,管家忽然神色纠结地走到了我身旁,压着声音开口,但开头的几个字就让我皱眉:“律爷,染少爷……”
那一日,我到底是没狠下心,中途止了刑,将人直接迁到了安陵的别院,或许,是他的眼睛太有味道,那种含而不露的痛苦太过明显,只一眼,就看得人心软不忍。但到底,我不想再见到他,甚至不想听到任何关于他的消息。只要这辈子,商染安安分分的,看在往日的感情上,我并不想与他为难。但是,如果……
我冷冷瞥了他管家一眼,在他的噤声中缓缓净手,平心静气接过跪举着托盘中的玉簪,轻轻俯身,将手中的玉簪,插进商棋的发髻,对着他的眼睛,静静开口:“我商律终生不会再娶。”
祠堂死一般的寂静,瞬间敛去了所有的声音,连针落在地上的声音,怕也清晰可辨。我就这样带着笑意,看着商棋眼中明显的诧异震惊,缓缓松手,环视着室内的人,漫不经心地接上了后半句话,却是对着商棋说的:“所以,你会是我唯一的孩子。”
这句话,间接承认了那个我到现在都记不得样貌的女子,正式成为我商律的正妻;也间接承认了商棋,作为我的嫡长子,将会是安陵商家公之于众的,唯一继承人。
我没有去管众人的神色,只是浅淡地看着商棋,看着那个曾经带着世上最纯洁无暇的笑意,举着莲花,问我喜不喜欢的孩子。那么,这个礼物,这句承诺,棋儿,你喜不喜欢?
商棋依旧愣愣地跪在那里,对着我眨了眨眼,似乎是怀疑自己听错了,好半晌,才从眸中流露出一种“惊喜来得太过迅猛,以至于我承受不来”的复杂味道,黝黑的大眼睛定定地看着我,似是征询,似是出神。
大庭广众下,我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孩子!我甚至有一种错觉,或许,他的喜悦,不是为了这份言下之意,而仅仅是源于字面意思,他,会是我商律唯一的孩子。
轻轻拉着他的手起身,无视众人错愕到昏厥的目光,我直接带着他朝门外走。
我是个喜欢循规蹈矩的人,但是,骨子里,我不喜欢这些规矩。换言之,我此生的循规蹈矩,不过只是为了日后,我的孩子,不必再受这些条条框框的约束。
“律爷,”或许是终于摸准了我的脾气,管家复杂地看了眼商棋,欲言又止片刻,到底是开了口,“今日少爷正式入宗祠,染少爷……”
“让他好好在别院呆着,若无要事,不必出来。”我皱了皱眉,实在有些反感这种作风,对付不了我,便要从商棋下手不成,“还有,商府如今哪来的第二个少爷?”
管家滞了滞,沉默片刻,才轻声开口:“染公子说,他近日身体不适,平日无事,就不过来了。还托下人送了份礼物,让务必带给少爷。”说着,便将手中的木盒递给商棋,到底被我中途截下。
商染是什么样的性子,我很清楚。他很懂分寸,很会做人,自然也很清楚,我不会希望他牵涉到商棋的事中,但碍于礼数,到底是挑了个过得去的理由,直接先致歉。是以,他自然不会做没意义的事,包括一份简单到不能简单的礼物。
推开匣子的一刻,带着暖白色调的白玉静静躺着,云絮状纹理,在侧光的映照下,显出混沌的半透明,衬出一种亲近温和之感,玉见其人,便如商染给人的感觉,纤尘不染。
这么多年,我似乎只送过他这一样东西,如今,物是人非,到底,他也不愿意留。
我回神之际,便见商棋探究地看着我,眼中泛着一股很浓的深思,一点也不似他原先给人的印象,不免有些好笑:“商染送你的,你收着就是。再者,爹爹忘了问你,琴棋书画,棋儿学过哪些?”
这句话,我只是随口一问,哪知商棋抽了抽嘴角,小心觑了我一眼,讨好地对着我笑了很久很久,终于在我无可无不可的目光中,缓缓敛了敛眸:“棋儿……学东西很快的。”
言下之意,他委实什么都不会。我挑眉看了看他,依旧拉着他的手,到底没说什么。
商棋的左手不留指甲,右手留而不长。那是长年弹古琴,练下来的习惯。因为指甲过长,甲音过多,会令琴音过脆单薄;半点不留,会使琴音过闷,反而失去清亮的感觉。为了保持饱满醇厚又不缺乏润感,这是最常见的习惯。指上持续磨损再生的茧,或许可以用药祛除,借以维持手的柔软,就如当年琴棋书画冠绝安陵的商染,但很多习惯,到底是根深蒂固的。
自从入了商府之后,即使我从来没再正式见过商棋,但我知道得很清楚,他在刻意压制自己的能力与天赋,他不再随随便便展示着自己过目不忘的才能,即使,他是这么张扬的个性。为了什么呢?我抬头看了看天,到底觉得商棋这孩子很是缺心眼儿,我分明已经放下了商染,你又何必试图挽回,何况,是以这样拙劣的方法。你当真以为,你的能力达不到我想要的程度,我便会再次重用商染吗?不会的,有些感情,轻易耗不起第二次。
【第六章】
“不要相信任何人,否则,别人的天堂就是你自己的地狱,但是,除了爹爹。”想到自己不会长久留在安陵,我到底是很郑重地告诉了商棋这个道理。但恍然间,我忽然想起,关于这一点,我仿佛从未强求过商染。一直以来,我只是向他强调了前半句,仅此而已。
此后,很多天,我依旧没有见商棋。直到远下的事务安排得差不多了,我才想起,有必要去看看他,毕竟,我短时间不可能回来,他若是不适合这个环境,甚至受到了暗地的欺负,都是我不愿见到的局面。
然而,事实与想象总是差得离谱。因为,我站在从汐居远处,便正见商棋似笑非笑地倚在门口,与我不知何年何月认识并滞留在商府主宅的女子议论着什么。我瞥了一眼身旁的戚祁,得到了一个让我刮目相看的结果,我第一次知道,我是纳过妾的,虽然,我从没动过柳氏,甚至完全不知道她的存在,果然,我娘很不平凡,这种事,都能办得神不知鬼不觉。
这是很明显的闹剧,由柳氏冲到从汐居引发的闹剧,完全在我的预料之中,而出乎我预料的是,商棋的态度很平静,甚至平静到漠视,而从我的角度,可以清清楚楚看到柳氏脸上的羞怒与尴尬。明显,这一局,商棋赢了,赢得令人刮目相看。
柳氏狠狠跺了跺脚,骂了句什么,便落荒地走了。商棋满目不解地看着她离去,却终于在身影远离的过程中,转向淡漠,最后化为一贯的无辜。阳光洒下去,依稀还是那个干净的孩子,分明不懂世事,分明纯粹得让人羞愧。
我终于决心,要从头好好查查。因为,这个孩子不简单,远比商染更不简单,工于心计,城府深沉,甚至连久在商场流转的我都没有发觉丝毫异常。
是夜,我陪着商棋下棋,或者说,我强迫他与我下棋。前半夜,二十七局,理所当然,二十七比零,商棋一局没赢,甚至棋路乱七八糟,白瞎了商棋这个名字。后半夜,他似乎琢磨出了门道,二十八局,十四比十四平,但是,我不相信有人能有这种资质,一夜学会步步攻心,我私心里觉得,他原本是会的。商棋到底会多少东西,我一下子居然把握不准。
方一回神,正见商棋昏昏沉沉地对着棋盘,当真是分分钟都睡得过去的节奏,上眼皮不断搭着下眼皮,眼中水汪汪地积聚,脑袋一歪一歪的,明显是困得受不住了。
棋子敲在棋盘上的声音很清脆,但如今的商棋大致不觉得。每次,我都要敲上两回桌子,他才会磕磕绊绊地揉揉眼睛,明显不聚焦地扫上一眼棋盘,磨磨蹭蹭地补上一子。直到日上三竿,商棋眯着眼睛,微不可见地眨了眨眼,随手把棋子一摆,倒头就睡。
这一局,商棋赢了,但这一回,我没有收子。因为,时至如今,我很肯定,他会,而且,足够精通,精通到分心时都能轻轻松松赢过他人。
商棋,商棋,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这一回,我直接绕过了戚祁,避开当初查找商棋身份的所有一干人等,决心对于洹溪别院的事情,来上一次彻底的清查。
【第七章】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能使磨推鬼。当夜,我拿着洹溪别院最新的资料,却在打开与不打开之间纠结了长久,我是个相信证据的人,但在感情方面,我从来不想相信这些东西。如果一份感情的前提是足够安全干净,那么,这也就不能被称之为一段感情,就如当年我从来没有彻查过商染的过去一般。
犹疑间,我在窗前默默站了整整一夜,终于,不幸感染风寒,高烧烧得脑子都很糊涂。以至于分不清白天与黑夜,只觉得不断有人在我耳畔喋喋不休地吵闹。就这么半迷糊半不迷糊之间,隐约听着旁人种种的对答,虽然并不清晰。
我知道商棋不一般,但我没有预料到,他的不一般,会到如此地步。我突如其来的卧病打乱了远下的计划,但府里的运作依旧如常。每次清醒时,我都能听到商棋的声音,冷静而条理地安排所有事物,或许,我可以默认为,自我卧病以来,商棋一直守在这里。如果,他掩藏的本初,只是为了那份孺慕之情,我觉得,这样的结果,似乎未必不能忍受。
昏昏沉沉不知几日后,我隐隐感觉到了病情的好转,脑海中缓缓恢复了清明。远下的事,既然耽搁,我便不必担心耽搁得更久,我现在更想知道的,是商棋的能力到底到了怎样的地步,这能让我更好地安排他日后的生活。或许,我该感谢我的临时起意,因为,我委实大开眼界。
理所当然,我长久“昏迷不醒”,而全程陪伴我的,是商家目前唯一的顺位继承人商棋,作为我的直系心腹,戚祁自然而然会产生怀疑,并加以质问。
正在我将戚祁与柳氏进行对比反差的时候,商棋开口的第一句话,我居然就没有听懂,因为,他的原话是:“七七,世上任何人都可能害我父亲,可我不会,这点,孙管家很明白。”
他的话很平静,平静到只是单纯的陈述,但脑子昏沉的或许不光是我,因为房内寂静了很久很久,才传来戚祁错落的话语,完全不同于平日的谨言慎行:“什么?”
我的心中隐隐浮现一个足够颠覆思维的猜测,诚然,他的个性一贯如此,即使是简单的一句话,他也可以将一件混乱到极致的事,表明得清清楚楚,虽然,你完全不能理解。
我依稀想起,当年将商染引荐给心腹人的时候,那个脸上总是浮现小大人风范的孩子,对着戚祁,难得怔了很久,才很不确定地开口:“七……七?”在戚祁黑着脸的纠正下,商染微红着脸,却是很平静地改了口:“戚叔。”
他只说了一句话,但暗含着不可估量的信息。他的意思是,洹溪别院,从来没有一个人,叫做商棋,但他确实是我商律的孩子,这么多年,他真心相待。而从商染背叛,直到商棋横空现世,期间种种的内幕,孙管家完全知情。
行,商染,不愧是我教出来的人,你好,你很好!我竟不知,你究竟是筹划了多久,耗了多少心力,买通了多少人,才能这样一步不落地,生生导演出一场只有我看得到的戏。
戚祁似乎是怔了很久,才带着满是怀疑错愕的语调,吐出一个完全颠覆三观的答案:“染少爷?您近日,很闲?”闲到易个容,拉个小伙伴,玩个身份转换,体会一下不同人的生活?闲到非要触触律爷的霉头,体悟一下商家的家法?还是您觉得律爷对您太好了,闲到实打实地欠修理。
【第八章】
短短几日,不谈我徒耗的人力、物力、财力,这世上,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如今这样的情势下,安陵商家赈灾,本就消耗资本,偏又赶上商染的背叛,跌宕之下,商家的地位,在业界毕竟是有所波动。即使如今稳定,人心到底不安。
我可以忍受,多年心血下,养子殚精竭虑地妄图筹谋,但我不可能接受一个根本没脑子的人,没缘没故的,弄出这样的事情。我完全没有办法想象,那是我商律苦心培养出来的孩子,他的一举一动简直是在开玩笑,全然置我商家的威严如无物。
我想,到底岁月洗去了我年少的冲动,让我足够有能力做到不露声色地压制心中的愤怒,以足够冷静的姿态,在脑海中逐渐推敲汇合这两个原本应该完全没有交集的形象。
难怪初见商棋的时候,他的眼神这样紧张,这样担忧。他不是害怕我不喜欢他,他只是担心我会认出他,可喜可贺,我并没有。
难怪他能文绉绉地扯出一句“家慈当年教过”,因为这番对答,十余年来,他太过熟悉。
难怪他能这样顺口地将我商家的家规家训背得这样熟练,因为,他是商染,他在商家主宅活了那么久,理所当然可以计较得清清楚楚,甚至是每条每款。
难怪从荷花宴后到初回商府,商棋给我的感觉收敛了很多,带着尊敬与退让,因为,那时候的他,恐怕早已回了商府。
他合该弹过古琴,因为商染擅琴棋,诗书画乐之名冠绝安陵。他合该知道我素喜池莲,因为他把我的一喜一怒看得这样透。
这么多年,我这么宠着他,他纵使做得再不对,我之前也没动过他一根手指头。我花了这么多年,这么认真地去教他,甚至耗尽了我一生的耐心。
我恍然想起酒醉时,他站在亭中清风玉立的感觉,是啊,那种感觉,那个背影这样熟悉,可是,我又怎么会往那里想。可是,在我为你的背叛伤心伤神的时候,你在做什么,心心念念想好如何去布局吗?
当你没有这种想法的时候,你总会觉得不可置信,而当你真正接受了这个事实,你才会发现,这个局布得多么粗糙,多么拙劣,商染唯一的筹码,不过是我的感情。奈何,我输了,输得够惨烈,也输得够荒唐。
我在床上躺了很久,直到关门声响,才静静起身。我是商律,我不能这样慌乱,因为我慌乱了,商家便散了。轻轻推开窗,我拢了拢身上的衣衫,我必须要弄清楚,究竟是什么致使商染做出这种完全没有逻辑的事情,甚至连有人教唆的可能都想了一遍。一定会有答案的。
忽然,门口传来一丝响动,我只是静静地看着手中的资料,连头都没有回。很久很久,我才轻轻偏头,正对上戚祁不知所措的目光:“我醒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明白吗?”
月光笼罩下,纸上第一列的字迹清晰可见——洹溪别院,商染……
【第九章】
叠复的资料间,我依稀拼凑出了商染的一生。他出生时,其母难产,此后不过几年便香消玉殒,自商染记事不久,便直接离开洹溪别院,在外流落多年,才辗转于奴隶市场被戚祁遇上,带回府中,此后,以我养子的身份在商家主宅待了十余年,不久前重新更迭了洹溪别院的人事,汇同他人,合力干扰了我的信息网络,再遇,便是在歧州醉江楼了。而关于他为何离开洹溪别院,为何要布这个局的问题,却是一片空白。
我依稀记得,商染说过这么一段话:“娘亲说,爹爹是个皇商,满腹诗书,风华绝代,她只见过您一面,可是,再也不想相信世俗的论辩。因为,爹爹喜欢莲花,花自喻人,爹爹一定喜欢。”然而,商染母亲亡故的时候,这个孩子,绝对没有记事。是以,绝不可能有所谓的家慈当年教过,也不可能有当初的话。
在我一贯的印象里,商染明事理,懂进退,举手投足间,自带一种世家公子的儒雅温文,即使是站在那里,都能让人瞬间感受到一种雅致。“陌上人如玉,君子士无双”,说得便是安陵商染,然而,当资料摆在眼前,“商棋”的形象错落在那里,我忽然觉得,商染此生对于我,似乎从来未曾说过几句真话。
就像我从来不知道,这世上,曾经有一个人,叫做商染。要论及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的脑海中一片混沌,似乎记忆只能停留在最本初的时候。
我知道他每年的动向,知道他的作息,甚至每道爱吃的菜,但是,或许便如戚祁当初反复进言的那样,我们的关系,实在有种君子之交淡如矿泉水的味道。
如今的戚祁依旧如是,作为我的心腹,他似乎总也偏向商染,因为,他踌躇了很久,到底是冒着一死,跪地开口:“律爷,虽说染少爷此举……但,您对他的态度,实在是有些……”戚祁沉默很久,似乎才找到一个合适的词,看我的目光都带着躲闪,“冷淡。”
我不知道戚祁为什么总觉得我待他冷漠,但我商律自认,这实在不是我的问题,因为这种缓慢的逐渐放手,似乎是源于本身的默契。自然而然,长大的孩子都会疏远父母,不知从何时起,商染很少来见我,但我们的相处确实足够和谐。
如果是源于这种问题,我觉得商染一定是疯了,因为,这种情况若是摊在我商律身上,但凡我有这种感情,必然是要篡权夺位,然后,把人拘禁着,逐渐让他在绝望中死去的节奏,至于商染这种诡异的画风,或许我当真老了,我看不懂他的思维。
我挥退戚祁后,冷静了一个晚上,次日醒来,理所当然的,见到了守在房内、看着窗外发呆的商染。不得不说,我的印象不算有太大的偏差,从背影看过去,是商染一贯的清冷与平和。
这么眼熟的孩子,我当初,居然真的能没认出来。真的,没有上过心吗?
“棋儿?”
背影滞了滞,回过身来的一刻,依旧是笑意满怀,带着骨子里的纯真和善:“爹爹,你醒啦。”
我点了点头。很好,恰逢商某准备弄清楚情况,既然,你有兴致玩,为父与你玩上一局也无妨,但愿你不要死得太难看才好。
【第十章】
“棋儿,商家世代从商,你如今作为商家长子嫡孙,这查账对账的小事,自然也是应当懂的,”我看着他眼中闪过的一抹迟滞,平静而不失温和地接下了话,“会打算盘吗?”
我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决定了商染必须要从不知多少年前就融会贯通的技能入手,生生耗下一个早晨,只针对一本账目混乱的“经典著作”。
不知过了多久,商染才磨磨蹭蹭地晃到我身边,望着我的目光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躲闪,最终还是颇有视死如归意味地将手中的纸摊在了桌上。
很多年后,我都很佩服商染的这项技能。他确实是在完全没有表现出丝毫纠错能力的情况下,避开了账目上所有的漏洞,圆满完成了这个近似刁难的问题,因为,他居然就对着这笔烂帐,生生把账目填平了,委实是人才。
我颇为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无视他略带不自然的表情,直接将他拉趴在了我的身上,抄起手边的镇尺,就狠狠对他身后抽了三下,还颇有慈父范儿地开了口:“没事,你做得不错。这种事情轻易上不了手,我就不多罚你了。”
商家的杖伤,十天半个月也好不了。即使是简简单单的三下,商染整个人也有些不自觉的发抖,攥着我衣衫的手都紧得发白,额上瞬间见汗,但到底是一声也没吭。
我再次肯定,商染这个人,当真是很能忍。当下便随手将镇尺扔在了桌上,也不管他疼得多厉害,由着他趴在我身上,拿起桌上的纸,轻轻翻了翻,半晌才开口:“以你的身份,日后大场面见得不会少,什么都不会,自然不行。你如今初入商府,要学的还很多。”
看着商染好半晌才缓过神,轻轻从我身上起身,脸色带着微红,我挑眉看着他:“你现在是打算继续查账,还是换点什么旁的?”
商染看了眼书房内成叠的账目书册,终于还是哀莫大于心死地摇了摇头,带起商棋独有的风格,向我眨了眨眼,以示无辜。
不得不说,商染的眼睛确实很有味道,看着你的时候,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像是灵魂中透出来的清冷干净。单一眼,便让我瞬间改变想法,将他从洹溪别院带在身边。甚至一眼不过,仅仅一瞥,就能让我不忍心将他杖毙当场。
就这一点,我就很肯定,必要“高人”指点。毕竟,这种事,等闲自己是不会发现的。
于是,理所当然,我终是不忍地看了他一眼,随口改了话:“既然如此,我先带你去别院。虽说琴棋书画,现在学也晚了,但你总得懂些。放眼整个安陵,大致也不会有比商染更有这方面才能的人了。”毕竟,当年我是下重金,广聘名师,教导的商染。
直到我走到门口,才发现商染依旧站在那里,一步没动。或许杖刑当真不好挨,他的表情很痛苦,痛苦得显出了一种独有的迟滞,良久才回身,笑得很是纠结:“爹爹,我这身衣服,出去似乎不大好。我先去换身,”觑了一眼我的神色,他才以一种我都快听不出的声音,默默加了句,“要不您先去,我等会儿就来。”
我挑了挑眉看他:“没事,这身挺好,商染他一贯不挑这些。”
戚祁曾经带着一种不忍直视的表情,很是沉痛地说过:律爷,您永远不必怀疑,戚祁会背叛您,因为,但凡得罪您的人,大抵死得都不是一般的悲惨,戚祁自认,终生不会有这种勇气。这句话,实在把我形容得很像豺狼虎豹,但我一贯大度,所以,从不与他一般见识。
【第十一章】
有些人,在分明了解真相的时候,总是能轻易地看出许多往先看不出的破绽;有些人,在拨开被感情影响的心性时,总能更快地抓住事情的关键实质。而这两类人中,自然包括在商海中沉浮过多年的我。
于是,我只是平心静气地坐在别院长亭,端着手中的茶盏,随性地看着两个人下棋。坦言之,刚入别院的时候,我心中也闪过一瞬的诧异了然。诧异的是,这里居然真的有人,商染的计划安排诚然够细;了然的是,戚祁,你儿子果然很有勇气,易容学得不错。难怪……
以我的性子,从来喜欢以温和的方法解决问题,所以,当夜商染的那句“七七”,即使再震惊,再惊怒,我也没有立即开口质问,那太尴尬,也太被动。即使我要问责,总也必须有人先认错才是。
何况,我自认,这件事,必是我人生最大的污点,自然不能让它如此轻轻巧巧地过去,我总是要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诚然,商染的心性不可谓不稳,戚家的小子下棋下得多烂,我是有生之年不想领教第二次,他居然就这样神色平静地忍下来了。
戚旭的棋落得很快,基本上不带任何思考,商染一落定,他就能直接接下去下。倒是商染下一步棋,够我喝上好几壶茶,估计算得艰难,提示得,也艰难。他就这么抖着手,皱着眉,一步一步落子。这么多年了,我都没见他这么用心地做一件事。如果忽视这所谓的真相,以及愈发惨不忍睹的棋局,乍一看,还是很有宗师引导徒弟的架势的。
不过,有时候,想输也是要有能力的,输给我不难,绝大多数人都能做得到,但要输给这样的人,还要输得光明正大,理所当然,当真是不容易。这局棋,从日上三竿,下到夕阳西下,戚旭的招数,除了叫吃,还是叫吃。
商染的额上不自觉地见汗,我难得觉得他有些可怜,却也有些好奇,你这样耗着,和直接服输,究竟哪个更好些。拨弄着手中的茶盏,我很贴心地给他倒了杯茶,对着他惊愣的目光,幽幽地道了句:“继续。”
商染执着手中的棋子,不上不下良久,到底没有接我手中的茶盏,只是定定地看着我,似乎很想看出什么名堂来,到底还是缓缓弃子,闭了闭眼,直接起身,往地下跪,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
私心里,我很想把琴棋书画一样样过过去,但商染这样痛快地承认了,我自然也不好太为难他。当然,我觉得,家教这种东西,有时候还是很重要的。在商染明显看透局势,任人宰割的同时,戚旭还在一脸茫然地捏着手中的棋子发呆,差距不可谓不大。
茶盏轻轻磕在桌沿:“戚旭,回去让你父亲教教你怎么下棋,”我略带着审视,看了看商染,“商染,商棋,你还有多少名字,今日不妨一并与我交代清楚。倒当真是小看了你。”
黄昏的夕阳带着余晖的斑驳,洒在商染身上,自有一番味道。或许是当日刑杖的伤痛还历历在目,我的话一落,他微不可见地抖了抖,下意识咬了咬下唇,看向我的目光中,都瞬间闪过一丝惧意,但最终到底归为平静。
【第十二章】
以我的脾气,很少会当众给人难堪,何况,这孩子的脸皮,确实薄。是以,即使当初认定了商染的背叛,我到底也没让他褪衣受杖。思虑片刻,我很是开明地将“审问”的地点定在了别院偏房。人少事少,书桌床铺,样样齐全,让做过一份功课的我,很是欣慰。
当然,我满意,不代表是个人都满意。看着商染沉默地跪着,完全没有一丝解释的意思在,我幽幽地点上烛火,砌了杯茶,无声地翻着手中的一叠资料。诚然,这种性子,倒也在我意料之中。幸运的是,我自认耐心不错,有的是时间这样耗下去。
一杯杯热水倒下去,一杯杯凉水饮下去,茶盏中的水凉了又热,热了又凉,我终于缓缓放下手中的杯盏,挑眉看向商染。黄昏到夜半,时间不长不短,但纵使我商律手上的东西都属上乘,温保的茶壶中,水到底稍失了些温度。
“我不喜欢小聪明的人,但更不喜欢跟我玩心眼的人。”一句话,打破了偏房的死寂。倒不是我没了耐心,实在是看商染跪得脸色发白,双腿微抖,眼看着实在撑不下去了。
理所当然,商染依旧没有半丝反应,但脸色似乎白得更厉害了些。我其实很难理解,无论是商染在商场上的作风,还是作为商棋时,他隐隐流露出来的引导性言辞,这孩子,都和沉默扯不上半丝关系,却难得一点也不违和。
即使他当初作为义子,我了解商染,也像了解自己的孩子一般清楚。但凡他死了心不想说一件事,你就是当场打死了他,也不可能从他口中得到一丝一毫的消息。我理了理手上的资料,往书下一压,最终放弃了直接的探寻:“我的性子,你也清楚,不喜欢拖泥带水。不想说,简单,受罚就好。”
板子到底不比镇尺,砸下去,是实打实的伤筋动骨,一下青紫,几下就能破皮,几十下下去,皮开肉绽,十天半个月连床都下不了,也算常事。这种罪,等闲我没受过,但看商染眼中一逝而过的畏惧,诚然,肯定是不好挨。
商染的目光带着很深的纠葛,深深拢在幽深的眼眸中,辨不清神采,却无端让人觉得心疼。我看了他很久,抄出一旁的镇尺,敲了敲桌子:“过来。”
按商家的家法板子,再这样责上一轮,别说商染这么多年养尊处优下来,如今的情况,还撑不撑得下去,就说我自己,也未必狠得下心肠,这样待他。
商染抬眸看了我一眼,以手撑地,缓了很久,才颤抖着起身,微不可见地咬着下唇,闭眼缓了很久,才尽量稳着步伐走向我。商染似乎自小就有这种魄力,无论多狼狈的时候,都能显出一脉风度,令人望尘莫及。若没有此事的发生,终此一生,我大概都会这样理所当然地觉得。
商染抿着唇,停在几步开外,抬头征询地看着我,似乎更纠结了。这么多年,商染茫然无措的时候少,我也是第一次觉得,当那个凡事游刃有余的孩子,明明白白体现出一种纠结慌乱,居然看起来,很有一番味道,比之往先,倒更多添了一份人气。
“染少爷,要商某帮你?”
商染下意识攥了攥衣衫,开始伸手解外衣。他一贯的衣衫,都透着大气简朴,或许是为了防止事发过快,这几日,衣衫穿得很是繁复,脱了很久,才轻轻解开腰带,瞥了我一眼后,认命地将亵裤死死往下拉,随后直接闭着眼睛,俯在我膝上。
一刹那,我便瞬间懂了他的犹疑。我商律活了这样久,还是第一次知道不破皮能有血痕,几十板子砸下去,不过青紫的典故。诚然,商染是个很会阳奉阴违的人,他可以随时随地保持着一种温文儒雅的形象,也可以瞬间让这个形象崩塌得干干净净。
我不自觉地摇了摇头,执着镇尺的手紧了紧,再次为自己的一念之仁苦笑不已。商染,你对着我,究竟说了几句真话,我又能信你几句?
镇尺狠狠地抽下去,我能瞬间感受到商染的颤抖,隐隐听得到他死死抑在喉间的声音。身后看不出什么名堂,但我知道,很疼,很疼很疼,或许,远远超过商染的承受能力。
但是,责罚就是责罚,这种事情,平下心绪,左右不过是几张印着银票的纸,我商律不是输不起,没必要这样计较,但我不能让商染这么小的年纪,做事这样不计后果,表里不一,这是商家大忌。但凡商染要继下这份产业,便不可能存着这些毛病。
【第十三章】
二十余下过去,我能明显感觉到商染越来越难以自控的颤抖,压制着他的手,也能体会到他的衣衫尽湿,但我看着他身后,也委实没看出什么差别,心中不免暗叹,这孩子委实不禁打。
突然间,商染攥住了我的衣衫,力气不大,但错愕之下,我却是下意识停了手。或许这个举动本身也在商染预料之外,他怔愣了许久,才试探着回头。冷汗从额角淌下,眼前的发丝尽被打湿,眼神也有些躲闪,微张着口,踌躇了片刻,才喃喃道了句:“疼。”
听不出究竟是在解释,还是在求饶。
我袖手看了商染很久,直到他的眸中浮现水光,缓缓聚成汪洋,才听他带着一种说不出味道的语调,以近乎挺不清晰的声音,低下头,轻轻开口:“对不起。”
不久以后,我才知晓,商染很怕疼,但他从不轻易求饶,而如硬质镇尺此等伤里不伤外的东西,不收力道,几十下接连砸在伤处,究竟有多疼。是以,也就越发不明白,他当初究竟是怎么想的。既然这么怕疼,怎么就能把事情办成这样。
我看着燃烧的烛火,去回忆初入安陵的一日,生死,原来就是这样一刻的事情:“我当时若不阻止,生生打死你,你又能怎样?”
很久很久,久到我几乎觉得商染不会回答了,才见他微微偏头,眉眼间带着恍惚的笑意,说出的话,却当真是气死人不偿命:“那您便打死就是。”
这孩子,性子怎么就这么拧呢。
我看着他臀腿处的大片青紫,又瞥了眼他如今这幅欠扁的德行,实在很想拉着戚祁来看看。这就是我商律苦心培养出来的继承人,这就是你说这也苦那也苦的商家少爷,如今倒是管也管不听了。
随手将镇尺扔在桌上,清厉的声响在夜色中响彻房屋,商染的身子微不可见的发紧。我轻手扶着商染起身,不管他还未提上的亵裤与错乱的目光,直接拦腰抱着他,往床边走。
“商染,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这种事情,到此为止,下不为例。”到底,我还是不想这份父子之情,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存在太大的隔阂。线报上的资料很清楚,此事确实没有外人从旁干涉,自始至终,都是商染一个人的举措。
他在洹溪别院的生活并不好,与其说是离家寻父,不妨说是错乱中生生逃出来的。柳氏总是喜欢挑毛病,商染当年根基未稳,我又长时间不在府中,看顾不到,为了避免找错挑错,这么厚的家规,他就干脆一字不落地背出了。
商染这个人,之所以能够这样游刃有余,不是因为本性如此,而是因为,很多事情,他都亲身经历过。这些零零碎碎的事,时隔久远,不可能一样一样地查对,但大抵,他的生活不像我想象中的那么太平。
看着商染趴在床上,脑袋枕在手臂上,安安静静的样子,难得让我找到了些许往先的感觉,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揉了揉他的头,笑了笑,返身去找药。那一刻,我无端地觉得,商染的眼神很复杂,却到底没有说什么。
那一夜,我难得守着他。从商染的睡颜里,依稀可以窥见多年前的味道。我还记得,那个时候,商染即使稳重成熟,却一直都爱腻着自己的。每次远下,他都会带着一种留恋不舍却又故作淡然的目光送我远去,也不知何时开始,他不再重复这种无意义的举措,甚至不再维系象征意义上的送别。或许,当真长大了吧。
夜幕散去,直到外面的第一缕阳光照进窗棂,我才揉了揉发酸的肩部,打着哈欠往外走,出门走了片刻,便见戚旭东倒西歪地跪在石子路上,下意识挑了挑眉,才见戚祁站在远处,神色不明。
我了然地点了点头,也没细究什么。虽说我潜意识总觉得,是戚旭的性子,直接带坏了原本看上去乖巧的儿子,但毕竟,打狗也要看主人,戚祁站在这里,我倒真不好管得太过,当下便摆了摆手,让他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了。
那小子抬头瞥了我一眼,二话不说,起身就直接往偏房方向跑。我抽了抽嘴角,才忍住了心中的抑郁之情。你瞎紧张个什么劲,商染这事办得再没分寸,到底是我亲儿子,虎毒还不食子呢,我还能打死他不成。
“律爷,”还没等我开口,戚祁忽然直接拿出了一封信,神色中带着明显的认真谨慎,连带着我也觉得事情不寻常。接过信件,翻了半晌,我才静静抬头:“确定吗?”
孙管家也算我府里的老人了,如果存在这种事情,那对于商家的影响,确实不可谓不小。若不是这次赶回来及时,恐怕是要出大麻烦:“这件事情,暂时压着。”但愿只是多虑吧。
我一边缓步往回走,一边分析这件事的可能性,还没等我想出什么方案来,就听房内传来一阵响动,似乎发生了争执。下意识,我走上前,想要推门,手却瞬间定在了一刻。
“戚旭,”商染的声音一贯的清澈,却到底染上了一丝微哑,或许,是昨日熬得晚了,又或许,是病中尚未痊愈,虽然,分明已经那么久了,“我也不想的,可他分明不喜欢我。他不过就是一时兴致,十余年,他根本连管我的兴趣都没有。”
我几乎没有办法想象,这句诛心的话,是来自于我自小看大的商染,那个能笑看世事,眉眼间尽是温文的孩子。我不知道,他究竟是从哪里得到的这种认知,也不知道是什么给他的这种错觉,我只是觉得荒唐,觉得前所未有的不可理解。
“那你也大可正大光明地告诉他,洹溪别院曾经有一个孩子,他叫商染,他……”
“那不一样!”我第一次听商染的情绪波动这样大,“我告诉他又怎么样?他不过也就站在高处,带着怜悯的目光看我一眼,然后平静到极致地应上一句,开个认祖归宗的仪式罢了。商染这个人物就合该这个样子,我不喜欢!我凭什么非要循规蹈矩地按着他安排的路走下去?何况,他根本不待见我,连对个傻不拉几的商棋都比我有耐心!”
这就是商染对商棋形象的评价,傻不拉几,果然,不愧是我教出来的人,最初的认知都是这样相似。可我始终没办法理解他的想法,只是在错愕间,想起戚祁反复说过一句话:“律爷,您待染少爷,委实有些冷淡。”
【第十四章】
万籁俱寂间,我便只能一个人去思考,思考商染的欲言又止,思考他强烈反应中的潜在意义。如果,一封家书告诉我,他是我的孩子,那会怎样呢?似乎并不能怎样。因为,我能给商染的,毕竟,自认都给了,所以,我不明白,为什么他活得难过。
我终于觉得,要好好与戚祁商讨一下这个问题。明显,商染的想法很极端,极端到让我担忧。这件事,刻不容缓,我必须尽快弄明白事发的根源。
而戚祁也不负众望地在书房,将他说了多年的话,又鼓捣了一遍,终于还是在我愈见阴沉的目光中,纠结地补了一句我商律可能听得懂的话:“律爷,您有没有想过,染少爷的想法,或许并没有您想象得那么复杂。比方说,他求的,可能……并不是继承人这个问题。”
这句话说得没什么营养,却在醍醐灌顶间让我懂了些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懂:“所以,你的意思是,事情出在继承人这个问题上?”
戚祁缄默了。对于这种敏感的话题,他总是习惯性地回避,这一点,让我也很无奈。我一贯自认自己尚算开明,实在不理解旁人为什么这样顾忌。
但好歹,我也算找准了商染的思维,也让我得以重新厘清这个孩子的人生。而想到最终,我倒也不得不承认,从商染的角度去看,虽然牵强,但确实是说得通他的举措。
自始至终,他在求感情,却无端接受继承人的培养。从冷嘲热讽到如今的人心尽收,他这么努力地去达到一个常人所达不到的要求,去努力不麻烦旁人,展现出自己足够听话懂事,却预示着父亲的逐渐疏远。
十余年的时间,足够被独自孤置在安陵的商染,摸透我的棋路,即使混乱半醒不醒,他也能轻易赢下。是聊以慰藉,还是权作消遣?洹溪别院里孤寂的背影,悲伤的又是什么?
我恍惚间想起,其实,商染幼时确实很懂事。我教过一遍的东西,不可能需要教第二遍,请过的先生,也从没有说他不好的。我往先一直以为他天赋高,如今去看,或许,只是下得去心思,要死磕一样东西,哪有学不会的道理。
如果一个孩子,想要的是关怀,他那么努力,是为了不辜负,为了不让人失望,为了被重视,那么,如果听话懂事意味着不再需要操心,不断努力只能引导逐步疏远,商染又情何以堪?
原来,商染是这样想的。原来,这么合乎情理的逻辑,在他眼中,根本就是不成立的。难怪,他这么信誓旦旦地开口,明明白白的难过。商染的茫然在于,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这份茫然藏得太深,我这么多年始终没有发现过。
很多年后,我都深感命运的无常与荒谬,毕竟,我与商染可谓是在疏远间冷战了多年,而至始至终,我从来没有意识到这点。因为,从步步安排到逐渐放手,这分明是最正常的路,每个人都会自然而然地度过这个关卡,我从没有想过,商染会在这么简单的事上,与我产生这么大的思路分歧。
商染的举动,或许不是为了看亲子与养子的差别,或许,在这种永远只能如此过去的年代,他只是忽然间恍然想起,其实,他是我商律的孩子,于是,他只是想看看撇开商染根深蒂固的形象,会不会有那么一刻,找得到当初的感觉。
轻敲着桌子,想着商染在情绪失控间,对于戚旭的质问“你告诉我,我错在了哪里?”,我叹了口气,透过窗户,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也就是说,我不应该放手,而应该重新干涉吗?
【第十五章】
我一边回忆着我与商染未曾疏远前的相处模式,一边往别院偏房走,正遇上丫鬟端着东西,似乎是从里面出来,见了我还捎带着有些慌张。
我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饭菜,终于还是没什么态度地开口:“戚旭,”不顾他瞬间僵硬的身躯,我皮笑肉不笑地接了下去,“有话就直说,捯饬成这幅鬼样子,你是亲等着商某与父亲好好谈谈你的教养问题吧。”
说着,我也不待戚旭开口,便顺手接过饭菜:“他午餐没用?”
“早餐也没用,他这几日都不怎么吃东西,”戚旭卖起队友来,当真是一点都不含糊,或许是戚祁与他说过些什么的缘故,他看上去似乎并不像往先那样怕我,还顺带着补了一句:“他这段时间很疼,头疼,很多年了。”
我皱了皱眉,就这么看着戚旭,因为,印象里,我当真不记得商染伤过脑子。
戚旭踌躇了很久,还是咽了咽口水:“商染几年前,被那个姓柳的折腾得够呛,中途被罚跪在雪地里,发过一次高烧,烧了好些天,醒了之后,正值您要出门,后来似乎不知怎么,就在门口晕过去了。然后…..就一直不太好。”
戚旭的话说得隐晦,我想了很久,才想起,似乎是有这么一档子事。从商的,一年到头总是显得特别忙碌,每年回次主宅,也不过几日的功夫。那年的旱灾更险,事情也就格外乱,我回来的时候,正值商染高烧不退,到底没怎么追究原因,压了几日的行程,翻着手中的账册,守了他两日,烧才堪堪退下来。临走时,我还吩咐过管家,让他看顾着些,小心留下病根。至于,之后的事:“你说,他出来,送过我?”
对着戚旭肯定的点头,我皱着眉头,难得有些后悔。我当年似乎是有过那么一刻感觉的,冰雪连天的季节,掀开马车侧帘的一瞬,模糊间看见一抹极致的白色,一晃而逝,再见已是遍地的雪色。我当时只是疑心自己认错了,到底也没下来去仔细看看。
这么算来,商染高烧初退时,应当醒过那么一回,而他昏昏沉沉得知我离开的消息,冲出府门的时候,应当正见马车离去的背影。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喊人,也不知道,他当时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我只记得,自此,他再也没来送过我。
这么久远的事情,就这样荒废在每个人的记忆深处,再由一个外人缓缓提及,确实有些无奈。我对商家主宅的内部事宜,并不十分清楚,毕竟,府内一直没有正儿八经的女主子,只记得,权利似乎是从孙管家,慢慢移交到商染手中打理。至于,这究竟是个怎样的变迁过程,天涯海角到处跑的我,自然不会枝枝节节的计较。
大概,这算得上我们疏离的转折点,带着商染昏沉的冰寒中细品马车远去的寥落,带着我忙碌生涯中随缘一瞥的漫不经心,命运的齿轮缓缓拉开,却没有一个人有能力阻止。
我看了戚旭一眼,直接推门往里走,正见商染身着单薄的衣衫,扶着桌边,额上是可见的汗滴,攥着桌沿的手都有些泛白。
“穿这么点衣服,想去哪儿?”大病小病一大堆,你也倒是折腾。
【第十六章】
我相信戚旭的话,商染的身子并不好,因为纵使如今,他的脸上依旧带着不正常的苍白。除开刑伤,这孩子或许并不怎么懂得照顾自己,饮食作息乱得一塌糊涂,当时我究竟是怎么觉得他挺省心的。随手放下手中的托盘,摆开饭菜,我轻轻揽过他,伸手帮他拂去额上的汗水。
错了的事情,终归是错了的,我商律从来不会浪费时间在后悔上,与其虚度,不妨尽力弥补修正。对于商染的敏感性子而言,我纵使说了,他也不会相信,又何必再说,直接上手会好很多。毕竟,感受到的,总是比听到的,更具真情实意。
不出所料,商染依旧沉默,只是身子有些僵硬,看着我的目光,流露出一种不可置信的疑惑与无措,良久才于了然间浅然一笑:“我没有名字。”
以我的脑子,也是怔愣了许久,才堪堪反应过来,他回的是我那日的第一个问题——商染,商棋,你究竟还有多少名字,今日不妨一并与我交代清楚。
这个问题,我只是随口的质问,甚至带着些许的讽意,但商染记下了,而且,回答得很认真,哪怕脸上的神色并不好看。我这才似乎了解,或许,他的沉默,不是源于抵抗,而是在于,他根本没有办法回答这种问题,因为每一次的回忆,都代表着再次伤害。
我不太了解商染的过去,但即使是从简简单单的线报上,我也能推断出他的人生坎坷。
商染的话很简短,也很简单,带着笑意,侃侃而谈,似乎并没有什么大碍,但这个解释,让我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味道。我一贯觉得,人有名字,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但商染没有,或者说,他母亲取过名字,但他当时不记事,所以记不得,因为,洹溪别院里不会有人这样叫他,甚至不会把他当人看待。
他想起需要一个名字的时候,正值艳阳高照,七月的酷暑难耐,他便取了“柒”字。柒染近形,柒棋近音,他的名字,取得一贯随意,却不知道,小小的名字,应当寄予父母多少希冀。
我看着他躲闪的眼神,牵强的笑意,忽然觉得心疼。商染,其实是个多么要强的孩子。这样的事情,你让他掰开了、揉碎了告诉你,他不是觉得安慰,大致,只是觉得难堪。
我对着他的目光,轻轻抱着他,就像他自荷花宴后那日一般,却几乎用尽我一生的心力:“没事的,既然回忆不舒服,忘记就好了,人总是要往前看的,”我没有刻意避开这个话题,就像只是闲聊时缓缓错开一句,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轻笑,“你连名字都不记得,难怪连带着日期都是瞎蒙乱掰的。”
不理商染的怔愣,我缓缓松手,捞着碗里的面:“染少爷,你说,厨房特地帮您弄的长寿面,你倒好,一口不动,”敲了敲碗沿,我觑着他,一阵叹息,“败家也没这个败法吧。行了,小人喂您,少爷意下如何?来,张口。”
或许是我的形象变得太快,商染看着送到口边的面,无措地瞪着我,好半晌才微微开口,直视着我的眼睛,轻轻覆上筷子。贝齿咬下的一刻,我也不得不赞叹这孩子眼力好,挑得地方够刁钻,汤是整个溅了我一身。
商染滞了滞,磕绊着去接我手中的碗,喃喃开口:“我自己可以。”
“你确定?”我挑眉看向他依旧不好的脸色,倒也没多说什么,便松手任他去了。在房中看了一圈,视线定格在桌边的外衫上,无奈地摇着头去看他,却正见商染坐在一边,如果忽视他紧蹙的眉头,便似乎一点都没有感觉到疼痛一般。这孩子!
恢复了原貌的商染带着一贯的清冷气息,与我印象中温文尔雅的孩子逐渐契合。长长的发丝垂在身侧,柔和了骨子里的淡漠疏离,病中的样子,透露出一种不易察觉的脆弱。碎发散在眼前,看不清眸中的神情,掩映着岁月的痕迹。他就这么拿这双舞文弄墨的双手,执着碗筷,别扭地去吃一碗他可能从来没听说过的长寿面。
果然还是这幅样子顺眼些。我理过衣衫,轻轻披在他身上,明细感觉到他的停滞,不免叹了口气:“小小年纪,怎么这么不当心身子,等你……”
我看着商染的泪水缓缓滴入碗中,一滴一滴,忽然失了语。就像积压的深泉忽然找到了契口,他的唇角牵起一丝清浅的笑意,推开碗筷,将头埋在臂弯中,无声无息,却是分明的泪水肆意,却看不出是因为难过,还是因为其他。
我忽然间当真不明白,难道我往先待他真的这样不好吗?以至于这么明显的父子相处模式,都能让他这样迷茫失态,可是,明明我曾这样待过他很久,久到我记不清具体的岁月。
良久,商染才缓缓抬头,试探着看我,脸上还沾染着未干的泪痕,却带着如沐春风的笑意,隐隐压着心头的期许,看起来无端让人觉得脆弱,就像一件完美的瓷器,濒临碎裂的脆弱:“下次,我可以跟您一起走吗?我去过很多地方,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我皱眉看着他,恍然想起,商染在奴隶市场,曾经被贩卖过许多地方,如果是这一段的经历。我避了避他飞蛾扑火玉碎般的希冀目光,到底郑重承诺:“再下一次,我带你走,”即使是商染耗尽一生勇气做下的询问,我也不能拿虚假的结果来欺骗他,“今晚,我就远下查账,几日后便回来,你如今身子不好,不必这样遭罪,稳着这里的局势,等我回来。放心。”
这次的时局,太险,我不可能带着商染去。孙管家如果当真为了一己之利,动过商家的资金,最易遭到怀疑质问的,就是常驻府中的商染。这件事,说来当真是小事,但我委实不想波及到商染在业界的名声,到底还是想亲自了断这件事,控制住可能的流言。毕竟,商染如今的情况实在尴尬,再沾染上这种事情,麻烦得很。
但很快,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和一个小孩子讲道理,总是讲不听的。商染就这么定定地看着我,眼中带着了然的温和与暗淡,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什么,只是笑得让我心头有些闷。
“商染,你要记着,我是你的亲生父亲,我不会害你,也不会不喜欢你。如今,柳氏不会再出现在安陵,你在主宅也不必膈应着,日后有事要直说,你什么都不说,你当真以为爹手眼通天,什么都知道不成。”我无奈地揉了揉商染的头,语重心长地叮嘱他。
其实,我不喜欢染儿、棋儿这种称呼,太显稚嫩,何况,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连名带姓地叫他。商染这个名字,承载着我年少太多的耐心与情愫。
“好,”商染忽然笑了,眼中是我无法理解的满足与喜悦,刺目地让我觉得心疼,“我会好好稳着府里的局势,我会好好养病的,你一定,一定要回来,我等您。”
【友情提示】:最后一章非自商律视线写就,客观全面,揭秘事情真相,请大家根据自身心脏强大程度,谨慎阅读,避免雷区。此处高能预警 ~ 江楼主就是这样仗义,不必客气。
【第十七章】
黄昏如期而至,带着夕阳的余晖,散在身上,凉凉的,带着岁月浸洗过的味道,就如多年前的那个雪夜,隐隐穿透着时光的缝隙。
“这回,染少爷终于打算送我了,商某荣幸之至,”商律站在商府的匾额下,笑得一脸柔和,轻轻拂过商染额角的碎发,看着他依旧发白的脸色,语音珍而重之,“好好休息。总撑下去,容易熬坏身子。等事情解决了,我先带你去久微山庄养病。”
商染点了点头,平静地站在那里,带着世家公子特有的安静平和,温文尔雅。就像历史的再次回放,他满怀着笑意,目送商律离开安陵,再也没有回头。
那一日的夕阳特别美,商染斜靠在商府门口,直到马车的影子终于消失在了视野的最深处,他才缓缓倚着门边,滑坐在地上,手中紧紧攥着商律唯一送过他的一枚玉佩,泪水缓缓低落,打湿在衣衫上,口中喃喃:“对不起。”
“商染,商染!”耳边传来戚旭的喊叫声,很久很久,商染才从模糊的视线里,看到戚旭的样子,嘴角牵着一丝和煦的笑意,无视口中腥甜的血液缓缓涌出,艰难地开口,却带着固有的温和:“戚旭,你演得很好,真的,一辈子都没见你这样敬业过。连我,都险些信以为真。”
戚旭就这样呆呆地看着那个口中抑不住的鲜血往外涌,瞬间浸湿了衣衫,却依旧笑得温文如玉的男子,整个人都僵在那里,只是死死地攥着他的手:“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让你吃这种药的。你为什么不告诉律爷,你早就该告诉他的!”
商染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看着早已空旷的街道,眼前越来越模糊,却像用尽了一生的执念,在苦苦守护:“对不起,我失约了,你会原谅我的,对不对?”
很多年前,他也在这里看着商律的马车,缓缓离开。那时候,他想,商律,以后我都不会理他了。可是,现在,他半倚在这里,此生真的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那一次,他没有回头看一眼,这一次,也是一样。时光倒退,他依旧不会下车看看,问问自己好不好。商律从来不会回头等待一个人。父亲,你知道吗,你从来不会等我,可是,这一次,我也等不了你了,怎么办?
商染第一次这么希望,他能够当真在几日后回来,可是,分明不会的,因为,每次,他都会答应自己早些回来,可自己每日都在等,直到再也等不了
“戚旭,我第一次知道,我明明是有机会活得很好的,真好,可惜,为什么是现在呢?”眼前一阵一阵的泛黑,连带着思维也开始变得空洞,“可是,我好高兴,我真的很高兴,真的…….”
戚旭茫然地攥着他的手,感受着商染手上的温度逐渐消散。
孙管家的事情,牵涉到身后的势力,埋得很深很深,深到连手段高明如商染,纵横商场如商律者,都被生生瞒了多年。其实,商染这局,当真算错了。纵使没有证据,纵使没有半分胜算,你又为什么要走这遭险棋呢?
为了稳住局势,明知孙管家下过毒,商染那杯茶,却是当场喝下去的。随后,他就这么以一场莫须有的背叛,打乱了对方的整场布局。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谁能辨得明白。
商染的思维很缜密,戚旭知道,他非要喝那一杯茶,不是为了证明什么,不是因为逃不了,他在反复精算,反复推敲,他需要时间,再危险都可以,他只是在争取时间。只要有这个契机,只要商律能够回到主宅,而又不在主宅的危险范围停留,那以他的能力,必然能够很快地平息这件事情。而他的背叛,闹得沸沸扬扬,会是最好的导火索。因为,从那时起,他不敢传一封信,因为一旦发生意外,一切尽付东流,实为打草惊蛇。
他就这样反反复复,以各种话语暗示,制造各种引导性的资料,才得以吸引商律的视线。可是,命运就像一场玩笑,在时局无可挽回的时候,律爷第一次正面表达出态度,他在意商染,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起过疏离商染的念头。
这个简简单单的态度,远比冷落到底更加可怕。戚旭不知道,商染会不会有那么一刻的后悔。他以他的背叛与死亡,步步算得精密十足,可是,他明明可以任随着商府跌宕,因为,百年的大家,不会轻易分崩离析,但他的命,这样脆弱,这样无可挽回。就如商染死前所述,他明明可以活得更好,只可惜,他明白得太晚。
其实,商律多年的感觉没有错,商染一笑倾城,风华绝代,怎么会是如此失态的样子。这是他一个人拼尽所有,单单演给你看的一部戏,可是,商律,你当真看懂了吗。你知不知道,一个人,叫做商染,可是,从今往后,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人叫商染。
要将一个算尽天下的人,纳入自己的谋划中,是多么不易。那是多少日的殚精竭虑,商染与戚旭几乎是一个眼神一个眼神,一句台词一句台词地对过去,才混过了那么多的眼线,引向了这个不是结局的结局。
不知是谁说过,世上最浪漫的事,就是他死后,你活成了他的样子。只可惜,戚旭觉得荒谬,因为,远远不是这个味道。
便如商染的认知,商律所述的几日,戚旭用了近一年去等待。
直到那日,易容的戚旭站在商府门口,站在商染离世的地方,看着马车缓缓驶来。商律一如往常的高深莫测,又自带温和,他就这样对着眼前的孩子,眼角都带着罕见的歉意:“孙管家的事,牵涉不简单,一来二去,交接折腾得太久。倒是你,最近还好吗,似乎瘦了些。这几日先理理东西,我带你出去看看,总闷在家里不好。”
戚旭静静地看着他,笑得清浅,便恍若隔世的商染,耳边回荡着他临终前的话语,鲜血淋漓——我好高兴,我真的很高兴,真的……
“商染,很好。”他很好,水光模糊了眼界,天上的彩云漂浮着,就像诉说岁月的故事。
商染曾经肯定地说过——放心吧,经此一事,他不会再怀疑了。这件事,谢谢你,麻烦了。不要让他怀疑,你易容见过他一面后,隔日便告诉他,我去云游四海了吧。
计划没有任何讹误,遵着商染的嘱托,戚旭每隔一年向外同发两封信,一封给商律,一封给戚祁。那是商染死前一日日熬夜写下的,算尽了每年变化的口吻,一百余封信,时间足够了,足够让所有人慢慢淡忘他的安危。他不想让任何人忘记他,也不甘心这样被忘记,但到底,他宁愿别人都忘了。
商染过世的时候,没有留下尸体,他说过,他想干干净净的,就这么把自己烧成灰,往四海洒一洒。因为,他想要的自由,一辈子都没有求,死了之后,他想去看看,那是个什么滋味。
但戚旭知道,其实,他只是怕有意外。这种事情,赌不了半丝的风险。可即使只有那么微乎其微的可能,他也宁可尸骨无存,去泯灭这世上唯一的存在。因为只要找不到,便能有所希望,便能让商律心安理得地觉得,他在天涯,一切安好。
或许,有时候,人活着,不该看得太透彻,也不该活得太肆意,因为生命燃烧得太快,代价也就付得太沉重。所以,过世的那一年,安陵商染,年仅十七……
【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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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7 21:09:36  更:2021-09-08 03:1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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