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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凌氏王朝(家国天下,乱世争霸)[第1页]

作者:鹡鸰于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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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娘娘,殿下,是位小皇子。”
——“太子殿下,大事不好。王爷们突然带着兵马围了长安宫,这会子高大人正在拼死守住宫门,叫臣赶紧来禀太子决断!”
——“雍军大败于洛邑,晋军穷追不舍,雍军一路向西溃逃,不日将至宛城!”
——“裴老将军,莫非父皇已……”
——“叩请王舆回銮!”
——“犯我凌氏者,虽亲必诛!”
……
渐渐之石,维其高矣;山川悠远,维其劳矣。——天下七国,雍居其中;然内忧外患,虎狼环伺,君王已老,朝纲崩乱。值此国难家危之际,这些自深宫之中走出、以天下供以万民养的皇族少年们,又将如何稚肩挑重任,弱质担乾坤?
那年他们都还小,尚是无知无忧的憨顽幼童。太子凌玧说:“皇家子承万民养,一命一身俱属天下,怕什么!到了紧要关头,都记着自己是父皇的孩子!”
很多年后,当深宫里的黑夜冷得仿佛要把他的骨头缝都冻成冰渣子,他想到这句话时,仍忍不住眼眶发热,胸口发酸。
“活下去!”他这样想,他们都这样想。
总有一天,总有那么一天……
第一章 渐渐之石
嘉延十三年,崇文馆内,一群衣饰华贵的孩子正坐在各自几案之后温书。大的不过十岁,小的约莫才四五岁,都还是未定性收心的年纪;此时的正席与讲席上均是空无一人,孩子们的耐心似乎也到了极限,或撑着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或心不在焉地摆弄笔砚,更有胆子大些的,便索性将小身子探出几外,窸窸窣窣地交头接耳起来。
“哎呦,小祖宗们,快坐直,可不敢这么着!”掌事的内监一个恍惚回过神来,看见馆内都没了规矩,赶忙顶着一脑门子汗过来乍着手劝了这个劝那个:“五殿下,快噤声,一会儿太傅和太子殿下就该下来了!”
那五皇子凌珩并未被太监唬到,反而问道:“大兄今日听政怎的这么久?都这个时辰了还没叫散。”
太监哪里答得上这个,正在没个抓挠处,坐在左上首一直纹丝不动的少女忽然转过身来,清清淡淡的一瞟,便叫凌珩不敢再多话了。
太监赶忙顺势招呼其余的王子皇孙们以长公主殿下为榜样,守规矩,知礼仪。
正在此时,馆外传来脚步声。所有人神色一肃,赶忙齐齐站起身来,屏气凝神立在自己位上。
一个身着墨紫色广袖曲裾的少年器宇轩昂迈步进来,一位文臣打扮的老儒紧随其后,其余甲胄卫士、随从仆役均止步于馆外。方才馆内的躁动此刻毫厘不见,每一位皇子公主都向那少年敦肃一礼:“太子殿下安。”
太子凌玧先是一指讲席请太傅高信入座,而后才抬手向兄弟姊妹们回了礼,入正席。
今日的气氛有些异常,入座后好一会儿,凌玧与高信谁也没开口。半晌,凌玧幽幽地叹了口气:“太傅,我观王叔们的神态口气似有些古怪。父皇在梁都会盟六国,与那晋帝老儿尚未见分晓,何以王叔们心有异动?”
高信望了一眼太子身后聚精会神听他们说话的孩子们,并未立即答话。凌玧明白他的意思,微微一笑:“无妨,孤的兄弟姊妹,都是父皇的血脉,同根同源,自然是同心同德。国家大事,尔等俱当与闻。”
高信这才答道:“太子所虑极是。国君远在他国,最忌后方不安。王爷们如今已有端倪,太子身负监国重任,不得不防。”
凌玧站起来,蹙眉踱了两步:“父皇临行前,调诸位叔王拱卫京畿本是好意,防范六国趁虚而入。只是……如今大军在外,太傅这里只调的动羽林军,叔王们倘或联手……后果不堪设想。孤想,母后即将临盆,明日便是上吉佳日,以为母后祈福为由召各位叔王至宗庙,太傅暗中调羽林军锁断去路,孤便说梁都局势晦暗,需集兵驰援,顺势收了他们兵符!”
话到此,早已不是寻常讲授课业,皇子公主们自小长于深宫,颇知其中厉害,俱皆脸色煞白。凌玧回身扫视他们一圈,朗声道:“皇家子承万民养,一命一身俱属天下,怕什么!到了紧要关头,都记着自己是父皇的孩子!”平了平气息,又走到长公主面前,眉眼声腔都温软下来:“长姊,母后和弟弟妹妹们都要烦劳你费心看顾了。别叫母后受惊。”
长公主与太子凌玧是一母双生,眉眼生得极像。“你放心,你自己多加小心。”
凌玧这才望向高信,笑道:“太傅,开始今日课业吧。”
高信看着这小太子长大,知道这孩子虽年方十岁,心智却丝毫不亚于成人,一向主意拿的极定,索性恭声询道:“今日讲书?讲兵?讲政?”
凌玧抬手一指馆内高悬的七国地舆图:“烦先生,讲天下。”
高信毫不意外,顺着太子的目光走到舆图前,指着本国的位置开始:“诸位殿下熟知,现天下七国雄踞,辽、古蜀、晋、幽、楚、吴,还有我大雍。我国与晋国毗邻,自古以来就是冤家,领土纷争不断;晋国与幽国乃盟国,一向仗幽国铁骑之势,屡屡欺压挑衅我国,是我国头等心腹大患。南面的楚国原本亦是劲敌,先帝在时就有过叩关之举,不过,因吴楚是宿敌,楚国东线始终受到牵制,不敢放手与我国较劲。至于古蜀,南岭万重山所限,我们入蜀不易,他们要北上更是登天之难。辽国乃草原蛮族,虽则骑兵彪悍,亦不时烧杀掳掠我边境,但内部部落众多,倒是比其他中原诸国好对付些。目下,主上远赴晋国梁都与群雄会盟,我们首要对付的,仍然是晋国。”
高信讲完,笑着看向诸皇子:“殿下们有何疑虑、想法,但说无妨。”
五公主方五岁,虽然和五皇子凌珩同年,但生的瘦小孱弱,远不如凌珩活泼机灵,在这种时候向来低头不语;四皇子凌瑾略大一岁,性子冷淡,有话都藏在心里,面上是什么也看不出;二公主与凌瑾同岁,性格沉稳温柔,然而平日自己主张不多,最信服依赖太子,此时太傅一问便下意识地看向凌玧。
太子却有意不先开口,想听听弟妹们的想法。
“听太傅讲了这么些,我倒是有个疑惑。”还是凌珩出了声,“好似这各国之间,都是离得越近关系越差,这是为什么呢?”
高信笑着点点头:“殿下能听出这一点,已是很不简单了。太子殿下可否试言?”
凌玧侧过身看着凌珩:“五弟,你是同我更好,还是同四弟更好?”
凌珩瞥了一眼冷冷清清的凌瑾,撇撇嘴道:“自然同大兄更好,四哥总嫌我话多,不爱睬我!”
这话一出,满屋子都忍不住笑起来。连凌瑾都有些挂不住,红了脸道:“你若不是总在我做功课时来东扯西拉的,我也不是不睬你。”
眼看两个小家伙就要拌起嘴来,凌玧赶忙忍了笑摆摆手:“好了好了,认真闹起来倒是孤挑唆的不是了。珩儿,其实若是孤在你和四弟那么大年纪的时候,多半也是要同你打打闹闹的。你可知为什么?”
凌珩认真思索了一番,试探地答道:“因为我们差不多大,所以有什么也不知互相敬让着?”
凌玧笑道:“孺子可教。两个人势均力敌时,摩擦自然就大,谁也不服谁。但还有个缘故,你和瑾儿每日都在一处,而孤并不是时时都在你眼前,你和孤既然连人都不在一处,又有什么可争执的呢?”
凌珩恍然:“这就是‘远香近臭’的道理了!”
凌玧被这小子逗得不行,缓了半天才翘着嘴角道:“话糙理不糙。那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们和晋国关系最差,吴国和楚国纠纷最多了吧?”
高信忍不住暗暗为太子抚掌,却见太子又转过头来望着自己,眉目间已不复方才孩童玩笑之色:“太傅,五弟这一问倒提醒了孤。这国与国之间既然各怀心思,各有一本账,有朝一日要是对上,咱们可以寻求的唯一一条出路,便应当是‘各个击破、分而治之’。”
“许多人一辈子都未见得能懂的大智慧,太子如今便能颖悟了,实在令老臣钦佩。”高信看向太子的目光先是惊喜不已,而后又渐转复杂。
堂内气氛正好,忽然外面喧哗起来。凌玧皱眉道:“何事?进来说话。”
只见一个太监满头大汗地跑进来,扑通跪在地上:“太子殿下,皇后娘娘提前发作了!”
发个我的训诫文目录,以供大家参考一下文风文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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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
【潇湘溪苑】【原创】士饶(少年诸葛亮同人,史实向)_潇湘溪苑吧_百度贴吧https://tieba.baidu.com/p/5096322950?see_lz=1&pn=1
凌玧再如何老成镇定,到底也不过一个十岁的孩子,此刻隔着帷帐看着里头隐隐绰绰忙乱的人影,听着姐姐的哭腔和母后的惨呼,额上也不禁渗出涔涔的汗水。
母亲早产的十分蹊跷。自从六弟夭折后,父皇凌慑后宫之中已有好几年未闻婴啼,谁承想就在去年,皇后竟有了这意外之喜。穆氏已过三旬,算是高龄有孕,又怀的是嫡子,皇帝极其珍重,从孕初便遣御医精心调养,故而这孩子怀相一直很好,直到凌慑赴梁都之前,御医都说孩子健壮,想来产期在下月不会有变。
“不是说产期在下月么?你们是如何侍候母后的!”凌玧声音不大,但目光中的寒意直震得御医抬不起头来。
“殿下恕罪!娘娘怕是误吃了什么东西。若照常理,昨夜微臣为娘娘诊脉时尚一切如常,断不可能有早产之事啊!”
凌玧心头一跳,正欲说些什么,却见自己的亲舅舅穆徴不顾宫人拦阻直愣愣闯进寝宫,满脸煞白,先是瞟了一眼内室,方才压低了声音道:“太子,大事不好。王爷们突然带着兵马围了长安宫,这会子高大人正在拼死守住宫门,叫臣赶紧来禀太子决断!”
凌玧深吸一口气,扶住桌子,半晌才颤着声问道:“可有父皇那边的消息?”
穆徴抹了把头上的汗,“现在宫内连只鸟都飞不出去,哪里还打听得到前线的事!殿下要指望主上班师来救恐怕是来不及……”
“不,孤是怀疑,”凌玧眯了眯眼,尚且稚嫩的脸上杀气横生,“王爷们恐怕不仅仅是趁虚逼宫,而是早有预谋,已与敌国暗通款曲。何以有如此巧合的事?母后突然早产,父皇正在紧要关头,王爷们陡然发难……我担心的是,若真不幸被我言中,逼宫的消息必然要八百里加急传给父皇动摇军心,父皇危矣!”
穆徴一愣,他倒还没想到这般长远,不过旋即想到眼下自身难保,正要劝小太子想法子先逃,凌玧却抬手止住他:“舅舅别慌,这长安宫里通往宫外的密道只有父皇与孤知晓。你赶紧去侧殿把弟妹们带来,我们这就准备走。”
内室中长公主听到外面动静,自己动手掀了帷帐出来,敏锐觉察出不对,赶忙问道:“弟弟,出什么事了?”
凌玧握住她冰凉的手,勉力一笑:“母后如何?还有多久才能……”
长公主拿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胎位还没正好,恐怕困难。我方才像是听到舅舅的声音了,你别瞒我,究竟出了什么事?”
凌玧顿了顿,低声道:“叔王们突然作乱逼宫,我之前的计划全打乱了。目下唯有先从密道逃出长安宫,退守骊山,再遣人与父皇通讯。只是母后这样,可怎么行得了路呢!”
内室宫人突然大哭着冲出来:“殿下,娘娘晕过去了!”
凌玧脸色陡变,再顾不得什么避忌,一指外面跪着的一排御医怒吼道:“跟孤进来!”
穆皇后已然奄奄一息,御医们一阵手忙脚乱地施针下参,也只保得她人勉强清醒过来,但要她再拼了力气生孩子却是万万不能了。
穆皇后人至此刻,却是前所未有的灵台空明,见一双聪颖懂事的儿女跪在床头,满眼俱是惊惶的泪水,强忍着心头酸痛扯出一个微笑:“玧儿,外面是不是出事了?”
凌玧忍泪笑道,“哪有的事,母后只管安安心心的,再坚持片刻,儿臣就要当哥哥了。”
穆皇后缓缓一侧头:“我的儿子我知道,自小到大……我就没见你这样着急害怕过。下面的话,你听好,永远记在心里。”
凌玧连忙跪直,垂首道:“恭聆母后慈训。”
穆皇后连喘了几口气,方徐徐道:“做个好儿子,帮你父皇分担国事。做个好兄长,这孩子生来没娘,你要……看顾他长大,一辈子护好他。还有你的姐姐……以后……也全指靠你了……”
长公主再忍不住,掩面痛哭起来。
穆徴将各位皇子公主带到,此刻听到皇后危急,隔着帷帐一下子跪在地上哭叫道:“姐姐!”
凌玧大恸:“母后说哪里话!”
穆皇后看向御医:“孤若死了,小皇子便也保不住,是不是?”
御医满头大汗,哆哆嗦嗦道:“臣当尽……尽人事……”
“剖腹取子。”
平平淡淡四个字却如九天惊雷般,吓得一屋子的人连同帷帐外的皇子公主们都跪了下来。
“母后,您在说什么!”长公主扑到榻侧,回身恶狠狠盯着御医们道:“谁敢!”
穆皇后望着凌玧:“玧儿,这屋内都是你父皇的血脉,未来国运之所在。你知道该如何决断。”
凌玧脸色已发青,却在众人仰视下撑住膝盖缓缓站了起来,回身命人升起帷帐,唤诸弟妹们进来。
凌玧侧过身,压下喉咙里隐隐的铁腥味,强迫自己从胸腔里挤出几个字:“遵母后懿旨。”
剖腹时穆皇后尚有一口气在,故而场面极是惨不忍睹,几个年幼的孩子都吓得嚎啕大哭起来。长公主整个人都木了,瘫坐在地上牙齿咯咯作响,却一句话也没有。凌玧陡然冲弟妹们吼道:“都哭什么!给孤睁大眼睛看着,母后都是为了谁!”
婴儿的啼哭霎时响起,御医抱着血淋淋的一团老泪纵横,“娘娘,殿下,是位小皇子。”
早有宫人涌上来拿预备好的剪子剪了脐带,又用热水巾将孩子身上血渍擦干,用布帛裹好,这才塞进凌玧冰凉的双臂。方才还指挥若定的凌玧却突然像掉了魂一样,僵硬地抱着孩子木愣愣看着床上浑身是血的穆皇后。
穆皇后的睫毛颤了颤,却终究没有睁开,嘴唇蠕动。
宫人忙凑上去听,半晌,流着泪望向凌玧道:“娘娘说,殿下有心疾,别忍着,伤了身子。”
凌玧“哇”地一口鲜血终于喷了出来。
长公主这才回过神,赶忙哭着扶住他,又接过婴儿替他抚背……
“皇后娘娘,薨了!——”
穆皇后的遗体来不及装殓,凌玧又恐叛军闯宫辱尸,只得命人仓促将遗体含了避水珠掩于井内,便即领着众弟妹在穆徴所率几百禁卫的护送下,自密道快马加鞭向骊山行宫赶去。
一路上,凌玧都将刚出生的幼弟紧紧裹在怀里,连穆徴和长公主欲帮他换换手都不肯。说来也怪,这孩子自出生便乖巧不闹,直到此刻也不闻一声啼哭。
天色已晚,一行人都累坏了,又不敢投宿人家,唯恐遇到歹人暴露目标,只得在郊野里扎营,靠取食野果、猎一二野兔果腹。
许是香气勾起了婴儿本能的食欲,他总算想起自己打娘胎出来以后还没进过丁点食物,小嘴一咧,放声嚎哭起来。
这一哭哭得真是震天动地,嗓门惊人的洪亮,吓得凌玧差点没抱住他,手忙脚乱哄了半天也不见有一点要鸣金收兵的意思,又心急又怕招来追兵,一时上火,抬起手就往孩子小屁股上拍了两巴掌。
这下更了不得,孩子自然哭得更凶。身旁穆皇后留下的大宫女雪兔终于看不下去了,从凌玧怀里接过小皇子,一边轻轻晃着一边道:“殿下,小皇子这是饿了。落地到现在还没吃过一口奶呢。”
凌玧运筹帷幄国事从不见慌乱,然对这育婴之事却是一窍不通,此刻经宫女提醒方才想起孩子要吃奶,一下子头皮都疼起来:“雪姑姑,这可如何是好?荒郊野岭的,牛羊都没有,上哪儿去找奶给他?”
雪兔嗔了他一眼:“等您想起来呀,小皇子饿也饿死了。放心吧,娘娘早预备下了,方才临走时奴婢叫把奶娘也带着呢。小冬子!”一名眉清目秀的小太监应声蹿上前来,雪兔望他一笑:“烦劳张公公去侧营把奶娘带过来吧。”
孩子果然是饿极了,一气吃了足有半柱香那么久,这才吧唧着小嘴迷迷瞪瞪缓下来。见他吃好了,凌玧便又要抱他,奶娘却抱起孩子边摇晃边轻轻拍背,笑道:“殿下,得让小皇子消消食呢,不好即便就睡的。”
长公主拉他坐下,命人端了热水来,指了指凌玧腰间的荷包:“他能吃能睡的,你少操一刻心罢!快吃一丸你的药是正事。”
凌玧幽幽叹了口气,依言服了药,眉头却攒得更紧了:“也不知父皇那边情形如何了,还有高大人……骊山守军亦不过数千,倘若追兵赶来,又何济于事!”
几个小的从逃难至现在一路忍着的惊吓惶恐,在听到一贯被视为主心骨的长兄这番话后,顿时绷不住了,一个传染一个似的抽泣起来。
凌玧原本的丧气被这哭声一扰一激,反而化为乌有,当即一个眼刀子丢过去,低声喝道:“你们就在这哭,从今晚哭到明天,看能不能把叛军哭死,把母后哭活!”
二公主勉强止住抽噎,怯生生问道:“大兄,不如我们绕道去梁都寻父皇吧?”
还没等凌玧开口,凌珩便先抢着驳道:“那是找死!前有晋军,后有逆贼,哪等找到父皇?我们早就被碾成肉泥了。”
凌玧突然脸色一变,站起身来:“不能去骊山了!既然叛军蓄谋已久,又与晋国勾结,不可能想不到断我们后路。二妹说的有理,现在找到父皇才有一线生机。如此一来,我们必须要分兵……”
长公主已经大致猜到了他的心思,也站了起来:“玧弟,这里除了你再没人有胆识智谋能偷渡敌关,甚至,除了你没人去过梁都。我带着弟弟妹妹们继续往骊山方向走,你带着所有的精兵,这便去吧!”
营帐内霎时只听得到劈啪作响的柴火声。凌玧沉默片刻,指了指张冬道,“去把穆将军请来。”
穆徴进得帐内,向凌玧行礼,凌玧却没叫起。
“文厚。”凌玧头一次没称舅舅,而是叫了穆徴的字。
穆徴心头一肃,忙应道:“殿下吩咐。”
“你听好,孤将公主、七皇子,并所有的弟弟妹妹们托付于你,彼时王舆回銮,他们之中少了任何一个,孤必杀汝!”
“诺!”
“起来,”凌玧往前一步扶了他,又从一旁怀抱婴儿的奶娘手中接过正在酣睡的七皇子,轻轻一抵他的小额头,这才无限不舍地将孩子递给了穆徴,眼含泪光地看着他道:“方才是君授臣命,现在是甥托舅情。舅舅,小七身上流着母后最后一滴血,千万小心看顾!”
穆徴喉头一哽,眼眶顿时红了:“殿下放心,臣就是死……”
凌玧连忙止住他:“拼死救不了他们。你记好,大队人马在明,按匀速往骊山赶,快马骠骑在暗,前后哨探,如果探到追兵近了,就走快些,若是远了就走慢些。你我以十日为限,十日内务必保证既不让追兵赶上,也不可太快赶到骊山,以免中了他们的埋伏。”
穆徴连连点头:“然则十日之后呢?”
凌玧握紧了腰间的佩剑,“十日内,我一定带着父皇的大军回来。”
穆徴忽然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惊道:“殿下?”
“玧!”长公主反应更快,一把抓住他的手:“莫非你要一个人去梁都?”
凌玧淡淡一笑:“长姊,这种事人多了毫无用处,反而更不易蒙混过关。不是你方才说了,连去梁都的路都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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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日大放送,日更三节,六千多字,够意思吧?新文刚开都是艰难的,了解我的朋友也知道,我文重情节重人物,从不为拍而拍。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多多留言。
凌玧骑的是凌慑特赐的西域良驹——紫骍,脚程极快,一昼一夜便赶到了雍晋边境的虎牙关。然而他既无通关文牒,又不能暴露身份,更不宜再乘这匹过于引人注目的绝世宝马招摇过境,一时踌躇,更兼疾驰一夜人困马乏,只得找了一户小酒家投宿。
边关酒肆极多,他挑的这一家看上去外表其貌不扬、里头人也稀疏,谁知落座后上来招呼的竟是个年纪极小的丫头。凌玧冷眼瞧着,恐怕也就比自家二妹略大一两岁,不禁奇道:“你们掌柜呢?怎的叫这么小的娃子来迎客?”
丫头虽小,倒是一副极聪慧的模样,麻利地给他倒了茶,又噼里啪啦报了一串菜名,甜甜笑道:“客人头回来,可别小瞧我。客人想用些什么,只管吩咐,我记得住。”
屋后掌柜的听到动静,撩帘迎了出来,却原来也是一女子,年纪不大,已做了妇人的打扮,向凌玧赔了笑道:“客人担待小女顽劣。”
凌玧摆摆手笑道:“小妹子很是乖巧,倒强过我家弟弟妹妹多了。烦请掌柜来一碗羊肉汤,一个火烧馍。”
掌柜拍拍小女孩的双丫,女孩蹦蹦跳跳自往后厨去了,远远还能听见她清脆的声音:“一碗肉汤一个馍!”
店中没什么人,掌柜也不忙,又见凌玧不过一个清俊少年的模样,乐得与他随口攀谈。凌玧便问道:“这条路上来往商旅极多,掌柜为人和气,怎么不见生意大红大火的光景呢?”
他问的小心,掌柜的倒并不忌讳,爽朗一笑道:“不瞒您说,妾身一家子遭了兵祸,逃难至此,只馀一个小女儿为伴。为求生计置了一个小店,原本也不是图财的,更怕我们孤儿寡母过分招摇了惹出是非,故而从不主动吆喝生意,连饭菜都只是做的平平淡淡。有愿意上门来的客人,我见是安分可怜人,便多加些斤两也就罢了。是以我这儿客人虽不多,却做下不少熟客呢。”
说着话,小女孩已摇摇摆摆端着汤和饼来了。凌玧赶忙起身接过,就着热腾腾的雾气便喝了一大口汤,又咬了一大口馍。味道果然寻常,但尝得出料下的又鲜又足。
凌玧吃着饭,好端端地,眼泪突然掉了下来。
“哟,这是怎么说?”掌柜的本待问问他饭菜是否称心,再不想他有此情态,唬得连忙掏出手巾递过去,“我看小哥这么轻的年纪独自在外,可是想家了?”
凌玧胡乱擦了擦脸,用力一吸鼻子:“不瞒夫人,我本也算生在小贾之家,可是爹去晋国做生意,这一去就大半年没了音信。母亲、弟弟妹妹们都苦盼着父亲回来,眼看着家里余财将磬,就要揭不开锅,母亲打发我去晋国寻找父亲。可我们一家除了父亲谁也没出过远门,我到了边关才知道,原来过关是要文牒的。我从家到这里已将盘缠用的差不多了,身边只有一匹好马……”
说着竟是站起身,端端正正向掌柜的一揖:“小子有个不情之请,将我的马典当与夫人,可否请夫人资我一匹骡车,一份文牒出关?若我有幸寻回我父,日后必以重金回报!若我一月不回,夫人可自行处置我的马。这马听父亲说价值千金,算是我们家镇宅之宝了。”
凌玧这番话,在方才吃饭时便已在心里盘算得周周全全。眼见这妇人心善又大方,遂故意先示弱令对方以为要求施恩,却在开口时又提出以马典当,无论她是否相信马值千金,也定然乐得卖这个人情。殊不知凌玧此刻愁得一是无文牒,二便是马不好处置,典了马于凌玧而言实为一举两得。与她定一月之期,却是唯恐她当下变卖了紫骍,若让有心人瞧出来,反倒容易暴露行踪。
然而凌玧没想到的是,这女人怔愣片刻后,爽快答道:“这值什么!文牒的勾当,我也不是没替客人做过。小哥既急着寻父,岂能没有好脚程的快马?又是祖传的宝贝,典当什么?今晚我去弄文牒,再送小哥一贯盘缠,小哥明日只管启程。回头再路过我这里,照顾照顾生意便是情义了。”
再不想遇到的是个风尘女豪侠,凌玧听了她这光风霁月的一番话,脸霎时涨得通红。掌柜的还以为是他后生骄傲腼腆,羞于受恩,又很是着力劝了几番。凌玧连忙道:“千里寻父不是一两天的功夫,快马固然好,只恐反不及骡车耐力足。还是马换了骡车的好。照料这马费草料的紧,还是我方才的话,以一月为期,若我未归,掌柜便卖了它罢。”掌柜还要劝时,凌玧斩钉截铁道:“您若是不依我,那我也不敢烦劳您辛苦,这便走了。”
就这样,凌玧神不知鬼不觉地身着布衣、亲赶骡车混出了虎牙关,到了路上才发觉车上的草垛子里塞了一贯钱并一包甜糕。
骡车的速度极慢,照这般下去别说十日,就是旬日恐怕也到不了梁都。就在凌玧打算再想法子骡车换马的时候,他目下所处的宛城,大小酒肆里已传遍了“雍军大败于洛邑,正于晋军追击下一路向西溃逃,不日将至宛城”的消息。
凌玧大急,知道此刻是要命的关头,再也顾不上小心韬晦,当即将骡车并剩下所有盘缠换了匹马,往洛邑方向狂奔而去。
当他终于赶到雍帝凌慑大营时,已是满身污秽面目乌涂,险些还没见到父皇便被当做哨骑斩杀。一路溃逃的雍军如同惊弓之鸟,根本不听他声嘶力竭的怒吼,还多亏老将裴翼远远瞧着不对赶了来,这才免了一场惨剧。
裴翼拨开士卒的手,上前以袖覆面,用力擦净凌玧的脸,突然跪下抱住他嘶声痛哭起来。哭得凌玧方寸大乱,颤声问道:“裴老将军,莫非父皇……”
裴翼拍着他的背哽咽道:“苍天有眼,我大雍国脉不断,国运有望!太子殿下原来尚存于世。”
凌玧眉头一皱,约莫猜到了首尾:“请将军速引我觐见父皇!”
当凌玧终于见到他朝思暮想的父皇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凌氏是各国皇族中出了名的好容貌,而今不过三十五岁的凌慑正值盛年,原本一袭乌发如墨,煞是英伟不凡;谁知目下却已鬓染霜雪,憔悴枯槁,仿佛老了十几岁。
“父皇!”
“主上,太子好好的啊!”
凌慑猛地从帅位站起,身形晃了几晃,一旁的侍从连忙上前要扶,皆被他一把甩开。凌慑踉跄着奔下来将跪在地上泪流满面的儿子揽进怀里,哆嗦着嘴唇,半晌才发出声来:“玧儿!你没死!你没死!”
凌玧哽咽着伏在父亲肩头,这么多日以来的忧思恐惧此刻如洪水般席卷全身,震得他整副骨架都在颤抖。“父皇,儿臣没死,弟弟妹妹们都好好的,七弟出生了,很是康健,只是母后她……”
凌玧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讲了出来,末了含泪仰望着凌慑道:“父皇,儿臣知道,定是叛贼与敌国勾结才陷父皇于如此倾危之地,想必也是他们有意散布了儿臣们俱皆死于宫变的流言。只是父皇如今若不速速振作杀回咸都,恐怕兄弟姊妹们就真的难逃一死了。”
凌慑扶住儿子稚嫩的肩头站起身,再看向凌玧时,目光中半是哀怜半是萧索:“玧儿,朕无颜啊。论杀伐决断,心志坚毅,朕竟尚不如你一个稚子。”
凌玧用力摇头:“正因心中一直以父皇为赖,儿臣才能拼了力气来到这里啊!父皇是雍国的天,儿臣等皆翘首以盼父皇王舆回銮!”
一旁的裴翼同样心旌激荡,单膝跪下高呼道:“叩请王舆回銮!”
凌慑连忙扶起爱子与爱将,一瞬间所有的热血都回到了胸腔里:“事不宜迟,现在就拔营,把辎重粮草全部丢给晋军,朕只要快!务必一昼夜内穿过宛城,直扑虎牙关!”
走出大营时,凌慑紧紧抓着儿子冰凉的小手,眼里闪过一丝前所未有的寒光:“犯我凌氏者,虽亲必诛。”
嘉延十三年冬,雍君与六国会盟于梁,国内五王叛乱,逼宫至骊山,皇后穆氏薨。晋军大败雍于洛邑,雍君急撤还都,缢杀首恶,余者皆夺爵抄家。史称“五王乱雍”。
经此一役,虽则雍帝及时回銮平灭叛乱,然终究元气大伤,错失与晋国争霸的最佳时机,又在诸国面前怯了家底,从此为天下所辱。更要紧的是,雍帝凌慑自此再无心御外,而是疑心深种,对同宗手足再无一丝半点的信任可言,一双眼睛几乎只盯在王爷们身上,打了又打削了又削。倒是借着为君削藩的势,以高信为首的外戚高氏日益气盛起来。
嘉延十四年,晋国太子将婚,求娶雍长公主。凌慑不敢拒,册长公主为和睦公主,送嫁晋国。
这桩婚事凌玧是极其反对的,理由也很简单,晋国此时求娶公主,与逼婚无异,和睦送过去的命运只能是饱受折辱;更何况,母后新丧,孝期未出。
“父皇,即使是平民百姓也没有在孝期婚嫁的。长姊贵为一国公主,若是这般不顾尊严体面嫁与敌国,从此在天下人面前抬不起头的,是我们整个雍国。父皇不可不察啊!”
然而凌慑只有一句话:“玧儿,先治内乱,后平外患。现在不到我们与晋国撕破脸的时候。体面、尊严、道义……哼,那只有等我们拳头硬了再谈,明白吗?”
悲剧比想象中来的更快。和睦公主出嫁后未过三日,晋国便以公主不贤为由公然出妻。此举无异于告诸世人,雍国的公主对晋国而言,连命如草芥的下女奴隶都不如,不过是供晋国皇室随意戏弄的玩意儿罢了。
凌慑气得病不能起,命太子凌玧监国理事。凌玧也是少年心性,一口气不能平,领着半幅天子仪仗便气势汹汹前往晋国亲迎公主去了。
晋帝魏铎对凌玧倒很是好奇——去岁原打算与雍国王室联手,趁乱绞杀雍君凌慑,谁知被凌慑绝境突围出去竟得平安归国,事后晋帝自然得知自己精心布置的死局实是为雍国这位英雄出少年的小太子所破,对凌玧不由得比对他爹还高看一眼。
将人宣上殿来,魏铎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这才皮笑肉不笑地开口道:“为一不贤之女,雍国竟派太子前来亲迎,这样大的阵仗,真叫朕长了见识。莫非在我晋国眼里的不堪之妇,尔雍国倒视若瑰宝么?贵国的教养见识,恐有些不同寻常之处罢?”
凌玧面不改色,声若朗钟,昂然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这三岁小儿皆知的道理,陛下岂能未闻?公主于我雍国教养十一年,举国皆知令名;何以来晋不过三日,便成了不贤不堪之人?如此看来,贵国的风水土壤,怕更是非同寻常呢!”
原本便是站不住理的话,不过是仗着势故意威压,如今被这十来岁的小儿字字见血地驳回,若是再纠缠下去反倒失了身份,魏铎一笑作罢,然则一眼瞟到左下首自己的太子,心中难免生出一股艳羡嫉恨之情。
晋国太子魏恕已及冠,然则或许是因母后过分溺爱,或许是因父皇过于强势,性情十分怯懦,这始终是魏铎的一块心病。如今一见凌玧,魏铎心里便更不是滋味了。
“谅之,还不见见你‘从前’的妻弟?”魏铎笑着望向魏恕,有意替儿子造势,“为父早就说过,观父知子,劝你别娶雍国公主,你却好奇狼奔豕突之国其女是何滋味,定要索那公主来,结果呢?现下见了你这妻弟,该晓得朕当初不允之理了吧?”
这话说的既狠毒又下流,就连魏恕本人都一脸惊诧地抬起头望了魏铎一眼,却又赶忙垂下眼睑,轻声应了句:“是。”
凌玧的手在袖内攥成紧紧一拳,面上仍绷着笑道:“原来这位就是晋太子。玧有一不情之请,可否请晋君赐玧一张小几?”
魏铎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淡淡问道:“何意?”
“玧身量不足,想借一几观瞻晋太子金容。玧亦想知,令我长姊都配不上的,是何等样龙凤之姿、天人之表?”
他微微扬着下巴,话虽说的客气谦抑,然神态中无一不是挑衅的意思。魏铎本就有“恨子不佳”的心病,此刻被是儿一激,哪儿还按捺得住,冷了声调命道:“来人,为雍太子奉几!”
凌玧提裾登几,终于得以居高而视魏恕,向魏恕笑道:“烦请晋太子近前。”
魏恕本人心底里对和睦公主是怀歉的,方才听了凌玧的讥讽,反而心更生怯,此刻不由自主依了凌玧之言。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一幕发生了:凌玧高扬起手,劈头盖脸给了魏恕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
在殿外晋武卒涌入殿内之前,凌玧已跃下案几顺势一扑,拔下头上金簪抵在瘫坐于地的魏恕脖子上,厉声向魏铎喝道:“陛下当心,陛下刀快,孤之手未尝不快!”
魏铎再想不到一辈子打猎,今日反被雁啄了眼,一时间气得浑身发抖,又不敢命武士妄动,只能指着凌玧颤巍巍道:“你……身为一国储君,此刻身负邦交重任,竟如此不识大局肆意妄为!朕当真没给你们父子姐弟下错考语!”
凌玧冷笑:“既当了陛下‘狼奔豕突’的考语,自然要不负虚名。陛下恭送我和睦公主出宫,孤保证谅之兄毫发无伤。”
魏铎脸直憋成猪肝色,忍不住冲魏恕一嗓子吼过去:“你是死人么!连个黄口小儿都制不住?”
凌玧忙将簪子往前又送一截,高声道:“陛下三思,孤人小体弱,金簪脆而易折,然孤既敢拿它防身,陛下可敢赌它有毒无毒?”
眼看要成僵局,一直魂不守舍的魏恕终于开口了,却是向魏铎恳求道:“父皇,原是我们委屈了公主,便好好送人家走吧。”
如此,比“晋国三日出妻”更令天下瞠目的事发生了——雍国太子未费一兵一卒,孤身入敌境,以半幅天子仪仗接回了公主。
在目送凌玧鲜衣怒马远去的人群中,有气急败坏的皇帝,有沉默不语的太子,却还有一个扎着双丫髻衣着华贵的少女,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幽幽叹了口气。
銮舆行至虎牙关时,凌玧命暂止,也不要扈从随侍,只身再一次踏入那间酒肆。
母女俩甫一见他原本惊喜,然那妇人到底颇有些见识,很快便注意到他身上玄衣金纹、朱红暗衬,腰间更是佩着象征雍国皇族的玄鸟玉饰,立即敛起神色,淡淡一礼道:“原来是贵人下降,民妇多有冒犯。”
凌玧苦笑:“夫人这是怪我有意欺瞒了?当日,我父确实远在他乡,家族惨祸,出境寻父是唯一生路,不得已而为之,还望夫人见谅。”
妇人微笑:“茅檐草舍,不意得鸾凤屈临,实乃蓬荜生辉。太子殿下此言,民妇何以克当?”
这女人是如此聪明,联系这些日子以来翻天覆地的大事微一推敲,便立即判定出凌玧的身份;既认定了身份,却又如此拒之千里。凌玧本为报恩而来,但目下见她对皇室敌意颇深,不由得蹙眉道:“可是凌氏有得罪夫人之处?”
妇人动了动唇,却终只是长长一叹,转开了话题:“殿下的坐骑还在后院,如今完璧归赵。草舍非殿下久留之地,便请起驾吧。”
凌玧沉默片刻,笑道:“好。只是孤上次来时,未曾拜谒过尊府后院,既然夫人不愿指引,便烦小妹代劳。孤领了马就走。”
他忽然转了尊位者的口气,隐隐透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妇人一愣,也说不出不允的道理,只得叫了一旁直发愣的女儿带着凌玧去后院牵马。
凌玧同那小女娘不言不语走了一路,快到马厩时她终忍不住侧过头望着他问道:“您真的是太子殿下吗?”
凌玧柔和地笑道:“是呀。”
女娘忽地一叹:“那您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孩子了。您的爹不用辛劳卖命,更不会被人杀死。”
凌玧顿住脚步。
女娘走了两步发现他没跟上来,疑惑地转过头去看他时,发现他虽然在笑,但眼睛里却闪动着她从未见过的一抹凄凉。
“那可未见得呢。”凌玧笑道,声音带上了微不可察的哽咽:“我的爹虽还没给人杀死,我的娘却已经给人杀死了。”
女娘忍不住“啊”了一声,立即生出无限歉意,连忙走过去拽住他的袖子轻轻晃了晃:“对不起啊,我不是有意的。可是……您这样尊贵,什么人敢杀您的娘呢?”
凌玧拉住她的小手继续往前走,女娘只觉他的手凉得怕人:“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或许你我并无不同,杀死我们亲人的,是这无礼无信无耻无义的世道。”
马厩到了,凌玧终于见到他久违的爱骑紫骍。紫骍精神十足,一看便知是精心喂养的,嗅出主人身上的气息立即便兴奋得甩鬃嘶鸣起来。凌玧上前亲热地搂了搂它的脖子,真心实意地望着小女娘笑道:“小妹,我真感激你们。我也明白你娘为什么不喜我了。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给你们母女一份真正的谢礼。”
领了马交给侍从,凌玧又一次返回酒肆向掌柜微微一躬,换了一副神秘莫测的笑脸:“夫人,孤的长姊旅途寂寞,正缺一位女伴。孤昔日受夫人母女大恩,无以为报,不如便带了小妹回宫。日后小妹自然不愁没有享不尽的天家富贵。如何?”
掌柜与他数面之缘,每每见着的都是他温文尔雅有礼有节的模样,吃准了他虽贵为太子却不至以势压人,故而才敢屡屡给软钉子碰;再不想他还有这样流氓无赖的一面,不禁惊得面如土色,背后顿时湿了一大片。
小女娘虽还懵懵懂懂的,但也明白凌玧瞟向自己的眼神突然变得似笑非笑不怀好意,慌忙涨红着脸躲在母亲背后,只露出一个小丫髻。
妇人强稳住心神,勉力挤出笑容,深深福下身去:“蒙殿下青眼厚恩,妾身及小女感激不尽。然乡野村妇,不知教养,小女岂敢冲撞于金枝驾前。万望殿下收回成命!”
凌玧面露为难之色,“可是,父皇素来教导我们,凌氏子弟要知恩图报,有恩不报断不能容。夫人若不接受孤如此报恩……”
妇人赶忙跪下深伏于地:“万死乞拜殿下别赐恩德!”
女娘在妇人背后,面有愠色地瞪着凌玧,凌玧却趁机冲她顽皮一挤眼,指着妇人做了个“嘘”的手势,旋即清了清嗓子,命侍从奉了一只匣子进来,搁在案几上。
凌玧扶起那妇人,指着匣子道:“此十金乃酬谢夫人喂马之德,夫人若是推拒,那便是嫌这谢礼不够,少不得孤只好想法子补偿在妹子身上……”
“民妇叩谢殿下天恩!”
掌柜干脆利落地收了金子,小女娘躲在母亲身后捂着嘴直偷乐。凌玧这才笑眯眯地背着手向门外走去。
至门口,凌玧突然停住脚步。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夫人心结,孤亦能妄测一二。”凌玧仰头看了看业已昏沉的天幕:“大恩不言谢,我想夫人真正需要的谢礼,总有一天我会做到。等到那个时候……”
凌玧转过头笑着,目光中锋芒凛凛:“我再来。”
第二章 燕燕于飞
嘉延十五年,年仅九岁的四皇子凌瑾提前束冠,帝赐字“子震”,送与质楚;八岁的五皇子凌珩束冠,赐字“子骞”,送与质辽。
嘉延十九年,二公主及笄,赐号“和淑”,远嫁吴国太子苏逊为嫔;五公主将笄,赐号“和静”,远嫁幽国主君赵硕为妃。
自此,天下列国无不卑雍,庙堂江湖皆笑雍国为“弱雍”、“妃雍”,讽其妾侍他国之丑态。
老皇帝的身体一日差似一日,精神也变得时而恍惚时而清醒,疑心愈重,除了太子谁也不信——即使是凌玧,自受监国之任后,也一年比一年更加小心持重,谨言慎行。国弱局危,十六岁的凌玧也已提前及冠,皇帝为他取字“子霄”。
今日是和静公主正式离雍的日子,凌玧身着大典礼服,满面肃容坐于殿堂主位,代父行饯别之仪。
这些年来,列国虎视,雍帝一味隐忍退让,执意质子联姻,至如今宫中已是皇嗣凋零。凌玧看着盛装之下显得越发消瘦羸弱的和静,心里憋闷难受,脸上却还得挂着无可挑剔的笑容,将长篇累牍的诫祝词一句句念下去。
人人脸上都挂着僵硬麻木的表情,冗长繁琐的仪式压抑得连殿内空气都直叫人发闷。正在此时,一声清脆的童音自外而来,霎时如石入水,打破了一片死气沉沉。
“大兄!别让五姐姐去!”
一个五六岁的男孩一头泥汗地冲进殿来,他身后呼啦啦还跟着一堆宫女太监,显然是没拦得住他,一路追过来,此刻又不敢进殿,俱皆五体伏地跪在殿外瑟瑟发抖。
凌玧的脸登时一沉,一双眸子如剑光般向那孩子扫去。
“凌玬,庙堂失仪,成何体统?”
这便是穆皇后遗子,凌玧与和睦长公主的嫡亲胞弟,七皇子凌玬了。
这孩子生来丧母,又逢国家大难,以致皇帝不愿时时见他。后宫始终未立新后,凌玬无人教养,老皇帝索性将他托付给凌玧;又破例将寡居的和睦公主接进宫来暂住,以便协助抚育凌玬。
因着成长环境特殊,凌玬自幼便与其他兄弟姊妹大不相同。雍国皇族规矩甚严,尊卑分明,譬如其他皇子公主们见了凌慑或者凌玧,几与君臣无异。而凌玬压根没怎么见过他父皇,长姐、身边的大宫女们对他更是百般娇宠;唯一身负管教之职的长兄凌玧,虽则一向严厉,但因心疼他无爹娘照看,又怜他年纪尚幼,故而平日里只要不太过出格,纵然顽劣淘气,凌玧也多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对他手指缝都要松上三分。
凌玬年纪虽小,心眼却不小,一旦摸清了兄姊们的脾气,那性子便愈发骄纵不羁。只是说他顽劣吧,他又极懂得察言观色,每每在真正激怒凌玧之前,总能见好就收撒娇卖乖;更兼生来骨子里一股争强好胜的倔脾气,玩归玩闹归闹,平日里的课业却是样样不肯输于人后,凌玧从不担心他会往邪路上去。
然而今日,这孩子却是大不像话了。
其实凌玧了解幼弟。或许是从小无恃无怙,对至亲骨肉尤为珍视;或许是因承兄姊抚育,格外感怀亲爱同胞手足,总之,他与一般皇室子弟不同,虽然年纪还小,却对手足之情极为看重。前几年两个哥哥去国为质时他还未记事,但半年前,和淑公主嫁吴,他甫一得知便哭闹不止,足足一个多月都没能转圜过来,为这事也不知同凌玧闹了多少回。这次和静出嫁,凌玧特意下了死令,不许宫中之人走漏消息,就是防着他出幺蛾子,谁想今日终究还是闹了出来。
凌玬进来时气势汹汹,但这毕竟是他头一次踏入正式朝会的宣殿,情不自禁为殿内群臣庄穆的气氛所慑;又见大兄脸色前所未有的吓人,不由得气怯了些,老老实实正衣冠向凌玧行了礼,嘴里改换了称呼:“臣谒太子殿下。”
凌玧见他还知道卖乖,脸色稍缓,抬手命他免礼:“今日崇文馆倒散的早。去向父皇晨省了么?”
自太子及冠主政后,便不再由崇文馆授学,而今的崇文馆只剩了凌玬一位正经学生,余者不过伴读的贵胄公子。凌玧给幼弟定的规矩:每日同自己一道晨起,待自己早朝毕,崇文馆的课也讲的差不多了,正好下朝来查验凌玬功课,随后兄弟俩一起前往凌慑所居上元宫请安。说是请安,往往只在殿外磕个头;有时凌慑想听国政或是有诏要宣,凌玧方得进殿一谒。
凌玬到底年幼,被凌玧这么云淡风轻地一岔一问,一时懵了,气势更怯,不知不觉话头已被牵着走:“臣弟……尚不及……”
凌玧哪容他反应过来,立即抬高声腔道:“既如此,还不速去更衣?孤一会儿下了朝便带你去向父皇请安。去吧。”
凌玬晕乎乎地应了,凌玧差点没忍住笑出声。谁知,还没走出两步,凌玬却又回过味来,挣开身边欲来搀抱他的宫人们,再次回转进殿,正身拱手跪定,眼神恢复了那股坚韧倔强的气势。
“臣奏殿下!”
凌玧脑门一跳一跳的疼,这小子打擂台的架势他是再熟悉不过了,今日之事必定不能善了。“讲!”
“列国通婚是常事,但有哪一国的公主是嫁给别国做妾妃的!更何况幽国皇帝年纪比父皇还大……殿下,我们就不心疼自己的亲姐妹,为什么非得叫她一个弱女子去受此大辱呢!”
朝堂内已开始嗡嗡蝇蝇,一旁的和静公主虽有珠帘遮面看不清神情,然头上的凤钗却看得出在微微发颤。
凌玧喉头哽住了。地上那小小的人影穿过时空光影,仿佛与当年御前陈词百般谏阻长公主嫁晋的自己渐渐重合。
是啊,他们身上流着同样的血,这样的血性他怎么会不明白呢?
他可以冷心冷肺坐视父皇把庶弟庶妹们当做一颗颗棋子毫不犹豫地抛出去,但他内心深处,又怎能不对这份耻辱憎得发疯、恨得发狂!
“国家大事,惟祀与戎。”凌玧听见自己毫无感情的声音冷冰冰响起:“皇族联姻,乃为社稷承祀计,天经地义。便是你将来大了,是质于他国,还是迎娶别国公主,都要视国家利益而定。”
凌玬愣住了,原本想好与凌玧打擂台的思路此刻突然一片混乱,各种情绪在他小小的胸腔里来回冲荡,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鼻子一酸,眼泪霎时涌了出来。
凌玧最见不得他这自小说哭便哭的娇气毛病,正要发作,一直沉默的和静公主却走了出来,俯身蹲下,平视着两眼通红的小七弟,掏出巾帕替他擦了擦脸,轻声道:“七弟不要伤感,亦万万不可怨怼父皇与长兄。姐姐记得小时候有一次上学,太子殿下说,‘皇家子承万民养,一命一身俱属天下’。既然承受了这份尊荣,便理应比平民百姓更懂得为国分忧,这就是我们的宿命,知道吗?我们的小七将来长大了,若是有出息让我们的国家不再受人欺负,到那个时候,姐姐就能盼着你来接姐姐回家了。”
凌玧有些意外。在他的印象里,五妹一直是低着头柔弱怯懦的样子,恐怕她从小到大说过的话加起来都不及此刻的多。
凌玬攥紧小拳头,咬着牙抽泣道:“姐姐,我以后一定接你回家!”
和静再也忍不住滚下泪来,捏了捏凌玬柔嫩的小手,长吸一口气站起身,向凌玧一礼,“殿下,臣拜辞高堂。愿父兄珍重,大雍万年。”
其实说起音乐,我倒很想推荐小魂的【君临天下】,我经常听着这首歌构思凌王
散朝之后,凌玧领凌玬去上元宫请安;一路上一言不发,也不似往常那般牵凌玬的手问长问短,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生冷阴沉的气息。
凌玬也知道自己今日捅了娄子,原本还想使性子撒娇弄痴来先发制人,可无论他是在一旁撒气似地扯车上的帷帘,还是长吁短叹抛几滴猫尿,凌玧都只当没看到、没听到,全然不予理会。
待车驾停稳,凌玧扶着侍从的手下了车,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径自往宫门口走时,凌玬这才慌了神,一把推开要抱他下车的宫人,自己扶着车辕跳下来,大声从背后叫道:“大兄!”
凌玧抬眼一扫身边的內侍,那內侍便站定向凌玬肃穆一礼,一板一眼道:“七皇子殿下,上元宫乃陛下起居之所,大声喧哗,大不敬。”
凌玬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等冷遇委屈,此刻被个太监一训,登时气得什么都顾不上了,索性扯开嗓子大吼道:“你是什么东西!轮得着你来训斥孤?大兄有什么话不妨直对我来!”
凌玧停住脚步,回过身看着他,露出一个令他毛骨悚然的笑:“宝儿。”
大兄都好久不这么叫他了,此时把乳名叫出来,凌玬只感觉脊背股直发寒。
“你可别逼孤在宫门口教训你。”
凌玬也不是没挨过打,只不过凌玧揍他充其量也就是书念得不好时敲两下手心,或者淘过了头时拍两下屁股。他惯爱爬高上低摔摔打打,健壮皮实得紧,倒并不怎么怕疼。但他心高气傲要面子,私下里受点教训无妨,若真如凌玧所言当着满宫的人……他不禁打了个冷颤。
见他露了惧色,凌玧这才低声喝道:“就在这磕个头。回来再收拾你!”
今日送嫁大事,凌玧必是要面君禀告的。他一去,凌玬百无聊赖,便在六棱石子路上来回蹬踹那些纹丝不动的石头。
跟着他的内监张冬瞅着空,小心赔着笑脸上前来哄劝道:“我的好小爷,一会儿太子殿下回来,您可万不能再和他拧着来了。服个软,撒个娇,什么都好说。”
凌玬“哼”了一声,“是他不讲道理,无情无义!”
张冬吓得乍着手赶紧去捂他的嘴:“可不敢这么说太子殿下!小主子,今日您擅自闯殿,奴才们都是要担大干系的,回去还不知是什么罪呢!您若是再同太子顶撞,殿下认真发起怒来,奴才们都逃不过一个死。小主子要还心疼奴才们平日勤勉,就听奴才一句劝,别惹太子殿下生气。”
凌玬这孩子向来嘴硬心软,待他身边的这些宫人、玩伴都极好,此时听了张冬的苦劝,也知道自己犯错难免会带累旁人,便低了头嘟嘟囔囔道:“知道啦。不就是挨打挨骂嘛,我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就是了。”
他再不知挨打跟挨打也是天差地别的。
凌玧办完正事领他回东宫,却先没发落他,而是把他的伴读谢曦唤了过来。
“七皇子今日本该在崇文馆念书,究竟为何会突然闯进宣殿?如实对孤讲。”
其实凌玧教弟并无迁怒旁人的毛病,凌玬有时书念得不好,凌玧也并不会按照皇室固有的风俗,不分青红皂白地责罚伴读,除非是当真两个人一起犯错。但不知为何,谢曦从小就怕太子。
今天凌玬闯了这样大的祸,谢曦早就吓得半死,哪里还敢欺瞒,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
原来,是凌玬在中途课歇的时候贪玩,故意甩开下人们跑进别苑的假山石堆里去掏蛐蛐;想是他人小又机警,湖边两个宫女说着话竟是没觉察到他,说的正是公主出嫁之事。等谢曦他们找过去时,凌玬已是怒发冲冠要往前殿跑,还威胁他们谁敢拦就要打谁的板子。
一旁的张冬听得眼皮子直跳——谢小公子也太是个实诚人儿,说个八|九不离十不就得了,又何必把什么“掏蛐蛐”的话也抖搂出来。
果不其然,凌玧听了越发怒不可遏,用力一拍案几,吓得一屋子的人都跪了下去。“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还要你们这一大帮子吃闲饭的何用!他威胁你们打板子便不敢拦了,你们倒不怕孤要你们的脑袋?”
张冬跪在地上差点没哭出来,如果此刻有机会抬头,他定然要给凌玬一个幽怨的白眼——自打伺候了这小祖宗,他稳如古井水的人生就开始走向了大起大落大开大合。
凌玬再也忍不住,蹭到凌玧身边跪下,双手抱住凌玧的膝盖可怜巴巴地求道:“大兄,这不干他们的事,要打要罚您只管发落我就是了。”
凌玧却不看他,只望着谢曦道:“你怎么说?”
谢曦方才还怕得浑身发抖,这会儿情知无幸,反倒脑子异常清醒镇定,忍着哭腔答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七皇子有过,俱是臣奉差不力,未能死谏之罪。请殿下发落。”
凌玧点点头,“说的好。来人。”
凌玬吓得手脚都凉了,大叫一声扑到谢曦身前,难以置信地看着凌玧:“大兄!你真要杀谢曦?”
凌玧垂下眼睑抚了抚手上的扳指,淡淡道:“我要杀他,你奈我何?”
凌玬看不清他的眼神,亦无法判断他这话是真是假,但此刻谢曦命悬一线,只要凌玧开了金口,一条人命便再不能挽回了。
这是凌玬头一次真正目睹强权的可怕,也是他头一次恐惧得连骨头缝都在发冷。
凌玬天人交战良久,突然向前连爬几步到凌玧脚下,拼了命地以头抢地:“求大兄饶谢曦不死!求太子殿下饶谢曦不死!”
凌玧站起身扶住他,尽力不去看他那磕肿了一大片的额头。“小七,你问我为什么亲姐妹定要嫁给异国他乡的糟老头子为妾,为什么我们的国家定要受此奇耻大辱。我现在就告诉你,你看清楚了吗?”
凌玬心有所感,只是头还昏昏沉沉的,眼泪也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强,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要你心爱的人,心爱的物,哪怕是要你的命,你敢说一个不字么?”
“假如我今天一定要杀了谢曦,你可有办法救他?”
“你只有两种选择。要么现在就杀了我,要么积蓄力量以后替他报仇。”
凌玬怔怔地流着泪点头,手却情不自禁抱紧了凌玧的腿,可怜巴巴地小声道:“哥哥,我听话,别杀谢曦……”
凌玧知道他是真吓坏了,此刻见他顺服,心已软了大半,拍开他的手命他起来站在一旁,踱步到面无人色的谢曦身前。
“今天是第一次,孤念在你年纪尚小,姑且饶了。但你记住,若有下回,便是你主子把这满殿的青石砖都磕碎,也再救不得你的命。明白吗?”
“是!臣谢殿下恩典,谢七皇子恩典!臣必以死报效七皇子,臣……”
“好了,你去吧。小冬子,”凌玧抬抬手,张冬差点一个激灵瘫在地上,“带谢公子去偏殿换了衣服再好生送出宫。你们也都记着孤的话,退下吧。”
“是!”一屋子人须臾之间在鬼门关转悠了一圈,这会儿个个软得跟泥巴似的险些爬不起来,却还不敢失礼,强撑着稳住步伐肃然无声退了出去。
凌玧坐下叹了口气,拿起手边桌上放着的一根东西,冲凌玬抬抬手:“过来吧,该咱们算算账了。”
凌玬这才看到,那是根黑漆漆的藤条。
啊!已经完全没人看了吗!

一路北行,越走便越觉寒意侵骨。和静素来体弱,快到幽国边境时已不得不狐裘罩身方能抵住朔北苦寒。
行了足足大半个月,终于抵达幽都燕城,然幽帝并无接见雍使之意,只命人来接公主直入后宫。
雍使惊愤:“两国联姻大事,岂同儿戏!下臣当上殿面君,将我公主亲手交与陛下,方算成礼啊!”
幽国来臣不阴不阳地笑道:“然我主今日并非大婚,焉有上殿亲迎之礼?莫非贵国国君纳一妾妃也需如此屈尊费事么?”
“你!”雍使直气得浑身哆嗦,满脸通红,半晌才终于强忍愤懑压住声音道:“话然理不然。今我和静公主嫁幽,乃为两国盟好而来,不当以寻常妃子相待。请大人转呈陛下,还望慎思之。”
幽臣面露不耐之色,挥挥手道:“贵使之意,在下自当奏与吾皇。烦公主随微臣一同入宫,在下也好向吾皇复命。”
雍使大急,还欲力争,和静公主却已从车驾中下来,柔声道:“大人,既来之,则安之,客随主便,按照陛下的意思办吧。”
“公主!”
“回去向父皇与皇兄复命,言我一切安好。”
和静上了幽国的车驾,随方才那人一路行至后宫苑口,那内臣停住,向车驾行了一礼道:“请公主入宫,臣当止步于此,告辞了。”
内臣转而赶至幽国主君的寝宫。
赵硕正握着一柄削铁如泥的短剑,聚精会神地剥一只兔子的皮。令人悚然的是,那兔子的皮虽已被扒下一半,血肉模糊不堪入目,然腿还在抽动着——显见得是被活剥的。
再定睛看时,内臣不禁大吃一惊:兔子的腿部有一圈奇异的斑纹,宫里无人不知这正是幽宫第一宠妃灵姬的爱宠,白眉最独特的标志。
赵硕一面忙活,一面头也不抬地问道:“雍国的使臣打发走了?”
内臣赶忙收回心神答道:“是。雍国公主臣已送入后宫。”
赵硕“嗯”了一声,将连着肉的最后一点皮用力一拽,撕了下来;那兔子也终于没了声息,蹬腿不动了。一抬头,见内臣满脸惊惶地望着兔子,赵硕笑拎着兔耳往前一送,半点不避讳道:“朕自来最厌憎的,便是这等明明命如草芥、柔弱不堪,只配为人刀下肉口中餐的东西,还偏偏野性难驯。做个宠物豢养着也罢了,逗急了竟敢咬你一口,踹你一脚。你说,它不该被生剐活剥么?”
内臣听出他意有所指,连声附和,又觑着他脸色道:“雍国公主来归,晋国心里大不自在,陛下冷待公主乃圣明之举。只是……晋君邀陛下围猎之事,又当如何答复?”
赵硕将手里的腌臜之物递给宫人,净了手,边向外走边道:“雍国可憎,晋国也未必就是什么好东西——我大幽的铁甲岂可轻为狩猎而动?转覆魏铎,朕无心逐鹿,年迈不堪风沙,但若友邦有事,幽必助之。叫他放心。”
“是。陛下这是……”
赵硕嘴角边浮起一丝诡异的笑容:“不是说,这雍国公主豆蔻之年么?朕岂可白白辜负雍国美人之恩?”
当赵硕驾临和静寝宫时,和静正握着从故国带来的玉佩,倚在床柱边怔怔地出神。听到内监传喝,忙站起身整了整仪容迎出来,款款下拜:“妾恭迎陛下。”
赵硕并不答,也不叫起,而是缓缓走近,一把掐住她的下巴颇为粗暴地抬起她的脸,细细打量一回。和静没有挣扎,始终垂着眼睑,眼圈却红了。
她生的那样单弱,裹在厚厚的狐裘里,仍不及赵硕身形一半。赵硕放开她,顺势摸了摸那雪白的狐裘毛,忽然觉得她就像方才自己亲手剥皮的那只兔子。
内侍们有条不紊地抬了几个火盆进来,又迅捷无声地退下。
赵硕将冰凉的手探进她脖子,她忍不住微一瑟缩,却更激起赵硕无名之火,顿时凶狠地向下一拽,扯断了狐裘的系带。
赵硕箍着她的腰将她夹在腋下,两步提至榻边,狠狠掼在床上,又无比狂暴地一件件撕开她身上的衣服,摁住她的头将她压成跪|趴的姿势,怒吼着骑|跨上去。和静闭上眼,只当自己是死了,脸上的泪珠直如断线般往下掉,却死死咬紧了牙关,至始至终一句话也没有。
赵硕对待她,哪有丝毫怜惜可言,怕是牲口|交|配都不会比他更残忍无情。更令和静感到绝望的是,赵硕对她似乎怀有一种变态的凌|虐|欲,她越是柔顺不反抗,越是一声不吭,他越是愤怒和癫狂。
“说话!”赵硕大汗淋漓,扯着她的头发扭过她的脸,“你分明骨子里嫌恶朕老,嫌恶幽国远。你堂堂公主,青春貌美,却沦落到贱|民|妓|女都不如,怎么,你不恨吗?不委屈吗?”
和静大口喘着气,仍然闭眼不去看他。
“你母国,明明羸弱不堪,却还暗藏奸狡、狼子野心!送女人,装可怜,乞求庇佑?朕看你们无一日不想着反戈一击卷土重来。对于你们这种不安分的贱族,就该掐住脖子一压到底!”
和静已经不流泪了,终于睁开双眼,却不是看向赵硕,而是呆呆望着床帐上的帷帘。渐渐干涸的泪痕在雪白的小脸上纵横交错,让她看上去像一块摔碎的玉。
“怎么,不为母国辩解求情?”赵硕冷笑着拍拍她的脸,“你哑了么?莫不是要朕下旨割了你的舌头?”
和静没有任何反应。
那一夜,和静来到幽国的第一个夜晚,赵硕在将她折磨得直到口鼻出血后才终于兴尽而去。而和静,就仿佛生来聋哑一般,除初见行礼那句话外,再也没有说过一个字。
跟着她自雍国而来的宫女落蕊在赵硕起驾后才进得室内来,一看和静惨状,吓得尖叫一声瘫坐在地上,半晌才哭出声,以头抢地爬上前去抱住和静的身子嘶声嚎啕起来。
站在一旁的幽国老宫人叹了口气,上前拉开她:“姑娘快去打些热水来,好给夫人擦洗身子,只这么哭有何用。”
落蕊抬起头望向她,通红的双眼中喷射出恨毒的目光。
老宫人不理睬她的眼神,手脚利落地将和静半扶半抱起来,又指挥其余宫人换床单、给火盆添炭。
“老奴姓余,以后就留下来照顾夫人。夫人,陛下他脾气不好……现在没事了,您要是想哭,就哭出来吧。”
落蕊擦干了眼泪,端来热水,余媪接过手巾轻手轻脚替她身子,唯恐弄疼了那些伤痕。和静只是发愣,似乎也不感觉不到疼。
终于收拾好一切服侍和静睡下,余媪引着侍女们退下,掩上殿门,待余者散尽只留落蕊时,才长叹了口气道:“姑娘别怪老奴话说得难听,夫人照如今这情形下去……就怕活不长了。”




也不知是否真借了凌玬吉言,又或是凌玧自己放下心结,渐渐地,他倒越来越觉出太子妃高氏的不俗之处。
高氏是个性情爽朗之人,平日说话总是未语先笑,一双眸子明如秋水,梨涡小巧动人,一笑起来叫人心里暖暖的。初时太子待她淡淡的,她也不以为意,日常举止之间都洋溢着光风霁月的喜气,拜见凌慑时没叫凌慑瞧出半分不妥来。
凌玧为此很念她的情,以为她是有心替自己圆场。但后来凌玧发现,高氏倒并非城府深沉,她是天性达观,纵知丈夫冷淡,也不会闷在深宫自怨自艾。每日凌玧深夜回宫,总看见她不是在做五禽戏,便是在听宫女们讲些闺阁趣事,再要不就是一个人坐在书桌旁静静写着什么,一会儿痴笑一会儿蹙眉,凌玧要问时她就红着脸将东西藏起来,笑吟吟地回道:“胡乱写的东西,恐污殿下金目。”——总而言之,永远是那样开朗、幸福,自得其乐的样子,好像什么烦恼都不存在。
凌玧自打出生前就与阴谋阳谋家事国事为伴,操纵算计、殚精竭虑、居安思危、夙夜忧叹早已成为存在于呼吸之间的本能。像高氏这样发自心底的平和安然、从容不迫,让凌玧不能不感到震撼。
他终于忍不住暂时放下对高家的芥蒂,只将高氏作为一个女人来欣赏。
嘉延二十四年,太子妃高氏诞下一子,因孩子生于金秋,佳时令辰,凌慑亲赐名为“旻”。
凌玬转眼之间也大了,或许真是一母同胞又耳濡目染,其聪明懂事丝毫不亚于凌玧当年,而胆大好胜则是有过之无不及,每每随凌玧听政,其新异奇崛的点子总能叫人瞠目结舌,甚至对凌玧都时有触动。
更为难得的是,凌玬自幼活泼好动,虽身材瘦小,然学起骑御射猎来异常有天赋,因此练得一身好体魄。凌玧对此很是欣慰——他自打娘胎便带出心悸的痼疾,又因身份贵重,从来便没人敢对他的射御之术有所强求。而今见幼弟这副生龙活虎的小模样,实足慰藉他心头的缺憾。
这年秋狩,凌玧头一次允准凌玬在太尉高信、卫尉穆徴等一干将军的护佐下,作为皇族表率,入深林围猎。因凌玧自身素来体弱不善弓马,只在外围坐镇,故而格外悬心,于他们入林之前拉着凌玬嘱了又嘱。
随护在凌玬身边的还有谢曦与一干少年羽林,都是十来岁的孩子,热血方刚,虽有君臣之分,但一进林子便兴奋得如脱缰野马,纵情呼哨着长驱直入围追猎物,哪儿还顾得上时时去看顾凌玬。
凌玬也不在意这些小节,反而被身边的同伴激起好胜心,一味策马疾驰不肯落于人后,早就将临行前皇兄的嘱咐抛在了九霄云外,渐渐地,连穆徴等人焦急的呼声也听不见了。
“殿下!殿下!”唯有谢曦和另一个少年始终紧跟在凌玬左右,追得上气不接下气,“殿下收缰!”
凌玬正在兴头上,哪儿肯停下等他们,纵情大笑道:“哨鹿有什么意思,年年在围栏子里也叫人赶出来射。咱们今日必得进深山,猎虎豹,方显天家神威!”
谢曦唬得脸煞白,哑着嗓子喊道:“殿下不可!殿下,将军和侍卫们都没跟上来,只我们三个如何能猎虎豹?再跑下去要迷路了,殿下收缰啊!”
“你怕了?你怕别跟上啊。”
“殿下,”谢曦身边那个一直沉默的少年突然开了口,却是十分轻柔细腻的嗓音,倒似个女孩儿。
凌玬吃了一惊,一收缰绳缓下几步,回过头去看时,这才发觉那“少年”生的肤白胜雪,眉眼与谢曦有几分神似,却比谢曦精致上好几倍,更难得的是有一股清冷出尘的韵味。
“你……你是何人?”凌玬不知为什么,脸突然一红。
“咳,”谢曦见他停下,这才松口气,眼里也有了笑容:“殿下恕罪,这是家姊。”
凌玬惊讶地瞪大了双眼,他倒没想着问谢氏女扮男装擅入猎场的欺君之罪,第一反应是一个姑娘家竟有如此惊艳的骑术。他一向对自己的弓马颇为自矜,骑的又是骕骦这样的宝骏龙驹,谢曦自幼和他一起学文习武,能勉强跟上他的节奏不足为奇;只是这女娃娃竟然也丝毫不见下风,倒叫他有些不是滋味了。
“孤瞧着,你姐姐倒比你强。”凌玬斜着瞟了谢曦一眼,目光很快又转到那女孩身上,“谢家姐姐来也罢了,只是怎么还跟进了老林?若是一会儿遇上悍兽,伤着你千金弱质之躯可不是玩的。”
“谢殿下关怀。”谢氏姑娘人长得清冷,连说话声音都如清泉泻石般清清冷冷的:“臣女幼时不慎与家人走散,为一山中猎户收养抚育长大,前些时日方机缘巧合得与家人重逢团聚……故猎兽之事,殿下不必担心。臣女方才叫住殿下,是想提醒殿下——以臣女愚见,有熊罴就在附近。”
我看这文来来回回也就几个老熟人留留言,再这样我真是不知道一个大长篇该怎么坚持下去了。
这样吧,现在已经三四万字,我估摸还有一两万字要开始进入小高潮。如果到那时候留言还是现在这种鬼样子的话,我要么关门大吉,要么建个什么共享,请几位长期正经留言的朋友看看硬盘文得了。
“什么?!”凌玬和谢曦倒是异口同声,只不过一个是惊喜,一个是惊恐。
凌玬勒住马缰缓缓走到谢曦身边,凑近了低声道:“你小子长本事了,啊?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有这么……不凡的姐姐?”
谢曦也小声回他:“殿下,姐姐方才也说了,刚回来!家大人怜惜得紧,臣平日敬着躲着唯恐不及,哪儿敢随便跟殿下提及?万一殿下兴至召见,父母怪罪下来臣可担待不起。”
他俩自小一处长大,平日里说话玩闹不分尊卑没个忌讳也是寻常,凌玬再不计较这些小事的。
果然,凌玬直接忽略了谢曦话里的不恭敬,继续追问道:“那你姐说她能辨猎物气息,可靠吗?真有这么神?”
谢曦刚要说话,只听得树林一阵“沙沙”的急响,谢氏女脸色剧变,大喝道:“殿下,熊来了!”
果然,一头毛色黑亮、体魄雄壮的狗熊很快出现在距他们仅几丈远的树丛里,它高昂着头来回嗅嗅,似是察觉到了他们的气味,正努力分辨方向。斯须,突然扬起前掌站立起来,发出一声杀气十足的咆哮。
凌玬虽一直渴望遇着猛兽,但这么近距离看见这样的大家伙还是头一回,不紧下意识攥紧了缰绳,手心冷汗直冒。那熊立起足能高出成年男子一个头,更别提是他们这干还未长成的黄毛小儿面前。
“殿下,这不是一般的熊,秋天的熊在冬眠之前食欲大开,势必要吃足了食物,性子狂野主动伤人。现在仅靠我们三人之力是对付不了它的,趁马还没失控,赶紧撤吧!”
“是啊殿下,姐姐最了解这些鸟兽虫鱼的习性,我们赶紧去寻高将军穆将军他们,带上羽林侍卫们再来围狩这头黑熊不迟啊!”
凌玬尚存的两份怯意在听了谢曦这句劝后全转成了羞恼:“这是什么话!莫非孤是只躲在将士们身后坐享其成的纨绔么?豪言壮志而来,惶惶丧气而去,孤可丢不起这人!你要怕,你便去吧。”
说话间,熊已经奔到了眼前,马儿们开始局促不安地摩挲着蹄子,甩头、喷鼻,一个劲儿地别着辔头想跑。谢女已经张开弓搭好了箭,急道:“殿下,事到如今我们只有边跑边周旋。黑熊皮厚,一两箭要不了它的命,待它受伤后便要躁行发狂的!”
凌玬连忙止住她,“且住!孤的骕骦脚程最快,孤射一箭后引它奔跑。谢曦,你带着你姐姐从侧翼分头绕开奔袭,记着,务必要待它受伤流血奔跑良久后再动手。”
说罢,急开八力硬弓,对准近在咫尺的黑熊射出了第一箭。
那箭冲着熊头而去,瞬间射穿了一只熊耳,黑熊吃疼地一声怒吼,向着凌玬暴冲过来。
凌玬暗暗可惜没伤到要害,咬着牙拼命催马。熊的行动一向迟缓,然而暴怒的熊速度异常惊人,他半点不敢掉以轻心,慢慢放松缰绳压低身子,几乎贴在马背上,由着骕骦越性狂奔。
在两侧紧跟着的谢曦他们看着直冒冷汗,虽说之前凌玬吩咐了要待那熊失血力竭时再下手,可是唯恐凌玬有半点闪失,谢曦忍不住提前搭了弓。
就在此时,凌玬做了一个更令他们魂飞魄散的举动——他骑着马再次从背后抽出一支箭来,未尽全力,搭上弓扭身便射!
因黑熊也在疾奔,故而那支去势不足的箭迎面正嵌入它的胸膛,反比平地射出的箭杀伤力更大,黑熊惨嚎着倒地翻滚。
而凌玬为了射这一箭,差点被骕骦甩飞出去,此刻好容易控住缰绳,却是已被骕骦带进了一片乱木丛,陷在里头动弹不得。
谢女叫道:“谢曦!趁它没起来快!”
谢曦绷着脸满脸肃杀,不待她说,早已不假思索满弓射箭。换箭的工夫,未等那熊挣扎起身攻击谢曦,谢女又发一箭。
他俩来回换着发箭困住了黑熊,只是眼看着弩矢将尽,熊又不死,满身血红吼叫惊心,谁也不敢上前近身相搏。正进退维谷,凌玬终于来了。
他的马扎进乱丛里一时困窘,他便索性拎着长剑独自跑了过来。
“殿下不可!这熊目下最是性狂!万万不可靠近!不如交给臣等,一箭一箭耗死它就是了。”
凌玬一言不发,双手紧握长剑高高举起,直冲过去,一剑枭了半个熊头。
那熊临死之前最后一搏,厚重的熊掌拍向凌玬的脸,只差毫厘便至,却是凌玬抢在之前了断了它的最后一口气。
谢女手里的弓箭“哐啷”坠地,忍不住颤声道:“若是这熊掌……若是这熊掌……要是差了一丁半点,你的脑袋就没了!”
黑熊的血将凌玬半边脸喷洒成惨不忍睹的血红色,凌玬收回剑,在衣袖上擦净,扭过身望着谢女。
少年的眼神明亮得像有一团火在里面燃烧,于淋漓鲜血中露出一个骄傲到有些残酷的微笑:“不会有那种事,赢的人一定是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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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6 14:11:32  更:2021-09-06 16:4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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