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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长途(兄弟)[第1页]

作者:苦若若kr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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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临又一次失控了。但即便是失控,他也还存着理智,否则那个据说身价百万的破瓶子,不会还完好无损。
心中的浊气侵蚀着五脏六腑,整个胸腔憋闷得要炸裂开来,他想呐喊,想嘶吼,以他从不敢示人的面目。他也的确这么做了。如果不是突如其来的开门声,许临想,他还能宣泄那么一会儿。
所有的动静瞬间停下,许临把砸出个凹陷的枕头放回原处,轻轻理了理头发,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钥匙插进锁孔,扭转,咔哒的声音在生锈的心脏上磨了又磨,能光滑些吗?也许吧。
来人挂着些深秋的气息,给屋里的空气更加上了几分凉意。
许临微微低着头,然后唤了一声,“谢先生。”
谢居蹙了蹙眉。
“吃过饭了?”
很奇异的问法,现在已是下午四点。但如果问的是许临,很正常。
“没有……没胃口。”许临不会撒谎,至少不会对谢居撒谎。
即便是穿着不薄的衣服,许临还是打了个寒战。不得不承认,对谢居,他是怕的。
眉头蹙得更深了。
而一切,似乎如常。
直到提前了半小时的晚餐被端上桌,恐惧才往更深的地方蔓延。谢居说,“几顿当一顿吃,也挺好。”
咽下的食物快顶到了嗓子眼,许临却没有表现出异样。但身体的本能反应,又怎么能由他控制。
吐得昏天黑地,卫生间里的许临紧捂着绞痛的胃,眼泪成串落下,纯粹生理性的。最亮的灯开着,蜷缩的影子很清晰。许临怕黑,即便现在天还未晚,他也能在呕吐物即将冲出口腔之前记得把灯打开。
挺好的,许临觉得,这样就没有力气发疯了。
“吐完了就出去继续吃吧。”谢居走出了卫生间,仿佛刚才那个温柔的递上纸巾和漱口水的人不是他。
许临这回是真的哭了。
但依旧,没有违逆。
第二次再吐了的时候,谢居终于饶了他。但,事情还没完。
“没胃口吃饭,倒有胃口喝酒。”
许临就知道,这酒味不可能瞒得住。
“先生莫非忘了,我正在练《酒狂》。先生说学曲要能共情,效仿不了穷途之哭,喝点酒倒不是难事。”
若要争口舌,许临不输任何人,但再巧舌如簧,在两人绝对倾斜的天平面前,也是无用。
“说得不错,那弹来我听听吧。”
许临不说话了,他并没有练。
谢居拿起他的左手,轻轻摸了摸名指的第二关节,然后放开。
“三十下,有意见吗?”
“不敢。”
书房的色调很沉,即便开着灯也是暗暗的,谢居说这叫意境,但这意境暗得让许临恐惧。最鲜亮的色彩是墙上的字画,许临这才想起来,谢居吩咐要临的字,他也还没写。不过谢居从不迫他。
说是书房,其实作用几乎只有一个,惩罚。客厅的摆置反倒才像是真正的书房,连电视都没有。
谢居取出戒尺,轻轻点了点许临的裤腰,许临没有动。僵持,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最后都会脱下来,何必。”
许临没说话,被暴力胁迫着褪裤,和上赶着主动剥光自己,到底是不一样的。
也不过只是个半大的少年啊。
谢居不打算再纵着他了,“再不听,我不介意把你拎楼下去。”
许临退缩了,他知道谢居说得出,就做得到。
谢谢小可爱们,据说开文第一天双更的话,会有好运气


房间的空调被谢居调在了一个舒适的温度,许临赤 裸着臀趴伏在桌上,倒没有感觉到凉意。谢居似乎还是挺体贴他的,连腹部与桌子接触的夹缝,都被放上了一个软垫。
“你知道我的规矩,不要试图打破。”
话音落下,戒尺夹着风声也砸在了臀上,一道红痕,偏上的位置。少年的皮肤很白皙,伤痕看着突兀得很,并不具有什么美感。
静默,连身形都未动一下。
谢居似是不满意,顿了顿,扬起戒尺,然后落在了同样的地方,不偏不倚。
颜色更深了,微微开始发肿。许临叠在桌上的手收紧了一下。
谢居最不能允许的,是他伤害自己的身体。许临在见他第一面时就明白了这个道理,而谢居用了近一年的时间祛除掉他腿上一道道的伤痕,却没能探进他的内心。
第三下,依旧没有放过那条伤。
许临冒了些冷汗,他怕疼,很怕。他记得初中时逃课,母亲一脸失望地拿起鸡毛掸子,掂量了一下,又换成了薄薄的塑料尺,然后打他的手心。妈妈多心软啊,自己独自养大的孩子,怎么下得去重手。但他已经疼得受不了了。
谢居这样的打法,他竟能忍得下来。不过谢居从不打他的手,顶多会抽在手臂上,因为谢居要教他弹琴写字的。
伤痕已经变成了两道,一道五下,红肿不堪。
许临无法再镇定了,半声微弱的呻吟就从紧咬的牙关泄出,随即,紧紧咬住了嘴唇,阻隔了里面横冲直撞的字符。
谢居甚至都不用去看,就知道这声音为何戛然而止。
“剩下的,报数。”
自然是不能咬唇了,报数声中带着颤音,然后在谢居专心给第五条伤上色的时候,成了哭腔。许临有些不自觉地微微向旁边闪躲,谢居没在意,只要不影响他落下戒尺,他不介意这种本能而非故意的不守规矩。
许临受不了了。
其实虽然许临很不耐疼,但有些时候,他甚至有些依恋这种痛感。怎么说呢,就像你只敢偷偷躲在被窝里流泪的时候,有人把你揪出来,痛打你一顿,让你再无所顾忌地大哭。
但真正正当疼着的时候,他只想逃开。
整个臀覆盖上了同样的颜色,还有五下。
谢居歇了歇,用戒尺轻轻点点许临的腰侧,意是提醒。
最上面的伤,迎来了又一记痛击。谢居的习惯,最后几下,都会打得格外狠厉,更何况,是加叠在原有的痛楚上。
“呜……二十……六……”难以忍受的疼。
戒尺挥起来又并排着向下落去,很重的力道,轨迹像是一阵风。
许临扬起头,脖子上青筋凸显,几秒后发出了一声哭叫,报数声几乎听不清了。
谢居顿了顿,重新扬起了戒尺。
“哥――”几分慌乱,几分求饶。
石破天惊。
谢居住了手,眼里波澜涌动。他伸手抚了一下许临的头,“最后三下,不用报数了。”
一直只是眼眶微红的许临,掉下了泪。
这三下同样是顺着打下来,把每一条旧伤都洗礼过了一遍,速度很快,许临还没来得及惨呼,就已经结束了。
少年伏在桌上大口喘着气,谢居还是没下狠手的,否则他不可能还稳稳趴住。
谢居没有做什么训示,他一向如此,因为没有必要。其实道理,许临什么都懂,罚的,不过是他的明知故犯。

许临自己站起身,穿上了宽松的裤子,除了头上的冷汗和还没擦干的眼泪,没有什么太多的异常。
谢居皱着眉,“还没上药。”
“我……自己来吧。”
谢居也不勉强。
“想吃点东西吗?”许是因刚才那声哥,谢居的轮廓多了几丝柔和,声音也有些暖意。
一听到吃东西,许临就条件反射地胃疼,刚才狂吐的感觉又回来了。但许临不敢摇头,即使谢居用的是商量的语气。
原来的日子是过得很艰难的,就算是母亲还活着的时候,也可以称得上举步维艰。饿着是常事,胃疼也是常事。跟着谢居后,在饮食上他被控制得很严格,也开了药调理过不短的时间,可规律吃饭这种事,对他来说还是太困难了,真的就是不想吃。
如果早知道谢居今天会回来,他是没胆子这么作的。作了又不敢撒谎,许临觉得自己真的很怂。
谢居重新做了些清淡的菜,看着许临坐在实木椅子上吃了小半碗,也不再压他多吃。许临的胃,不能总折腾。
“明天去齐老那里,再给你开一副药。以后如果自己还不按时好好吃饭,我给你定量,每顿盯着你吃。”
许临敛了眼眉,低低应了。
有时许临也说不清自己对谢居的感觉,他找上门来,说我是你弟弟,然后谢居就信了,甚至没有问前因,也没有考虑后果。谢居对他说不上坏,甚至可以称得上好,不,是很好,除了惩罚的时候。但那一层似有若无的纱,和那些不敢扯破的话,都让许临想逃。
可是,他又不能,也不舍。
“过段时间帮你找学校,继续念书吧。”许临17岁了,快上大学的年纪,但高二还没结束他便退了学。
“我不想去学校……”许临说完,有些怕。学校对他来说,从来就没有归属感,即使他的成绩一向不错。
谢居没有生气,似是思索了一下,问道,“那还参加高考吗?如果还上大学,那我给你请家教,若是不上,”谢居顿了顿,“想学什么都行。”
简直好说话得过分。
“高考……先生能亲自教我吗?”
又是先生。
“我恐怕没那么多时间。不过你要是能按我的要求来,也行。”谢居正准备着博士论文,确实是有些耗费心力。
“好。”许临应得很快。
谢居是有些不愿的,许临的自制力太差,没人随时盯着的话,实在无法令人放心。但他不想违了许临的意。这个孩子,太没有安全感了。
“今晚想学琴吗?”
“好。”同样的一个字。不是想,是好。
“《酒狂》别练了,教你《鸥鹭忘机》吧。”
“我想学《忆故人》。”
谢居蹙了眉,“算了,我有些累,你早点歇着。”想了想又道,“离高考还有半年,我明天去把你学籍问题处理一下,然后开始着手复习吧。”
许临向谢居道了谢,又问了安,便回了自己的卧室,步履略有些蹒跚。他还没有上药。
房门关上,许临又感觉憋闷了起来,这个房间的灯不是很亮,特别是刚开的时候。厚厚的窗帘拉的严严实实,密封般的空间里,许临又想大叫了。
不行的,谢居会听见。
脱了裤子,许临手上沾了些药膏,探向身后的伤,然后重重揉去。
他那么怕疼,此时又如此依赖着疼。
谢居来看过他一次,他快睡着了,迷迷糊糊中唤了一声来人,声音很轻,谁都没有听清是什么。

早上许临醒来时,谢居已经不见了。但早餐肯定是给他准备了的,一如往常。
喝完香浓的粥,许临大脑一片放空。他该练练琴的,或者写写字,或者在那有整面墙壁大的书柜上取下一两本书,但他什么也不想干。
不过谢居说了,马上要着手复习了,所以许临想,他今天不用忙着干嘛。
谢居回来时正好六点,许临煮好了饭,等着谢居来做菜,他不会。
“中午……”
“吃过了的。”许临截过了话。
谢居做菜的样子和他平时的样子没什么区别,即便手上正给个并不好看的土豆削皮切丝,也觉得他是在雕刻艺术品。谢居往锅里倒上了清水,水温慢慢升高,谢居执着锅铲站在一旁,是种闲适的味道。
许临想起了刚来找谢居的时候。那时正是冬天,外面下着雪,他按了门铃,等了没多久门就打开了,谢居穿着身改良的汉服,却丝毫不显违和,他给人的感觉本就应如是。屋里的暖气扑到了许临身上,融化了已结冰的发丝。
许临说,我是你弟弟。
谢居就说了一句话,进来吧。
谢居又继续弹琴了,许临听过,是《白雪》。琴桌上的小香炉很别致,升起的袅袅的烟仿佛要将谢居包裹,又模糊了许临的眉眼,恍惚间,连抚琴那人的身影都看不真切了。
锅里的水蒸腾出淡淡的雾气,许临回了神,谢居正将丝状的土豆放入锅中。许临喜欢吃他做的凉拌土豆丝。
“复习资料准备好了,吃过饭我把计划拟出来,明天开始给你布置任务。以后我每天晚上回来检查。”
“如果完不成……我是说如果……您会罚吗?”
“看情况吧。”谢居有些想笑,这问题问出来,倒真像个这年龄的孩子了。
有了谢居清晰的要求,许临倒没有太散漫,要做的题,他都做完了。
谢居布置的任务倒真是不多,没有题山卷海,但都要知其然也知其所以然。他的检查不是看你有没有做完题目,而是将每天要求弄懂的知识点重新出题,做不出来的话,就是没完成。
没完成怎么办?
当许临被要求蹲着马步重新在草稿纸上演算时,他直想把手中的A4纸撕成碎末,扔在墙上正饮酒的那人头上。竹林七贤图,谢居很喜欢。
谢居说的是,“你如果专心看过了,不可能做不出来。自己没办法专注的话,我帮你。”
那是道数学题,不难,但就是差了那么一点。许临开始发抖了,马步是个很熬人的姿势,尤其是对四体不勤的他来说。
怎么办,他想让谢居收回成命,他支持不住了。
“许临,专心。”
谢居半握着拳用指节轻敲桌面,仿佛没看见那两条抖得筛子般的腿,“做对了,就可以起来。”
许临完全可以不听的,他随时可以结束这种折磨,如果他不愿,谢居不会强迫他。可是,他不想说不。
直到腿一软跌在地上,许临还是没算出来。
谢居伸手过去,许临抖了一下。谢居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将他扶起,“坐着,我再给你讲一遍这个题型。”
讲的是这个题型,不是这道题。
许临有些郁闷,好在他最终还是把那道该死的题做对了。
谢居随手又出了一道相似的,这回许临倒没费多大的功夫,他本也不是个笨孩子。
谢居的脸色松缓了些,“今天就到这里。去书房,我认为你需要点提醒。”
许临舔了舔起皮的嘴唇,不反驳。

又是这间书房,一如既往的昏暗。
谢居晚上没回来的时候,许临总是会把所有的灯都打开,连阳台和厕所都不放过,只有目之所及都有光亮的时候,他才会稍稍安心。但这书房,即便开着灯他也会害怕,所以他一个人时,都会把房门紧闭。
谢居拿了戒尺,站得像山上常青的松。许临知道,谢居在等他。
这次没有过多的犹豫,许临便献出了自己赤-裸的臀。
“十下,这只是提醒,别再犯。”
前几天的伤还有些未消的痕迹,谢居手起手落,没过多久就结束了。
真的只是提醒,并不重,但许临竟哭了,趴在桌上没起身,就这么哭了起来。
明明还只是个孩子,谢居却在他身上感受到了,绝望。
谢居愣了愣,伸手去扶,许临条件反射般地避开。
“许临,你到底在跟我犟什么?”
谢居叹了口气,许临很听话,但是那种,带着客气和疏离的听话。偶尔有一两次冲破了界限,却又急急忙忙退回去,不再越雷池半步。
他一直在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孩子的那份不安全感,和深深埋藏着的依恋。许临以为他不知道,其实他很明白。
“我没有……”浓浓的鼻音。
“早点休息吧。”
谢居转身出门,许临的指甲快扣破了手心。
有谢居在,许临还是能很快调节好自己的。客厅的琴声传来,似乎有种安抚人心的味道。
许临走出去,琴声戛然而止。他走到谢居面前,“先生,对不起。我只是……有些心烦。”
谢居站起来,把及他肩高的少年搂入怀中。“小临,这里是你的家。”
许临又哭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哥……”
很轻的声音,夹在哭声里,更模糊了,但谢居听得很清楚,将孩子搂得更紧了。
其实许临想说的是,哥,我不配。
这天晚上许临做了一个梦,梦里的谢居依旧对他很好,谢居抱着他,他却突然拿起旁边的一个啤酒瓶,砸在了谢居头上,没有流血。谢居放开他,满眼冰冷,然后转身离开,任凭他如何呼喊,也再不回头。
很久以后他回想起来,才发觉,这梦,早已成了一种预示。
“哥――哥哥――”一声急过一声的呼唤。睡梦中的许临满脸泪水,不安地抓紧被角,蜷缩成了一个婴儿。
这套房的隔音效果不是很好,谢居醒了。蹙了蹙眉,快步向许临的房间走去。
开了灯,孩子缩成一团发抖,哭得不能自已。
“小临,小临……”
谢居轻轻拍着许临的背,半晌才把孩子唤醒。
许临的眼泪还在不停地流,止也止不住。谢居搂住他,“做噩梦了?”
怀里的孩子在挣扎,谢居放开他,孩子便后退,退到床上离谢居最远的一个边角,而后双臂紧紧抱住了自己。
谢居的性子有些淡,淡到有时并不会很好地表达情感,至少别人很难感觉出来。现在的许临如同个小刺猬,谢居想抱他,又不知道怎么抱。
但这独自舔舐伤口的无助样子,太可怜。
犹豫了一下,谢居绕到许临身旁,几乎是强势地将他揽过来,轻轻圈住,“小临,别怕。我是哥哥。”
哥哥?许临找回了些意识,抬头看清了谢居的脸,哭得更凶了。
谢居抱紧他,任由他发泄,不过这次,许临没有挣扎。
那晚后,许临的床就被搬到了谢居的房间。但许临做恶梦的频率更高了。
谢居觉得他该带许临去散散心。

那晚后,许临的床就被搬到了谢居的房间。但许临做恶梦的频率更高了。
谢居觉得他该带许临去散散心。
选了一天相对空闲的日子,携上琴,谢居开车带许临去了乡下。车停在村口,两人徒步而行,这村子不大,一路上,不断有纯朴的村民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两人,不知从哪里突然窜出个小娃娃,五六岁的模样,一下子扑向了许临。
“哥哥――”软软糯糯的声音。
许临一怔,停住了正准备推开孩子的手。他蹲下身,正对上一双干净得让他不敢直视的眸子,“你叫我哥哥?”
孩子的妈妈从一旁赶来,连连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家老大前年落水了,两兄弟关系好,这娃见到差不多年纪的就去喊人家。”说着便红了眼。
女人将孩子抱起,又是连声道歉,然后急急忙忙离开了。
孩子瘪瘪嘴,最后留给许临的是一张泫然欲泣的脸。
“走吧。”谢居轻唤还在发怔的许临,心里也有些说不明的感觉。
离村子越来越远,到达江边,已是人迹罕至。人对山水的依恋几乎是一种本能,看到浩瀚的江水,许临刚才生出的那些烦闷,似乎也冲散了不少。
深秋时节有点冷,天阴阴的,风声和水流冲刷着岩壁的声音在空寂的天地间盘旋。谢居解开琴囊,盘腿坐在一旁的大石头上,轻轻调弄好琴弦,下指便是《流水》。
许临是第一次在外面听谢居弹琴,也第一次对谢居所说的感觉有了感觉。
一曲终,谢居抬头看他,“你来?”
许临摇头,开口却是句突兀的话,仿佛刚才那突然滚落进水里的石头。许临说,“先生,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我是你哥哥。”谢居轻轻皱眉,然后把目光投向了远处的高山。天地,万事,不过尔尔。
许临低着头,不做声。
“许临!”谢居放下琴,走到许临面前,拾起了地上的一截树枝。
许临一下子恐惧了,再无他人在,这也不是那个封闭的私密的空间。
幸好,谢居只是说,“把裤腿卷上去。”
许临松了一口气。但他不明白,谢居为何要罚他。
不知道是什么树的树枝,韧性好极了。谢居手腕一翻抽上小腿,便是条红肿的楞子。
谢居似是也没料到这树枝的威力,顿了顿,却又是同样的力度打了上去。
“先生……”才两下,许临就疼出了汗。
“为什么打你?”
谢居在罚许临时,从不会问这种话。但这次,他必须要让许临自己说出来。
“不知道……”
更狠的一下。
许临膝盖打了个弯,又颤巍巍地伸直,小腿这样的地方,他还没被打过。
为什么?许临真的不知道。谢居第一次罚他,是他刚住进谢居家的第三天。
冬天,很冷,许临很长时间没吃过饱饭,也很长时间没好好休息过了,见到谢居时他是发了烧的。谢居当时没看出来。晚上,烧得厉害的许临实在忍不了那昏昏胀胀的难受感,在洗手池边打开凉水,将自己满头满脸冲了个遍。
微微清醒了一下,转过头,却是谢居。谢居一言不发,拿干毛巾帮他擦了擦,又用吹风把湿漉漉的头发吹干。不经意间触到额头,滚烫。
谢居依旧一言不发,连表情都没有什么异样,只是去拿来体温计给许临量,意料之中的高烧。接着许临就晕过去了。
谢居照顾他很仔细,第二天他便好了大半,然后第三天,他又躺回了床上,不,不是躺,是趴,被谢居打的。
他被母亲打过手板,被小混混劈头盖脸地揍过,但从未像这样,有人以他不爱惜自己身体为由,剥光他的裤子,一下一下的,将他打到痛哭流涕。

谢居罚他的原因,有些在他看来是不可理喻的,比如不按时吃饭,比如熬夜,但至少,都有个理由。可现在,是为什么呢?
谢居扬起树枝又抽了下去,这次,是打在膝弯。
如此嫩的皮肉怎么受得,许临痛呼一声,双腿一曲就往前扑去。他的面前,是一堆碎石块。
许临的眼睛紧紧闭住,他怕。
跌进的,是温暖的怀抱。
谢居轻轻叹口气,像风吹过琴弦的声音。他就站在许临的身边,触手可及,但许临倒下来的时候显然没有想到他。
可也许,是不敢想呢。
许临睁开眼,咬了咬唇,“对不起……”
对不起,我没有站稳。
可听到谢居耳里,却是,对不起,我不想说。
谢居又抱了抱他,然后掀开了这一页。
回去时已近中午,又经过了村子,家家炊烟缭绕,间歇有饭香飘出。许临竟少有的有些想吃东西了。
谢居看了他一眼,“回家去给你做好吃的。”
树枝打的狠,许临腿上的印子到晚上都没消,最狠的那一下,竟是破了点皮的。好在总的只有四下。
许临依旧坚持着要自己上药,可当他拿起床头的那瓶药膏,才发现已经空了。对了,上次就用完了的,他忘了。许临也不在意,反正也没伤得多厉害。
可谢居,就在这时进来了,手上还拿了瓶新的药。
“用完了,也不会跟我说?”谢居看着已经躺床上准备睡下的孩子,“如果我不来你就不打算上药了?”
“我……”许临不知道怎么接话。
谢居掀开他被子,沾着药膏轻轻往伤痕上涂,许临下意识地往旁边躲,“我自己来,自己来……”
谢居顿了顿,放下药,直接把孩子捞伏在自己膝头,就势扇了几巴掌。许临呆了,谢居手劲大,巴掌是疼的,但重点显然不在这里。
从谢居第一次罚他开始,从未直接用过手,也没用过这样的姿势。这这么说呢,太像一个哥哥的教训了,似父似兄的哥哥。许临鼻头一酸。
谢居的温暖,他期待着,又害怕着,他甚至从不敢实实地去感受谢居给他的一个拥抱。
一声明显的啜泣传到谢居的耳里,他叹了口气。“小临,你没有任何需要背负的,你是我的弟弟,仅此而已。”
许临哭得更凶,真的可以吗,怎么可能。
“小临。”严厉了些的声音。
许临渐渐平缓了些情绪,侧身抬起头,泪眼迷蒙的眼睛看着谢居。“先生……”许临咬咬唇,鼓足了莫大的勇气,“我从来没问过您,当初您为什么就那么……那么轻易的……收留了我……”
“我是你哥哥。”还是这句话。
许临可能记不清,谢居在他小时候就见过他,那时许临才五岁,谢居十三岁。
小小的孩子被妈妈牵在手里,朝着谢居咧嘴一笑,便是整个春天。大人的争吵都与他无关,
他用软软的声音唤谢居,哥哥。被含泪的母亲一把抱走的时候,他哭了,他还是在唤,哥哥。谢居站在满地狼藉中微微伸出手,又收了回去。
母亲很爱他,但母亲看着他的时候,眼里总是有浓浓的化不开的哀伤,他和母亲之间,是有距离的。而父亲,他的生命中几乎没有这个角色。
只有哥哥,在看到邻居家的孩子被哥哥抱在怀中逗弄的时候,在学校里的小朋友被人欺负,有哥哥为他们出头的时候,哥哥两个字,已经成了他心底最深的执念。
“可你该恨我的,哥。”
谢居又一巴掌打上去,特别重。

谢居又一巴掌打上去,特别重。
“起来,去书房。”
伏在熟悉的桌案上,许临侧趴着脑袋,看见谢居没有拿出惯用的戒尺,而是从更往里的地方拿出了一根藤条。许临被吓到了。
这种撕心裂肺的疼,他只受过一次,就一下,然后谢居再未用这细长的刑具打过他。
“三十下。”
谢居好像很喜欢三这个数字,就如同古代时,神仙给人许的愿望都是三个三个的,但许临只有挣扎不脱的恐惧。
三十下,用藤条,他会疼疯的。
谢居不去看那双惊惧的眼睛,只是用手中的藤条轻点桌面,“开始了,伏好。”
第一下,就逼出了许临的痛呼。
谢居顿了顿,接二连三地抽了上去。即便知道手里拿的是什么,谢居下手也不轻,轻拿轻放的话,还不如不打。
“呜……”
许临已经是无意识地扭动,但藤条却总能精确地找上他的臀部。他也想老老实实趴着任凭谢居将他打死也不挪开半点,可如何由得他。一个动作大了,许临就滑下了桌面。
伤痕已经有些可怖了,一下下去便是红肿,加叠的地方更是严重。谢居似乎毫不心疼,一手扯起孩子按压在桌上,狠厉的藤条又抽了下去。
这种锐利的疼像是在将许临的皮肉一块块削了去,他不停地哭着,谢居却没减轻丝毫力度。许临竟觉得,这比他用小刀割自己腿的时候,还要疼上百倍。
毫无躲开的余地,许临疼得要崩溃,太疼了,他受不住了,谢居要怎样才会住手,要怎样啊?
“哥哥――求您……”
谢居果然停了,轻轻叹口气,然后将藤条收了回去。
许临觉得自己简直是个**。
许临又跌回了地上,谢居手放开,他就控制不住地往下落。等谢居收好藤条走过来,他还是没能起来。
“疼狠了?”谢居露出些刚才一直深藏着的怜惜。
许临撑在地上,缓缓摇了摇头。
“起来伏好。”
许临一惊,才想起三十下是没打够数的。谢居从不会在数量上放水。
“哥……”放纵了自己一次,就再停不下来了。
软软的语气也柔软了谢居的心。许临甚少用这种语气和自己说话,听得最多的时候,都是他挨罚了受不住的时候。谢居不厚道地想,也许可以多打他几次。
谢居拿来戒尺的时候,许临又唤了他一声,有点小小的委屈。谢居打不下去了,将戒尺也收了回去。但他向来是个有原则的人。
把孩子揽进怀里,谢居抱了抱他,然后顺势用手打了上去。臀上已经是伤痕累累,即使是巴掌,也并不好挨。许临猛地抱住谢居的腰,好疼。
谢居将他揽得更紧了些,“还有十一下。”
许临将头埋在谢居的胸口,像个被抛弃过的孩子。
谢居就是谢居,换成手打已经是极大的让步了,轻不得。在一下覆盖一下的巴掌中,许临又疼哭了。
谢居打完最后一下,把疼得发抖的孩子抱了起来,抱进了卧室。将孩子放趴在床上,谢居转身就要出去。
许临莫名的心慌,“哥――”
许临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了,疼得整个人都失常了,他竟想跟谢居撒娇。

谢居打完最后一下,把疼得发抖的孩子抱了起来,抱进了卧室。将孩子放趴在床上,谢居转身就要出去。
许临莫名的心慌,“哥――”
许临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了,疼得整个人都失常了,他竟想跟谢居撒娇。
谢居的脚步顿住,“我去拿毛巾。”
用温热的毛巾给许临擦了满脸的汗和泪,谢居拿起药,“有的地方破了,可能会有点疼。”
谢居给许临上药的次数屈指可数,这孩子总是倔着要自己来,现在老老实实乖乖巧巧的,惹人心疼极了。
确实是疼的,许临没有抓住被子,也没有咬住唇,他只是肆无忌惮地哭,他说,哥哥,好疼。
身后的伤火烧火燎的,上完了药,疼痛也没有减轻。谢居看他又疼出了满头冷汗,心中暗悔,真是打重了。明知这孩子最怕藤条,试过一次后就没再用过,这次却下了这样的狠手。
谢居用了所有的耐心和温柔,把许临抱在怀里,去安慰他,去哄他,对他说,乖。
哭声减缓,谢居又给他倒了杯温水,“小临,不要再说那种话,一切都跟你无关。你还小,路还长,好好走下去。”
等谢居再次出了门,许临扇了自己一巴掌。
谢居知道部分,却不知道全部。
路还长啊,长得看不到尽头,绝望,也看不到尽头。
我是否还可以相信一个拥抱的真心实意?
我是否可以剖开执念,走出地狱?
我是否可以埋藏过往,就此沉沦?
我只是个罪人。
这天过后,许临的状态似乎好了不少,晚上做噩梦的频率低了,每天的功课也完成得不错。最不一样的是,他叫谢居哥哥,不是偶尔,是彻彻底底地,叫了哥哥。
如果可以,那么,我便丢下曾经,和你一起去迎接可期许的未来。
许临沉溺在谢居的温暖里,再无法走出。他会跟谢居闹,会跟谢居要礼物,会在夜半的雷声中跑到谢居的床上,缩进他的怀里。他说,哥哥,永远不要丢下我。谢居笑着揉他的脑袋,怎么会。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如果不是那一天,也许,真的会一直岁月静好。
“明天,是爸和我妈的忌日,一起去吧。”
许临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怎么了?”谢居把孩子揽入怀,“如果不想的话,那就呆在家吧。”
谢居的怀抱给了许临大大的安心。是啊,有什么怕的呢,哥哥说了,我是他唯一的弟弟,唯一的亲人,所有的东西都已经过去,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我去。”
第二日,山雨欲来。入了冬的天已经很冷了,许临畏寒,出门就裹了厚厚的外套。
谢居看着裹得粽子般的孩子,失笑,“你现在就这般,天再冷些该怎么办。”
“天再冷些,就躲在哥怀里,不出来了。”
谢居又笑,这么长的时间,终于让这孩子,像个孩子了。
到墓园时,已经开始飘起了雨,谢居拿伞给许临撑着,跪在合葬的墓前,“爸,妈,我带小临来看你们。他是个很好的孩子,幼子无辜,我知道妈从没怪过小临,现在这世上就剩我们二人相依为命了……爸妈,你们放心,我很好。”
他的母亲,是个极善良和宽容的女人。
谢居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许临的心扯着疼。
“小临,你过来磕个头。”
许临应声跪下,谢居刚才的话撞击着他的心,墓碑上刻的字灼痛了他的眼,原来还是没有忘掉啊,那一道隔在他和谢居之间的屏障本已慢慢淡化,又在今日,在此刻重新坚固起来。如果不打碎,他永远无法真正释怀。
“哥,爸……和阿姨的死,跟我有关系……”许临的声音在发抖,一出声,他便后悔了,但撕开个口子,就再合不上了。
轰隆――
雷声大作,雨越下越大。

哥,爸……和阿姨的死,跟我有关系……”许临的声音在发抖,一出声,他便后悔了,但撕开个口子,就再合不上了。
轰隆――
雷声大作,雨越下越大。
“你说什么?”
谢居不可置信地看向许临,这话,他理解不来。
“哥……”许临哭了,“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我……”
在雷声夹杂雨声中,许临哭着,将深埋心底的过往,一点点挖了出来。
很老套的故事,老套到有些狗血。谢居和许临,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不过一次阴差阳错,就有了许临,如果只论那时,男人女人,都可算无辜。
错就错在,许临的妈妈,一个本温柔的大家闺秀,在生活的重压下,在歧视里,迷了眼,蒙了心;错就错在,那一场蓄意的谋害,许临被自己的母亲当成了刀,不清事实,却成了罪恶的帮凶。
自己的孩子,当然不会害他。许临的母亲担下所有罪责,然后自杀。
孤单的少年,从此再无好梦。
直到被逼得快活不下去,走投无路的许临找到谢居,然后慢慢忘却,慢慢沦陷。
一开始,很长的一段时间,他无法面对谢居给予他的温暖,他知道自己是有罪的。谢居对他越好,他越惶恐,他不敢告诉谢居真相,他很清楚,若是揭开,一切都会成为泡影。
后来,谢居真的对他太好了,他一步步沉溺其中,他真的以为,他已经从地狱中被解救了。以至于,会胆大至斯,说出了这将他带入更深的地狱中的,真相。
谢居一直以为他的那些不安,那些恐惧与脆弱,都是源于他母亲的过错,却不曾想,许临并不是他所认为的那个纯粹无辜的孩子。
没有办法解释。即便不是像谢居认为的那样,他许临,也脱不了了干系。唯一的筹码和倚仗,只有谢居对他的那点疼爱和信任,信他是无意为之。
可他真的是无意的啊,他什么都不知道。
但谢居,怎么会信。就算信了又如何,伯仁之死,有谁清白。
妈,您为何当初要骗我,您是侩子手,我却成了那把刀。
许临将头深伏于地,撕心裂肺。
谢居扔掉伞,看着许临,满目冰凉。
呵。
原来。
原来如此。
许临啊许临,我怜你疼你教你护你,没想到,你身后,竟隐藏着张狼皮。
谢居只觉得,心口闷得要炸裂开来,疼,心在疼。
转身,离开,头也不回。
“哥……哥哥……”倾盆的大雨中,许临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向谢居跑去,膝盖跪了太久,难以用力,跑几步,便摔一步。许临哭着大声呼唤,谢居的脚步似是顿了顿,而后便走得彻底,直到许临再看不见他的身影。
“哥……呜呜……”许临无力地瘫在地上,曾经的那个梦,清晰地出现在了脑海里。
罪恶的人世间啊,少年又孤身一人踽踽独行,他说,地狱,才是最终的归宿。
可是,不能,还有罪没有赎,还有恩没有还,还有人,放不下。
许临连走带爬,他要回去,回家。
十一
谢居是开车走了的,偏僻的墓园,下着大雨,少有人至。许临缩在大路边,湿透的衣服裹住身子,他冷极了。
仿佛又回到了母亲刚走的那段日子,债主找上门来,见他年纪太小无力还债,便凶神恶煞地把他直接赶出了门。那天也下着大雨,他蹲在一家便利店的门口,就在那冰冷的墙角过了一夜。十来岁的孩子,那是怎样的绝望啊。
不知过了多久,远远来了一辆车,许临顾不得什么,直接跑到了路中间。
猛的急刹车,有人撑伞走下来,“你不要命了!”
“求求您,求求您稍我一程,我……我和哥哥走散了……”
尚带稚气的脸上狼狈的很,那人倒是有些慈悲心肠,想了想,将许临带上了车,看雨一直没停,甚至好心地将许临一直送到了楼下。
今天的电梯似乎格外的慢,等了不短的时间还没来。许临心急,走向楼梯三步并两步地爬上去。等真的走到门前,倒连敲门都不敢了。
哥哥,您怕是,永远也不会原谅我了。
踟蹰间,门却开了,谢居手上拿着伞,竟是准备出门的样子。
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您是……要去找我吗?”许临了无生气的眸子里发了光,问得急切,问得小心翼翼。
砰!谢居关了门。
谢居狠狠地一拳砸上了墙壁。
从来都是淡然着的,遗世独立般的谢居,何时有过这副模样。
许临一阵阵地发抖,晕乎乎的,他觉得自己好像发烧了。第一次来找谢居时,他也是发了烧的,那时谢居忙前忙后地照顾他,还因为他冲凉水狠揍了他一顿,打得很疼,但他知道谢居是心疼他。
而那些疼惜,那些温柔,还会再有吗?许临靠着门滑下,头偏向一边,眼泪顺势流入发间便消失不见了,头发全是湿淋淋的,谁知道有没有泪呢。
谢居再一次打开门时已是两个小时后,许临竟是跪着的,摇摇欲坠。
“发什么疯。”
许临意识有些不清,半晌才反应过来,“哥……先生,我知道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叔叔……和阿姨……求您让我留下,您让我做什么都行,让我赎罪好吗?先生……”
他不敢叫哥哥,也不敢叫爸爸了。
那个男人其实一直都想认他,只是,母亲从不让他们见面,小时候到现在,他从没有恨,只有渴望。
“你走吧,我也不怪罪你,以后我们,再无瓜葛。”谢居的声音中是深深的无力感。
再无瓜葛。
许临仰起头,咽下些咸涩的液体,“我无处可去了,您要是赶我走,我也是死路一条,您……就当施舍吧……”
如果是一年前,也许许临真的会离开,但现在……谢居,已经成了他最深的依恋,即使是被恨着,他也在祈求着这唯一的牵绊,否则,这人世间,再无他一席之地。
少年全身湿透,说几个字就打个寒战,谢居看着他,竟似无半点怜惜。
时间流逝,许临的眸光慢慢暗淡下去,然后他听到谢居说,“进来吧。”
一年前刚到这里时,谢居也是对他说,进来吧。但,彼时天堂,此时地狱。
在墓园跪了不少的时间,如今又跪了几个小时,许临怎么站得起来,但他,太渴望进这道门了。于是,膝行。
谢居几不可见地蹙了眉,余光看着许临进了门,过去把门关上,转身便一脚把他踹翻在地。
谢居从未这样对待过他,用这种,这种粗暴的方式。许临痛呼一声,抬头,眼里是满满的不可置信,满满的,受伤。
但他还有什么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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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去把你自己收拾好,别弄湿了地板。”
原来,您也会说这样绝情的话。
许临费了极大的气力才站起身,刚迈出步子,就发现浑身的水嘀嗒嘀嗒落个不停。许临抿抿唇,“对不起……我换好衣服,就回来拖地。”
许临换出来的,是套宽松舒适的家居服,谢居给他买的。清瘦的身子套在里面,配上还湿着的头发,很,乖巧。
许临拿着拖把,从客厅到他的卧室,一路走去的水迹都拖了个遍。
然后回到谢居面前,跪下。膝盖接触地面的一瞬间,疼得他差点咬了舌头。
谢居微动了一下嘴,没说话。许临却开始掌嘴了,扇得极重,不过几下脸便可见地红起来。还欲再打,一只手狠狠捏住了他的手腕。
许临愣愣地抬头,您可是不舍得?
谢居的话却如千年的冰霜,“苦肉计吗,我帮你。”
把许临拽进书房,谢居随手便将人扔趴在了桌边。
小腹撞到桌沿,很疼。
谢居拿了藤条,浑身都是寒气,“五十下,不许动,不许出声,否则,重来。”
谢居从前罚许临时,规矩只一条,不许乱动。许临猛然思及,满心苦涩。
裤子被谢居粗鲁地脱了,藤条高高扬起,然后狠狠砸下。只一下,就见了血。
许临惨叫,那真的是惨叫,回荡在书房里,像夜半的惊雷。
一道破了皮的伤痕就这么横躺在臀上,谢居的眸光似有微动,良久后开口,“这下不算,重来。”
许临急喘了几口气,长长的睫毛在发抖。这是第三次挨藤条。第一次,谢居打了他一下后,他怕极,谢居就换了戒尺;第二次,谢居实打实的打了他二十来下,又因为他的求饶,换成了最为温暖的巴掌。
可这次,比之前重过数倍的痛责,他却再无可饶恕的余地。
他此生,也许只余罪孽。
许临默默地咬住了自己的手臂,五十下,他不知道怎么撑过去。
谢居停顿的时间有点久,久到许临竟认为谢居心软了。没人知道这段时间里谢居在想些什么。同样力度的藤条抽下,打碎了许临所有的希望。
“呜――”闷哼声从齿缝中出来,口腔里已有了血腥味。手臂,被咬破了。
这算出声吗?许临反应慢了半拍,他所有的精力都已用在了要怎样使自已守住谢居严苛的规矩上。所幸,谢居没说重来。
然后,接二连三的藤条都砸了上去。许临眼前一阵阵地发黑,牙齿紧紧咬住那一块皮肉,手心也快被抠破,他竟真的没动,也没再哭出声。
是谁告诉他的来着,疼到一定的程度,灵魂就可以暂时离开身体,不去挣扎,不去抵抗。可还是疼啊,从未这般疼过,曾经被那群人按地上揍的时候,也不及这样的疼。疼到他感觉不到藤条不自觉减轻了的力度。
我好疼,哥哥。
许临是发着烧的,意识愈加混沌不清,在他以为自己要晕过去的前一秒,谢居却停了下来。
“还有几下?”
许临大脑生锈似的运行了一会儿,刚开始他还在心里默数着,后来疼懵了,什么都记不得了。许临慢慢吐出手臂上咬得变形的残破的皮肉,“不……不知道……”
谢居一眼望去,无端地怒火冲天。
“站起来。”
许临又反应了一下,然后摇摇晃晃扶着桌子起身,手指从紧拽的拳头中松开,带来掌心的一阵刺痛,但他几乎感觉不到了。
“手臂往前伸直。右手”
许临有些虚弱,轻靠在桌子上借力,才得以站着松开手,然后微微抖着将手心举到了谢居身前,最方便落鞭的位子。他以为,谢居是要打他的手。
心中是蔓延开的无边的寒意,谢居说过,不会打手的。可那些哥哥说的话,在如今的谢居眼里,还算数吗?不会再有人教他弹琴写字了,还有谁会在乎会不会伤了他的手吗?许临轻闭了眼,他不敢看。
十三
许临有些虚弱,轻靠在桌子上借力,才得以站着松开手,然后微微抖着将手心举到了谢居身前,最方便落鞭的位子。他以为,谢居是要打他的手。
心中是蔓延开的无边的寒意,谢居说过,不会打手的。可那些哥哥说的话,在如今的谢居眼里,还算数吗?不会再有人教他弹琴写字了,还有谁会在乎会不会伤了他的手吗?许临轻闭了眼,他不敢看。
面前的孩子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手心上是深深的指甲印,泛起血痕,很是触目。
谢居握着藤条的手紧了紧,然后扬起,落下。
啪!极重。
许临疼疯了,一下子缩回手臂紧抱着,数秒后才发出一声断断续续的呜咽。
手臂,谢居打的不是手心,是手臂,他刚从牙间解脱出来的那里。
“伸好。”
好冷,这声音好冷,是的,我身处地狱。
本已咬破的皮肉猛然遭此重击,隐约的血迹彻底绽放,红线蜿蜒着顺小臂流下,滴在木制的地板上,变得模糊。
谢居又扬起了藤条,精准地,丝毫无差地,同样打在了那小块可怖的皮肉上。
“呜啊――”
凄惨的,小兽般的悲鸣。
手臂还伸着,却抖得厉害,许临的整张脸都扭曲着,满头湿淋淋的的样子和他刚从大雨中回来时没什么两样。谢居没放过他,又是一下,那块皮肉,已辨不清本来的面目。
“呜――哥――”许临烧糊涂了,也疼糊涂了,他在这种时候,喊出了让他在无数个孤寂的夜晚回想起来后悔无比的那个字。
“我,不是你哥。”
哥哥,再没有了。如果他没有吐出那个字,那谢居是不是也没有机会说出这样的话?
许临要崩溃了,我的神明,请来拯救我。
许临又被谢居按在了桌子上,臀上的伤缓过了些时候,疼得更加剧烈,谢居刚把藤条搭上,许临就是猛地一瑟缩。许临绝望,他好想就这么晕过去啊,为什么,为什么他还醒着?
“最后九下,要是敢乱动,一样从头开始。”
九下?许临并不知道打了多少,但刚才的三下,他躲了,动了,哭了,甚至求饶了,该是不算的。肯定不算。
许临再迟钝,也知道自己不能再咬手臂了,于是,咬紧了唇。一定,要熬完。
藤条重新落在惨不忍睹的臀部上,许临已经察觉不出落鞭的轻重了,他只知道,疼,无法反应过来的消化不了的疼。许临有种感觉,谢居是想打死自己的。
臀上只落了两下,剩下的,尽数打在了臀腿间,新鲜的锐利的痛感,成了压垮少年的最后一根稻草。硬撑着挨完,许临就飘飘摇摇地滑落在地,再无力支撑。没吃晚饭,饿了半天的胃绞着疼,全身也疼得让他想撞墙,荒唐的是,他竟还没晕。
藤条上沾了血,谢居皱眉看着,出门去了卫生间。水龙头被开到最大,红色的液体顺着藤条倾泄而下,颜色越来越淡,不多时,再流下的,便是透明的了,无比清澈。谢居终于舒服了些。
再回去时,地上的许临微微缩了起来,呼吸声格外沉重。谢居又皱了眉,放好藤条,出门去了许临房间,里面空落落的,谢居才想起了什么,更加烦躁起来。
拿了被子和毯子去到书房,谢居走到离许临稍远的地方,随手把抱着的东西铺开,“你就睡这里。”
许临一时动弹不得,直到谢居已经出去了不短的时间,才开始挪动着爬到了他的,床上。疼痛包裹了他,在撕裂着脆弱不堪的肉体和灵魂。
如果这是赎罪,那我将余生献出。
许临再反应过来时,身边多了杯水和一些药,伤药,消炎药,还有,退烧药。
原来,谢居并不是不知道他发着烧。
“自己处理好。你既是要赎罪,先得有命在。”
许临,你还在期盼着些什么?
他的出生,本就是原罪,如今的他,更是罪孽深重,不可饶恕。
十四
谢居抬脚便又要走。许临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抓住谢居的裤脚,紧紧的。
许临仰起脸,看着谢居,就这么看着,像注视着万里的天。他好想说,哥哥,我疼,他好想像以前一样被谢居搂在怀里,听谢居温柔地安慰他,给他上药。他真的好疼。
谢居定睛看着趴在他身前的许临,少年的伤比他脑海中的还要严重。谢居扫了一眼那伤药,面上无半丝表情,良久后蹲下身,把许临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
曾经,谢居用戒尺打破了他的不安和戒备,现在,又用藤条击碎了他的依恋和希望。
许临看着谢居转身的背影,无限苍凉。
谢居却又很快回来了,手上多了个瓶子。走到许临身边,打开,刺鼻的味道。竟是酒精。
许临怕得发抖,“求您……求求您……不要……”
他会疼死的。
谢居不为所动,用镊子夹着浸湿了酒精的棉花,慢慢地,向伤处涂去。
“啊――”
一声惨叫,再无声息。
许临晕过去了,终于晕过去了。
谢居竟似乎松了口气,然后继续消毒,涂药。
迷迷糊糊中,好像有人在探自己的额头,很温暖的手。许临下意识地轻唤,哥。
那只手顿了一下,离开。
谢居将一堆微红的棉球扔进垃圾桶,那垃圾桶里,还有个空了的碘伏瓶。
谁家深夜,谁家少年,谁的怜惜,谁的绝望。
许临疼醒过两次,冰冷的书房,昏暗的灯光,让他恐惧得缩成一团,牵扯着伤又疼得颤抖。
小兽的哭泣飘入谢居的耳里,他灌了一口酒,笑出了泪。
若说迁怒,他极为不耻,悲哀之处在于,许临再是无意,也难消事实。许临啊许临,你让我要怎么办。
谢居就这么在客厅久久坐着,从天黑至微明。
许临再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他昏昏沉沉地想爬起,然后被浑身的痛楚清醒了意识,环顾四周,回忆一点点被唤起,然后,又一次撕心裂肺。
走到客厅,并无人在。谢居一向走得早,他之前每天起床时,谢居都已经离开,不同的是,今天没有早餐。以后,应该也不会再有了。可笑的是,谢居曾经是那么在意他的饮食啊。
许临撑着疲软的身体走到厨房,昨天中午后就未进食了,他必须要吃点东西,不然撑不下去的。谢居说,活着,才能赎罪。
他被谢居惯坏了,除了用电饭煲煮饭,其他的什么也不会。煮粥太慢了,许临想了想,决定下点面条,这应该,不难?
烧开水,放了面,许临虚弱地趴到沙发上,浑身都没力气,先歇歇,等几分钟再过去吧。
这一歇,就是近一个小时。
许临是被糊味唤醒的,反应过来时便顾不得疼痛往厨房跑,果然,糊得彻底。
许临无力地撑着墙,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废人。赎罪?一无是处的他有什么资本。
谢居,就在此时回来了。打开门,一股忽略不掉的糊味扑面而来,谢居蹙了眉,把手中的东西放下,寻味而至。
许临转头,浑身的细胞都紧绷起来,他来不及思考谢居为什么回来得这么早,只是就地跪下,怕得发抖。
昨日那一场狠打,所打掉的,何止是一层皮肉。
谢居绕过许临,把一锅黑糊糊的东西连锅扔掉,然后拎着胳膊把他提了出去。
仿古的几案上,是一杯粥。
谢居递给他,许临不敢接,迟疑地看看谢居的表情,冷得让人心寒。
谢居转手把粥砸回桌面。
然后许临又跪下了,“对不起……”
“起来,喝了。”谢居用眼神示意。
许临这才小心翼翼地拿过粥,一口一口地下咽,眼泪滴落,那粥都带了些咸味。
十五
“上过药了?”
“没……没有……”许临匆匆咽下最后一口粥,带着些颤音回答。
谢居的脸上添了几分冷意,将许临带到书房,开口,“裤子脱了。”
许临微微合了合眼,然后动手。
看到面前的人趴伏在桌上,双手紧握,谢居半晌未有动作,他以为,自己是要打他的吧。
伤处并未见好转,破皮的地方,又渗出了些液体,谢居又是沉默,然后道,“趴被子上去。”
许临有些惊,谢居的意思,像是要给他上药?
谢居见许临趴好,说了句别动便出去了,回来时手上又多了个瓶子。
太过相似的情景,许临怕极了,昨日酒精带来的痛楚给他留下的阴影实在太深,许临真的宁愿被打。但,能让他给自己上药,再疼,也愿意受着。
谢居看着许临悄悄将被角含进嘴里,整个人都在抖,却又乖乖趴着一动不动,心脏被什么击了一下。这孩子,在怕他。
棉球接触到伤处,许临下意识地一瑟缩,然后反应过来,有点点疼,却不是那种强烈的刺激。转头看到瓶子,是碘伏,看样子,是新开封的。
“昨晚,碘伏用完了。”
轻轻的一句解释触及了许临的泪腺。
本以为自己会足够坚强地去承担所有,却因为你的一点点温暖,又软弱成了一个孩子。
“我……我当时真的不是有意的……”
手上顿了顿,谢居开口,“所以呢?”
所以呢?谢居平静的语调让许临一下子明白了,谢居从来没有不信他,可知道自己是无意,也依旧不原谅。
一瞬间,铺天盖地的绝望。
谢居的手上重了几分。
身后涂完药,谢居又拉过了许临的胳膊,那小片伤,太狰狞。许临看到了谢居眼里一闪而过的情绪,心中甚为酸涩。
手臂上挨的那几下,是他最难以忍受的,眼睁睁看着藤条将本已咬破的伤抽得血肉模糊,那是无法用言语描述的疼痛和恐惧。他甚至不敢去给这伤上药,一看到那片皮肉,就是挥之不去的噩梦,痛楚深入骨髓。
许临本能地将手往回缩,又被谢居紧紧拽住,谢居看着许临不同寻常的惊恐,只道这是怕疼了,便也不多言语地涂药,手上的力道很轻。
许临将头轻轻偏向一边,闭眼。
脆弱的少年在谢居面前瑟瑟发抖,他突然生出了一种要把这孩子搂进怀里的念头,又被心里的烦躁阻挡。
其实他并没有真的因这件事怪许临,之前一时冲动已让他心生悔意,他并不是个不辨是非之人,只是有些东西,需要时间消解。
“我还有事先走了,中午记得叫外卖,再上一次药。”
谢居转身离开,许临看着他的背影,再一次泪目,谢居回来,明显是为了给他送早餐。哥,即使恨着我,你也还会关心我的吗?或者,只是因为您说的,活着,才能赎罪。
伤得重,加上心思郁结,许临下午又发起烧来。他本想自己去寻药吃,又真是难受无力,昏昏沉沉的,就睡到了谢居开门回来。
谢居今晚回来比往常早了半个小时,略有些着急的步伐在书房门口停下,看了看里面似熟睡的身影,百味杂陈。许临就这么趴在地上,虽身下垫了被褥,也显得有些,惨兮兮。
他并没想让许临睡这里的,只是许临的床,还在他的房间。
谢居做好饭,便去唤许临起来,叫了几声,那趴伏着的孩子都没反应,谢居心里紧了紧,伸手过去,果然触及到了滚烫的额头。
是他疏忽了,昨日淋了那么久的大雨回来,又受了那许多折腾,只喂了片退烧药,到底是好不彻底的。
十六
“许临,许临……”
有谁在唤自己?许临睁开眼,发烧中的双眸水汪汪的,格外明亮,洗过一般。
感受到身下触感的不同,许临环顾四周,自己竟躺在床上,不是书房的地铺,是床,在谢居的房间。
睡得昏沉,是怎样过来的,他丝毫未察觉。
“起来,把药吃了。”
许临偏头看着谢居,企图从那人脸上看出些什么,但什么也没有。撑着爬起,又跌回床上,他没力气。
谢居却伸手把他扶起来了,“吃药。”
“先生……是您把我……抱过来的吗?”
谢居避而不答,“明天我把床搬回你房间,回去睡吧。”
该开心还是该难过呢?许临心中苦笑一下,吃了药,便撑着下床,就着床边跪下,“对不起,劳先生费心了。谢谢先生。”对不起,我不争气,本是赎罪,却劳烦您照顾;谢谢,您没有不管我死活,甚至还允许我回自己房间。可是,为何心里这么难受呢?
谢居将许临一把拽起来,“动不动就跪,我有让你跪过?”
谢居烦闷不已,看在许临眼里却觉得自己遭了厌弃,悲从中来,眼泪蓄在眼眶里,泫然欲滴。
谢居转过头不看他,“还有力气,就出去吃饭。”
许临勉力一步步挪出去,他哪吃得下,坐又坐不得,站又站不住,扒了几口就放下碗。谢居看得皱起眉头,突然间想起了什么,“午饭你吃了不曾?”
低头,沉默,谢居了然。
许临顿时有些心慌,上次没吃饭,谢居罚他吃下满满三碗,吐了两次才放过他。这次,不知又要如何罚了。但谢居还会因为这样的事管他吗?
许临心里是矛盾的,既害怕那未知的惩罚,又有些隐隐的期待,如果谢居在意,是不是就能代表,谢居还是关心他的?
“算了,再吃点吧。”伤成这样,病成这样,还怎么罚。谢居没想到,自己这话却会让许临多想。
“是,先生。”
胸口有一块石头,压得生疼。
许临又吃了几口,然后就这么站在谢居对面,谢居不发话,他也就不动,只是身子已经摇摇欲坠。谢居又皱起眉来,“吃完就去休息,不累吗?”
不累吗?怎么可能不累,高烧加伤,身疼心也疼,全身都难受得不得了。他只是不敢,也不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那先生……我就……先回房间了……”
许临逃也似地离开,趴在床上,又抑制不住地哭了起来,怕谢居听见,便捂在被子里,脸闷的通红。
外面的谢居放下筷子,叹了口气。许临对他的惧怕和疏离他都看在眼里,心中,是难以言喻的悲伤。可能许临不会相信,自己本不想伤他的。
许临的状态看着实在不好,谢居思量了一会儿,还是起身去了许临房间。
许临哭累了,正趴在床上抽噎,察觉到谢居进来,下意识的一抖,满是慌乱和无措。没料到许临竟在哭,谢居怔了怔,走上前,“疼得厉害?”
“先……先生……”
短短两日,他被谢居吓到了,也打怕了。
谢居又默叹了口气,脸上的寒冰早已软化。“裤子脱了,我看看伤。”
臀上的伤并未见到明显的好转,手臂上也还吓人的紧,好在是没有发炎。谢居又上了一遍药,许临已疼得满头是汗。
“这两天别穿裤子了,小心蹭到伤处。休息吧,晚点我来叫你,再吃一次药。”
明明都是关心的话,但平静得有些冷淡的语气还是扯住了许临已脆弱不堪的心脏。耳中又响起了谢居说过的话,要赎罪,得有命在。哥,不,先生,我会尽快好起来,不再给您添麻烦了。
十七
接下来的日子很平静,不需要谢居盯着,许临也自己自觉地上药吃药,倒也好得七七八八了。不过恢复的,却只是身上。
惨烈的记忆太深刻,许临日日噩梦,怕吵到谢居,便每晚假意睡去,等到谢居入睡后才爬起来,将自己蜷缩在角落里数着时钟一格一格的轮回。少年孤身一人,度过了无数漫长的夜晚。无助的心,也在这一个又一个的黑夜中蒙上了难洗净的尘灰。
而谢居,什么也不知道。
见许临恢复得差不多,谢居便提起了高考复习的事。
许临整个人都愣住了,高考?谢居竟还愿意让他去参加高考?他还有资格?他怎么还有脸,去用谢居的钱念书。
“先生……高考……我就不参加了……”
“为什么?”
“我……我不想去读大学了……”
谢居定定地看着他,想是要看进灵魂深处。
“随你吧。”
心,又疼了起来。谢居应该也只是随口一说,其实并不愿的吧。这段时间,谢居一直就这么淡淡的,冷冷的,他像个被厌弃的小动物,每天等着主人回家,给他丢下点食物。 他很明显的感觉到,谢居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是在有意避开他吗?
按说,他该觉得庆幸的,谢居那天打完他后,他真的以为自己以后的日子就会那样了,要不断用自己的血,去赎清罪孽。可谢居再未向他动过手,连重话都未曾说过。
但比藤条更残忍的,是漠视。许临宁愿谢居再打自己,至少那样,谢居跟他,能多一点交集。
还是自己太没用了吧,许临黯然。从墓园回来后,他着急,伤心,期盼,被藤条打退了向谢居靠近的勇气,又被冷淡冲散了一切的希望,然后慢慢地,心如深秋之叶,飘飘零零,甚至每天睁开眼,都觉得再无活下去的意义了。
许临想做点事,他口口声声要赎罪,但他都干了些什么?连饭都得等着谢居来做,他还有什么价值。于是许临,又尝试着进了厨房。但当他和上次煮面一样搞得乌烟瘴气的时候,少年狠狠捶了一下自己的头。
外面下起了雪,许临好不容易把厨房收拾干净,盯着窗外,心神恍惚。其实这样,也好吧,本也就该这样的啊,他从来不配拥有谢居的那些好,曾经得到的,现在也付出了惨烈的代价。就当自私一点,离开吧。
离开吧,念头一起,许临惊了一下,然后苦笑一声,是啊,离开吧。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要干什么,只知道,他要离开,逃离这让他无法呼吸的地方。
先生,抱歉,我的罪是赎不清了,我还是那么没用啊,希望您忘了我,我也忘了你,从此陌路,无恨。愿您,安好。
许临带上了抽屉里的两百块钱,对不起先生,我还是用了您的钱,就当最后欠您的吧。如果以后有能力,我会连这两年您给我的,一起还给您。
少年啊,你是否已经心如死灰。偿还吗?还得清钱,谁弥补得清那些早已无法扯开的牵绊。
许临给谢居留了张长长的字条,踏着薄薄的雪,出了门。回头看了看,像是要将一切都印在脑海里。
――――――――――――――――――――――
谢居今天回来时去菜场买了些许临爱吃的黄腊丁,这段时间太忙,每天的饭都有些草率,那孩子不知道照顾自己,看着倒是越来越瘦了。
回到家,没有人,叫了几声,也没有应答。谢居放了东西,看到茶几上有一张纸。
谢居拿起来,手都在颤抖。
许临说,先生,谢谢您,您给我的那一年多的疼爱和照顾,那是我这生中最温暖的时光。
许临说,先生,我真的好疼,好累,其实那天,我以为自己会死在藤条下的,谢谢您放过我,可我熬了一天又一天,路这么长,我熬不下去了。
许临说,先生,对不起,我赎不了罪了。我无法再面对您了,在这里的每一秒钟,我都仿佛身处无边的地狱。看不到我,您也会过得舒坦些吧。
许临说,先生,我不敢祈求您的原谅,罪孽深重之人,没有任何资格,只盼望,您别再带着对我的恨,希望您以后的日子快乐。
许临说,先生,谢谢您,对不起。
……
谢居失神地放下字条,纸上字字泣血,他的心也揪成一团,疼得无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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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5 21:58:43  更:2021-09-05 22:4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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