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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雨一直下(有父子有耽美)

作者:御千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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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犹记得那一年的夏天,雨一直下。
01.
果然是台风来临的节奏,雨突然间便从天泼下。一帮打球的小子顿时作鸟兽散。我从后脖子处揪起背心埋了头也要跑,却被突然横过来的一把伞拦住。收脚收得太快,差点没被自己绊倒,我脱口骂了一声“操”才抬脑袋,原来眼见着便要撞上的那个人是我老爸。
我就那样的傻愣愣地立住,任雨水绺子冲着,也没伸手接伞。他自然就火了,虽然脸面上不显,但我瞧得出来,他已经生气了。老爸一只手给他自己撑着伞,另一只手挥动那把递过来的伞猛抽了我胳膊两下。什么话也没有,我顾不上疼先把伞接过来打开。然后,头上不再挨浇了,但脸上却还湿漉漉模糊着。
老爸迈腿开走。我在他身后跟着。这里是A大校园的东运动场,我家在学院西门外的书香公馆,算不得远,也算不得近。我估摸着他不会开车来接我。他是我爸,不是吴腾达他爸,行为习惯不一样。果然我们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趟着水往家走。我的球鞋灌满了水,他脚上的皮鞋肯定也一样。他对身外之物近乎苛刻的讲究,却从不珍惜,这点很是矛盾。有时听到我妈抱怨什么“真皮底的鞋沾不得水”,他也就一句话相对,“再买就是了。”唔。再买。我妈偶尔罗嗦,“你什么都可以向你爸学,就这条不知道珍惜节俭不行。你爸家有底子,他是少爷出身。”我爸家?我们不也算是我爸家的?女人的逻辑总是这样的泾渭分明,让男人难以理解。
老爸打的是他从日本带回来的那枘台风伞,二十四根伞骨,多急的雨也能撑得稳当。而他用来抽我的那把却是我妈日常用的晴雨两用伞,伞轻飘,颜色也轻飘,枚红色,还印了奇奇怪怪一堆胶囊药丸。肯定是我妈让他来接我的。他才懒得到我房间找我的伞,顺手抄了一把就过来了。我妈怎么不来接我?难道我这些日子冷淡她,她发觉了?我一次又一次地把吹翻过去的伞面扳回来,更显得狼狈不堪。“今天是周六,你下午不是该在方言家补习吗?怎么又跑来打篮球?课提前下了?”老爸背对着我问话。我什么也不回答。因为没办法回答。怎么回答都是死路。我没出声,他也没理会,又安静走了一段路。眼见着西大门了,老爸再开口,“你是不是欠揍了?这一个月你都没到方言那里上课。”他果然已经知道,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希望我不是一时兴起。
新人,求眼熟。
如果大家喜欢,会勤劳的。

天下着雨气温仍高,A市的这个夏天不同以往,难有清凉。他说揍我,我后背也就过了一瞬间凉风。再开学就上高三了,打打骂骂的,我早便不再害怕。许是想检验威慑的效果,老爸难得地回头看我一眼。而我正胡思乱想,目光都是凌乱的。他许是觉得我呆,嫌恶地又回过头去。老爸的个头足有一米八八,而我努力长到现在也刚冒过一米八,仍然是望其项背的感觉,这真让人心生绝望。“你最好找个合适的理由,编也行,别到过会儿问你的时候没的说。”老爸又甩过话来。我挺难过的,这一个月来,每天都跑出去疯狂扣篮也缓解不了。真有点想哭,虽然自打上了小学,除去挨揍的时候,我好像再没伤心到哭过。“爸,我心情不好。”我只能说这些。他没理我。我重重地踏着脚下近乎湍急的水流,赶上几步,“我真心情不好。”从侧面看,他的五官轮廓亦英气,眼角的皱纹不过是添些风霜而已。从小到大,我的女同学、包括女同学的妈妈,但凡见过老爸的都夸赞过他,这仿佛也是我多少怀有嫉妒的地方。我长得更像我妈,当然不是丑,却显得小气。用词可能不准确,总之是这个意思。老爸不用眼睛余光也知道我在殷切地看他。然而他只扯下嘴角,更为不屑。“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爷爷曾说过,‘小孩子没资格谈心情’。你懂吗?我心情好与不好,我都得教训你。而你心情好与不好,都得被教训。”他对我说话也像给他的学生们上课,声音清亮节奏感强,还带着冷冷的幽默。我很怀念我的爷爷,虽然我根本没有见过他老人家。但从老爸口中能够感觉到,爷爷该是个严厉的人,应该比他儿子严厉。况且爷爷还留给老爸那个古色古香的家法板子。我再不乐意,一会儿也要会会它了。
回到家没想到吴腾达他爸也在。他爸和我妈双双对对站在门口玄关处。见我满身是水湿淋淋的模样,他俩同时扑了过来。“怎么都湿透了?让你别出去了,就非得出去。”我妈一紧张或是生气都爱皱眉,然后那让她最烦恼的法令纹就更深了。“你快去拿条毛巾来啊。”吴腾达他爸在A大算是领导,到了我家还是官架子十足。“哦。”我妈仿佛听话的孩子转身进了客厅的卫生间。老爸已经换上拖鞋,局外人似的和他们都擦身而过,不闻不问,也没什么客套。我偷瞄一眼,他上二楼去了,我要不要这就跟他去书房呢?实在费脑筋。
妈妈拿来了浴巾,竟然递给了吴腾达他爸。那人也不客气,将浴巾罩到我头发上就开始擦。若是放到以前,一个月以前,我也许多少扭捏些,但也就任着他们摆布了。因为,我曾经,多多少少对他爸,也是我从小到大口中的吴叔叔心存好感。吴叔,不,我现在更愿把他叫作姓吴的。姓吴的是我老爸的同学,他们俩读研时师承同门,都是A大泰斗级人物季老,也就是吴腾达他姥爷的得意弟子。只不过后来,姓吴的娶了导师的千金又从了政,而我爸娶了一个默默无闻的退伍女兵校工,也就是我妈,继续专攻他的学术。如今,姓吴的已经是A大最年轻的副校长,春风得意马蹄疾。当然,我爸也不差,三十出头时就做了博导,还是什么资深教授、千人计划、长江学者的……这些个名头都是我听我妈和她的熟人朋友念叨的。老爸从不多说这些,他其实也很反感我妈说,他提醒过她,可她总改不了,他也就不管了。老爸还有个光荣称号——“A大人文学院最帅教授”。吴腾达他表姐在人文学院读本科,她跟吴腾达说,吴腾达又跟我说,我爸有一张在图书馆看书的侧影小照被他们院几乎所有的女生保留在手机相册中,还不乏一些个胆子大的直接拿我爸照片做了微信头像。当然这些个事,没听我妈炫耀过。我想我妈现在也算不得老,但年华逝去总在女人身上明显些。我奶奶对我妈的曾经有过评价,“有几分小家碧玉的娇俏”。美还是美的吧,肯定远不及我爸帅得那样眩目。
姓吴的身量赶不上我爸,现在都赶不上我。可他腿长胳膊长,看上去还算比例协调,再往那双女人似的大眼睛上架了一幅金丝边眼镜,就完全是上个世纪TVB过气港星的模样。此时,他正把浴巾拉过来拉过去地在我脑袋上揉搓。我真忍不住了。一把拽过来,避瘟神地似往我自己房间里逃。快跑到房门,我没忍住回头瞧了一眼。他们还在原地,背对着我。那姓吴的一只爪子拍在我妈肩上,俩人头对头不知在小声嘀咕着什么。“奸夫淫妇啊!”我在心里啐了一大口,可想到这样龌龊的词儿,我又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
踹了房门进屋,猛然间瞅见吴腾达四仰八叉地躺在我的床上嘎吱嘎吱嚼着薯片。“***在我家干嘛?”我这股子火可算找到了地方撒。吴腾达既不害怕也不生气,他用手指指自己的脑门。我由喷火差点改成喷血。才看到,他这么大个子的人,居然在额头上贴了一块水蓝水蓝该是小婴儿才用的退热贴。“我感冒了,还发烧。”他说话时,嘴里都呲薯片渣子。我的床,我又想吐血。我和我爸一样,轻微洁癖,这样的行为不能忍。我浑身滴着水就去拽吴腾达。他比我小两岁,一向只听我的话。见我没有抢他薯片的意思,就老老实实地起来了。“今晚我爸有饭局,他让我在你家吃饭,小莉阿姨给我包馄饨了。当然,也有你的份。”他改为骑坐在我的书桌椅子上。我可没功夫搭理他,进洗漱间去冲澡。再出来时,发现随手抛的湿衣裳已经收走,要换的家居服整整齐齐摆在床头。还有就是吴腾达手里的薯片也成了另一种口味。肯定是我妈来过。腰上围着条浴巾,光着膀子,我又开始目光呆滞神游。“小莉阿姨让你洗完澡抓紧穿衣服,别和我似的着凉。”这小吴其实和那老吴一样罗嗦。我抬脚踹上他坐的椅子,他的身子飞转着扭了过去。然后,我才开始换衣裳。“我呸。毛病。都是男人还不让看。你,我都没兴趣看。又不是简叔。”他背对着我唠叨。我正提短裤,“我爸,你有兴趣看。”他塞一大把薯片进嘴里,“我替我姐看。”他管他舅舅家的表姐叫姐,他们姐弟俩很亲。我走过去拍他的后脑勺,“你爸走了吗?”他几乎没和我生过气,不论我怎么修磨他。“走了,我听见门响了。”他瞪着和他爸一样的大眼说话。“那你也抓紧滚。”我更会瞪眼睛。“我都说过了,我要在你家吃饭,呃,吃完饭我就走。”他差点被薯片噎着。“你必须得走。一会儿,我爸要揍我。”我也只能实话实说了。“你又怎么惹着简叔了?”这馋小子终于肯放下薯片。“你别管了。让我妈带着馄饨和你一起去你家。下两层楼梯,馄饨坏不了。”我讨厌他爸,但我做不到讨厌他,毕竟从小一起长大的。可这人开始招我讨厌。“我不想走。我最爱听简叔用木板子抽你屁股的声音了。”他笑得猥琐极了。我抬手就撕掉了他头上的退热贴,没想到那玩意儿还粘糊糊的真让人恶心。“别等着让我抽你。”我眼见着要火了。他慢条斯理地从我手上揭下退热贴来再粘回脑门,“你们家才是真正的书香门第。简叔就是讲究人,方方面面都讲究,打儿子都讲究。我爸表面上看着斯文,关起门来就露怯。我们家就没有专门的家法板子。他随手抄起啥就拿啥打我。你看你看……”他边说竟是边褪下身上穿的运动裤,眼见着就露出半截光屁股。我正要骂他,可又被那仍旧显得红肿皮肉上的一个又一个不规则的半圆青紫印子吸引。“这是拿什么打的?”我还好奇地摸了摸。“你肯定猜不到。”吴腾达居然有些自豪。他已经把裤子提上了,“挂在浴室里,我妈那个无印良品的浴刷,磨砂手感的。我爸昨天拿着抽我来着,塑料的握杆都抽折了,屁股疼了半晚上。”
不知道有多少人喜欢
02.
我没功夫和他罗嗦,薅着衣领子把他往拖。吴腾达不反抗却扯了嗓子叫唤。“阿姨,阿姨,泉锦哥哥欺负我。”小子只有告状的时候才喊我哥哥。我妈系着围裙,两手白面地跑出来,“你们俩不能老实会儿,我这馄饨还没包完。”吴腾达扭开我的手,蹦跶到我妈身边,“阿姨,他赶我走,不让我在你家吃饭。”我妈也没啥耐性,转了身要再回厨房,“麦兜你去客厅看电视。小锦你给我看会儿书去。”从来我妈对我们俩闹事的处理方式都是强制隔离。“阿姨,拜托,别再叫 ‘麦兜’,我都上高一了。”吴腾达这才显出不高兴来。“好好好,腾达,冰霜里有酸奶,要不要?”我妈人在厨房里,探出半拉身子一张笑脸。我也挺想笑的,“麦兜”这个小名才是吴腾达的软肋,逢戳必炸毛。吴腾达的大名是他乡下的爷爷给起的,为了显示对孙子的重视,据说务农一辈子的吴爷爷琢磨了三天三夜才想出如此积极向上的字眼儿。但对于吴腾达他妈看来,儿子叫这样的名儿简直比什么“富贵”、“来福”都明目张胆得恶俗。于是,季阿姨当即给抱在怀中的肉团团定了个小名——“麦兜”。她只叫儿子“麦兜”。当年吴腾达的奶奶进城照看孙子,听不懂儿媳妇管孙子叫的“麦兜”究竟是个装什么的“兜儿”。老太太千辛万苦多方打探,过了好久才知道,“麦兜”压根儿不是什么“兜儿”,而是一只猪。老太太不乐意了,表示大孙子是吴家的独根儿独苗绝不能跟猪同名。可季阿姨那娇娇小姐的性子连她亲爸亲妈的话都是愿意听便听不愿意听拉到,根本不可能对压根就瞧不起眼的乡下婆婆低眉顺眼屈从。而吴叔,不,那姓吴的,典型的软骨头凤凰男,还好耍两面派,媳妇面前唯唯诺诺,老娘面前诺诺唯唯,谁都不敢得罪。于是乎,在吴家,一边是老太太喊着“腾达、腾达、腾达……”,一边是季阿姨叫着“麦兜、麦兜、麦兜……”。但是,什么时候都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设,家里一应大权全掌握在女主人手中。毕竟他们住的大房子是季家陪送的,好车子是季家陪送的,连姓吴的在A大刚刚起步却已另人艳羡的职位都是季家陪送的。季阿姨拍板发话,包括姓吴的,包括家中保姆,只要是有活气儿能张口说话的都得叫孩子小名。大家同时在唤“麦兜”,只有老太太孤零零一声“腾达”自然被迅速湮没。吴家奶奶很快就收拾行李,抹着鼻涕眼泪走了,据说临上火车的一刻还在破口大骂那送站的儿子丢人败姓。后来那姓吴的也曾跑回老家去安抚,结果被他爹一顿竹竿子从屋里抽到院子里。听吴腾达姑姑说,她哥捂着屁股上蹿下跳,跟赶集时耍的猴子似的。后来,吴腾达长大了,他自己不喜欢与一只粉红猪重名,大人们这才纷纷改了口。也就是我妈和他妈偶尔还会说顺了嘴,惹得小少爷不高兴。
其实,季阿姨给儿子起的小名还是很有预见性的。吴腾达在好吃懒做上比那港仔麦兜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会儿,他接过我妈递来的酸奶立刻就心满意足地盘踞到客厅沙发上去了。那模样慵懒如猫,肥硕可是赛猪。我妈忙得晕头转向,一头又准备扎进厨房。我爸却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二楼的楼梯上。“小莉,你带腾达到他家去吧。我有事要和小锦谈。”老爸穿着一身浅啡色的亚麻衣裳,身后是透着初晴天景的长窗,面容背光更显得神情高深莫测,就是居家他也从来都不失学者儒雅和翩翩风度。“好的。”我妈在我爸面前就是一只依人小鸟。小鸟的头上不知何时也沾了面粉,泛白的一小块仿佛华发,而她依靠的大树总是挺拔长青。季阿姨的口头禅,“女人生肖是蝴蝶,不会老。”她的确不显老,穿着低胸的小黑裙拿着金色LOGO的手包,说话有气无力的,绝对是向我爸撒娇,“简大师兄啊,晚上我和老吴的都有应酬,麦兜又得放到你家了,万分感谢。”我爸极难得的嘴角扯开浅弧,笑意玩味,“季小师妹啊,你和老吴放心去吧。用不着谢我,反正劳动不到我照看你家麦兜。”而我妈她在我爸面前从来没有这种样子。把我爸这样的大好男人生生变成丈夫,她仿佛觉得自己有愧天下苍生。我很讨厌看到我妈暗暗留意我爸神情的举止,但见得多了又觉麻木。只是此时此刻,在我的心上犹如压着块铅,虽然知道接下来自己要受苦,却一丁点儿都顾不得。
有事要找我谈。这是我爸和我妈之间的暗语。其实,就是我爸在告诉我妈,他要动家法揍我了。我爸说过,我们简家的规矩,父亲教训儿子,做母亲的要回避。同样,母亲教训女儿,做父亲要回避。我爸家只有兄弟两个,他是老大,小叔比他小十岁。严格意义上说,我小叔应该算是我表叔。因为小叔不姓简,他姓杜,是我爷爷的妹妹,也就是我姑奶奶的独子。因为姑奶奶夫妻过世得早,小叔叔自幼被我爷爷收养,成了我爸爸的弟弟。奶奶从不参与对儿子们教育,她只负责宠着他们,就像他现在宠着我。所以,爸和小叔都只怕爷爷,尤其是我爸。因为爷爷对小叔也多多少少算是溺爱。我小叔说过,我爸挨的打最多,也最狠,所以才有如今的成就。当然了,他说这些恐怕也是为自己如今仍独身一人陪着奶奶住在老宅那幢花园洋楼里,靠着画几笔画和烧一些个谁也瞧不出个模样的陶器逍逍遥遥地混日子找借口。小叔提到这些的时候也叹气,爷爷不在了,我爸再没有害怕的人。“你爸在你家和我家都俨然以家长自居。我妈怕他,你妈也怕他。就可怜了咱们两个。”小叔说话时,修长的眉毛都打结,快毁了他那张艺术青年的俊脸。
我没觉得我奶奶怕我爸,但我妈是真怕我爸。说怕并不怎么准确。我妈对我爸完全是一种盲目崇拜,想望其项背都望不到的距离感。据说,我爸挨我爷爷打的时候,我奶奶不护着。我妈是简家的媳妇,守简家规矩,她也不护着我。好像她想护来着,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爸拎着板子,她抱着哭成一团的我。我爸不像那些暴怒下粗鲁的男人。他并不从妻子怀中争夺孩子。他只平静看着,然后平静对她说,“如果你不需要我管他,我可以不管。”然后,我妈就把我放下。然后,我爸就把我拎进他的书房。然后,就传来我杀猪似的嚎叫。我出生不记事的时候,我爸出国读博,中间并没有回来几次,我对他完全没有印象。我上幼儿园他才出现,还没有熟悉过来,他又做博士后,跟着便是学院外派的访问学者。应该说,我的童年都是妈妈一个人带着我在A市生活,只有周末才回奶奶家的老房子。直到爸爸在国外交流的最后半年,妈妈把我托付给奶奶,她也跟过去陪读。到我们一家三口真真正正团聚,我已经上小学,然而我的悲惨生活也从此拉开序幕。小学二年级以前,我所有的老师都批评我坐不住。我妈最大的苦恼是我从来也写不完作业,哪怕她辛辛苦苦坐在我身边干耗上大半个晚上。开始,我爸并不多睬我。因为我仍和他不熟,他也和我不熟,我爸对我们娘俩相互折磨的拉锯战选择视而不见。直到后来家访的老师实在太多,人家的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嘲笑他也身为年青有为的大学教授却培养不好自己儿子的学习习惯。还有就是吴腾达他爸,那个姓吴的,隔三差五地赖在我家不走,安慰我妈也督促我写作业。想想这样的画面也很是诡异,大晚上的,我爸一个人在书房看书写文章。儿童房里,他曾经的师弟陪着他的老婆孩子。其实这样的情形,他在国外时就常有。我曾经对姓吴的怀有依恋,也是因为那很长的一顿时间里,他照顾过我妈和我,是他在我幼小的记忆里充当了爸爸的角色,还是很慈爱的爸爸。我见过他打吴腾达的屁股,可他从来也没打过我,甚至骂都没有骂过。我拧着不肯在作业本上落笔,我妈气得直哭,他也是微微带笑,摸着我的头哄我。后来,我爸突然觉悟。他向姓吴的下了逐客令,即便是季阿姨不回家的晚上,姓吴的也不能来了。然后,他不许我妈再在我房里。他也不在。只是规定了九点上床睡觉前检查功课。有人盯着我都不写,更别提没人管了。他不知从哪里拿来了那柄家法板子。把我的裤子拨掉按在床上,我的脸下是揉搓得发热的作业本,光屁股上是永远自带清凉的檀木片。板子只有三指宽,而那时我人小屁股也小。五下,最多五下,整个屁股就全被招呼到,腾腾腾地肿起来。我哭得床单都湿了,快要被我拧成绳。我越是挣扎,他抽得越狠。我照过镜子,当晚每道印子都是深红深红的颜色,早上起来就泛出青紫来。我那时开始叛逆加早熟。不知道多少回我偷偷哭着告诉自己,这个人不是我的爸爸。我的爸爸被害死在国外了。他披着我爸爸的人皮回来,他是凶狠还冰冷的魔鬼。
03.
魔鬼的魔鬼式教育粗暴却有效,总之我能自主写作业了。成绩在班里虽然到不了拔尖儿的地步,但至少不在用听老师唠叨。说到成绩,上学这么些年,考了那么多回试,分数起起伏伏,老爸倒是没有几回因为这事揍我。除非差到离谱,或是我故意在学习上和他们对抗。并不像吴腾达家,一到期中期末排名出来,要不就欢天喜地,要么就鸡飞狗跳。我爸则淡然得很,不打淡然,打也淡然,从不会搅得四邻不安。至少我没有像吴腾达那样大脸盘儿挂着巴掌印子,裤子半提半不提地就跑到我家来避难。我觉得我现在应该不算是个孩子了,在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我恨过我爸,怕过我爸,我想我爸死了,我想别人的爸是我爸。但当我一步步向男人的目标靠近时,我渐渐发现我并不怎么恨他,也不怎么怕他,更加不屑于别人的爸。其实我和妈一样,内心之中也崇拜他,什么时候开始的不知道,但越长大越崇拜。我也越来越像他,少年老成。在不动声色之下,极力掩抑着我对他的感情。所以,即便他仍然在我犯错时会祭出板子来一顿痛打,仍然很少对我露出慈爱的笑容,仍然吝啬对我表示满意更别提夸奖……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父子之间就是男人对男人,谁也受不了腻腻歪歪的,至少我受不了。我很在乎与别人的安全距离,亲人也一样,连我妈都骂过我冷漠。所以,这样的一个爸也许更适合我。而且,虽然他不说,但他一直默默在做。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了带学生、上课、做课题,他还要满世界地跑,开没完没了的会。即便这样,寒暑假期,或是他在家的每天每晚,他也都提点我读书,带我出游,陪我运动……我爸和我妈分工相当明确,一个管精神,一个管物质,都在努力满足我。我过得还算是幸福吧。所以,偶尔挨挨打,或是听听牢骚,总是能够接受。这样的心里话,我只对小叔叔说过。他听了就狂笑,笑过之后才感慨,“小锦,你真是好养活。”
我妈果然带着馄饨和吴腾达一起走了。我胡思乱想这阵子,再抬眼,我爸也不见了。我再崇拜我爸也做不到兴高采烈地去挨揍。所以,上楼梯时我是磨磨蹭蹭,扶着褐色木楼梯成S形地曲线走,就为了能够拖延时间。我家房子是复式结构,整个二层几乎都是我爸和我的空间。最大的一间是他的书房兼小卧室,因为常常熬夜写东西,怕影响我妈休息,他有时会睡在那间带着天窗的大房子里。两边就是我们俩共用的小图书室还能用投影放电影,他心情好我又不用赶作业的时候,我俩会坐在懒人沙发上看上一部原版片子。再有就是我们俩共用的健身房,虽然我们几乎没有同时健过身。老爸雷打不动地早上五点起来运动,那个时候我还在会周公。我偶尔在家活动筋骨,他常会过来看一眼。有回我闯了祸,还没事人儿似地在用发球机练球。结果他就罚我光着屁股做俯卧撑。我边做他边用乒乓球拍抽我。等他觉得罚够数了,我整个人都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有种濒死的感觉,屁股不是自己的了,胳膊也不是自己的了。总体来说,我越大,他越不在书房以外的地方教训我。吴腾达说的没错。我爸是讲究人。只是这讲究二字还不准确。我爸是一个仪式感很强的人。他打儿子,有他固定的套路。也许当年爷爷就是这样罚他的。他便继承过来。至于我要不要继承下去,暂时还有考虑好,自然啦,时间还长着呢。
没人喜欢我的新尝试?

腿上跟灌了铅似的,我还是爬上了二楼。二楼也没有声音,自从吴腾达走了,整个房子都安静得很。书房的门开着,显然我爸他在等我,等着揍我。我还是轻轻叩了叩门,我爸背对着我,他在给他的昙花浇水,据说,有几盆很可能会在今晚或是明晚悄悄开放。他听见了,也仿佛没听见,反正不理我。我低着头挪进去,“爸。”我要能灵魂出窍,一定会看到可怜兮兮的自己。老爸忙完了,放下喷壶,擦拭了双手,这才走到我跟前来。我始终摆脱不了对距离的恐惧,确切讲是对亲密距离的恐惧。我立时向后退了半步,给人的感觉就像我被我爸吓着了一样。他果然又皱眉头又冷笑,“还没打你呢。”我又傻了,点点头再摇摇头,“我不是被您吓的。”我说的是实话。但这实话老爸显然不爱听。“我倒想吓住你,还少费些力气。”他也退后,抱臂倚靠到大书桌的边上。我很烦恼地抓抓头发,这个时候我真不知道该和说些什么话。我总是不习惯挨打之前求饶,血泪经验总结,认错求饶痛哭流涕,都没什么作用。我更倾向于攒着力气挨上板子再哭。我爸今天的耐心足够好。他曲身半坐不坐刚好可以平视我,“想说什么,还可以说,不是你心情不好?”啊,我的心情,佛曰不可说。我咬咬唇啥也不说。老爸心平气和地阐述道理,“这个暑假本来就短,你妈还让你去补课,我也知道你不愿意。只是你不想补,应该和大人说明白,征得同意。而不是,你想去就去,你不想去就不去。若不是你方言阿姨告诉我们,还真都被你蒙在鼓里。也不只一次教训过你了,相比学习,作为家长,我们更在意你的品行……”
都神马跟神马,老师的职业病最可怕。一人为师,害家中三代。我打小练就,他讲大道理,我想小道理。只是我没腹诽完,我爸却白话完了。他转身绕到桌子前面,拉抽屉取家法板子。我也没啥选择,搬凳子,脱裤子,趴下。我肯定,这世上绝对有不被打屁股的儿子,可我不再此列。从小学起我好像才真正有了爸爸,这些年了,我早习惯了如此的惩罚方式。再没什么可害羞的,也再没什么可害怕的,打就打呗,疼过去,就过去了。老爸从来不着急,站在我身侧,手握的板子贴在我的屁股上。家传的东西自然是好木头,感觉非常清凉,却也引起皮肉轻微颤抖。我的内心也许并不怕,但我控制不了身体。“说说,该打多少。”他开口问我,这也是规矩的一部分。“一百。”我说得很顺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爸教训我就是一百起罚了。“一百,我看翻番还差不多。”老爸的声音冷冰冰的。一百能忍,二百也能忍。再多不是我撑不了,而是我爸撑不了。打人也是体力活。我没应他,愿意打多少就打多少。他和我妈都没有察觉,我的情绪低落很久了。那个下午,也在下雨,下很大的雨。我不敢再回想,虽然总管不住自己要回想,那画面一出现,我都屈辱到浑身发抖。我还害怕。害怕失去他们。他们是很多人。当然包括正俯视着我的爸爸。
也没确定个准数,老爸手中的戒尺就狠狠抽了下来,直接咬进了臀峰的肉里。硬家伙都是钝钝的疼,深入肌体的最底层。就像声音的传播,痛感也是能量,一部分被肉体吸收,而另一部分还能反射回脑子里。屁股被打,神经被刺激,我大声喊出来,“一!以后不敢了!”我是守规矩的,老爸听了却停顿瞬间还低吼,“这次不用你报数。”啊呃。我才开始怕了,这估计是要痛打的节奏。果然,沉重又不失轻脆的“噼啪”声相互追逐着往我耳朵眼儿里钻。老爸不让我说话,他也不说话,只把怒意通过家法,结结实实地宣泄到我身上。双手紧握着凳子腿,头也垂着,可并不阻碍我无比清晰地触觉。板子是从腰下一路砸到大腿,再从大腿砸回来,每每落在屁股撅的最高处还要强调似地加重敲打两下。老爸从来手狠,我知道自己离被打哭已经不远了。其实他的目的就是打到我哭。可他又非常鄙夷我挨打时哭。敢哭就更狠地打。而我为了推迟挨更狠的,也只能一板一板苦苦捱着。但是他今天下手真有些重,一下接一下连喘气的功夫都不留给我。我自己暗中数着,快到八十板子。我的上半身已经开始随着抽打上挺,而屁股往下,包括两条腿,怕是早就哆嗦得不成样子。疼已不能忍,上一记打下来的还没得到缓解,下一记板子又到,肚皮都在椅子面上辗转。我两眼睫毛上挂满水珠,鼻子里湿漉漉的堵得一点气也不通。眼泪鼻涕马上便要过河,我怕他发觉,努力把脸往胳膊弯里埋,可哽咽的声音还是时断时续地从紧咬的牙缝里渗出来。“你又哭了?”老爸问我。“我没有。我根本没哭。”我也需要宣泄,所以不太顾忌地叫喊。然后,他真火了,又是几下刷刷地抽,“你这是说谎上瘾了?还是顶嘴上瘾了?”
啊呃。就不鼓励我。
青春期儿子与半老爸爸的相处模式永远都沉默一点儿好。不是他沉默就是你沉默。他问完我,又开始了急不可待的责打。他不需要我回答什么。答是或都答不是,总都该打。我已经疼得忘了数数。这阵子,他只抽屁股的中间部位。理论上那里不但翘得最高最好发力,而且那里也是肉层最厚的地方更耐得住长时间狂拍。我攥着凳子腿的双手都开始哆嗦,眼前也多了光线的明暗变化。我还能想象自己的伤处,肯定是大面积的深红颜色,横亘着一条又一道血点子汇集的檩子,最重的地方肉眼都看到突起的肿块,而且一定开始泛出乌青,再用力抽打几遍就会慢慢发紫了。其实即便现在不紫,明早醒来也一样变紫。那是皮下的毛细血管破了以后渗出的积血,流不出来,又不能在短时间内被人体吸收,沉淀了,就会变成深重的颜色。当然也不是全都流不出来,有时候,我说有时候,有打得狠的时候,薄薄的一层表皮被板子搓下,星星点点的血珠子冒在屁股上,再穿上内裤就会沾染,看起来颇有些悲惨。我估摸着今天也有可能会惨,因为他像是很生气的样子。我想着想着,没出息地瑟瑟起来,眼睛望着地板都是惧意。老爸一下一下揍得急狠,我已经默默哭得满脸是泪。身后像是火刀子在割,左一刀右一刀。最终还是没忍住,我松开了身下的双手,挥舞着去遮挡身后热腾腾的屁股,隐忍的抽泣也有要变成嚎啕的趋势。老爸极短暂地停下来。这个极短暂要怎么形容?就是我的手刚刚够到我的屁股。沾到了,被烫了一下,下意识弹起来,再恢复意识覆盖过去。就这么短,然后便被捉住。被老爸的手捉住。极用力,全然不顾我承受能力地交叉按死反剪在腰上。
“完了,这下死翘了。”我哭着笑话自己。“你自己找的。”我爸也笑话我。“爸,爸,我错了,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老爸用他穿着拖鞋的脚踢我的腿。“身子往上。屁股到凳子上。”他大声喊话。这真是上刑。我流泪流得眼睛都睁不开,完全被动地被他拽着身子拖动。本来我是上半身贴着凳子面,小腹卡在凳子边,屁股垂落向下。现在,这样相对保护下半截有利的状态不能再坚持。老爸的手还按我的腰,而腰以上完全滑落开支撑。我头朝下半挂着,只有屁股完完整整摊平在凳子高处。我挣扎不动,也根本不敢挣扎。努力甩甩脑袋,想忽视这样羞辱的挨打姿势,余光还是看到老爸手中的板子已经高高举起,带着风落下,“啪”的一声暴响,臀肉带着我心脏一起震颤,不是一个“疼”字可以形容的,绝对有剜或是剔肉一般的效果。眼晃金星的我不由自主地哭爹喊娘。老爸直接用板子敲我的头,“还有力气嚷嚷,你就报数。五十板子,给我一下一下地数。敢数错,今天就彻底打*****。”
小更,说明我回来了,假期结束。
《风流子》是我的主业。

04.
“爸、爸、爸……”我的嘴唇都抖个不停,上牙下牙的也乱撞。我不是被那个数字吓住的,吓我的是老爸凶神恶煞般的语气和表情。“啪啪啪……”跟着就是三板子招呼到屁股上,还有我“嗷嗷嗷”的尖叫。“让你报数,不需要你喊人。”老爸吼我,声音都是从脑顶上传来。然后又是三下狠的。我满脑门子汗,满眼眶的泪,实在是不能再浪费老爸的板子的。“啪。”“一。”我努力的数。这先先后后的,也得挨过一百板儿,到了屁股上的伤肉最敏感最疼也是最难熬的时候。“啪。”“二。爸……”我想说句话,虽然还没想好要说什么,也许只是想转移些注意力,缓缓一直被尖锐的疼痛刺激的神经。“啪啪……”老爸却加快了节奏。“没有你说话的功夫,现在就是数板子和反省你的错误。”他又吼我。可我真数不下去了,虽然已经能体会到老爸他开始控制力道,但那板子破皮刺肉的威力仍然不小。这样被按着后腰,实打实地挨抽,每一板击打听着清脆,体会可是深重。我努力喊出“十”来,再也扛不住。没法数了,高处落下的板子狠狠掠过,伤臀不受控制地收紧然后痉挛一般地瘫散。血管里的血液被冲击瞬间汇聚在一起,极快地拱起一条条皮肉耸起骇人的檩子。“爸爸爸……”果然,疼得紧了,我只会喊人,从小就这样。
忽然书房门外也有人喊。“简叔叔、简叔叔……”是吴腾达在喊。老爸仿佛迟疑了一下,不过仍继续打,显然没打算理他。“叔叔,叔叔,我爸找你。”吴腾达并没有放弃。被他这样一闹,老爸倒没再计较我数板子的事。“你告诉他,我没空。”老爸冲着门喊话。我心里矛盾极了。当然不想再挨打,可是也不愿承那姓吴的情。姓吴的一定是腾达和我妈搬来的救兵。“叔叔,叔叔,我爸说他有要紧的事,不骗你。”吴腾达挺执着的。因为我也常常这样执着地救他。门里门外吵吵闹闹的,老爸也没办法再心平气和地继续他的家法。他终于肯让我起来,示意我提上裤子。下半截的肉疼得嚣张,但我动作却异常利索。因为我怕我爸放了吴腾达进来,而我还光着屁股。极为艰难地收拾利索,我有些手足无措。老爸没有最终发话,这顿打完还是没完便没有定数。我很想听到他指使我去墙角站着,可盼来的却是他让我穿好裤子继续趴着。
我很不情愿的又趴下了。老爸走过去开门放进吴腾达。那小家伙也是硬装着胆大,此时正面满脸怒容的我爸,他吓得缩头缩脑不说,还高高举起了自己的手机,仿佛是救命的护身符。老爸对他也是毫不客气,一把抄过手机,紧跟着就一脚踢过去。不是踢我,我却下意识地闭了下眼睛。吴腾达倒很坚强,没喊没叫也没躲,只是两手都背到身后去揉屁股。我们两家的关系的确很密切,两家的孩子跟两家的大人都很亲。曾经,我也常常向那姓吴的撒娇,而吴腾达总是在我爸面前扮乖巧。老爸接电话的口气很不友好,他从不管和他说话的是谁是不是领导。“有什么事快说!”这声音依旧在高处,保持着初时的愤怒。吴腾达半蹲下来看着我,不发出声音地问:“你没死吧?”“没死。”我没声音更没脾气。“我手机关了。”老爸还在嚷嚷。这个我相信。老爸动家法的过程绝对会摒除一切干扰。“干什么呢你,吞吞吐吐的,究竟有没有事?”老爸根本就不相信姓吴的有正事找他。我也不相信。但我又暗暗告诫自己,千万别让那姓吴的给哄了。他再是装模作样地对我好,从那天开始我也算是已经识破了他的画皮。“你说什么?”忽然老爸的脸色变了。我本来看不到他的脸,更不想看,可听着他的口气我猜出了大概。“你说他要回国?你怎么知道的?”他背过我们走开几步。我和吴腾达都歪着脖子瞄。“是真是假,短期的还是再不回去?这些得搞清楚……我没法联系,他的电话早换了……嗯,先不让小莉知道。只是……”他猛得扭了头。吓得正偷窥的我俩差点惊声尖叫。“都给我出去!”老爸赶苍蝇似冲我们挥手。劫后余生的我兴奋到腿软。还是吴腾达很有眼力见儿地过来拽我。我抓着吴腾达的手,身残志坚地往外跑。果然我妈也守在门口了。“怎么样?打重了。”妈妈是真关切。可我已经有段时间对她没什么话说。她并没有留意我的态度,上来就扶我。正当我别扭地想甩开的时候,老爸跟了出来。他越过我去看我妈,“你先不用管他。老吴让你去趟系办,说是你弄的个什么报表系里等着看。”“噢。”妈妈还心疼地瞧着我,她并不情愿这个时候去加班,“我过会儿……”“别过会儿了……”老爸打断她的话,“我会给小锦上药的。我们等你回来吃饭。”妈妈开始解身上的花边围裙,“不用等我。馄饨都煮好了,在小锅里。快点儿吃,不能凉了。”然后,她又叮嘱我,“别回屋马上洗澡,等汗落落。”我还算是耐烦地点头,终于看到她转身下楼。老爸又把吴腾达的手机还给他,然后在我的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警告,“敢这就洗澡试试,看我不抽你。”他一定是把我的屁股打破了,他能看到。我有个隐密的恶趣味。喜欢挨完打洗澡,尤其是屁股破皮的时候,我贪恋水流冲刷伤处杀得慌的感觉,那种发刺发麻的痛常常刺激得我周身如过电般战栗。常常,我就沉在浴缸里不动,屁股上的檩子都被泡得发白。只是,这样做很容易使伤口感染。所以气得老爸好几次在浴室里也顾不能衣服被沾湿,从浴缸里拖出我来轮胳膊就揍。
我赶忙要保证。吴腾达已抢到我前头,“放心吧,简叔,我会看着他的。”老爸谁也没理睬,跟着又进书房,还紧紧地关上了房门。我当然不敢留在这偷听,虽然,我对老爸和姓吴的提到的那个“他”莫名地感兴趣。终于回到自己的屋,我人字形地扑倒在大床上。屁股还疼。这顿打实在太结实。吴腾达老实得不敢上我的床。他就趴在床边上,低眉顺眼的更像个小孩儿。“我帮你把馄饨端来?”他问我。我不回答,只摇头。“你又闹什么祸了,简叔这么狠地打你。楼上楼下的,我都能听到你在嚎。”他很关心我。我把本来埋进床里的脸露出来,“小事儿。”“小事儿会挨这么重的打。”他再老实也不信。我有话要对他说。伸手把的头勾到近前,我才开口,“腾达,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若是平时,他肯定不能痛快答应。但现在我落难了,他就爽快起来,“说吧,什么忙?”我也支起半拉身子,“我想划车。”“啊!”吴腾达直接从床上弹起来,“你不至于吧。你爸就揍你一顿,你记这么大的仇。要划他的车?”我对他的智商从来不抱多大希望。我费力地再把人勾回来,“我没说要划我爸的车。”“别人的车也不行。到时候被发现了,赔钱不说,还丢人,简叔肯定直接弄死你。”他跟季阿姨一样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是真得担心。“放心,我当然不能随便找个车就划。我想好了,我就划那个人的。他就是发觉了也不会声张的。我爸自然知道不了。”我枕着胳膊半侧身,算是还能坚持的姿势。“谁的车啊。我不相信。”他说不相信,可表情中透露出的却已是有几分动心。一起干坏事,这是男孩子最向往的。“你爸。你爸的车。”我说得理直气壮。“不行。”吴腾达直接蹦高,“我爸的车,我爸的车你不能动。”他这么大的嗓门,我吓得都差点儿跳起来。我还在拉他,老爸竟然在我们身后出现。他手里拿着酒精和一管药膏立在门口,“吵什么?挨了揍也不能老实。”我头向后转,又是一脑门子冷汗。我怎么没想着要关门呢?
我俩都趴着,更显得老爸站得极高。他瞧向我们的眼神都是蔑视的。吴腾达全无底气,我是底气全无。谁也猜不透刚刚我们算计的事,老爸他听去了多少。“简叔,我没吵,是他……”临阵倒戈是那小子的习惯做法,他绝对是货真价实的汉奸带路党。果然,他还要补充,“简叔,简泉锦……”“滚!”我也顾不得我爸了,先截断那人的话。吴腾达嘟嘟嘴,还算识趣地不再出声。老爸已经走过来,把手里的东西放到床边的书桌上。然后,他拧住吴腾达的一只耳朵,“饭你吃完了,今天你爸让你练的字都练完了吗?”显然老爸没使多大力气,吴腾达也没有多疼。他不再害怕,立刻又嬉皮笑脸的,“还没有,不过就差一点点儿了。”毕竟是别人的儿子,老爸轻松就放了他,“回你家练字去。你爸电话里说的。”“是是是,简叔,小锦,我走了。”他扭身就跑,显然被刚刚我提到的吓得不轻。能不能指望上他,我这心里也敲鼓。
又剩下我和老爸了。刚刚挨完狠揍,心理畏惧期还没有完全过去。所以,我不由自主地准备埋头。可老爸不许我学鸵鸟。他在我屁股上示意性地拍拍,“把裤子脱了,我看看。”我别扭极了,无声腹语,“看什么看啊,你自己打的你自己还不知道?”老爸向来对我磨磨蹭蹭、消极抵抗的态度不惯毛病,再拍便是真打。“快点。”他皱起眉头来,让人更害怕。我从床上起来,姿势跪着脱下裤子,然后再趴好。光屁股挨打,我不是十分害羞。可光屁股让人家检看,我相当难受。我的脸又红了,所以假装无意地扭头背过老爸去。他倒没在意我的举动,一门心思地盯着我的屁股,还动手开始揉揉捏捏。这一阵子趴的时候不算短,伤痕累累的两块肿肉疼得才算有所缓和,被他这么折腾立刻又像重新燃起了火。鼻子和眼睛都开始发潮,身子也小幅度地左右乱拱。我想躲开他的手。虽然,我知道他是在帮我揉开肿块,一会儿涂了药才好吸收。“爸,爸,疼,轻点儿……”这和挨打的感觉一样,我的哀求也一样。老爸这个时候的脾气显然比打我的时候好。他手下没停,力道稍减,“很快就好,忍一忍。”其实,他真难得哄我。只有打完了我,这片刻的时光。
屋里开着空调,屁股在老爸的手下,热与凉交替。我暂且抛开那个划车的打算,也不想再去探究老爸的态度。我认为他是没听到的,即便听到了怕是也没有听全。不然,他不会耐心地在这里给我揉伤,想必早就地取材,解下皮带来开抽。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老爸教育我的态度也是这一样。一切要闯的祸都尽量消灭在萌芽。常常我还没考试,他发现我有所谓学习态度不端正的苗头,也会把我拽去书房,按腿上照着屁股不轻不重地盖几板子。他说这叫“警示”。我不太怕“警示”,因为“警示”都不疼。但我怕后面再有实叨的打,所以也就立竿见影地认真对待功课。老爸摆弄我屁股足足有十来分钟。我被他鼓捣得出了几脑门子的汗,更激起了一身又一身的鸡皮疙瘩。他总算放过我,伸胳膊去拿酒精。这一关也不好过。要把酒精涂在破皮的地方消毒。我真觉得没必要。他揍我拿的是木板子,不是什么铁器,或是不干净的东西。要消哪家子毒呢?我不情愿却是屁用也没用。这都是老爸的固定程序,也是家法仪式的一个步骤。打屁股要疼,给屁股上药也疼,我估摸这更像是惩罚的延续。痛腚思痛。腚越痛思越重。就像我爸的口头禅——“打你是为了让你记住。”生生把凸起的肿块揉散,用酒精和药膏去刺激屁股上的伤口,想来和板子抽打一样,都是给腚给我加深记忆吧。不过,小叔叔说,爷爷也是这个样子。而且打人的手劲更大,揉伤的手劲也更大。他还说,我爸挨打的时候从来不敢哭,因为只要哭了,爷爷就会把他往死里打。但是上药的时候,他会偷偷流眼泪。小叔叔趴着门缝看到过。我爷爷在我爸身后涂药。我爸趴在床上,一手握拳咬在嘴里,另一只手捂住眼睛。眼泪顺着他的指间不停的在流。爷爷会盯儿子几眼,但他什么话也不说。不骂他,不笑话他,也不会安慰他。老爸比起过世的爷爷,似乎温情了一点儿。他会鼓励我忍耐,有时涂药到伤得厉害的地方还会告诉我一声,让我有个准备。轻的伤、重的伤,都是他手中的板子留下的,然后他再努力让这些个痕迹消除。这世上的爸爸都挺奇怪的,喜欢自己给自己找累受。
现在,头脑一阵子混沌又一阵子清明,我忽然转过脸来问:“爸,你这样打我,要打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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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6 20:43:17  更:2021-09-07 04:4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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