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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琅琊长林--清平愿 (父兄)[第1页]

作者:天宁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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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翻萧平旌,写一发长林府和皇宫日常,可能会多留平旌在家住、在宫里住,想从萧景琰还在时写写。没什么坑品。。。。。。

第一节:送礼木剑
月光净洒,秋意冉冉思故人。
养居殿,正堂王座上,萧景琰正襟安坐,太子跽侍在旁,亲族众人道贺太子生辰的言语络绎有序,一步一顿,皆是规矩得紧,下手处,丝竹阵阵,着着竹染青色舞衣的乐姬婀娜娉婷,满室洋溢着暖暖的喜意。
须臾弹指间,已然过了三十五个春秋,物换星移,物是,人非。
“秉陛下,长林亲王,携子觐见。”
萧景琰面色稍缓了些,摆摆手,余光看了看闻言起身肃立的太子萧正淳,甚是满意地点点头。
“宣吧。”
片刻,两位中官引着长林父子三人走入大殿,乐姬挥舞着罗袖,于中间让出一条步道,殿上道贺的声音也渐渐收声。
“儿臣参见父皇。”
“孙儿见过皇爷爷。”
“平身吧,健柳营换防,都赶得回来,看样子,对这个弟弟,你可着实娇宠得紧。” 萧景琰看着素来让自己放心的长子,眉眼间,不是没有当年皇长兄的风姿,只不过,这一举一动的沉稳持重,仿佛又是多叠了一分自己当年的影子。
倒是那身侧小小的白衣少年,惹得他一阵恍惚……
“平旌,过来。”
少年闻言,立时脸上笑开了一朵花,甩了甩稽首时落到面颊旁的发尾,噔噔噔地跑上了几级台阶,站在萧景琰身旁,作势便要去搂他的脖子,被立在一旁的萧庭生一声呵斥:
“平旌!不可无礼,跪好!”
“扑通!”只见王座旁的小人一惊,委委屈屈地双膝落地,一双眼睛无辜地看着面前的一袭明黄,道:“皇爷爷圣安。”
“快起来吧。”萧景琰一把揽过小家伙,抱到自己的怀里,道:“庭生,平旌不过六岁,如此这般拘着礼仪规矩也是一知半解,慢慢来便是,再说,这家宴之上,没这许多礼数。”
萧庭生闻言,正欲言语,却被太子一礼迎面阻了回去。
“王兄!谢王兄厚礼,昨日傍晚,便看到王兄托程将军带回的栖梧与碧桐,这一琴一箫两把古物绝迹多年,今日得来,必不负王兄,荀妃善琴,到时我夫妇一齐编一曲英雄歌,赠予王兄。”
“太子言重。”萧庭生扶了扶太子,笑道:“喜欢就好,太子与太子妃琴瑟和鸣,说起来,也是我朝佳话。”
“太子叔父!”
平旌闻言,兴冲冲起身,哒哒哒地跑到太子面前,一脸开心地说道:“平旌也要送太子叔父礼物!”说着,从衣袖中拿出一把短木剑,通体黑红,是用的上好黑梨木制成。
“太子叔父,这可是大哥特地为我做的,您若是喜欢,我便……”
“萧平旌!”
一声低喝,伴随着萧庭生如剑的目光,慑的平旌微微发抖,立刻低下头,把手中的木剑藏了又藏。
宴会上众亲族,也都谨慎者闭口不言,想太子自幼体弱多病,虽素来贤名在外,却不善武艺,这送木剑,若是旁人,也算得上是藐视太子,大不敬之罪了。
萧平章见状,上前一步,面向太子长跪,道:“禀太子殿下,平旌的意思是,若是您喜欢,不如让他演一段新学的剑招,舞给陛下与您看来,不知,您是否愿意指教一二?”
萧正淳察觉到了王兄的阵阵怒气,当然不愿王兄苛责平旌,于是顺着平章的话头道:“甚好,父皇教诲,我们萧氏儿郎要能文善武,平旌尽管舞来,若是你皇爷爷赞好,便赏你把真的宝剑,父皇,王兄,以为如何?”
“善之。且舞来!”萧景琰侧目示意内官屏退乐姬,一边向萧庭生传话:“你且坐下看着便是,赤子心意,莫要辜负。”
平旌看了看萧平章,依稀意识到,自己惹怒了父王,这连名带姓地呼喝,素日里是不常见的,便不敢再耽搁一刻,小手紧握了握梨木剑,运起起势。
说到萧平旌的剑招,可是他自小缠着萧平章与蒙浅雪点滴学来的,虽是如今年幼力单,剑招稚嫩,却难得的体态轻盈,身形矫健,一段剑舞,惹来众亲族连连赞好。萧景琰更是难得展颜,当场便将随身多年的一对青竑短剑赐给了平旌。
待生辰宴毕,众人皆散去,萧庭生大步流星地走到宫门口,回头斜睨了一眼身后快步追赶的两个儿子,也不等马车到来,兀自骑了前来迎候的副将冬青的战马,扬尘而去。
“哥……”
萧平旌怯怯地拉着平章的衣袖,再抬头看自家父王已然没了踪影。
“怎么?现在知道怕了,方才不是敢言得紧吗?”萧平章瞪了平旌一眼,一把夺过他拿在手里的木剑,用剑背轻拍他的小脸,道:“早知如此,为兄我就不该给你做这个!”
边说着,看到平旌沮丧的眼神儿,萧平章终归是心软,道:“好了,父王答应皇爷爷不因此责罚于你,便不会食言,待会儿回了府,和父王认个错,骂你听着便是了,反正,你也习惯了不是?”
长林王府,正堂。
萧平章领着弟弟回到王府,便见萧庭生已然换了便服,正坐在庭中,面色波澜不惊地倒着一杯茶,于是杵了杵平旌的胳膊,示意他过去。萧平旌也没耽搁,于堂中离自家父王三步外长跪,两只小手交叠,像模像样地见礼,道:“孩儿知错,不该送木剑冒犯太子。”
“说说,为何?”萧庭生也不看他,自顾自举着茶碗,吹了吹袅袅上升的热气。
“木剑,是小孩子的东西,要送,也是只能送给小孩子,太子叔父不是小孩子,不需要小孩子才用的东西做礼物,孩儿送小孩子的东西给不是小孩子的太子叔父,不妥当,旁人也会笑话太子叔父……”
“够了!”猛地一拍桌子,萧庭生面露愠色,瞪了萧平章一眼,指了指跪在面前的小人儿,扬声道:“什么大孩子小孩子,乱七八糟,颠三倒四!你便是这么教导他的!”
“父王息怒。”萧平章颔首长跪,稽首道:“孩儿身为兄长,教导不严,请父王责罚。只是平旌还小,认识到自己错了,也着实不易。”
萧庭生轻舒了一口气,摆摆手,道:“平章,起来罢。”又看了一眼此刻仰起小脸偷瞄大哥的平旌,顿时又觉得火气上涌,厉声道:
“你跪着,练习跽坐!今日为父非让你明白,何为礼教!平章看着他,不许偷懒!”说罢,便拂袖而去,留下两个儿子面面相觑。
“大哥……爹爹这,什么意思?”平旌望着随父亲离开而关闭的厅门,诧异道。
萧平章点点头,若有所思道:“意思就是,罚跪不说罚跪,说是教导礼仪,既不违背圣命,又没轻纵了你,父王不愧是父王,当真高明。”
“哥!”萧平旌闻言,看着大哥一脸赞叹父亲处置有方的表情,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撅着小嘴,不再理睬萧平章,直到自己大哥从偏厅拿来一个薄垫,示意他垫在膝下,才别扭地哼唧道:“大哥,家里可没有罚跪膝下垫垫子的规矩。”
萧平章笑笑,道:“着实如此,可家规也没说,练习跽坐不让垫垫子,不是吗。”
望着大哥狡黠的微笑,萧平旌开心地缠住他的胳膊,哪知萧平章不知何时从袖子中拿出了那柄黑木剑,攥在手里,惹得他一惊,赶忙规矩了姿势,不再造次。
“倒是个聪明的。”萧平章不禁抿嘴一笑,随即严肃了神态,右手拿了木剑在左手掌心拍了拍,道:“垫垫子归垫垫子,练习归练习,跪好了,腰背挺直!你该懂的,最好不需要我来帮你。”
萧平旌点了点他的小脑袋,父王惹不起,这个当差做事一板一眼的大哥,他也同样惹不起,心中只得盘算着何时天亮,好能回房饱饱睡一觉,今夜,怕是不用想了。
出来冒个泡,本文可能不会有特别凶猛的拍,主要是电视剧的感觉加一点长林日常,欢迎大家调戏我~







第二节:屋顶拜师
“二公子!”
“二公子,您快下来吧,太危险了!”
冬日初雪,处处银装素裹,暖洋洋的日光洒在萧平旌略见棱角分明的面庞上,与眼神散发的光彩交相呼应,一身青衣短打,腰间别着三年前御赐的青竑短剑,站在王府最高大的屋脊上,远远地眺望着。时而跑跳,时而翻身,倒是吓坏了一院子的侍卫和丫鬟,手脚伶俐些的,正架起一个梯子,尝试着往屋顶爬。
“别上来!”萧平旌兴奋地大声说道:“别这么扫兴好不好,好容易今日父王与大哥都不在,便让我玩耍一会,雪天瓦片滑,若是摔坏了你们,爹爹又得揍我!”
“二公子!”冬青焦急地有些变了声音,二公子不过修习些剑招功法,从未练过轻功,这……怎么上去的?
“您也明白雪天瓦片滑,若是摔坏了您,我等也是脱不了干系的!您还是趁早下来,玩耍些别的?”
萧平旌不再理他,轻轻闭眼,任由几缕清风穿过自己的双臂,长长舒了口气,这大大的京城,王府禁宫,像是一道道枷锁牢笼,憋着锁着他,不得安宁,如今这登高望远的感受,简直畅快!
“二公子!快下来吧!王爷只怕稍后便回府了,让他见了只怕不好!”
“冬青大哥,别骗人了,父王入宫,这个时辰才不会回来呢!”萧平旌运了口气,索性张开双臂,幻想着自己可以像雄鹰一样翱翔蓝天。
“哒!”一颗石子重重打在他的左臂骨头上,疼的他一阵呲牙咧嘴,顿时生气,转身刚要说点什么,却在看清出手之人后,吓得生生憋了回去。
“爹……父王!”
“别动,别动别动。”萧庭生轻哼一声,冷笑道:“倒是真长本事了。怎么上去的?”
萧平旌缓缓心神,忽见萧庭生身旁站着一鹤发童颜的老者,便知,定是因为有客人拜访,父王才会早早回府,今日大哥又军中有事不在,哎……自己这运气,也着实差到极点。想到这,平旌规矩了礼节,乖乖见礼,道:
“父王,孩儿看了……父王书房飞流伯伯留下的画本,平旌知错了,这便下来!”说着,便要顺着梯子走下来,这回一紧张,什么招式都忘了。
“我让你别动!”萧庭生喝到,随即又缓和了声音,像是在与萧平旌打趣般娓娓说道:“不是爱在上面呆着吗,下来作甚?你就在上面呆着吧,你的屋子,我要用来招待客人,哦,对了,要是我没点头你敢下来,仔细我打断你的腿!”言罢,转头吩咐冬青:“梯子撤掉,散了!”
“王爷……”冬青本想劝劝,冬天本就阴寒,若是夜晚只怕更难熬,可萧庭生并不理睬,径直引了那白发长者,去了书房,便无旁他法,只得撤了梯子,投给萧平旌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萧平旌一脸黑线,什么情况?王府上下客房无数,招待客人偏就用得着他的屋子了?这什么人,父王素来不在外人面前训斥自己,今日居然这般反常。只是,不管如何,不敢下来,倒是真真切切的。
长林王府,书房。
“老阁主笑什么?”萧庭生一边斟茶,一边往炉中添了些炭火,从前与师父相处的老习惯,总是喜欢将屋子烧的暖暖的。
蔺晨笑了笑,道:“我是没想到,小飞流,居然有了传人。我记得,当时你们几个孩子,感情甚笃。”
萧庭生也笑了笑,随即面上便有了些许愁云。
“老阁主,父皇的病,当真是……”沉吟数次,萧庭生终于问出了口,入冬之后,萧景琰的身子,实在令人担忧。
“生死有命”蔺晨顿了顿,抚了抚鄂间的华须,道:“陛下自己心中坦然,你们何须多做担忧。倒是……你那孩子……”蔺晨瞥了眼在屋顶上缩成一团的少年,如同看到了稀世珍宝。“琅琊阁上,太过冷清了。”
萧庭生低头看看越烧越旺的炭火,又转头看了眼正堂屋顶上的小人儿,却发现不知何时屋顶上多了一个蒙浅雪,正把一件厚厚的披风披在萧平旌身上,再看那闯祸精,此时正抱着一大盘点心大快朵颐。
“前辈开恩,赶快带走,赶快带走!”萧庭生无奈地叹气,道:“不怕前辈笑话,每日与这小猴崽子斗智斗勇,平添了庭生许多白发!”
蔺晨再次抚须而笑,突然间一拂袖,从书房边门一跃而出,袖中伸出一卷白绫,跑到屋顶上,卷了萧平旌便跑。蒙浅雪想追,被萧庭生制止,只听得满耳的叫嚷声响彻天空,渐行渐远。
次日晨,王府正堂,萧庭生独自一人正用早膳,萧平旌拖拖拉拉地从大门回来,神思倦怠。
“孩儿给父王请安。”
“回来了?如何了。”萧庭生不动声色,夹起一块青菜,放到盘子里。
“老阁主只说让我每年四季初月上琅琊山,说是父王答应的。”萧平旌累得紧,寻了处平整点的位置正坐,只想着赶快了了这拜师之事,回去补觉。
“嗯。难得老阁主愿收你,自求多福吧。”萧庭生狡黠地看了看平旌,放下筷子,轻声道:“不过,我什么时候让你下来了?”
“嗯?”萧平旌正在半梦半醒地恍惚中,“啪!”脸上不轻不重地挨了一下子。
“冬青,家杖!”
这下可彻底惊醒了萧平旌,赶忙一骨碌从地上站起来,长跪道:“父王,昨晚,是老阁主把我带走的,不是我自愿的!您不是认真的吧。”
此时冬青拿来家杖站在一旁,知晓王爷没有真的生气,只是拿了书房里平日教导萧平旌读书,最细的一根。萧庭生看了眼冬青,哼了一声,道:
“既然不是你自愿的,那便不打断腿了。你,给我打他十杖,给他长长记性,昨日爬上爬下,让你们提心吊胆半日,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我不想看见他今日还有力气上房顶揭瓦!要揭,日后去揭琅琊阁的去!”
说罢,径直离去。
萧平旌一脸茫然,又怪我咯?难不成,我真是娘去佛寺道观进香还愿时随手捡来的吗?还是与老爹八字犯冲?看了看冬青手上明显放水的家杖,萧平旌一把抢过来,嘟着嘴说:“偏厅桌旁的柜子里,有一根儿粗的。”
冬青强忍笑意,又一把把萧平旌手里的家杖抢了回来,道:“即是属下施刑,便由属下做主,二公子,请您趴好。”
萧平旌瞪了他一眼,赌气般地趴在地上,萧平章有一句话说得很对,向他这般早就被揍习惯的,即便是挨揍都能睡着,不一会,呼吸便慢了下来。
冬青无奈摇摇头,收了家杖,抱起萧平旌,径直回了卧房。
【楼主说】大家超积极的!谢谢你们喜欢~你们的喜欢与回复,是我继续更文的原动力!因为本剧之后较虐,所以文中不会大虐~比较日常一些,希望大家喜欢~
【楼主说】明天会更新文,不是什么甜段子,写得楼主心里难受,可尽管这样,还是希望大家喜欢


第三节:来处而归
庚戌年正月十八,大雪。
人生三苦,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满腹心事,千般思念,终是化作无人时的声声轻叹,角落中的隐隐泪痕。
夜,被漫天的飞雪凌迟着,天空泛起丝丝血色。明月皎皎,许久未曾像今日这般圆满,暖暖地照在夜空中,好似故人清明如水的眼眸。
少年一袭素衣斗篷,踩着轻功步法,一跃而上,翻进一座院子里。
由于身法尚不娴熟,落地之时,右脚踩空崴了一下,疼的他皱皱眉,轻轻哼了一声。他明白,这座院子里,他可以放心地难过,因为,除了他,别人不敢也不会进来罢。
五年前的这一天,他失去了母亲,人人道他年幼无知尚不记事,不晓得他心中的深深埋藏的痛楚,然而,母亲的音容笑貌,总会在每年今日梦中,显得尤为清晰,清晰得,让他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大滴的眼泪滴下来,他抱紧双臂,任由大片的雪花砸在他的背上。
忽然,一双暖暖的大手扳住他的肩膀,轻声道:
“怎么了,是谁让我的小平旌哭成个泪人?”
萧平旌一惊,猛地抬头,眼前之人,身着一件旧得发黑的炼金铠甲,血红的披风,将雪地烫出了一块伤口。华发由金冠箍着,整齐有序。
“皇爷爷……”萧平旌蹲着的腿一转跪在地上,正正给了一礼,道:“皇爷爷,怎么会到这里来?方才孙儿……”
“方才……皇爷爷可什么都没看见,不会到处传扬,堂堂长林小公子失足从墙上滑下来的事情的。”萧景琰刮了刮萧平旌的鼻子,佯作正经道。
萧平旌破涕而笑,任由萧景琰拉着他的手,在院中台阶上坐下。
“至于你问,皇爷爷怎么会在这儿,这可是皇爷爷生活了十余年的地方,许久未曾来过了,今日想起,便过来来看看。”
萧平旌点点头,这靖王府,自皇爷爷承袭帝位之后便封存起来,严禁外人入内,可这就旧日的主人,总不能算是外人的吧。
“说起这王府,是皇爷爷十七岁的时候,父皇准我外出建府,皇长兄亲自选址督建的。”萧景琰微微一笑,华须上落了几片雪花。
“真好”萧平旌挽了萧景琰的胳膊,头轻触到萧景琰冰冷坚硬的铠甲上,羡慕道:“即便我到了十七岁,父王也不会允许我外出建府的。”
这轻轻的,少年的无心之语,霹雳一般响在萧景琰心头,眼前仿佛浮现了,很久很久之前,府门前石阶上,追逐奔跑的少年身影……
“你我兄弟,我的就是你的……”喃喃细声,仿佛穿越了时间,海棠依旧……
“皇爷爷,您说什么?”
猛地一震,萧景琰实实看了看面前一脸不解的小家伙,轻轻叹了口气,道:“朕说,走,我们进院中看看可好?”
“好呀!”萧平旌紧紧握住了萧景琰的手,虽说自己经常“光顾”靖王府,可也只敢在这偏门旁边躲着,院子里面,还从未去过。
“皇爷爷给你讲些年少时的故事。”拉着已经有齐肩高的小平旌,萧景琰慢慢地,一步步踏着雪,吱呀吱呀地向院中走着。边走边聊,道:
“从前……有这么一个人,身子不好,却总喜欢操心,与他相识以来,光是他使下的银川炭,便成了府内一笔额外的开销。”
“分明是天底下最傻最笨的傻瓜,却总喜欢扮演成竹在胸,洞察世事的明白智者,为了别人,以及心中的值得,恶待了自己。”
“天生多情,却偏要装做无情,当发现大家从未相信的时候,还要装模作样下去。惹得大家无奈地陪他做戏。”
萧景琰说的很慢,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口中呼出的热气飘着,好像是往事袅袅散了出来,萧平旌只是听,一句话也没有回。
“对了,他还骂我没有脑子,也是这样一个雪天,就在这院子里……”站在院中的廊柱下,昔日重重一拳,印记尚在,恍惚间回头,是他,在院中关切地望着他吗?
靖王府,书房。
虽是封府许久了,可四下不见丝毫灰尘,四下的陈设依旧,连书房架子上,当年静妃常用来那两个装点心的食盒,也都是昔日的模样。
萧景琰正坐在堂中,手里娴熟地扒拉着烧的通红的炭火。今日,他觉得格外精神,素日的咳疾,三日不退的高烧,仿佛都在瞬间痊愈了。
“皇爷爷……你哭了……”萧平旌拿出手帕,跪在萧景琰身旁,一边轻轻擦着他眼角的晶莹,一边喃喃道:
“皇爷爷……是在想林太师父?”萧平旌转头看了看越烧越旺的火盆,低头道:“素日里,父王不喜房中过暖,只是在忆起师祖,手上这炭,便不自觉间添了一勺又一勺……”
萧景琰看了看与素日不同,小大人模样的孙儿,将他往怀里揽了揽,道:
“那我们平旌方才,又是因何难过呢?正月十八,是你母妃忌辰,你是思念母亲了,是也不是?”
萧平旌点点头,眼中蒙蒙的雾气化成泪珠一个接一个滴下来。
萧景琰把他抱紧了些,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道:“逝去的终归是逝去了,离开的也不会再回来……人生……无常。平旌,日后,无论遭遇何等痛彻心扉的变故,何等始料未及的灾祸,心中都不要放弃信念与希望,永远不要……”
“皇爷爷……孙儿不懂……”少年的声音越发轻飘,眼睛慢慢合了起来。烛台上跳动的火苗,发出微弱的光,映衬着少年颊上的泪痕,扭动着,摇曳着。
“不懂……不懂好啊……”萧景琰半睁着眼睛,吃力地摸了摸萧平旌的头,半口腥甜含在口中,颤抖的手终是无力地垂了下来。
皇爷爷……情愿孙儿永远也不要懂。
皇爷爷累了,也要睡了。
你猜,这一次,可还会有故人走进皇爷爷的梦中……
是夜,二十七声丧钟响彻夜空……
“皇爷爷!”次日午,萧平旌梦中惊醒,自己竟是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眼见一片白衣素缟,遍插魂幡。
究竟发生了何事?
“蹬蹬蹬!”还未等萧平旌反应过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过后,萧庭生大步走进他的屋子里,一把将平旌拖拽下床,反手狠狠一巴掌,裹着掌风,落在萧平旌脸上。
眼前一黑,萧平旌跌扑在地,膝盖重重磕到了床脚,疼得他眼泪扑簌扑簌地落下来。
“父王!”萧平章匆忙间赶来,挡在弟弟面前,用身体挡住萧庭生欲接着落下的巴掌,焦急道:“父王!此事不能怪平旌,内侍说,皇爷爷近日身子极差,昨儿却突然好转,自行离宫还严令不让人跟随,只怕是……”
“只怕什么!”萧庭生红着眼睛吼道:“一夜!整整一夜!他为什么不回府报信,为什么!”痛苦与悲痛缠绕着他,让他喘不上气来,顿时一阵晕眩。
“父王息怒,平旌还在发烧,还望父王垂怜,暂息雷霆之怒”萧平章一边死死挡在平旌身前,一边伸手扶着萧庭生的腰背,眼泪轻轻留下来。
萧平旌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也顾不得浑身的疼痛,喃喃问道:
“父王……皇爷爷,怎么了……”
萧庭生闻言,胸中一阵翻涌,定睛看了看小儿子慢慢肿起的右脸,以及青一块紫一块的手臂,浑身微微发抖,眼泪不自觉流下来,转过脸便往外走。
“父王!”萧平旌大力挣开萧平章的保护,膝行追上萧庭生,扯着父亲的衣襟,使劲抱住萧庭生的腿,激动道:
“父王!皇爷爷怎么了!皇爷爷……怎么了!”
“平旌,冷静!”萧平章一把揽住大哭的弟弟,强忍道:“皇爷爷……离开了!平旌,你要控制自己,莫要让皇爷爷担心,可好?”
萧平旌颓然地滑坐在地上,手中仍紧紧抓着萧庭生的衣襟下摆,口中喃喃自语。
离开了……
皇爷爷……和母亲去了一处地方,很远的地方,萧平旌不知道那里是哪里,可他明白,自己再也见不到皇爷爷了,再也见不到了……
眼泪为什么停不住,心为什么这么痛,好难过!
半晌,萧庭生稳稳心神,伸手想将萧平旌抓住的衣襟挣开,奈何大恸之下,却如何也挣不脱。
萧平章见状急忙跪在萧平旌身旁,用手握了握弟弟攥紧的手,道:“平旌,快放手,宫中还有很多事,需要父王协助太子料理,听话……”
萧平旌低着头,缓缓放开手,背对着两个儿子,萧庭生没有再说什么,也看不见表情,只是沉默着缓缓走出房门。
见父亲离去,萧平章一把狠狠搂住萧平旌,心疼地抚了抚此刻红肿的脸颊,含泪轻声道:“父王未曾见到皇爷爷最后一面,心中悲极,纵然有所迁怒,身为其子,也要忍之受之,此事弟弟无错,父王冷静下来细想便知,平旌,莫要过于伤心了。”
“哥……哥”
“嗯?”
“哥哥……”
“在呢,怎么了?”
“你会一直陪着我吗……一直一直都陪着我吗?”
萧平旌突然抬起头,问道。
萧平章一愣,擦干了一直忍在眼角的泪珠,旋即笑笑,轻轻揉了揉弟弟的头发,将他紧紧揽在怀中,张张口,终是什么也没有说……
第四节:采花风波
又是一天清晨,长林府的府匾,在明澈的阳光下,格外庄重森严。
园子中,仆从们除尘打扫,修树浇花,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安静的庭院里显得十分明显。
萧平章微微伸了个懒腰,轻轻推开面前堆积成一座小山的公文军报,又是一整个通宵。
自从两年前新帝登基,长林王府便成了陛下依仗的军务枢要,作为父王的长子,势必要替父分忧,这些繁杂的公文军报,大半都是萧平章先阅,形成节略再由萧庭生定夺。
吹熄烛火,掬一捧清凉的井水,白日里还要去驻营察看,势必要恢复了精神才好。
“平章哥哥!”
一袭水蓝闪进萧平章的卧房,待他醒过神来定睛一看,高束的青丝,用一卷轻纱点缀在头顶,细细的柳叶眉,水灵灵的眼睛,纤纤玉手握住一把黑柄短剑,不是蒙浅雪却是何人。
“小雪,怎么了?”萧平章搭了搭擦脸的面巾,轻轻扶了蒙浅雪的胳膊。
“快去看看吧,父王和平旌在小祠堂。”
“怎么?不是哭闹着领了差事,和飞盏去捉贼了?这就回来了?”萧平章看了看蒙浅雪焦急的脸,顺手帮她理了理发丝,不解地问道。
蒙浅雪点点头,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是去捉贼了,今早也回来了,但是……贼死了。”
“什么?平旌杀的?”萧平章轻皱了皱眉头,问道:“平旌杀的?”
“是呀!这孩子总自诩江湖游侠,不知觉犯了父王的忌讳,你知道,私刑处置,在父王那里可是……”
“我知道了,小雪,你马上把素日里平旌用的药膏拿到他的房间去,我去看看。”还不等蒙浅雪说完,萧平章便快步往小祠堂走去。
长林王府,祠堂。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萧庭生坐在一旁,狠狠把桌上的茶盏拂到地上,摔成细碎的碎片。斜睨着跪在地上的小儿子,气不打一处来。
萧平旌一惊,偷瞄了自家父王一眼,小声说道:“是父王准我去捉贼的……”
“我让你捉贼,我让你杀了他吗?” 萧庭生猛地站起身踢了萧平旌一脚,气道:“小小年纪,轻易便能夺了人性命,将国法视为无物!是为父,还是琅琊阁教得你这般放肆!”
“那是采花贼!”萧平旌挨了一脚,正巧左手杵在了方才砸碎的瓷片上,瓷片插进手掌里,汩汩鲜血流出来,强忍着痛,义愤填膺道:“经他之手,已经有七位待字闺中的弱女被侮自杀,父王难道认为他不该杀吗?况且……是他自己杀了自己的,又不是我……”
“自杀?”萧庭生瞪了萧平旌一眼,怒极反笑,道:“不止学会了杀人,还学会了撒谎了?他会自己跑到大街上,去自杀?”
“父王明鉴!孩儿才没撒谎呢。”萧平旌稽首,嘟囔道:“他手里拿的刀,是自己的合欢刀,拿刀的手是他自己的手,自己的手拿着自己的刀,刺进了自己的心脏,怎么能说是孩儿……杀了他。”
“你……你,狡辩!”
“父王!”眼见着萧庭生一个巴掌又要拍过来,站在门口许久的萧平章适时阻住了落下的掌风,规矩地给萧庭生见礼,道:“父王息怒,且让孩儿问问平旌事由,父王且安坐须臾可好?”
萧庭生看了看萧平章,又看了看自觉委屈的萧平旌,转头甩甩手,坐在方才的椅子上,起伏着胸口轻喘气,眼神一刻不离地瞪着萧平旌。
“平旌。”萧平章站在萧庭生身边,用手拨了拨小弟的肩膀,示意他转过来。
“平旌,我记得,昨日,蔺老阁主给了你一瓶黑晶丸,拿来。”萧平章伸出手,放轻了语气,缓缓道。
萧平旌愣了一下,只是奇怪大哥为何会提出这般没头没脑的命令。便也来不及多想,乖乖照做。
萧平章看了萧平旌一眼,拿起药瓶倒出一颗丸药,递到小弟面前,道:“吃了它。”
“大哥……”萧平旌不情愿地伸出手,这黑晶丸主要成分是黄连,简直是苦得人神共愤,惊天动地,着实不是好滋味。
“吃了它!”萧平章加重了语气,命令道。
萧平旌察觉到大哥潜藏的怒气,虽然不及父王般慑人,却也足以令自己胆寒了,不敢耽搁,拿过药丸,放在口中,顿时一阵酸苦穿过喉咙,紧紧皱了皱眉,竟是苦出了薄薄一层细汗。
“看你这表情,是你自己愿意吃的,还这般难过?”
“我没有!是大哥……大哥逼我吃的。”萧平旌脱口而出,也顾不上什么不得以下犯上,顶嘴狡辩的家规了。
萧平章牵起嘴角笑了笑,拍拍萧平旌的肩膀,以一种奸计得逞的口气说道:“拿着药丸的手,是你萧平旌的手,手拿的药是你萧平旌的药,自己的手拿着自己的药,吃进了,自己的肚子里,怎么能说,是为兄***的呢?”
萧平旌愣了愣,顿时间明白了萧平章的用意,竟一时间哑口无言,将自己的头埋了又埋。
“还有何话讲?”萧平章严厉了口气,问责道:“做错了便是做错了,哪来如此多狡辩的理由,权当父王和大哥是好应对的吗?”
“平旌知错,愿受家规责罚。”萧平旌顿首,素日里他也不是敢做不敢当之人,只是此次……他不想为这令人不齿的采花贼受罚。
“便是这采花贼,人神共愤,罪行罄竹难书,也该接受国法制裁,大梁法度森严,连陛下都要依法量刑,你又是什么身份,敢私刑处置,如此这般,岂不是让人说我长林王府罔顾法纪,仗着陛下的宠爱为所欲为?”
萧平旌闻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终低下头,惭愧道:“平旌知罪。”
若说方才是被大哥拆穿强辩而请罚,如今却是当真知道错了。
“知罪便好,不过……”萧平章点点头,转身向萧庭生,禀道:“这采花蜂,着实是劫色害命的死罪,京兆尹也早就立下令状,着令属下及赏金猎人捉拿,死活不论,此番,也算是平旌立了一功,还望父王,念在平旌初犯,又有朝廷默许在先,便饶了他此次吧。”
萧庭生沉吟了一番,猛地一拍桌子,指了指这个令人操心的小儿子,道:“朝廷默许,我便不以国法治他,可是,砌词狡辩、瞒骗父兄如何能饶?平章,家杖二十,跪省三日。我也不看着你,若是再敢有半分不实,我连你一起赶出去!”
说罢便走,面色略沉,也未对萧平章多说一个字。
“你呀你。”萧平章点了点萧平旌的额头,无奈道:“本来大功一件,非要闹到这个地步,你说你是不是找打。”说着,拿起小祠堂旁案上的家杖,指着一处没有碎瓷片的干净地面道:“过来吧,耽搁什么?”
萧平旌心里一暖,其实这区区二十杖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三日跪省……明晚便是中秋夜宴,陛下定会留他在宫中住上几日,也不知……父王是想轻饶了他,还是偏巧赶上了。
想着便狡黠一笑,膝行几步跪在萧平章面前,嬉皮笑脸道:“大哥,打吧。”
夜色沉,小祠堂四下无人,只有一个单薄的身影跪在那无字牌位前。
脊背疼的紧,这二十杖,大哥可真未曾留手,这次只怕,会肿起几道二指宽的檩子,明日便会变成紫的青的。
萧平旌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只觉得心中十分不安,白日里,那采花贼偷袭自己,让他反手一剑刺中心脏,听了无数遍战场杀伐的故事,却从未想过,杀人,竟是这般难过的一件事,即便,死的是罪大恶极的罪人。
眼前全是那人死前最后的眼神,那眼神,狰狞绝望,恶狠狠地等着自己……萧平旌闭了闭眼,忍着疼痛,肩膀轻轻抖着。此时,一双手搭在了他的胳膊上,惊得他一颤抖,大惧回首,看到的竟是萧平章微笑的眼睛。
“杀人不好受吧,现在可体会了?”萧平章正坐在地上,用手轻轻揽了弟弟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
“哪里是这么容易的?这样的噩梦幻影,且会持续几日。”萧平章拍拍他的脸,道:“坚强些,也是大哥,不该让你一个人面对这样的事情,我应该想到这一点的,该和你一起去才是。”
“大哥……”萧平旌抬起头,看了看萧平章:“我不后悔,若我不杀他,不知还会有多少无辜少女受害。即便他缠上我,我也不惧。”
“躺好!”萧平章轻轻把平旌的头按回自己的肩上,轻声道:“不说了,好生歇息,今日当真累了。”
“大哥……”萧平旌想挣开,因为父王的责罚,自己受了,便不可偷懒,这也是规矩。可却如何也挣不开,只得松了松筋骨,微闭了双眼,不一会,便沉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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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之子于归
“哥,哥!”
傍晚掌灯时分,萧平旌穿过几道木廊跑到萧平章的书房,急急忙忙地拉开门,灯影交错间,看到大哥正坐在案前,蒙浅雪正默默将一小叠茶果摆在小案上,低眉浅笑,一画岁月静好,一时间,竟让萧平旌愣了许久。
“出去。”只到萧平章眼也不抬地发了逐客令,萧平旌才恍惚间反应过来,无奈地撇撇嘴,退到门外,轻声叩了叩门。
“进来吧。”萧平章放下公文,抬眼瞪了一下冒失的小弟,道:“个子倒是长了不少,怎地就是不长记性。见过你蒙家姐姐。”
“诶呀,大哥!”萧平旌大步流星地走到案前,坐在萧平章对面,焦急地说道:“什么蒙家姐姐,你俩的事儿我还不清楚,分明就是……”
未等萧平旌讲完,萧平章猛地抬手捂住他的嘴,不顾手下之人持续的挣扎,转头向蒙浅雪说道:“小雪,父王入宫觐见将归,这些茶果精巧得紧,父王那里……。”
“自然是早早备下了,你们……你们聊。”蒙浅雪面色绯红,抿了抿朱丹,向萧平章轻轻一礼,急急退出房门。
萧平章见状,狠狠敲了一下萧平旌的脑袋,又顺手拿起一块佐茶的糖耳朵,塞到萧平旌的嘴里,严肃着面色戏谑道:“吃你的吧,知道的太多,小心为兄杀人灭口。”
“大哥”萧平旌小心地咀嚼着口中的糕点,含糊着声音道:“陛下要给你赐婚。”
“什么?你说什么?”萧平章皱了皱眉头,不解地问道。
萧平旌赶忙咽下口中的糕点,清清嗓子,道:“我说,陛下要给大哥赐婚!大渝欲与我朝和亲,选定的是安平王的次女,下月便至!”
“什么?”萧平章一惊,抓住小弟的肩膀,若有所思地喃喃道:“不可能的,我与小雪的事情,父王已经有了默契,联姻这回事,又怎么会轮到我头上?”
“是真的!”萧平旌使劲点头,道:“方才陛下与父王商讨之时,我恰巧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回来之后在偏殿偷听到的,我便即刻回来报讯了。”
“也不知道陛下怎么想的,大哥是未来的王府世子,长林统帅,素日来,我朝不成文的规矩,这掌权皇亲,正妻不可是番邦和亲公主,陛下到底在想什么……诶!大哥!”
未等萧平旌说完,萧平章立时拿起披风,夺门而出。
养居殿,偏殿正堂,萧正淳正与萧庭生手谈棋局,满室的茶香袅袅,夹杂着几许棋子敲击棋盘的哒哒声。
萧平章追随者中官的脚步,心事重重地朝殿门走去,谁知走到门口,真巧听到萧正淳开怀笑道:
“哈哈哈,王兄今日连胜十局,定是因为得了个好儿媳,心中畅快,着实让朕羡慕的紧呐!”
“陛下不可!”
萧平章急忙疾步走进偏殿,面向萧正淳与萧庭生长跪稽首,一句冲动之言脱口而出。
这没来由的一跪,着实令萧正淳诧异,看着这个素日里谨守礼仪规矩,不肯逾越半分的侄儿,缓和着语气问道:
“平章,这个时辰,如何会过来?何事不可?”
萧平章缓缓抬起头,不知为何,此时他心下一团乱麻,全没有平日的冷静,竟鬼使神差做了许多,平日里想都不会想的事情,只得稍稍定了定神,硬着头皮,禀道:
“陛下,父王,平章……平章资质驽钝,才疏学浅,实与大渝郡主不配,请……请陛下收回成命。”
“什么话。”萧庭生未曾抬眼,只是盯着案上方才下毕的棋局,用手分别挑拣着黑子白子,放在棋篓中,漫不经心地说,道:“堂堂长林男儿,本王的长子,如何不配大渝的郡主?”
萧平章顿顿,再朝了萧正淳与萧庭生拜了一拜,沉默着,迟迟未曾起身。
“实话,讲!”萧庭生抬眼瞪了萧平章一眼,严肃了语气,将声音压得低了又低,斥道。
“臣心仪蒙氏女!”萧平章猛地起身,像是鼓了许久的勇气,眼神没了初时的慌乱,有的只是坚定,“臣忤逆不孝,愿受责罚。”说完,再次深深叩首。
“你……”
“王兄王兄……”萧正淳阻住稍显怒气的萧庭生,笑道:“王兄莫恼,不要和孩子置气了。”接着转头看向萧平章,责怪道:
“你这孩子,怎么不问准了再开口,是,朕确曾提议过,由长林府长子迎娶大渝郡主,只是,王兄又没有同意,说你早已与蒙家义妹互许终身,这事就过去了,你看,朕着令人拟的赐婚意旨,这上面,可不是蒙家女儿吗?”
萧平章心中“咯噔”一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一阵愧意涌上心头,他没有抬头,只是略略瞟了一眼萧庭生身上佩戴的玉珏,便再不敢擅动。
“陛下。”萧庭生侧身,对萧正淳施礼,道:“我朝严例,子时之后,朝臣惊驾,无论文臣武官,陛下传召与否,先廷杖五十。萧平章,自去领罚!”
“是!”
萧平章闻言起身,退出殿门,萧正淳什么话也没有讲,只是望了望他离去的背影,从衣袖中拿出了另一道早便拟好的圣旨,一并交给萧庭生,无奈道:
“王兄当真决定了?这般做,可是委屈了平旌了。”
“他?委屈?”萧庭生恭敬地接过圣旨,若有所思,道:“也该委屈委屈了!”
长林王府,正堂。
萧平章此刻长跪在堂前,浑身微微颤抖,涔涔的冷汗从发间淌下来,臀上的伤口此刻该是由于长期保持跪姿,挤压开裂,若非今日穿着了一件玄色下摆的冠服,只怕下襟会被血浸湿一片了,而萧庭生只是坐在堂上,淡淡地望着他,就这样僵持了近一个时辰,萧庭生终于开口,问道:
“滋味可好受?”
萧平章抿了抿嘴,低着头,小声道:“是平章咎由自取,只是……平旌,今日没有大错,父王为何罚他跪祠堂?”
“先不说他!说说你吧。”萧庭生一甩袖子,向前探身,缓缓道:“你不信为父?”
“儿子不敢!”
“昔日为父与你约定,待小雪满了十四岁,便请旨陛下,册你世子之位,她自然为世子正妃,若你放在心上,今日之事,便不会发生。”
萧庭生站起身,走到萧平章身旁,接着道:“即便平旌对你说起了郡主的变故,若你全心信赖为父,也该明白为父会做出最好的判断与选择,可你还是去了,明知道要为此承担什么后果,还是去了。”
“孩儿没有……只是……”
“只是什么!”
萧平章忍着疼痛,腾挪了身子,面对着萧庭生,稳了稳气息,道:
“父王,陛下,是不会让大渝郡主,成为长林王府的世子妃的,所以,若陛下曾提议过由我迎娶郡主,是否便说明了……一开始,陛下并不属意孩儿,成为长林世子,对吗?”
萧庭生一愣,他本以为,自己的长子此番不过是冲冠一怒为红颜,没想到,这孩子,竟从这蛛丝马迹中,推演出了,他一直萦绕心头,不愿提及的敏感话题。他无言以对,只轻叹了一口气,拍拍萧平章的肩膀,放缓了语气,道:
“傻孩子,长林王府不交给你,为父还能交给谁?”
两道圣旨,轻轻置于萧平章的掌上。
“莫要多想了……”言罢,萧庭生便离开了正堂,当晚,明月皎皎,微风扫过中庭,哗哗作响。
萧平章看着掌中的两道沉甸甸的意旨,苦涩地笑笑。活了这二十年,他突然间很想知道,让萧平旌闻风丧胆的家杖,是何等滋味。
是夜,长林王府,众人无眠。
迟来的祝福~非常高兴,再次认识你们,在2018的第一天~








第六节:琅琊青衫
“九霄凌风揽飞霜,三川沐雨醉苍茫,剑抚青衫长林子,琅琊无双少年郎。”
琅琊山脚,竹林墨色间,一水瀑布曲折着鱼山涧伸出,砸在水镜般的寒潭底,腾起四五尺高的层层水雾,阳光打在雾纱上,折出七色斑斓,宛若仙境。
此刻,那少年,正凝神闭目,保持着金鸡独立的姿势浮在潭中,非要仔细看去,才能看到水面露出的一截截三指宽的竹桩。青衣被溅起的水花打湿贴在身上,头发也被湿漉漉地绾在头上,身上微微发抖,嘴唇也是冻的有些发紫。
“自你上了琅琊阁,门中里外上下便没什么规矩了。”
蔺九负手站在潭边,抓着那卷令人胆寒的九尺长鞭,淡淡地一语打破了这两个时辰的宁静。天蚕丝制成的经络裹着赤色玄铁,裹挟着内力打在身上,这冰火九重天的感受,想想便令人毛骨悚然,生无可恋。
萧平旌微微睁开眼,水雾蒙蒙的,看不清自家师兄的表情,只是觉得冷冽凝霜,毫无一丝温度,顿时心下暗自腹诽:老阁主坐镇的琅琊阁,素来遗世独立,无争逍遥,自他上山之后,反倒是生出了许多没来由的规矩,偏偏这蔺九师兄又着实是个一板一眼的,真的是卯上自己,可不是轻易能过得去的。
“你,在想什么?”
轻飘飘的一句话,让萧平旌从胡思乱想中惊醒,看着面前这人微蹙的剑眉,抿抿嘴唇,微微弯起嘴角,道:
“没……我是想说,平旌知错了,不该企图私自下山,阁主和九兄罚的对,罚的好,大快人心!”
“嗖啪!”一声凌厉的鞭响阻住萧平旌的话头,天蚕鞭在空中舒展开,当正正抽在自己立在竹桩上的右腿的腿根处,突如其来挨下这一鞭让萧平旌重心不稳,在桩上左右晃了晃,最后终是挺直了身子,右腿火辣辣的疼痛阵阵袭来。
蔺九收回鞭子缠在手中,抬眼瞪了他一阵,道:
“言不由衷,听着着实刺耳,我若是你,便不逞这一时的口舌之快。毕竟……这对你绝无益处。”
这小子,越是心底不服,嘴上便越是乖巧。
“为什么要偷溜下山?”
萧平旌皱了皱眉,这长鞭的力道与藤杖不同,凌厉狭促,让人毫无防备,若非如此,以方才蔺九仅仅一分内力的力道,是不足以撼动自己下盘分毫的。
“说!再有不实之言,下一鞭,十成内力!”蔺九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加重了些许口气,厉声道。
“别别!”萧平旌下意识地躲了一躲,抬头说道:“小元时五日后的弥月礼,这般大事,我怎能不在呢?若是等到月末,岂不是黄花菜都凉了?”
见蔺九沉默着什么也没说,萧平旌接着道:“好师兄,你就让我下山吧,这素日里,我也不会如此这般急着回金陵去,这不是情况特殊嘛!”
“不行,师尊令你连续五日站桩三个时辰,看着你,是我的职责。”
蔺九依旧是不松口,但却是缓缓收起了攥在手中的鞭子,自顾自在潭边坐了,一阵风吹来,腰间的玉环磕碰到身边的白石,叮当作响。
萧平旌见状,心中暗自庆幸,便得寸进尺地笑道:“我答应九兄,绝不违背师命,我保证呆在桩上五日,可除了站桩五日之外,愚弟再做什么,您便莫管,如何?”
“只要你乖乖呆在桩上,其余的我便不管。”蔺九整理了一下衣衫,远远望了眼不远处琅琊山门的位置。
话音刚落,萧平旌一跃从桩上跳下,拔出短剑,从桩上削掉一片竹篾,塞进自己的短靴中。也学蔺九整理了一下衣衫,夸张地甩了甩额前的发丝,笑道:
“谢师兄,愚弟保证,五日内,绝对会踩在桩上,不止三个时辰,几个时辰都好,全靠小弟自觉,只多不少!我得快马加鞭赶回金陵,总得为堂弟准备一份弥月礼不是?师兄,回见啦。”
说着,运起真气,轻轻踏着竹叶,消失在蔺九的视线里。
蔺九没有追出去,慢慢站起身,抖了抖衣襟上的尘土。向竹林中走来的华发老者微微颔首,施礼,道:
“师尊,弟子不才,未曾看住,让他溜掉了。”
蔺晨看了看蔺九,抚须笑道:“这话说的老实,你不让他溜,他怎么会溜得掉?”
蔺九低眉拱手,禀道:“师尊不想他赶回去参加皇长子的弥月礼,不想让他与大梁皇室交往过深,可……平旌终归也是出自大梁皇室,血脉亲情,终是割裂不开,何不顺其自然?”
竹影绰约,交映着青山的巍峨,高山流水相辅相成,成就一段段佳话,传唱世间。
“又是一个义无反顾。”蔺晨轻语,昔日都未曾劝住,奈何今时今日?想自己活了这许多年,看遍了因果循回,反倒是窥不破了。
竹林低语,风和之,如丝竹声,飒飒作响。
【楼主说】哇~这么多长评,好感动好感动!!!每次看到大家对写的文发表自己的感想,心中都极度兴奋,每次更新都战战兢兢,恐人象不肖,伤原作之明,看到大家的评论,心中稍定。再次表达我真挚的诚心的谢意~~
PS:大哥貌似还能活三集……舍之不得……
【楼主说】我不管什么伪更什么的了……我已经要哭成狗了……真的有种离人越来越远的感觉……眼泪哇哇流……
虽然最近真的很忙,到明天一定要更文!!!权当送大哥了……










第七节:坠马风波 (上)
“叫吃……”
正值三月早春,猎宫外长林王府的主营帐中,青衣少年坐在棋盘前,无聊地用手指绞着衣襟下摆,低着头,一连串打了两三个哈欠,揉搓着眼睛,用力挑了挑眉。
棋盘另一手,萧庭生手执白,正寻思如何落子,余光瞟了一眼的萧平旌,猛地顺势将手里的棋掷了过去,正正打在萧平旌的前额,道:
“坐好!松肩塌腰的,像什么样子。”
萧平旌被突然打过来的棋子吓了一跳,抿抿嘴,抬手摸了摸无故遭殃的额头,坐正了身子,拿起手边茶桌上的清茶,为萧庭生斟上一杯,满面微笑,试探道:
“父王,下了这许久了,您定然是乏了吧?不如我们……”
“坐下!”
萧庭生不轻不重地按了按萧平旌的肩膀,把他重新按坐下去,厉声道:“没点长性,想你大哥读书时,寒冬数九坐上一日夜也是有的,哪里像你这般……”
“爹!”萧平旌赌气地抬手一礼,道:“孩儿不是顶嘴啊,不是孩儿没长性,这……孩儿未时入账,如今都戌时了,这十余盘,您一盘都没赢过,着实没劲得紧……”
抬眼看了看自家父王的面色,倒是看不出有什么波澜,于是萧平旌大着胆子,又往前凑了凑,把茶水递到萧庭生面前,继续道:“孩儿知道父王的意思,大哥忙累一日了,如今总算是有几个时辰与大嫂相处,我明白的,绝不去打扰他们。孩儿就是想,在营帐外喂喂马,练练剑,舒展舒展筋骨,绝不惹事!父王……”
萧庭生由着他说,顺手接过茶盏,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茶末,也不抬头,漫不经心地朝面前越凑越近的惹事精摆了摆手。
“谢父王!”萧平旌如获大赦般展颜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立时拿了披风,穿了鞋便往外跑,倏地像是又想起了什么,撩开营帐的布帘,弯着腰,探出一个脑袋,道:
“父王,您……果真曾经连胜陛下十局?如此说来,陛下这棋艺……”
“啪!”一本书迎面摔了下来,萧平旌赶紧用帘子挡了,识趣地退出主营帐,正要起身向马厩走去,忽地被一双小手蒙住了双眼,萧平旌下意识地攥住来人,嘴角牵起一丝微笑,轻轻问道:
“无聊了吧?春猎本就是仪典,无甚乐趣,规矩倒是一箩筐,就知道你会闷,可要一起去骑马?”
“好啊好啊!”那人兴奋地扬声道,手不自觉地放下来,萧平旌顺势转身,一把将他抱起,又往头顶上方举了举。
一袭金丝绣线的红衫,映衬着白净净的小脸,胳膊紧紧缠住萧平旌的脖颈,水灵灵的双目兴奋地眨巴着,道:“平旌哥哥说话要算话的!”
萧平旌用手刮了刮萧元时的鼻梁,四下望了望,倒是没见到随行的内官侍卫,便知又是让这小子给甩出不知多少距离了。他知晓元时不喜束缚,可叹身为皇长子,背负了太多的期待与压力,诸事都是由不得自己,想想,也着实不易。
“好,这就去罢!”萧平旌没时间多想,只是抱了萧元时,径直朝王府的马厩走去。
长林王府的用马,大部分都是由战马育种的良驹,萧平旌的坐骑更是兄长千挑万选选出并驯练的,满身乌亮的毛发,脚力甚佳,可日行百余里。
“真漂亮!”萧元时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小黑马的鬃毛,像是爱惜一件稀世珍宝。
“平旌哥哥……”
不等萧元时说完,只见萧平旌一跃而上,又伸出手,一把将他也揽上了马,小心地安置在自己身前,抓紧缰绳道:
“走,咱们跑一圈!”言罢,轻轻紧了紧缰绳。
突然,小黑马长嘶一声,没有像一贯的那般稳步向前跑,而是不断地剧烈上下跳跃,不安地扭动着身体,差点将坐在马上的两人掀翻到地上去。
萧平旌一手护着萧元时,一手试着去通过控制缰绳安抚身下的小黑马,可丝毫不起作用,此时,他开始有些慌乱,不敢继续耽搁,运起内功,抱起萧元时,纵身从马上跳下。
小黑马长嘶一声,向主营莽撞地奔去,一众护卫一拥而上,试图拦截,奈何小黑马如同疯了一般,力道甚大,竟是生生撞翻了冲上去的一行护卫。
萧平旌愣了愣,随即回过神,顾不上别的,转身猛地抱住萧元时,四下打量了一下,急切地问道:
“元时,怎么样?伤到哪里了?”
萧元时也是怕极,可看着萧平旌一脸的担忧,还是重重地摇了摇头,道:
“没有,没事的平旌哥哥!”说着便试图迈开步子向前走,此时他猛地发现,自己的右侧脚踝使力不上,一阵针刺般的疼痛阵阵袭来,萧元时皱了皱眉,酿跄了一下。
萧平旌见状,欲上前扶住元时,说时迟那时快,一只大手扯住他的胳膊,猛地一拉,偌大力度,竟生生将萧平旌掼在一旁的地上,后背狠狠磕到了一块石头,痛出了他一身冷汗。
“跪着!”
一声低沉地命令钻进了萧平旌的耳朵,让他瞬间明白了来者何人。不敢多耽搁,努力挣扎着起身,跪直了身子。而萧庭生却未曾多看他一眼,已然抱起萧元时,在守兵与中官的簇拥下,急急往陛下的营帐奔去。
“二公子……”马厩的管事为难地看着单薄着衣衫跪在地上的萧平旌,终是深深一礼,遣散了众守夜的仆从,也算是顾及了他的颜面。不一会儿,偌大的马厩,便只剩下萧平旌一人。
为什么突然演变成这样?
萧平旌定了定心,回想着当时发生的一幕,小黑马素来听话得紧,为何今日会如此反常?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一阵冷风吹来,让萧平旌不由得微微颤抖,心中涌起一阵阵后怕,若是今日,自己来不及做反应,后果,当真是不堪设想……
“平旌!”
一声焦急的轻唤,萧平旌抬头,一袭红袍映入眼帘,头上的一支银质的发钏在月光下闪着亮光。
“大嫂,我……又做错事了。”
蒙浅雪轻轻坐下身子,心疼地为萧平旌理了理头发,解下自己的披风,想为弟弟裹裹身子,被萧平旌轻轻躲开。
“多谢大嫂,但是……”
“披着吧。”
熟悉的磁性男声响起,萧平旌抬起头,看着萧平章一步步走近他的身旁。
“今晚大家都在忙皇长子的伤势,只怕没人记得起处置你。夜凉如水,若是病了,还不是要劳烦你大嫂照顾?”
萧平章瞪了他一眼,责备的话中裹着浓浓的关心,心下一边埋怨着小弟独行冒失的作风,一边上下仔细看了看,确认了没有伤之后,才继续严肃着口气说:
“乖乖跪在这里好好想想,自己错在何处,否则明日父王这关,如何能好过得了?”
萧平旌点点头,伸手拉了拉鲜红的披风,便不再多言。
第八节:坠马风波(下)
初春的猎场,虽然草丛中生出了丝丝嫩绿,可毫无遮挡肆意游走的风声,却无一分暖意。清晨,点点滴滴的露珠反射着微弱的阳光,四下静悄悄的,连马厩阵阵嘶嘶的马鸣,都显得格外清晰。
萧平旌直着身子跪在草地上,发梢、睫毛上均是挂着一层薄薄的水汽,衣衫下摆也被露水沾湿了好大一片,一阵寒风吹来,惹得他一阵瑟缩。半晌,一只春来的三月鸟,在他身旁落了,静静地寻找着可以果腹的草籽和嫩芽。
“你说,元时的腿会不会有事情?”萧平旌歪头看了看忙碌的小鸟,喃喃道。
“你说呢!”
一声熟悉的严厉问责从背后传来,惊走了觅食的鸟儿,萧平旌猛地回神,轻轻低下头,沉默着不发一言。
“平旌,父王在此,行礼!”跟随在萧庭生身旁的萧平章看了看自家令人操心的弟弟,用手暗暗杵了一下萧平旌的肩背。
“父王,大哥,平旌敬问尊安”
萧平旌规矩地见礼,接着抬头,见萧庭生面上无甚表情,心下大致安了几分,至少没像昨晚一般直接将自己掼出去,看起来元时的伤势无大碍,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一边松开裹在身子上的红袍,跪直身子,将一直挂在自己腰间的策马软鞭双手捧过头顶,道:
“平旌知错,请父王责罚。”
萧庭生看了一眼面色微微有些发白的小儿子,不着痕迹地接过鞭子,淡淡道:
“江湖历练了这几年,别的无甚长进,自请责罚倒练得娴熟。你倒是说说,自知有何错,上赶着讨打?”
萧平旌微微抬头,犹豫着张口,道:
“孩儿不该去骑马。”
“什么话。”萧庭生前后踱着步子,将手里的马鞭攥了攥,接着道:“春猎围场,乘风策马,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再说昨儿个是本王准你去的,你又何错之有?”
“孩儿不该带元时去骑马。”萧平旌抬眼看了看萧庭生如剑般的眼神,接着低声说道。
“你与皇长子素来交好,兄弟之谊,君臣之礼,于公于私,都没这种说法。”萧庭生站定,加重了口气,斥责道:“莫不是,你道为父是不辨是非,不教而诛的昏聩之人?会因这些理所当然的小事迁怒于你?”
“父王……”萧平旌闻言,心下了然,深深揖了一礼,抬首小声言道:“孩儿……孩儿不该,独自带着元时去骑马。”
他明白,当时的情形,他最该做的,是带着萧元时回到自家父王的帐中,命人唤来皇长子随行的护从,在浩浩荡荡的一行队伍的保驾下,去骑马或是做别的,但他没有这样做,就是未曾发生任何意外,也是弥天大错,更何况……
萧庭生瞟了一眼萧平旌紧闭的嘴唇,继续训道:“心里清楚的紧,却总是明知故犯,你这分明……”
“但孩儿不后悔!”萧平旌突然打断萧庭生的话,抬起头,用极其认真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父亲,道:
“平日里,皇宫大内,层层宫墙,本就让元时憋闷得紧,好容易有机会出来散心,若是还被一群人围得水泄不通,又如何能够玩的尽兴?我既知弟弟此心,又怎么能因为怕受责难而做出扫兴之举?孩儿知罪,父王只管责罚,可孩儿并不后悔!”
一番肺腑之言,说出口,好似胸中块垒落地,轻松得紧,可面对父王越发阴沉的面孔,萧平旌还是瑟瑟地耷拉下脑袋,半晌四下无声,静悄悄的没人讲话。
“掌嘴!”
萧庭生低吼一声,不再多说话,正是无怒之怒。萧平旌心下叹了口气,不敢耽搁,举起手正要打下,却被萧平章一把抓住了胳膊,斥道:
“平旌!只道是你与皇长子有兄弟之义,可你有没有想过,皇长子的随行护卫、中官、亲随,会因为你所坚持的义而平白遭受责难,你善待众生的仁心又哪里去了?”
萧平旌恍然,自己竟未曾考虑到这一层,于是反手抓住萧平章的手臂,道:
“大哥!他们何错之有,是我……”
“对!”萧平章甩开小弟抓住自己的手,点点他的额头,道:“是你!但是他们也各有职责,内廷司依法处置,廷杖三十,倒也无不妥!但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因为你不守秩序,做事欠缺考量,他们才会有此一劫!如今不知悔改,还在父王面前如此顶撞,你的礼数与家教都到何处去了!”
萧平旌颓然,三十廷杖,于习武之人倒是无甚大碍,可……若是内宫娘子与内侍受之,只怕凶险得紧,自己这自以为是的举动,竟是无意间害了如此多的无辜之人。
“平旌知罪,请父王重责!”
皇室营地,主营帐。
“陛下。”荀飞盏身着甲胄,持剑行礼,道:“殿下无碍,换了几剂敷药,便安然睡去,皇后娘娘也回营帐歇息了。只是……”
“只是什么?”萧正淳合上一本奏疏,轻轻抚了抚太阳穴。
“老王爷……在马厩外鞭责二公子,前后,也有了二三十之数了,陛下……”
“什么?王兄竟……”萧正淳倏地站起身,彻夜不眠的困倦一惊而散。
“快走!”说完来不及批上披风,正欲往外走。忽然像是想起什么,停住了脚步,转头吩咐荀飞盏道:
“不,平旌这孩子面皮薄,你一个人去,就说传朕旨意,召萧平旌,为皇长子侍疾,把这孩子带到朕这里来”
“是,臣遵旨!”荀飞盏得了圣命,立时退出皇帐。
萧正淳不安地原地踱着步子,瞟了一眼身旁随身多年的内侍,焦急道:“你还杵在这干吗?还不赶紧传太医过来!”
长林营地,马厩外。
“嗖啪!”
没有哭闹,也没有训责,只见萧庭生父子两个一站一跪,鞭子呼啸着落下,在萧平旌背上留下一道道血痕。四下静得紧,竟是听不见旁的一丝杂音。
萧平旌轻咬着嘴唇,紧攥着拳头,额前的发丝浸着汗珠贴在面上,轻皱的眉头昭示着他此时的痛楚,青色的外衫沾在血中,隐隐有些发黑。待荀飞盏来时,萧平旌终是撑之不住,一下扑倒在地上。
“平旌!”荀飞盏大惊,上前揽住萧平旌的肩膀,焦急道:“老王爷,陛下有旨意,召二公子为皇长子殿下侍疾,飞盏便冒犯了。”说罢,便作势要搀起平旌。
“跪好!”
萧庭生不理睬荀飞盏,只是冰冷着声音,用鞭梢点了点已然有了斑斑血迹的地上。
“荀大哥,不要……”萧平旌推开荀飞盏的搀扶,挣扎着跪起,一番挪动牵动了伤口,痛得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老王爷……”
“飞盏。”
荀飞盏正想多说些什么,却被萧平章拦了下来。
“鞭刑六十,尚欠十数鞭,平旌要受完,才能与你离开。”
萧平章轻轻地扔下一句话,可手却是紧紧抓着荀飞盏,将他扯得远了些,让他动弹不得。
“平章,你何必……”
“飞盏!这是平旌当受的,否则他会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只有加倍的责罚,才有可能让他释怀,我的弟弟我了解,你便莫要阻拦了。”
萧平章贴住荀飞盏的耳朵,用小之又小的声音缓缓说道。两人齐齐看向苦苦支撑的少年,棱角越发分明的脸上,流露着男子极其难得的悲天悯人之色,不闪不避,不哭不闹,静静地挨完最后一下鞭刑。
“平旌!”荀飞盏立时奔上前去,扶起已然痛得微微战栗的萧平旌,正想往皇帐走去,奈何怀中之人低着头,不发一言,也不随他一道走。
“平旌,你做什么?陛下召你觐见,谁人都不能阻拦,还磨蹭什么,快随我走!”荀飞盏抬眼看了看依旧正色的萧庭生,暗示萧平旌莫要有所顾忌,可无论他怎么说,那少年就是不动一步,他也不敢使劲拖拽,一时不知该当如何。
正在僵持之际,萧平章缓缓走来,捡起落在地上的大红披风,轻轻披在弟弟的肩头,又抬手为他理了理额间的碎发,道:
“陛见莫失了礼数,快去吧。”
荀飞盏立时明白了,只怕这小子是不想让自己这伤口为他人所见,明明方才陛下提醒过,平旌乃是面皮薄的性子,自己竟还是忘了。
萧平旌牵起嘴角,扯出一个微笑,低眉朝萧庭生微微颔首,便随着荀飞盏离去了。
“父王,这是在小黑马的马鞍下发现的。”
待二人走远之后,萧平章向前几步走到萧庭生面前,伸手递出一只长约两寸的四棱铁钉,这铁钉被磨得锃亮,闪着慑人的寒光。
“素日里若是不骑还好,只要是骑了,这钉子便会扎进马背,看来,这人是冲着我们长林王府而来,冲着平旌而来……”
萧庭生摆摆手,示意不必多言,将鞭子递给素来稳重心细的长子,道:“保密,详查!”
“遵命。”萧平章低头一礼,看着这枚惹祸的铁钉,若有所思。
“另外……”萧庭生拍了拍萧平章的肩膀,接着道:“好生医治那马,毕竟是那孩子的心爱之物。”
萧平章闻言微微一笑,点点头,远处望了望被牵回马厩除去背上芒刺的小黑马,仿佛还不知道自己创了多大的祸,正默默地低头,吃着一槽鲜嫩的草料。
太阳从远处一跃而出,金光洒在草原上,一扫暗夜的阴霾,又是艳阳高照的一日。
【楼主说】怎么办,现在的我居然要靠回顾第一部来治愈……第一部总体是甜的,充满希望的,终得其所的……第二部却是大悲大落,大离大散,最终每个人的心都被撕的粉碎……
【楼主说】明天准备放一章那年金陵城的庭生少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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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节:雪关设伏(上)
武靖七年,初冬时节,便连下了几场大雪,森严的红墙绿瓦,亭景楼台,皆被盖了一层厚厚的素锦,纯净得容不下一丝灰尘。
大殿前的步道缓台上,少年赤衣轻甲,端端跪在门前,头上,身上,眉眼间落了层不薄的雪碴,嘴唇有些微微发紫。一双膝盖被埋了三指高,微微发抖,却未见他挪动半分。
今日,是长林众将入宫面禀大渝战况的日子,自一个时辰起,便陆续先后入宫,于无咎殿外三三两两地进出。此些勇猛武夫,走过少年身旁,皆是放慢了步子,微微颔首施礼。
文人相诋,武人相惜,无论是皇长子的身份,亦或是从军以来的战功,皆是有目共睹,此礼,萧庭生倒是当受有余。
大殿之上,萧景琰端坐主位,主帅蒙挚率众属于下手处立,正详详细细地论着此次与大渝的交战细节。
“蒙卿,此次与大渝鏖战,历时数月,甚是艰苦,先行官呈送的战报朕早阅过,与卿出征前推演无出二致,只是……”
“这雪关岭突袭,可不是卿素来的用兵章法。”
萧景琰顿了顿,抬头看了看有些心不在焉,余光直向门**去的蒙挚,不再说话,缓缓放了军报和地图,坐正身子,转头问内侍道:
“什么时辰了?”
内侍望了眼跪在殿外的那一缕赤红,俯身回道:“回陛下,已然快到午时了,两日前,大皇子也是这个时辰入宫的。”
蒙挚闻言心中焦急,萧庭生从军已有两年,一直在他帐下历练,也算是亲近有加,对这个孩子的睿智冷静,自然多偏爱些。如今,闻听他竟顶着大雪在外间跪了这许多时候,一股子心痛直冲脑门,忙道:
“陛下,大皇子身上,月前刚添了新伤,请陛下……”
“蒙卿。”
萧景琰打断了蒙挚的话,轻簇剑眉,道:“身上的不过几处剑伤,可这有些事,若不让他想清楚想真切了,于他而言,才是大隐患!”
“是……陛下。”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蒙挚知晓自己不便多言,心想道:陛下对大皇子素来教养严厉,甚少夸赞,无错也会斥上几分不尽不极之处,更何况此次……尚且涉及到军法遣兵之国事,抗命凋兵私自行动之嫌,于陛下处,断无轻纵之说。
“传他入殿!”蒙挚正想着,只闻得萧景琰加重了半分口气令道。不一会,便见萧庭生缓步走进殿门,长跪见礼,额角处雪水和汗水交织在一起,滴落在因化雪湿透的内衫上。虽是如此,却仍严谨着礼仪,恭敬稽首道:
“儿臣参见父皇。”
“可想明白了?”萧景琰重新拿起方才阅了一半的地图军报,也不抬眼,冷着语气问道。
“回父皇,儿臣知罪。”萧庭生轻提了一口气,接着道:
“儿臣不该私自带兵,于雪关岭设伏,且因故导致伏兵前军提早暴露,以致列将军及众神策营将士,因营救儿臣而各有死伤,请父皇降罪。”
此话一出,蒙挚更是心急,私自带兵,连累同袍,于军中可是顶严重的罪名,忙挡在萧庭生身前,施礼道:
“陛下,这雪关岭设伏,大皇子曾与臣提及,照理,不该算是擅自用兵的。”
“曾提及不假,卿可同意了?”萧景琰反问,起身走到蒙挚身边,道:
“若是你蒙卿采纳之谏,当知以雪关岭的地形,伏兵与轻骑的紧密配合方为此役重中之重,当前后同时出兵方为上策,为何他已带兵出营整一夜后,战英才率神策营匆忙追赶?卿是想告诉朕,长林军的副将列战英,行军反应竟还不如一个少年?”
“陛下!臣不是这个意思……”
“自己做下的事情,自己说!”一声低喝裹着熟悉的压迫感阵阵袭来,萧庭生微微抬头,道:
“回父皇,确是儿臣思虑不周,元帅……与儿臣分析过利害,雪关岭地形,只容安放少量伏兵,又常有风雪突降,如此恶劣的环境,且需以少胜多,着实冒险。”
“既然如此,为何擅自行动!”萧景琰瞪着目下思绪清晰的孩子,条理清楚,厉害分明,真真是明知故犯了!
“儿臣知罪!”
“该领之罪,一分都不会少你的。”萧景琰厉声道:
“朕现在要你据实相告,既然主帅反对,你自己也明确利害,为何一意孤行!”
萧庭生犹豫了一下,有些话,他想了数日,终是觉得有些说不出口。
“儿臣……”
“回话!”
“因为,大渝主将料定元帅绝不会于雪关岭伏兵,势必以此为据,输送主力粮草,若反其道而行,便可提前结束此役,实乃良机!”
“你说什么?”萧景琰皱眉,道:“什么叫料定不会于雪关岭设伏?如何料定?”
萧庭生舒了一口气,又将头抬起几分,道:
“父皇,大渝现皇属军主将玄礼,乃是数年前为元帅所斩于马下的前主将玄布之胞弟,杀兄之仇,切肤之恨,支撑着他分寸毫缕地研究蒙帅的战法心性,已有所成,因此,此次出征……总能洞悉先机,排兵应对间甚难对付。恕儿臣斗胆冒犯,若非我军将帅齐心,兵士一鼓作气,而大渝经数年前一败,尚未真正意义地恢复元气,此战前途……着实难料。”
“我知此举甚是冒险,但于当时的情景,儿臣认为,是值得一试的。”
萧庭生一股脑将所思所想尽数和盘托出,殿中众将皆面面相觑,不出一言。直到萧景琰追问,道:
“值得一试?你有何把握轻言值得?”
“父皇,儿臣所带精兵八十一人,均是在飞鱼营精挑细选的,有以一敌百之勇,擅长短兵相接,斩敌军主将于马下,虽然人数不多,但战力不少,至少,得七八成胜算。”
“雪关岭天寒地冻,非常人能忍,如此一来,战力必打折扣,如何能说战力不少?”
“父皇,飞鱼营乃是军中刺客营,无论主将兵士皆是熟悉地形人事的当地人,于御寒之道甚是了解,且通晓如何以严寒为武器,攻击敌人,非但战力不折,反而会增。”
“若短兵相接,对方必定返回求援,那时你如何应对?”
“我方轻骑,凌晨出发,最多一个时辰便能与我处汇合,只要我处算准时机出手,对方便无回援的机会。”
“既是私自行动,如何能确保凌晨时分会有轻骑出发与你汇合?”
“次日上午乃是儿臣当值,子时三刻,小校会持臣手书,上书明确的伏路地点与行动时间,禀明元帅副帅,所以援兵次晨必至。”
萧庭生一一回答了萧景琰提出的问题,猛地发现自己答在兴头上,居然挺着身子正正直视着自家父皇的眼睛,本就是自己违背军令私自行动,如此这般……是不是太理直气壮了些?
见长子匆忙间收了眼神低头颔首,萧景琰顿觉好笑,方才的气也稍稍消减了几分,可依旧严肃着面色,斜睨着萧庭生,一字一顿地问道:
“既然如此周全,为何还会提前暴露?”
轻轻一问,犹如惊天之雷,萧庭生将头低了又低,不发一言。
“说!为什么!”
萧景琰猛地一拍萧庭生的肩膀,厉声质问道。
“父皇!此事另有隐情,雪关村里正呈上民意书,在此!”
正当四下平静异常屏气凝神之时,萧正淳匆忙入殿,快步走到萧景琰面前,正跪呈上一封信折。
“歆儿?”萧景琰看着面前仅仅十岁的小儿子,抽出他紧紧攥在手里的信折。
“父皇,当日凌晨,大渝运粮主军沿途洗劫雪关村,屠杀村中百姓,皇长兄既为皇室宗亲,又为护国之将,眼见百姓遭难,如何能坐视不理?”
萧正淳匆忙看了一眼萧景琰,见面上未见怒意,便大着胆子接着说:
“父皇常说,天下乃是天下人的天下,我萧氏不过代其管之,所以所行政令,皆要以万民福祉为先,雪关村,也属我大梁军民,也该我萧氏庇佑!”
“此书上,有所有为皇长兄所救之人的印书,若陛下因此降罪,愿与皇兄同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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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6 14:11:32  更:2021-09-06 16:3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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