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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青骨(古风 兄弟)[第6页]

作者:抚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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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回京,不仅有林谨言一家三口,还带上了我和林月夕,只不过我是以暗卫的名义护送主子的。
林谨言和许雨研坐了头一辆分外朴素的青盖马车,林月夕和林梓浠坐了后面的。林月夕总是笑嘻嘻的很有亲和力,又少年心性,和林梓浠很快混熟了,叔侄俩叽叽喳喳闹个不停。
我们一行人是秘密出行以防有人的图谋不轨,是以一切从简,只带了我们四个暗卫。我、叶桑、决明和木槿换上了大户人家护院的服饰骑马随行,我和叶桑一左一右绕在林月夕的车旁,决明和木槿在我俩前面护卫林谨言夫妇。
我忧心忡忡的看了马车一眼,心中越来越惶惶不安。这阵型是林月夕安排的,我没办法不怀疑他把叶桑安排在他身边有阴谋。他昨晚这样安排的时候我就没忍住出言反对,结果他脸色一变,扣了个抗命的罪名让我和叶桑跪了一整夜。
人微言轻,还连累着叶桑跟我受罚,我哪里还敢再说话?
我惴惴着赶了一天的路,好在一整天顺风顺水,没有发生什么坏事。天色刚刚擦黑,林谨言便下令到客栈投宿。
主子和下人之间有道泾渭分明的分割线,衣、食、住、行各处都有体现。虽说晚餐比窝头强多了不假,但到底简单粗暴不走心,咸得我睡不着觉。
我和叶桑住在一间下等客房,通风差劲,热得人喘不过气。我躺在板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蚊子咬得我心烦意乱。旁边床上的叶桑安静得很,我瞪着他不平道,“为什么蚊子咬我不咬你!”
叶桑眨了眨眼睛,慢吞吞的道,“不是蚊子的问题,是你心太乱了。” 他的脸庞在淡淡的夜辉下泛着白玉色的光泽,晶莹剔透的就像我那枚遭了无妄之灾的玉扣。我真的怕极了,怕他像我那枚玉扣一样不得善终。
我心里咯噔一下,咬牙低声问道,“能怪我心乱吗?还剩五天,敌暗我明,人家还是主子,我们除了干等着没有任何办法,我牙疼得要命!”
叶桑赤足下床,悠悠然坐到我床头,拾起枕边的纸扇“啪”甩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不是纸叠的你也不是泥捏的,放宽心。你好好睡一觉,我给你扇风赶蚊子。”
我气哼哼的道,“宽心宽心,猪都没你心大。”
叶桑轻笑一声,伸手捋了捋我额前的碎发,“真可怕,你发脾气都和撒娇似的。”
我屈膝磕了他腰一下,“你才撒娇,你全家都撒娇!”
“好好好都依你。”叶桑眸光粼粼,唇边含笑,缓缓摇动扇子,“睡吧。”
叶桑身上散发着清淡的花草香气,也不知是不是有安神静气之效,我很快就睡着了。
夜间我醒过一次,装睡偷偷去看叶桑,他正揉捏着摇扇子的胳膊,没过一会儿就又锲而不舍的拿起扇子给我扇风,我喉中一哽,一颗心都要化成水了。
而他也正柔和的看着我,目不转睛的看,似乎是要把我印刻在一双明眸中。
睡至四更,客栈内突然骚动,灯火一盏盏亮起,听位置是楼上雅间,林谨言的住处。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与叶桑对视一眼。
叶桑合上扇子在手心敲了一下,“出去看看。”我踩鞋下地,慌张的捞过外袍边走边穿,匆忙间甚至绊了下门槛,被叶桑拦腰抱了一把才没摔个四仰八叉。叶桑拍了拍我肩膀安抚道,“别慌,没有敌袭。”
我深呼吸定了定神,叶桑提醒了我,楼上有决明和木槿在轮值看守,再加上林月夕和深不可测的林谨言,纵是神仙下凡也不可能把他们一把捏死,连打斗声都没有。我有一戳就中的三根软肋,分别是林谨言、叶桑和娘,无论他们谁有危机我都要方寸大乱。
我和叶桑上楼时,林谨言的客房里已经乱成一团。许雨研躺在床上陷入昏迷,面如金纸,黑红色的血一股股顺着唇角流下,不知是何时遭了暗算中毒了。林谨言脸色青白难看,眉宇间蕴结着浓重的担忧。林梓浠六神无主的站在床边,一边喊娘一边啪嗒啪嗒掉眼泪。
我脑中嗡了一声,跌跌撞撞的跑到床头,颤抖着手探了下许雨研鼻息——还活着。我重重松了口气,险些瘫坐在地。
林谨言当机立断抱起许雨研,临危不乱的吩咐众人道,“决明、木槿随我带夫人去医馆。白术、叶桑留下保护小少爷和小主子,客栈里的人都给我控制住,一个也不能放走,这事我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看看究竟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决明和木槿微一颔首,径直从窗口跳出去备马,丝毫不拖泥带水。我和叶桑一撩袍,右手撑地单膝跪下,异口同声道,“属下遵命!”
深更半夜,客栈里没有人进出,即使有附近客房被吵醒的客人,也顶多是开门探了一眼又继续回房睡觉。我和叶桑分头巡逻了一圈,最后在客栈门口会合,谁也没发现异常。林月夕拉着林梓浠坐在楼梯口,都是一派愁容。
我倚着门板问林月夕道,“小少爷,你们是在一起吃的饭,却只有嫂子中了毒,是不是嫂子吃了什么你们都没有吃的东西?”
林月夕蹙眉思索了片刻,突然打了个响指,“你猜的不错,嫂子月信身体不适,喝过红糖水。”
叶桑道,“那下毒的人应该就是厨子或者小二了。”
林月夕挑眉斥道,“哪都轮得到你自作聪明,我还怀疑是你下的毒呢!”
叶桑躬身道,“属下不敢。”说时迟那时快,叶桑弯下腰的瞬间,一支小箭擦着他头顶飞过,“咄”的一声扎在了立柱上。
你们如果不出来爱我,我是不会更文的,明天有没有文就看大宝贝儿你们的了

我和叶桑是并排靠在门板上的,还没等小箭射到柱子上,叶桑就揽着我一转躲到墙后,不过没有箭射过来。林月夕反应也不慢,迅速抱着林梓浠跃至我俩身旁。
小箭突兀地炸裂开来,爆出一团白烟,我连忙用衣袖掩住口鼻,弯身把林梓浠按在怀里躲避烟雾。叶桑闭气腾越而起,燕子般轻灵的跳上二楼,一闪身消失在拐角,凭他过人的眼力去观察情况了。片刻后他赶了回来,脸色分外凝重,“被包围了,东、西、南各有二十弩手,北门有四十。”
我吸了口凉气道,“只能盼着他们不太丧心病狂放火烧客栈,我们在暗处能逐个击破的暗杀。”
我话音刚落,一支火箭便穿透窗纸射了进来,点燃了木窗和垂下的帷幔。叶桑仔细绑好箭筒的带子,轻声笑我道,“你快住口吧乌鸦嘴。”
我没空和他在这时候斗嘴,背起林梓浠边往二楼跑边道,“从南边突围,我照顾宝儿,小夕你自己小心,叶桑注意断后。”
没人有异议,林梓浠紧张得浑身僵硬,勾着我脖子的手勒得我呼吸困难。客栈里的其他人刚开始时慌不择路的到处逃命,后来发现即使从大门逃出去也不会有危险,不到半刻钟就跑得一干二净了。我叹了口气,他们的目标果然只是我们。不是没想过趁乱混出去,我和叶桑试过了,刚一冒头就被铺天盖地的弩箭压了回来,这群人是认识我们的。
我站在南面的窗边,深呼吸,而后一压手肘捣开窗户,叶桑首当其冲跳了出去,落地不规则的翻滚躲避箭矢。我紧跟着在另一角落地,趁叶桑吸引敌人注意力时用青霜割了一人的喉咙,林月夕同时踹开了他旁边的人,包围霎时出现了一个缺口。
我从缺口冲出,运了轻功跑了几十步,忽然嗓眼一甜,腿一软跌跪在地,吐出一口黑血来。我侧目去看背上的林梓浠,他嘴唇乌青,已经不耐毒性晕了过去。我暗暗心惊,莫不是那白烟这么厉害,不吸入体内还不够,连接触都不能接触?
箭矢尖锐的呼啸着向我袭来,我知道自己要躲开,可一时不适应中毒后的身体,竟没能挪开步子。
“噗”的一声箭矢入肉的轻响,却没有意料之中的疼痛。我回头望去,叶桑单手撑地跪在地上,黑血顺着唇角淅淅沥沥的流下,在面前汇成一小堆,背上插着一根羽箭,有约摸三寸都钉进了骨肉。
叶桑面色惨白,额角和手背上淡蓝色的血管一突一突的跳着,咬牙撑着站起,回手“嘣”地射出一支箭,正中正在张弓拉弦的黑衣人眉心。而他的箭伤也因这一次拉扯涌溅出血花来。
“谁让你挡的!”我拉着他手腕使他躲过一支羽箭,喑哑着嗓子骂他,“你是傻逼吗!!!”
林月夕擦拭掉唇边的血迹冷冷的道,“这么多废话,还不快跑?”
叶桑反手捏了一下我手腕,“走吧,我没事。”
夜幕沉沉,昏暗无光,没有一丝光亮可以窥探。
后有追兵几十人,乌压压一片,个个行动迅捷,训练有素。而我们几个都中了毒,内力浅薄的林梓浠昏迷不醒。叶桑中了一箭,已是强弩之末。林月夕强一些还能够自力更生,但他到底内力欠缺,帮不上忙。我背着林梓浠,叶桑勉强提力射箭阻拦追兵,就这样磕磕绊绊的跑了二三里地,已是劣势愈显。
追兵越来越迫近,从我们身旁飞过的羽箭开始愈发多、愈发准了。我背着林梓浠,体力越来越不济,一口毒血哽在喉咙里不敢吐,生怕泄了这一鼓作气。我侧过头去看叶桑,他情况最是糟糕,喘息声急促紊乱,已经到了无力拉弓的地步。
终于叶桑撑不下去了,噗通跌跪在地,我拉了他几次都没有拉起来。叶桑从我手中抽出手,扬起苍白的脸对我温和的笑了笑,“白术。”
我眼泪倏然落下,声嘶力竭的喊,“你叫老子干什么,走啊!”
林月夕喘息着冷笑道,“当年你做了扔下我的选择,今天,你扔下谁?你是带着叶桑,还是带着宝儿?”
我咬紧牙关,口中是浓郁的铁锈味,哽咽着不能言语。
叶桑吞咽了下喉咙,伸手握住了我右手,他冲着我笑,黑白分明的眼中却蓄满了眼泪,他笑着说,“你记得把小主子的那支笛子要来。你胃不好,还容易上火,我真的放心不下你。”
他手指越收越紧,“你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求你了。”
那一幕,是我一生缠绕不散的梦魇。叶桑抓着我的手,用我手中的青霜割断了他颈上跳动的血管,铺天盖地的血色模糊了我的双眼,真真正正的让我体会了一次什么叫撕心裂肺。














我茫然的看着大夫们进进出出林月夕的屋子,清水一盆一盆的端进去,端出来皆是红色的血水。
本来林谨言是罚我跪在院中的,我只跪了一会儿腿就疼得要命,不想再跪,索性挪到了墙角靠墙坐着。
天色阴沉,看来是要下雨了,风绵绵不绝的带来凉意,吹得我浑身发冷。我想抱膝窝着,一动胳膊才想起双手被铁链紧缚在背后,根本不能伸到前面,只好屈膝弯腰缩成一团。
过了一刻钟左右,雨点果然“啪嗒啪嗒”的落了下来,犹如倾盆,我很快就被浇湿了。雨水顺着额前的头发汇成细流,不分部位的乱淌,糊得我睁不开眼,我闭着眼睛把额头顶在膝上,硕大的雨点肆无忌惮的打在背后。
“谁让你起来的?”有人的声音混着雨声传进我耳朵,语气比雨点还要寒凉。我狼狈的在膝头蹭了下雨水勉强睁开眼睛,抬头看去,果然是林谨言。
林谨言撑伞站着,离我三四步远,伞是一点儿也没遮到我。
我坐着没动,低声道,“下雨了,我腿很疼,别让我跪着好不好?”
林谨言居高临下俯视着我,淡漠的道,“不好。起来跪着,我要问你话。”
林谨言语气很坚决,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我只好艰难的缓缓爬起来跪在积水的石砖上,刺骨的寒意便顺着膝下流窜至四肢百骸。
林谨言撩袍半蹲,盯着我的眼睛问,“为什么下这样的狠手?”
我从里到外都疼得麻木,语气也是硬邦邦的,“他害死了叶桑。”
“所以你想要小夕死?”
我回答得很快,“是。”可我下不去手。
林谨言扔掉伞,狠狠扇了我一巴掌。
我本就跪的勉强,这一巴掌成功把我扫趴在地,脸贴着泥泞的地面,手缚在背后一点也用不上,爬都爬不起来,最后还是林谨言扯着我头发把我拖起来继续跪着。
林谨言也一身狼藉,衣服头发都被雨打湿贴在身上,素来纤尘不染的白衣上全是泥点。他气得唇色乌青,整个人都在轻轻颤抖。
林谨言把手压在我肩头,脸色惨白,失望而无力的道,“他是你亲弟弟啊,他才十八岁。”
“叶桑……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死?”我浇了好久的雨,膝盖又泡在冰凉的雨水里,冻得直发抖,颤颤巍巍的道,“都是我的错,如果我当初不多事去救夏青,叶桑就不会和小夕结仇,也就不会有今天,都是我的错……”
林谨言直视着我,缓缓吐出一句话来,“你就没有别的话和我说吗?”
我怔怔的看着林谨言,然后垂头低声下气的道,“我好饿,我想吃饭,求求你给我口饭吃,求你了。”我想起来叶桑要我好好吃饭,我不能让他走的不安心。
林谨言长长的叹了口气,站起来低头看我,失望至极的道,“小夕在你心里,还不如一口饭?你就不问问他有没有危险?”
我摇了摇头。我下的手我心里有数,林月夕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林谨言大概误会了我摇头的意思,怒气冲天的一脚踹翻了我,厉声斥道,“畜生!你给我在这里跪着好好反省,没我的允许再敢起来,你这双腿就别想要了!”
我蹭着地面爬起来,匍匐在泥水中哀求道,“我跪,我乖乖跪着,求你让我吃饭。”
林谨言脸色变了又变,拂袖大步回了房间。不一会儿就有侍女啪嗒扔了个馒头出来。馒头骨碌碌的滚到水坑里,被泥汤儿浸成黄灰色。
我膝行几步,弯腰用牙把它叼出来放到地上,低头啃了两口。林谨言诚然说得不错,我就是个畜生。入口是腥涩的土味,馒头本该有的甜味倒被压得分毫不剩。我忍住喉头的恶心和胃里的翻涌,一口又一口的咽了下去。我一滴眼泪也掉不出来,就仿佛我不哭叶桑就没死一样。
雨还在下着,密密匝匝的砸在地上噼啪作响,哭不出来的时候,还好有老天替我狠狠哭一场。
我仰头去看阴沉沉的天际,叶桑,白术会听你的话,好好吃饭,早点睡觉。你回来看看我,你——回来好不好?
我木然跪在雨中,身心俱疲。若不是为了捅林月夕解恨,我真想不吃那解药,一了百了。在林谨言看来,叶桑只是个暗卫,和小猫小狗的区别就是更好用和能说话,他理解不了叶桑之死让我有有多么痛不欲生,他只看到了我任性薄情重伤亲弟。
雨水冲刷着我每一寸肌肤,布料和头发湿哒哒的贴在身上,冰凉刺骨。我抑制不住的发抖,上下牙齿格格打架,腿被这么折磨早就疼得我够呛,却也只能咬牙跪着。
我跪到雨过天晴,跪到正午阳光耀眼,晒得我头晕目眩。林月夕屋内的大夫和侍者早就退了出去,林谨言表情也终于不再那么阴沉,看来林月夕是脱离危险了。
不知又跪了多久,我眼前开始忽明忽暗,先是看到一个个光晕,然后堕入无边黑暗,身体不受控制的噗通栽倒。有人在我耳边长长的叹息,一圈一圈绕开铁链释放了我被捆住的手腕,打横抱起了我,再然后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发烧了,烧得昏昏沉沉睁不开眼,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林谨言每天都亲力亲为替我擦身,频繁的用酒按摩穴道,一口一口的吹凉喂我喝粥喝药。我只觉得可笑,是他罚我淋着雨跪了三四个时辰,心狠得不到跪晕不放过我,那时怎么没见他这么悲天悯人?打一棒子给个甜枣吃,吃了甜枣棒疮就会好吗?
别人高烧时都是烧得迷糊,我却是清醒的迷糊着。高烧的三天我想了很多事,越想越心惊肉跳。林谨言为什么要让林月夕安排行程?在客栈林谨言又为什么那么容易被支走?没有他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么多琉火余孽怎么能活跃在南疆而不被清剿?难道,叶桑的死是他和林月夕一起计划好的?
第三天夜里终于退了烧,我也清醒过来不再浑浑噩噩,只是身子骨仍然十分孱弱。我四处打量了一番,发现自己正躺在偏殿的床上,竟不知何时回到了清月殿。清晨林谨言又端着白米粥和药碗来,看到我靠坐在床头,语气里带了几分惊喜,“醒了?”
我垂眸没有言语,林谨言不以为意,放下托盘用手背贴了贴我额头,松了口气道,“总算退烧了。”他端起粥碗,舀了一勺热粥吹了吹送到我嘴边,“大病初愈,还是应该吃些清淡的。”
我配合的张嘴吃掉,叶桑说了,让我好好吃饭。我一口一口的咽下粥,直到吃掉最后一粒米,然后猛地坐起夺过粥碗,用尽全力照着林谨言脑袋砸了下去,粥碗碎裂的声音混杂了我沙哑的嘶吼,“你他妈滚!!!装什么圣母白莲花,叶桑不是你弄死的吗?!”
鲜血顺着林谨言额角汩汩流下,糊了他一只眼睛。他定定的看着我,右眼眼白被血染成红色,说不出的惨烈。他抿了下嘴唇,若无其事的又端起药碗,淡定的一口口吹凉送到我嘴里,我依旧照收不误。
药碗露出白底,林谨言往我嘴里塞了一颗蜜饯,沉默着把碗递给了我。
伤口还在流血,林谨言的白衣已经被血染得一片狼藉。我狠狠捏着药碗,鼓了几次劲儿都没能把它再削到林谨言头上,气急败坏的摔到地上,抬手甩了林谨言一耳光,“林教主,你的承诺就这么不值钱?是谁白纸黑字写着放走叶桑?表面上要放走人家,背地里下黑手,你怎么这么卑鄙!”
林谨言侧过头哂笑道,“我对你嫂子感情多么深厚你是知道的,况且虎毒不食子,你觉得我会给他们下毒或者放任小夕给他们下毒吗?我任你打骂是确实觉得愧对你,因为我知道小夕要害死叶桑,而我不但不想阻止,反而想让他成功。”
“你是有病吗?”我几欲泣血,“叶桑碍你什么事了,他任劳任怨为你卖了十年命,你为什么非要杀他?”
林谨言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没有回答。
我阖目冷冷的道,“夏衿勾结乱党余孽,毒害夫人和少主,教主一向法纪严明,就这么放过他了?”
“这次的事他确实有错。”林谨言一片一片的捡起碎瓷放在托盘里,叹了口气道,“暂时收押到地牢,待他伤好后再审问定罪,这样处理你觉得可以吗?”
我冷笑着不语,实际上心内一片茫然。我究竟要怎么对待林月夕?不杀他对不起叶桑,杀他对不起林谨言和列祖列宗,似乎怎么做都是错的。
我在床上静养了两天,吃喝奢侈,总算补上了身体的亏损。我下床披上外衣,晃晃悠悠的在清月殿转了两圈。确定林谨言不在正殿书房,我偷偷溜了进去,在书案上找到印章在空纸上按了个印记。
我本来就是林谨言的暗卫,地牢的人都认识我,有这么个象征着林谨言的印记就足够我骗到钥匙混进去了。
我来地牢时正值傍晚,地牢里的囚犯大多在如获至宝的啃着窝头。林月夕被关押在甲字二十六号,狭小低矮的牢房,一握稻草和一床薄被,一身素白囚服,和其他囚犯并无不同。若说有优待,大概是他面前除了一个半窝头,还有一碗补血的红枣粥。
林月夕的伤未臻痊愈,短短五六天的光景消瘦了很多。地牢里生活又格外艰苦,已经熬得有气无力,虚弱萎靡。他抓着窝头的手指枯瘦不堪,脸色蜡黄,靠坐在角落里低着脑袋慢吞吞的咬着窝头。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手腕上挂着沉重的镣铐,几乎压断了那两根细细的臂骨。新进地牢的犯人虽然不用挨杀威棒,但食水减半、披枷带锁七日也没好捱到哪去。
林月夕确实很惨,比我蹲地牢时还惨,可我实在心疼不起他来,谁能有叶桑惨呢?
我冷笑一声打开牢门,缓缓走到林月夕面前。林月夕木讷的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又低下头继续啃窝头。
我一脚踢翻刚刚被喝掉一小层的红枣粥,挑高音调挖苦道,“我在这里蹲了十年,还没见过谁有粥吃,蹲地牢只有窝头。”
林月夕抿了抿干裂苍白的嘴唇,一声不吭。
我蹲下身去将他后脑勺按在墙上,强迫他看着我,“还有披枷带锁,你这锁是带了,枷呢?七十斤的木枷不压脖子上,怎么能磨掉锐气?”
“一介罪囚,哪里还有什么锐气可磨?”林月夕哂笑,抚了抚被镣铐磨得红肿破皮的手腕。
我嗤笑,“懒得和你废话,我问你,叶桑究竟是死是活?”我屏息紧紧盯着林月夕,把一丝渺茫的希望当作救命的稻草。我当时没确认叶桑是否断气,那叶桑就有活着的可能。
林月夕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死了,死的不能再死。你不知道他对自己下了多狠的手,半边脖子都割开了。我手下们都粗手粗脚的,真怕运尸体的时候一个颠簸,把他脑袋颠掉了。”
我抬手狠狠扇了他一巴掌,打得他扑倒在地,胸前的伤口被撕裂,素白的囚服洇出一团红色,“你心肠怎么就这么狠毒?”
林月夕伏在地上咳喘不止,断断续续的冷笑道,“他一箭射在我师父眉心的时候你怎么不觉得他狠毒?一报还一报罢了,我师父的血和白花花的脑浆流了我满身,我又岂能让他死得好看?你现在知道为什么我明明能毒死他却不这么做了吧?”
我不为所动,面无表情的一脚一脚踹他,“是啊,你有理,不就是冤冤相报吗?现在到我有仇报仇有冤报冤的时候了。”
突然被人拽了一个趔趄,我抬眼一看,却是匆忙赶来气喘不已的林谨言。林谨言恨恨的又推了我一把,“你是疯了吗?”
林月夕剑伤都已绽裂,白衣血染,面色苍白的昏了过去。林谨言蹲下身叫了他几声都没有叫醒,神色紧张的抱起他往外走。
我冷冷的挡在他面前,“他是犯人,不能出地牢。”
林谨言眸中跳动着怒火,喊来看守地牢的暗卫制住我不让我捣乱,抱着林月夕匆匆离去。
那两个暗卫把我押到一间空牢房外,用铁镣锁住我右手腕,另一头铐在铁栏上就不再管我,双双回到牢门口继续当值。
我靠着铁栏坐下,心里一阵难过。我也不想为难林月夕,他是我血肉相连的弟弟,虽然分别多年,但到底是血浓于水的关系,何况我亏欠过他那么多。如果他杀的是我我都不会怪他,可世上从来没有如果,我该死却还活着,叶桑一生无愧天地却死了。
让我意想不到的是不到半个时辰林月夕就又回来了,看样子只是止血包扎了伤口,连身衣服都没换。两个暗卫押着他进了牢房,顺便把我解了下来。
林月夕已经憔悴虚弱的不成样子,他双手交替着扶墙缓缓挪到墙角,然后背靠着墙滑坐下去,前襟大片大片的血迹惨不忍睹。
我眼神飘忽着落到别处,面无表情的道,“我替家母背负下灭族血仇后受尽苦楚也从未说过‘冤冤相报何时了’的话,因为报与不报是含冤者才能够决定的,而不是犯错的人逃避责任的推诿之词。就像你不能谅解叶桑杀夏青一样,我也不能原谅你杀了我最要好的朋友。”
林月夕道,“那我杀了叶桑,你是同样也要杀了我吗?”
我苦笑着道,“如果我只是白术,你只是夏衿,我会毫不犹豫的弄死你。可我还是林掠影,你还是林月夕。”
“如果你不是林掠影,我不是林月夕,我也不会乖乖挨你三剑,心甘情愿在地牢里受折磨。”林月夕自嘲的笑了笑,“我初见你时的刁难都是假做出来的,目的就是利用你的愧疚帮我救出师父。其实我不怎么恨你,当年的情况必须做出取舍,一面是一向不和的弟弟,令一面是生养自己的母亲,换成是我我也会做出和你一样的选择。我在师父身边过得很幸福,人一安逸就记不住国仇家恨,何况我只在家里长到四岁,记不得除了爹娘哥哥和你以外的任何亲人。但到底还是怨你置我于死地的,所以我那天要你选救叶桑还是救梓浠,权当作是我报复过你了。”
林月夕弯腰咳了一阵,恹恹的继续道,“我是有恩必报有仇必寻的人,你把我当弟弟,我感念这份恩情,也把你当哥哥。我从来没受过这么重的伤,也从来没吃过牢狱之苦,现在才知道竟然这么难熬,真难为你苦苦熬了十年。我现在身体难受的要命,不知道还能活多久,现在把话都说出来就不用怕会抱憾而终了。”
我转过身去背对林月夕,狠狠闭了闭眼,叶桑的音容笑貌走马灯一样穿梭过脑海,最后定格在那漫天挥洒的血雨之上。我狠下心一字一句的道,“即使你是林月夕,我也不会再对你好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我都是如此,有这样凄惨的光景是自找的,怨不得天尤不得人。”
林月夕说蹲地牢苦,其实他还没体验到最苦的时候。现在天气已经转凉,虽然地牢里还是闷热难耐,但比三伏酷暑时要好捱太多了。
低矮狭小的牢房三面都是厚重的石墙,通风不畅,天热时就和蒸笼无异。进牢房又不许带任何东西,连个扇风的纸片都没有。在牢里闷一晚上,我要重复把囚衣脱下来拧干水儿再穿上的流程三四次。囚犯的待遇真的连牲口都不如,没人管我们会不会渴死,多热的天都是雷打不动的早晚各一碗水,求管事多赏口水就得被操爹干娘的骂。
雪上加霜的是我住的乙监一号靠近地牢出口,抛开闷热和渴暂且不提,还有蚊子成群结队的围着我乱转,我多少个夜晚都根本睡不了一个囫囵觉。
好在我虽然晚上在地牢吃尽苦头,但白天轮值时叶桑他们三个都格外照顾我,会掩护我偷偷补觉,有时还会给我带些吃的。叶桑是个除了生孩子什么都会的人,他在自己院子里种了些水萝卜和小黄瓜,成熟时每天给我带一捧,这对我来说已经是难得一见的美味了,毕竟地牢偶尔改善伙食,在窝头上加几根青菜就已经能让我感激涕零。
我实在不想回地牢去住,玉扣已碎,叶桑已逝,以前煎熬时还有盼头,现在连一点儿光都看不到了。林谨言既没有要我住地牢,也没有要我继续做暗卫,我游手好闲着,茫茫然然的不知要做些什么。
我游荡着走回清月殿时夜幕已经降临。院中的那棵老树百十年如一日的矗立着,我熟悉它身上的每一个枝节,每一条纹路。它还是那么茂盛,只是没了那个时常懒懒倚在树上闭目养神的人。
我攥紧双拳,狠狠咬着牙根,一踏石砖腾越而起,翻身跃上树,以掌成刀劈向树上伏着的决明。决明抬臂格挡,我手掌切在了他小臂上,往下压了压身子,盯着决明冷冷的道,“真是一条忠心护主的好狗。我没冤枉你吧,是不是你给主子通风报信的?”
决明敛眸,“是我。”
我气得额角的血管都快要炸裂了,揪着决明衣领吼他,“你他妈脑子里都是猪大肠吗?你救他对得起叶桑吗?你和叶桑是有仇吗?”
“白术,你不觉得你变了太多吗?以前是你总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十年不开杀戒。现在怎么血冷成这样,千方百计的要杀人,要杀的还是亲兄弟?就是叶桑也不会想看到你这样的。”
我推开决明翻身下树,伸指遥遥指着他朗声道,“下次你再碍我事,别怪我不顾兄弟之情。还有,叶桑想不想你让他自己来说,轮不到任何人指手画脚。”我明目张胆地瞥了一眼主殿书房,林谨言正站在大开的窗后,面色苍白,眸中是一片风雪交加。
我回房枯坐在桌边,没有点灯。不到半个时辰便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林谨言压低声音询问,“睡了?”
我回道,“没有。”
林谨言推门而入,把托盘放到了桌上,拾起火折子点燃蜡烛并扣上灯罩,橙黄色的火光霎时柔和下来。托盘上摆着一碗清汤面,几根墨绿的小白菜和油菜卧在粗细均匀的面条上,一缕缕热气袅袅飘飞。一小碟肉酱摆在面碗左边,右手边是搁置在绸帕上的筷子和汤匙。
林谨言抽出椅子在我对面坐下,淡淡的道,“厨房里送的大鱼大肉我都让他们拿回去了,你最近火气大,还是该吃清淡的,哦对了,肉酱也尽量少拌。吃吧,坨了就不好吃了。”
我装作没听出林谨言的责备,低头闷不吭声的吃面。面清汤寡水,连盐都吝啬多放,当真是味同嚼蜡。我没有去动肉酱,这顿寡淡无味的面条显然是林谨言对我今天所作所为的惩罚,我很识趣。
我囫囵掉面条,拂袖打掉面碗,碗碎在林谨言脚边,汤汤水水溅了他一身。我冷冷的道,“你是没给厨子开工钱吗,这么难吃的东西也做得出来。”
林谨言掸了掸袖口,“是没人给我工钱。嫌难吃你下次自己做,省得游手好闲的浑闹。”
我冷笑,“你就知道骂我,林月夕闹得比我大多了,你怎么还是百般维护他?”
“小夕重伤未愈被关在地牢里,我忧心他伤体虚弱,每日多给一碗稀粥你都不许,百般维护在哪里?”林谨言屈指敲了敲桌子,“你该知道放叶桑走是个不明智的做法。他太熟悉九幽教,也太熟悉我,若他有异心,对九幽教绝对是一大威胁。”
“他不会有异心的,我了解他。”
林谨言哂笑,“我也了解你,可你在选择时终究抛弃了我。你我尚且如此,何况叶桑?到时他一句身不由己,这苦果谁吃得起?”
他又道,“而让他留在九幽教,小夕迟早会要他性命,你我谁都无法时刻防范着。叶桑有今天的结果,一早便是注定的。”
“为了莫须有的威胁,间接害死忠心护卫你的下属,你不觉得心里有愧也就罢了,竟还觉得理所应当。你真让我心寒。”
林谨言轻叹一声,“在山上他吹的曲子是山鬼,“子慕予兮善窈窕、折芳馨兮遗所思”,他的心思不能再明显。遑论解蛊时他意识混沌,一直在重复叫你的名字。你说我怎能容得下他?”
我承认我写的是虐文了。好几天没更文,你说虐不虐?今天我都出来了,竟然还没文,你说虐不虐?虐死了!
林谨言的话没有给我多大触动,叶桑已死,他对我究竟有没有这种感情还重要吗?如果叶桑能回来,就算世人非议又何妨,我愿为他疯一次。
思至此处,我心念一动,难怪林谨言对叶桑有置之死地的想法,他太了解我的性格,知道我不会拂叶桑的心意。身为兄长,他没办法容忍这种荒唐事,釜底抽薪当然是最有效的方法。
我头痛欲裂,我不擅长自欺欺人,我不得不承认林月夕的复仇、林谨言的狠绝都是或合情或合理的。可我还是恨啊,他们杀了叶桑!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我现在只能达成前一半。饭逼着自己可以吃下去,觉可就不是能逼着自己睡的了。我直挺挺的躺在床上,在黑暗中睁着眼傻傻盯着屋顶。
我最近精神恍惚,不大记得清事情,分明知道自己忘了件关于叶桑的事,可就是死活想不起来是什么。我摸黑穿好鞋,浑浑噩噩的晃出了清月殿,打算去叶桑的住处转转找思路。
结果我这脑子眼下实在太不灵光,走着走着竟忘了去叶桑住处的路,迷迷糊糊的瞎转了半天更是差点在生活了十年的地方迷了路。无奈之下我只得返回清月殿,站在树下敲了敲树干。
木槿从树上跳了下来,不无担忧的皱了皱眉,“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没事吧?”
我背靠着树摇头道,“我还好。你带我去叶桑院里行吗,我想去看看。”
木槿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在前面带路,我跟着他走了两刻钟左右到了目的地。
叶桑的院门和房门都没有上锁,原因其实不难猜透,他一穷二白,根本没有值得贼惦记的东西。人去楼空,上次我来这里没顾得上细看,现在每看一眼都像是在往胸口捅刀子,疼得我窒息。
叶桑莳弄的小菜园里还整齐的长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花草,淡淡的清苦香气和叶桑身上的味道完全重叠,我恍惚一瞬,眼前出现了叶桑的身影,他站在花草丛中冲我微笑,墨色的衣袂随风轻扬。
叶桑!我无声呼喊着,伸手去抓,却近乎残酷的扑了个空,跌跌撞撞的跪倒在地。我掩面失声痛哭,叶桑,叶桑,叶桑!木槿沉默着等我哭了半晌,才扶起我苦涩的道,“哭吧,你一声不哭,我都怕你会压抑出病来。 ”
我强忍悲痛道,“去里面。”我想看看叶桑都留下了些什么。
木槿搀扶着我进了叶桑的屋子,简陋的屋子只有内外两间,外间只在角落里摆了张小方桌,上面碟装碗碗装匙放了套餐具,桌子底下是盛了半桶水的木桶,脸盆局促的立着挤在缝隙里。
木槿不解的慨叹,“我一直不知道他摆餐具是做什么,又没有在住处吃饭的机会,放在这里十年了,还总要费事去洗。”
我心酸不已,孤苦伶仃、背井离乡的叶桑,是要用这种方式给自己几分家的气息啊。
内屋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干净,看得出来陈旧的圆桌没有几分污垢,就是那层薄灰恐怕都是主人无法再打理才留下的。桌上光秃秃的只倒扣着个水杯,连个茶壶都没有。
单薄的木板床铺着蓝白花色的床单,已经浆洗得泛白,被子利落的叠放在床尾,枕头平平整整的压在其上。
床底有个木箱,我拖出来打开一看,里面空无一物,只残留一点皂角的气味。我猜测这是他用来放换洗衣物的,这次出门被他带走了。
除此之外,再无它物。我不死心的又仔细寻找了几次,还是什么也没有。
他会丝竹管弦,却没有留下一件乐器,他会读书作画,却没有留下半点纸墨,就连和青霜并肩作战十年的流火都遗失在战场。
他来这世上一遭,却没留下来过的痕迹。
不对!
我突兀的抓住脑中闪过的那一点灵光,叶桑其实是给我留下东西了的。他临终前让我把林梓浠的那支笛子要来,他必是在笛子上做了文章的。
我若有所思的返回清月殿,却发现这深更半夜之时主殿竟灯火通明,几个侍女忙忙碌碌的进出伺候着。我拦下一个侍女打听了一番,原来是林月夕剑伤崩裂、失血过多晕在牢里,地牢的人早就得过命令要时刻关注他的状况,见林月夕垂危就连忙将他送到了主殿。
我又问她林月夕是否有危险,她回答说已经止血,人也清醒过来了。我暗自松了口气,随即心里更加茫然和矛盾。我想让林月夕死,因为他杀了叶桑,我又不想让林月夕死,因为就算他死了叶桑也不会回来,还因为他是我弟弟。
我叹了口气,这道题我实在不知道如何作答,只得暂时压下。我行至正殿准备和林谨言提前打个招呼,让他许我明天去天雾山上取笛子。走到卧房窗下,我无意中听到林谨言和林月夕正在交谈,不由自主的就停下了脚步。
“哥哥还是让我回地牢吧,他看到我在这里又要冷个脸了,你就当让我远离冰块嘛。”是林月夕的声音,病弱中带着几分撒娇的语气,这个“他”毫无疑问是指我了。
“不行!我傍晚的时候就不该听你的让你回地牢,狱卒要是晚点发现你晕在牢里你就没命了。”林谨言说。
“不会的,他也经常带伤住地牢,不还是活得挺好,我这才住几天。”林月夕仍是在劝。
“那不一样,你这三处剑伤太严重,马虎不得,一不注意真的会要命,你必须先养伤。你二哥受这样的重伤也不住地牢,是好好静养的。”
林月夕苦笑,“哥哥,他那是战中负伤,是功臣。可我不一样,我是为自己的过错接受惩罚。我至今仍不后悔我所做的,但那不代表我认为包庇那么多部下、毒害嫂子和宝儿、徇私报复杀叶桑是对的。哥哥,我已经十八岁了,不是小孩子了,该为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
林谨言叹,“你和掠影都为个无愧于心把自己苦成这样。”
“哥哥又何尝不是呢?额头破了这么大一块,还不是因为太坦诚。你骗骗他不就好了,他肯定信你。”
林谨言哼了一声,“那兔崽子,年少不更事时我护着他,现在他长大了有主意了开始打我骂我!”
林月夕忍俊不禁,“要不是看他平时对哥哥百依百顺的态度,我差点就信了。”
“我可不是妄自菲薄,今晚他刚指桑骂槐骂了我一顿,我不还是得忍气吞声的给人家煮好面送过去。如今他看我的眼神都像是看着仇敌,我这二十几年的付出就像个笑话。”话说到最后,林谨言的语气都可以说是落寞了。
林月夕愧疚的道,“对不起,是我给哥哥添麻烦了。嫂子和梓浠还好吗?”
“他们都无大碍。若说对不起也是哥哥对不起你,为了安抚掠影狠心让你吃牢狱之苦,哥哥心里自责得很。”
偷听实在不是件有礼貌的事,我听了这么多已经很不道德了,何况越听心里越难受,便不准备再听下去。
我几步走到门口,敲门唤道,“主子。”
屋内立时静谧下来,片刻后林谨言道,“进。”
我进门就见林谨言站在床边,床头的软垫还微微塌陷着,显然他刚才是甚亲密的坐在林月夕床头的。林月夕局促的欠了欠身,缄口不言。二人都是一幅如临大敌的模样。
我站在门口没有往里走,面无表情的道,“属下明早想去嫂子那里取件东西,望主子应允。”
“去吧。”林谨言爽快的答应了,而后连忙又加了一句,“别取人命就成!你嫂子侄子没惹到过叶桑吧?”
我僵硬的扯着嘴角笑了一下,也不知这笑容得有多难看。估计我现在在林谨言眼里和条逮谁咬谁的疯狗无异吧。
一夜无眠,第二日清晨我草草洗漱一番便动身去了天雾山。
我推开院门,映入眼帘的那颗果树仍生机勃勃,可惜那日和我树下对坐言欢的人已经早早枯萎。就像空气一样,叶桑在时没觉得我对他这么依赖,一旦从身旁抽离,我五脏六腑都是疼的。
林梓浠还没有睡醒,许雨研把我领到正厅落座,眼神中满是怜惜。她很通透,知道我绝没有家长里短的心思,连瘦了、神色不好这种关怀的话都硬生生咽了下去,直奔主题,“嫂子能帮你什么?”
我感激的欠了欠身,“嫂子费心了。小影来向嫂子讨要那支笛子,就是……叶桑借过的那支。”
许雨研思索片刻后说道,“我有印象,那支笛子叶桑没有还回来,他说打猎时弄丢了。”
我心中有了定数,循着那夜我和叶桑打野鸡的路线一路找了过去,最后在烤鸡肉的地方发现了异样——有一处泥土颜色暗深,有翻动的痕迹。
我从怀里摸出匕首刨了几下,叶桑埋得不深,一个密封的长方小盒渐渐露出真容。我拿在手里轻轻磕掉了表面的泥土打开盒子,笛子果然在里面,盒底还压着一张叠的公公整整的信纸。
我缓缓抽出信纸,双手颤抖不已。叶桑连遗书都准备好了,他这是早就知道自己有去无回啊!我太蠢了,那日他说的是“再也回不来”,而不是“再也不回来”,我早该知道的。
我打开信纸,陌生的字迹跃然纸上。我心酸不已,突然发现我对叶桑真的不够在乎,我不认识他的字,不清楚他的生辰,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字如其人,叶桑的字洒脱飘逸,洋洋洒洒填满了纸张。我深呼吸几次定了定神,开始看信上的内容:
“白术,我多希望你没机会拆这封信,可你既然看到了,想必我此时已先登极乐。其实我很怕死,我怕死了之后就再见不到你。这世上我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你啊,我不在了谁照顾你,你会不会瘦了,会不会胃疼,会不会牙疼,我一想到你为我伤心憔悴就心如刀绞。”我用指腹抚着纸面上干涸的泪痕,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叶桑是忍着多大的悲痛写下这封生离死别的绝笔啊!
“我希望你能活得快乐幸福,你伤心几天就足够了,千万要从我的阴影里走出来,我在看着你,你不要让我也难过,白术,你答应我。”我努力去忍眼泪,无奈败下阵来,埋头痛哭片刻才勉强能看清信上的字,“我知道我会死在小少爷手上,但我能理解他,他杀我和我报仇是一样的道理,我希望你也试着原谅他。我十年前侥幸逃得一命,在九幽教和你共度十年光阴,已是我莫大的造化,我对诸天神佛是心存感激的,我连灭族之仇都亲手报了,除了你之外实在没有任何遗憾。冤冤相报何时了,我不忍心看你们兄弟相残,算我求你,在我这里了结吧,这样我走的也有了意义。你要好好活着,我现在还不想见你,你不许来找我。”
“哎,我还有个不情之请,柳姑娘有了两个来月的身孕,你可能得帮我费心照顾着了。”我好生惊讶了一番,擦着鼻涕酸溜溜的暗想,林谨言说叶桑喜欢我不会是假的吧,他都和别人生孩子去了。
“我本名叶疏影,壬寅年生人,生辰是六月十六,祖籍金陵。我不想留下遗憾,白术,我喜欢你,想和你过日子的那种喜欢。我偷偷对过你我的生辰八字,不合。可惜这辈子投错了胎,八字不合性别反倒合,因此这份感情我无法说出来。我在奈何桥上等着你,如果你愿意,我们下辈子再续今生。你要是不愿意,我就打到你愿意!我不会再食言了,我不会再扔下你一个人。”落款是叶桑。
我哭笑不得,叶桑果然是叶桑,什么样的心境下都能调笑得来。
我把信原样叠好放回盒底,把盒子捂在胸口抱了回去。虽然很多心结没有办法一时半刻就放下,但我至少有了一个走下去的目标,不再浑浑噩噩的醉生梦死。
我找到许雨研,托她帮我安置好盒子,又厚着脸皮借了五十两银子。许雨研一口答应,生怕不够我花塞给我一百两银子。
我照着镜子打量了自己一番:瘦得颧骨凸出眼眶深陷,两个眼圈青黑,脸色病恹恹的惨白,穿着的衣服揉得皱巴巴的,一幅标准的穷酸相。我自嘲的摇头啧了啧嘴,从林谨言衣柜里翻出一件压箱底的披风。
这件披风压箱底的原因可不是穷酸,恰恰是因为它太华丽了才被低调朴素的林谨言嫌弃。骚紫色的细绒面上用金线绣着仙鹤的轮廓,仙鹤用白玉片填充,眼睛用黑珍珠点缀,要多骚气有多骚气。我系上披风再照了照镜子,有这骚气的披风一衬,我立刻由穷酸相变成了被酒色掏空的纨绔相。
我满意的点了点头,披着借来的披风揣着借来的银子骑着借来的马直奔青楼而去。
我有四年没来过这家青楼了,何况我如今模样大变,老鸨理所当然的没能认得出来我,在甩给她十两银子后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一步三扭的领着我去了柳姑娘房间。
柳姑娘仓促开门时眼圈还是红着的,勉强陪笑把我请了进去。我隐晦的扫了她小腹一眼,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发现她小腹已经微微隆起显怀了。
我在椅子上落座,柳姑娘殷勤的弯腰给我倒茶。我若无其事的问道,“敢问姑娘芳名?”
柳姑娘福了一礼答道,“奴家姓柳,名北北。”
我不无酸涩的道,“一叶一柳,倒是般配。”
柳北北大惊,失态的握住我的手一连声问道,“白公子是认识叶桑吗?他呢?他人呢?我真的快疯了,我肚子里的孩子快藏不住了啊!他怎么还不带我走!”
“他……”我试了几次都没能发出声来,最后艰难的吐出两个字,“死了。”
“啊!”柳北北慌慌张张的倒退了几步,碎碎念道,“完了,都完了,早知道我就打张员外的主意了!这孩子不能要了……妈妈会打死我的。”
看来这孩子是柳北北有心设计谋前途的。我对柳北北印象差了很多,说话也没了什么好语气,“这孩子你必须要。我替你赎身,你把孩子生下来。”
柳北北尖叫道,“带着这个拖油瓶,你让我守一辈子寡吗?”
“不用你养,你只要把孩子生下来,我就给你赎身另再给你五百两银子。”我屈指轻轻敲动,缓缓的道,“老鸨那里我会打好招呼,我不方便带你回家,你就在这里养胎,吃穿用度我不会亏待你。不过你记得,对别人一律要说这是我的孩子。”
正巧上次林谨言误会过我逛青楼,这个谎言可信度还是很高的。我要给叶桑的孩子一个光明的未来,林谨言的侄儿这个身份就甚好。最主要的是我怕林谨言会斩草除根,虽然可能性很小,但我一点风险都不敢冒,这是叶桑唯一的骨血。
柳北北眉梢隐见喜色,“好,全听白公子的吩咐。”
我和柳北北谈妥后又找老鸨商议了一番,柳北北有几分姿色却远不够倾国倾城,年纪又大了,老鸨答应的很痛快,于是我把手里剩下的银钱全扔给了她,让她把柳北北当祖宗给我供起来,过段时日我来给她赎身。
事成之后我策马赶回清月殿,一上午都模模糊糊的觉得自己忘了点什么,奈何缺乏睡眠的脑子不转轴,根本想不起来。
直到林谨言攥着那件骚紫色披风阴风似的刮进屋来我才灵光闪现,原来是把它落在青楼了。这披风是林谨言除夕夜设宴时常穿的,我为了糊弄糊弄青楼姑娘们压住场面,可惜总逛青楼的暗卫们识货。其中有什么曲折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又被抓包了。
林谨言把披风拍在桌子上,淡墨描过似的眼尾一挑,斜睨着我,“最近没打你了是吧?惯得你!”
我垂眸默不作声的垂头从椅子上站起来。
林谨言狠狠用手指戳我额头,边戳边厉声骂我,“再一再二你还敢再三,好大的胆子!你上次怎么跟我说的,上上次又是怎么跟我说的,嗯?劝也劝了骂也骂了打了打了,怎么就是不长记性!”
我步步后退,直到脊背撞上墙壁退无可退。我双手背后贴在墙上,苍白的道歉,“对不起。”
“你省省吧,我懒得听你那些一文不值的道歉和承诺!”林谨言捣了我左肩一拳,咬着牙根恨声道。
我抬头看着林谨言,诚恳的道,“我今天去青楼不是去度暖帐春宵,我和青楼女子有孩子了,我今天去看她了。”
林谨言愣了一下,抬手给我一耳光,“伤风败俗!”
我道,“我举止放浪,再三违反誓言,甘愿受罚。不过孩子是无辜的,无论我是否有意,无论他娘的出身怎样,他都是我的骨肉,是您的侄儿。孩子他娘我不会娶过门,我只要孩子。”我一咬下唇跪下,“求您成全。”
林谨言颇为无力的坐回椅子上,一手撑着额头缓缓揉按。
我眼观鼻鼻观心的跪在墙角,心中多少有了定数。林谨言会同意的,我已经二十四岁了,他和世间所有家长一样着急我延续香火的问题,我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孩子,林谨言就算心里不甜也会答应。
盏茶时间过去,林谨言放下手臂撑着桌沿站起,冷冷的丢给我一句话,“这丢脸事我没法和列祖列宗交代,你自己说去吧!”
祠堂里冷冷清清的,没有半分人气儿。我对着一架子牌位敬了三炷香后就端端正正的跪在了蒲团上。蒲团软绵绵的,膝盖陷在里面没有半分痛楚,只是跪久了有点腰酸腿麻。
一日三餐也及时供应,虽然顿顿不离清粥咸菜煮鸡蛋,但至少不会挨饿,而且比地牢里伙食强多了。
我每天要跪八个时辰,沙漏漏完一次是一个时辰,我翻动八次之后就把几个蒲团并在一起凑合着躺下睡觉,睡醒接着跪。受罚的生活枯燥的重复着,如此一转眼过去了三天。
那天我正靠在墙根边喝粥边歇息快断掉的腰,祠堂的门突然被打开了,林谨言逆光站在门口,脸上的表情被阴影模糊。他说,“你出来吧,出事了。”
我心扑腾了一下,也顾不上腰酸腿疼,连滚带爬的站起来走到门口,悬着一口气小心翼翼的问,“怎么了?”
林谨言蹙眉不答,只拽了我的手大步流星,“你跟我走。”
我急的直生气,一边走一边问,“祖宗你能别吞吞吐吐的吗,有话就说啊!”
林谨言抿了下嘴唇,侧头看着我道,“侧妃……快不行了。”
我腿一软扑通栽倒在地,摔得四仰八叉,一激动嗓音都变了,“你开玩笑呢吧?好好的人怎么突然就……”
林谨言俯身拉起我,替我拍了拍腿上的尘土,平静的道,“弟妹在正殿,你自己去问她吧。”
“你住口!我不信!”我歇斯底里的喊了一句,浑身都在微微颤抖,拔腿跌跌撞撞的往正殿跑。
我进了正殿,果然看到蓉蓉失魂落魄的坐在里面,平时梳得光滑平贴的头发乱蓬蓬的,脚上的鞋还跑掉了一只。她傻傻的坐在那里哭,直到我叫了她一声才回过神来,她“哇”的哭出来跪到我脚边,抱着我腿断断续续的道,“对不起术哥哥,对不起,我没照顾好大娘,都怪我!”
我蹲下去扶住蓉蓉肩膀,“你说清楚,娘怎么了!”
蓉蓉哭诉,“大娘病了好多天了,钱用光了,能卖的东西都卖掉了,能借的人家都借了,可是不够用,大夫后来不肯让我赊账了……我找不到你,我不知道去哪里找你,我没用,我实在筹不到钱了,耽误了大娘的病……”
我拉蓉蓉起身,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现在找到我了,没事了,一定没事的,咱们回家,我去找大夫来。”
蓉蓉无力的软倒,眼泪大颗大颗的砸到地板上,“术哥哥,晚了……我今天出来时大娘就……我找了你好多天,我到处找,到处找,可是怎么都找不到。今天我在街上看到和术哥哥穿一样衣服的人了,他带我来了这里,术哥哥,我终于找到你了,可是大娘……她没等到啊!”
她没等到。我回到那个家徒四壁的家时,她安静的躺在床上,瘦瘦小小的,面庞干瘪苍老,花白干枯的头发稀疏的垂在额前脸旁,凹陷的双眼紧闭,再也不会睁开。谁能相信她是个才四十四岁的中年女人,谁能想到她曾经是京城数一数二倾国倾城的大家闺秀。
我跪在她的床头,缓缓地、一下一下给她梳头,“娘,掠影回来了。娘,儿子不孝,让娘跟着我吃了十多年的苦。我记得娘爱吃甜食,不吃粗粮,可儿子无能,别说让娘吃了这么久粗粮,甚至有时温饱都成问题。”
“娘爱束凌云髻,儿子当年偷偷学过,想在娘生辰时给娘束。后来娘你做了糊涂事,儿子心里……其实怨过娘啊。凌云髻,儿子今天给您束,娘,是不是太迟了?”我把娘的头发握成一把捏在手里,挽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娘一头柔顺浓密的长发早就不见了,现在已经稀疏而短的束不起任何发髻了。
一旦错过,永世错过,失去的再也回不来了。
我伏在床头,眼泪洇湿了被子,“娘,儿子回来晚了……娘我回来了,求求你看看我,您跟我说句话。”
我为娘整理完遗容,外间已经挂好了黑白纱幔,棺木静静的放置在正中,桌上长明灯微弱的火光无声跳动,甚至连丧服都已经备好了。
这雷厉风行的作风和办事效率我不作第二人选,定是林谨言了。我扭过头,就见林谨言抱臂倚在门框上,一言不发的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
蓉蓉缓缓折着一块白布,仔细的掸平每一处褶皱,垂着泪将它铺到了棺材底上。她与我娘朝夕相处生活了十年,一直把她当亲娘看待,她心里不比我好受。 见我出来,蓉蓉凑到我耳边低声问,“术哥哥,那人……”她指了指林谨言,“我该怎么称呼?”
林谨言把视线放在蓉蓉身上,认真的道,“我是他兄长。”
蓉蓉惊讶的啊了一声,见我没有否认,咬唇鼓了几次气才声线颤抖的质问道,“你既然是术哥哥的亲哥哥,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来家里看过一眼?你知不知道术哥哥支撑这么一个家有多难,你知不知道大娘……”
“蓉蓉!”我打断蓉蓉的质问,拿过丧服披到身上,低头系带子,“娘和他没有关系。同父异母。”
蓉蓉含泪喊道,“娘不是亲的,兄弟总是亲的啊!怎么能忍心看术哥哥受这么多苦?”
“不是你看到那样的,这不怪他。”我揽臂把蓉蓉搂在怀里,在她发髻上簪了朵白纸花,“这是我欠了你十年的一个身份,咱娘的儿媳。”
蓉蓉僵硬的身姿逐渐软化,半晌才悄声道,“我……终于等到了。”
——————
三更已过,我跪在地上一张一张的往火盆里添纸钱,直直的看着火苗舔舐过的灰烬。蓉蓉抛下孱弱扛过这些日子,早就精疲力竭,不到二更就被我赶去休息了。我一整天几乎粒米未食,今天又是个寒凉的雨天,又冷又饿手脚都是冰凉的。
实际上我感受不到冷和饿,跪了一天也没感受到疼和累,只知道自己在不受控制的颤抖。
林谨言来了,我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默默的低下头继续烧纸。素色披风搭到我肩上,一双修长的手裹了又裹,把我拢到了披风里,我木然的道,“谢主子。”
林谨言叹了口气,“跪垫子上好吗?地上凉。”
我摇头拒绝。我竟然有一个月之久没有回家,娘因为我的冷落才沉疴不治,我心里有愧。
林谨言又问,“那吃点东西?”
我还是摇头。
林谨言蹙眉,“你打算这样不吃不喝的跪多久,身体不要了么?”
我面无表情的道,“这么多年我跪的多了,三天三夜都跪过,现在不还是活着吗?”
“以后不会了。”
林谨言捻起一张纸片要往火里添,我一把握住他手腕阻止,“这不合适。”
林谨言换了另一只手接过纸钱,从容的放到了火上,“死者为大。”
我苦笑,“为什么不能都好好活着呢?”
林谨言道,“是啊,如果从一开始,就都活着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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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5 21:58:43  更:2021-09-06 06:55: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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