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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伪君子(古风兄弟)[第1页]

作者:用户名它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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梗概:渣哥配渣弟的故事
写着玩的,没文笔没质量没逻辑没速度,慎入

【1】
云山县里人人都说,尚药局里的宋执明宋大夫是个难得的好人。我跟他们不一样,我瞧不起他。
宋执明是我亲哥。在他来到云山县之前,他其实不叫宋执明,他叫宋北;那时他也不是什么妙手仁心的宋大夫,他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小痞子,打架斗殴欺行霸市,气得我爹娘成日里哭天抹泪捶胸顿足。到他十七岁的时候,我娘磨破嘴皮求着媒人给他说了个媳妇儿,原指望着这回能绊住他的脚收了他的心,没成想这位小爷娶回新娘子的第二天,便脚底抹油逃之夭夭了。
这一走,就是六年多。直到我父母长嫂相继离世后,宋北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凭空冒出来,将我带到了云山县。这时我才知道,原来这些年,宋北不知使了什么狐媚招数,改头换面入赘到本地一个老郎中家里,成了尚药局的学子宋执明。
他不仅自己忘了祖宗改了名,还非要逼着我改。送我去学堂的第一天,他就跟先生说:“这是舍弟,宋陵光。”
我偏不听他的,我说:“宋陵光是谁?我叫宋南,宋江的宋,东西南北的南!”
宋执明说:“那是个乳名,你既上学堂来,总该有个学名。”
我把脖子一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爹给的名字,不能改!”
当了先生的面,宋执明只是讪笑,回到家就跟我瞪眼睛,“你这小子什么时候学来满身的刺头?别人家孩子都有学名,你这东西南北的是什么破名字!”
我拿白眼望着他说:“得了吧,你不就是害怕你从前那点老底被人揭发出来,才急着改名的吗?骗了人家闺女,白得了这份家业,良心不安,睡不好觉了?”
宋执明把袖子一撸,顷刻间收起了那副谦谦君子的嘴脸,小痞子的张狂劲毕现,抽出腰带把我绑了个结结实实扔在床上。
我直着脖子喊:“你算什么东西,你敢打我?”
宋执明一脚踩在床沿上,笑眯眯地拍拍我的脸,“打你做什么?你哥哥我心疼你还来不及。”
我冲着他用力一啐,“呸!我稀罕吗!活该你死了两个老婆,你个吃软饭的陈世美!”
宋执明眯起眼睛,吊起嘴角冷笑了一声,拂袖而去。
然后他就赏我吃了一整天的硬饭。干硬干硬的馍馍,扔地上足能砸出个坑来。那个脑子不好使的大力二话不说直接我嘴里塞,噎得我直翻白眼不说,两边的嘴角都磨破了一块。
到了晚上掌灯的时候,宋执明又回来,彼时我手脚被绑了一天,正难受得哼哼唧唧满床打滚,宋执明弯腰拍拍我屁股,笑问:“软饭好吃还是硬饭好吃?”
我哑口无言,愤愤然地在床上打挺,“你饿死我得了!”
宋执明当然没有饿死我,他解了我身上的绳子,亲手给我煮了一碗鸡蛋面,坐在一边瞅着我狼吞虎咽地吃完了,“好不好吃?”
我抹了抹嘴角没理他。
宋执明端起我的碗,毫不嫌弃地把剩下的半碗面汤喝了,“泡个澡就歇了吧,明天还得早起上学去。”
我说:“反正我不改名。”
“不改就不改吧,宋南就宋南。”他顺手在我脑袋上揉了一把,“陵光这两个字,留着以后作表字。”
我被他绑了一天,全身筋骨酸痛,困倦地伏在桌子上打盹,模模糊糊听见宋执明吩咐大力去烧些热水,又听见他笑说:“以后可别再欺负他了,这是我的小弟弟。”
我从臂弯里悄悄露出一只眼睛,只见大力像个铁桶似的杵在门口。下午的时候就是他,把我的两排牙齿当成搓衣板,拿着硬馍馍死命地往里怼。现在,这个凶神恶煞的家伙正乖顺地任由宋执明摸头,脸上露出憨憨的笑,活像一条被夸奖了小狗。
在木桶里泡澡的时候,我忍不住问宋执明,“大力真的是你救下的吗?他身上的残障,不是你用药毒哑的?”
“胡说八道。”宋执明板着脸,“大力脑子不好使,嘴巴不会说,下手又没个轻重,你少去惹他。”
浸了水的丝瓜瓤子刮得身上生疼,我忍不住往旁边躲:“我自己洗吧!”宋执明不理会,把我按在桶壁上大力搓擦,搓下来的灰一条一条漂满了水面,他皱着眉头训斥我:“你多久没洗澡了?都要脏成泥猴了!”
我反唇相讥说:“我是没爹没娘没人管的孤儿,吃饱饭都不错了,哪还顾得上洗澡?不像小宋大夫,是衣冠楚楚的体面人。”
他的手顿了一下,随即笑了两声,丝瓜瓤顺着我的肋骨继续搓了下去,“小南好好念书,以后也要做个体面人。”
我背对着他不屑地冷笑,体面人,似你一般不孝不悌,停妻再娶,丧尽天良的体面人吗?
我至死都忘不了,当年他抛下新婚的妻子一走了之,对我们家造成了何等毁灭性的打击。嫂子的娘家人带人来大闹一场,将我家中器具毁了个一干二净。一辈子老实巴交的爹娘只能抱在一起失声痛哭。先前为了给宋北娶妻,家中已花销不少,此番雪上加霜,至此一贫如洗。一年后的一天夜里,父亲深夜归家,不幸被宋北的仇家盯上,一棒子敲在后脑上,不治身亡。又过了一年,母亲也身染沉疴,撒手人寰。从那以后,我就跟着嫂子生活。
秀容嫂子是个可怜人,天生跛足,二十来岁才找到婆家,丈夫却逃婚而去。娘家人视她如累赘,自觉当年替她出头已是仁至义尽,再不肯插手相帮。那时我尚且年幼,秀容嫂子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拉扯我长大,攒钱供我读书,人前人后不知受了多少白眼吃了多少辛苦。三月前乡里闹起时疫,原不是什么大病,可是秀容嫂子早起打水的时候,却一头栽在地上,从此再也没醒来。
走了也好,秀容嫂子这一生,过得实在是太苦了。
我想起她那双总是沤着眼泪的哀怨的眼,眼泪便应声而落,慌张地伸手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宋执明停下给我擦洗后背的手,手足无措地问:“你怎么了?你哭什么?”
我狠狠抹了把脸,哽咽着说:“宋北,我恨你,我真恨你。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2】
宋执明良久没有说话。我缩在木桶里痛哭了一气,一直哭到水都冷了,甩甩身上的水珠爬了出来,这时他才终于开口:“你就这么恨我?”他歪着嘴笑了一下,“我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拿起架子上的毛巾哗啦啦地擦着头发,尖刻地说:“至少能让我开心一下。”
他嗤嗤地笑出声来,末了悠悠地叹了一声,“可惜啊,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该死的都没死,不该死的却死绝了。”沉默片刻,他又突兀地开口道:“不管你怎么想,小南,现在这世上就只有你我二人相依为命了,这是改不了的。”
谁要同你相依为命?我从前答应过秀容嫂子,一定要好好念书出人头地。若不是我还难以自立,你以为我会愿意同你住在一起吗?我默不作声地爬上床,背对着他躺下,一句话也不想说。
第二天早上我起床时,发现枕头边上放了一摞整整齐齐的衣服,针脚尚新,熨得平平整整。纵然心里很不愿意接受宋执明的示好,可我从家里带来的衣服全都补丁摞补丁,迈腿露脚脖,抬手就露肚皮。没办法,最后我还是穿了。
我拎着书袋匆匆往学堂赶的时候,正在厨房吃早饭的宋执明唤住我说:“吃了饭再走。”我充耳不闻,闷着头往门外走。宋执明匆匆地撵上我,责备说:“你这孩子跑什么,后头有鬼追你吗?”
我说:“青天白日的,我后头除了你,什么都没有。”
宋执明瞥我一眼,大概是懒得理会我的刺头,数了五个铜板扔进我的书袋里,“看见路边有小摊卖馄饨卖包子的,你想吃什么就买一点。”
我隔着那层布摸了摸里头圆圆的钱币,心下一时间有点恍惚。说句心里话,不管他是宋北还是宋执明,对我其实一直都不错。当年他离家.出走以后,我还着实想.念.了他一段日子,直到,父亲惨.si/母亲病.故,那些暗藏的思念也终于在没有尽头的等待中尽数化作了厌恨。
我把那几个铜板又掏出来,二话不说拍在他手上,冷冷道:“人.渣的钱,我不敢用。”
宋执明不动声色地收拢五指,左手状若亲昵地抚上了我的后颈,低下头耳语似的说:“宋南,这种话我不想再听到第二遍了。你最好适可而止。”
他手指微一用力,生生嚇得我身上的汗毛激灵灵地全体起立。这个人骨子里从来就没变过,还是那个凶恶的痞子,斗狠的无.赖。我的脊梁虽还硬撑着直挺,目光中却已然不可控制地流露出恐惧。
宋执明忽地一笑,神色骤然间柔和下来,把那几个铜板重新扔进我的口袋,轻声道:“上学去吧。”
我夺路而逃。
看到我头上那些消失的楼层了吗,我终于把敏感词试出来了,居然是因为有个si字
无话可说
讲真我不想在贴吧发文了,用户体验越来越差,毫无理由地吞文或者折叠

那一整天我都很懊丧,宋执明一直就是个狠人,这一点我原本不应该忘。十五岁的时候他就敢持刀伤人,十七岁的时候因为在赌场门口与人冲突,一刀扎穿那人的大腿,险些闹出人命来。十里八乡,宋北恶名远扬,我到底是哪里来的错觉,认为他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我的顶撞和挑衅,凭我们身上牵系的这点血缘吗?
太天真了,我羞愤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他连父母的生死都可以置之不理,这种没心没肝的东西,难道还会顾念着我吗?
我恨他,可我现在只能依附着他过活,我答应过秀容嫂子,要好好念书,念出个样子来。这般硬碰硬,惹急了他,对我真是没有半分好处。要是我手里有钱就好了,我咬着笔杆头想,有钱就不用寄人篱下,有钱就不用看人脸色过活。
这个念头在我心头甫一出现,便萦绕不休。宋执明对我蛮大方,每天都会给我些铜板,有时五文有时十文,有时他忙着,就干脆直接抓一把给我。这些钱我分文不动,全都收在小盒子里藏在枕头底下。我是穷怕了的,总害怕哪一天宋执明厌烦了我,将我扫地出门,那时若无钱财傍身,我该怎么办?我宁愿每天饿肚子,睡前摇着盒子听见里头哗啦啦的响声,亦觉得满足。
五月份的一天夜里,我掌着油灯做我的功课,宋执明坐在桌子的另一头对着一本发黄的旧书写写画画。他每天都很忙,白天要在尚药局里坐堂,晚上回家还要对着医书批批改改,比我念书还要勤奋许多,简直和我记忆里那个不学无术的小痞子判若两人。
宋执明告诉我说,他的岳父生前是位德高望重的老大夫,传授了他六年医术,亲手引荐他进了尚药局。只要在尚药局中学满三年,佼佼者便能入选京中太医局。“进了太医局,从此就是吃官家饭的人了。”宋执明说,“我想争一争这个机会,若能入京,我也能给你找个好点的老师。”
我埋头写着字,暗中轻蔑地撇了下嘴角。分明是为了京中的富贵荣华,却拿我出来做幌子,傻子才信他的鬼话。
温完书已是深夜,我收好笔墨,正欲起身离开,宋执明忽地唤住我说:“明日你学堂休假,留在家里帮我做事吧。我要在前厅义诊赠药,到时病人会很多,你帮一帮我。”
“义诊赠药,分文不取吗?”我狐疑地打量着他,“你会有这么好心?”
“我岳父生前,每三个月都会做一次义诊,如今他老人家虽已离世,但是我不想让这个传统断掉。”宋执明放下手中的笔,疲惫地揉了揉手指,“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这也是他老人家教导我的。”
岳父岳父,一口一个老人家叫得真是亲切,你对你亲爹都不曾有这般恭敬的态度。我一时不愉,脱口而出道:“只怕你做再多好事也赎不了你的罪过,因为你亏欠的那些人都已经死了。”宋执明的脸顿时一白,我忍不住又尖酸地补上一句,“你的岳父老人家知道你骗了他的独生女儿做二房吗?”
宋执明眉心一跳,我下意识退了半步。然而他最后只是淡淡地望了我一眼,平静地说:“你说的对,我只是在赎自己的心安。”
【3】
那一天从早到晚,宋执明就像个陀螺一样,脚不点地的周旋于络绎不绝的病人中间。
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见他给别人问诊。在此之前,我眼里的宋执明是横行街头的悍匪,是纨绔不孝的逆子,是粗言秽语的狂徒,这样的人做了大夫,我总疑心他是来草菅人命的。可是现在,那些病人都客客气气地叫他一声“小宋大夫”,他真的就像个文质彬彬的君子一样,耐心细致礼貌周到的对病人迎来送往。
柜台边放了八种药丸,我的职责就是按着宋执明开的方子给他们抓药,连药费带诊费,每人只象征性的收一文钱。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拿着方子来找我的时候,还笑眯眯地对宋执明赞不绝口,“小宋大夫真是个好人,真是个好人。”
我疑心她是老眼昏花了,撇撇嘴不吭声。
老太太踮着脚扒着柜台一惊一乍,“你这小娃别不信,云山县里哪个不晓得,小宋大夫怜贫惜弱,是个好心肠的娃娃。你就说他师父家的那个女儿啊,啊呦那丫头从小就是个病秧子,小宋大夫为了报恩,还不是把她娶了,娶回来不到三个月就没了老婆,年纪轻轻地打了光棍。啊呦,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后生。”
他若不娶了人家快死的闺女,哪有理由继承人家这么大一份家业?我把喉咙口憋着的鄙夷滚了两滚咽下肚去,忍着气把她的药丸包好递给她。老太太接过来,还站在那里不动,眼珠子黏在前头正给人针灸的宋执明身上,“我正琢磨着,应该给小宋大夫介绍个什么样的闺女…”
我堆着笑说:“奶奶您往边上站站,后头有病人排队呢。”
老太太说:“好好好,我让让。”往旁边平移了三步,“我三姑娘家的小姑子有个二丫头,十八九岁,你觉得怎么样?”
我板着脸说:“他不配。”
老太太点点头说:“也是,那姑娘个头矮了点,长得黑了点,小宋大夫生得这个俊俏模样,是不大配。那你说,城东头老于家那个大侄女……”
我听着那老太太絮絮叨叨,蓦然间只觉心头一股邪火窜上来,伸手“咣当”一声将面前的药罐子尽数打翻,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红着眼睛跑向后堂。西厢房里供着那父女俩的牌位,我一气跑到供桌前,瞪着那纤尘不染的桌面和袅袅飘散的香火,只觉心里的憎恨翻江倒海地涌上来。
宋执明紧随我追了上来,皱着眉头喝问:“宋南,你发什么疯!”
我红着眼睛指着那牌位,一字字地问道:“宋北,当着她的面,你敢不敢告诉我,秀容是谁?”
宋执明眉心微微一蹙,沉声道:“你不要在这里闹,有什么话我们出去说。”
我的眼泪登时就滚了下来,“你不敢说,我说。秀容嫂子才是你的原配,是你明媒正娶带回家来又弃之不理的妻子,她为你持家,替你尽孝,她死的时候黄土盖脸,你却在这里娶了一个又一个……”我一时怒起,伸手将那供桌上的牌位香炉供果尽数扫落,骂道:“呸,她算是哪门子的宋夫人!”
宋执明骤然抬手,狠狠一记耳光掴在我脸上。我只觉耳边嗡的一声,热烘烘的液体顺着鼻子淌下来,沿着我的下巴,一滴一滴,染得前襟上斑斑点点。
我伸手试图堵住鲜血,犹自狂怒地说:“你恼羞成怒了吧?我还没说完呢!你在云山县混得人模狗样,他们瞎了眼,拿你当个正人君子。你配吗?宋北,你配吗?我真替我嫂子不值,这些年守活寡等的就是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宋执明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嘴。”
我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扬声道:“好,我这就闭嘴,从此也不在你家里讨食吃了,这个地方我真是一天也住不下去。你就待在云山县,做你欺世盗名的宋大夫去吧!”
我顶着满手满脸的血,怒气盈胸地冲出门去。院子里的大力正扛着一麻包草药傻呆呆地看着我们争吵,宋执明追上两步,叫道:“大力,给我把他绑严实了,锁进房里看住了,一口水都别给他喝。”
大力应了一声,把肩膀上扛着的麻袋往地上一扔,伸手就来抓我。我一头撞在他身上,活像撞上一堵石墙。大力揪住我的两个胳膊,像拎小鸡似的把我拎起来,不顾我声嘶力竭地踢打和挣扎,拿根麻绳从头到脚扎粽子似的绑了几道,扔进我的卧房。
我仰躺在床上听见门外落锁的声音,气得血脉贲张,鼻血流得越发欢畅,直往我嗓子眼里呛。我直着嗓子叫骂:“宋北!你个丧尽天良……”
一句话没骂完,宋执明在外头冷冷开口:“他要再敢骂一句,你就进去给我打折他的腿!”
我二话不说闭上嘴,兀自不甘心地呜咽了两声。大力一向只对宋执明言听计从,我半点都不怀疑他的智商,那个傻货怕是真敢打折我的腿。
窗外渐渐安静下来,我鼻子里的血还在淅淅沥沥地往外流,因为躺着,大多都倒灌进嘴巴里。我费力地侧过身来往地上吐了两口,满嘴的血腥气熏得我恶心欲呕;挨了巴掌的脸正热胀地肿起来,左眼睛被他手指打到,现在看东西总像隔了一层雾似的模糊;脸上脖子上的血迹渐渐干透了,糊在皮肤上,难受得紧。我真希望面前能有一杯水,容我漱漱口,擦擦脸,可惜没有。
煎熬了半日,我开始后悔自己的莽撞。总跟宋执明对着干做什么呢?就算我把他骂得七窍流血,能换回我爹娘嫂子的活命吗?我又饿又渴,手足被麻绳勒得没了知觉,做着稀里糊涂的梦。秀容嫂子坐在我床边给我补着衣服,啜泣着说:“小南,我是个没家的人了,要不是还有你在,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要活着……”
我在睡梦中抽噎起来。秀容嫂子抓着我的肩膀摇来摇去,红着眼睛说:“小南,我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弟弟,小南……”
我喃喃地说着,我知道,我知道…浑浑噩噩睁开眼睛,只见宋执明抓着我的肩膀正不停摇晃,一脸惊恐地指着地上那摊干涸了的血迹问我:“小南,这是怎么搞的?”
刚刚醒来,我脑子里一片混沌,脱口而出道:“你看,这些血都是我吐的……”
宋执明的脸色顿时煞白了,他把我扶起来揽在怀里,手忙脚乱地解我身上的绳子。我软绵绵的脖子撑不住脑袋,筋疲力尽地靠在他肩膀上,听到他在耳边絮絮叨叨地说:“小南你别怕,没事的,哥哥在呢……”
【4】
在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我像个皇帝一般受到了宋执明殷勤细致无微不至的服侍。他给我洗脸洗手换衣服,喂饭喝水,扶着我的手腕子把脉把了一遍又一遍,小心翼翼地问我:“你到底什么地方不舒服?”
我靠在床头上缓过些精神来,有气无力地说:“头晕,可能是刚才饿的,眼睛有点看不清,这是你刚才打的。”
“别的地方呢?胸口有没有不舒服?”
我吸了口气,自个儿揉了揉,“好像没什么。”
宋执明的眉毛几乎拧成个死结,喃喃自语说:“不对啊,那怎么好端端地吐血了呢……”
我捧着茶杯呼呼地吹着热气,漫不经心地说:“鼻血流到嘴巴里了啊,我就吐在地上了。”
宋执明静止了一瞬,然后突然暴跳了,“你这孩子是怎么一回事?你要吓死我吗?”
我被他吼得一抖,赌气地说:“是你把我打成这样的!人说少年吐血命不久长,你下次索性打狠一点,我吐了血好去见阎王,免得给你添累赘!”
宋执明把我掀翻在床,两巴掌狠狠地劈在我屁股上,声音异常嘹亮,我疼得“哎呦”一声大叫,头皮发炸,只听他在我背后恶狠狠地问道:“没挨够是吧?这够不够狠?”我抿着嘴唇吭哧吭哧说不出话来,宋执明于是左一下右一下朝着我屁股猛扇,噼里啪啦的声音活像是正月初一放鞭炮,我感觉自己身后那两团肉都要被他拍飞,吱哩哇啦地挣扎了一阵儿,终于忍不住服软,哭着央求道:“够了够了,我挨够了。”
宋执明打了我这一阵儿,累得他自己都呼哧呼哧地喘气。我从他手掌下逃窜出去,屁股又热又痛像着了火,抽噎着哭道:“你也只能欺负欺负我这没爹没娘的孩子!我什么地方说错了?你自己行不端走不正,拿我撒气做什么?”
宋执明伫立在床边凝视我良久,转身去墙角的脸盆架上拿清水浸了毛巾,走回来按在我左眼上,我赌气地摆着头想躲开,他微皱了眉头,“听话!敷一会,肿起来了。”
冰凉的毛巾贴着我的脸颊,疼痛立时舒缓不少。宋执明在我床榻边坐下,伸手捋着我的头发,轻声道:“你跟我住了三个多月了,小南,哥对你不好吗?”
我敷着毛巾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他,就我这一头一脸一身的伤,动不动就麻绳捆着饿一天,你究竟是哪里来的信心说你待我好?
他笑了一下,“崽子,你骂我也骂得太狠了吧。哪家的弟弟敢这样骂哥哥的?”
我愤愤地说:“你活该。哪家的哥哥也不像你这样,这样……”我一时找不出合适的措辞,气哼哼地抱着被子瞪他。
宋执明苦笑着说:“我知道你为了家里的事情恨我,可我真的不知道,这些年家里出了这么多事情。我走的时候,一心只想着逃离。”
“逃什么?”
“大概…是躲我自己吧,那段时间发生很多事情,我只想换个环境重新开始。”他低下头揉着自己的指节,“可是爹娘一定要逼我娶亲,我说我不愿,我说我想出去闯闯。爹就给了我一耳光,骂我丢人现眼还要现到外头去,拿绳子绑着我一直绑到洞房。
我对不起秀容,可我若有半分法子都不会娶她,她若有半分法子都不愿嫁我。我不喜她天生残疾相貌丑陋,她恨我游手好闲臭名昭著。我们两个相看两生厌,一个迫娶,一个哭嫁,可惜全都不能自主。”
感觉看文的好少哦,都没人理我的

小年快乐,今日停更~
我恼怒地扔下手里的毛巾,“你胡说!嫂子才不是这样的!她明明一直在等你回来,爹娘去世的时候都是她在操持,后来也是她一直抚养着我。你怎么能这么没有良心?”
宋执明垂下头,轻声道:“我说的都是实话。只是后来,她认命了,而我没有。秀容是个好姑娘,我对不住她,真的。”
“这话可真是冠冕堂皇。”我忍着眼睛里的泪,“你不认命,所以你这么多年杳无音信,完全不顾我们的si活。”
“我不是不想回去。”宋执明说着,眼圈竟也渐渐红了,“在云山县我可以堂堂正正地做人,回到家乡我就不如猪狗。我不知道家里发生这么多事情,我一直以为你们都还好好的。我不敢回去。”
“那是你咎由自取!”
“是,我活该,我咎由自取。可是没有谁想在烂泥里滚一辈子。”
宋执明来回摩挲着我的头发,声音也微微哽咽了,“我对不起爹娘,对不起秀容,也对不起你。逝去的人我已经没法偿还,但是小南,哥想好好补偿你。”
我原本是应该恨他的,可是听到他的话,我心里怎么就这么难受,眼泪稀里哗啦地掉下来。我哭着说:“我不信你的鬼话。宋北,你根本不知道我们这些年过得有多苦。经常吃不饱,没有衣服穿,家里没有男人,谁都敢来欺负我们。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把我带到这儿来,就只晓得虐.待我。”
宋执明无力地反驳道:“我哪有虐.待过你……”
我拿朦胧的肿眼睛使劲瞪他,“你绑我,你还打我!”
宋执明给我擦擦脸,轻声道:“不打了,以后都不打你了。我爪子/jian,好不好?”他试着抱了抱我,见我没有推辞,便慢慢地抱紧了。我想我应该恨他,我应该当面甩他的脸,骂他是个无情无义的chu.生,可是那一刻,我心里便只剩了大片大片的孤寂和迷茫。
我哑着嗓子道:“宋北,我不想住在你家了。”
“瞎讲。”宋执明说:“哥的家就是你的家。”
不是,当然不是。我越过他的肩膀看着对面的白墙,筋疲力尽地想,我哪里还有家。
【5】
从那一天开始,我明显意识到了宋执明身上的变化,他似乎…在小心翼翼地学着好好待我。
譬如,他开始对我嘘寒问暖,开始每天晚上亲手给我做宵夜,开始查问我的功课。有一回我无意中说了句小时候吃过的酒酿好吃,第二天晚上就有一大碗酒酿圆子摆上了我的案头。我从前饥一顿饱一顿面黄肌瘦,如今骤然得了充足的油水,来云山县不到半年,衣服裤子已经短了两茬。
他待我这样好,总让我隐隐约约觉得不安。宋执明似乎是将他这些年对亲人的亏欠都一股脑地弥补在我身上了。他的改变时常让我心生惶惑,人们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可是死者已矣,又有什么意义呢。他曾经伤过的那些人,欠过的那些债,又该拿什么去偿还?我真害怕有那么一天,我会情不自禁地原谅他所有的过往。我想不明白,这对那些九泉下的亲人来说,是不是一种背叛。
我早晚是要离开的。小盒子里的铜板已经攒足了九百三十文,我偷偷地取出八百文换成了一两的小银锭,天天都揣在怀里贴身带着。等到我攒够五个这样的小银锭子的时候,我就从宋执明的家里搬出去,回老家去把祖屋修一修,读我的书,种我的地,从此安安生生过自己的日子。
八月的一天下午,临近放学的时候突然下起了暴雨。我没带雨具,也不敢奢望会有人来接我,只得和三五个同窗一起窝在学堂里等待天晴。窗外如注的暴雨打在青石路面上,飘起了淡淡的水烟。我靠在窗前吸着泥土混合着水汽的味道,影影绰绰地想起了家门前的那条大河暴雨后溢出的甜香味道。
在我很小的时候,还是个少年的宋北经常带我去那河边洗澡,他把我放在一只大木盆里漂着,自己像条白鱼一样在河里穿梭,摘来荷叶给我顶在头上玩耍。有时运气好,会摸到肥大的鲶鱼,宋北就把鱼丢在盆里兴冲冲地领我回家。娘亲把鱼拾掇好,扔在铁锅里和茄子豆腐一块炖,满院子都是香气。我和宋北两个人就着干粮能把盘子都舔干净,鱼肉总是我的,茄子豆腐都是他的。我得意洋洋拍手笑说,哥哥真是个大笨瓜。宋北拿筷子挖着我扔在一边的鱼头,笑着说我傻,鱼的香味早都炖进菜里头了。
正在我思绪飘摇的时候,忽听周子星在我身后叫我,“宋南,你玩不玩?”
我猛然惊醒,回头问道:“玩什么?”
“玩色子。”他兴冲冲地把我拉到桌子前面,“比大小,带下注的。你看!”
桌子旁边正坐着两个人,一人拿一个小碗吆五喝六地摇晃,色子在里头撞得叮叮咚咚地响。小碗挪开,点数大的那位便得意地叫着把桌面上散着的七八枚铜钱一股脑收了过来。周子星也跟着兴奋地拍巴掌,一边喝彩一边拿手肘捅我的肋骨,“我刚才都赢了八个大钱了。”
我不由得咂舌道:“你们玩这个,这不是赌钱吗?”
“这怎么能算赌钱?”刚刚赢了钱的陈维晃着手里的铜板说:“三五个铜板,玩玩而已,你也太小题大做了吧?来不来?”
我正犹豫着,就被他们几个推推搡搡按在了椅子上。周子星把小碗往我面前一拍,叫道:“来,押两个铜板,谁点数大谁就赢!”
我不好再推脱,拿起碗来随意晃了两下,打开一看,竟比周子星大了两点。周子星二话不说,便将自己押下的两个铜板推到我面前,“喏,你赢啦!”
押出去两个大子,转眼就变成四个。我不由得来了兴头,同他们轮流玩了几局,竟无一败绩,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赢回了十六个铜板。陈维最先输得受不了,把色子往旁边一推大叫着:“不玩了不玩了,宋南的手气太好!”他眼珠一转,又嬉皮笑脸地凑上前:“哎,过两天我带你去棋社看棋怎么样?那个赢钱更快,你这十六个铜板扔进去,手气好的话能换出十六两白银。”
我吓得连连摆手,“不成不成,小来小去地玩玩也就算了,赌棋可不行。”
陈维嗤道:“是看棋!看棋,那是风雅的事情,怎么能叫赌呢?”
我正要反驳,周子星忽的拍拍我肩膀向窗外一指,“有人来接你了,是你哥吧?”
我转头一看,只见宋执明举着一把油纸伞站在学堂的门口,身形清瘦,含笑朝我招手。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收拾好东西慢腾腾地挪到门口去,讪讪地问:“你怎么来了?”
宋执明动作极自然地拎过我的书袋,把我揽到伞底下,“记得你没带雨具,怕你回不了家。”
外头的雨丝下得又细又密,我们两人共撑一把伞,不得不紧挨在一起。我的肩膀被他搂着,这般亲昵的动作让我百般的不自在。宋执明一路走,一路问我今天学了什么文章,吃了什么饭菜,留了什么功课。我低着头嗯嗯啊啊地随口应答。转过一条巷子,冷不防一股肉脂的香气沁在雨丝里扑面而来。巷子口有一家卤肉铺,店里明晃晃挂着烧鸡烤鸭酱肘子,香飘十里,我每天从这里经过都得咽一肚子口水。
可是我得攒钱,我不能吃这么奢侈的东西。我的一双眼睛在那只油光铮亮的烧鸡上狠狠剜了两眼。
宋执明突然止住脚步,问我:“想吃吗?”
我马上收回目光把头扭到一边去,绷着一张端谨的面皮说:“不吃。”
“真的不吃?”
我说:“…不…不吃。”
宋执明笑起来,再问:“不想吃吗?不吃可就走啦。”
我丧着脸焦躁地叫道:“不吃不吃不吃!赶紧走吧!”
一只拿油纸包着的烧鸡突然凭空出现在我鼻子底下,我的意志力顷刻间被那油光闪闪的酥皮瓦解得四分五裂。我抬头瞅瞅宋执明笑意盈盈的脸,两只手紧张地在衣襟上蹭了蹭,板着脸说:“我,我没说要吃这个。”
“对,”宋执明的声音里含了两分无奈,“是我贱皮子,死乞白赖地买给你吃,行了吧?”
【6】
不管我是否情愿,我和宋执明的关系是真的在慢慢缓和。古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宋执明这样全心全意地待我,我心非铁石,又如何能视若无睹。在云山县住着,真的比家乡舒服好多,吃得饱穿得暖,也不用再做许多劳苦的活计。我时常害怕,我最终屈从在他的温情之下,再深刻的怨恨也会随着时间消磨。
宋执明待我越好,我就越想逃。这念头一点点将我蚕食,终于促使我做出了生平最鲁莽的一个决定——我跟着陈维去棋社赌了一盘棋。
第一次我赚了四十文,第二回我就赚足了一钱,陆陆续续一个多月,棋社里走了十来趟,我的小盒子里就有了两个小银锭子,摇起来叮叮咚咚的响。两个铜板扔进去,换回来二两,天底下真是没有比这更划算的生意了。有钱真好,小盒子满了以后,我终于不再紧巴巴地过日子,能变着花样地尝路边的小吃,买街上最新最好的小玩意儿。
陈维告诉我说,赌棋不算什么,赌坊来钱才最快,运气好押正了的话,二两能变成二十两,二十两能变成二百两。
我对他的话将信将疑。我隐约记得,从前宋执明也是嗜赌的,也不知他是运气不好还是赌术不精,总是输钱,逼急了就从家里偷,最过分的一次差点把家里正下蛋的三只老母鸡和一担粮食都偷出去卖了,被爹爹抓个正着,绑在树上往死里揍。
“你别不信。”陈维吹着手里的铜板说,“城东的马员外,当年就是靠斗鸡发的家,现在家有广厦良田,娇妻美妾,那才叫潇洒呢。”
这条路子来钱实在是太快了,我饿了三个月的肚子,才将将攒下一两,从前秀容嫂子给人做一堆的针线活,也才堪堪换得些粗食。我被他说得意动,心想我就再去赌一把,攒够五两银子我就收手回家。便是从那一日起,一直眷顾我的好运似乎冬眠了一般,我开始连连输钱。越着急越是输,越想赢越是输,我就只有那么一点积蓄,到最后我的小盒子就剩下了四个铜板,而最富余的时候,这里足足有三个银锭子和一堆铜钱。
想起最初为了攒钱饿着肚子苦熬的一百多个日日夜夜,我抱着盒子痛悔得一个人猫在被子里哭。宋执明依然每天给我几个铜板,是我的午饭钱。我不敢再去赌坊了,从头开始饿着肚子攒钱。与此同时,陈维的手气却越玩越旺,每天都大方地买好多精致的点心分给大家吃。他的阔绰让我瞧着眼红,我总想着,他能赢,我怎么就不能赢。
有时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的时候,我竟头一次对宋执明生出了理解,他当初偷家里的东西,不也是为了翻盘为了赚钱吗?毕竟那么多白花花的血汗钱扔进去,连个响声都没听见就没了,谁能甘心?这个念头让我心中悚然一惊,慌忙坐起来抽了自己两个耳光。
那丢掉的一盒钱财心痛得我寝食难安,在学堂里也蔫蔫地没了精神,功课做得潦草糊涂。近来一直温柔得像个小绵羊似的宋执明甚至气急败坏地打了我的手心,我捧着红肿的手掌疼得直哭,面对他的质问,终究什么也没敢说。
宋执明将戒尺在桌上轻轻一磕,目光刀子一般射了过来,“宋南,你有没有事情瞒我?”
我低头垂泪,瑟缩着摇头。
宋南冷哼一声,扬手就甩了我一记耳光,“是吗?若我不问,你明日打算去哪家赌坊?城东头的那家还是城西头的那家?打算玩点什么?骰子,牌九,围棋,还是樗蒲?”
新年快乐,吃好喝好,恭喜你们又老一岁

我的腿刹那间抖了起来,脑子里一片空白,只余了一个念头:他知道了,我完了,我完了,我要被他赶出去了,我再也没有钱拿了……
宋执明抬手一挥,将桌上的笔墨纸砚尽数扫落,抓起我的书袋来倒了个底朝天,里头掉出来几本书,早起吃剩的半个馒头。宋执明看了我一眼,又大步走去床边将我的被褥一把掀开,藏在枕头底下的小木盒子咕噜噜掉了出来。
我慌忙扑过去,挣命地抢夺那只盒子,大叫道:“你凭什么翻我的东西!这是我的,我的!”
宋执明的力气大得吓人,把我往旁边一甩,打开木盒子只看了一眼,便怒气冲冲地摔在我脚下。木盖子飞去一边,里头滚出来可怜兮兮的两枚铜板。我手忙脚乱地将它们捡了回来,抱着盒子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宋执明眼神冰冷地注视着我,“宋南,今日我若不把你这毛病扳回来,我就不是你哥。”说罢将我往床上一甩,厉声道:“裤子脱了!”
我涨红了脸不肯动,抖着嗓子软弱无力地说:“你说过,你说了再不打我。”
宋执明把袖子挽了挽,一手提起我的胳膊,五指紧扣,掐得我发痛。我竭力挣扎,冲着他连踢带踹,嘶声叫道:“宋北!你有什么资格管我!偷**狗,打架斗殴,让官府抓去打了板子带枷示众,这些龌龊事哪一件你没干过!”
话一出口,房间内霎时间一片死寂。我回过神来,惊恐地捂住自己的嘴巴。我晓得自己说错话了,带枷示众的那件事一直都是宋执明心中的一处隐痛,一片逆鳞,我却不知死活地将它在光天化日下血淋淋地撕开。
宋执明的眼睛顷刻间就烧红了。他一手扳住我的下巴,一字一顿地说道:“对,这些脏事烂事我全都干过。所以呢,你要学我吗?”
说罢,他反手一记耳光兜头打过来。我一头扑倒在床上,被他扇得晕头转向,只听嚯啦啦一声响,宋执明将整幅床幔都扯了下来,撕作两半,将我手脚绑住。我怕得浑身直抖,忽觉身后一凉,裤子也被齐齐地扯脱在小腿上。
【7】
在我七岁那年,宋北犯下了一件案子。他在赌场门口与人发生争执,一刀扎穿了那人的大腿。苦主家里不依不饶,故此衙门便从重判了他四十板,带枷示众三日。我从玩伴的口中听说此事,匆匆赶到县衙门前时,宋北已经被拷在一面大枷里,被铁链子锁在木桩上,被发跣足,衣衫不整,满脸满身的血污。
有街上的顽童蹦蹦跳跳地朝他扔石子,唱着儿歌取乐;亦有路过的行人对他指指点点,啐骂嘲弄。宋北被铁链吊着,锁在一个十分刁钻的高度,站不直也蹲不下,头颅了无生气地垂着。我当时就被吓哭了,跑过去踮着脚拍他的脸,哭道:“哥哥,你是不是死了?”
正午的太阳正是酷烈,宋北被晒得整个人几乎脱水,嘴唇满是开裂的血口,一开口那声音活像两片砂纸磨着嗓子:“你回家去,快回去……”
旁边正好路过一个小个子男人,蹑手蹑脚走过来朝着宋北身后刑伤处踢了一脚,大笑着拔腿便跑。宋北失声痛呼,整个人踉跄着向前倒去,又被铁链子拉住,扯得锁头哗啦啦一阵响。树荫底下乘凉的衙役听见响动,骂骂咧咧走来抽出腰里的鞭子,二话不说兜头便打。
鞭稍在他脸上手上割出充血的伤痕,宋执明竭力忍下了,低弱的呻吟只敢堵在嗓子眼里。那是我有生以来,见过他最狼狈的时刻了,我纵然年纪小,那份屈辱和痛楚却仿佛感同身受。我站在原地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小南。”半晌,宋北才哑着嗓子开口,声音里带着藏也藏不住的哭腔,“你回家去,求求爹,让他来衙门交了赎金接我回去吧。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了……”
我抹一把眼泪,猛点头说:“我去,我马上就去。”转身就跑。
然而爹爹听完我哭哭啼啼地说清原委后,却勃然大怒了。他摔了手边的一个搪瓷大碗,拍着桌子吼道:“让他死去!我没有这样的逆子!”
那一天下午,爹爹如同一头暴怒的困兽,在屋里院里一趟又一趟地转圈,时不时地跺着脚大骂一通。到了傍晚的时候,爹爹终究是叹着气出门去了。待得夕阳沉坠明月高升,他和邻居家的大叔拿一张门板把死气沉沉的宋北抬了回来。我还没来得及看清,他就把宋北往柴房一扔,落了大锁,扬言要他自生自灭。娘亲自来性子软弱,只敢抱着我缩在一旁不停的抹眼泪。
熬到半夜,我窝在床上刚迷迷糊糊睡去,娘亲就把我悄悄拍醒了。她驮着我让我从柴房的小窗洞里钻了进去,窗洞离地面有些高,我跳下去摔了个跟头,赶忙爬起借着月色摸到宋北身边。
他一动不动地卧在地上,身上散着浓重的血腥气,引得几只苍蝇扑棱棱地飞。我触到他身上不正常的高热,忙摇着他叫道:“哥,你醒醒,你睁眼看看我。”娘亲也在外头拍着门板,呜咽着叫:“小北,小北啊…”
宋北混混沌沌地睁开眼,呻吟不休,手足并用朝着门口一寸一寸地爬去,有气无力地拍着门,哀告道:“娘,娘,求你把门打开吧,我好难受啊……”
娘亲在门外捂着嘴哭嚎。宋北求了一阵,声音又渐渐弱了下去。我不停地叫他摇他,他有时应声,有时不应。整整一夜,他就辗转在神智清与不清之中,时昏时醒。
待得晨光熹微之时,我听到院子里娘亲同爹爹撒泼厮打的声音,“小南也掉进柴房里去了,你不开锁,不开锁就等着两个儿子一起饿死吧!”
爹这才开了锁,踢开大门,拿着腰带缠住宋北的脖子要活活勒死他。宋北的身体虚软得像一团棉花,没有半分反抗的气力。是我扑过去在爹的手背上狠狠咬了一口,才救下了他一条小命。
宋北卧病在床,爹不仅没去看过一眼,还不许我们给他请医用药。娘亲拿两篮的鸡蛋,好说歹说才找来个土郎中,给他清了伤灌了药,再后来,就只能拿些草药潦草地敷治。衙门里的刑杖沉重,宋北伤得血肉模糊,那日又中了暑气,病势迁延不愈,卧床半月不起。有几次我都见到他痛得伏在娘亲膝头落泪,娘亲抱着他的头一同啜泣。
爹爹那时真是恨死了他。有一天我缠着宋北给我做一只陀螺,他那日精神不错,拿着小刀和砂纸卧在床边耐心地削。我瞧着木头在他手里一刀一刀削出了形状,心里真是高兴。宋北撂下刀瞧了瞧,说:“要是刻上花纹染了色,再刷一层桐油,就更好看了。你先将就着吧,等哥身子好了,给你做个漂亮的。”说罢揉揉我的头笑说:“拿去玩吧。”
我欢天喜地捧了陀螺正要出门,迎面撞上爹。他二话不说给了我一巴掌,怒道:“谁让你到这儿来的?”
我委屈地说:“我来找哥哥玩。”
爹爹把我往胳膊底下一夹,照着屁股噼里啪啦就是一顿打,边打边骂:“书念了吗,字写了吗,我让你再玩,让你再玩!”
我痛得蹬着腿嚎啕。宋北急了,从床上挣扎起身,踉跄奔过来顶着巴掌将我抢下护在怀里,分辨道:“爹,你打他干什么,我就是给他做了个陀螺……”
爹一巴掌扇在他脸上,把他没说完的话通通打回了肚里,厉声骂道:“宋北,你自己不学好就罢了,小南是要好好念书的。你要死要活我管不了,以后少来招惹你弟弟,省得带坏了小的!”
宋北的脸色顷刻间就惨白了。爹爹回身要走,他突然双膝跪倒,伸手拉住爹的裤脚,哭着叫了声:“爹——”紧跟着磕了六七个响头,哽咽道:“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我以后改,我全都改,求您别说这样的话,别这么说……”
爹爹只是冷笑,一脚踹在他肩膀上,“这话你说过多少遍了?你的话要能当真,咱家的老母猪都能上树!”
宋北那时的眼泪或许是真的吧,然而爹爹却半点都不信他。宋北能勉强行走以后,来堂屋跟我们一起吃饭,爹当真他的面夺了他的饭碗往我面前一推,冷着脸说:“儿子,你吃。”宋北拿着双筷子愣在原地,讪讪地站着。从那以后,他就再也不来吃饭了,每每等到饿极了的时候,才溜到厨房搜寻些残羹冷炙,若是不幸那天没有剩饭,他就干脆继续饿着。
即便如此,他还是能招来爹的不满。有一回他拿了两个剩馍馍果腹,被爹抓个正着,抄起一根柴火棒子劈头盖脸地打了一顿。爹爹骂他,“手爪子不干不净偷到厨房来”“成日里好吃懒做”“只知道吃家里的白饭”,还要我把那两个馍馍拿去喂狗。宋北大约是被打到了尚未痊愈的旧伤,爹气哼哼走了半天,他还抽着冷气爬不起来,佝偻着腰朝我摆手:“别,别拿去喂狗,还是喂你哥我吧。”
馍馍在地上滚满了灰尘,宋北满不在乎地往怀里一揣,强颜欢笑说:“要是哪一天你看不着我了,八成就是被咱爹……”他伸手在脖子上煞有介事地一划,“大义灭亲了。”说完他笑了两声,眼泪却紧跟着滚了下来。
我那时觉得爹爹真是铁石心肠,可是旁人却都说是哥哥自作自受。我想不通,也搞不清。爹爹管束我极严,我害怕挨打,也不敢再去找他了。
再之后,我就被爹送去邻村的学堂念书,借宿在表亲家里,直到三个月后宋北成亲,我亲眼看着他胸前系着大红花,将蒙着红盖头的新娘领进洞房。第二天他就走了,这一走,就没再回来。
此时此刻我被缚着手脚绑在床上,眼见着宋执明拿着一柄厚实的宽戒尺朝我走来,只觉满心满眼的绝望。我半点不怀疑,他是要活活打死我了。
我跟你们说哦,看文不冒泡容易导致本楼弃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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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6 14:11:32  更:2021-09-06 15:0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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