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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叶子(师生)[第1页]

作者:潇蘅z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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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前面:
还记得叶子吗?记得那个聪明善良的叶子吗?时至今日,当我空闲下来,我仍不忍心就这样放弃这个故事,这段写满我们青春奋斗和迷茫的岁月,值得我永远铭记和感念。
第一章 初识
“叮铃铃......”整栋理工楼里被早上8点的上课铃声彻底唤醒,在四楼的楼梯口处,两个身影穿出去,眨眼间到了402教室的后门门口。
这是两个足有一米八四的男生,两个人此时站在门口,一脸尴尬地看着他们面前的这位老师,全学院大名鼎鼎的乔斯安老师。乔斯安慵懒地靠在门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终是右边那个男生先给乔斯安鞠了一躬,脸上扬起笑,“乔老师,对不起。今天早上的早点吃多了,耽误了点时间,保证,保证没有下次。”乔斯安看着他边说边做着起誓的手势,再配上他那人畜无害的脸,虽然早在去年学院迎新时认识了他,可那时他还是学生会的一个小部员吧,那时唐七七见到他还是恭恭敬敬、收敛得很,远不像今天这般嬉皮笑脸。不过乔斯安是喜欢这样开朗嘴甜情商高的学生的,点头示意他进去。
唐七七拽着另一个男孩就往里走,却被乔斯安又一次拦住,唐七七抬眼,看见乔斯安两眼直盯着叶子,他连忙轻轻踢了踢叶子的鞋,一脸懵的叶子恍然大悟,恭恭敬敬朝乔斯安鞠躬道歉。乔斯安皱了皱眉,还是放他们进去了。
乔斯安走上讲台,扫视了一遍整个教室,这是他六年大学执教生涯中的第四批学生。他转身,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乔斯安,你们这学期复变函数的老师,很高兴认识你们。”
唐七七听着旁边花痴女生压抑的惊叫声和狂热的掌声,仔细抬头看了看乔斯安,心里开始不停地絮叨:不就是比我高一点点嘛,还没我白呢,再看看那穿搭,一身运动风,又不是来健身来了,穿成这样好看吗?脸上堆着笑就把这群傻女生骗了,你们是没见着他凶巴巴的样子。眼睛是比我好看点,可也没叶子的好看啊,手是挺细挺长,那也没叶子的长、没叶子的细啊!唐七七转头得意地打量打量了他身边的叶子,看着他可爱的鹿眼,上面那毛茸茸的长睫毛,再配上那张俊逸的脸,他知道,倘若他笑一下,还有两个特别好看的酒窝。他心里得意极了,若说叶子这家伙,别的帮不上忙,就长相这一点,是足够让他长面子的,他们两兄弟走在一起,是足够让一众女生驻足观看的。再看叶子这家伙,面无表情,若无其事地翻着《复变函数》书。唐七七暗自哀叹一声,算了,叶子从来都是这么无趣。
乔斯安示意大家停下,继续说道:“感谢大家的热情。现在,我来说说我对你们的要求:第一,我的课要点名,每节课都要点,但我不会一个人一个人地点,我可能要抽那么几个人点一下。所以,你可以不来上课,只要你运气足够好。第二,我的课每节课都要留作业,作业在下节课的时候收,我不会收所有人的作业,我可能只抽几个人收。所以,你可以不来上课,只要你运气足够好。第三,我的课不允许交头接耳,我不喜欢我在上面开大会,你们在下面开小会,更不允许你们玩手机。你要是觉得自己足够机灵,也可以大胆尝试一下。”
班里瞬间小声喧闹起来,就像初中生在老师宣布今年暑假提前开学的效果一样,一阵阵如小孩子赌气时长长的、失望又期盼的“啊......”。
唐七七全程盯着乔斯安的脸,整个过程中,乔斯安一直保持着他最初的那个笑容。“不是人!”唐七七摊在叶子肩膀上,低声骂了一句,“早听说乔斯安这厮严得不是人,百闻不如上一节课,现在才体会到乔斯安多么恐怖了!”
叶子也没扒拉开他的脑袋,只是嫌弃地看了一眼,淡淡道:“不知道是谁当初说乔老师仪表堂堂、为人师表、甚有威严的。”唐七七语结,悻悻地把脑袋摆回来。
乔斯安敲敲桌子,班里安静下来,他甚是满意地看了看大家:“好,我们现在来点名。”
乔斯安跳着点了几个,跳过了唐七七,点到了叶子。
“叶子?挺特别的名字,来来来,叶子同学,起立,让我看看是哪位?”
叶子略显尴尬地站起来。
“原来是刚才迟到的小帅哥,叶子,行,我记住了。”叶子正欲坐下,乔斯安又道:“等等,叶子,我没记错的话,我是你大创项目的导师吧。”
叶子眨巴眨巴眼,长睫毛忽闪忽闪着,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点点头,懵懵懂懂地答了声是。乔斯安被他逗得一笑,暗自想阿湛怎么会选这么一个傻里傻气的学生做队友,这个傻里傻气的男生真的是那个连阿湛都赞不绝口的孩子吗?怎么看怎么不像,除了长得好看,没有什么特别的。
唐七七看着叶子这副模样就想笑,别人不知道叶子心里的小算盘,他唐七七可是一清二楚,叶子因为这副祸国殃民的长相,屡次被各科老师特别提几句,或者被班里女生起哄唱歌,很多次唐七七和叶子在篮球场打篮球,听到周围有女生说:“看看,就那个,穿白衬衫那个。”唐七七也不知道叶子从哪儿学来的招,每次一遇到这种情况就装傻,傻里傻气眨巴眨巴他那双大眼睛,长睫毛忽闪忽闪,一脸无辜一脸懵,像个孩子,让人感觉他真的什么都不懂,像你初中时暗恋上的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干净的男孩,你怎么羞涩怎么暗示,他真的什么都不懂,只会友好地朝你笑笑,让你觉得眼前这个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而你对他的爱慕,永远只能停留到暗恋阶段。唐七七深知叶子这招的厉害,那可是叶子至今单身的原因,在他收情书收的手发软,叶子自得其乐享受着一人世界。
但是,叶子这招,对于乔斯安,似乎没用,因为到了乔斯安这儿,这纯真可爱的大男孩模样,变成了傻里傻气的小孩子模样。乔斯安说:“那好,下课来我办公室一趟,405.”
第二章 因果
一节大课上的格外精彩,那些枯燥的语言,抽象的柯西公式在乔斯安的讲授中似乎有了生命力,全学院大名鼎鼎的乔斯安老师,是名不虚传的。唐七七这样想着,不觉下课铃声响起。待乔斯安走出教室,一群人围上来问叶子怎么认识得乔斯安,问叶子什么时候参加的大创,又是怎么能找到乔斯安这样有名的老师。唐七七看着叶子不知所措的样子和周围人艳羡又隐隐有点嫉妒的表情,心里暗自嘲讽:你们恐怕是不知道叶子压根就没主动报名过大创,那只是13级的林湛学长让叶子帮忙写了一段程序,林湛学长就把叶子的名字写进了队员列表里。这事儿唐七七在场,唐七七有时候真的觉得叶子这家伙大概是老天欠他太多,所以很多时候一直让他在捡便宜。
叶子笑了笑,耐心地和周围人解释自己因缘巧合和林湛学长做了一个项目,无奈地推开周围人,跟着楼梯处拥挤的人群,好不容易挤出了理工楼,快步来到数学学院的405门口,他轻轻扣了扣门,听到里面的“请进”,推开门,看到乔斯安正对着电脑不知道在看什么,随口吩咐道:“你站那儿想会儿,林湛的事情。”
叶子也没反驳,顺从地贴着墙站着,垂着脑袋,乔斯安一回头就看到他这个样子,瞬时觉得好笑,“站过来,怎么样,想出点什么没,林湛的代码,是不是你给写的?”叶子往前挪了几步,站在乔斯安面前,摇摇头,“没有,不是,我没有给林学长写过代码。”
乔斯安哂笑,“行啊,还是个有义气的,林湛都招了,你还帮他隐瞒什么?”他两指轻轻叩了一下桌面,“我可不喜欢学生说谎。”明明是那样自在的笑,那么轻松的语气,叶子却觉得这句话压抑得很,他甚至不自觉地摇摇头,准备道歉,这套在他哥面前条件反射的动作,今天居然差一点用到乔斯安身上。他立马眨眨眼,躲避着乔斯安的目光,微微垂下头,这一套他惯常的伪装,他知道,这足以让很多老师不忍责怪。
乔斯安才没吃他这套,他从书桌上拿了一本Java的教程书,递给叶子,“明天中午来找我,我想看看你能学会多少。”叶子双手接过书,茫然地看了乔斯安,张口想问什么,终是没说什么,点点头,答了声是。在乔斯安的逐客令下,离开了办公室。
乔斯安再一次点亮电脑屏幕,上面正是林湛他们这个队的队员信息,他仔细看着叶子那一栏: 叶子,1999年10月26日,学分绩点3.73,专业排名3。这是一个不错的成绩,乔斯安仔仔细细盯着出生年月那一栏,18岁,他算了一下,确实还是一个小孩子,他想起第一次在杨老师办公室见到这个孩子,那时他正好去和杨老师取一下运动会的文件,就看到一个身穿白衬衫的高个子男生挺拔地站在杨老师办公桌前,他准备敲门时正好听见一句“老师,您把这个助学金给班里更需要它的人吧,我家庭条件还可以,我爸妈勤俭节约还是能供得起我的学费的。”待叶子走后,他进去取文件,顺嘴问了一句,才知道男孩名叫叶子,家里条件不好,小孩子也懂事儿,一个人在外面兼职了三份工作,杨老师本打算把助学金给他,结果小孩子不要。乔斯安从来没见过这种给钱不要的,贫苦人家的孩子他不是没接触过,其中也不乏有志气的,但是从没有一个学生,让他觉得这样高贵、温润、干净,他那句话,明明是一句多么倔强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显得不卑不亢。再到上学期的时候,他在检查阿湛的论文时,发现这次的代码写的很简洁,整个内容干干净净,结构很好,一改之前main函数里写一堆的臭毛病,每一个小功能写成了一个小函数,链式存储也整的很准确,他还暗自思量阿湛这小子终于补了补编程课,却没想到阿湛说漏了嘴,他才知道是一个叫叶子的学弟替阿湛写的代码,阿湛为了表示感谢,生拽硬拉把叶子弄来和他们一群大四的组队。乔斯安记得阿湛当时对叶子的评价极高,说他长得好、心地好、学习好、天赋高。
眼下看来,长得好是真的,学习好是真的,天赋嘛,乔斯安关掉文档,轻笑了一下,天赋明天就能看出来了,他心里这样想。
第三章:身世
第二天,上完数理统计课,叶子要翘了后两节的数据库,唐七七拦着他,学习再好也能这样随便逃课吧,唐七七一把拽住他,“叶子,你这说逃课就逃课,下节课老王万一点名,你是让我来个华丽变身替你答个到吗?哥们可不会女生那招替答一个到换一个发型。活阎王不是说了让你中午去吗?你去这么早干什么?”
叶子倒也从善如流,乖乖坐着听了一节课,下课后,唐七七去了个厕所,回来就发现叶子早已溜了,唐七七叹口气,心道看来只能一个人坚守阵地了,看着满黑板的select,where,not exists······一个头,两个大。
405门外,叶子敲门,听到“请进”,推门走了进去。
乔斯安很端正地坐在椅子上,戴着眼镜,对着电脑在看一些英文资料,转头看叶子,皱了皱眉,转回去把电脑里的文档保存了,转过来,依旧皱着眉,“这个点你不是在上课吗?”平淡的语气,却带着严肃。
“我逃了”叶子很自然地答道,“中午我得去吃饭,老师您有什么问题现在说吧。”他把书递给乔斯安,乔斯安没接,只是皱着眉,指了指门口,“现在回去上课,下课再过来。”
叶子迟疑了一下,看着乔斯安不容置疑的表情,想解释一下,话到嘴边又觉得没必要说。
叶子回来上课,下课和唐七七一起去食堂吃饭,直到乔斯安出现在唐七七面前,笑着和唐七七打招呼,可是但凡是个人都能感觉到他压着怒气,唐七七不明所以,再看叶子一脸惊讶,略显尴尬地站起来,鞠躬问好,准备跟着乔斯安走,唐七七凑近叶子耳边,压低声音问:“怎么把活阎王招惹到食堂了?”叶子也低声回应他:“还是那事儿,你以为我想。”唐七七瞬间无语,怎么见老师回答几个问题这样的小事儿都解决不了,又看了看叶子刚动了几口的午饭,问道:“不吃了?你的胃怎么办?”叶子眼看乔斯安就在前面几步远看着他,显然是等的不耐烦了,“吃药!”叶子回了一句就急忙跟上乔斯安,独留唐七七一个人面对两碗饭,他扒拉完自己的,愤愤地看着叶子那碗,骂道:“疼不死你不算你,自己的胃自己不要,等我以后给你买胃药的,一定,一定给你买最贵的,我看吃药就吃穷你!”
叶子灰溜溜地跟着乔斯安到了办公室,乔斯安开门,一脚把叶子踹了进去,想来他来食堂是压着多大的火气,且不说他怎么从食堂一楼找到三楼才把叶子找到,刚是堂堂一个老师让学生来个办公室都被学生无声地拒绝了,这事搁在任何一个老师那里,都得生气,而结果,就是这门课,别想及格了。可乔斯安终究和别的老师不一样,他直接动脚了。
在叶子、唐七七这一代95后,大多是97年生的孩子的印象中,已经很少会被老师打了,别说老师,就是父母,也没打过几次。乔斯安的这一脚,搁在唐七七或者任何一个其他学生身上,肯定会反抗。
叶子到底和普通人不一样,面对乔斯安这一脚,叶子不哭不闹,踉跄了几步,站定,低头,沉默,他知道,他是该挨这一脚的,他没想到乔斯安回来找他,在看到乔斯安那一瞬间,他就知道自己错了。
乔斯安走到叶子面前,几次想落下的巴掌都忍住了,“好得很,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点轻狂的资本!”一把把叶子甩在椅子上,把电脑里早给叶子准备好的代码题点了出来,“我回来之前做完。”甩下这句话,乔斯安就走了。
叶子天赋极好,擅长编程,这种擅长,是能被人称为天才的。于是,当乔斯安提着两大盒饭,推门进来的时候,叶子贴着墙,站得笔直,乔飞看了看电脑里的实验结果,笑了,再看看站得认真得叶子,“过来。”
叶子走过来,看着乔飞琢磨不透阴晴的脸色,老老实实地站在乔飞面前。乔斯安笑了笑,“看来外界传闻不假,阿湛说的没错,果然是学神。”乔斯安看了看叶子尴尬的笑容,道:“只是你这学神也太桀骜不驯了吧,叶子!”最后两个字咬得极重,乔斯安的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叶子不知是像往常一样和乔斯安陪个礼道个歉把事情糊弄过去,还是该好好听乔斯安教训一通,乔斯安对他,和别人对他不一样,他感觉的出来。
叶子没动,低头打算乖乖听着乔斯安接下来的训斥。乔斯安却让他拉了一把椅子,打开袋子,把盒饭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坐下先吃饭吧,胃不好就要好好养着,这饭,每一顿都得按时吃。”平淡的语气,愣生生让叶子呆住了,那些藏在记忆深处温暖的、辛酸的一个个片段仿佛放电影般在他脑子里闪过。很多年前,也有个人满眼温柔地看着他,脸上带着疼爱的笑,宠溺地摸着他的碎发说:“胃是自己的,这每一顿饭啊,都要吃。”叶子只觉得眼中雾蒙蒙的,他抬眼直愣愣地看着乔斯安,乔斯安也的确被叶子湿润的小鹿眼吓到了,但很快就镇定下来,略带叱责的语气,训道:“唐七七刚给我打电话说了,你胃不好,为什么不和我说,你要是说了我还能让你不吃饭来吗?这么一点小事儿,不会和我解释一下吗?”
叶子低下头,道歉,“对不起,老师”。老师,您不知道,并不是所有老师都会相信解释这种东西,尤其是这种苍白的解释,这种已经被很多老师定义为请假逃课的万能借口。后面那句话,叶子没说出来。
乔斯安也没继续说什么,摆摆手示意他吃饭,自己也拆开饭盒开始吃。
叶子胃不好,这是他上大学之前就有的病,小小年纪就有了很重的胃病,上大学之后,唐七七光是陪他去医院就去了三次,其实平时他自己是小心保养的,不吃辣,不吃过于油腻的东西,早饭一定要喝一碗粥,晚饭一般只吃一碗面,只是总有一些推不过躲不掉的聚会以及聚会上的劝酒,身为一个男孩子,他有时候觉得自己一点都躲不掉。自从他哥走后,年前姑姑姑父来看望奶奶,他姑父最是喜欢来他家串个门,不为别的,他姑父之前最疼他哥。他哥回不来,他得替他哥给姑父炖上二两肉,热上白酒,陪他姑父喝上两口。他有时候想,就当是替他哥尽孝了;年后又有数不清的家族聚餐,他作为最小的孩子,总有敬不完的酒,在浓烈的欢乐气氛中,他看见他爸酒上三巡、微红的脸颊,两鬓头发已花白,握酒杯的手上凸起如树根般的血管,他爸也老了,他做儿子的做什么也是应该的。可是他有时候不知道究竟该不该原谅、有没有原谅,或许他只是**自己替他哥扮演一个好儿子的形象,毕竟,他这胃病,未尝不是拜他父母所赐。
叶子是父母的第二个孩子,他的出生,可以说是父母的失误。因为当时正值计划生育,已经有了一个男孩儿的叶爸叶妈并不打算要第二个孩子,只是当时心软的母亲没舍得打掉孩子。叶子一出生,就被送到姥姥家,他在姥姥家度过了人生最开始的4年。回家是因为要上学,叶子为了和他哥一块儿上学,使尽了招求爸把他接回去,找关系让他早早上了学。叶子上学那年,他哥正好升初中,他们乡里的小学和初中是在一个学校里。可巧不巧,那一年县城里的一中来乡里招生,他哥作为尖子生被选拔上去了。叶子跟着他堂哥去上学,走过一条条小路,他那时还小,走不动,他堂哥对他很好,走不动的时候会抱他一会儿。学校离家很远,叶子中午不回家,早上从家里带一袋方便面,中午在学校泡着吃。叶子整个小学时光,是吃方便面的时光。6年的方便面,也许听起来很酷,可是只有叶子这个当事人明白这6年的方便面对于他的身体有多大的伤害,他从此胃越来越不好,初中好不容易养得好了一点,又因为高二时他哥的离开,他一度放纵自己,加之一个人在外地的学校住宿,吃的也并不好,导致胃病更严重。
诚然,叶子是只可怜的“小白菜”,有爹有娘,甚至还有一个哥哥,可除了他哥,他生命中的至亲对他可谓是“薄凉”。为人父母是怎样的心狠或者说冷淡,才能对于自己的孩子,连名字,甚至都不想给起,叶子的名字,是他自己起的,叶子,飘零孤苦,无根无归。
第四章:赤子之心
一顿饭了,叶子收拾了桌子,把乔斯安和他的饭盒扔到了走廊的垃圾桶里,回来,规规矩矩地站好,站了小一会儿,还听不见乔斯安训斥,叶子抬眼,正好对上乔斯安打量他的眼神,叶子慌忙低下头去。
乔斯安带笑的语气,“怎么,怕了?”
叶子点点头,但又似乎想到了什么,摇摇头。
“抬头。”乔斯安严肃的语气,叶子抬头,被乔斯安一脸的严肃和正经有点吓到,继而,他又觉得自己很愧疚,他甚至有点不敢看乔斯安,不知道是因为不知情下帮林湛学长做了弊,还是因为他也觉得自己太轻狂太自大。
“林湛的代码是你写的?”乔斯安板着脸问。
“是。”叶子低头答道。
“你经常逃课?”依旧盯着他问。
“·······是,可是”叶子抬头打算辩解,看乔斯安的脸色,终是没说话。
“有胃病也不和我解释,你觉得我会难为你?”乔斯安压低声音,却让叶子心中难受得很,“还是你觉得我这个为人师长的会不顾学生的身体?”
“不,不是”叶子急忙辩解,“老师我没有这样想,您别误会,我,我只是,只是······”
“只是你叶子学神桀骜不驯,根本不把我这个老师放在眼里!”乔斯安怒道。叶子想反驳几句,可是找了半天话,也终不敢把心里想的告诉乔斯安,只默默低头不说话。
乔斯安是彻底被他惹怒了,问了半天,还是一句话不说,他自己都快火冒三丈了,可叶子就是不为所动。乔斯安哪里受过这种闷气,站起来,顺手拿起窗角的画图圆规,一下抽上叶子的大腿侧。
那种圆规,是和高中数学老师用的一样的圆规,又粗又厚。
乔斯安是夹杂着怒气抽下去的,这其中的力道,自然不是一般人能消受得了的。
叶子当即就喊出了声,捂着伤处,连连吸气,他还未缓几口气,下一棍子直接招呼在他手臂上,手臂上本来肉就少,这一下,叶子只感觉都打到了骨头上,只听乔斯安呵斥道:“站好,不许动,你要敢动一下,你试试。”
乔斯安不让动,叶子自然不敢动,犹豫着把手放回来。
“啪啪啪”接连十几下,全部抽在第一下的位置,这样的责打,叶子是受不住的,见乔斯安没有继续打的打算,挨打的那条腿几乎是跌跪下去的,整个腿一直在抖。
乔斯安也没为难他,让他缓着,叶子深深吸了几口气,慢慢站了起来。
“现在能说话不?你,到底有没有把我这个老师放在眼里?”打完人的乔斯安似乎没有那么生气,至少语气很平和。
“对不起老师,我错了。”叶子低着头,忍着疼痛,终是认了错。
“是不是怪我这个老师架子太大,脾气太火爆,心眼太小。说实话。”
叶子抬眸看着乔斯安,“没有”,见乔斯安一脸不相信的表情,连忙解释,“实话,是实话,我,我知道老师是责我轻狂自大。”说完又低下头。
乔斯安哂笑道:“看来还没到朽木不可雕的地步。只是你这狂妄自傲的性子,确实需要好好打磨打磨。”他看着叶子因为疼痛有点红了的眼眶,看他想摸一模伤处又不敢摸的样子,确实惹人怜爱,可是他不得不板起脸训他,“我知道今天打重了你,我也没必要端着老师的架子,说实话,我确实欣赏你这小孩儿的才华,可是,有才华的人大有人在,你小小年纪就如此自傲,我看着也着实来气。叶子,你是个大学生了,你已经不是需要那点小聪明来对付考试的初中、高中生了,你的才华应该用到更大的地方,而不是对付大学的几场考试,平平庸庸地度过你四年的大学生活。伤仲永你也学过,倒不是说你的才华一定会泯灭,也不是说大学要每天学到什么地步,我只是觉得,叶子,你应该有更好的未来。”最后这一句话,像什么莫名地东西忽然抓住了叶子的心。
叶子点点头,轻轻说了一声:“我知道了,谢谢老师。”乔斯安皱眉,其实任何一个老师对于叶子这种淡薄的反应都会生气,你说你苦口婆心说了一通,到学生这儿,一句“我知道了,谢谢老师。”就没事儿了,乔斯安顿了顿,转过椅子,没看叶子,淡淡地说了句“好了,你回去吧。”
叶子鞠了躬,挪着步子,打开门,“叶子,”乔斯安转过转椅,“我很久没遇上你这样有意思的小孩儿了”他舒展眉头,换上笑脸,“虽然我知道很难管,但是,我还是觉得你是个不错的孩子,做我徒弟吧。”
叶子愣然,呆呆地站在门口,久久不说话,乔斯安咳嗽了两声,严肃道:“同不同意说句话,不同意赶紧滚蛋。”叶子想了想,道:“我同意。”
叶子尴尬地站在门口,犹豫了好久,又挪着步子,走进来,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老师,那我,是不是······”他吭哧半天也没说出来,最后总算憋出一句:“老师,谢谢您!”
没人能想象到叶子从同意到走进来到说这句话,思考了多少。可能这等好事,搁在其他人身上,会马上欣喜若狂地同意,可叶子不同,亲缘寡薄,所经历的老师多也关系寡淡,或许可以这样说,他从小对父母淡薄的感情,让他未曾学会如何与长辈、老师相处。所以,在事后很多人看来求之不得的师生缘分,对于叶子来说,他确实需要考虑很久,他不确定自己会处理好这份师徒关系,更不确定自己的脾气会不会伤到了乔斯安。对于叶子来说,他心中有过太多思虑,他太善良,也太敏感,他怕承不起乔斯安的这份情谊,怕孤僻的自己最终辜负了乔斯安的期望。
这世界,有的人自己得不到不让别人得到,一旦得到就轻狂自满忘了最初的心意;而有的人,得不到也不曾怨怼,很多时候宁愿独行也不愿辜负了别人。
乔斯安拍了拍他肩膀,看着他清澈的眼眸,满意地点点头,“叶子,老师会好好带你的。”乔斯安的语气是笃定的,眼神里写满了期待两个字,叶子忽然就放松了,他两眼弯弯,两个酒窝立马显现出来,还像一个稚气未脱的高中生。乔斯安暗道:其实还是个小孩。
晚上,叶子躺在床上,唐七七翻上他的床,看着他左腿大腿侧边交叠的几道淤青,一边骂乔斯安这个活阎王简直在要命,一边小心翼翼地给他上药。孟子非瞅了一眼他的伤,不解问“叶子你是不是被打傻了,活阎王打你你还答应他做他徒弟,你不怕他以后打死你啊!”连上任浩宇,宿舍三个人叽叽喳喳把叶子批评了一通,叶子耷拉着脑袋,久久才说:“我总觉得他是对我好的。”沉默了几秒,“打就打吧,做了人家徒弟,我总不能让他太失望。”低沉却肯定的语气。
唐七七记得这句话。叶子大一时因为成绩好,被同班同学拉着参加了一个比赛,后来又被强推上队长的位置,他带着他们那支懒散的队伍,去和全校300个队竞争晋级的60个名额,他那样一个没耐心、不善于交际、不喜欢在公共场合说话,甚至上课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说得久了都会脸红的人,居然会一次次地修改申请书,被打回来又重新写,一次次召集他的队友一起讨论修改论文,尝试着增强队伍的凝聚力。每次队里讨论,总会给每个人买点吃的喝的,会早早地到教室。比赛的前一天晚上,他站在讲台上,演练着比赛时怎么去说,唐七七看着他认真的样子,莫名地眼睛发酸,唐七七知道,他根本不用这么拼,他根本不擅长这些,他这么淡泊的人根本不会为了自己去做这些、甚至做到这个地步,只因为他是队长,因为他身上有别人的寄托,他才可以不顾一切去挑战自己,这就是他的好哥们,他所见过的最善良的一个人。比赛的那天,他逃了一整天的课,冒着被他双学位老师发现期末记不及格的风险,和他的队友,坐等着他们的比赛,最后,颠覆了所有那些不看好他们的人的观念,成功晋级。比赛结束他就开始胃疼,唐七七搀扶他回了宿舍,问他何苦那么为难自己,他只笑笑说:“既然做了队长,我总不能让他们太失望。”今天,唐七七又一次听到这句话,只莫名想骂他,骂他怎么可以这么善良!
那不是善良,那是一片赤子之心。叶子没有应付各种场合从容的能力,他学不会圆滑世故。他真诚,每一份期望和认可,他都不敢轻负,尽他所能,不让别人失望。在对乔斯安不了解的情况下,对于乔斯安的期待和厚爱,叶子把“打就打吧,做了人家徒弟,我总不能让他太失望”作为他最起码地能给乔斯安的一种态度、一份诚心。而很多人,缺的就是这份真诚、这种态度。
第五章:大学之道
叶子和乔斯安之间的关系在不紧不慢地变化着、彼此了解着、适应着。叶子也由刚开始地生涩谨慎到后来逐渐敢和乔斯安开玩笑,一切都在缓步进行。
和每一个男孩子一样,叶子喜欢打游戏,并且深得其道。可是他再喜欢玩,也不敢在乔斯安的课上玩,不仅不敢在乔斯安的课上玩,周一晚上熄灯之后唐七七他们组队玩的时候,他也是不敢参与的,他怕自己醒不来,他睡觉一向沉,睡不够时间是很难被别人喊起来的,这一点唐七七深有体会,因为唐七七每次都被他拖累得迟到,例如上一次在乔斯安的第一堂课上迟到,就是因为前一晚他熬夜了,第二天唐七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弄起来,可紧赶慢赶两个人还是被乔斯安抓包了。
这周一的晚上,叶子心情很不好,4月10号,他哥哥的生日,他拨过去的电话照样是被他哥的好朋友李明磊接的,照样是哄骗的话语,他已经听惯了这样的话,听得厌烦,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要等多久,已经整整两年了。晚上的时候,他接到了他妈打来的电话,他正上完一天繁重的课程,看到这个号码,他甚至可以预料到他妈会说什么,可是他不能不接,谁让他是儿子,是弟弟。他听着电话那头越说越压抑不住的哭泣声,他仿佛被笼罩在一片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时间仿佛停止流动,看不见尽头,铺天卷地的绝望感网住了他,让他无处逃窜。他只能压抑自己的情感,佯装开心安慰母亲、哄骗她,就像李明磊哄骗他一样,他深深厌恶这样的自己,却想不到更好的办法。熄灯之后,他躺在床上,眼泪不自觉地往下流,今天是他哥的生日,他记得,他妈妈记得,他哥呢,他哥还记得他这个弟弟吗,记得这个家吗。他忽然记起自己才18啊,18岁,才刚成年,才刚成年的日子怎么可以这么苦。他狠狠抹了一把眼泪,拿起手机,打开王者荣耀,果然看到唐七七、孟子非、任浩宇都在线,果断发了邀请。等待组队的过程,几个人聊起天来。
唐七七:兄弟怎么上线了,明天不怕迟到被活阎王整死?
孟子非:兄弟要不明天请假吧,今晚痛痛快快玩。
任浩宇:兄弟,哥们明天给你买药去。
叶子:闭嘴,明天我上6点的闹钟,我起上一个小时我不信还起不来。
任浩宇:别了,还是买药这件事靠谱。
唐七七:开了,都来了就玩吧,玩完再说。
四个人玩到1点多才放下手机睡觉。第二天,叶子的闹钟是从6点就开始响,每隔10分钟响一次,都被叶子无意识地关掉了,等到孟子非的闹钟响起来已经7点15了,孟子非急忙爬起来,下床叫唐七七、任浩宇、叶子起床,三个人急匆匆洗漱了一下,回来一看叶子还抱着被子会庄周呢,唐七七连拽带拉把叶子弄起来,叶子爬起来看了一眼表,7点40,让唐七七带上他的包赶快走,他找个机会溜进去还能假装上厕所迟到了。
唐七七到了教室之后发现乔斯安已经到了,正站在讲桌旁低头看着什么,唐七七快速从后门蹿进去,在最后排坐下才敢抬头看乔斯安,乔斯安还在看东西,唐七七长舒一口气,慢慢把叶子书包放在旁边座位上。拿出书托着腮等叶子来。
果不其然,上课5分钟,叶子才出现在前门门口,唐七七回头看后门,发现后门不知道被哪个**子锁上了。
“报告。”叶子蔫蔫儿地喊了一声,乔斯安看也没看她,淡淡地吩咐了一句“迟到了外面站着。”
“老师,我之前就来了,我刚去了洗手间。”叶子一脸坦诚,唐七七暗想这家伙现在真是和活阎王相处出经验来了,说谎都不脸红了。
哪知乔斯安理也没他,继续讲他的课。叶子尴尬地站在那里,进也不是,出去也不是,正低着头打算说什么,乔斯安冲着他大吼道:“叫你出去听不见啊!”这一吼,吓着了好多人,虽说乔斯安对学生严,但从没有这么失态过。
班里一片安静,唐七七都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他抬头看叶子,显然也是被乔斯安这一吼给愣住了,继而反应过来脸红了起来,朝乔斯安鞠了一躬,退了出去。
唐七七知道乔斯安生气了,这是很明显的事情,可不应该啊,班里之前也有迟到的,也就是被训了几句,不至于这么严重啊,就算叶子是他徒弟,也不应该这样折了叶子的面子。
下课后,照往常,会有很多好学生问问题的,今天,大家都明白乔斯安要处理叶子的事情,都很默契地没去问问题。可乔斯安好像忘记了叶子的事情,坐下来休息,喝水,玩手机。
唐七七出去,看叶子靠着墙、垂着头,唐七七暗道叶子可够没心没肺的,怎么现在还能睡得着,得亏乔斯安没出来。唐七七急忙过去叫醒她,可这家伙死猪一样,喊了几声动了一下都没喊醒。
实在没办法,唐七七只能一把把他推倒了,出来上厕所的几个同学听见动静,都过来了。叶子总算是被摔醒了,睡眼朦胧地看着围着他的一群人,有气无力地问:“怎么了,我怎么在地上,唉,小七,扶我一把。”
“唐七七,不许扶他,让他自己起来!”威严的声音划过人群,唐七七惊愕地转头,顺着墙看到门口的乔斯安。
叶子撑着墙,急忙站起来。乔斯安几步走过来,一脸严肃,只淡淡地吩咐其他人回教室,留下唐七七和叶子。
走廊上还有很多其他学生,乔斯安也不好训他们,“叶子,我只问一遍,你今天早上为什么迟到?”很平淡地声音,乔斯安盯着叶子,叶子抬眸看了乔斯安一眼,快速垂下眼睛,想了好久才低声说:“昨晚睡得太晚,今天没起来。”
乔斯安摆摆手,示意唐七七和叶子进去。唐七七和叶子顶着众人的目光,回到了座位上。叶子没敢坐下,唐七七也跟他站着。
过了一会儿,乔斯安走进来,这时候已经上课好几分钟了。
乔斯安站上讲台,很严肃,也很平淡。“这节课我们不上课,我来教教你们怎么做个大学生。”
每一个从中学走过的学生,大概都经历过一个恐怖的事情,叫做“整顿班风”。但当你们上了大学,就会明白,没有一个班主任会去整顿班风,大多数时候,一学期连班主任的面都见不着几次,更别提整顿班风了。到了乔斯安这里,什么事儿似乎都不按常理出牌了,一个科任老师,停下一节专业课,来整顿班风。
乔斯安站在讲台正中间,眼神扫视着全班,正色道:“我知道各位在来这儿之前,都是你们高中学校的天之骄子,毫无疑问,你们曾经是我们这些人想要的学生,是这所学府想要培养的孩子。可是,同学们,一年的大学生活,你们还是曾经意气风发的那个自己吗?”
有些女生被说得低下了头,班里一片沉默,乔斯安继续,“大学没有太多约束,所以你们管不住自己,当失去考一所好大学这个目标的时候,你们迷茫,不知该做什么,要做什么。于是,女生看电视剧,男生打游戏,平时上课不听讲,期末追求及格。可是同学们,你们想想你们曾经是什么样的,你们的追求仅仅是一个及格吗?你们,还有梦想吗?还是梦想这个词,已经成为一个老土的、过时的词汇,甚至说出来会是一个让人耻笑的词了?那你们上大学干什么,大学,不能助你们圆梦,这样的大学,你们上得有什么意思?难道你们真的只是想在象牙塔里看四年的电视剧,打四年的游戏,睡四年的上课没人管的觉?还是说,国家花心思去培养的天之骄子是一群懒惰无能、撒谎成性、自作聪明、作茧自缚的笨蛋?”最后一句,乔斯安是喊出来的,他看着这一群学生,眼中满是愤怒和失望,恨铁不成钢。
很多坏习惯,刚开始只是一次两次,但就这一次两次,最后就会让人深深沦陷而不自知。唐七七知道、叶子知道,大家都知道,只是他们都还太小,经不住这样的诱惑,也没有人适时去提点提点他们。没有哪个孩子是坏孩子,没有哪个孩子生来不学好,关键在在他成长的过程中被怎样的引导。
“叶子,我问你,今天为什么迟到?”乔斯安话锋一转,又到了叶子这里,叶子抬头发现四周的目光,白皙的脸立马染上红潮,低头,慢慢吐出几个字:“昨晚睡得晚了,今天·····没起来。”他一紧张说话就慢下来了。
乔斯安走下来,到叶子座位旁边,盯着他,“所以,你说你去洗手间是撒谎了?”
叶子没抬头,点点头,又忽然抬头,他脸红扑扑的,眼神怯生生的,快速说了句:“不关唐七七的事儿,是我让他帮我把书包带过来的,老师您别怪他。”
“去把我办公室的那根作图圆规拿来。”乔斯安吩咐,叶子愣然,又低头低低说了声“是”,鞠躬从后门走了出去。
没过多久,叶子回来了,手里拿着作图圆规,低头双手递给了乔斯安。
“啪”厚重的声音打破教室的沉静,乔斯安一棍子敲在叶子胳膊上,大家惊愕地看着叶子和乔斯安。这一下打得叶子猝不及防,“啊”的一声随之而出,又意识到是在教室里,立马闭上嘴,他抬眼看乔斯安,眼中满是不解和羞愤,可他终究没敢碰被打的左臂。
“我说过多少次,不许低头!人立于天地之间,堂堂正正的,抬起你的头!”乔斯安肃然道:“我一会儿打人的时候,谁也不许给我低头,犯错就要有面对的勇气,畏畏缩缩是懦夫所为,别让我觉得你们担不起!”
惊愕、害怕快速爬上每个人的心头。
“这个学期,所有迟到过的同学,到前面来。”
几个男生站起来,壮士就义般走到了讲台前,一个两个都窘迫地想要低头,又忌惮于乔斯安刚才的话,眼神不自然地向下看。乔斯安看了看几个人,“我是说所有迟到过的人,包括女生!包括其他课迟到的!”
这下子,好多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慢吞吞拖了好久,讲台上陆陆续续多了好多人。
乔斯安把这十几个人从左到右看过去,又看了看还坐在座位上的人,“我不相信就这么些人,底下的人,谁迟到了,谁心里清楚,我不想和你们追究。读书读到连承担都读丢了,这样的学生,我也懒得管。我只奉劝各位一句,以后千万别搞科研,国士无双,你们做不了也当不起!”
乔斯安转身,“迟到,有两点错,第一点,唐七七,你说,是什么?”乔斯安审视着唐七七,唐七七默哀,怎么一抓就抓到了他,不过丢这点脸唐七七还是能接受的,他答:“不尊重老师,老师,我们知错了,对不起。”
乔斯安点点头,“第二点,叶子,你说,是什么?”
叶子低头,正打算抬头说什么,乔斯安一棍子甩上去,叶子强忍着,蹙了蹙眉,许久,沉稳的语气,说:“没有时间观念。”
乔斯安转身,训道,“大学之道,在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首当其位的就是修身,修身,首先要端正自己的心思,要意诚。连自己的老师都不能尊重,如何意诚,连基本的时间的观念都没有,如何端正自己的心思。修身不成,何谈齐家!我不奢求在座的各位以后能走到多远的地方、站到多高的位置,但你们起码都要结婚生子、成家立业,你们连自己都打理不好,如何去打磨自己去和另一个人生活,如何去打理好一个家,又如何去教育自己的孩子。我的意思不止是迟到这一件事,但单单说迟到这一件事,折射的是你们的修养,更别提你们的其他恶习。大学,不是你们平庸度日、放纵自己的欢乐谷,而是你们重塑自己、自我修养、滋养梦想的辽阔平原,我希望多少年后,你们能感谢在大学付出的每一分努力,感谢大学给你所有的成长的机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你们作为大学生,要做的,是更努力、更勇敢、更勤勉,而不是荒废到连老师都不尊敬,连基本的素养都丢了。迟到,绝不是一个大学生的行为!”
在迟到泛滥大学校园时,乔斯安的话,像一阵凌冽的寒风刮进沉溺在“温柔乡”中的学生中,虽然刮得脸生疼,却猛然清醒。
一人5棍子,好几个女生被打哭了,唐七七龇牙咧嘴也算挨完了,只觉得手上像被泼了滚烫的油,直想冲到洗手间冲手。第一次,唐七七知道乔斯安打人有多疼,甩起棍子来一点水也不放,脸严肃得很,不和你废话一句,躲了就重来,让你又怕又疼,身体心理两重压力,只一次,就让你今生难忘。
打完人,乔斯安把棍子扔在讲台上,放学生们回座位上,班里早已安静得可怕,仿佛大家连呼吸都压抑着。
“我今天管得有点多,但是,我希望这节课能对你们有所帮助,我希望你们会有所改变。回去都好好想想吧。”最后的语气,透着几分无奈和感慨。
虽千万人吾往矣!一切已根深蒂固那么长时间,乔斯安独做这众人争议的坏人和多管闲事的闲人,他不是夸父,无法以一己之力去改变大学的各种不良风气,只是一个平凡人,以一个老师的身份和责任感,去给叶子他们上了这样一堂课,正如他所说,希望学生们有所改变,但真正会改变的有多少人,没人不知道。可是在这混沌中,总该发出一个清明的声音,去给未来者以信心、希望,让他们相信一切会变好,而这个发声者,又何尝不想他的学生有朝一日站在讲台上,遇到一群同样的学生,能够不顾世俗,尽一个大学教师的职责,能勇敢去做一些事。正如后来乔斯安对叶子说的:“我首先是一名老师,其次才是一名大学教授。”所以,他一直把教书育人作为他最主要、最重要的工作。
而这节课,给了唐七七他们很多警醒,唐七七后来回忆,当天连一向不着调的孟子非也说了一段特别有道理的话:“我们在心智上不成熟的时候,因为一个高考,强行被推入一个无人教导、极度自由地大学时代,一朝踏入这个无人管束的天堂,自由着也荒唐着,其实我们只是需要一个人一步步引导我们,但又有谁愿意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儿。我们总是要感谢乔斯安的,虽然他打人生疼,可他至少愿意为我们停下一节课,教了我们那么多道理。”
有些人,出现在你的生命中,很短暂,却教会你很多,改变了你往后的路,唐七七想,乔斯安就是出现在他们生命中的那个人吧。
第六章:责罚
下午体育课上,叶子像是小宇宙爆发,打出的球一个比一个凌厉,球风刁钻而且霸道,让唐七七招架不住,唐七七边回球边嘲讽:“今天终于不像只绵羊了,你这球技总算走上正常道路了!”说话功夫,叶子一个擦网球,刁钻的角度,唐七七慌忙举拍迎上去,终是太慌乱打出了场外。叶子俯身捡起球,随意转着拍子,笑道:“中午乔老师发消息,让我下了体育课去办公室,估计要和我算上午的账,英勇就义之前,我怎么着也得玩个痛快!”说着一个高远球发过来,这次温柔许多,他们边打边聊,不觉中,下课了。从文体馆里出来,两个人去澡堂冲了个澡,叶子打算回宿舍换个衣服再过去,手机却响了起来,叶子接完电话,把拍子扔给唐七七就往理工楼方向跑,唐七七不明所以,喊道:“叶子,怎么了?”
“乔老师有快递,马上就要走了!”他边跑边说,声音远远传来。唐七七无奈,背着拍子回了宿舍。
叶子气喘吁吁赶到理工楼的快递摊下,替乔斯安取了快递,又跑着去了学院,上了四楼,到了乔斯安办公室门外,整整衣服,敲门。
“进来!”
叶子推门进来,见乔斯安正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一脸玩味地笑,目光相接,叶子已不再生涩,赔笑道“幸亏我跑得快,不然送快递的大叔就走了,老师你下次要早点通知我。”边说边把快递递给乔斯安。
乔斯安没接,脸上的笑意更浓,“拆了。”简短地命令道。
叶子不知所以地一下一下拆着快递,直到他看到一根漆黑色的半米左右长的戒尺,瞬时僵住,他抬头看乔斯安,乔斯安示意他把包装纸扔了,叶子取出那根戒尺,放在桌上,出去把垃圾扔了,回来站在乔斯安面前不敢言语。
因为前两次低头被乔斯安甩了两棍子,叶子现在不敢低头,虽然垂着眼,但还是能感觉到乔斯安在盯着他,僵持了好久,叶子终是败下阵来,慢慢取过戒尺,躬身,双手递给乔斯安。
乔斯安接过戒尺,左右端详地看了看,“还不错,够结实”一脸笑,对叶子说,“不过你别犯大错,不然打断了它,我可还要用那根圆规棍子抽你了,打伤了我可不负责。”
叶子愣了几秒,随即尴尬地笑了笑,“老师待我,真好。”
乔斯安也不管他话里的反语,淡淡地吩咐道:“右手,伸出来。”
叶子知道,乔斯安要和他算上午的账了,抬眸瞅了乔斯安一眼,踌躇了一会儿,默默地伸出右手,伸到乔斯安最好打的地方,垂下眼眸,不敢看乔斯安。
乔斯安也没多说话,“啪”的一声抽上叶子的手,没有丝毫停歇,舞着戒尺,接连几下抽下去。
叶子忍着,左手死死抓着裤线,克制着每一戒尺下去条件反射想要收回的右手,不敢说话,也没求饶,默默承受乔斯安的戒尺。差不多抽了20多下,乔斯安方方停下。
叶子急忙认错:“老师,您别生气,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迟到,不该耍小聪明骗您,不该和您撒谎,老师,我知错了,您别生气了。”
“你昨天晚上晚睡,干什么了?”乔斯安问。
叶子转着眼珠,踌躇思虑了一会儿,喏喏地回道:“我玩游戏了。”
“玩到了几点?”
“1,1点。”叶子哆哆嗦嗦说出这句话,迎接他的是乔斯安狠厉的一脚,叶子直接摔在地上,右手触地,突然的刺痛让他呼出声来。
“墙角,跪着,我现在没工夫收拾你,你给我跪着好好反思反思”乔斯安压抑着怒气,又把纸笔从抽屉里取出来,放在桌上,接着吩咐:“再写一篇检讨。”
叶子站起来,拿上桌上的一沓信纸和笔,给乔斯安鞠了一躬,走到墙边,缓缓跪下。他和乔斯安相处以来这一个月,早已经领教过乔斯安的手段,罚跪也是有过的,更何况是他有错在先,这次罚他跪,他是服气的。他用左手抵住衬在墙上的信纸,肿胀的右手握上笔,只一下,就疼得咬住了牙,整个手掌疼得碰也不能碰,他狠心用力攥紧笔,咬紧牙,用持续的疼痛麻木自己。
好一会儿,叶子才哆嗦着握正笔,他颤抖着手写下“检讨”两个字,终觉得不好,撕了又重写,可第二次,效果也差强人意,又撕了重新开始,反复几次,方才满意。
他的手疼的厉害,几次犹豫,最后一次回头看了一眼端坐在办公桌前备教案的老师,小心谨慎地准备交换左右手的笔和纸,但最终还是忍住了,既是老师罚他,他不能这样偷奸耍滑去欺骗老师。这样支撑了许久,手疼、膝盖疼。他一手抵着信纸,一手写字,没有桌子的支撑,两支胳膊悬着也难受,身体叫嚣着,疼痛和麻木交替折磨着他,疼得麻了,麻得又开始疼,衣服也早已湿透了,贴在身上,异常难受,湿漉漉的碎发贴在额头上,脸色苍白,整个人气色很不好。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叶子倏忽转头看了一眼门,又焦急地看了一眼乔斯安,乔斯安没回头,只淡淡地吩咐:“去开门。”
叶子顾不上疼痛,快速站起来,膝盖的疼痛又使他站立不稳,将要跌回去,他慌忙扶住墙,稳了几秒,走过去开门。
第七章 故乡山川
“师哥?”看着门口英俊挺拔的林湛,叶子疑惑,这个点,师哥来找老师干什么?
林湛,13级基地班班长,他身上的光环太多,学霸、校草、富二代、官三代、校足球队中场小将,当然,还有一个身份:乔斯安的弟子。
林湛的母亲和乔斯安是至交,更是师姐弟的关系,两个人虽差了7岁,却成了很好的朋友,林湛的母亲为生林湛大出血而死,乔斯安疼惜他,林湛7岁拜师,与乔斯安关系之好,甚于父子。
叶子有时候会想,乔斯安这教育方法,多是在自小淘气的林湛身上逼出来更是试出来的。
“老师,这都几点了,您不是说今儿回家给我们做顿大餐吗?我都快饿死了,还等不上您老的电话,您就算不怕饿死我,也不能饿着咱们叶子啊!”林湛一进门就抱怨着。
乔斯安很多时候也纵着他,毕竟从小带到大的孩子,林湛性格又开朗爱闹得很,乔斯安也喜欢他阳光爱笑的样子,开玩笑道:“走吧,饿死你确实不打紧,你师弟我可舍不得饿着。”
叶子尴尬地笑笑,又探询地看了乔斯安一眼,乔斯安道:“把东西都带上,回家再写。”
林湛开车,很快,就到了乔斯安的家,这是坐落在郊区的一座小别墅,二层楼,简单干净又很雅致,乔斯安的妻子前几天带着5岁的儿子回娘家了。
乔斯安进门换了家居服,围上妻子的围裙,显得十分古怪,惹得两个孩子大笑不止,见乔斯安恼羞成怒,急忙跑过去要帮忙做饭,乔斯安佯怒道:“填什么乱,带你师弟回房间上药,一会儿下来吃点水果,别在这儿添乱。”
林湛嬉皮笑脸地带着叶子上了楼,他从7岁起,经常会住在老师家,父亲忙于公司的事儿,比起家里,他更喜欢老师的家,没有师娘之前,老师一个人住着一套楼房,两间卧室,一间老师的,一间他的。自从娶了师娘,老师就在郊区买了一套别墅,当然也备有他的一间卧室,后来叶子跟了老师,师娘又收拾了一间屋给偶尔回家里住的叶子。
两人到了林湛的房间,他从抽屉里取出一管药,摊开叶子的右手,虽然在办公室已经瞥见叶子的伤,但是,此刻正面来看,肿胀得透明,仿佛吹弹即破,他心疼得不行,但又心知老师责罚叶子必定有原因,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轻轻地说:“可能会疼一点,忍着点。”这是明显的规哄一个小孩子的语气,叶子乖巧地点头。
虽然林湛已经很小心了,但是还是疼得叶子出了一身汗。
“把裤子撩上去,我看看你的膝盖。”虽然叶子已经努力稳住自己的步子,但是叶子给他开门后走得几步,地上放着的纸和笔,他猜测老师是罚叶子跪着写检讨了。他没少被罚过这个,自是深知膝盖的疼痛。待叶子撩起裤管,林湛看见他的膝盖已经红肿起来。他一边为叶子上药,一边随意地和他聊天,聊他们今天的足球比赛。叶子忍着痛,听着林湛的讲述,看着他意气风发的模样、随心所欲的笑容,和小心翼翼为自己上药的温柔,无一不让他想起他哥,那个也曾这样温柔对他的叶琛。
他忽然好想他,从昨天打给李大哥的那个电话开始,到他妈来电,再到他把自己**在游戏中,之后是老师课上的教训,下午的体育课,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打球,期望自己精疲力尽,再到之后老师打他罚他,他的脑子里,其实根本没有从昨天的悲伤中走出来,他觉得自己支撑不住了,他好想他哥回来,就算不回来,听听他的声音也是可以,至少让他有继续坚持下去的动力。
“师哥,能给我唱首歌吗?”叶子忽然问道。
林湛愣了愣,看叶子纯真的双眸,孩子一样期盼的眼神,他以为叶子是疼得厉害,转移一下注意力。
“好啊,想听什么?”林湛问
叶子脱口而出,“李健的《故乡山川》,师哥会唱吗?”
“会一点,怎么,想家了?”
叶子沉默了一下,那双清亮的眼睛暗淡下去,低声说道“是啊,我想家了,想他了,我哥哥,我想他了。”
“你哥哥?你还有一个哥哥吗?”林湛疑惑,他从来没有听叶子说过他还有一个哥哥。
“我哥,我有一个哥哥的,他上大学时,把我带到了西安,每年中秋节他会唱这首歌,也教着我唱,昨天是他的生日,我好想他,却说不了一声生日快乐。”叶子的声音滑出淡淡的悲伤和思念,他顿了顿,转而叹息道:“一个人太通透了有什么好?他从小就知道自己要什么,一纸大学录取通知书“卖”了他自己,实他现了他自己的梦想,也成为了人们口中的英雄,可是,他对不起我,对不起我,还有我父母,从小到大,我爸妈只疼他一个,他怎么可以这么狠心,两年了。”叶子眼中起了愤恨。林湛搭上叶子的双肩,摇晃着他,叫道:“叶子!叶子!”在这呼唤声中,叶子逐渐回复理智、镇定下来。他双手埋住脸颊,深深地吸气,努力让自己安静下来。林湛轻拍着叶子的肩,哄道:“没事儿,叶子,会没事儿的。”
叶子平静了许久,才把手放下,又是一张干净清俊的脸,他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才开口说:“师哥,今日老师责我,我知道他是气我荒废青春、懒散成习,怪我不思进取、毫无目标,这些我都认,可是师哥,我怕我一旦坚定信念付出心血就会再难改变心意,怕我最终孤僻执拗辜负了老师和师哥的心意,也怕我爸妈生儿养儿一双却最终只能日夜望眼欲穿的等待。与其这样,我宁愿浑浑噩噩地过完这几年,安稳找一个工作,也能时常回家看看父母,这样就挺好的,不是吗?”
叶子隐藏自己、不张扬、不争不抢,只是怕自己的梦想太明晰、信念太坚定,终会义无反顾地走上自己的路,像他哥一样,不忍、不想、不敢却又不得不做。他哥的事情,唐七七是知道的,去年冬天回宿舍的路上,他们宿舍在另一个校区,中间有一段小路没有路灯而且经常出现小偷,那天天气很冷,走到一半,就看到前面女孩的口袋里正缓缓蠕动着一只手,是小偷。唐七七和叶子都看到了,叶子当即走过去撞了那小偷一下,那个人凶神恶煞地看着他,显然嫌他多管闲事,令唐七七吃惊得是小偷继续伸出手,准备对那个戴着耳机毫无发觉的女孩下手,叶子见状,直接撞了那女孩一下,连声道歉对不起,小姑娘也没说啥,只是好像有所感觉,快步走了。那小偷见此,恼羞成怒,掏出匕首,“***别多管闲事!”叶子不甘示弱,盯着他的眼睛,认真严肃道:“偷个东西可以理解,你就是偷了也没有多少钱,不犯罪,你现在持刀,是想彻底把自己送进监狱吗?”那小偷不知道是看叶子个子高还有唐七七在场害怕打不过,或者是被叶子唬住了,骂了一句“你等着”就跑了。当天晚上,唐七七始终记得叶子失神又空洞的眼神,仿佛融进了这世间所有的悲凉,他第一次和唐七七谈起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这个人:“起先是因为他从小到大的梦想,家里人也觉得他有出息,想去哪就去哪儿吧,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男孩儿都有军人梦,何况我家几代来他是第一个大学生,家里自然也晓不得该学什么,他有自己的想法,家里人自然是支持,等到后来,他带着我离了家,可他终究是有信仰的人,即使舍不得放不下我,也义无反顾去了云南,我知道,东南边境,多是不太平的,他做什么,又不能让我知道,他选择了国家,想来是个英雄!可我终究,是这个世上最不想他做这个英雄的。两年了,他都未曾回家,未曾看过我,我都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小时候说好会保护我一辈子,可是高三我胃溃疡住院,陪在我身边的连一个亲人也没;高考结束后我跑去云南看他,在火车站等了3个小时也没等到他来接我,最后他同事来了,说是他临时有事,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他、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小七,我快撑不住了,我害怕了,看到那把刀的时候我怕了,我都不敢告诉你,我哥,其实就是一个警、察。”
我哥哥,其实是一个警察。这样一句话,有多少无奈多少辛酸和多少思念。叶子该感叹命运的坎坷,还是愤慨上天的不公?都没有,他是个好人,是个善良的人,他一次次说自己撑不住了,却还是义无反顾去挺身而出,默默承受了生活和命运给他的一切。人生在世总是苦难多于快乐,而常人,是需要在无常的苦难中学会探索光明,正己身、爱他人,一个开阔的胸怀和一份刚毅的性情总是能在多少年后使一切豁然开朗。当你没有叶子那样的机缘,碰不到乔斯安这样的人,而又同样一路坎坷身处无尽的悲凉和无奈中,你或许懊恼、愤怒,觉得天道不公或者扼腕感叹身不逢时,希望你在这么多的苦难中,首先保持善良,心怀善念,不因为自己所受的苦而为难别人,也愿意尽所能爱那些爱自己的人。所以说,即使那时的叶子没有今日的自信,唐七七依然很敬佩他,他一个人孤单又执拗地长大,一片善意却长满了心田,他那样聪慧的人,却舍得自己一身才华,在爱他的亲人面前,毫不犹豫地收敛满身光华,无怨无悔。
那是年少的叶子在一无所有的时候,做出的对所有人最好的选择,可是他终究年少,少年人的惆怅和他自小所经历的伤悲确实让他对未来太孤注一掷,他不明白,其实世事变化无常,有好就有坏,只要熬得过去,未尝不会否极泰来。
林湛是知道叶子有个哥哥的,但不知叶子会是这样的想法,都是少年人,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劝解叶子,他自小家庭优渥,虽没有母亲疼爱,可家中长辈对他极为宠爱,又有老师教导他做人做事,一路顺顺利利,以前在电视剧中看过那些苦难的人,但那只是电视剧,当自己的师弟成为了故事主角,他这将近20年的人生,从没有教过他如何去做。他只能轻轻拍了拍叶子的肩膀,安抚她,用他一贯温柔的语气,说:“别伤心了,一切未必有如你所想,你想听,师哥就给你唱一段,你就当我是你哥哥,要是觉得可恨,就打我出气,若是觉得难受,就哭出来,师哥不会笑你的。”他宠溺地揉了揉叶子的头发,他清明又带着忧郁的声音响起:
当微风送花草清香
正是我想你的季节
远方的家是否无恙
江水日夜流淌
当风筝已漫天飞旋
曾是你望眼欲穿
往日时光匆匆流水
带你奔向何方
我心中的世界竟是如此遥远
不知不觉中已离家千万里
此刻灯火辉煌多想与你分享
却再也不能回到你身边
脚下虽有万水千山
却远不过对你的思念
看过多少月落日出
没有相同的一天
每当雪花绽放心也跟随飞舞
曾经的候鸟如今身在何处
在那遥远地方灯火依然昏黄
却无数次照亮我的梦乡
第八章 斯安
饭桌上,在林湛乐颠颠地将要把那一盘的荞面碗托消灭的时候,乔斯安终是忍不住喊住了他,“给叶子留点,有没有点当师哥的样子!”
林湛一脸无辜,“老师,这一桌子的菜呢,叶子唯独没动这个,说明他不爱吃啊,老师你怎么这都看不出来。”
“老师,你这么偏心,师哥该吃醋了,真的,我确实不是特别喜欢。”叶子笑着帮腔道,“这荞面碗托,是山西的特产吧,师哥既然喜欢,下次我回家给你多带点,老师呢,要不要?”
“一瓶陈醋,当是你的拜师礼了!”乔斯安一本正经道,而后沉默吃着饭,再无他话,叶子和林湛见状也都闭了嘴,低头专心吃饭。
饭后,林湛去洗碗,叶子被赶回卧室写他的检讨。乔斯安也很无奈,写个检讨,怎么写了这么长时间也没写完,他好像也没打得多么重。
将近9点,叶子听见门被推开,沉稳的脚步声,是乔斯安进来了,叶子没敢回头,继续跪着。
书桌上放的整整齐齐的纸和笔,乔斯安拿起来看,叶子的字很是洒脱但又没有丝毫浮夸,很是耐看。乔斯安认真读了,吩咐叶子起身,把他叫到面前,复又让叶子伸平双手,叶子以为乔斯安要打,却不想他只看了看,无奈地叹口气,“很优秀、也足够真诚。”叶子不明所以,一脸疑惑。
“这么一手字,而且左右手都可以,下了不少功夫吧,你的优秀,不只体现在学习上,连这种细枝末节,也做得这样好,是一块璞玉。右手受了伤,可你还是没有用左手写,说明你很真诚;这份检讨,写的很认真,该认得错都认了,甚至说了以后怎么做,你这样聪明的人,应该早知道自己做的事儿会让我打你,为什么还要跟着他们一起玩到那么晚,是因为你不够自律,我觉得不是的,我说的对吗?”乔斯安平静地解释着,叶子半垂着眼眸,不作声,久久才说,“对不起,您罚我吧。”
乔斯安把叶子拉着坐到床边,问道:“叶子,老师待你如何?”
叶子诚惶诚恐地站起来,急忙说道:“老师待我当然很好,老师,我······”
乔斯安打断她,“那你有没有把这里当家,可曾愿意信任于我?”
乔斯安这样问叶子,当真是让叶子害怕了,他一紧张说话就慢,带着他惶恐又委屈的语气,一番话说得百转千回:“我当然信任老师,虽然我和您相处短短一个月,可是从您第一次打了我又给我买了饭还告诉我好多道理,我就觉得您不一样,您问我愿不愿意做您的弟子,我是考虑了好久的,老师,我知道我孤僻执拗不会轻信于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从叫您老师起,您打我罚我,我都甘之如饴,师娘和师哥都待我很好,你们这样待我,我虽然偏执顽劣却还是知是非识好赖的,在我心里,你们早已是我的亲人。”
乔斯安让叶子坐下,像在叙说和自己无关的一件事,语气很平淡,“我出生于山西太原的一个小村镇,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从小到大,唯一让我觉得和出身没有半分关系的是我的名字,斯安斯安,是小叔给我起,他死得很早,大学读到第三年,得了尿毒症,他死于尿毒症,也是死于贫穷。我高考考中父亲带着我四处借钱,我那年17岁,亲自写下一张张欠条,在上面写上自己的名字,按下手印,我爸说,想上学,就看乡亲们相不相信你能有出息。我用借到的钱上了大学,从此后虽有艰苦,却让我看到希望。”
叶子愣然,他呆呆的看着乔斯安,万不曾想,值得他仰望的老师会是这样的出身,更不曾想,让他敬畏的老师会和他坦诚而谈自己的经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喃喃道:“老师,我······”
乔斯安打断他,宠溺温柔地说道:“叶子,初见你时,是你大一时,你们班任杨老师叫你来办公室,正好那天我去他办公室拿文件。我听你班任劝你申请一下助学金,你拒绝了,你说父母勤俭节约还是能供得起自己上大学的,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给钱不要的孩子。待你走后,我好奇就问了杨老师你的情况,我才知道你出身山西大同的一个小县城,大一一上来就打了三份工,饶是如此,你的学业成绩仍是不错,更是被班里传出学神的称号。后来林湛代码的事情被我发现,我知道你应该是天赋很高的孩子。从那时我开始关注你,一是惺惺相惜我们同样的出身,二是喜欢你对待自己出身不卑不亢的态度,三是我也惜才,欣赏你这样有才华的孩子。直到我教了你们班的复变函数,你第一次上课便迟到撞到我手里,我才慢慢有了收你的想法,我知你家境贫寒怕你会借势而上反成了俗人,也担心你一路必定坎坷走到此步是否有几分世俗?所以,纵使你满身才华,藏也藏不住的惹人耀眼,我还是迟疑不定,直到我打了你又训斥了你,你平淡却不掩感激地说了声‘谢谢老师’就准备离开,我才明白,你一身贵气根本没有丝毫世俗,外表冷淡内心却是一片赤诚,很真实!很纯净!你那时给我的感觉,仿佛你从尘埃中走来,却以尘埃为水,整个人被涤荡得清透。叶子,老师从那时,决定收下你,我想要把你这块纯净的的玉石雕刻成一块儿璞玉,这是我为人师者的自私,也是我为人师者的特权。老师知你心思重,却不曾想,你会有那么多不得已而为之。现在老师把你曾经或许疑惑过的一切都告诉了你,你若不怪老师也曾百般试探,若还认我这个老师、信任我,告诉老师,发生了什么事儿,你这样藏拙为了什么。叶子,你不是一个人,有什么事你可以和老师说。”
“老师,没有,只有老师不认我,我也不敢不认老师,老师·······”叶子急忙说道,他想解释很多,却什么都解释不了,看着乔斯安温柔的眼神,叶子终究无可奈何,放弃解释也放下所有的自我防备,轻松地笑了一下,乔斯安第一次从他脸上看到阳光,驱逐掉之前这张脸上的忧郁。
“我有一个哥哥,没有他,也许我现在就是一个文着文身混迹社会的不良青年,他给了我全部。”
那个晚上,叶子第一次放下他心中坚守的对一个人孤傲的崇拜,愿意把他心中最深的的秘密倾诉给他18岁时遇上的乔斯安。
第九章 叶琛
叶子从有记忆以来就喜欢叶琛,他随着姥姥姥爷生活的几年里,叶琛一逢假期就会来看他,给他讲故事,带着他和姥爷村里的大孩子小孩子一起玩儿,玩累了,回家的路上,叶子趴在叶琛的背上,一向沉默寡言的叶子总会在这个时候和叶琛说好多话、问许多小孩子脑袋里才有的奇怪的问题,那时的小叶子,很知足也很幸福。
叶琛要上初中了,小叶子忽然意识到自己如果再不上学,就要错过了哥哥一块儿上学的机会,于是他求他爸,他爸托人找关系,让并不符合年龄的叶子提前上了学。叶子满心以为可以和叶琛天天呆在一块儿了,可优秀的叶琛被选拔到了县城里的一中,一年后,他堂哥也去县里的初中求学了,独留叶子一个人继续他的求学生涯。那时的叶子孤独害怕胆小自卑,在家里,父母对他冷冷淡淡,在学校,小孩子们欺负他。叶子时常挨打挨骂,变得越来越不敢说话。他的学习成绩不好,捎带着连一些老师也对他有了几分偏见。父亲更是常抱怨早知道这么笨这么不争气当初就应该不要这个孩子。那是叶子最懦弱胆怯的几年,一个刚刚开始踏进知识殿堂的小孩子,却觉得周遭的一切仿佛要将他淹没。受欺负又胆小的孩子往往会走上两个相反的极端,或者胆怯懦弱卑微到骨子里,或者突然变强以暴制暴。而善良沉默的叶子,会选择第二种。他忽然强大起来,不再害怕任何人,打他的,他打回去,有时候他赢,有时候他也会输,但再不是过去的默默忍让。说他闲话的,他会骂回去,甚至威胁恐吓让那些小孩子不敢有下次。不喜欢他的老师,他连课也不去听。那时候仅仅5年级的叶子,俨然成了所有人中的坏孩子,叶爸也因为这事儿打过叶子,可叶子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就是依旧我行我素,那时候,叶子被一起混的小兄弟们称为“老大”,叶子本打算上初中以后继续他光辉的大哥生活,岂料,叶琛一句话逼得他跟着叶琛来到了西安。
叶琛是个好哥哥,这是毋庸置疑的。可能有人说叶子受欺负的时候,怎么没见叶琛这位好哥哥来过,叶子变坏的时候,怎么没见叶琛管过。只能说,叶琛也只是普通人,甚至他那时拥有的远远没有同龄人拥有的多,他只有一个贫寒的家庭。他过早的懂事,给了叶子一个有甜美回忆的童年。他聪明又努力,学业上一直步步高升。除此之外,他也真的一无所有。远在县里上学的叶琛,在每年两个假期中,辅导过叶子的功课也尝试着解决叶子的问题,可是远水解不了近火,他走了,叶子的问题依然存在。甚至因为叶子那次打架要被学校记大过,已经临近高考的叶琛专门请假回来,在学校办公室甩了叶子两耳光,给对方赔礼道歉,请求校方从轻处罚。哪个哥哥能做到这个地步,又有哪个男孩能在这样的生活中依旧选择坚强、积极、乐观、友善,叶琛,做了他能做的全部。
叶琛决定带叶子去西安,因为他要在那里读大学。叶子当然不走,他想继续他当老大的生活,怎么愿意跟着叶琛去西安,人生地不熟,叶琛还随时可能再给他两巴掌,他自由惯了,自是不愿意老有人管着他,叶琛只说了一句:“不跟我走就别读书了!”叶子混是混,可他从来没想过要放弃学业,从来没想过自己不读书还能干什么,跟着父母种地还是去县城里跟着理发店的老板做学徒,不不,他不喜欢这些,他想了想,还是跟着叶琛走了。叶琛选择了离他学校最近的一所中学,让叶子住宿,因为他读军校,没办法自己在外面租房子。叶琛大学四年,叶子跟了他四年,这四年,叶琛教了叶子很多东西,骂过打过叶子,但也带着叶子爬过华山、看过瀑布和壮观的兵马俑,在回民街吃过小吃,在西安古城墙上嬉闹过,在夕阳西下时静静坐在广场边上听鼓楼传来的一声声鼓声,他甚至带他南下去过成都,在红墙绿里的武侯祠廊道里请别人拍照,留下兄弟两最好的回忆,在锦里走过,看过都江堰,见过大熊猫,他还在同学面前炫耀过他的叶子。叶琛给了叶子另一个全新的世界,帮他打开了一扇窗,让他发现,除了那些欺负他的孩子、冷淡的父母、对他有偏见的老师、他曾深深沉醉的逃课打架抽烟炫酷的日子,他还可以有很多种可能,原来这世界,有很多他不知道的东西,有更美丽的风景和更值得酣畅淋漓的人生,有诚挚的信仰和执着的梦想,有一些人,爱这个国家真的超过一切,例如叶琛。
叶琛毕业,服从安排去了云南,叶子也曾哭过求过,嚷过闹过。叶子和叶琛苦求过:“别丢下我,我就你这么一个哥哥。”就连临走前,叶子还在和叶琛闹绝食。那天,叶子和乔斯安说:“怪只怪他把我教好了,我的性情是他教出来的,我的字是他让我练出来的,因为我之前一直是个左撇子,跟了他之后,我才开始用右手写字。他的那些原则和坚持,四年耳濡目染,足够扎根在我心里。无论如何,我是不敢让他失望了。”叶子泪眼婆娑地送走了叶琛,从此沉默寡言,性格怪得很,不会特意和别人亲近,也不在意那些利益,坚强得很又从不会刻意表现出来,聪明得很又不会特别尽力。叶琛走得时候和他说过,如果重来一次,他不会选择现在这条路,他的这条路对叶子太不公平。他教导叶子成为一个有原则、能坚持的人,带叶子来西安的四年,是给了叶子宽阔的人生,可自己的离开,又让叶子往后的人生充满对他的担忧、承受了来自父母、家族的诸多压力。只是人生没有重来,他没办法回头。
可是他足够幸运,他的叶子足够幸运,因为遇到乔斯安。
叶琛的番外,这是那四年他和叶子生活的一个缩影,是叶子曾经告诉唐七七的一段过往,以下:
番外之误会
那是叶子和叶琛来到西安的第二年,彼时叶子已然改变了很多,烟不抽了,学也好好上了。美丽的西安给了叶子很多意想不到的成长和惊喜。叶子学会了和同学相处,学会了怎样去表达自己的情感。他有时候会和好朋友站西安的城墙上感受这几千年的历史,有时会和叶琛去看新上映的电影。叶琛没在物质上亏待他,也不忍在物质上亏待他,学校的奖学金和父母打过来的钱,他用一小部分,更多的,他用在叶子身上。叶琛深知,一个人的气质是从他经历过的事情中体现出来的,他未曾看过华山之巍峨、瀑布之澎湃,如何明白山河比书上描写得还壮丽?未曾登临古城墙,怎能切实感受到那来自几千来前的厚重历史?
当然,叶琛也会时常带叶子来自己的学校,顺带着就可以进行一下爱国主义教育,学校的饭又便宜,叶琛觉得一举两得。
这天,叶琛又一次带着叶子进了校门,没走几步,他的舍友就有些气喘地跑过来,说是老师找他有急事。叶琛就让叶子一个人先去食堂,他估计一会儿就过去,并且把自己的两张饭票给了叶子。
叶子也来了好多次了,轻车熟路来到食堂,排着队等着打饭。很快,就快轮到叶子了,前面快要轮到的是一个大爷,叶子静静地等着。
那个大爷表示自己没有饭票,打饭大叔就问叶子能不能帮忙把饭票给大爷一张,让大爷给他现金,叶子仔细地想了想,他现在只有两张饭票,给了大爷,自己和哥哥就只能吃一份餐,本来一个人一天三张票,以他对他哥的了解,今天晚饭,他哥肯定是不吃了。如果午饭也吃不好,他明天还有训练,叶子怕叶琛吃不消。
于是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致歉说:“对不起,我只剩一张了。”
大爷略有尴尬,随即笑着说谢谢。后面有人有多余的饭票,大爷最终也打上了饭。叶子打了饭,转身,倏忽看见站在不远处的叶琛,没有一丝笑容,就这么盯着他,似乎看了他很久。叶子茫然地想了想,还是走过去,把另一张饭票递给叶琛。叶琛打量了他好久,叶子隐隐能感觉出叶琛生气了,可他不明白叶琛生气什么?他也没干什么事,莫不是刚才老师找他告状他上周来时逗学校人工湖旁边那只憨憨的京巴狗还把它的毛拿水淋湿了?他摇摇头,觉得自己肯定想多了,大学老师哪有这么无聊。
叶子沮丧地站在一边等着叶琛打完饭,低着头跟着叶琛,随便找了个座坐下。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叶琛,只见叶琛沉闷地低头吃着饭,头也没抬,话也没说一句。叶子好生懊恼,想着反正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索性一大口塞进嘴里,心里暗骂自己,怕个作甚!
两个人吃完饭,叶琛带叶子去学院三楼的办公室,那是他的值班室,周六日都是他值班,因为老师们都六日休息,偌大的楼里就有几个办公室有学生在值班。路上叶子有点生气,又有点害怕。这一年里,叶琛虽说对他很好,潜移默化地改变着他,但是动手打他也不少,最可恨的是变着法的罚,他已经初中生了,有时候就算不怕疼,也熬不过那羞。他刚来西安时就想过叶琛会打他,但想想两个人都是住宿,叶琛总不至于把他拎到大街上教育吧!千算万算没算到叶琛这家伙居然运用职权之便教训他,好几次,他都想到学校举报他,但想想叶琛对他的好,又没骨气地放弃了。
他甩了甩脑袋,懊恼自己怎么这么没出息,刚想着害怕,忘了自己什么事儿都没干,自己本身也是一肚子的火气和委屈。抬起头来瞪着叶琛,愤然问道:“你生气什么,我又没惹你!”
叶琛回过头,低沉的语气,说道:“学了一年,连做人都学不会,你还好意思问?”
叶子彻底被这句“连做人都学不会”惹怒了,觉得委屈万分。若是在以前,叶琛再怎么说他他都认,谁叫他那时候混得没边。可是现在,他自认为慢慢地变好了,甚至说,由于他的天分和叶琛的教导,他比很多同龄人更优秀。今天,他也一直规规矩矩,对谁都客客气气的,他怎么就平白无故赚得叶琛一句“连基本的做人都学不会”?
叶子忽地睁开叶琛的手,气冲冲地喊道:“我怎么了?哥你说清楚!”
骤然的喊声立马引来周围学生的目光,叶子羞愤地低下头。叶琛低沉地声音像是咬着牙挤出来几个字,“回去说!”
叶子暗自懊恼,咬了咬牙。快速跟着叶琛走了。
到了办公室,叶琛吩咐叶子把门反锁,叶子磨蹭着锁上门,转身见叶琛坐在椅子上,阴沉着脸,叶子有点发怵。
“不难为你,给你半小时,站那儿,想想错哪儿了?”叶琛淡然地说道,用手指指了墙角,准备写今天值班要写的东西。
“我不站!哥,你凭什么这么对我,我怎么了?我想不出来,我也没做错什么!我不站,我不服!”叶琛没想到叶子居然敢这样冲他大喊大叫,这一年里,除了刚开始那几个月,叶子会和他发脾气,后来,叶子再也没发过脾气,他知道,叶子信赖他,也愿意尊敬他,虽说他后来几次动手,叶子虽然嚷嚷,却从没朝他这样甩过脾气。叶琛觉得,这孩子是被惯得没边了,之前在食堂的事儿,在加上现在的情况。他愈发觉得叶子欠收拾了。
想及此,他心中存留的那点心软也荡然无存了,站起来,走到叶子身后,一脚踢上膝窝,叶子应声跌跪在地,叶琛骂道:“不想站就跪着!”
突然的疼痛让叶子喊出声,叶子觉得羞辱万分,挣扎要站起来,被叶琛拿手狠狠按着肩膀。叶子起身不成,心里又不服气得很,张口就骂:“叶琛你**?有本事你放开我,你这是倚强凌弱!”
叶琛被他直呼其名,一直强压的火气完全被挑了起来。疾步走过去拿起门口的扫把,转身见叶子已逃到另一边。两个人绕着桌子转,叶子边跑变骂:“叶琛你还是亲哥吗?我怎么了我?你是不是看我不顺眼,你要是嫌弃我当初带我来西安干啥?你看我回去告诉姥爷,让姥爷知道你打我,你看他怎么收拾······”
“啊!”未等叶子说完,叶琛便逮到了他,一扫把敲上去,叶子直叫。随即顺势把叶子踢跪,一只手抓着他双手,另一只手狠狠地挥舞着扫把。
“继续叫,办公室隔音好,你叫破天也没人来救你!”
“长本事了你,敢叫我名儿了,你上次叫爸名儿的时候我没收拾过你?看来我是打轻了,这次让你长足了记性。”
扫把疾风骤雨般甩下来,叶子起先还喊,后来觉得被按在地上实在没脸,又堵着一口气和叶琛暗自较量,他不想被叶琛看轻了,死死咬住嘴唇。
叶琛见他不再反抗,松了手,喝令他跪好,训骂他道:“以后让我听见你不会叫人,别怪我不给你留情面!”
叶子低着头,不说话。叶琛喝道:“说话!”
叶子低低的声音,“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我的错,哥打得对,我认错。”
“但是哥能给我解释一下,我今天中午做错什么了?如何惹得哥大动肝火来教训?哥,我做错了什么?究竟是什么能配上哥那句‘连做人都学不会’?”叶子倏然抬头,双眼泛红,有点赌气又有点委屈。
叶琛见他委屈的样子,感觉好笑,他见过不开窍的,没见过叶子这样不开窍的。想着叶子也态度诚恳问他了,便不打算为难叶子,耐着性子说:“你不是两张饭票吗?还撒谎骗那个大爷。以前你见着流浪狗都要喂点吃的,怎么来西安反倒丢了你的慈悲和善良?还好意思问我?让你闭嘴是怕我忍不住在外面给你个没脸,你倒还耍脾气了?”
叶子心里是炸毛的,但他还是没敢立马站起来冲叶琛嚷嚷,鼓着脸,气愤地争辩道:“哥你能不能别不讲理!我还不是怕你中午吃不饱,晚上不吃饭,明天的训练受不了!撒谎?什么撒谎?我那是善意的谎言好不好!我总不能说我的另一张饭票要给我哥哥,让周围人怎么想你呢?万一有个认识你的人呢?我还不是为了你!”
叶琛被叶子反驳得有点哑口无言,但还是沉下脸否定:“谁说我晚上不吃饭了?我自己的训练我自己清楚,你瞎想什么?”
叶子气鼓鼓地瞪了叶琛一眼,身后的伤还一跳一跳地疼,心里暗骂叶琛死鸭子嘴硬,干脆扭过头不理叶琛,只故意喘着粗气表示自己的不满和愤怒。
叶琛心下早已有几分愧疚,想着今日错怪了叶子,还下了狠手打了他。又有几分懊恼,自己怎么如此冲动,就不能先问问叶子?他觉得自己这个哥哥当得实在失败,叶子如此信赖他,他怎么就不能相信叶子,相信他这一年确实在改变。他想扶起叶子,好好地道个歉,但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叶子,又觉得自己有点拉不下脸来道歉。伸出去的手又收回来,反复纠结了一会儿,暗骂自己摆什么兄长架子,矫情什么,放不下什么身份,终于打算伸手拉叶子起来。就听见叶子懊恼地说:
“怎么每次和你赌气都赢不了,算了算了,我不告姥爷了总行了吧,让我起来吧,我腿都快断了。”
叶琛看着夸张地嘟着嘴,揉着腿,眨着小鹿眼,眼神里满是小爷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计较的意思,就被逗笑了,转而又觉得感动和心酸。
叶子在给他一个台阶下。
叶琛扶起叶子,赔笑道:“感谢我们家小仔的宽宏大量!”
“然后呢?”唐七七问叶子。
“然后”叶子想了想,“我和他说,以后不要用扫把打,抽烂了扫把还得给人家重买,这个钱花得不值得,还是用皮带好,一般是抽不断的。他感动得地差点掉眼泪,给我道了歉,正经地道了歉,说他不该不相信我,说我是他弟弟,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相信他教养的弟弟。”
“所以,你坚持了这么多年?”唐七七问。
“是啊,他刚离开的时候,我惆怅郁闷想抽烟,觉得对不起他就忍住了。伤心的时候想喝酒灌醉自己,心情不好的时候想冲别人发脾气,打工回宿舍的路上,想着要不就拿上那点助学金。这些人之常情,都怕他失望。我······”叶子默然地说着。
唐七七不忍他再说下去,“叶子,一切都会过去的。”
叶子惨淡地笑笑,“去年开始,我妈有时候打电话的时候就会忽然问我,我哥什么时候能回来,能调回家乡那边工作,或者能调到北方也行,我就只能哄她说过几年过几年,我听着我妈的声音我都觉得心里在掉眼泪。真的,小七,我算是感觉到生活不易了,太苦了!叶琛就带了我四年,我坚持了他那些乱七八糟的原则坚持了也快四年了,可我有时候觉得,像过了十年二十年。真不知道叶琛这**怎么能忍住在那边呆这么长时间,他可真是厉害啊,只这一点,我就永远比不上赌不赢。”
(不好意思,还是一个伤感的小故事。曾经有多么崇拜依赖和信仰,叶子现在就有多么悲伤难过,他本来也很活泼很机灵爱耍爱闹,虽然聪慧懂得通透,却也有孩子天性,有少年意气,会撒娇会耍赖。叶琛的离开对他影响太大了,可以说他唯一拥有的全部都不复存在了,他其实是变成他小学五六年级时候的样子,消沉萎靡,但是叶琛对他的教育确实很成功,可以说,那是一种深到骨子里的完整正确的教养,让叶子在偏执的性格和改变不了的现实中选择了他在大学时展现给所有人的一种姿态。)
本文应该日更,前面差不多是存稿吧,我修改了一下重发的,这个故事我之前写过,它是我生活的一部分经历,当时我写的时候正值我大学最低谷的时候,后来我不写了,学业繁重,未来茫茫无期,日子很不好过,老师在不断施压,长辈在不断施压,那种阴郁的感觉让人窒息,我很幸运,走了出来,看到了柳岸后的花明,几天以前,把最后一个考试也考完了,我决定继续写完这个故事,这个故事里有我的朋友、我的老师,有我们共同奋斗过的回忆,有过辛酸和眼泪,也有感动和欢乐,希望各位客官能够喜欢,虽说写文是我一个人的事儿,但我也期待与你们的互动交流,我是一个纯粹的理科生,文笔稚嫩,也希望能听到你们的建议。另外,距离考研还有2个月,希望考研的朋友可以坚持住,抗住压力,就一定会看到希望的。
第十章 失落的梦想
乔斯安伸手轻轻摸了摸叶子的头,劝慰说:“你哥哥很爱你,他不是不选你,而是,国家需要他,他义无反顾也义不容辞。你也一样,将来有一天,国家需要你,你也一定会去做。”
叶子点点头,苍白的脸挂上暖暖的笑意,嘴角上扬,堆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我知道的,有些职业,在任何年代,国家都等不上我们三十而立。只是我一个人快撑不住了。”
他那样好看的笑容也遮挡不住语气中透出的凄凉和疲惫。
“你撑得住的”,乔斯安看着他的眼睛,“因为你不是一个人,你有老师,有阿湛,还有唐七七,我们都会帮你。”这坚定的语气,让叶子感觉到心安。这句“你撑得住的”不同于之前唐七七和林湛安慰他的“会过去的”,你撑得住,是乔斯安对他的信任,更是对他的期望,“我们都会帮你”是给他的答案,你要撑住,你能撑住,因为你不是一个人,有人愿意帮助你。
未等叶子开口说什么,乔斯安问他,“读过莫泊桑的《一生》吗?”
“嗯,初中的时候读过。”叶子答道。
“里面有一句话‘生活不可能像你想象的那么好,但也不会像你想象的那么糟。我觉得人的脆弱和坚强都超乎自己的想象。有时,我可能脆弱得一句话就泪流满面;有时,也发现自己咬着牙走了很长的路’,叶子,这才是人生,苦难和幸福永远在交替出现。”
乔斯安看他茫然地点头,也不准备勉强他,他还太小了,有些道理不是说教能说通的。乔斯安转了个话题,“喜欢数学吗?”
这句话问得叶子精神高度紧张,他本来波澜不惊的眼神立马开始闪烁,躲避着乔斯安的目光。
“打算读研吗?”乔斯安也没管他的异样,继续问道。
“不打算,我想毕业之后工作。”这次,他没敢继续沉默,低声答道。
“为什么,因为不喜欢数学吗?还是因为要照顾家里?”
“老师,我·······”叶子不知道继续编什么样的理由说下去,一时紧张,双颊微微泛红,最终在乔斯安认真的审视下完全落败,只得实话实说:“谈不上喜不喜欢,我高考报志愿的时候是随便报的,学校离家近一点,这个专业也安稳,毕业之后回家当个老师,也可以照顾家里。”他说完,乔斯安并没有说话,叶子想,乔斯安可能知道什么了,他在等着自己最后的坦白,他在乔斯安面前,真的一点都瞒不住,那个埋藏在他脑中很多年的梦想,再一次苏醒,“我喜欢地质,很早之前,就想成为一个地质工作者。”他鼓足了很大勇气去说出这句话,语毕,他感觉整个人像失了魂一样。
少年时他一直认为,人这一生最大的幸福,就是从事的工作是自己最喜欢的。少年时他也神采奕奕和叶琛说过:“长大后,我要为国家找矿去”,那时他的眼睛里有光,脸上有肆意的笑。他也一度以为,只要他足够努力,高考可以考上他梦想的地质大学,学他最喜欢的专业,从事他最挚爱的职业。自从失去叶琛的联系之后,他才明白,这一切不过是少年时的梦境,梦醒了,现实残酷得让他一度想去逃避:他有年近55的父母,因为常年超负荷劳动,积劳成疾,身上哪哪都不舒服,尤其阴雨天气,他爸腰腿疼得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手疼得一整夜在闷哼。他的爷爷在他高考之后忽然咳血,伯伯们和他爸都很孝顺,带着老爷子去市里看病,这一查不要紧,肺癌,他代替他爸照顾他爷爷,陪他爷爷检查、取化验单、咨询医生、买饭、照顾他爷爷,一天不停地在忙,晚上他就在他爷爷床边摆一个瑜伽垫,凑乎睡一宿,北方的夏夜并不冷,他也不需要多暖和,他得听着他爷爷的动静,不能睡的太安稳。那时候他看着窗外的通明的城市灯光,就在想,为什么他们这穷人偏偏得了一个富人才得的起的病。他看着家里低三下四地找人借钱,看着他爸坐在医院长椅上佝偻的身影,再看看他大伯、二伯,起码还有他几个堂哥陪着,他忽然觉得心疼,那是给了他生命的人,尽管他爸对他不好,可他不也顺顺利利长这么大了,这么多年的吃穿用度,哪一个没用他爸的钱,老人常说养儿防老,他爸养儿一双,却在这样艰难的时刻,能依靠的只有他这个还未成年的半大孩子。那年高考报志愿,他放弃了梦想的地大,选择了离家近的一所学校,选了一个在所有人看来安安稳稳的专业。秋风刮起的时候,他爷爷也像落叶一样凋零了,他从学校回来送葬,看着穿着白布麻衣的孝子孝孙,听着悲戚哀鸣的女人们的哭声,他面无表情地在灵前磕了六个头,站起来走到棺木旁边挨着堂哥跪下,沉默地给来吊唁的亲属磕头回礼。下葬那天,按习俗是由他爸或者他伯伯下到墓里面的,村里人多觉得墓里阴森,不吉利,每每谁家老人下葬,儿子们都是你推我、我推他的,他看他爸不忍让人看了笑话,准备下去,快步走上去拦住了:“你身体不好,我替你去。”他听周围人叽叽喳喳说他是孙子恐怕不合适,他走上前去问了问老道士可不可以,得到许可之后,他跳了下去,做完事之后爬上来,看着一抔抔黄土倾洒而下,很快,棺材被全部覆盖住,直到后来,隆起一个小丘。之后,他就这样开始负担家里的很多事,在这个贫穷却又古老落后的大家族中,去替他爸、他哥做一些事,祭祖、聚餐敬酒、年初访亲拜友,那些他曾经深深排斥的东西,却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他那时明白了,人是会摧眉折腰的,为了至亲之人。大一中秋节的时候,他回家了,陪他爸喝了点酒,饭后,也许是喝醉了,他爸拿起他手机开始鼓捣,看到他微信头像的时候,发了疯似的把手机摔在地下,他还没顾得上心疼手机,便被他爸破口大骂的一句彻底惊住了,“你、他、妈的还在想那挖矿的事儿,老、子以为你真是懂事了,是老、子想多了,你去,你去啊,你想去哪去哪儿,我和你妈没有你也活得了,一个两个都白养了,就当老、子从来没有过儿子,你、滚,滚!”他爸咆哮着,把正在收拾饭桌的他使劲往外推,他慌里慌张地挡着他爸,慌乱间看见他妈掩面在哭,他贴着他爸跪下,死死抱住他爸的腿,连忙说道:“我不走,爸,爸,我哪儿也不去,我没想挖矿的事儿,我只是,只是忘了删,我马上删,爸,我哪儿也不会去的,真的,爸,别赶我走·······”他说到最后已经哽咽了,他把脸贴到他爸裤子上,任由眼泪从眼角流出,他多想和他吼一句,那些山高海远的人生早已经和我没关系了!
第十一章 做勇士不做烈士
乔斯安认真地看着叶子,语气严肃,对他说:“如果我是你,我也会这样选择。孝顺父母,照顾家庭,这本就是你作为一个儿子的责任。”
叶子不反驳这句话,微微点头,“我知道的,所以我没什么后悔的。”
乔斯安很满意他的这种态度,继续说道:“那你知道为什么说寒门难出贵子吗?原因很多,不说什么教育条件、家庭氛围之类的,其实只谈一点,因为我们身后有一个沉重的家庭在拖拽着,我们所走的每一步,都是在拉着一个家庭负重前行,就像你,就像你哥哥,还有我,都是这样的。难保有一天,就走不动了,就像你现在。”
叶子听他平静的语气说出最后一句话,浑身瞬时一个激灵,就像那天乔斯安和他说的“我只是觉得你应该有更好的未来”带给他的感觉一样。这么多年,看得出他浑浑噩噩在过活的人很多,可绝大多数的人,都是认同的,就像他高考选了这个专业、这所学校,他看得出他父母的高兴,也感觉得到亲戚们的赞同,因为在所有人眼中,这真的是最安稳的。他自己知道,他在一点点浪费自己的青春、天分,因为他实在不敢去追求什么,他在家庭和他自己的未来之间好不容易维持好的平衡,他不敢去打破。他黯然垂下眼眸,只能和乔斯安说一声“对不起”。他终究还是要辜负了乔斯安。
乔斯安摇头哂笑道,“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是你哥。我才教了你多久,你哥教了你多久,你自己又吃过多少苦,可是这些你都全然不顾,你只顾沉浸在你自己的悲伤中。”这嘲讽的话语,让叶子深深埋下了头,乔斯安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看得到他轻轻地摇头。他知道他伤心了、自责了,可伤心了、自责了之后,还不是一样我行我素。
乔斯安站起来,走到书桌旁拿起叶子的检讨,甩手扔在叶子身上。叶子被砸的抬起头来看他,眼里有疑惑,甚至夹杂着委屈。乔斯安沉下脸来问他“这两只手的字练了多长时间。”
叶子没回答他,眨着他那双大眼睛,扇动着常常的睫毛,讨饶道:“老师。”
乔斯安这次没吃他这套,喝道:“说!”
叶子被他吓到了,嗫喏道:“两年。”
“容易吗?”乔斯安追问道。
“不容易。”他闭上眼睛,回想起当年为这两手的字吃的苦头:老先生时不时敲上来的戒尺,每次他哥检查时他内心的恐惧。其实不只是硬笔,他写的更好的是软笔,为此挨的打也多是因为软笔写不好,他甚至哭都不敢哭,怕眼泪弄脏了宣纸。他是苦过的,为这样细枝末节的小事情受过罪的。
“我给你的那本Java教程,是我去年给林湛他们班讲的,我讲了一个学期,期末考试只有一个上90的,试题就是你做的那套,而你呢,你轻轻松松用一天学会了,轻轻松松就是95,别人努力1年可能也达不到你努力1个月的高度,天赋这个东西就是这样不公平。别人怎么努力怎么羡慕也得到不到的,你很早就有了,可你一点都不懂的珍惜,只会顾影自怜、固步自封。我不知道你这样是对得起上天给你的恩惠还是对得起你吃过的苦?”
“可是,老师,我怕呀。”叶子依旧忧郁的目光看向乔斯安,缓缓说道:“我怕自己一旦投入全部精力去努力,就会死灰复燃,有一天,我真的可能就会选择自己的梦,放弃家庭,我怕我会转专业,我会辜负您的。”
“不会的!”乔斯安斩钉截铁告诉他,“你努力,无论将来选择哪一行哪一业,无论将来你会不会在数学这个领域走下去,都不会辜负我,只要你走得远,无愧于自己的内心,你就没有辜负老师。你也不会放弃你的家庭的,就算你转了专业,你有一天要远离父母,甚至常年不得归,那也是很久之后的事情,多少年之后的事情谁由能说得准,你不用考虑那么远,重要的是当下,你不能这样去得过且过了,再这样下去,你会废掉的。”
那时的叶子还太小了,他才18岁,他根本就不明白世事变化无常,他习惯了在无边的惆怅和悲伤中麻木自己,深陷其中而不自知,他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样别人怎么比也比不上的天赋,他习惯了牺牲自己,即使他的很多能力是受过苦受过罪得来的,也牺牲得无怨无悔,可他不懂牺牲始终是烈士所为,牺牲掉就什么都没了,只留别人的赞叹。而人,是要努力去做勇士而不是烈士的。乔斯安要他去做勇士,不惜任何手段。
“如果你想去尝试改变,我会帮你。”
“好。”叶子无法去拒绝乔斯安,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他再怎么担忧怎么害怕,都无法拒绝他的老师,他意识到他正在像当年接受叶琛的教导一样,慢慢开始信赖乔斯安。
这一个晚上的谈话,改变了叶子往后的生活。他长达四年忧郁孤独的人生被撕开一条裂缝,温暖的阳光穿透进来。
第十二章 琢玉(1)
“大家请看,当我们从侧面的角度去投影这些正弦函数,得到的投影图像变成了一个一个小短线,它极大的简化了无数频率、振幅、相位不同的正弦函数的叠加。这就是傅里叶变换的形象作用,把时域变换到频域,可以更加简单处理问题。以上就是我这节课的讲述,谢谢大家。”叶子轻轻鞠了一躬,站立在讲桌旁,等待着乔斯安和各位师哥的提问。因着之前和林湛组队做项目,现在马上要结题,乔斯安每周都要每个人去讲他布置下去的论文。尽管这样的讲课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可叶子还是心惊胆战,他不自觉地抿了抿嘴唇。
林湛见乔斯安低头写什么,讲台上叶子还站着,只好先开口说:“不错,讲的还是很明白的,图也做的很好,有进步,我们都听懂了。”说完笑着问其他两个队友,两个人也点头应和,他嬉皮笑脸侧过身子问乔斯安,“老师,你快给说说,大家都等你的呢。”
乔斯安抬头,看了眼叶子的PPT,“是挺清楚的,小孩子都会的几张图,谁讲不清楚。”调笑的语气却让空气突然凝结,叶子羞愧地垂下眼眸,林湛一脸的笑容被僵住了。见众人不说话,乔斯安才开始严肃正经地说:“傅里叶变换是你大一在数学分析中就学的,当时老师怎么讲的,也是给你画几张图让你们乐一乐吗?你现在怎么讲,你是来普及数学常识吗?图倒画得好,PPT做得好有什么用,你要去给领导当秘书去?”
叶子被乔斯安讽刺地无地自容,喏喏地答道:“不是。”
“不是你给我弄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乔斯安高声骂道,又看看身边的林湛,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站起来一巴掌扇上林湛的后脑勺,“还有你,什么不错,他这哪不错了,图做得好有什么用,他是学美术的还是你想学美术了,还有你们两个,都站起来,你们还有脸坐着,他讲成这样,你们不批评还表扬,真是当得好学长。”
三个人立马站起来,听着乔斯安不带重复一句的嘲讽,战战兢兢站着听着。乔斯安骂了几句,看几个人诚惶诚恐的样子,叹口气,“算了,都快毕业了,不说了,我还是给你们留个好印象吧,做得差不多了,可以准备结题了。下周不用讲了,林湛你分配一下任务,结题吧。”
打发走三个人,教室里是剩下乔斯安和叶子。乔斯安瞧着早已经被他训得羞愧万分的叶子,看他白净的脸上又浮上一层红晕,他深深叹口气,心里暗想,比起之前,还是有进步的,讲的时候声音不抖了、脸也不红了,自信了许多,可被他一训就紧张得脸红的毛病还是改不了,看来他得在这个上下功夫整治,不过眼下先把今天这事儿解决了再说。
“你把傅里叶级数的表达形式写出来。”乔斯安吩咐道。
叶子不明所以,乖顺地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了下来。
“傅里叶级数的作用是什么?”
“逼近函数。”
“条件呢?”
“条件?条件是······是······”叶子想了许久,可那些大一的知识早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乔斯安也没管他答不答上来,接着说“这些系数是怎么得到,你来证一证。”
叶子握着粉笔,看乔斯安拭目以待看着他,一点都不像开玩笑,再看看那串长长的表达形式,脑子里关于系数的证明过程都是一些模糊的片段,正交?积分?好像还有第一个系数的证明有一个注意点来着,这些他都能想起一点点,可根本串不到一起,他记得当时学的时候后就只听了听课,课后的题他是一道也没做,最近的一次复习就是结课的期末考试他翻开书看了几眼,最后听同学说傅里叶这一章不考,看到一半就翻了过去。现在让他证,他绝不可能证出来。他只好和乔斯安道歉坦白:“对不起,我不会证。”
“不会证?”乔斯安皱眉,语气也冷了下来,“你今天讲的什么?”
叶子最怕他这种明知故问,这样的问法让他觉得更愧疚、难堪,他咬唇,终是开口说道:“傅里叶变换”
“那你不会?我说过没有,你讲的每个内容,要把相关的知识都复习一遍。怎么,讲傅里叶变换,傅里叶级数就不是相关知识了?”乔斯安走到第一排前,随意地坐在桌子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审视着他,“你好好准备了没?”
叶子抬眸,怯怯地看了乔斯安一眼,轻轻地摇头,“没有。”
自从上次和乔斯安倾心夜谈之后,这一个半月以来,是叶子过的最辛苦的日子。每天上的课,乔斯安要他记笔记,有些老师用PPT授课,眨眼间一页PPT就过去,他连个公式的头都没写完PPT就翻了过去。之前他都是只听课,从来不记笔记,现在课也要听,笔记也要记,他之前觉得无比轻松的一节课过得异常不容易。每天老师留的作业,他要当天就写完,晚上乔斯安会抽查,抽查的时候,乔斯安会一个知识点问很多关联的问题,有些知识是他大一的时候学的,基本已经忘得一干二净,这不行,答不上来的知识点都要重新去翻、去学、去理解。如果是第二次答不上来,乔斯安的专门给他买的那把戒尺就甩上来了。可那些知识点又不同于文科的东西,背一背就能记住,那是需要彻底理解、融会贯通的。就说连续到一致连续,由最初他在数学分析中学到的数学符号语言来刻画的一种,再到用开集去表达,这些他都要知道。乔斯安的问题很灵活,和期末考试的题完全不是一个风格,例如他的一道几何题,最后是用高代中特征向量来解答的。叶子第一次明白,原来自己之前学的都是皮毛,他所掌握的知识用于应对期末考试确实绰绰有余,但是,过乔斯安这关,确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的。如果单单是这些,叶子还是可以应对过来的,但是还有那每周一次的讲课,乔斯安扔给他的论文,那些对他来说天书一样的英文论文,和中文完全不一样的逻辑习惯,每每单是翻译就搞得他想骂人,这外国佬怎么非要把状语放在后面!至于上台去讲,他更是不擅长,刚开始的几句话卡一次,被乔斯安警告卡几次晚上回去抽几个耳光之后,他总算是基本能从容地站在台上,稳住整个讲课过程,脸不红、音不抖地讲下来,当然,如果忽视掉他每周挂在脸上的手指印的话,那这该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每天6点起床,晚上11点半休息,除了吃饭、上课和午休,他把其他时间全部用来学习,图书馆一楼那几十书架数学类的书,他大概都能知道哪本在哪个位置放着了,被他闲置在书箱里的数学分析和高等代数也被翻得开始掉页,那盒之前一学期也用不完的白雪直液式圆珠笔也剩下了最后一支。他这么努力,无有其他,他怕乔斯安的戒尺,那可是真疼啊,每次都疼得他眼泪一把一把的,最重要的是,他怎么耐打,也架不住每天挨打呀,伤上加伤,第二天还要坐着上课,以前在他哥那儿也没这样,他哥是狠,可他哥是一次收拾得他服服帖帖、终生难忘,在乔斯安这儿,没达到要求就要挨打,怎么打,打多少、打哪儿都是事先规定的,只要他做不到,没有一丝留情。最严重的一次他发了高烧,开始说胡话,乔斯安大半夜开车去医院,等他醒了、烧退了,还是被乔斯安赶回学校上课。饶是这样的辛苦难捱,叶子是不敢喊苦喊累的,因为他知道,他的老师比他更辛苦,作为学院分析研究方面的领头人,乔斯安的科研任务很重;作为基础数学的主任,他的职务也很忙;作为马上要毕业的13级基地班的班主任,他每天要忙班里很多事儿,虽然有林湛帮忙,但关系到毕业的事儿,他一定会亲力亲为。现在再加上自己的事儿,叶子也不知道乔斯安每天怎么忙得过来。乔斯安从来不让叶子熬夜,但是叶子不止一次在半夜上厕所时看到乔斯安书房里的灯光。
可今天这事儿,叶子真的是忙忘了,他昨天下午,才忽然想起来,今天是周四。
今天整理论文,忽然翻出来的,来来来,叶子同学的要翻译的论文,差不多也就这个难度,感受一下。


第十三章 琢玉(2)
“为什么不好好准备,你别告诉我你忘了。”
叶子听着他轻松调笑的语气,睫毛不安分地颤动着,耳朵也染上一层红晕,像夏日傍晚烧得通红的天际,“对不起”,他深深吸口气,壮士赴死般说道,“老师,真的忘了。”
“忘了?你还能记住什么?”乔斯安收起脸上的笑,脸色就像天气晴转多云,声音也带了几分怒气,“怎么没见你把脑袋忘在哪儿了?”
叶子眨眨眼,歪了歪脑袋,他偏偏从这话语中听出了几分放过他的意思,才敢装着一本正经地回道:“脑袋忘不了,忘了老师就见不到我了。”
乔斯安听着这话,眼睛都不眨一下,一直盯着他看。两个人之间的沉默让空气似乎都凝固了,午后阳光照射进教室里,他都能看到一束束灰尘柱,他看着老师愠怒的脸色,暗骂自己开什么玩笑,这下把自己玩进去了,只好恭恭敬敬地道歉“我错了,老师,别生气了。”
“错哪儿了?”乔斯安问他。
叶子乖顺地答道:“不该和您开玩笑。”
“嗯”,乔斯安挑眉看着他,“既然知错了,按规矩罚吧。”
“老师”,叶子喏喏地喊了一声,但乔斯安分毫不为所动,叶子的手不自觉地揪紧裤子,眼珠子转了转,视线从门口移到窗户,这才闭上眼,右手高高扬起,一巴掌顺风而下。意料之中的疼痛却没有爬上脸颊,右手被一只温暖的手握住,暖流和惊讶一齐涌上他的心头。他睁开眼睛,看见乔斯安紧紧抿着嘴,眉眼都弯了,见他睁眼,再也忍不住,放开他的手,开怀大笑,笑声冲撞掉叶子还残存的一点恐惧,叶子无奈地叹口气、摇了摇头,眨着大眼睛看着一直大笑的乔斯安,“老师,这样有意思吗?”
“······哈哈,叶子,逗你可真有意思,哎,你要是再小一点,就更可爱了”,乔斯安边笑边招呼叶子过来,拽上叶子的耳朵,把他拽的上身往下俯,探上他头上的头发,像揉搓小孩子的脑袋一样胡乱揉着他的头发,把他整个头发弄得一团乱,前边的碎发被蹂躏地翘起几根,乔斯安满意地看了又看,“不错不错,很可爱嘛,别每天见了我就板着脸,你又不是忧郁小王子,高兴点高兴点。”
“老师,您不生气了?”叶子试探着问。
“当然不生气了”,乔斯安收敛了笑容,目光对上叶子的双眸,认真道“每个人都可能犯错,这种小错误也许放在你毕业之后,是决不允许的,因为你步入社会要为你做的事儿负责,可是,你现在才大二,才18岁,你还太小了,这些天这么辛苦,老师都看在眼里,你不是神,不可能不出现纰漏的,你现在这个年纪这样的纰漏是正常的,别太逼自己,人无完人,你也一样。我希望我的叶子勤奋努力,也希望我的叶子大大方方、坦荡无畏。”
这一个半月以来,叶子的努力、坚韧乔斯安是看在眼里的,那些繁重的课业,隔三差五的责罚,甩在那张白净的脸上羞辱的巴掌,他不是没有在路过他上课的教室时看到他虚坐在椅子上、两手撑着身体,甚至他有一次听到了外人对他脸上若隐若现的巴掌印的指指点点,很多次他看着一遍一遍尝试各种证明方法苦苦证着一道题的叶子,看他烦躁地把一页一页草稿纸写完仍在一边,抽出英语书背一会单词,又继续抽一张草稿纸演算那道题,他心里是欣慰的也是不忍的,欣慰他的坚韧和聪慧,不忍他这样一次一次逼自己。这条路不好走,他深知这个领域是属于年轻人的天地,那些敏锐的思维和灵感从来是眷顾年轻人,放眼历史上的所有数学家,有几个不是少年成名,天才少年高斯,数学的集大成者希尔伯特,给后人留在无数谜题的费曼······他不知道叶子将来会走到哪一步,甚至会不会喜欢上数学,但是他现在作为叶子的老师,至少得让他在将来想走这条路时,有足够的资本。叶子的根基不扎实,这和学校的教学有关也和叶子之前应付考试的态度有关,这样的基础,在将来他上硕士时是远远不够的,所以他得下功夫去整治。叶子的临场能力很弱,他根本不会在任何大场合从容地应对,所以他也下了狠手段去板正这个毛病。很显然,效果是不错的。但他也怕,怕叶子把自己逼得太紧,反而失去了犯错的勇气,要知道,人是会不断犯错的,叶子还那么小,犯错更是正常不过,如果因为不敢犯错、害怕出错而战战兢兢、畏畏缩缩,那以后还能做成什么事儿。今天叶子把好好一节课讲成这样,他是生气的,但最后听他说真的是忘记了,就想借此机会好好给他讲讲这个道理,又看叶子那双像天一样真的仿佛能隔绝尘世污垢的眼睛,就忍不住要逗一逗他。现在倒觉得,他的叶子,比林湛可爱漂亮,比他家欢欢乖巧懂事,有意思得很。
“嗯嗯”,叶子点点头,“老师,我知道的。”
他咧嘴笑了笑,两个酒窝挂在脸蛋上,头发还像鸟窝一样乱,眼睛亮亮的仿佛里面能看见星辰,阳光从窗外打下来,逆着光能看到空旷的教室里一站一坐的两个身影,坐的那个斜坐在桌子上,手在站的那个的脸庞上轻轻捏着,站的那个微微侧倾着头,笑眼盈盈,轻轻把脸颊贴在那只手上,两个人笑着,一个眼里装着宠爱,一个眼里溢满了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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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6 14:11:32  更:2021-09-06 16:1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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