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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故逝皆随风(父子、虐)[第1页]

作者:笑看庭花开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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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期何须问,疆场且纵横。
卧醉沙场又何妨,自有天地为我葬!
雷扫大漠怒风急,雨遍荒野枯草润。
白驹追风踏月去,战袍猎猎英姿发。
横扫千军长枪向,勇冠三军万人敌。
狼烟四起冲九霄,风卷战火裂苍穹。
纷乱杀伐似烟云,穷兵黩武夺乾坤。
兵休何朝战场荒,荒冢无名白骨枯。



文案
他安子懿是平成王四子,智能安邦,武能定国。
却因十七年前一场变故,不被待见,罪孽加身。
父视其为孽,血海冤仇,母视其为敌,拒之千里。
此生只为救赎。
如今天下局势再度紧张,五国混战,烽烟四起。
乱世生英雄,英雄造时势。
他统领百万雄师,知人善用,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
他一世征途,东征西讨,伐北平南。
只为天下苍生。
且看天下万诸如何归一。
楔子
大夏季元十九年,燕国与夏国联姻,燕国景苒公主嫁于夏国二皇子平成王。两人芙蓉并蒂,恩爱如胶似漆,一对碧人更是当年一段佳话。
可惜好景不长,未足两年,景苒公主携军密逃回了燕国,夏国天宣帝震怒,将平成王贬庶打入天牢。后燕国举兵攻打夏国,不断攻城掠地,夏国将士们浴血奋战,拼死抵抗,终是不敌,燕国三十万大军已是攻破层层关卡直逼夏国京城宇都。
兵临城下,夏国王朝摇摇欲坠,危在旦夕,亡国在即。
群臣劝降,天宣帝只得将平成王释放,并答应只要能击退燕军,一切功过相抵,既往不咎。
平成王带领仅余的八万士卒,布阵设伏,厮杀了三天三夜终是击溃燕国三十万大军。燕军匆匆退兵,平成王乘胜追击,带领三万铁骑将燕军逼出国土,收复了失地。
极目远望,日色黄昏,寒风悲啸,战场所至,满目荒芜,飞蓬折断,野草枯萎,漫山尸野,血流成河,群鸦旋空,啼鸣不绝。
至此两国损失惨重,民穷财尽,国力削弱,不得不议和,以休养生息。
「一」
平成王安晟醒来时不过才寅时,屋外还是一片黑。
他又做了那个梦,梦到他锒铛入狱,他的部下们在外头拼死抵御燕国入侵。
他看到他父皇一夜苍老,看到战场上尸野白骨遍布,血流成河,满目猩红刺痛着他的眼,灼烧着他的心。
那些曾一起驰骋沙场的好友们,一个一个倒下。
战火将稻田摧毁,马蹄将草地踏平,战争所及,满目疮痍。
多少人流离失所,多少百姓饿死荒野,多少将士英勇牺牲。
这一切只因为那个女人。
安晟坐了起来,披了件狐裘,步出了房门。已是严寒冬日,昨日下了一场大雪,此时院里是一层厚厚的积雪。房门外那个长相清秀的少年护卫看到王爷,立即跪了下来,跪姿标准。
安晟凝视着跪在地上的人,半晌无语,子懿跪在冰冷的地上,心里有些发憷,想来今日又不得安生。
许久,就这么一个站着一个跪着,王爷不说话,子懿便这样跪着,直到天空破晓。安晟看着旭日东升,再看着地上跪着的人,心里思绪翻涌,这东升的日出,是多少人想看而看不到的?那些血腥战场一幕幕现于眼前,尸山白骨满疆场,故人的面孔一个个倏闪而过,恨意狂涌上胸口,似乎要撑炸他的胸腔,闷得难受。
安晟头又疼了起来,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冷声说道:“杖脊三十,滚。”
“是。”子懿规矩俯身跪拜,待王爷转身进了屋内,才动了动被冻得麻木的膝盖,起身朝地牢走去。十七年来他已经习惯了这些没有任何原因,没有任何理由的刑罚,不过三十脊杖,与以往相比,真是厚待了。
子懿跪在阴暗湿冷的地牢里,身上早已衣衫褪去,身后是牢头牟直挥舞着的杖子,一下下落在他单薄的背脊上。地牢里的狱卒们对于这个少年护卫来地牢领受刑罚都早已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杖子打在了刚结痂的鞭伤上,没几杖痂就被打落了,露出了刚收口的伤。没一会收口的伤便被打裂,血一股一股的顺着背脊滑落,满背鲜红。子懿满额冷汗,一声不吭,垂眸看着地面,地牢里明灭的火光映着他苍白的脸颊,他没资格呼痛,也没资格求饶,所有一切,他只能一个人默默承受。
十七年前他被追回王府后,尚在襁褓中的他就被丢在了地牢里,以罪子的身份关在了地牢,当时安晟只留下一句别让他死了便不再管他,看守地牢的陆叔没有办法,只得用米汤在地牢里将他养大。
偌大的王府,没有一处是他栖息之地,每日不停的责罚,苛责,子懿问自己恨吗,怨吗?幼时恨亦怨,七岁的他反抗过,他声嘶力竭的吼道,你是我父王,何以如此待我?
但是换来一顿毒打后,他被栓上了铁链。安晟扯着遍体鳞伤的他越过那一望无际,一个山岗挨着一个山岗的无名冢。安晟说他没有资格站着,便一脚踹在他的腘窝上,他猛的跪下,随着拉扯的铁链麻木膝行,任碎石划破他的膝盖,浑不自知。
安晟又拉着他去看那被战争荼毒过的土地,曾经肥沃的土地被战火,鲜血,马蹄践踏后,早已变成寸草不生的荒漠。看那老妪失去丈夫儿子而沧桑的脸,余生孤苦凄凉。看那些战争遗孤,无人照料沦为街头乞丐。
安晟苍凉冰冷的声音从他头顶上传来,“这些,都是你娘造成的,你有什么资格去享受?这些,是你即使血泪流尽了,都无法洗刷的罪孽。”
子懿看着那些被战争遗留下的伤痕,百感交集。
那些景象太过震撼,太过凄惨,太过悲凉,令他五内俱焚,无以言表。
那些愧疚,罪过,便深深烙进了他的心头上,无法抹灭,至死方休。
所以,现在的痛,都不是痛,他的命,亦不是他的命。
「二」
身后执刑的牟直挥下最后一杖后便不再理他,将刑杖随意一扔,就又坐回牢门的桌前与其他狱卒一块继续喝酒。这个少年来地牢领罚的次数太多,对大家而言都已是家常便饭,司空见惯了。子懿从不言痛,打得再狠,也就是那么扛着。开始牟直还被他激出征服的欲望,暗暗与他较劲,可是再惨也就只是晕过去而已,后来便觉得特别无趣,也就照刑而罚,不再故意下重手。
子懿小的时候,都是陆叔照看的,每每挨打,要么陆叔护着,要么陆叔自己动手,打时总会松些手劲,特别的照顾有加。可是陆叔毕竟年纪大了,五年前便病重不起,已是残阳。对子懿而言,陆叔就是毫无血缘的亲人,曾是他黑夜中的一盏明灯,虽不能取暖,但也照亮了那被黑暗淹没的他。
陆叔走的那日,秋风瑟瑟,满地枯枝落叶,夕阳余晖无限,带着些许凄凉的意味,陆叔很是舍不得的拉过年仅十二岁的他,他看着子懿,眼里泛着泪花,这孩子这些年来受的苦他都看在眼里,他放心不下缓缓说道:“只要面向太阳,黑暗就只能永远在你身后……”陆叔大字不识几个,说出的这话子懿却是明白,陆叔是让他心存希望,有希望,苦难就不会太难捱。
希望?他希望王爷抱一下他,希望能喊王爷一声父王,希望不再受疼痛折磨,希望自己可以跟普通孩子一样。但是这些可能吗?即使他努力,即使他忍耐,即使他极力去争取,都不过是奢望。
他没有希望。
但他却还是笑着应是,送走了陆叔。
子懿谢过牟直后拾起衣服出了地牢,行至地牢边的井旁,神情麻木的打起一桶井水,举起,淋下,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的停滞,只有泛白的指节昭示着他此刻正忍耐着些什么。明明是面无表情,但长睫上的水珠让他此刻看起来有些凄凉,浅红色的冰水顺着他的身子渗入雪里,将脚下的雪也染成了浅红色。子懿闭目,缓了会才穿上衣衫朝王府的演武场走去。
“人呢,敢迟到?”安晟三子安子徵,此刻正在府内演武场上一手叉腰一手掂着把长槊不爽说道。
随从唯唯诺诺的应道:“四公子听说今早又被王爷罚了三十杖,怕还没领完刑吧?”这平成王府的三王子安子徵,性格跋扈,以前二王子还在的时候还能压一压,现在恐怕除了王爷谁也震不住这小祖宗。
安子徵不以为然的说道:“他迟到了,我一会罚他什么好呢。”说完还认真思索了起来。此时子懿来到了场内,他行至安子徵面前行了跪礼,起身从一旁的兵镧里取下一柄长枪,立在一旁静静等侯三王子的师傅岑言儁。
其实时间还尚早,子懿也并未迟到,只是安子徵昨日未练好槊的劈法,被岑言儁罚他提前半个时辰来练习。要说王府里安子徵最怕的是父王,那么最崇拜的就是岑言儁了,岑言儁身手了得,十八般武器样样精通,在加上安子徵本就崇武,对岑言儁更是毕恭毕敬鞍前马后,所以岑言儁的话还是很听的。
安子徵眼珠子一转,对子懿说道:“你来跟我过过手!”这话的语气不是商量也不是命令,而是边说边举起手中的长槊朝子懿直接劈了过去。槊乃重兵器,都是力大之人使用的,正巧安子徵天生神力,这一劈若中,人都要被生生劈成两半来。子懿举枪挡下这一劈,用巧劲将槊翻转至一旁,心道这三王子果然没将槊劈练好。子懿因常年带伤,并不是什么力大之人,但是他总能利用巧劲的点化解那些猛力的攻击,还能给人一种轻松化解的错觉,所以现在安子徵心里已是不悦,长槊再次对子懿出击。
连番猛攻,子懿只避不还手,练武场除了他们还有些王府的侍卫,和场边伺候主子的下人,外行人看以为子懿处于下风,内行人却是看得明白,这是子懿在让着安子徵。所以安子徵早已从不悦上升为恼怒了,手里出招不留生机,若是中招,不死都得重伤。怎奈技不如人就是技不如人,数十回合也不见占到便宜,安子徵停下攻势愤愤弃掉手中的长槊,盯着子懿,怒道:“跪下!”
子懿放下长枪,规矩的跪了下来。这类事经常发生,侍卫下人们也只是转头望来,并不言语。安子徵按着这个比他还小一岁的子懿,逼着子懿俯身双手撑地跪着,抽出随身的佩剑,猛的朝子懿刺去。
子懿掌中一阵锐痛,剑刃穿过他的左手手心没入雪地并倾斜缓缓下压着,似乎要将他的手切开。子懿抿着唇,皱着秀气的长眉,忍着这手心传来尖锐的切割之痛,在这寒冬里出了一身冷汗。他想挣扎,抬眸就对上安子徵嫌弃的眼神,安子徵高傲的说道:“你有资格反抗吗?”
没有。子懿心下苦笑,罢了。
练演武场的门处飞来一块碎石,打在了安子徵握剑的手上,他吃痛松开手,朝门那看去,岑言儁正倚在门边,冷眼看着这一切。
“平成王说过不可以损四公子的手,三王子忘了吗?”
安子徵吹着被碎石打肿的手背打着哈哈说道:“我这不是一时失手吗?”
岑言儁没理安子徵,行至子懿身边利索的将剑拔出,说道:“四公子今日便不用练了,出去吧。”
子懿又俯身跪谢了才起身退出了练武场,血顺着手指点点滴滴的落在雪地上晕开,仿若朵朵傲雪红梅。
这几日,安晟不知为何除去早上的练武时间,便一直让子懿日夜守在房门外,现在伤了只左手换来半日闲,子懿竟觉得很是划算,他拾起把雪将满手鲜血擦去,冻得麻木了也不觉得多疼,子懿又想了想才从王府后门出去。
来到城西,子懿在一家普通人家的宅邸门前停了下来。正想着敲门,门就开了,李婶提着篮子似乎正要上街买菜,看到子懿,略带兴奋道:“四公子,让李婶看看,你好几日没来了。”说罢伸手欲拉过子懿来瞧瞧,子懿不着痕迹的避开左手笑着看着李婶,“李婶。”
“哎,哎,你中午可要在这儿吃饭再回王府。”
子懿只是笑笑,并不应承,怕没法兑现让李婶失望,毕竟命不由他。
步入院子,院内有十几个孩子,年龄大小不一,正在院子里嬉戏,这些都是一些死去将士们的孩子。这宅子是安晟的,这些遗孤都是安晟收留的,但安晟准许他在空闲的时候过来帮忙,这些于他而言,便是恩赐。
院里的孩子们看到子懿都兴奋的叫起来,“懿哥哥!”孩子们蜂拥而上,将子懿围住,小些的孩子都喊着要抱抱,不一会子懿身上就挂着几个小娃娃。
福伯听到外头热闹,从正屋里出来,看着那个被一群娃娃围在中间的少年,虽面带微笑,眼底却是带着不符合年龄的苍凉。
福伯叹了口气,将孩子们喝走,拉着子懿到正屋坐下。福伯两年前才来这宅子和李婶一起照看这些孤儿的,之前则在王府里伺候王爷,算是王府里的老人了。福伯对于子懿的态度多半是怜悯与无奈,毕竟他年事已高,很多事情都看得开看得透。
福伯眼尖,一把拉过子懿的左手,那一条寸宽的血口静静的躺在子懿的手掌上,这手冰凉似雪,福伯忍不住心痛道:“四公子……”子懿也只得笑笑,他本想躲,但福伯毕竟是王府的老人,不似李婶那么好骗,索性也就摊牌吧。
福伯取来烈酒说道:“我知道,不能上药但洗洗伤口总行吧?”子懿但笑不语,听话的将手伸出摊开。“会痛,忍着些。”福伯虽然知道四公子根本就不会喊痛,可是他照顾那些孩子太久了,孩子们摔跤膝盖破皮都要哭上半天,抱着又哄又抖才肯停止哭泣,他已经习惯了这样安慰一个孩子。
「三」
安晟从宫里回府后便心事重重,脸色阴沉,坐在书案前,一手支额,对着下人道:“叫那孽畜来。”
林中五十来岁,略微福态,也是府内的老人,前两年福伯走了才开始伺候安晟,“王爷,四公子今早就去了福宅。”
“嗯?他早上不陪徵儿练武?”
林中想了会说道:“岑教练让他走的,要不老奴遣人去叫回来?”说罢递上了热茶。
“不必了,让他去。”安晟接过茶杯,饮了口,道:“下去吧。”林中应是躬身退出。
子懿过了午时才回的王府,刚踏入王府东边的睿思院,便听到了安晟冰冷的声音从屋里传来,“我前几日是怎么说的,嗯?”
子懿在房门外规矩跪下,他没有资格入屋,“除去陪主子习武,剩下的时间必须守在睿思院里。”
王爷步出房外,站在了子懿面前,“你又去福宅了?”
子懿俯身叩首,道:“请王爷责罚。”
“罚?怎么罚?”
“鞭挞五十。”子懿声音毫无起伏,好似要被罚的人不是他一般。
安晟又揉了下太阳穴,这几日心神不宁,噩梦连连,就像有大事要发生一般。
子懿大部分时间都是守在睿思院里,虽少有机会伺候安晟,但看多了他知道安晟有头痛的毛病。心里某一处,指使着他鬼使神差的说道:“属下可帮王爷揉……”子懿看到安晟挑眉看着他赶紧闭嘴,“属下僭越了。”真该掌嘴,安子懿,这么多年了,你到底在期盼什么!
安晟鲜少见子懿主动说话,竟也无心罚他,“起来,进来。”
“是。”子懿起身随着安晟入屋,屋内布置着好几个火盆,十分温暖,子懿微微蹙眉,并不是十分适应这暖和的屋子。安晟又坐回案前,子懿刚想再次跪下,便听到安晟开口说道:“起来替我揉揉。”子懿有些惊讶,平时别说触碰王爷了,就是屋子都不能踏入一步,今日是怎么了?想是这么想,子懿还是起身来到安晟身后,替安晟揉着太阳穴。
冰凉的指尖,触碰在安晟的额上,舒服得不行,安晟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怎么会这个?”子懿想了想,八岁的时候自己是世子的陪读,教世子的先生是位高人,名曰钟离旻,他年约三十却满腹经纶,学富五车,上通天文,下知地理,熟知阴阳,知晓奇门。若他当朝为官,定能只手遮天,翻云覆雨,权倾朝野。只是钟离先生性子寡淡,不喜尔虞我诈的官场,又与平王安晟交好,这才肯屈身教世子读书识字。但钟离先生也有头疼的毛病,每每世子要将子懿赶出屋外,钟离先生就会让子懿给他按摩,久而久之也就知道如何下劲,按哪里能缓解头疼。
“钟离先生教的。”
“哦?”这么一说安晟倒想起这个至交的好友来,三年前说是他的世子安子羣已出师,便跑去游山玩水,闲云野鹤去了。
安晟沉思了会,突然开口问道:“我们休养生息十七年,民富兵强。现下燕国屡屡骚扰我们边境,该当如何。”
子懿疑惑,王爷怎么问他这个,“属下才疏识浅,不敢妄论。”
安晟一声冷笑,忆起钟离旻离府时说的那句话:“四公子真乃不可多得的鬼才也。”鬼才?钟离旻从未夸过任何人,包括颇得皇帝赏识的羣儿也未得一句称赞。他并不认为当时一个才十四岁的小孩能有多大智,直到两年前潼兴关一战,他才发现子懿早已超出他的认识范围了。
“休要唬我,战或不战。”
子懿毫不迟疑的答道:“战。”
“可现在五国并存,势力相当,互相压制,一旦正式与燕国开战,便破平衡,若他国来犯该当如何!”
“夏国中南,燕国北,吴国西北,梁国西南,祁国东。梁国不久即将内乱,朝代更迭,无暇顾及。吴国祁国只会隔岸观火,以坐收渔利。即便来犯,因顾及周围其他国家,也不过小规模侵犯,不足以威胁夏国,边关要塞只需派名将驻守即可。”
“即便如此,若是战况持久,也难免他国乘虚举兵攻打。”
“只要速攻燕国,别国就没有机会。”
速攻?安晟不可思议的转头看向子懿,这十七岁少年立于身后,眼帘低垂,无澜的表情,平静的眼眸,卑下的模样与刚才所说的话完全联系不到一起。速攻?如何速攻,那不是一座破城,也不是一个州,那是一个国!正想继续询问时,安晟觉得肩头湿漉漉的,瞥了一眼才发现肩头上的上好布料早已染红。
子懿顺着王爷的视线才看到原来他左手的伤口因使劲早已裂开,常年的周身疼痛以及方才想事想得入神,自己竟没发现伤口裂开,急急跪下,刚想请罚,就见安晟盯着他的左手,道:“谁弄的?”
谁弄的,重要吗?
不重要。他记得他五岁的时候,被华王妃关在屋内毒打,一身伤,安晟无意瞧见也问过,谁弄的,他幼时看到是父王问起,以为是关心,便像其他孩子一般哭诉,是王妃弄的,换来了什么?更惨的一顿鞭打,那不是关心,只是无事做罢了。当年那句话犹在耳边,谁弄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胆敢污蔑王妃。那时他便明白,自己不过贱命一条,如何摆弄蹂躏都可以,唯独不可以说主子们的不是。
子懿答道:“属下不才,与三王子比试时不敌伤到的。”
不敌?安晟皱眉,岑言儁说过,子懿一身武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觉得子懿的功夫还有用处,所以曾交代过不可伤了他的手。哼,定是徵儿故意的,想到他这个小儿子安晟真是又头疼又无奈,十七岁了还跟个小孩儿一样,做错事要罚他他就只会耍赖撒娇,这么一想安晟不自主的笑了笑,反观面前跪的这个他极不愿承认的儿子,怎的这般低下不懂讨好?子懿感受到那鄙夷的目光,头压得更低。
“罢了,滚出去吧。”
“是。”子懿起身退至门外,将房门轻轻带上后便规矩的立在房门外。手心的血慢慢止住了,但子懿心里的思绪却是停不下来。燕国吗?他抬头看了看飘雪的天空,不住收紧拳头,血又涌了出来,滴滴答答的砸在廊下石板上。
「四」
翌日,朝堂上又是一番争斗,以柳丞相为首的文臣对于燕国侵犯主张不战,议和,以民为主。以平成王为首的武将主张战,大部分将领不是经历过十七年前的战争,要么就是十七年前战死将领的孩子,他们几乎都想报仇雪恨。这弄得安繁,平成王的同胞哥哥,当今天子,昭明帝很是苦恼,群臣不能一心,如何能战?怕是刚开战朝廷就乱成一锅粥。
昭明帝单独跟柳丞相谈过,柳丞相认为,如今五国并立九州大地,若是要拿下燕国,必定要使举国之力,若倾巢而出便给了他国趁虚而入的机会。又觉得为将者,都想建功立业,自是好战,并不能顾及实际国情,所以不支持攻打燕国。而平成王则认为,燕国取好他国唯独进犯夏国,如一避再避,且不说将士萎靡,兵锋易老,光是连年迁延怠战,也够耗费不小的开支。自古将相不合,但又各说各有理,双方真是难达共识。
这几日安晟下朝回府就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把柳下智这个丞相解决了,根本无法出师。他对燕国恨意不减当年,那个背叛他的女人,他时时刻刻都想将她手刃,这刻在骨子里的恨让他日日思及,夜夜难寐。
安晟辗转反侧,无法入睡,看了下屋外依旧是黑茫一片,想想肯定未过五更天。胸口闷得不行,起身踱步至窗边,微微的将窗开了个缝,便看到那个身着单薄衣衫的少年,双手环抱着长剑,身子微微靠在房檐的柱子上闭目小寐。
这么冷的天,竟看不到子懿呼出气雾,仔细一看子懿身上不过一件麻布青衣,微微敞开的衣襟下是一副布满斑驳伤痕的身体,怕是这身子跟这天气一般冷吧。若不是安晟晓得子懿武功极好,也要误会那是靠在柱子上的尸体。这几日他一直没有放他回福宅,要他日夜守在院子里头也就只能这么睡了吧。 最近燕国攻势猛烈,八万大军再度压境,他一是有不好的预感,二是怕子懿生变,毕竟他的娘乃燕国公主。这么一想更无睡意,安晟披衣步出房门时子懿早已醒来,规矩的跪在地上。
“你说的速攻,如何攻?”
子懿恭敬答道:“只要拿下燕国云岩关,其他的便不是难事。”
不知是困意朦胧还是错觉了,安晟看着跪在地上的人语气里充满了笃定,看不到脸却能感受到他身带的傲气,忍不住蹲下与子懿平视,想一探究竟。子懿赶紧垂下眼睑,看着地面,很早的时候他就用沉重的代价学会了藏起锋芒,韬光养晦。
安晟站起身来,回房时说道:“别让我发现你有异心。”身后传来依旧恭敬的声音,“是。”子懿知道,燕国于王爷是敏感的存在,不仅因为国仇,还因为家恨。他轻叹,燕国,那有他从未见过面的娘亲,燕国景苒公主……但是若王爷想取燕国,他安子懿定会不择手段助王爷拿下燕国。
冬日的夏国宇都,京城道上,依旧人烟稠密,摩肩接踵,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茶坊酒肆,客满为患,箫鼓喧向,一派繁华。
柳丞相柳下智今日未乘轿子,步在柳陌花衢后人烟稀少的小巷上,神情颇为紧张。左拐右拐来到一个苑囿处,寻了个侧门,闪身进入了门内。
一年前,柳下智携他的文章前来京城自荐求官职,无奈他出身贫寒低贱,无人待见。他既恼又无奈,将文章随意丢弃后,拂袖离去。可是他不甘心,他一身才华就此埋没,三十好几未成一事真的不甘心。无意在酒楼遇见一说书的,两人聊得颇为投缘,说书的便跟他说在京城城西,京河上游有一座楼阁,阁内有一名号为幽翳的公子,能解世间难事,让他前去拜见。
他半信半疑,心想反正已无望,不如死马当活马医,便去了。那楼阁立于苑囿内,他敲了敲门,开门的小厮似乎早知道他要来,让他紧随其后。他随着小厮踏上曲折游廊,步上石子漫成的甬道,穿过繁花锦簇的花园,来到一座巍然的楼阁前。楼阁一面临湖一面倚山,翠叶拂檐,玉栏绕砌,层楼高起,气势不凡,正门匾额上用沥金龙飞凤舞写着望曦阁。
风拂柳枝点水画涟漪,青山鸟过啼鸣声回荡,望曦伫立醉侯日未落,宁静幽远景如墨染画。
小厮领他来到一屋内便躬身退出,柳下智立于屋中,屋内香炉袅袅生烟,缠萦珠帘上,弥漫整个屋内,炉内檀香极品,气味清醇,沁人心脾。他看到那公子侧躺在珠帘后的软塌上,手里拿着一卷子,似乎在细细阅读,隔着珠帘朦胧香烟,他也未窥得其貌。
柳下智恭敬作揖,自报了姓名目的后,未见那人答话,等了半晌,觉得定是这人空有其名,正欲离去,那卷子就被塌上之人掷于他脚边。
低沉沙哑的声音从珠帘后缓缓响起,“写得不错,文若朝霞,势若宏运,你谋何官位。”
柳下智昂首傲然回道:“丞相之位。”
塌上之人一声冷笑后,柳下智能隐约感受到一道能洞悉人的凌厉目光透过珠帘朝他射来,震得他竟不敢移动半分,浑身冷汗涔涔!
柳下智晃了晃头,抹了把额上渗出的薄汗,赶紧从回忆中抽身,步上楼阁顶层,来到幽翳公子的屋外,恭恭敬敬的说道:“柳下智前来拜见公子。”打开房门的却是望曦阁阁主,尧宜铮。
尧宜铮吊儿郎当的倚在门边上下扫视着这个当朝丞相,讥诮道:“公子不在,但他让我传话给你,要你支持平成王伐燕。”
「五」
安晟清晨起来,待下人服侍梳洗后,正欲上朝,却发现那个一直守在门外那单薄的身影不知了去向。看安晟踏出房门的步子稍顿,跟在身后的林中赶紧提醒到,“昨夜子时四公子便去地牢里跪侯了。”王爷回头询问似的看着林中,林中继续提醒道:“今日是……冬至……”林中也算看着子懿长大的,说实在的,稍稍年长的府中老人,对子懿都是同情又怜悯的。
冬至?这些日子只顾在朝堂上周旋,全然忘了日子。“就冬至了……”安晟抬头望天,黑云盖城,怕是过会就要风饕雪虐了吧。两年前潼兴关的冬至,他的二儿子安子鑫,最疼爱的儿子,命丧沙场,马革裹尸还。哼,那孽畜虽未直接杀害,却是因他保护不周!本想杀之以祭鑫儿,奈何太子安泽祤不允,说是将来或许能牵制燕国也未准,才堪堪保住了子懿的性命。可是凡到鑫儿祭日,子懿都必须以血祭奠。
“今日本王没空,让牟直留命即可。”说罢安晟匆匆出门坐上马车上朝去了。
外头寒风呼啸,风透过不甚严实的门缝里吹进了这本就阴暗潮湿的地牢里,墙上竖着的火把被阵阵阴风吹得忽明忽暗,摇摆不定。子懿跪在地牢的刑室里,乌黑深邃的眼眸中映着火光,淡漠的眉宇间隐现桀骜,他膝盖以及小腿跪的下方是埋于地面只露三分的一列刀刃,刃入皮肉,抵上腿骨,让人不敢移动分毫。或许是天气太过寒冷,也或许是他身子太过寒凉,腿下的血液早已不再溢出,凝结在那如冰的地面上。
已跪了一宿,分外难熬。
外头的雪絮透过那高高的气窗纷纷扬扬的落在子懿的面前,恍惚间,子懿眼前浮现出两年前那场潼兴关之战。平成王二子安子鑫,带领二万士兵坚守潼兴关,抵御吴国五万大军猛攻。
吴国上将臧克天,自恃勇武,喜欢与敌将单挑,要安子鑫派悍将来迎。安子鑫手下的将士竟没有一个是其对手,不过几回合几员悍将陆续被斩于马下,至此无人再敢应战。臧克天在城楼外讽笑吼道:“洛小娃,你躲在深沟壁垒里当缩头乌龟吗?还平成王之子,我若是你,真要把脸上那层皮撕下挂城墙上,夏国王室有厮真是颜面尽失,你有种出来决一死战啊!”
安子鑫当年不过十八,血气方刚气血上涌,实在气不过,披坚执锐打算亲自出马,此时跟随在安子鑫身边的子懿急急拦下,“二王子不可去!”但这话换来的只有响亮的一巴掌,安子鑫怒道:“我安子鑫武艺不比得那人强不成!你是个什么东西?胆敢拦我!”
不是敌不过,只不过敌军是在激将,必定有诡。看安子鑫已策马出城子懿不敢再有所迟疑,也提枪飞身上马去追安子鑫去了。
果不其然,二十回合后臧克天佯装不敌,逃向西边,安子鑫好胜策马追击,怎料雪地下竟布满铁蒺藜,胯下坐骑马蹄受刺,马儿高扬前蹄后失控向前狂奔。前头有一人高的小雪丘,安子鑫的坐骑直接撞上了那雪丘,雪被震落,那雪丘里竟是吴军用雪覆盖起来的马拒。坐骑受伤倒地,安子鑫也一并摔了下来,此时臧克天趁其不备一个回马枪,一枪刺向安子鑫胸口,血花四溅,安子鑫只堪堪避开了要害。
臧克天抽枪抬手欲再刺,手中的枪被另一把长枪拦下,那枪上双蛟盘绕,红缨似火,循枪抬头一看,竟是个未着胄甲,模样十来岁的少年。两人斗了数十回合,臧克天盯着那少年,心里暗道,这少年好生了得,手中枪若游蛟,灵敏多变,枪法更是诡异莫测,连环不断,势不可挡,气贯长虹。不可再战,臧克天暗道,急拉缰绳,将坐骑掉头朝自己的大军奔去。
子懿松了口气,下马让伤重的安子鑫骑乘赶紧往城内退回,城中其他将士亦出城接应。
臧克天差点就拿下平成王二子了,现在功亏于溃,可惜了。他归入大军后便下令弓弩手放箭,弓弩阵听令搭弓放箭,顿时乱箭齐发,箭如密雨朝两人袭来。子懿用枪将箭拨开,继续护送安子鑫往城门退去。
怎奈箭矢过多,两人皆中了几箭。退至射程外,将士立马将安子鑫接回城内去,子懿却从马鞍上取下弓箭,利箭搭弓,张弓满月。箭如怒风驰,带着破空的尖锐呼啸声,将立于军阵前来不及反应的主将臧克天击落马下。
吴军大惊,副将怕军中生乱急忙大吼,“撤!”
“撤!”
“撤!”
声传声,五万大军仓惶撤去。
地牢的门被打开,牟直随着灌入的风雪进入了地牢里,狱卒们给他关上门,他不仅是牢头,也是执刑者,听说以前曾是一位某国将军,不肯降又不肯死的,王爷觉得很有意思就把他留在了地牢里。牟直下了阶梯,直接进了刑室,也没管跪在地上的人,径直走到那挂满各种刑具的墙面,取了条鞭子。这鞭子鞭身绞铁丝并覆鱼鳞铁片,鳞铁逆嵌,鞭挞起来割皮去肉刮骨,无比威力,名为蚀渊,蚀血骨,如临渊。
「六」
牟直用鞭柄托起子懿的下颔,逼他抬头,子懿脸上依旧没有表情。牟直似笑非笑的说道:“五十鞭,你可要受住了。”
子懿往后移了身子,将上衣褪去,垂眸淡淡说道:“请牟叔动手吧。”
牟直拿着鞭子转到子懿身后,看着那前几日杖脊时留下的青紫印和那些又刚结痂的伤口,心里有丝不忍划过。还结什么痂,结了痂就能慢慢好起来吗?
当凌厉的几鞭抽下去,子懿身子就禁不住轻颤了。本以为已经习惯了,本以为如此之冷的天气会让人麻木,可是蚀渊就是蚀渊,何等威力,纵使他再能忍,也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每一鞭下去带起的血珠散在刑室里,血腥味冲鼻。子懿忍不住双手支地,头低垂,他看着他的冷汗顺着脸颊滴落,没入了那冰凉漆黑的地面。
不过二十鞭,子懿本就不堪的背脊已血肉模糊,面目全非了,交加的鞭痕处隐约可见森森白骨。子懿身子有些不支,腿下或许不知什么时候移动了,血又渗了出来,与身上滑落的血汇在一起,朝刑室的门蜿蜒而去。
子懿咬牙撑着,但意识已经开始混沌。
在潼兴关城墙前,子懿看着敌军撤去,皱眉,距离远,力度不足,他知道敌军主将臧克天肯定没死,这吴军不久便会卷土重来,而且会来得更凶更猛。抬手将扎在腿上和肩头上的箭拔下,转身入城里去了。
中军主帐中,医官急急为安子鑫处理伤口,安子鑫背后中了三箭,但幸得铁甲阻挡,并未伤多重,倒是胸口这伤口颇深,伤得厉害。老医官捋了下胡子,对帐内的其他将士说道:“洛将军暂无性命之虞,可是需要好生静养,万万不可动武,也不可忧心。”
子懿来到帐内,直接找个角落跪侯。将士们都习以为常了,安子鑫来的时候就跟大家说过他是王府里的奴才,是父王派来的,大家可无视之。但是刚才那一战大家都看得清楚,这少年伸手极好,若委以重任,定能成大器。
子懿只是安安静静的跪着,目视下方,长睫盖眸,面无表情,一动不动,犹如一尊石像。身上的伤虽未处理,却已经不在流血,还好,他习惯了。半夜安子鑫醒来,口渴难耐,子懿端了碗水膝行至床边,扶起安子鑫,喂他饮尽。安子鑫看着子懿许久,虚弱的说道:“安子懿……”
“属下在。”
“你是心机太重还是城府太深?”
子懿赶紧搁碗一脸唯诺的样子俯身跪拜,“属下不明白二王子何意。”
安子鑫冷笑目含危险,阴沉的说道:“好个深藏不露……”子懿垂头,临行前王爷只交待保护好二王子,并未做其他要求,他便未有所保留,也无法保留,当时情况危急。
“安子懿……”安子鑫直直的盯着子懿,仿佛要把他看穿,看透,看出个所以然来。
“属下在。”
可惜看不透。“拿着兵符,点将布兵……”安子鑫将置于床头边,装有兵符的盒子递与子懿,子懿略惊,“二王子,不可!”
“闭嘴!”安子鑫又扇了子懿一巴掌,可惜他身受重伤,这巴掌一点力道都没有,子懿连脸都未偏过去。“有能之将皆于昨日被斩,若无能人,不日潼兴关就会失守!”孰重孰轻他安子鑫分得清,亦懂大局,这人虽不受待见,但他知道,如今唯有子懿能担此重任。怪,就怪他自负,明知有陷阱还去追击,怪他不够忍耐,轻易就被激出迎敌。安子鑫情绪不稳,胸口上下起伏着,伤口的血又溢了出来,染红了白练。子懿微微蹙眉,恭敬的双手接下兵符,语气坚定,“子懿定不负二王子所托。”语毕深拜退出帐外寻医官去了。
之后安子鑫便一直昏迷未曾醒过。众将士看着主位上站着的那个少年,各个都是一脸不服。年龄过小,毫无功绩,没有威信,即使兵符在手,要调兵遣将也非易事。
“张将军今夜率两千弓手从东门速出,翻过启岭,伏于山岗后,敌军来的时候放他们过,待看到溃军时在去追击。”
“哼。”张将军年约五十,他战场上杀的敌人怕比这黄毛小子吃过的米都多,自然不服,并未出列领令。不止张将军,在场的将军大部分都比子懿年长。
子懿未理,继续安排道,“吴军现在士气正盛,必定会倾巢而出欲一鼓作气拿下潼兴关,严将军带一千精兵绕其后路夺其粮道,断其粮草。成将军带三千铁骑走南门,于城南外的林子里埋伏,待吴军攻城,你从林子杀出,直击敌阵右翼,要快,狠,准,我要断其臂膀,折其羽翼。”子懿巡视了一圈众将,“其他将领严守城关!”随后拔出佩剑猛插入地,“如有违令者,斩!”众将抬首望去,那个少年浑身傲气,眉宇间有着不可抗拒的威严,众将们虽有不服但还是接下了令旗。
「七」
这一战打了一天,待敌军右翼受损,子懿令守关诸将率大军出城直捣敌军中军,敌军溃不成阵而大败,剩下的残兵败将落荒而逃,途径启岭,被埋伏于山岗上的弓手聚歼,至此,所有人对这少年瞠目结舌,敬佩连连。
子懿下完令后,估摸战场上的局势差不多定下,便将兵符放回锦盒中,规矩的摆在了昏迷中的安子鑫榻前矮几上,复又恭敬卑谦的跪在了一旁,几不可闻的轻叹了口气。二王子是王爷的掌中宝心头肉,得知了消息,怕是早已快马加鞭的赶在了路上吧,京城距此不过千里,星夜赶来,不日即到,希望二王子不要有事才好。随后又自嘲的一笑,不是已经有事了吗,只求不要太难捱才好。
天色渐暗,大军大胜而归,虽厮杀了一天十分疲乏,但每个人都是情绪高昂。入关后大家便看到不远处平成王的帅旗,寒风中,旌旗猎猎,随风摆动。众将大喜,平成王安晟如今四十有余,有雄韬伟略之才,十五岁便随军出征,屡立战功,可谓名震天下。如今吴军大败,平成王又领来一万精兵,谅吴国不敢再犯。
因为主将安子鑫受伤,几员大将皆被臧克天所斩,所以现在最为年长的张远将军负责统领大军,安晟的一切询问,皆由张老将军回答。安晟听到张老将军言语中不禁流露对子懿的敬佩时,心里竟五味杂陈,但安晟面不露色,道:“传令下去,取出酒肉,犒赏三军。”
众将随后跟着安晟步入中军帐内,安晟看着那个面无表情跪在一旁的子懿,眼里全是狠戾,“滚出去,鞭挞五十!”
众将不解,这孩子可是立了大功啊。素闻平成王英明神武向来赏罚分明,张远面露疑惑,向安晟拱手说道:“王爷只怕这样不妥吧,此人立下战功,岂有责罚不赏的道理?”
“若不是他立下战功,我早已杖毙了他!”安晟坐到安子鑫床边说道:“大家都退下吧。”
张远将军也是性情中人,看了看那跪在地上无比谦卑的孩子心生怜惜,于是声音颇大的说道:“平成王如此赏罚不分恐难以服众!”其他将领亦附和道:“是啊,王爷。”
安晟扫了一眼依旧安静跪在一旁的子懿,依旧垂眉敛目,仿佛事不关己的样子。安晟缓缓说道:“他是燕国景苒公主邵可薇的儿子。”
帐内瞬间安静了下来,大部分将士都是经历过那十四年前的战争,许多兄弟阵亡沙场的情形依旧历历在目。子懿低着头,感受大家投来那些鄙夷的,愤恨的目光,他早已习惯,平成王掌管夏国军政大权,王府中经常有将领往来,他的身份并不是秘密,所以大家看他,一般都是这样的目光。
他是不该存在的人,所以存在了,就只为了赎罪。
子懿起身退出帐内,跪在了帐外的冰天雪地中,众人散去,寒风中,只余鞭子落肉声。
子懿一跪就跪了三天,夜里他的胃终是绞痛了起来,这几日滴水未进又渴的嗓子如同有尖刺在喉。子懿抓起一把雪,塞进嘴里,还未化开便咽下肚去。本以为会疼到不行,却不想冰冰凉凉的很是舒服,至少这一刻很是舒服,被冻麻的胃也不叫嚣了。子懿鬼使神差的又抓起了把雪,他知道,这么做,后果有多糟糕,或许是多严重,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不知何日便看不到日出破晓,他也不知何日便是死期,他本也无心久活,所以,有什么关系?
一鞭子呼啸而过,打在了他的手上,天气太冷,子懿早已冻僵的手没有任何感觉,打在了哪?手指上吧,不痛却能感觉到肿起的愣子,不痛但总归是打落了手里的雪。
他迷蒙的抬目看去,站在面前的是带着怒气的王爷。他恭敬的叩头,本想请罚,开了开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的嗓子还是燥得不行。他想抬头,却发现头有千斤重。子懿苦笑了一下,原来身体未必会按意志行事。
安晟看着子懿深深的叩首。那被鞭挞过后的背脊现在了安晟眼前,青衫已碎,露出的血口狰狞,天气太冷,血液都凝结了,并未流出太多血来,整个人不算得十分狼狈,只是那寒风中单薄的背脊,已是破破烂烂,不堪入目了。
保护不周,怪他吗?听说为了救鑫儿,他也受了伤,可是,他不是还能走能下令能指挥吗?而他的鑫儿呢,伤重不愈,昏迷不醒。
定是那些个军中医官医术不够精湛,看来他得将鑫儿带回京城,刻不容缓。
“进来跪侯吧。”安晟丢下这句话便直接入帐了,子懿挣扎了许久,才勉力起身,跟了进去。
次日,安排好相关事宜后,安晟就直接启程回王府。安晟的护卫冷究用绳索将子懿的双手紧紧捆勒牵在马后,一并护送着安晟与安子鑫的马车。虽同为护卫,但大家都心知肚明,安子懿他,连王府里的下人都不如。
马车车轮缓缓转动开始了回王府的千里之行,幸好安子鑫伤重,王爷担心太颠簸,命缓慢前行,否则子懿怕是得拖回去了。子懿踉跄的随着绳索的力道前进,他腿上有箭伤,因为强行疾走,早已溢血了,但此刻子懿无暇顾及,因为他只觉得头重脚轻,步履虚浮,呼吸短而促。
「八」
马车内,安晟看着脸色苍白,依旧昏迷不醒的二儿子,心里难受得不是滋味。三个儿子里,唯这个庶出的二子最为努力,最为优秀,也最得他宠爱,最得他欣赏。只是脾气急了些,性子还需磨练,所以当安子鑫请命镇守潼兴关时,他并未阻止。这个西北边关苦虽苦,但安子鑫能好好历练一番,即使将来不能世袭他的王位,亦有本事立于天地,他百年后也无需挂心了。
安子鑫的娘不过是王府里的一个姬妾,生安子鑫的时候就难产血崩而亡,于是过继给当年还是侧妃梅若兰,可是当时梅若兰已有一个两岁大的儿子安子羣,所以待安子鑫也不算好,不过安子鑫自己争气,终是赢得安晟侧目。
而另一位侧妃应水没多久也诞下三子安子徵,然后呢?他的正妃,燕国景苒公主,邵可薇,诞下了四子,这是他的嫡子,是他的小世子,他如宝贝般疼爱,真是捧手里怕摔了,含嘴里怕化了。他当时真的高兴得不行,邵可薇怀着孕的时候,他是多期待这个孩子,那是他与邵可薇的结晶。他曾轻抚那隆起的肚子,温柔似水的对邵可薇说,不论男女,都将是他平成王最爱的孩子,他会给他世间一切最好的,不让他受一点伤害,不让他受一点委屈。
多么讽刺。
“父王……”一声虚弱的轻唤拉回了安晟所有的思绪,安晟回神看着脸色依旧很差但已经转醒的安子鑫心里的大石终是落下,脸上不自觉爬上了欣慰笑意,他的儿子,总是坚强的,这不醒了吗。安晟赶紧让马夫将马车停下。骑马行在马车前方的冷究也抬手让随行的数十亲兵侍卫停下,随后跃下马来到马车前听候王爷差遣。
安晟的声音从马车里传了出来,“让医官过来。”
不一会冷究便从队伍后边拉扯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来到马车旁,老医官登上马车,掀帘入内。替安子鑫把了下脉,老医官悠悠说道:“脉象平稳,已无大碍,王子年轻,好生将养,不久即可痊愈。”
安晟听到这番话很是舒心,打赏了老医官后瞧着他的儿子,伸手抚了抚安子鑫的额头,笑道:“鑫儿感觉如何?”
安子鑫躺在马车内,身上是厚厚的罗衾,看到安晟不禁咧着白唇笑着回道:“父王,我没事……”想了下安子鑫又言:“潼兴关……”
“无事,吴军大败。”这么一提,他便想到了子懿,本以为他功夫了得,不想居然还懂得用兵,心便沉了下来,但脸上仍是喜形于色,用手不停抚着安子鑫的头说道:“鑫儿再睡会?”安子鑫点头,没一会便又昏睡了过去。
安晟待安子鑫睡下,才下的马车,行了半天路,已至晌午,停止前进的队伍就原地稍作歇息。安晟在马车旁看见了冷究,冷究在王府是侍卫亲兵的头领,负责管理王府里所有的武力,是安晟的左右臂,为人虽高傲冷漠,却愿听王爷吩咐差遣。顺着冷究手里牵着的绳索安晟在不远处的树干下看到了子懿,他正靠坐在树干下,两眼空洞,不知在想什么。
其实什么都没想,子懿他难受得紧疼得厉害的时候便是这样,这是他的习惯,放空脑子,去逃避那些难受疼痛的感觉。虽是如此,当安晟靠近的时候他还是触电般立马恭敬卑微的跪好,跪姿无可挑剔。安晟并未吭声,只是静静看着子懿有些微颤的身子,卑微的跪着,一身狼狈却难掩他骨子里透出来的清贵淡然。如此了得,真是出乎他意料,本想他根骨奇佳,所以功夫小有所成,不想他居然还会排兵布阵,真不知这是福还是祸。
安晟扫了眼捆绑着子懿手腕的绳索,因为是拉扯着走,那粗糙的麻绳早已将手腕磨破,沾染了丝丝殷红。
安晟拔出佩剑说道:“将手抬起。”
子懿一怔,看着那剑闪着冷冽的青光刺着他双眼,他记得王爷曾说过,保护不了主子的手留着无用,他若让主子受伤,便剁其双手。子懿抬眸,睫毛轻颤,眼底是未藏匿的惶恐,打破了那如水般沉静的眼眸,似是不愿去看,子懿闭目,但还是抬起了双手。
安晟挑眉,怎的,以为他是要伤害他吗。
剑落,绳断。
预想的疼痛没有降临,子懿疑惑抬头看去时,安晟已转身离去,只留下让他来驾马车的命令。
既然鑫儿没事,也不必太过苛责他了吧?
可惜天意弄人,行驶几日,在离王府不过十里路时,安子鑫竟突然七窍流血,随行医官颤颤巍巍的说二王子是中了吴国一种名为延溘的毒药,此毒并非无解,可是中毒时毫无征兆不易察觉,到了一定的时间,人便会猝然毒发离世。
安晟搂着安子鑫,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紧紧握着他这个宝贝儿子的手,心里是无比的悲怆,哀痛。
“父王……我这算不算……战死沙场?”
安晟哀道,“算,算。”
“父王……”那带着遗憾,轻若游丝的叫唤伴随着安子鑫闭上的眼,消失在这寒冷的冬至里。
安晟手里握着安子鑫的手,渐渐冰凉,他觉得胸口犹如万箭穿心,他的这个儿子,十八年来的努力,他历历在目,他的优秀,他看在眼里,心里是无比欣慰。他虽知沙场厮杀,本就莫问生死,可是,他这个最疼爱的儿子,还未及弱冠啊!
安晟抱着安子鑫潸然泪下,而子懿跪在马车里,看着这一切,眼底里有着莫名渴望。如果死的是他,王爷,会给子懿一个怀抱吗?
「九」
地牢里的火把早已熄灭,一片的冰冷黑暗。子懿伏在混着他血液和盐水的地面,悠悠转醒,刑室里早已没人,子懿试了几次也没能起身,就索性继续躺在那寒湿的地上。他浑身湿透,那些盐水,一桶比一桶更浓,子懿自嘲的笑了笑,五十都熬不住了?被打湿的黑发,凌乱的黏在那张惨白的脸上,铺散在地上,狼狈凄凉。
他的生死,一直都是无人问津的,熬下去,就活着,熬不下去,也得活着,王爷不准他死,因为活着比死还难,他理应受如此磨难。
子懿艰难起身,扶着墙缓缓走出地牢,阴暗的地牢中,看不清他的脸庞。
不要去梦,梦易碎。不要去期望,失望会心伤,不要去希望,绝望会心死。
那些冰冷的,黑暗的,无助的日子,只要就这么麻木的过下去,便不会难捱。就像没吃过糖的孩子,不知道什么是甜便不会觉得苦有多苦。
太子安泽祤的马车停在了王府门前。当今太子是德熹皇后所生,昭明帝安繁的嫡出大皇子,虽有偕生之疾不会武但却才智过人,十三岁便改良了攻城抛石车,十五岁周旋各国使臣,将那些使者的刁难滴水不漏的一一还击,诸如此类事迹数不胜数,今二十有五的夏国太子安泽祤,便是夏国百姓心目中的智慧代表。
安晟与安泽祤步在王府的锦香园里,此时雪覆满园,朵朵梅花凌寒绽放,点点绯红点缀皑皑白雪,更有暗香萦身绕体,沁人心脾。安泽祤是太子,是夏国储君,他自是想扩疆域,所以以立场而言,他一直站着安晟这一边。
“王叔,放眼天下,如今的形势,该行何策?”安泽祤凝视着枝上一朵开得颇好的梅花开口问道。现五国并立,群雄并起,战乱不断,长此以往,必定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今我国施仁政,民殷物繁,富庶自是不必多言,自有争雄天下的资本。天时既有,只欠人和。”
跟随安泽祤身后的太保徐汇手握拳头咬牙切齿的说道:“为何非要那柳丞相支持征燕,皇帝下旨不就是了?”
安泽祤笑道:“柳丞相辅佐帝王治国安邦,国为本,军队在外,后方百姓不稳,如何全心全意征燕?”柳下智虽为相不过一年有余,却爱民如子,事必躬亲,颇得百姓爱戴。
“换个人当丞相不就是?”
“庸才尔岂可为相?”
徐汇拳头一松,颇是泄气道:“太子殿下所言极是。”
安泽祤抬手压下一树枝,枝上梅红如焰,灼灼双目。安泽祤余光中,看到园门外一身影踉跄走过,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微眯,眼神复杂,但脸上依旧是刚才微笑的表情,他转身向安晟说道:“王叔,此事我们只能从长计议,现下天色不早了,改日再谈罢。”安晟似乎也注意到了那路过园门的身影,一时竟没听到安泽祤的话。
“王叔,可好?”安泽祤继续温和提醒。
安晟回神眉头略拧,应和道:“好,就按太子说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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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6 14:11:32  更:2021-09-06 18:3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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