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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何如当初 古风 父子)[第1页]

作者:yyrps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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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果轮回,血债血偿……
你总问我,对你有到底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我都如实回答。
后来的后来,有人告诉我,你真地爱我。
可是我想对你说,至死,我都不会原谅你……
尽情地虐和反虐
浸过盐水的鞭子只一下,便划破贴身的中衣,在背上掀开一条长长的口子。
皮肉翻卷,血花四溅。
我的双眼,被一条黑纱蒙着,看不到一丁点的光明,双手被沉重的镣铐紧紧地锁着,几经辗转,手腕也被磨得血肉模糊。奈何,全身上下,还有七八处刀伤剑伤狰狞着叫嚣。
由始至终,我都勾起嘴角,微笑着对执鞭者说道,“你该换右手……反手使鞭,力道不够……哎,不对……手臂别扬那么高,要善使腕力……”
执鞭者,极其煎熬,眼神惊惧,汗湿重衫,到好似承受着酷刑的人是他一般。
他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每次执法之时,安王都只会命人遮住我的眼睛,而不是捂住我的嘴巴。
明明已经很惨了,却偏偏要说得那般淡定自若,笑得那般风轻云淡。
白志行坐在一旁听不下去了,冰冷着一张脸道,“给我住口。”
我深吸一口气,用力抬起似有千斤重的头来,微微一笑,“倘若父亲亲自赐罚,儿子或可尝试闭嘴。”
白志行起身夺过执鞭者手中的鞭子,执鞭者退后五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听到呼呼地风声,挟带着内力地鞭子,重重地砸在了身上,由肩至臀,极为猛烈的一记。如果不是被镣铐锁着,只怕我立刻便会扑倒在地,摔一个狗啃泥。
常年习武的他,力道,果然不可同日而语。
我的身子狠狠地颤抖,咽喉干得冒火,嘴角的笑意有些缥缈。
这才真是天生的***,没由来地自讨苦吃。
白志行道,“为何不听指令及时出战,反而带兵围了潇雨苑,逼着你三哥出家为僧。”
我道,“带发修行,算甚出家人?看来儿子还得亲自走一遭,削光他的头发,让他做个真正的出家人。”
身后的鞭子一下重过一下,似乎想要将我掀掉一层皮。潮湿的地上,淌了一地的血。
“那可是你三哥。”
“三哥……又如何?”我苦笑。
“别以为你设计害死了大哥,整疯了二哥,逼走了三哥,世子之位就会留给你。你既非长子,又非嫡子,况且,你的母亲出身卑微,我劝你还是早断贪念,别痴心妄想了。”白志行狠狠地教训。
听了他这话,我不由觉得好笑,甚至可能因为痛晕了头,笑出声来。
我想起八年前那场苦逼的战争,大哥死了,二哥疯了。在那样艰辛而又多难的逃亡之路上,我爹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和他那两位身份高贵的夫人,先后搞出两个小鬼蛋子来。使得逃亡之路,更加艰难。防我防到这个份上,我还真是荣幸之至。
“你笑什么?”我的笑声显然让他觉得很是刺耳。
“我笑父亲深谋远虑,儿子自愧弗如。”
鞭子越发落得又急又狠。
我开始不停地咳嗽,可是嘴角,始终都挂着一丝浅笑,这笑容让那些侍卫,包括我的父亲,都有些毛骨悚然。
“把他带到柴房去,关起来。”
我笑道,“别……犯了这么大的罪过,关什么柴房,还是丢到后山喂野狼吧。”
白志行的脸,黑了又白,白了又黑,他捏了我的脸,捏得我脸颊生疼,“你这是在嘲笑孤心肠狠毒?”
“儿子不敢。”我用力咽下涌上喉头的那丝腥甜,抿唇浅笑。
这样还能笑,白志行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忽然开口问道,“你到底对孤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我一愣,这爱人之间爱恨纠葛,情谊绵长的话语,真是我父亲问出来的?我看不见他的神情,但听他的语气,竟似有一丝丝挫败感?我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这奇怪的错觉。
虽然觉得毫无意义,但我还是认真思考了一下,方才回道,“一半真情,一半假意。”
白志行缓缓松手,咬牙切齿地道,“就依他所说,丢到后山。”
我松了一口气,晕过去之前,我微微一笑,我是故意的,这下可以放心晕了!
我又开始做那个悠长的梦,梦中,家法残酷,冰冷无情,我体无完肤,一身伤痛。
即便如此,却还是一个剑眉星目,英姿飒爽的少年。
独自舔舐着伤口,依然和煦如春风。
我的心中尚有期盼,虽然从未有过和颜悦色,可那一定是爹在磨砺我。
爹的磨砺为什么这般严苛?每次在家法之下辗转忍痛的时候,我都害怕地恨不能立刻死去。
那一次,蓬莱药王之女洛苍苍抱着我血肉模糊的滚烫身体,焦急地呼唤,“白安歌,你醒醒……”
她用洛家的传家之宝还魂丹救了我。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的我听到父兄被围的消息,撑起残破的身子,要赶回长安。
洛苍苍哭得肝肠寸断,她对我说,白家就是龙潭虎穴,别回去了,跟我一起浪迹天涯。
可我还是不顾一切,心向白家。
洛苍苍默默地离开,心如死灰。
我找了她七年,从十七岁到二十四岁。
……
我醒来,果然看到了那张白净清秀的脸。
我勉强伸手,去抚她的脸,笑道,“苍苍,从今往后,咱们粗茶淡饭,相守一生如何。”
苍苍点头,一泪眼泪在眼眶中转啊转,却始终没有让它落下来。
窗外飞雪飘舞,银装素裹,我最害怕的冬天,还是来了。
这一次,我不会再回安王府。
想方设法被丢了出来,正好闲云野鹤,自在潇洒。
————————————————
何侠看到我的时候,颇有些震惊。
因为我正在和面,小小的面团被我揉得光滑而又紧实。
屋内炭火熊熊,旁边放着一个铜盆,温着一壶酒。
洛苍苍坐在旁边缝衣,一派安静祥和。
“四公子,你到清闲自在。”何侠走进来,取下落满雪花的斗笠。
我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他,这个时候,我不想见任何不速之客。
洛苍苍递上一碗热酒,起身退出。
何侠一拜到地,接过酒碗,在一旁的蒲团之上跪坐,缓缓说道,“没了朝廷俸禄,四公子打算如何养家糊口?”
我不屑,笑道,“我可以开间铁铺打铁。”他腰上别着的那把玄铁宝剑不就是我打的么?
“端地好办法。昔有卓文君当垆卖酒,今有白安歌闹市打铁。”何侠微微一顿,“可是大王不比卓父,他不会心软。”
“我为何要他心软。”
“因为你租不起商铺。”
……这是实话,我被白志行丢出来,除了一身破衣,身无分文,我略想了想,“我可以去卖炊饼。”
……何侠无语,“当真断不了四公子的生计,可是如今,迟郬反叛,设下埋伏,要谋害大王,四公子救是不救。”
我不信,迟郬此人,狠辣有余,胆识不足,虽说白家遭当今天子猜忌,白家军主力都被调往前线杀敌,但九安军的调军令牌已被父亲拿去,有这样一支虎狼之军在侧,还怕区区叛军?我展眉一笑,嘴里淡淡地道,“无能为力。”
“九安军向来敬佩四公子,也只服从你的调令。”
我的手一顿,心痛得缩了起来,这熟悉的话语……七年前,听此一言,竟成永别。我时常装聋,不听。可是这话却是刻进了心底的,抓扯着我的心,让我痛彻心扉。
见我不语,何侠又道,“倘若安王真被谋害,四公子怕是只能去陪葬的队伍里寻找夫人了!”
我脸色一灰,我娘……父亲果然知道抓住我最大的软肋。我冒不起一丁点的风险,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再失去自己最亲的人。
洛苍苍再次进来,递给我一件斗篷,一把长剑。
我握住她的手,七年——我还能有几个七年……
洛苍苍紧紧地抱了我,“去吧,我知道你会回来,我等你。”
时间紧迫,我与何侠一路急行,登上安王府最高的长乐阁,居高临下。
庆云殿前的院子里,白志行与十几个贴身护卫被一众手持长矛的军士团团围住,步步逼近。
我长叹了口气,苦笑道,“何苦来,一定要逼我救他。”我扔掉长剑,取出腰间的匕首。
何侠惊道,“四公子意欲何为。”
我但笑不语。
何侠再扫了一眼下面,顿时明白。
反手来夺我的匕首,我侧身闪过,对他道,“给我把迟郬宰了!”言毕,撑起披风一跃而下。
披风被凌冽的寒风,涨得鼓鼓地,是以,我落下去的速度并不是特别快,到像是一只盘旋而下的大鹏鸟。
我准确地落在了包围圈内,慢悠悠地收着披风。
“何方神圣?”军士们一愣,齐刷刷地站在那里,一时忘了进攻。
白志行的眼中像是要喷出火来,这算什么神圣,盔甲没穿,兵器没带,是来救人的?送死还差不多。
他抬手,夹杂着内力的两个耳光重重地扇了下来。
我倒退两步,咚地一声跪在地上,左手捂住嘴唇,擦去了唇角的那丝血渍。
这是干嘛,大王当众教子?那还要不要攻?
说时迟,那时快,不等众军士反应过来,我闪电般一跃而起,飞雪中,寒光一闪,匕首刺入了白志行的心窝。
鲜血飞溅,白志行怒目而视,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这……这又是唱哪出?军士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转头去向他们的指挥官问询,这才发现不过片刻功夫,屹立于高台之上的人,已变成何侠,玄铁长剑熠熠生辉,剑尖上挑着的,不是迟郬的人头是什么?
他一声长啸,九安军从城墙之上跃下,冲破了包围圈。用盾牌档隔,护着我和父亲冲出重围。
一众叛军尽数被九安军斩杀。
叛乱儿戏一般被平息了。
我一路护送父亲回到青云阁,待他进屋,咬咬牙,撩袍在雪地里跪下了。
冰泠的地面,让膝盖如同针扎一般疼痛,全身的血液像是凝滞了一般,撕扯着我的心肺。我用力挺直脊背,跪得笔直。
漫天风雪无孔不入,往我的身体里乱钻,单薄的衣衫,挡不住这刺骨的寒冷。
我微眯了眯眼,看着一众医官鱼贯而入,不到片刻,却又被一一赶了出来,仓皇而逃。
瓷器落地破碎的声音清脆悦耳,之后,便陷入死一般地沉寂。
这又是要闹哪一出?
须臾,我看到父亲的贴身侍从长风,心急火燎地从屋内出来。
我多了句嘴,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长风道,“四公子,大王不肯让大夫给他治伤,只是说,谁捅的刀子,让谁负责。”他理了理在风中乱扬的头发,“大王不愿仔细交代,下奴不得不去侍卫房问问情况。”
我听完,淡淡地道,“是我捅的。”
“四公子!?”长风惊得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他矮身跪在我面前,极其惊惧而又疑惑地看着我。
我点头,给了他一个确定的眼神。
长风扶着我艰难地撑起身子,端过侍从重新送过来的药碗,走进屋内。
白志行打翻装着麻沸散的药碗,对我道,“孤若用了麻药,到是更方便你下手,就这样缝。”
我苦笑,父亲不信我,却偏要让我来治伤。
我跪到床前,拿出银针在灯芯上烤。
“你居然敢不得孤的命令,未经审讯,便杀了迟郬。”
“蓄谋不轨,谋害大王的人,当杀。”我跟本就不想审讯,只怕审讯过后,知道的答案会让我心寒。
“最蓄谋不轨,想弑父杀兄的人,只怕……是你。”白志行的声音顿了顿,因为银针已经刺破皮肉,即使我速度很快,也仍然被他温热的血,糊了满手。
我手上不敢停顿,更不知道如何回他的话。
在这样痛苦的医治过程下,白志行居然对我说了有生以来,最为苦口婆心的一段话,“还想逃吗?你逃不掉的,此生都逃不掉。有些人生来就没有选择的权利,就比如说你,你没有权利去选择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是生,是死,都得由孤……”
一只蟑螂,从床头钻出,抖动着触须,爬上了白志行的玉枕,我吓得大叫了一声,迅速扔掉手上的银针,身子弹出去两三丈远。
白志行起身,一掌将蟑螂拍得稀烂,转头鄙夷、厌恶又恼怒地看着我,“还不滚过来继续!”
我浑身发冷,四肢冰凉,想起那万虫噬咬之刑给我带来的无边恐惧,和极尽煎熬。
百十种毒虫爬满各处肌肤,我的一双手,根本不知道去护哪里,全身上下被叮出各种各样的包块,撕咬出各种各样的口子,皮肉翻卷,血流遍地,头脸亦不能例外。嗜血的虫子闻到这鲜味,早已按捺不住,纷纷往最嫩的肉里面使劲钻,用力咬,尽情享用。
三哥的母亲宁夫人站在台上,看着我痛苦地辗转,哀嚎,哈哈大笑……
不敢去回想,我是怎么活过来的,但我却想知道,“宁夫人那次,那样对我,是父亲默许的么?”
我一直希望这是宁夫人自己所为,与我的父亲没有办点干系,可是他听了我的问话,居然直愣愣地盯着床顶的幔帐,没有讲话,竟是默认了。
我的手,开始剧烈地颤抖,大脑突突地跳,针走得也不再平整,后面几针,像是蜈蚣的腿,乱七八糟地伸展着。
白志行皱眉,如同骨鲠在喉,对这粗工烂活很不满意,抬手给了我狠狠一耳光,“缝合伤口都不会吗?拆了重来!”
我满手是血,冷汗齐下。
“今日,你本可以调动九安军突破重围,灭了叛军,但你为何要单枪匹马闯进来?”
“九安军的令牌在父亲那里,儿子调动不了九安军,情况紧急,儿子又不得不出手相救,只能委屈了父亲。”
“口是心非,你能调动不了九安军?”白志行骂道,“别以为孤看不出来,九安军对你的敬畏之心,只怕已经深入骨髓,可是自那次逃亡回来,有七年了吧,这七年里,你就像是一个**,毫无建树,手握九安军的调军令牌,却只做了一件事,就是逼你三哥出家。”
我道,“三哥是自愿的。”
“废话。”白志行激动地双颊潮红。“你三哥是文弱书生,一排排的虎狼之士站在那里,没日没夜地盯着,能不被吓得出家?……四公子,孤给你一个身份,你是四公子,孤若不给你,你什么都不是。孤打你,你笑,别人嘲讽你,你还是笑。简直恬不知耻,你不配叫白安歌,从今日起,你就叫白耻,羞耻的耻,知耻方能后勇……”
我缝完最后一针,用力打了个结,打断了他的话,“父亲认为,儿子可还能勇?”
“你不能,因为你从不知耻。”
“父亲可曾给过儿子知耻的权利?”我笑问,七年前,我带着九安军浴血奋战,九死一生,救了父亲。
可是因为大哥的死,父亲让我当着全军将士的面,去衣受罚。
那一刻,我不知道痛,只知道把脸面和着我的血,丢进土里一起埋了,除了笑,我只想笑……
白志行抬头,从我的眼睛里,看到一丝凌冽的寒光,他皱紧眉头,索性闭了眼,缓缓道,“现在,我们来议一议你私逃家门,以下犯上,忤逆不孝之罪该如何罚。”
我收回心思,七年了,这七年里,我除了找人还是找人。父亲能一直容忍我荒废时日到如今,实属不易。
眼见着五弟、六弟如孩儿和意孩儿平安长大,三哥被我赶走,他终于还是忍耐不住了。
我答了一声是,膝行几步,取了茶盏过来,用汤匙舀水,喂给父亲喝。受伤过后,会非常口渴,这一点,我很清楚。
白志行添了添嘴唇道,“这几年我大魏内乱不断,你在做什么?闭门不出,两耳不闻窗外事是吧!别以为孤不知道你的那点小心思——你的九安军是为平定天下而生的,不屑于死在自己人之手。你许了九安军将士和百姓一个天下太平的愿望,不愿让他们为了无谓的人的事,流血牺牲,即使这个人是孤,你也不愿?!……你想担下一切,但也要看你担不担得起。”
我放下茶盏,并未回话,算是默认。
白志行随手扔过来一块板子,“哪只手捅的孤?”
我默默地抬起右手。
白志行摇头,“孤没有力气,你自己罚,罚到再不能忤逆犯上为止。”
我挽起衣袖,用左手拾起板子,咬牙,一连十记,狠狠地砸上了右臂,皮肤上,立刻肿起一道道青紫色的檩子,渗着猩红的血丝。
我弯下腰,猛咳了几声,拼命忍痛。
白志行没有说话,看样子,他并不满意。
我深吸一口气,抬头微微一笑,灌以十成的内力,狠狠地砸了下去。
静谧的空气中,传来清晰的骨裂声。
我满头大汗地松开拽紧的拳头,手臂颤抖不止,再也抬不起来。
白志行深深地皱眉,显然没有料到,我会对自己这么狠。静默过后,他道,“私自出逃之事,孤就不重罚了,去外面跪两个时辰反思已过吧。
这还叫不重罚?我暗自吃惊,父亲恨我这七年无所作为,郁积至今,今天怕是想要借此废了我。
谁不知道这一年来,我特别畏寒,竟然让我跪雪地两个时辰。
白家根本就容不下无用的儿子,更何况,这个儿子还居心叵测。心冷至此,我淡淡地答了一声是,使力用左手,撑起身子。
“孤接了你三哥回来,罚完之后,你去给他赔个不是。”白志行又道。
我照样答了一声是。
白志行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半晌,忽然说道,“孤知道,你不会真心实意去赔不是。”
我没有回答,低眉顺目地道,“那儿子去是不去?”
白志行气得双目赤红,翻身睡去,不再理我。
屋子里顺间又陷入了沉寂,只有那一堆炭火,时不时啪地一声,爆出一个火花。
我揉着酸麻的双腿,强撑着站起来,躬身退出。
却听见白志行似有似无的声音,“爹就那么好捅么?”
我转身,白志行面向里侧,一动不动,旋即,响起了沉重的呼噜声。
原来是错觉……
走出温暖的屋子,阴冷的寒风一吹,我狠狠地打了个冷战,全身上下的肌肤,针刺一般疼痛。
我在院子里跪下来,掏出匕首和丝帕,将右手固定好,用牙齿打了一个结。
刺骨的寒冷,狠狠地蹂躏着我的意志。
虽然跪坐着,可以更好地保护自己,可我还咬紧牙关,让自己跪地笔直,三分傲气,还是有的。
我用内力,护住心肺,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头上,脸上,立刻融化,和着我的冷汗,顺着脸颊,一滴滴落在地上,瞬间又凝结成冰。
硬挺了两个时辰,我护住右臂,艰难地起身,拍了拍肩上的雪,站在院子里缓了半晌,我不想出去的时候,脚步蹒跚。
何侠一直立在青云阁的门口等我,见我出来,忙将手上的斗篷拿出来给我披上,“四公子……”只一声呼唤,竟是无语凝噎。
“久等了。”我说道。
何侠抬手给了自己重重的两耳光。
我惊道,“这是为何?”
“早知如此,属下就不该去请四公子回来……”
“你做得对。”我笑着打断了他,“倘若我娘出事,此生无望,追悔莫及。还有……别再叫我四公子了,父亲为我新赐名——白耻。”
听完此言,何侠的手猛地拽紧,额头上青筋突起,“四公子,不可以,怎么能叫这个名字!”
我笑,毫不在意地道,“有何不可,名字不过是个称呼,叫白耻,就真的无耻下-作了么?就好比说,你以前叫狗蛋,可我也从来没见你狗-腿过我啊!”
愤怒的何侠被我逗得莞尔,“公子果然知道我的底细。可是最初见到公子的时候,属下并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我挑眉,“后来知道了,你依然张狂!”
何侠就地单膝跪下,“知道了便跑来抱公子的大腿,不显得很虚伪么?”
我笑着虚揣了他一脚,转身往前走去。
何侠赶紧跟上来,“公子,你莫不是糊涂了,那不是回去的方向。”
“奉父命,去给三哥赔不是。”我紧了紧身上的斗篷,缓缓言道。
何侠听完,显然极不情愿,他坚持三哥跟宁夫人狼狈为奸。但眼下,还是不得不扶着我,踏着厚重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府内穿行。
所以说有的人生来好命,三哥所住的常春阁,因院子里,有一池天然温泉,温暖如春,四季鲜花盛开而得名。
我的院子,却地处偏僻,装饰简洁。其实,我也不需要什么精美的装饰,只要干净整洁,没有虫子,我就烧高香了。
我和何侠一前一后迈步进去。
常春阁内,雾气氤氲,鸟语花香,琴音缭绕。
白清和正盘膝坐在温泉边焚香抚琴。
人如其名,清新淡雅,和蔼可亲。
我驻步,看着那白衣飘飘的俊美男子,听着那抑扬顿挫的优美琴音,学古人陶冶情操,修心养性。
可我终是没那文人风骨,此处温暖,容易使人放松,手臂和膝盖的疼痛,一阵阵往脑门心内急窜。
沉醉其中的抚琴人,也感受到了这股破坏气氛的异样气息。
琴弦乍断,白清和抬头,看了看我身后,见我居然只带了一个人前来,神情颇为吃惊,也暗暗地松了一大口气。
他站起身来,抬手一拜,我也一拜到地,还礼。
白清和道,“四弟,三哥为世事所扰,断不了这三千烦恼丝。四弟要赶我出府,能否换个地方安置?”
我微眯了眼睛,答道,“好。”
白清和一愣,没有想到我会这般爽快。
透过氤氲的雾气,我看到白清和双手紧握,十指纠结,脸上却是一副大义凛然的神情。
我叹了口气,站直身子,再拜道,“三哥早些休息,小弟先行告退。”
白清和缓不过神来,他还以为又要强打精神,跟我舌战一番,即使不得不再次屈从于武力威胁之下,那也不失颜面。
哪知我大老远去一趟,就只说了两句话。
其实此处湿热,我浑身酸痛,全身上下的骨头像是散了架一般,再也站不住了,更不想多说一句话。
回到住处,重新固定了右臂。脸也未洗,倒头就睡。
却怎么睡得着,夜深人静,身上疼痛更甚,锥心刺骨。
我在床上辗转半宿,直至四更时分,方朦朦胧胧地睡去。
卯时二刻,又被重重的敲门声惊醒。
我披衣而起,推门,看了看外面暗沉沉的天。几盏灯笼,在房檐下,随风飘摇。
长风规规矩矩站在院内,见我出来,忙道,“四公子,大王请您即刻去用早膳。”
我皱眉,父亲都不需要歇息养伤的么?突然叫我去用早膳,使得我惶恐不安,我已经记不起上次和父亲一起用膳是什么时候了。
见我呆立不动,长风又说了一句让我更加惶恐的话,“下奴叫公子起床用了小半个时辰,此刻,只怕已经晚了,还请公子快些收拾。”
我哪敢再耽误,就着铜盆内冰冷刺骨的水,洗漱干净,再费力地穿戴整齐。
随长风一起来到青云阁,屋内灯火通明,父亲,三哥,如孩儿,意孩儿都在。
父亲将五弟和六弟搂在怀里,笑呵呵地任由两个孩子给他喂吃的。
六弟给他喂了一口菜,筷子没拿稳,不小心掉在了衣袍上。他也不以为意,拾起来,一口吃下,还不忘摸摸六弟的头,以示安慰。
原来,父亲还有这样慈爱的一面。
我走进屋内,跪下请安。
白志行闷声叫了一声起。
抬头的瞬间,我背脊僵直,满口苦涩。
我看到了洛苍苍,她端坐在下首,脸色苍白,极不自在。
我咬牙,父亲有我母亲在侧还不够,现在还要将洛苍苍也抓在手中。
大王用膳,不许女眷上桌,今日,居然破天荒,开了这么大个先例,是刻意要提醒我,他又在我脖子上悬了一把剑么?
我起身,坐在洛苍苍身侧,一看便及明了,她在不自在什么。
洛苍苍的碗里,装着满满一碗鱼肉汤饭,她向来不喜吃鱼,吃过之后,身上会长红疹。但是今日,看见大王吃饭的状态,被吓到了。
大王向来节俭,一粒米都不会浪费,吃过之后,碗像是刚刷出来的一般干净。
洛苍苍勉强吃了几口,却怎么也吃不下了,又不敢浪费。
我怎忍心自己心爱的女人,无端为白府的规矩所累?伸手拿过洛苍苍的碗,将剩下的大半碗饭,倒在自己碗内。
白志行见我进来,并未怪罪我姗姗来迟,亲自动手给我盛了一碗饭。
但是白家从来没有父亲给儿子盛饭的道理,是以,我跟本就没有抬头。
白志行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阴云密布。
白家的儿郎,哪有吃女人剩饭的,我也算是前无古人了。
白志行尴尬地收回手,看着那碗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最后,不得不勉强再次进膳。心中的火气,压了又压,忍了又忍,气氛沉闷至极。
等我吃完剩饭,他终于爆发了,“没骨气的东西,给孤跪到门口去。”
洛苍苍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依命躬身退出,来到门口,撩袍跪下。
白志行狠狠地盯着我,机械地吃饭,食同嚼蜡。
不一时,我看到我娘提着食盒,迤逦而入。
看到跪在门口的我,她大吃一惊,“儿啊,你怎么……”
“娘,是儿子的错,触怒了父亲。”我抬头看着母亲。
“不管犯了什么错,连今日都不能宽宥么,今……”我娘话未说完,便被白志行叫了进去。
她蹲身行礼,从食盒中取出一碗热腾腾的面条放在桌上,香气扑鼻,一看就知道是她亲手做的。
如孩儿一看便道,“爹,我要吃面。”
意孩儿也跟着道,“爹,我也要吃。”
我娘颤抖着声音道,“老爷,这面条是……”她看了一眼白志行的脸色,不敢再说下去。
白志行亲自给两个孩儿分面,我看着两个弟弟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居然吞了一口口水。
此时,天已麻麻亮。
我回头,西院常春阁的方向,忽然冲出两只鸽子,扑棱着翅膀,穿过安王府高高的亭台楼宇,展翅往京城洛阳方向飞去。
天空乌云密布,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我看了一眼三哥,他向来讲求食不言,寝不语,此刻,正安安静静地进食,气定而神闲。
白志行看着两个孩儿吃完面,抬头吩咐我娘将洛苍苍带回去安置。
洛苍苍起身,一直盯着我的右臂看。
我知道她看出来我右臂受伤,便用力抬了抬手臂,冲她微笑。
洛苍苍痴痴地看着我,似有千言万语,却无法说出口,最后,不得不掩面随我母亲离去。
白志行披上狐裘,亲自送五弟和六弟回去,路过我身边时,没有看我一眼,也没有叫我起的意思。
我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心中无比惆怅。双腿已经快要没有知觉了,这样看来,不知道又要跪到几时。
“爹,地上冷,您让四哥起来吧!”意孩儿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我说道。
我看着六弟的眼睛,清冽如一潭泉水,真是像极了大哥,温润如玉,让人不由地想要多看两眼。
“难道你不该被罚跪么?”白志行冷冷地望着我道。
“该罚。”我知道自己在父亲心中,从来就没有做对过什么事。
“爹,别这么凶,四哥他都怕您!”意孩儿抬头望着父亲。
“哼,他会怕孤?”白志行道。
“怕。”我用左手拽紧衣角。
白志行一愣,许是没想到我回得这般爽快。他转身搂了两个孩儿,“外面冷,你们先回去,爹一会就让四哥起来!”
“爹,您不是费心给四哥准备了礼物的么?”意孩儿将头埋在父亲怀中,继续说道。
礼物……我到想听听父亲怎么说,可是漫天飞雪中,他们渐行渐远,除了呼呼地风声,再听不到任何话语声。
膝盖针扎般疼,右臂也痛得厉害。我挺直腰杆,继续罚跪。
一只鸡腿伸到了面前,白清和在我面前蹲了下来,“四弟,刚才没吃好吧!你可别怪三哥刚才不帮你说话……实在是你太能作了,冷了爹的心。本来爹叫来洛姑娘是想给你一个惊喜,没想到,你不但姗姗来迟,还不接父亲主动给你添的米饭,却把洛姑娘的剩饭吃了……这般扫爹的颜面,让我如何帮你?”
我眯了眼,实在想不起来,父亲居然帮我添过饭!?只是笑道,“三哥,鸡腿小弟就不吃了,你若是真的心疼小弟,就将桌上那碗面汤给小弟端来吧。”
白清和一愣,“面汤已凉。”
“小弟就馋那个。”我笑道。
白清和叹了口气,“你还真是……”,嘴上这么说,却还是将那碗面汤给我端来了。
我用左手捧起那只冰冷的瓷碗,碗内还有半碗汤水,两三根面条,飘着一段葱花。
深吸了一口气,似乎还能闻到那碗面的香气。
小时候,我和娘住的院子虽偏,但是却充满欢声笑语。每次娘亲做面条,大哥都会带着二哥寻着香味过来,三个人围坐在炭火旁边,一起吃一碗热腾腾的手擀面,大哥总是笑着将自己碗里的鸡蛋夹给我,看着我吃……
我有多久没有吃过娘做的面条了?还有大哥夹给我的鸡蛋,此生都吃不到了!
这七年来,随着我的无用,无耻,落魄……父亲对我的态度一年比一年冷漠,却又总是不肯放手让我离开。
父子之间就这样折磨纠结着。
……
碗刚放到唇边,却听到呼呼地风声,长鞭呼啸而至,将我手中的碗打翻在地。
“吃残汤剩羹上瘾了是吧?”白志行呵斥一声,也不想听我解释,手上的长鞭只管往我身后招呼。
我跪直身子,默默地承受。
许是被我无声的反抗激怒了,白志行用力按住我的头,“你不是爱吃剩饭么?倒在地上的,你也吃么?”
我的脸都快要贴在结冰的地面上了,右臂麻木酸痛,无力折腾,眼神迷离,看着地上那两根冰冷的面条,冷笑一声,伸出舌头,舔了面条,含入口中,甘之如饴。
白志行怒不可抑,手中的鞭子兜头招呼下来,也不管打在什么地方,“这般没皮没脸地,是故意做给孤看的么?既然你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想要,那为何背地里,做了那么多阴险毒辣的勾当,
狠心残害自己的兄弟……说……你给孤说啊……”
我在地上翻滚辗转,身上哪哪都痛,也顾不得护住受伤的右手,更无法张口讲话。我狠狠地咬住下唇,生怕自己一张口,会忍不住痛呼求饶。
长鞭在身上拉出一道道狰狞的血口子。
几滴血溅在白清和的脸上,他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抖着手用力抱住父亲的双腿,“爹,您饶了四弟吧,他快受不了了!”
白志行挣脱不了,深深地揣气,胸口的伤被挣裂,鲜血染红了半幅衣衫,执鞭的手指着我,“跪好,连跪都不会了么?”
我挣扎了几次,无耐整个人像散了架的风筝,软倒在地上,不断地往远处飘,就是立不起来。
“没用的东西!”白志行骂道。
我咬紧牙关,不顾右臂疼痛,两支手臂用力,握紧拳头抵在在冰冷地地面上,将两手的关节都磨破了皮,终于撑了起来,跪直身子,盯着白志行不语。
白志行的身子狠狠地颤抖,“别盯着孤看,把你的眼睛闭起来。”
我依言闭上眼睛,脸颊苍白,满唇血渍,冰雪覆盖的地面上,滴滴鲜血,如红梅娇艳盛放。
“你也给我跪在这里,没有一个时辰,不许起来。”白志行扔下这句话,蹒跚着脚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白清和默默地撩袍跪在我身边。
我们之间本不算亲,此刻,更加不知道要说什么,一时,气氛十分尴尬。
许久之后,白清的忽然道,“四弟,你欠我一个人情。”
“小弟平生最不喜欢欠人情债。”我微微一笑,“我会带三哥去一个地方,还你人情。”
白清和身子一颤,“我怎么感觉四弟要恩将仇报?”
我勉力挺直身子,但笑不语。
一个时辰过去,白清和浑身酸软,满头冷汗,跪坐在地,动弹不得。
我深吸一口气,强撑着起身,伸出左手。
白清和对我的恢复能力很是惊异,扶着我的手站起来,仔细检查我满身的鞭痕,丝丝吸气,“赶紧找个大夫来看看吧!”
我笑道,“不必了,小弟早已习惯,这些小伤,自己便能处理。”
“这可不是小伤,流了这么多血,皮肉都翻起来了。”白清和坚持。
我仍旧笑着摇头。
一起走出青云阁,我犹豫半晌,虽然心中极其渴盼,却终是没有勇气去娘亲那里。
回到住处,一把扯下残破的衣衫,独自清洗伤口。
房门忽然被推开,我日思夜想的洛苍苍,凤目含泪,俏生生地站在门口。
我尴尬地提起破旧的外衫,来不及挡住身上的鞭痕。
“为什么,每次看到你,都是满身的伤痛?”洛苍苍轻轻抱住我,泣不成声。
我伸出左臂,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用下巴摩挲着她柔软的发丝,“我没事,只是苍苍,你不该到水深火热的安王府来,不该被安王府的繁杂规矩束缚。我只希望我的苍苍永远都开心快乐。”
“你若受苦,我又如何快乐?”洛苍苍抬头,“这次我必须来,安歌,我……我已经有了你的孩子。”
“什么。”我惊喜万分,“真地么?我们有孩子了。”
洛苍苍点头,擦干脸上的眼泪,“所以安歌,我不怕什么规矩,什么危险,我只要你好好地。”
我点头,为了保护心爱的女人,还有孩子,我必须拿回我应有的东西,不能再这样任人宰割。
洛苍苍拿起棉帕,“安歌,让我为你疗伤吧!”
我侧身想躲。
洛苍苍按住了我,“别忘了,我可是大夫,病人怎能不听大夫的话?”
是日,何侠帮我发出请帖,请了几位士族公子一聚。
我则亲自带人去请三哥。
白清和在一群军士的虎视眈眈之下,神情复杂地看着我,又带这么多人来盯着!
所以,我很是干净利落地请到三哥,和我一起上了马车。
沿着长安宽阔的街道,一路穿行,往在水一方而去。
在水一方,不比一般的秦楼楚地,这是长安有名望的士族公子养小倌的地方。
我们到时,柳晏等士家子弟,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十来个妖媚的小倌捧着酒食,服侍在侧。
我们刚走进去,便有两个身形颀长,长像俊美的小倌靠了上来。
白清和向来洁身自好。看到那妖艳的男子,往他身上直靠,又急又气,“白安歌,这是什么地方?你怎能如此有辱斯文!”
我疑惑,“斯文?三哥何曾看到小弟斯文过,又如何谈辱?”
白清和被两三个小倌硬拉过去,靠坐在软榻之上,气得浑身颤抖,免不得又被灌了两杯黄酒下肚。
我大摇大摆地撩袍坐下,挑了小倌的脸来看,他喂到嘴里的食物也来者不拒。又跟柳晏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随口聊着混话。
看着白清和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我心血来潮,做出了一个更让他觉得难堪的举动。
我侧身往何侠怀里一靠,笑道,“小狗蛋,你疼疼爷。”
何侠背脊一直,呆坐在那里。
柳晏扑地一口酒喷出来,“错了,应该是小狗蛋,来,让爷疼疼。”
何侠十分局促地晃了晃。
我淡淡地道,“别动,让我再靠一靠。”
何侠果然稳坐如泰山。
白清和看着我慵懒的样子,再看头门口那一排排凶神恶煞的守卫,脸色惨白,忍无可忍,“白安歌,我算是白心疼你了,这种腌臜的地方,你居然如鱼得水,爹说得没错,你果然是个轻佻的浪子,没用的废-物!”
我心中一痛,“小弟是心疼三哥,三哥不是有三千烦恼丝么?在这温柔之乡醉生梦死,可不比守在寺庙好上百倍!”
白清和气得浑身颤抖,他猛地拔-出长剑,横在脖子上,“士可杀,不可辱,你若是要逼我留在这里,我立刻死在你面前。”
我叹了口气,飞身而起,伸出左手,用两根手指夹住剑尖,往后一滑,退开半丈,夺过长剑道,“三哥,你走吧!”
“你真地放我走?”白清和不可置信地望着我。
我点头,“走吧,乘我还未后悔。”
白清和踉跄几步,落荒而逃。
“公子!你就这样放他走了?”何侠道,“白清和送信往京城,根本就是不怀好意!”
“你始终认为三哥居心叵测?”
“他们母子连万虫噬咬之刑都敢用,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何侠咬牙切齿。
我笑道,“你真认为那鸽子是三哥放的?三哥做事向来周密,若他有心,肯定不会在自己的园子里放。”
“那就是宁夫人放的。”
“宁夫人娘家在荆州,她若要对外联络,也会往荆州送信,而不是往洛阳方向。那鸽子……怕是故意放给我看的。”
何侠脸色凝重,“公子是说这幕后还有黑手?”
我摇头不语,没有十足把握的事,我并不想说,白清和再次受我胁迫,他身后如果真的有人,那他应该很快,又会有所行动了,“对了,书信,你送到靖王那里了吗?”
“算时间,靖王已经收到书信了。”何侠道,“只是属下不明白,公子干嘛要主动去讨那没人干的苦差事来做。”
白清和对我带他去在水一方之事守口如瓶,回府之后,就称病闷在房间里不出来。
安王府出乎意料地安静了半月有余。
这半个月,我除了养伤,就是去我娘那里,一呆就是一整日,难得的悠闲自在。在洛苍苍的精心照顾之下,右臂也渐渐能够活动自如。
其间,白志行心血来潮忽然造访,带了一大堆名贵的补药到我的住处。
迎接他的,是一扇陈旧的木门和空荡荡的院子。
白志行命长风传令,让我赶紧滚回去。
听到滚这个字眼,我来不及换药,披上外套,就从娘那里心急火燎地往回赶。
堂屋内,父亲阴沉着脸坐在软垫之上,面前只有一盏冷茶。
我惊出一身冷汗,忙生火烧水,亲自泡了热茶奉上来。
父亲难得来一次,被我如此地怠慢,我也不敢坐,俯身跪在一旁伺候。
白志行也不说话,闷声坐着吃茶,我眼疾手快地掺水,心里七上八下,搞不清楚父亲亲自前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吩咐。
白志行搓着冻得僵硬的双手,环顾四周,开始嫌弃房间太过潮湿,一时又鄙弃家具简陋陈旧,一时又不满院里连个管事的小厮都没有……
我唯唯诺诺地听着他数落,跪得腰酸背痛,可是父亲说来说去,总也说不到重点。我不由更是惶恐,琢磨不透父亲今日怎么这般慈祥,例数了许多错处,居然还没有动手。
最后,白志行骂道,“你都二十四岁的人了,身边连个贴身伺候的侍妾都没有。一天到晚,只知道虚度光阴,好不容易要当爹了,不如顺便把人收进门吧。”
我垂首道,“儿子不需要侍妾,此生得一位夫人相伴足矣,儿子会明媒正娶,将苍苍取进家门。”
“江湖女医,身份何等卑微,如何能做王府公子的正妻?”白志行叱骂道。
“儿子也只是庶出,配不上其他的名门望族。”我默默地回道。
果不其然,我又为自己赚了狠狠一耳光,直接被扇到地上,我不敢护痛,忙起身跪直。心下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样才像是我父亲。
“混账,你这是在嘲讽孤么?”白志行气得浑身颤抖,将桌上的茶杯扫到地上,摔得粉碎。
我瞟了一眼地上的碎片,已无修补的可能。这可是上等的青瓷,眼见得家里只有这么一两样拿得出手的东西,就这么碎了,真是心疼死我了。
白志行起身,我以为鞭子又要上身,不由自主地俯下身子。
哪知白志行只是背着手气咻咻地走了。
我如堕梦中,感觉一切太不真实。
翌日,安王府先后接到了两道圣旨。
第一道,皇帝命安王府送一个孩子入宫,当太子伴读。
第二道,皇帝亲封我为东征大将军,即日点兵,出征江东。
我皱眉,这第一道圣旨颇为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当太子伴读,看似无上荣誉,实际上,按照皇帝陛下对异姓王的猜忌,就是要这些王府世家,送一个孩子入宫当人质,一但日后有异心,首先遭殃的,就是这名人质。
白志行在青云阁摆上了一桌丰盛的家宴。
我奉命赶到青云阁,只见桌上,全是如孩儿喜欢吃的菜式,就连平日里不准他多吃的甜点,也上了多道。我心下了然,两个孩子都是父亲的心头宝,难以取舍,但最终,他还是选择了送如孩儿入宫。
如孩儿似乎早有预感。特别乖地吃饭,拼命忍着眼泪,实在忍不住了,便捧起大碗,将晶莹的眼泪收进碗里,抬起头来,又是笑颜如花,甜甜地说道,“爹,孩儿会乖,孩儿听话,爹,你别不要孩儿,爹,爹……”
白志行看着儿子乖巧的模样,心都要疼碎了,他揽了如孩儿在怀里,狠狠地瞪着我,“端的好计谋,你……你果然想把孤的心掏空。
我退后两步,撩袍跪下,“儿子愚钝,不知父亲所指何事?”
白志行一只瓷碗丢过来,砸在我的额头,碎瓷划破额头的皮肤,温热的血流下来,迷了我的眼。
“到了此时此刻,居然还敢装糊涂!简直放肆至极。”白志行就快要咆哮了,只是他不想吓到两个孩儿,勉力压低声音道,“你给孤跪到祠堂去,听候发落。你以为孤说给你赐名白耻是闹着玩的,你以为孤当真不敢将你从白家家谱之上除名?”
我冷笑着应了一声是,父亲向来一言九鼎,我也从未期盼他能对我有所包容。
白志行又吩咐三哥,“你去请所有的叔伯兄弟,午时前来观刑。”
“爹,四弟到底犯了什么错,能至如此?”白清和惊叹一声,跪在地上。
“你敢违抗孤的命令?”白志行冷冷地望着白清和。
白清和满头冷汗叩下头去,“儿子不敢。”
我无言退出,外面没再下雪,也没有太阳,寒风凛冽,天气阴沉,积雪没过小腿肚,到是显得更为刺骨冰冷。
白家祠堂,阴冷森严,我皱眉,内心深处,对这个地方说不出的抵触。
按照家规,被罚来祠堂受训之人,必须捧着相应的刑具,在此跪候。
我扫了一眼供奉在神龛旁的刑具。
白家的家法相当以人为本,对于要被除名之人,依然有两种刑罚可选。
其一:选择藤杖,去衣杖臀一百。此罚之伤虽重,却不会深入肺腑,但是受罚之人,从此以后,颜面无存。
其二:选择刺鞭,鞭背一百。受此刑罚之人,保存了颜面,却生生会被揭下一层皮肉,痛入骨髓,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还有两章就会迎来美妙的反虐。这里有些犹豫,不知道要选哪种更好。不然大家帮我参考一下?
我冷笑一声,取下刺鞭,在祠堂中间冰冷的雨花石地板上跪下。
勉强抬起手臂,双手捧起刺鞭。
右臂虽经调养,终究还未完全康复,是以,没捧多久,便痛入肺腑,开始剧烈地颤抖。
寒风呼啸,穿堂而过,我的汗水却慢慢地浸出皮肤,一滴滴汇聚起来,如两道小溪流,滑至下巴,再滴落在地。
我屏息凝气,集中精力养神,就怕一会儿,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
莫约过了一个时辰,我听到纷杂错乱的脚步声。
白志行带着一众叔伯兄弟前来祠堂。他从我身边经过,执三柱香,跪地叩拜祖宗,朗声说道,“志行不孝,养出如此败类,今日,志行要清理门户,还请列祖列宗在天有灵,做个见证。”
我勾起一丝冷笑,“父亲,儿子如何败类了?”
白志行恭恭敬敬地叩完三个响头,起身,给了我重重一耳光。
我微偏了偏头,咽下嘴里的腥咸,静静地抬头看着父亲。
“东征大将军是你向陛下自请的吧?你想拿回兵权!”白志行冷冷地看着我。
我微微一笑,并不否认。我必须将兵权拿回来,必须立功封赏,只要我入朝为官,就能有自己的府地,就可以将我娘和苍苍接出安王府,从此不再受任何人欺负。我看着白志行笑道,“父亲不是气儿子七年来无所作为么?江东一役,打了三年,劳民伤财,至今仍然未能收复。现在,儿子自请替陛下收复江东,为何父亲仍然气不顺?”
“你……”白志行指着我,“这只是你的第一步计划,你想方设法将你弟弟送入皇宫当人质……你一个一个残害自己的亲兄弟,只怕最后连爹也要害了吧!这样,你就可以顺理成章,世袭安王的爵位,独掌王府的大权。”
“父亲以为,儿子是这样的人?”我皱紧眉头。
“难道你不是么?居心叵测,步步为营!”
“儿子并不知道陛下招人入宫当伴读一事。”
白志行冷哼一声,不再讲话,显然不相信我,也不屑于跟我再废话。他拿起刺鞭,走到了我的身后。
我手上猛地一轻,忙乘空揉了揉酸麻的手臂,俯下身子,身躯开始微微颤抖,那些尖利的倒刺,让我觉得毛骨悚然。
世上哪里有人会不怕疼,我能忍,并不代表我不害怕。忍也不过是因为我的心中仍的牵绊。
“既然如此害怕,为何又要选择刺鞭?”白志行冷哼道。
我苦笑,时至今日,难道我还要让你再当众羞辱一番你才满意?既然这身血肉是你给的,那你拿去便是。
我伏稳身子,笑道,“请父亲赐罚。”
白志行从来不喜欢看我笑,更不喜欢看我的眼睛。他皱眉,命人蒙了我的眼睛,一鞭子狠狠地抽了下来。
即使早有准备,这疼痛还是超出了我的想象。
随着鞭子的起伏,倒刺划破薄衫,掀起油皮,将我的皮肉勾起,鲜血飞溅。
不过二十鞭子,我已血肉模糊,整个祠堂都是我血与肉的味道。
疼痛在全身上下叫嚣,皮肉翻卷起来,献血流了满地,我咬牙强忍,无法呼吸。几次都差点痛晕过去,混沌的脑子里,只有一个画面,苍苍对我说,她已经有了我的孩子。这画面,让我的内心深处,猛地激荡起阵阵暖意,我不能就这样毫无价值地死去,我要给我的孩子一个完整的家。还有我那温柔善良的娘亲,当了一辈子的替代品,从来未被父亲善待过,若是再失去我,她会有多痛心?
我咧嘴一笑,顾不上深入肺腑的疼痛,转身膝行两步,一把扯下眼罩,抱住白志行的腿,叫道,“爹……”
这是继上次军前受罚以来,我第一次叫他爹。所以白志行的手一顿,看我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的不确信。
他的手停在半空,等着我认罪求饶。
我抬头,看着白志行,“爹,儿子一直都知道我娘只是王妃的丫鬟,当初……若不是为了跟王妃赌气,爹也不会纳了我娘,爹从未爱过我娘,但请看在我娘尽心尽力服侍多年未有差错,且安分守己,从不争宠的份上,多多照看我娘。还有苍苍……她已经怀了我的孩子,不管儿子犯了多大的错处,孩子无辜,儿子不在的时候,也请爹多多照拂。爹,爹……儿子……求您了……”我重重地以额触地,一碰就是一个血印子。
白志行从未听我跟他说过这么多话,也从未见我求过他任何事,此次,如此凄绝哀婉地相求,竟句句都不是为了自己。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白志行不敢看我清冽的眼神,他闭上眼睛,狠心一鞭抽下来,血肉飞溅,我惨叫一声,伏在地上颤抖,爬不起来。
今日如何,当初又如何?当初,我羞耻地撅在你的棍子下面,一次次辩解,大哥不是我害死的,二哥不是我逼疯的,你相信我吗?不过被打得更惨罢了。
如今,我告诉你,如孩儿不是我使计送入宫中当人质的,你还是不相信我!你已经认定我深藏野心,而且此次明显我是最大的受益者,百口莫辩。
也罢,不管你怎么看待我,怎么惩罚我,我受着便是,只要我娘和苍苍安好。
白志行叱骂道,“烂泥扶不上墙么?给孤跪起来。”
我撑在一地的血渍上,努力跪直身子。
白志行又一鞭打下来。
我“啊”地一声痛呼,再一次扑倒在地,脸贴在了自己的血泊之中,满鼻腥甜。
“爹!”只听一声清亮的童音,“您不能再打四哥了,可否先听孩儿一言?”
意孩儿冲上来,笔直地跪在我身后,望着父亲说道。
白志行没有料到意孩儿会在此时此刻站出来,他也想听听这小小的孩子想说什么,于是道,“讲来孤听。”
“是。”如孩儿叩了头道,“爹,四哥是皇上亲点的东征大将军,且立下了十月之内收复江东的军令状,三日后便要出征。您若将四哥罚成重伤或者……到时候皇上问您要人,安王府可有人能代替四哥出征?”
白志行闻言扫了一眼下面站着的众人。祠堂内鸦雀无声,刚才看得或心惊肉跳,或内心暗爽之人,此刻都忍不住屏住呼吸,悄悄往后退了两步。
白志行心中愤恨,明明跪在地上的人,就是罪魁祸首,害他失去了一个又一个心爱的儿子,可是他却偏偏重罚不得。到最后,还是被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而这个人,此时此刻,嘴角,居然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因被封将军,白志行不能将我从家谱之上除名,同样也无需打满一百刺鞭。他不满而又无耐,为了显示他的权威,白志行高傲地当着众人,给我赐名白耻。
我并不在乎自己叫什么名字,微笑着听完宣判,规规矩矩地叩头拜谢。
即使只受了三十来鞭,我也已经衣衫褴褛,整个背上血肉模糊。
我微笑着制止了前来相扶的六弟,拼尽全力,站了起来,挺直身子,在众人讶异地目光中,自己往回走。众叔伯兄弟自觉自愿地后退,给我让出一条道来。
两道沉重的木门被推开,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乌云中探出头来,斜斜地照过来,在祠堂中拉出一道长长的孤单的影子。
白志行抬头,看着我的背影,眼神极其复杂。
我只身回到住处,翻出还魂丹,倒了两粒出来,一口吞下。
门被推开,何侠闯了进来,他没有资格进白家祠堂,是以,只能等在外面候着。
直至人群散尽,都没有发现我的身影,拉过小厮询问,才知道我已然回府。
焦急忙慌地赶回来,刚好撞见我吃药,忙夺过药瓶,“公子,你吃了还魂丹?还吃了两粒?”
我全身无力,痛彻心扉,勉力点了点头,“我睡一会儿,你随便帮我上点药吧。”
“公子,你疯了!”何侠扶着我,浑身颤抖,“这药虽然能够让人身上的伤口迅速愈合,能保元气,但这逆天的药丸是要折寿的,一粒便会折寿三年,你还一次吃了两粒!”
“我没有时间慢慢调养恢复。”我微微一笑,自然不会告诉他,在这之前,短短一年时间,我已经吃过两粒还魂丹了。我很累,趴在床上,即使背上火烧火燎,还是很快睡着了。
何侠眼眶湿润,叹了口气,打来温水,将我的后背浸湿,掀开破碎的衣衫,给我涂上了厚厚的伤药。
第二日一早,我忍了遍身的伤痛,换上许久未穿的铠甲,来到校场点兵。
九安军将士在看到我的那一刻,喜上眉梢,精神抖擞,意气风发。
我的心中热血沸腾,想我白安歌何得何能,值得这帮兄弟七年相守,不离不弃!
点兵三日,我都日日到场,凡事亲力亲为,丝毫看不出来刚受过重罚的样子。
只有每日回去,那艰难辗转的夜晚,撕扯着我的每一根神经,连呼吸都是痛的。
临走之前,我去拜别了娘亲,又叮嘱苍苍好好养胎。
我在青云阁的门口驻足停留半晌,还是走了进去,拜别父亲。
长风进屋通传,一会儿之后,出来,冲我摇了摇头,我知道父亲心里憋屈着,根本就不想见我,是以,默默地叩了三个头后,起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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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6 14:11:32  更:2021-09-06 18:2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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