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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薪火燎原(训诫)

作者:三言_兩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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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这是一篇纯训诫文。
2. 为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原文中部分名词架空虚构。
Para Josephine, por supuesto.
第一章
“你要是想回布洛读高中的话…”南城半岛酒店公寓里,郁修筠终于舍得放下手中的 Xbox手柄,望着屏幕上远方的夕阳想起在边上站了好一会儿的男孩子。
“不用,我能理解在爸爸心里家庭不是全部,他的事业同样重要。对我来说也一样。”
十四岁的娄煜野欣然地接受了父亲先行后闻的通知,并且轻而易举地做出了任何普通家庭的父母都不会允许的选择。
他们往往会有许多的担忧,比如孩子还未成年,应该在父母身边,比如布洛的基础教育更为优渥,有助于拓宽孩子的眼界。但这都不会是将全副野心扑在事业上的娄震的顾虑,或者说娄煜野的出色让他理所应当地认为,儿子是可以自己长大的。
“嗯,”郁修筠不置可否。
“所以之后的日子还要拜托您啦。”娄煜野开朗地笑着向男人鞠了个躬。
“当然,只要你不怕挨揍就行了。”
男孩脸上的笑容立马僵住了,满脸通红地岔开话题,“我马上有个比赛,先去准备啦。”
“等一下,上次让你去报名的事,报好了吗?”对话猝不及防地转向了不太愉快的方向。
“我不想上布洛升学考试的培训班,不论光华大学还是京师大学,或者东吴大都是很好的选择,为什么一定要出国?”娄煜野原本想让事情悄无声息的过去,没想到日理万机的郁修筠竟然还记得这茬,“在哪儿读书不过文化的差异,文化本身是没有高低的。”
“这是老师的意思。”郁修筠乾纲独断道。
“这不公平,”娄煜野把不该显现的郁闷和委屈都写在了脸上,“她根本不了解我,凭什么决定我的人生。”
“那我够了解你吧,我认为这个决定没有问题。”奈何郁修筠的态度依旧强硬。
“就因为您对妈妈言听计从吗?”伤人的话脱口而出,后悔也为时已晚,凌厉的眼神剖开娄煜野的愧疚,男孩咬着嘴唇低下头,不自觉地拨弄挂在腰上的精灵球Plus,一不小心唤醒了一圈黄光,传出‘皮卡皮卡’的声音。
终究是一个孩子啊。
郁修筠收回了迫人的神色,斩钉截铁道:“是的,就因为我对老师从不怀疑。”
改革开放四十年,庚子赔款百年,Monsters University培养了娄家三代人,从为故国崛起而读书,到为谋个人发展而留洋,教育之别从来不止是文化之异,在优渥的环境里长大的男孩子怎么能够懂得“为他好”的深意,解释再多在他听来也只是一厢情愿罢了。
“知道了。”男孩点了点头,恢复了寻常的神色,此时塞在口袋里的手机隔着衣物屏幕一闪,郁修筠瞥见便挥手把男孩赶回了房间。
“煜野,听说邓忻愉截胡了你的三好学生,真的假的?”死党陈俊豪前来八卦的微信,初三最后一年的市三好选举备受瞩目,几个候选人的家长快把下到基层教师上到教育局负责办公室门槛给踩烂了,有能力让孩子在光华附中成为候选人的家庭各个非富即贵,这只山芋给谁都不好交代。
这其中,娄煜野除外,因为上一任南城市长牟枫楠落马的前车之鉴,娄震刻意从大众的视野中神隐了他们的父子关系。尽管如此,也挡不住娄煜野的优秀,作为鲜衣怒马的天才少年,各大升学论坛里,他的名字被广大家长以“牛蛙”代称,景润杯全国冠军,艾伦奖一等奖得主,三轮模考稳坐榜首,光华附中多数人对他的友善源于“娄煜野应该会出国吧?”的自我安慰,直到四校抢人战,他毫不犹豫的和母亲的母校光华附中高中部签约才让一众高僧大惊失色:我靠,粥都那么少了,你还要来分?
“啊,我不知道啊?”娄煜野不以为然,既然去向已经尘埃落定,那么三好学生加分“让给有需要的同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瑞宁说上周五在老郑办公室听到的,呵,女人,不就分个手嘛,至于做得那么绝吗。”
准确来说是让给前女友。娄煜野无奈地握着震个没完的手机,不予理睬地换了话题,“对了,那个比赛准备得怎么样了?”
比起三好学生他更紧张的是郇石集团联合光华大学举行的一次科技竞赛——Gamma,他有志在必得的理由。
对方忽然安静下来,好一会儿才回道,“大哥,真的要去么,我英语作业还没做呢,这种比赛,都是高中部神仙打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啊。”
“别做了,抄我的吧,反正你都签了,去玩玩嘛。”言罢,娄煜野就抽出作业本咔咔拍了照片发了过去,丝毫不像三好学生该做的事情。
“娄煜野,你这是在腐蚀我的思想啊!那我就勉为其难地抄了吧,”过了一会儿他又一本正经道,“不过事先说好,要是坑了,别怪我。”
“没事啦,就一个兴趣赛,玩玩而已。”娄煜野装作若无其事地回道。
三好学生其事很快就有了下文。那天午休娄煜野正坐在班级的最后一排读女孩子们塞在他桌肚里粉嫩嫩的情书,班主任老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敲了敲他的桌板,“和我去办公室。”
“娄煜野啊,虽然你已经确认直升高中部了,但是班上其他的同学还要继续奋斗打好这场仗的,”老郑架着眼镜呷了一口今年的新茶批评道,“作为三好好学生,只是读好自己的书是不够的,还要起到模范带头作用,为老师分忧。”
“是,明白的明白的,下次会注意的,”老郑找他所为何事娄煜野心里门清,要说早恋,当年还是邓忻愉追的他。
“学校的意思呢,尽管你的票选最高,在同学里有极好的人缘,但是邓…邓…”老郑把名单拉远了一点试图看清隔壁班这位同学的名字。
“邓忻愉…”
“嗯,邓忻愉,她呢作为学生会主席,品学兼优,服务同学老师!@#¥%...”
今天的天真蓝啊,娄煜野望着老郑身后窗外的风景,等着一把年纪的班主任把场面的话讲完,内心生出些许的怜悯之情,人民教师在教育基层奉献了一辈子也不得不听从指导啊。他无心与任何人为难,答应得非常爽快,或许是不在意的缘故,丝毫不觉得受到了委屈。
第二章
坐落于南城市中心的豫山教育和江湖上坑钱的半吊子机构不同,豫山的创办人丰子茂自己就是布洛名校出身,看准了教育这块香饽饽毅然决然从投行辞职回国创业敛财,凭借灵活点头脑,短短三年便风生水起与非富即贵的家长们谈笑风生。虽说他还在街上上班的时候和郁修筠就是老相识,但没有家长的加持,初三小朋友娄煜野上门也只能见到漂亮的前台小姐姐。
“您好,我小叔让我来报这个班。”娄煜野收起 switch 掏出手机拇指飞快地翻起他和郁修筠的聊天记录。
“所以是你要上对吧?”小姐姐看过男孩递来的手机后不确定地问道。
“嗯嗯。”娄煜野点点头,隐隐约约觉得有点奇怪,郁修筠那家伙到底要自己来上的什么鬼东西啊?
“好的,你先填一下表格吧。”
那是一张除了基础信息之外,娄煜野啥都填不出来的表格,他没有参加布洛学术能力测试(Scholastic Assessment Test)的经验,自然也就没有历史成绩,更没考过什么托福雅思,唯一可以作为凭证的成绩是最近一次中考模拟考试,这让娄煜野和前台小姐姐都有点尴尬。
“你是要申请大学不是高中吧?”小姐姐再一次确认了表格上考试的勾选。
“对。”
“初三的话,我们建议你今年毕业后从基础班开始上起,然后再上提高班和冲刺班。你要报的这个都是高二高三才上的。”
听说还要再多上两个班,娄煜野当即不乐意了,“那个,小姐姐,有没有可能可以直接上这个?”
“嗯,之前也不是没有过先例,有的家长是比较着急的,但是要参加我们的模考,如果分数到了的话是可以上的。但他们不是初中就出去读的,就是之前都已经在外面学过一些或者有考试经验的,你什么都没接触过的话,我们还是建议一步一步来。”小姐姐无奈地劝告道。
“好,这个随时来都可以模考吧?”原本就是为了向郁修筠交差,娄煜野说什么都不会愿意把大好的课余时间浪费在这儿。
“嗯,”前台小姐姐见他如此坚定也没有再劝,撞了南墙才死心的人她们见多了。
钻进初春的南城,请假逃课的娄煜野快乐地买了一杯一点点,优哉游哉的给正在开会的郁修筠发消息,“叔啊,您让我报的那个班人家不给报啊,要模考到分了才行,我这一没作战经验,二没深入研究的时间,要不还是算了吧?”等了几分钟郁修筠没回,却跳了一条邓忻愉的消息。
“今天没来学校吗?”
她来班上找过自己,为了什么事?三好学生吗?原本心情甚好的娄煜野忽然有些抵触,他不想收获邓忻愉的愧疚、感恩或者任何其他的感情,只是单纯的不愿再有瓜葛。
如今看来,当初早恋是个草率的决定,娄煜野原本只想试试小说书里的奇妙感觉,当他意识到没有再进一步的行动便不可能完全地体验爱情的时候,他选择了好聚好散,因为再进一步就要负责了,一个人的肩膀有限邓忻愉不是他想负担的责任。
“嗯,有点私事。”但分手归分手,娄煜野还是想保持男人的风度。
“哦哦,以为你病了呢。”今天是市三好候选人公示的日期,邓忻愉想和娄煜野说些什么却找不到开口的机会,只能悻悻作罢。
“没有。”娄煜野把手机揣回兜里,准备在附近商场找家餐厅应付晚饭,一个小时后,郁修筠回了微信。
“一个月,等你好消息。”
娄煜野立马放下筷子,“这个月我有比赛要忙,而且顾问小姐姐也说了,我还早呢,等明年吧?”
“gamma也可以等明年,你也还早呢。”原来郁修筠早就都知道。
“您能讲点道理么?”娄煜野气急败坏时打字飞快,“我和朋友都准备了那么久了,您说要插件事进来就插件事进来,说要我等就要我等,这对我的付出也太不公平了吧?”
“娄煜野,注意你的态度。”屏幕上跳出势单力薄的警告。
“对您来说任何的意见相左都叫态度不好吗?您让我问我也问了,人家都说了,我没法上,我不是神童,别人也不是傻子。如何安排我的时间是我的自由吧?您既然知道我要去比gamma那您也应该知道,我是不会动摇的。”为人处世一向淡定的男孩子忽然不淡定了,他的情绪倾泻而下,潜意识里娄煜野知道碰撞在所难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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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文使用老 SAT 的2400制
第三章
郁修筠不喜与人在聊天窗口里多纠缠,他使惯了雷霆手段,势在必行的事说一不二,这脾性娄煜野是晓得的。
公寓对过是隔江相望的南城金融区,琼楼玉宇,灯火璀璨,一点都不着地气,混在观览南城夜景攒动的游客里,娄煜野踩着约定好的门禁时间回家。
“回来了?”郁修筠换了一身在家穿的佩斯利花纹的真丝长袍等他。稀疏平常的招呼莫名其妙地卸掉了娄煜野上头的烦躁,他平心静气地应了一声后拐进主厅旋即看到压在《布洛经济评论》上的板子。男孩的嘴角条件反射地抽搐了一下。
“可能是签约以后日子太舒服了,我想有必要重新提醒你一下我们的规则。”郁修筠冷漠地说道。
“我已经快初三毕业了。”娄煜野试图和郁修筠谈一谈,意料之内地收获了男人扫到身上不可理喻的眼神。得,对他来说,自己可不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么。
郁修筠这人就像绳索一样,越挣扎绑得越紧,刚一起生活那阵,娄煜野可怜的肉体为自己桀骜不驯的灵魂吃尽了苦头,现在他学会了以退为进,镇定自若地将外裤连同底裤一并褪到膝窝,跪伏上郁修筠手边的茶几,不一会儿木板撩开遮遮掩掩的衣摆,给与臀部熟稔至极的疼痛。
呼——
郁修筠挥起板子的一瞬间,娄煜野换了一口气。关于如何抵御疼痛,他很有心得体会,呼吸节奏是重中之重。
“啪——”但震耳发聩的羞辱娄煜野无法充耳不闻,它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折磨着娄煜野的骄傲,甚至成为男孩避免冲突的主要缘由。它就像驻扎在内心深处的恶魔,每每此时便歇斯底里地唤醒可怕的认知——郁修筠在以责打光屁股的方式教训自己,一般只有不听话的小孩子才会被那么对待。
不要再说了…
不要再说了!!!
娄煜野简直要疯了,该死的体罚根本没有任何的好处,平白无故地摧残自尊心。在郁修筠看来,这不就是好处么,人呐,知道自己什么承担不起就不会去招惹了,至于那些折损么,如同普通病毒使得免疫系统更加顽强,坚韧是逆境中的光芒啊。因而郁修筠抽下去的板子不曾夹杂过恻隐与体恤,臀峰不能再挨了,换到臀腿的地方继续,手下的人疼得摇摇欲坠就压死腰脊再打,直至他认为男孩受到足够惨痛的教训方才会停手。
这往往是娄煜野任何缓解疼痛的法子都不再奏效的程度,每挥起来一板皆是歇斯底里的恐惧,每拍下去一记都是撕心裂肺的痛楚。他紧捏住自己的臂膀,浑身的汗水粘瘩瘩地冲脏了校服衬衫,恍若体力耗尽后踩着处疯狂运转的跑步机,再怎么硬撑也无能为力。
“如何安排时间是你的自由,前提是做到我要求你做到的事情,”又是一声明了的训斥落进皮肉,娄煜野的小心脏跟着红肿的屁股俱是一颤,“还记得吗?”
郁修筠教训人的时候本来是不喜欢废话的,偏偏初来乍到的娄煜野被按在桌子上了还要梗着脖子要求自由、平等、民主。于是便有了“有什么话趴下再说”的事故,奈何面皮比纸还薄的男孩子脱了裤子涨红了脸什么话也都说不出了,自此演变成娄煜野最讨厌的问话环节:您还是行行好别问了吧。
娄煜野顶着通红的耳朵埋在手臂里点了点头,背后看去和一只小白兔别无二致。
“我还是这句话,你可以去比赛,但一个月后模考必须到分,不然就算你进了决赛,我也有办法让你退赛。”郁修筠撂下一句赤裸裸的要挟,收起板子,现在他可以接受和娄煜野好好谈一谈了。
隔了半晌,湿淋淋的男孩子战战兢兢地直起身子,“之前态度是我不好,但是那个小姐姐真的是那么说的啊,”生怕郁修筠不信急出一声哭腔,“我没接触过这个,就算全数时间都花在上面也不一定可以。”他确实在一些领域有远超同龄人的表现,但对于不了解的事物,娄煜野一贯讷言敏行。
“如果您一定要因为这个最后…”想到gamma,他的心血,娄煜野的泪水情不自禁地涌进眼眶,伤心得说不出话来。
郁修筠至始至终想要的其实只有态度,竭尽全力的态度,不会因为主观的抵触百般找借口推脱的态度,现在他得到了,至于手段是不是蛮狠,条件是不是刁难,郁修筠不在意,“娄煜野,天道是不一定酬勤的,更不会有免费的自由。你要是觉得自己能力不到,学不会,就老老实实地听我安排,说一步走一步,笨鸟先飞。”
这话刺得男孩一阵郁闷,相较于同龄人对故国填鸭教育的怨声载道,得益于超卓的成绩,娄煜野素来是体制内的自由人。结果到了郁修筠这儿什么都理所应当不值一提,好像他让自己去考的是中考基础补习班似的。
“不用,我知道了。”娄煜野抿着嘴拒绝,他直挺挺地跪在茶几边,无心遮藏身后的窘迫,等郁修筠走了才艰难地拖着裤子离开地面,一侧头泪眼朦胧。
第四章
清理完前朝余孽,严以寒掌舵的郇石集团下一个五年的发展计划着重于积极响应故国领导的号召,为强国复兴投资科技,为人才输送投资教育。他们想的办法十分的简单粗暴——利用教育部和高等院校的人脉打着科学技术从小抓起的旗号举办有升学红利的比赛,一听说有加分,家长便会纷至踏来,顺道个再组建个校园社团弄些培训活动让下面的兄弟单位都分上一杯羹。
三年以前,刚被严以寒从花街请回国负责郇石科技那阵,郁修筠还很不习惯故国的办事方式,处处受阻,现在他平步青云,坐到整个集团副总的位置,衣柜里的衣服上可庙堂下可江湖,该喝白的时候喝白,该喝红的时候喝红的,该吹当年在布洛的丰功伟绩的场合使劲吹,不该开口的场面只字不提,事情怎么办不重要,重要的是得把事情给办了——为科技发展招揽人才。
所以,这个邀请赛制的比赛什么都好说,唯独公平性不容置喙,除了分到各大重点学校的名额,gamma 还给同名的在线竞赛平台上天梯前百的同学发了邀请函。为了鼓励高手踊跃参加,郁修筠甚至许诺了相当诱人的条件分别给中学组和大学组的优胜者,一个真正吸引到娄煜野的条件——光华大学郇石科技大数据实验室的研究助理。
然而常年稳坐天梯第一的大神AlbErt已经几天没有上线解题了,他现在连椅子都不怎么坐得下,早操晨跑全部病假。
“我靠,你要出国吗?”这天被数学老师侵吞掉的体育课上,娄煜野正在背单词,边上的陈俊豪压着声音质问他是不是要丢下自己远走高飞了。
“没有,被迫的,要考个考试。”男孩提笔在草稿纸上匆匆回复,他昨晚乘着疼得睡不着的时间站在桌边做了一套模拟题,沉郁顿挫片刻后在脑海里列出了周密的计划,争分夺秒地背单词便是计划的一部分,等到下课铃响,他的计划再一次被打断。
“娄煜野,可以问你道题吗?”陈俊豪自觉的给宋瑞宁让了位置,坐在前面的同学意味深长地相视一笑,瞅红了女孩的脸。
“啊,可以,”男孩收起词汇书,尴尬地翻了一面草稿纸,盖住上课聊天的罪证,仔细地读了一遍宋瑞宁递给他的物理题,借着尺子工整地画了一幅电路图。
“这个题是这样的…”
可当真是,浩如烟海的知识不如喜欢的人周身的线条呀,娄煜野避免重心移动牵扯伤肿端坐的样子在女孩眼里满满的都是少年感,还有他讲题时轮廓分明的侧脸,大而细长的桃花眸,白皙秀颀的脖颈和绕在铅笔上的手指,总之就是很对。
“我好喜欢你呀娄煜野。”
哇——
竖着耳朵的前排吃瓜群众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转过身来。
“呃,别开玩笑啦。”娄煜野面不露色地深吸一口气继续讲题,企图在大庭广众下糊弄过去,谁知宋瑞宁拿出了巾帼不让须眉的英雄气概,一股雅淡的花香飘过,湿软的嘴唇将透明的唇膏留在了娄煜野的脸上。教室内起哄声,鼓掌声雷鸣。
“嗯,大冒险啦。”女孩潇洒地合上物理书起身,仿佛做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宋瑞宁自然而然的成为了同学们压抑的初三学习生活之余的谈资,伙同之前沸沸扬扬的三好学生情侣反目之事一道成为了年级里的蜚短流长。
“娄煜野和邓忻愉不是协议分手肯定的,现在看来也不一定是为了三好学生闹掰了啊?可能是宋瑞宁插足啊。”
“不会吧?听他们班上的人说那天是表白啊?娄煜野貌似没有答应。”
坊间分析有理有据头头是道,最不舒服的还是邓忻愉,本来不太难过的分手,给宋瑞宁那么一搅和,添出几分被抢走玩具的滋味,几次在走廊里撞见这两人,恼人的嫉妒心了然地反应到下一次模考上,急得家长找班主任,班主任找了老郑,老郑也不知道怎么办,娄煜野还是年级第一,他和邓忻愉私下没有藕断丝连,见面互不招呼,总不能为了让小姑娘开心叫人家离另一个妹子远一点吧,最紧要的还是一带一路,他把宋瑞宁的成绩给带起来了,根据双方交代,他们并没有确认关系,初三是关键时期,老郑也不敢轻举妄动,早恋什么的得保守治疗。
娄煜野想得很明白,最好的办法就是装傻充愣,他没有多余的精力可以纠缠,既然宋瑞宁说了是大冒险,那就当作是大冒险,绝不拆穿,也不故意疏远,反正初中女孩想要的就是一起学习一起吃饭,讲讲题聊聊天,他自己也要吃饭学习,多带个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不引起女孩悲痛欲绝的感情纠缠从而惊动老郑和家长闹得翻天覆地要死要活都不算损失惨重,当务之急还是 gamma 和模考的事情。
凌晨十二点,娄煜野做完一天最后一套阅读躺在床上,手边的手机亮个没完,情窦初开的女孩在语文书上画下了他的剪影,并且给他起了个很傻的备注——小王子。
第五章
老郑最近一次和娄煜野的谈话逗乐了整个年级组的老师,因为受不了老师隔三差五地旁敲侧击,这个天才小少年严肃地说,他渴望的是鍾書先生和杨绛先生那样的异性关系,所以他和宋瑞宁组成了互助小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效仿的便是二老在牛津的岁月。
等娄煜野走后,老郑在办公室里喝龙井啧啧称道:“宋瑞宁这个小姑娘顶聪明。”
“这叫是遇上娄煜野了,要遇上他表哥,两个人成绩都得一塌糊涂,再聪明也没用。”林浩的班主任用吴语发起牢骚。
“你说基因也是很奇怪的,一家人家的小孩,表哥表弟可以差那么多,”同时教这两个班的年轻物理老师用普通话接茬道,“最近他表哥不是在班上说自己要去附中嘛?搞得人心惶惶的,很多家长打电话来问诶,说孩子回家闹。”
“哼,”老板主任一声冷哼摇摇头,“喔唷,和你们聊的我都忘了,要去班上说点事。”
办公室里安静了一会儿,正在批随笔的语文老师又开了头,“我看啊,也没好到哪里去,就尽瞎说八道的,还鍾書先生呢,上个月在那儿看王小波,这周读书笔记写的杜拉斯,这两天倒是不看了,一上课就那儿背单词。”


娄煜野有苦难言,郁修筠快把他逼疯了。
短短一节英语课,转笔高手娄煜野第三次把他的战笔甩到同桌的书上,无辜的陈俊豪终于忍不住了,“你怎么了?”
“几天了,每次做模拟都是1900上下,雷打不动。”
“你要考多少啊?”
“2000”
“没事,不远了,你可以的,应试鬼才。”
娄煜野苦笑着擦掉了单词书上的聊天记录。2000分确实还有短期应试的空间,只要保证数学和语法不出错,利用技巧控制写作的扣分,把所有的容错率留给阅读的难题。那假以时日呢?郁修筠会要求更高的分数,到时候怎么办?这个考试于他而言太需要时间去补大洋彼岸的人文教育了。“要不要去布洛读高中”哪是自由的选择题,郁修筠这家伙要的是无论何处,什么体制,哪套标准,都得毫无争议的优秀,所以别说一年了,一天他也不会多等,这个觉悟让娄煜野感到心累。
更让娄煜野接受不了的是,眼下千辛万苦竟然是为了上一个辅导班,都说南城竞争激烈,金字塔顶端尤其如此,这两年去什么金牌教师家上课都快成为家长间的机密了,然而娄煜野最讨厌这些交智商税的行为,除了竞赛集训,小提琴课,能逃的都逃了。曾经学校为了打击盲目在外补习的歪风邪气,让他去初三学生家长会上演讲,还无辜地遭受了一堆老阿姨老叔叔的白眼。但他千真万确地抵触一切违背他的意愿占用他私人时间的事情。娄煜野有自己的学习方式,也因此阴差阳错地背负了天才之名。
要说起来,这个办法其实非常的朴素,不外乎四个字——追本溯源。那个被郁修筠借题发挥的期末考试,娄煜野气得做完了全套的 English Grammar in Use,从此在九年义务教育的英语语法问题上一劳永逸。所谓天才就是拥有敏锐直觉的同时可以持之以恒地努力。
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一个月对于巴郎3500来说太有限了。
顶着巨大的压力,娄煜野坐进了豫山空荡荡的教室,这场考试举足轻重,每写一题皆是身家性命,当真比中考还要金贵。认出他来的小姐姐贴心的给难得紧张的小朋友倒了一杯温水,满脑子的复习资料重重地压在慌乱的情绪上才勉强做出了应有的水准。
最后一部分阅读了。
唰得翻页,娄煜野释然一笑,压抑的情绪就像鸟儿扑腾着翅膀一下飞远了,这一组他做过,是某一年的真题,gamma 稳了。
“你之前真的没有在外面学过吗?”负责批改的助教看了一眼穿着校服的男孩,再一次核对答题纸。
“没有。”
一年前娄煜野和陈俊豪坐高铁去参加景润杯全国决赛的时候说过一句骚话:“光华附中将永远沐浴在‘娄煜野’三个字的光辉之下,我会是比我母亲更杰出的校友。”
豪言壮语犹未可知,但此时此刻光华附中的校徽在别人的眼里确实又一次因为他的成绩熠熠生辉了。
走出豫山所在的大厦,娄煜野去不远处的仰恩寺还了愿,起身时故作轻松的给郁修筠发了条微信,“报好了。”
正在开会的男人瞥了一眼手机并没有回。
第六章
填升学志愿单那天,娄煜野掏出郁修筠送给他的万宝龙大文豪系列那支1992年海明威,十七个格子只在零志愿那一栏潇洒地写下“光华附中”。
虽然保送滑铁卢的几率极低,但这般张扬的仍仅他一人,为此老郑亲自打电话向郁修筠确认,不靠谱的家长说,字是他签的,娄煜野对附中很有感情。
这感情由来已久。四年以前,因为娄、林夫妇信奉孩子应该在快乐中长大,刚从布洛回来的男孩什么荣誉都没有,甚至中文都说得磕磕绊绊,唯一摆得上台面的小提琴还被其他学校招生办的人讥讽:“我们收到的入学申请,每个孩子基本都会一项乐器,您的孩子有什么特别的吗?”后来实在没辙了,母亲才拜托自己的启蒙老师,如今的附中校长给小煜野安排了一次面试。
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没有令人苦恼的奥数题,也没有古诗词考察,和蔼的老爷爷问男孩在布洛学过什么?男孩说母亲陪他一起读过莎士比亚,他随口背了一段,他们相谈甚欢。
就这样娄煜野被南城最好的初中录取了,因为他符合光华一脉相承的外界摸不着头脑的精神——自由而无用的灵魂。这四年里他载誉无数就是为那一刻投桃报李。
“娄煜野,张老师让你们去高中部的日月厅集合。”邓忻愉在操场上找到娄煜野时,宋瑞宁正替他拉上校服外套的拉链,温柔的时光一滞,终止于女孩的逃离。
这一天是gamma 邀请赛南城赛区A 组的第一轮比赛,被传得神乎其神的AlbErt将会亮相。
姗姗来迟的两个初三学生吸引了光华代表队一众的目光。校内选拔的时候他们没有露面,一个学期的社团活动他们没有参加,学校需要生源,这类升学有加分的比赛名额不可能作为人情黑给关系户,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天梯邀请。
“嘶——他不会就是AlbErt那么巧吧?我校那么牛逼的吗?”上一届信息科技国际大赏赛冠军索治的小搭档低声将大家心中不详的预感说出了口,“索治,你觉得呢?初中生?这也太扯了吧?”
专心给喜欢的妹子发微信的冠军没搭话,倒是一旁的袁嘉瀚分析起来,“可能爹妈有钱有关系找人帮忙做的呢,反正线上谁知道啊,我们学校初中部那些家长你懂的,做个前一百名刷刷简历有什么稀奇的。”
这话说听着大家都舒坦了不少,“说得也是,不然干嘛不走校内选拔。”
“反正‘阳光猛烈,万物显形’今天就知道了。”袁嘉瀚笃定地笑道。
“是娄煜野和陈俊豪吗?”老陈在奥班带队那么多年,对优等生之间的暗自较劲早就见怪不怪了。
“啊,到,陈老师您好。”娄煜野一把拽过死党,在签到表上写下名字。
“就等你们了,挂牌挂在脖子上,走吧。”
“不好意思…”男孩害羞地挠了挠头,跳上面包车把陈俊豪赶进最后一排的角落。
为期一周的初赛在郁修筠一手建立的郇石科技园区举行,巨大的露天展厅内人头攒动,部分展台展出了郇石科技最新的研发成果,还有一些由郇石投资的科技公司的摊位。陈俊豪拉着娄煜野在智能贩卖商店买了两只热狗当做午餐,试图挤进水泄不通的无人车展区,最后还是失败了。
“wow 这也太好玩了吧。”两个男孩拎着主办方分发的装有一件文化衫和一只可以在园区内任意饮料机上装饮料的运动杯的礼袋走马观花,之前紧张的心情或多或少轻了一些。
“呵呵,笼络人心,资本主义的伎俩,就是为了让祖国花朵给他们卖命。”娄煜野埋汰道。
“那我甘之如饴啊,”陈俊豪没心没肺地唱了起来,“‘他还是赢走了,我的心~~~’”
成功地收获了娄煜野的白眼后,男孩牢骚道,“你小子就别装了,真不稀罕拉我来干嘛。”
“呵呵,胡说,谁稀罕这些无聊的噱头啊,作为光华学子,我心里只有光华大学实验室好吗?”吃完最后一口热狗,娄煜野没好气的把包装纸团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好好好,可那明明是郇石科技赞助的光华大学大数据实验室吧?”陈俊豪忍不住拆穿,看着男孩浮上愤懑的脸色,赶紧搂着他的脖子安抚,“走了走了,要开始比了。”
积分榜亮出最后排名的那一刻,乌泱泱的大堂里爆发出“哇——”的赞叹声。南城赛区卧虎藏龙,千余人受邀参加今天的比赛,各个都是学校的精英,可能够做出全部十题的仍然不足十组。“索治(光华附中)&易天睿(光华附中)”名列榜首并不稀奇,但“娄煜野(AlbErt)&陈俊豪(豪大大)”的组合着实惊艳,更惊艳的是他括号里的 ID:AlbErt。
“我靠,那小子还真是 AlbErt 啊!”人声鼎沸,为了让袁嘉瀚听到,易天睿不得不提高音量,字眼依稀地传进不远处陈俊豪耳朵。
“呵呵,不过如此啊,不还是你们厉害么。”
“那当然了,还能被学弟们比下去啊。”

陈俊豪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咬牙切齿地碎碎叨,“谁还不知道他们社团培训搞得火热呢,我要整天刷那几题的题型,指不定不知道比他们快多少。无良主办方,为了培训圈钱不要节操,这么牛逼办啥竞赛啊,办高考去得了。”
“唉,但还是比他们慢了很多呢。”娄煜野望着远处积分榜上的完成时间,怅然若失。就算利益关系,这次的题目给了培训班甜头,但为了择出真正的强者,十题中也存在绝对公平的考量,他和索治是在那里拉开差距的。
看了一会儿,娄煜野低头把书包背带挂在肩上,周围的喧嚣成了无关痛痒背景,不论别人怎么评价,人最终需要满足自己的期待啊。
第七章
郁修筠回家的时候,娄煜野正在练琴,退步明显得有些听不下去。
“你快别祸害我耳朵了,”郁修筠无情地打断了他,“比赛比完了?”
“嗯,今天刚比完初赛,”男孩郁闷地垂下弓,暗下决心一定要把这段时间落下补回去,“您今天在园区吗?”
“不在。”
贵人事忙的郁总怎么可能关心一个小小的项目初赛,娄煜野按耐住失落的心情把琴收进盒子里。
“今天我和你舅舅去吃饭了,呐,说是林浩正好多抽中一双鞋,送给你。”
娄煜野默不作声。他虽对鞋子没有什么研究,但对那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舅舅很了解。
郁修筠见他没有接的打算,随手扔在了架子上,“什么时候去上课?”转身倒了一杯2014年的Pingus,将切片师才切好的Bellota一并端上茶几,“气泡水可以吗?”
Andrew Yu还是Andrew Yu 啊,甭管平时披啥羊皮,小资产的内核就没变过,娄煜野腹诽心谤,脸上还是乖巧地应了,“嗯,可以,报了暑假的。”
安静了一会儿,两人各自品尝了一片浓郁细腻的火腿后,娄煜野开了口。
“那个,叔啊…”玻璃杯在男孩纤长的手指间忐忑地转了又转。
“嗯?有什么话就说,别扭扭捏捏的。”
男孩看着套在郁修筠二郎腿脚上的AlbertSlippers艰难的把话憋了出来,“考完中考之后,班里要组织旅行,去栎里,我也想一起去玩玩。”
郁修筠瞅了男孩一眼,看上去和普通初中生征求家长同意别无二致,于是他也像寻常家长那样指点起了江山,“行啊,同学四年一起出去玩玩,挺好的啊,不过要注意安全,上次你们班主任打电话来也和我提了一嘴小姑娘的事情,你自己有分寸啊。”
“嗯,您放心…”听郁修筠吃着火腿喝着小酒说这些多多少少都有些奇怪,但娄煜野心里不知怎么的也不觉得抵触。
这一届初三留有很多传说,但论流传得最广的还得属“娄钟书宋绛夫妇”最后中考蝉联第一第二直升高中部,就连不相干的家长群都在讲,早恋也要看人,和娄煜野早恋比请金牌教师还灵光,这让男孩又背了一连串的绰号“娄老师”、“娄先生”、“娄钟书”等等。
但只有上帝知道,他们根本没有在一起,只是罗生门内谁都懒得澄清。
“谢谢你,娄煜野。”他们甩开了陈俊豪走在栎里古城选手办,宋瑞宁冷不丁地向他道谢。
“啊?什么啊。”他挑了把珠光宝气的匕首,像问作业的那个下午一般地装傻充愣。
女孩对他的死不承认付诸一笑,逆光下浪澈的笑容很是好看。这一瞬娄煜野有幸瞧见,之后陈俊豪每次打探消息,男孩都会说:宋瑞宁很漂亮。
她的确美丽,但更聪明。她知道娄煜野当初没把她推开是出于不想她深陷流言的善良而不是先生们浪漫的爱情,之后她将错就错地成为他的掩体,达到二人间心照不宣的相处平衡,现在更不该把话给说破。
“没事,明年要继续做同学,还请娄老师多多指教。”她装模作样地开他玩笑,顺便准备去找陈俊豪会和,“晚上去喝酒吗?”
“呃…我还想逛逛买点点心什么的伴手礼。”
“嗯,算啦,我和豪豪去,”宋瑞见他为难,主动宁岔开话题,“这把匕首挺好看的啊!”
“嗯,我也觉得,给我小叔买的,”男孩害羞地掏了钱。
“这个应该不能上飞机,让老板给你寄回去吧。”
“对哦…”
正在二人填快递单的时候,陈俊豪先一脸色咪咪地找到了他们,“诶,大新闻,你前女友和索治在一起了!”
“啊?谁啊?”男孩专心致志地挑着明信片,还时不时地询问宋瑞宁的意见。
“邓忻愉啊,”陈俊豪挤在两人中间发光发热。
“她也来附中么?”娄煜野被煞了风景,把手里的卡片放回了货架上。
“你表哥都能来,人家为啥不能来啊!”
“我的意思是,我以为她会选南中的。”娄煜野如闻惊雷,故作平静地解释道。
“本来是啊,可不因为和索治在一起了么。”
“谁是索治呀?”听得一头雾水的宋瑞宁问道。
“索治啊!就是那个大赏赛冠军,学校拼命吹的那个,之前我们去比 gamma 还见到他和搭档,嚣张得不行。”
“这张不错诶,”眼力甚好的女孩瞧出娄煜野不悦的神色,没有继续答话,重新从刚才的架子上取回一张印有栎里独特花卉的明信片,“你们地址多少啊,我要给你们各寄一张,纪念咱们仨摧枯拉朽的友谊。
总算铺得差不多了,很快就要迎来事故的高发期了。
第八章
从栎里回来的小少年沉浸在度假的喜悦中,浑然不知好日子到头了。
距离他上次翻开巴朗3500相去数月,高高挂在天上的太阳都烈了些许,豫山开班第一日发下来的默写卷子把喝着一点点快乐地聊着微信讨论“晚上去哪儿吃饭”的娄煜野杀了个措手不及。
晚饭他恐怕只能去隔壁全家买个饭团凑合了。
早在今天之前,班上混得开的名校老熟人们早已听闻有个初三的小朋友模考过了2100来了这个班,只是这会儿功夫因为默写错了一大半被迫留堂重默的缘故,大家看娄煜野的眼神从不太友善的羡嫉变成了轻蔑的同情。
这倒不是拥有丰富的“高处不胜寒”的经验的娄煜野在意的,在学习专家看来,一切即是时间成本,如果每天都有三个 list 的单词测验,阅读作业比初三作业还多的话,他将会失去支配时间的权利,基本陷在上课和做作业背单词的轮回里了。gamma下一轮比赛在即,原本以为豫山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只要带着耳朵走个过场就行了,没想到竟有那么大的麻烦。丰子茂这人,明明自己是 Nassau University 毕业的,为什么会喜欢填鸭式这一套,当真天下乌鸦一般黑,高考出国都一样,谈什么Liberal Arts Education,简直虚伪。
“娄煜野?!没想到你也有被留堂的一天呀。”刚被Leland University录取的伊雅拿着测验卷走进自习教室,见到娄煜野诧异地打趣他。
“学姐?”在亲近的前辈面前出糗的男孩羞红了脸,他刚进附中那会儿伊雅是他的辅导员,每次高中部来做动员,伊雅还会特地找他问问近况什么的,“学姐在这儿做助教么?”
“是啊,今天来的时候James(丰子茂的英文名)和我说班上有我们学校初三刚毕业的学生,我当时没多想,原来是你啊,”学姐满面春风地叙旧,转念又好心地提醒道,“不过这课确实蛮难上的,你这第一天就留堂蛮吃力的,之后作业什么的越来越多,考试频率也会上去。不过话说回来,你没必要那么急啊,初三暑假多玩玩嘛,高一上也来得及啊。”
娄煜野何尝不想高一再上呢,男孩有苦难言地叹气,转念又旁敲侧击道,“学姐?这课可以往后延么?”
当初郁修筠只说了要他一个月内考到分数,但也没说这班要什么时候上呀,希望之火在男孩眼中熊熊燃烧,可惜没开心几秒就被浇灭了。
“可以啊,让你爸妈给负责报名的那个小姐姐打个电话就行了。”
这些年,从学校到各大比赛,娄煜野填过不少家长联系表,但郁修筠因为男孩收到过的电话不足五通,这个家长当的基本没有存在感。所以来豫山报名的时候男孩随手就留了那串背得滚瓜烂熟的手机号并注名:郁先生,未曾想自酿苦果。
死撑了三天以后,郁修筠的房门外,娄煜野来来回回走近半个小时,想和男人商量一下这个课可不可以等开学了再上,却又怎么都说服不了自己轻言放弃。
“只是权宜之计嘛,并不代表了退缩啊!”
“你需要时间刷gamma 啊,大丈夫审时度势,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啊!”


郁修筠实则已经收到过四条短信了,分别是每天“您的孩子今天的小测验成绩”和一条同伊雅所说的话如出一辙的劝退,他拿起手机客气地拒绝了负责老师的好意,听着门外着急的踱步声,会心一笑地走过去拉开门
“饿了么?去吃晚饭吧。”
“啊…嗯…好…那个…可以叫外卖么,可能来不及做作业了。”
“怎么了?课很紧么?”
“啊…还好还好…”
明知这课上不得,娄煜野兜兜转转了一晚上还是说不出口。
郁修筠不是因为孩子没有达到预期,被老师落了面子后将无能的焦虑发泄在孩子身上的家长。既然给予了信任,就要给他自己面对问题解决问题的空间,这不止是当初许诺的自由,也是男孩长成男人理应的承当。但郁修筠更不是可以容忍敷衍了事的家长。因此,就在一周之后,眼看着娄煜野凭借多年优等生的经验,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就要稳住局面的时刻,郁修筠突然发难了。
第九章
邓忻愉出现在隔壁班是娄煜野始料未及的,那天在过道里听见熟悉的甜美的声音喊自己的名字时,男孩体面的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想想倒也不觉得奇怪,把孩子送来豫山上课的不就那么几所学校的家长么。初中那阵,邓忻愉的母亲就是典型的光华附中的家长,那么那个男人呢?想到这周毫无进步的模考成绩,娄煜野莫名的心虚,他也不会知道吧?
郁修筠当然知道,只是知道不等同于揭穿。在家装作毫不知情的男人误导了心态安逸的男孩。得知邓忻愉竟然在豫山上课后,陈俊豪第一时间把消息透露给了宋瑞宁,说服女孩赶紧也去报个提高班打个酱油,至此娄煜野原本苦闷的培训班生活变得热闹起来,想要专心学习也没戏了,不是和开朗健谈的学姐吃午饭,就是陪宋瑞宁叫外卖,取外卖,消灭外卖,偶尔陈俊豪来探班,三人还会去市中心的商场转悠一圈。这课自然是上得泯然众人矣了,每天都在留堂的边缘试探。不过有得有失嘛,有情商超绝的宋瑞宁在,成绩平易近人后的娄煜野和大家伙混得很是熟络。他本来就生性温和,外加长得舒服讨喜,那么萌的小学弟谁不喜欢。
尽管如此,倒也不能盖棺定论地指摘娄煜野堕落了,男孩只是精明地算了一笔账,结论是 SAT 这个考试的边际成本实在太高,2100再往上以自己目前的状况简直是逆水行舟,默写默个92,94是容易的,但要默到全对所需要的时间就大不相同了,阅读也是同理。等眼下gamma 这茬子事过去了,他可以从长计议,于是除了花点时间背背单词外,为了丰子茂不找自己麻烦,老板第二天上课要讲的阅读,也仅是老板要讲的阅读,娄煜野会提前读一遍,选项瞎选一气,万一被叫到了就临场发挥,这样即可以跟上课程,又有时间准备gamma,这一套策略至今没有失手过,要不是郁修筠猝不及防地诘问,娄煜野还以为自己找到纳什均衡了呢。
这一天,风轻云淡。半岛酒店公寓将闷热的南城夏季连同纷纷扰扰的游客隔绝在外,娄煜野听着小曲,做着作业,左手sat 阅读真题合集,右手《中等数学增刊2》,Macbook停留在 gamma 在线竞赛平台的提交测试页面,一心四用好不惬意,郁修筠走到他边上了才有所察觉,赶忙拉掉耳机,合上电脑。
“站起来。”郁修筠挑剔的眼神扫过摊开在桌上的真题集,长眉一拧,不容置辩地下达命令。
汹汹的来势压得娄煜野多瞧一眼自己做了啥题的底气都没有,缓慢地离开椅子,不自觉地退了一步立在桌前和根木头差不多。
“prejudice什么意思?”被郁修筠拿来借题发挥的是娄煜野新鲜出炉的豆腐渣工程,一道词汇题。Pride& Prejudice,《傲慢与偏见》的书名,娄煜野显然连选项都没读全就飘逸地画了答案,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嗯?什么意思?”郁修筠淡漠的又逼了一句。
“呃…preconceivedjudgment or opinion…”人间七月的艳阳天里,娄煜野双手冰凉,他尽力抑制住胆怯的情绪,在‘偏见’二字脱口而出前,选择了更为妥帖的英文释义。
“手,撑在桌上,”郁修筠从桌边的直筒花瓶里抽出留在他房里的藤杖,耐心地等娄煜野摆好挨打的姿势后点向‘Prejudice’这个单词,“看着。”
腰间的裤子被不留情面地扯掉,挺翘的小屁股孤苦地曝露在空气里,瑟瑟缩缩的男孩子猛得一怔,终是没有躲开,又羞又愤的眼神快把书给盯穿了。
郁修筠视而不见,挥手便是一记狠厉的教训打在左臀与腿交接的地方,再打还是那处,来去近三十,血点兴奋地出头,争先恐后地变了颜色,曲张成狰狞的肿棱。
这个打法委实太痛了。娄煜野本就不是什么篮球场上壮硕的男孩子,如此责难,挺拔等背影已经不知不觉疼得躬俯近了书面,涌上眼眶的生理泪水打湿了直冲视线的‘Prejudice’,紧紧憋在胸腔的一口气娄煜野说什么都不敢喘,生怕这一松便是兵败如山倒的崩溃。
“咻——啪——”破空落定,还是那里。
男孩不敢奢望宽恕,只想求郁修筠换个地方,这样毫无指望地挨下去,非得断了筋骨才有可能罢休。这让他想到影视剧里那些爸妈总爱用‘打断你的腿’来逼迫男女主角分手,自己是不是该庆幸,好歹藤杖打不断腿。
藤杖确实打不断腿,但褪一层皮还不是轻而易举的。
“看着!”随着娄煜野为了抵御疼痛阻止泪水不自觉地合上眼睛时,郁修筠一声严厉的呵斥声下藤杖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切割进肉里。
“啊——”惨白的臀上只这一道伤口,便让男孩感悟到揪心的痛楚,凄厉地惨叫后胸腔伴随剧烈颤栗的身体起伏,想要声辩却无能为力,只能死死地咬住了嘴唇。任凭殷红渗透进米黄色的植物纤维带起血点,这下真正是打在肉上了。
“读书不是耍杂技,别给我整这些花里胡哨的,”谁年轻的时候还不是天才少年了,但又有几个天才成就伟大?郁修筠瞥了一眼男孩的书桌责备道,“我要什么成绩你也心里有数,以后被我抓到一次就是这个下场,不怕痛的,就尽管混好了。”
红色的液体顺着大腿往下淌,娄煜野站在原地不吱一声,只能低眉顺眼的继续看着单词,长长的睫毛倒垂着煽动了两下,伤心的心绪溢于言表。如果有十全十美的纳什均衡,他又怎么会兵行险招呢?郁修筠根本不知道这一道有多深有多疼,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有多在乎 gamma。
“你不服,”郁修筠陈述道,“你觉得在这班里你已经做得够好了,我在为难你。”
“没有,我做得不好,”每天要睡八个小时,没有见过南城凌晨四点的小少年坦然地澄清后以咽咽的声音轻描淡写地抛出理由,“就是时间不太够。”
“嗯,时间不够,”郁修筠抱着手臂看似认真的替他出谋划策,不一会儿便心生一计,“下周一开始,下课就回家,门禁七点,我看过你的卷子,阅读太差,每周从我这儿拿本书走,周五晚上交paper,要求之后发你邮箱,交不上来的话双休日都别出去了。还有,今天这份作业重新做。”
正是郁修筠轻而易举地夺走娄煜野来之不易的自由的这一瞬间,男孩大彻大悟,这才不是什么无妄之灾啊,从头到尾,自己的一举一动,郁修筠都尽在掌握。
郁修筠出门拿双氧和纱布的空隙,娄煜野在同陈俊豪的聊天窗口里破口大骂:豫山这个变态机构改名叫网戒中心算了!
不顾摸不着头脑的死党,男孩等骂过瘾了把手机重重地摔进床角,这一幕成功被郁修筠目睹,娄煜野平白无故又为了情绪失控背负三十下高额债务。
第十章
三十下全部打成了手板。
又是忙碌的一周开始,不知深浅的娄煜野拒绝了郁修筠送他去上课的好意,尽管只有三站路的功夫,南城早高峰的地铁还是给娄煜野上了一课,人潮无情地碾压了他刚才结痂的伤口,抓不住握把的右手瑟瑟地缩在袖子里,近四十度的大热天,好面子的小朋友竟然穿了一件长袖外套,美其名曰,空调间太冷,太阳底下太晒,被同学嘲笑为精致男孩。
精不精致就不知道了,小心翼翼倒是真的,皮开肉绽的惩戒压在豫山自带小桌板的塑料椅子上,鲜活的锐痛使得娄煜野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慎重地对待郁修筠的教训,破天荒地用左手写出了第一次满分的单词测验,等到课间休息才把键盘设置成单手模式的iPhone从口袋里掏出给陈俊豪回消息。
“这个数据缺值比例太高了吧,直接舍弃了试试。”娄煜野回了一句也没有再回,侧身从包里拿出郁修筠强迫他读的Gatsby补完昨天没来得及读的章节。不一会儿,手边的屏幕亮起邮箱的提示,是郁修筠发给他的导读“礼包”,数篇教授和学者的论文以及分析资料。
娄煜野倒吸一口凉气,一改往常被打后正襟危坐的姿势,自暴自弃地趴在小桌板上将头埋进臂膀里。
paper果然不是那么简单的。SAT一定分数之后的边际成本极高,这一点自己能明白,郁修筠肯定也知道,所以才挑这个时间点大做文章兴师问罪的吧。娄煜野在没人看得到的臂弯中轻蔑一笑。读原版书,写paper,再为了写出不挨揍的paper去读论文。郁修筠那个家伙,一石二鸟啊。如果大学理事会对他们的测试选拔出来的学生的期待是博雅的话,那就不找捷径地去做到吧。功力主义当道,家长学生都在想方设法推敲应试的法门,遍地开满培训机构以期事半功倍的故国,这能算是办法么?郁修筠终归不是信奉技巧的人,其实娄煜野也不是,之前已经有意识地分析每篇阅读的行文架构和思路了,也会制作表格积累生词和僻义,这是有限的时间里他可以做到的极限,现在所有的计划全被打乱,只能不断地牺牲睡眠苦苦维系少得可怜的比赛训练。娄煜野无声地叹息,放任情绪游走在崩溃的边缘,无力地安慰自己,就两个月,撑过去就好了。
“晚上去看电影吗?”中午的时候,宋瑞宁来串门,结果见到顶着黑眼圈一脸憔悴的娄煜野。
“可能不行,要回去吃饭。”男孩内疚地说着,掏出早上路过全家买的饭团咬了一口,继续看书。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隔了一个双休日,娄煜野在明媚的暑假变回了初三时最紧张的那段时光,但心思缜密的女孩子从男孩收在袖子里的右手以及陈俊豪这两天的只言片语里看出了端倪,“别吃啦,都冷了,我正好要去全家买饭,帮你带一只热的回来吧。”
“呃,没关系。”被抢走饭团的男孩子有些尴尬。
“你还要和我客气吗?”宋瑞宁恐难拒绝的笑容下,娄煜野妥协了。
回来的时候,娄煜野已经在用左手磕磕绊绊地刷《增刊》了,看到宋瑞宁拎着的气泡水,那眼神像在说:你是天使吧!
“你嘴唇干裂的有点厉害,先用我的吧,明天给你带管新的。”宋瑞宁留了一支润唇膏在男孩的桌上,最普通的科颜氏一号。
因为挨揍才咬破嘴唇的娄煜野从害羞中缓过劲来的时候,女孩早就离开了他们的教室,只有一阵不知道名字的花香可以肯定她刚刚就在这里。
之后的每一天,宋瑞宁都会来,给男孩子送早饭和午饭,同几个月前的春天一样不声不响地陪他一起学习。每当娄煜野突飞猛进的时候,宋瑞宁也会跟着进步,这天两人在自习教室自习,助教伊雅见着了嘲笑他们伉俪情深。
“毕竟‘娄钟书宋绛夫妇呀’。”原本井水不犯河水的邓忻愉听闻,明褒暗讽道。
“哈哈,一吻定情,附中榜首。”边上的人跟着起哄。
提起那一吻,宋瑞宁当即羞红了脸色,知晓娄煜野无心也无力是非,便在一旁不做声响,不了解情况的学姐饶有兴致地聊上几句,二人也越说越有劲了。
“你很嫉妒么?”谁知,在低头做题的男孩子冷不丁地打断,定在邓忻愉身上讥讽的眼神凭谁都能看得出背后还有别的故事,教室里的气氛一度跌倒冰点。
聪明的女孩子会心一笑,给所有人找了一架台阶“人家嫉妒啥呀,人家有索治。”
第十一章
“不行,还是不行,这样处理,两个属性数值幅度变化太大了。”
凌晨两点,娄煜野做完郁修筠要求的所有事情拾起手机浏览陈俊豪的微信消息,面对突如其来的危机,男孩深吸一口气登上 AlbErt 的账号开始后半夜的工作。
“应该要用 scikit-learn的 preprocessing模块对这两个属性做scaling。”
聊天窗口立马跳成了‘…正在输入’,从不熬夜的陈俊豪没有睡。
“就是特征化到-1,1咯?”
“嗯,你先睡吧,我来弄。”娄煜野愧疚地回道。
“来不及了,这是赏金赛,明天一定要完成建模。”
为了延宽比赛场景,吸引业界关注,让竞技更加的透明公证, gamma 设计了赏金赛这一模式,邀请各个大学的数据实验室提出实际要解决的问题还有针对此问题的数据,主办方悬赏高额的奖金给最后上交的方案最佳的小组。
学术研究区别于应试竞赛的地方恰在于没有正确答案,这和 gamma 的本意不谋而合。他们要筛选出来的就是可以用尽毕生绝学解决问题的人。想出这个办法的幕后黑手正在隔壁房间惬意地喝着咖啡看报表。
“放心吧,明天上课前,我一定把最后一棒递给你。”
娄煜野从不食言,像一台没有感情的工业锅炉,两周以来恪尽职守超负荷地运转,直至燃烧尽最后的原料,紧绷着的弦忽然断了。临近中午,宋瑞宁十几通未接来电总算吵醒了和衣而卧的男孩子,迷迷糊糊中‘不管了,就让我睡了吧’的懒惰消失殆尽,他看了一眼手机,大呼不妙,惊慌的情绪漫山遍野,胡乱地冲进浴室把牙刷塞进嘴里,怎么提醒自己冷静下来都于事无补,最后气喘吁吁地冲进教室,一头翘毛引得哄堂大笑。
这一天,娄煜野都心神不宁,一节课看了百八十次手机,测验的时候心心念念的都是数据,像有一条脱缰的野马,怎么拉都回不了头。
“别担心啦,陈俊豪可以搞定的。”好不容易午间自习,宋瑞宁握着他的手安慰他。
“嗯,”本来没什么大不了的,最多断了些节奏。就是发现迟到的那一刻,娄煜野才知道自己有多害怕郁修筠手里的藤条,忌惮赶不上今天的测验和模考遭致的结果。如此直白精准的恐惧刺痛了优等生的骄傲。
“难得啊~下午模考加油哟。”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翻开伊雅倒扣在他桌上批改完的默写测验卷,时隔十四天出现的红叉,汹涌的无助感将娄煜野吞没,之后的模考自然而然地沦为了自暴自弃地发泄。
“娄煜野,今天怎么了?”爆炸的阅读部分,没有逻辑的作文,还有破天荒扣分的数学,一点都不像应试艺术家娄煜野会写出来的卷子。
男孩抿着嘴没有说话,素来温和的学姐主动替他找起了借口,“听说你今早迟到了,身体不太舒服吗?”
自恃的天才不太习惯这类关怀,揉了揉脑袋,解释道:“没事啦,就是昨晚有个比赛,睡晚了才迟到的。”
“嗯,就是一次模考,也不用太放在心上,有时候有些起伏也是很正常的。”出于优等生对优等生的同理心,伊雅清楚,娄煜野不是平白无故会失常的孩子,也出于优等生对优等生的体认,既然没有做到,再得理的理由也无法得到自己的宽恕。所以问一声“为什么”是她的职责,男孩既然不愿意说,她也不会刨根问底。安慰的场面话虽然于事无补,却也是助教的立场能讲的全部了。
“谢谢您。”
娄煜野情真意切地感激伊雅带着尊重的善良,让他可以一个人独自消化罕有的挫败感。这让他想起以前班上怎么学都学不好的同学,忽然心生恻隐,自己在郁修筠眼力就是这样的能力不足吧。就算做成了一百件事,只要一百零一件稍有疏忽,立马便会功亏一篑。如果昨夜直接通宵的话,如果可以在宋瑞宁第一通电话的时候就醒的话,如果没有那一丝丝除了自己之外谁都不知道的懒惰的话,事情会不会不同呢?
他看到了做得更好的可能性。却可惜,没有如果。悔恨,绝望,不甘,委屈,耻辱…五味杂陈。
车水马龙的车站,行色匆匆的过客,无人注意到从全家买了饭团走出来的男孩这会儿眼泪已经把每一颗米粒都浸湿了,随便咀嚼了两口便扔进了手边的垃圾桶。不一会儿,微信稀疏平常地跳了一条消息。
“嘿,我们第一,听瑞宁说你不开心,别不开心了啊,革命成功了,总要有点牺牲的嘛,出来吃火锅,我请客。”
总算,还有一点好消息。
“明天吧,今晚有事。”
啊,大家现在看到的都是之前一两个月的存稿了,我马上就要放完圣诞假期开始忙了,可能更不了那么勤快,所以希望大家海涵啦。
很多人觉得天才是不用学习的,其实越是天才,越是竞争激烈的金字塔顶端,学习越是分毫之争,到现在为止这篇文章都是在说这种分毫。之后故事会变得稍微复杂一点,背景文化会更充裕一些,所以我也需要思考怎么写比较好。感恩理解,新年快乐啦~
第十二章
到家时,娄煜野已经重新由内而外地整理好自己了。这顿打和赏金赛的结果无关,这是男孩早有的觉悟,但要是没有赏金赛,他一定不能这般慷慨地赴死。男孩淡然一笑,人活着总得有个盼头不是么。
敲开书房的门,郁修筠正在忙,下午刚收到短信那阵,他便查了 gamma 的赛程当即猜到了来龙去脉,眼前瞥见进来的男孩鼻尖还红彤彤的,调侃道,“来挨打了?”
“呃…”这下脸也跟着红了,“可以…可以就打手么?”
那一道教训后,畏怯在娄煜野的心里生根发芽,多害怕都要把争取的话给说出来。郁修筠看着站在桌前颤栗着的乖巧的男孩子,心里闪烁过一瞬间的不忍,然而很快便被老师托付的责任感掩盖了,抱着手臂靠在椅子上打量道:“什么都如你所愿,我还打你做什么?不痛不痒不是更好?”
这话说得太伤人,从接纳郁修筠的教育方式开始,郁修筠要打要罚娄煜野从没有忤逆过,何曾想过逃避什么。打在手上的板子就好受了吗?影响做事效率,出门遮遮掩掩,如若不是那一记太过揪心,他何至于此?况且明明已经端正了态度,尽力而为了,为什么还要下这种狠手才肯罢休。男孩鼻子一酸,义愤不平地撇过头去,杵在原地许久不动。
郁修筠被他的态度一激旋怒上眉梢,声色俱厉地训斥道:“谁教你的规矩,挨打讨价还价,受训摆起脸色的?男孩子家,像什么样子!”
言罢指节叩响桌面,凛凛威严将整间书房压成一座修罗场,终还是形势比人强啊。
娄煜野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愿被郁修筠认作扭捏作态,因此利索地将外裤和底裤一道脱至膝盖,遵从郁修筠的规矩,低腰抬臀地撑在桌沿,两条光洁的小腿赌气般挺得笔笔直。
被主人袒露在外无辜的小屁股上还有一道没有完全褪掉的旧伤,郁修筠避开那处握起板子严苛地训斥下去。
竟然不是藤条么,男孩自嘲地心想,可不是么,自己何必多此一举呢,做了多少事,用了多少心,该罚多少重,郁修筠不一直都是明察秋毫的吗?不会因为求了几句就宽饶,倒是会因为多嘴而受过。既然他早有定夺,自己能做的,该做的,从来只有踏踏实实努力,规规矩矩挨打,剩余的上帝自有深意。无趣的,毫无悬念的人生啊。
“啪——”余响绕梁,娄煜野咬紧牙关,蹙起眉头,颜面被掀翻在地,方晓训诫板子的狠辣之处。
郁修筠手劲很大,板子敲在细皮嫩肉上,没几下便结了肿块疙瘩,娄煜野闷不吭声地挨,郁修筠不发一言地打,他一点都不介意娄煜野把惩罚当作是耻辱,更不会三令五申那些冠冕堂皇的道德苦心,甚至故意选了一块不太厚的板子,打在表皮,响在耳畔,痛在男孩心底。
在他看来,教育的绝对正确性就是给那些无能家长听的废话,孩子都是要因材施教的。当年他还是一穷二白的小伙儿,家里困难,多得林妤教授庇佑,本科毕业升研读博,大教授春风化雨,学术上再严苛,私底下还是宽和的,处处为他着想,皆因彼时他敏感自卑。娄煜野不同啊,出身就是天之骄子,刚见面那会儿,一身自负的毛病,这春风再吹也都是耳旁风,和他商量件事,他能和你迂回个百八十回,直把事情给你拖凉了再礼貌地讲声抱歉,反倒是敲打敲打立竿见影。
“委屈?”男人的眼神扫了一眼娄煜野两瓣高高肿起的小屁股,明明抖得这般的厉害仍要硬撑在桌边,像是有多大的冤情似的。
“有差别嘛?”以娄煜野的骄傲,再伏贴也不可能波澜不惊。被郁修筠这一问忽然有了血性,你打都打了,还要问我委不委屈?是想要怎么样?跪下大喊一声打得好吗?于是便怼了回去。
“没有,”扬手一记残暴的板子罚下这句口舌之快,“但你最好没有,”郁修筠霸道地又打了一板子,“比别人聪明一点很了不起吗?凡是你娄煜野想做成的事情就得顺理成章的?我劝你趁早改掉这坏毛病,一点挫折都受不了,有得你疼的。”
板子在伤痕斑驳的屁股上虚虚比划一下,铭肌刻骨的痛立马招呼上来,单薄的男孩颤栗的身子猛得一震,爆发出巨大的能量,“我就是没有!我已经尽力了!”
“你没有?”郁修筠暴力地按死了男孩的腰眼,胯骨被桌沿磨得生疼,身后的板子疾风骤雨般地落,“这分数是你该考出来的吗?卷子我没看过,错了多少不该错的题你心里清楚!口口声声喊着自己尽力了,却连坚持到最后一刻都做不到,遇到一点点问题就放任情绪自暴自弃。”
突如其来的惩戒吓得男孩腿脚一软,软绵绵地倒在了桌上,任凭郁修筠打得骂得,“犯错没什么丢人的,被打垮了才丢人。站起来!”
小男孩被呵斥得涕泗横流,不顾疼痛,抽噎着拔直了腿,站着受完了郁修筠最后四下教诲,“送你四个字,坚韧不拔。”
第十三章
郁修筠敲开娄煜野房门的时候,穿着白色 T 恤的小男孩正趴在床上和宋瑞宁玩你画我猜的游戏,见着郁修筠拿着一支软膏进来,赶紧扯过被子盖住可怜的小屁股,满脸惊恐。想到郁修筠给自己上药的那场面,娄煜野浑身的鸡皮疙瘩。
“小黎说这个这个祛疤膏还蛮好用的,”郁修筠看懂了男孩的表情,挥了挥手里的软膏解释道。
张晓黎是郁修筠的助理,年初的时候刚生完孩子,娄煜野嘴角一抽拒绝道,“不用啦叔,有疤的男人才比较帅啊,这个,这个都是小姑娘才涂的。”
“是吗?那我再给你打几道?”郁修筠眉毛一挑,吓得小朋友身体一颤,只能任由男人揭掉了被子,露出被紧身的小裤衩包裹着的肿得高高的屁股,没有被完全遮住的嫣红色下安静地躺着一道淡淡的伤痕,证明那日的教训有多严苛。
屋子内的氛围稍许有些尴尬,察觉到男人正在看自己画到一半的梵高向日葵,娄煜野赶紧藏起慌乱中没来得及收好的 iPad,“其实您放着我自己来就行了呃。”
娄煜野傲娇的小脾性留给他自然是不会涂的,郁修筠懒得拆穿自顾自地说道:“明天去和你舅舅家吃饭,一会儿手打伤了,又要大热天穿个长袖出门,缩在袖子里,此地无银三百两。”
娄煜野不禁心中感叹,自以为是的体恤,自作主张的饭局,小叔又何尝不是个自负的人。男孩沉默了一会儿便推脱道:“明天我和陈俊豪说好了吃火锅,可能去不了。”
“和他说推到下周吧。”老师家里的事,郁修筠自始至终都是擅专的。
“您能尊重一下我吗?我和陈俊豪早就说好的,赏金赛要是过了,就一道去下馆子,况且还有一个毕业之后就没见过的朋友要来。”娄煜野梗着脖子辩驳,然而郁修筠还是不为所动,严肃地警告道:“娄煜野,这不是商量。”
“是啊,这当然不是商量咯!他们家的事您什么时候和我商量过吗?您把他塞进高中部就算了,塞完之后还要我陪着你们一起吃饭?他们家什么样您又不是不知道,多大仇要那么羞辱我?”关于郁修筠帮林浩直升高中部的事,娄煜野一早就有所耳闻,缄口不言而已,如今被郁修筠那么一逼,心里的不满洒了出来。
“我羞辱你?中考结束,一家人整整齐齐吃顿饭,让老师在布洛也好放心,这样就叫羞辱你了?”郁修筠被小朋友气得好笑。
“妈妈,妈妈,又是妈妈。您比我更适合做她儿子!”
啪——
响亮的责打盖在啥都经不起的屁股上,传来一阵酸麻过后深入肌理的痛。郁修筠威赫的气场吓得一时口不择言的小朋友咬住了嘴唇。
“娄煜野,如果不是明天要去吃饭,这一巴掌就不是在这儿了。”丢下一句要挟,男人出了房门。
本帮菜里顶有名的师傅是璞里1006的主厨向赫,故国的习俗文化,请客吃饭大有门道,郁修筠半路出家不甘落于下风,初来乍到便经严小姐引荐同向赫结下交情。后来向师傅的徒弟要自立门户创建华亭时,郁修筠出钱出力。现如今华亭年年三星,老克勒还是习惯在璞里设宴,每每他来,向师傅都亲自配选餐单下厨掌勺,也是相当的体面了。
南城华灯初上的双休日,十几分钟的路堵了近一个小时,副座上的娄煜野疼得搂着垫子侧卧在车窗,心里怨声载道,“这饭还没吃上已经这样了,一会儿还怎么活啊,”眼瞧着红灯坚如磐石,疼得紧了,想得也越来越刻薄,“请这帮腌臜泼才吃饭,竟然还要去璞里,”小朋友当即翻起白眼呵上天际,屁股还肿着呢又不好发作,只能自己和自己生闷气。
“不好意思喔,阿哥,这一路太堵。”按理说林绥是林妤的弟弟,郁修筠叫哥是差着辈分的,但因为两姐弟实际年龄差得多,郁修筠人前又派头十足倒也不显得没礼貌。
“没关系,我们也刚来,快坐,”林绥客气地招呼道,“林浩,叫叔叔。”
“叔叔,”传闻里的年级恶人没有往日在学校的气焰,乖觉的和郁修筠打了招呼,就是眼神落到他表弟娄煜野的鞋上时,敏锐的郁修筠察觉到了些什么。
果然是上次林绥塞给他的 aj×ow 联名款,从来没穿过的娄煜野故意的。小朋友虽然不知道这鞋是啥,但他知道什么林浩多抽了一双送给他肯定是骗人的鬼话,必然是这好舅舅拿了儿子的心头肉做人情,送的也根本不是从来不穿耐克的郁修筠,送的就是自个儿。既然小叔定要按着自己的头出席演什么家和万事兴的戏码,那必须夹枪带棍,还以颜色啊。为自己的小聪明沾沾自喜的娄煜野逢场作戏都有了力道,一声舅舅,一声舅妈,还有一声表哥,喊得特别得劲。
“小郁啊,这趟子事体麻烦侬了,我帮侬嫂子都老感动的,”林绥满上一杯郁修筠寄存在璞里的好酒先干为敬,“本来小吴讲,这桩事体他来办的,但到底不好麻烦外头人,侬讲对伐。”
说什么感激,实则就是要挟——没有你郁修筠也有别人替我办。坐在男人边上的小少年心里痛骂一句:小人可恶。
“阿哥,阿姐,太客气了。”
郁修筠刚回来的时候,严以寒总说他不着地气,要吃苦头。不消几年的功夫,曾经的一片废土变成了科技园区,眼睛长在头顶的花街精英如今腔调十足,这会儿功夫,装聋作哑,自饮一杯,一口吴侬软语说得那叫个顺溜。
酒过半巡,上了几道主菜,林绥话锋一转,落到了娄煜野身上,“听说煜野这趟中考全市第一啊,帮阿姐当年一模一样。那个时候,家里成份不好,我们上学都很困难,但阿爸坚持啊,要送阿姐去读书,我就同阿爸讲,还是我去(上山下乡)吧……”
这个故事,每趟碰头林绥就要说一遍。娄煜野闭上耳朵咬了一口最喜欢的桂花糖藕。
“老爸,这个故事你都说了几百遍了!”未曾想,林浩先忍不住拆了他老子的台,原本膈应得吃不下饭的娄煜野差点笑出声,自己这表哥可真是个铁憨憨啊。
“阿哥,阿姐,动筷子,动筷子,多吃点喔,向师傅特意准备的。”人情练达的郁修筠给短暂的尴尬收了尾,不死心的林绥刚收回瞪儿子的眼神又换了个角度讲了起来。
“阿姐有侬个知恩图报学生老幸运的,这些年里,他父母不在身旁,侬把他照顾的那么好。我也一直帮济雯(他老婆)讲,我们欠你老多的。”
林绥这些意在言外的话本意是为了提醒郁修筠,帮他们是理所应当地报恩,谁知多说了两句,正好戳到了小男孩心里的痛楚。娄煜野当即坏了饭桌的规矩,直截了当道:“年初的时候爸爸想接我过去我不想去,我觉着和叔生活的挺好,您还是操心操心自己家的事吧。”
“娄煜野,怎么和舅舅说话的,”郁修筠雅量高致,喝完一盅清淡的松茸炖竹荪,放下勺子,用四平八稳的官话霁威地训斥道,“兄弟之间互相帮助不是应该的吗?”
当面教子,背后教妻。虽是小叔,更似父亲。谁才是外人一目了然。林绥晓得,这句‘兄弟之间互相帮助不是应该都吗’是讲给他听的——想说什么就说吧,别绕了。灶头上的烟火味散尽,图穷匕见,求人办事,再虚张声势也终归是硬不起来的,因而顺着娄煜野的话头继续讲道:“我们林浩读书是不大行的,我和阿姐也商量过,今后还是把他送出去比较好。听他们班上家长讲要考两个什么考试。”
“托福和 SAT。”郁修筠似笑非笑,眼神掠过坐在桌尾埋头吃饭好似事不关己的林浩,又换了公筷给边上愤怒的小男孩夹了一块东坡肉。
“对对,听讲南城有个特别好的老师,侬看可以想想办法伐?反正两个小傍友早晚都要送出去的。”一直坐在一旁不声不响的蔡济雯说了话。
“我当是啥事体,改天我打通电话去问问看吧。”


一把飞刀猝不及防地扎在娄煜野心尖儿,郁修筠早就认识丰子茂。道行不够的小朋友这下说什么都绷不住了。他从没想过从郁修筠那儿沾半点的好处,抄一条近道。但就是说不上来的委屈,当真寒了心。
“小叔,我朋友喊我去有些事儿,先走了。”娄煜野忍作平常的起了身,打定主意甭管郁修筠怎么骂,他都要离开。
谁知郁修筠极有风度地应许了,“嗯,路上小心,早点回去。”
千年老妖还是千年老妖呀,明知留不住的人,干嘛要留呢?等娄煜野出了包间,坐在主陪位的男人才重拾起筷子,边招呼大家继续吃边擦了擦手从口袋了摸出一张信封向着林浩说:“之前我们同事送我两张这趟南城电影节我们公司电影的票子,我也没空去看,侬帮娄煜野一道去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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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开始线索会比较乱,人物关系比较杂,希望大家多担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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