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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生]青春期师生恋纯情小说《情深深 恨绵绵》[第1页]

作者:小猪猪2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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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度娘
 
请勿插楼
 
推荐人:抚剑独行
原帖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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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深深 恨绵绵》
   作者 玉清 引子:如果这世界上有灵魂  有时候我想,一个人死后会不会有灵魂呢?
没有人能回答我。
 我知道,从科学的角度讲,一个人死了就是在肉体上失去了生命存在的意义,而精神也随之消失了。人,死去之后是不会有灵魂的。
  可是,如果一个人死后仍有灵魂存在,那该多么好呵。这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而是会让这世界更美好。
  有时候我想,至少在这个世界上,应该允许好人的灵魂存在,它们会变成善良的美丽的精灵,它们会让这世界更美好。
 一个我们舍不得他死去的人,我们是那么不愿意他离去,可是死神往往又是那样残酷无情......
 如果一个人有灵魂,那么即使他的身体死去了,但他仍不会消失,仍有灵魂存在。在这世界上,在这宇宙中,他仍在以一种形式存在着,不会消失-——这是我们想念他的人多么热切的祈望的事呵。
 尽管我们做为活着的人类,无法与已经死去的人的灵魂进行交流,但我们可以想像着他,想像着他以灵魂的形式仍然活在这个世界上,想像着他偶尔还能再回到我们身边,或许就在某一天他还会以灵魂的方式造访我们尽管彼此间已经再无法进行交流,但还可以相互看一看,彼此再看上哪怕一眼、两眼。
 也许那时我会流泪,那会是说不清是喜是悲的泪。  我想这世界上肯定会有好的灵魂存在的,尽管我们与他彼此间已无法进行交流,他已经属于另一个世界,或许就是科学上所讲的三维世界之外的另一种维度的世界吧,我们再也见不到他。
 但,我们能够想像着他,这足够了。只要我们知道他仍然在这宇宙间存在,这足够了。只要我们知道他在这宇宙间仍然过得好,这足够了。
 ——我们会为此热泪盈眶。
 我们会热泪盈眶地想像着他,祝福着他。
 祝福他的灵魂在宇宙间过得好!
第一章
1.
  那一天是一个清爽的好天气,我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早早地起床,心恢意懒地躺在床上,不想动。
  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躺着,枕上湿漉漉的。夜里做了好伤心的梦,梦中的泪水打湿了枕巾。
  是很亮的早晨了,从窗子上看,太阳已升得老高。
我掀开身上的被单从炕上下来,也没有穿衣,也没有心思洗漱,只穿着内衣在屋里来来回回走动,心情郁郁,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我从没有这样放纵过自己,一个女孩子在天已大亮的早晨,一个人只穿内衣在屋里来回走动,这实在是太“放纵”了。但我其实并不是放纵,我只是情绪低落,没有心思做任何事。
  早晨清凉的空气包裹着我的身体,在静静的拉严窗帘的房间里,我形单影只。
  我呆呆地坐到镜子面前。
  都说女孩子在呆呆地照镜子时,就是有心事了。在平时,我是从不喜欢照镜子的,我也没有“心事”。可今天,我不由得却呆呆地坐在了镜子面前。
  镜子里是一个忧郁伤感的少女,一张皎若白雪的脸庞,乌黑的眼睛像秋水一样幽深沉静,细细的黛眉清丽如画。
我的身上只穿着睡觉时穿的小衣,裸露的手臂洁净得一尘不染,我站起来,退后两步,整个身体便全在镜子里了,我望着自己柔韧苗条的身体和两条修长的腿,顾影自怜。
连我自己也知道我是美丽的,尽管我从未过分在意过自己的容貌。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叹了口气,此时我根本没有心情来欣赏自己的容颜,我对镜而坐只是想为孤单无助的自己寻一个伴儿。   妈妈一大早就出门了,她去亲戚家借钱,为我筹措学费。但我知道我几乎注定是要失学了,这些天妈妈已经去过好几家亲戚,都没有筹到钱,今天她去的是最后一家,无法报什么希望。
这几天妈妈到处借钱,可亲戚们都让我家借怕了,人家不愿借了,怕我们还不起,就是将来能还上又要等多少年啊?于是就向我妈哭穷,说得比我家还穷,我妈哪还好意思再张口向人家借钱?
 
从小,我的成绩就那么好。记得还没有上学,妈妈就已经教会我背“小加九”了,“一一得一,一二得二……”,我一边玩一边背,邻居们听了都说这孩子真聪明,是个大学的苗子。
这一次中考,我也是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一中的。可是从我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我和妈妈就开始为了学杂费而发愁了。
  爸爸去世早,这些年我和妈妈相依为命,日子过得清苦极了,家里没什么收入,妈妈一个农家妇女又要操持家务又要种地,累死累活忙一年,只能让我们母女两个勉强糊口,这几年为了我上学妈妈已经借了不少债,学杂费一年一年地长,我们的压力也一年比一年大。中考前,家里卖了一头猪一只羊,卖了几百元,原打算用来供我上学的,可没想到今年的学杂费会这么高,通知书上写着连各项费用在内一共要交一千五百元。
这些天,我们总共才凑了七百元钱,除了我家原有的卖猪羊所得的五百元,妈妈只借到了二百元,这二百元是两家较近的亲戚借给的,每家一百元,大约因为是比较近的亲戚,他们不好意思很绝地拒绝妈妈,虽不情愿也还是要借给一点,而一百元可能是既不失面子又可以打发走妈妈这样的求借者的最恰当的数额。
  还差八百元,而这八百元,在我和妈妈眼里就是一座无法逾越的山啊。
  那么,我只有失学了?
  在今后的日子里,我只有远离学校了,我只有过与黄土打交道的日子了,我只有在农村过一辈子了,一想到这些我就难过得比死还难受,我自小生长在农村,我并不是瞧不起农村,更不是鄙视农民,但这种生活不是我的理想啊。我自小就向往着另一个境界的生活,我一心想着读书读书,一直读下去,等我长大了,去做一个钻研科学的科学家。
  如今,尽管我大些了,知道了要想成为一个科学家是多么艰辛和困难,也许我一辈子也不会成为一名科学家,但我仍是向往着渴望着读书读大学读博士,向往着渴望着一生都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的生活。
  可是现在,我的所有的理想与梦幻都注定要破灭了。没有人阻止我,没有人打击我,也不是因为我的智力不够聪明,没有任何别的原因,只是因为我们没有钱,只是因为我和妈妈无法弄到一笔数额并不大的钱。
  事情就这么简单,就这么一小笔钱,就决定了我一生的道路,就碾碎了我一生的梦想。而这样数额的一笔钱,在当今有钱人那里还远远不够人家在豪华饭店吃一顿饭。
  难道,这就叫命里注定吗?
在命运面前,我感到一种欲哭无泪的悲怆!
我就这样胡思乱想着,快天亮时又迷迷糊糊睡着了,睡梦里,我仍是梦着自己再也上不了学。
 
  我默默垂下了头。
  沉默。
  后来他告诉我,在我的沉默里,他隐约猜出了我没有入学的原因。
  过了两分钟,我忍住了眼里的泪水,说:“陈老师,请屋里坐吧。”说完我径自走在前面。
  “……我跟在她身后往屋里走。边走边打量着她家的房子。房子一看就知道至少有几十年的历史了,墙上陈旧的蓝砖已秃了棱角,房顶上的瓦还是那种旧式的小瓦,成片的杂草错错落落地在瓦垄间蓬勃地生长。房子的门窗漆皮早已剥落,裸露着木材本质的原色,颇为衰朽。我这时几乎已肯定她不能入学的原因了。”那一天他记了很长的日记,把与我第一次见面的过程都记录下来了。
  我家的房子是老房子,一进外屋就显得光线很暗,我把他领进我妈妈住的东屋。
  我家真可以说是家徒四壁,屋里空空的,除了几件极简单的旧式家俱再无其它装饰。我让他在屋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坐下,这是一把旧式的大靠背椅,还是我爷爷留下来的呢,当初一定很气派,上面有精致的雕花图案,现在它已经很旧了,倒像是一件古董。
  没有茶叶,我只好给他倒了一杯白开水,我说:“很报歉,陈老师,我家没有茶叶,您喝一杯白开水吧。”
  他笑笑,接过杯子,说:“这正好,我从不喝茶。”
  他见我仍站着,就让我也坐下。我默默坐在他对面的炕沿上。
  他真是很渴了,不等水凉些就小口小口地喝上了,喝了几口,他抬起头,说:“这水真甜。”
他边喝水边打量着我。后来在日记里,他对我作了这样的描述。
“……那天她上身穿着一件素花薄衫,下身是一条洗得蓝中发白的牛仔裤,脚上是一双平底的布鞋。衣服虽有些旧,但整个人让人感觉是那么清爽雅致。坐在她面前时,离得近了我看出来,她的洁净得一尘不染的脸上透着些苍然,是那种缺乏营养的苍然。当时我的心里就禁不住对她有了深深的爱怜。”
  一杯水喝完,我又给他倒上一杯,他捧在手上,问我:“你家里人呢?”
  我说:“妈妈去亲戚家了。”
  顿了顿,我又小声说:“我家,只有我和妈妈。”
  他点点头说:“我从你的档案上看到了你家的情况。你家生活挺困难吧?”
  我埋下头,低声说:“我家没有什么收入。今年的学费这么高,妈妈到处去借也没有凑齐。今天妈妈又去一家亲戚借钱了,也不知能不能借到,亲戚们一听借钱念书都不愿借。其实我是很想上学的,可是我也知道,有时候命运是无法抗拒的。”
  他忽然猛地站起身,挡住了我的话,“别说了。”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来让我看,他问我:“这题的解法是你自己做出来的吗?”
  我说:“是的,这是我在中考时做出的解法,您怎么知道?”
  这是一张十六开的练习纸,上面写着一道几何题的极特殊的解题方法:它的全部的解题过程都是由圆规和直尺做出的图解来完成的,而不是像通常的解题程序那样一步步地用定理推导求证。
  这是我们这次中考中的数学题,是这次的数学试卷中难度最高的一道题,在考卷上它排在最后一道。这道题按常规有两种解法,但这张纸上的这种解法是常规解法之外的,它不用定理推导只运用圆规和直尺将几何图形分解组合,以图解形式来做出了这道题的求证。这样做比用常规的定理推导的解法要难上何止十倍!而我,在中考时就是用的这种解法。
  他说:“这解法十分复杂,你怎么在那么紧张的考场上竟会选择这么繁琐的解法呢?为什么不用另外两种简捷的方法呢?”
  我说:“当时在考场上我觉得时间还有些富裕,就用这个解法了,这种解法我以前在一本书上学过,因为好玩,我试着用这样的方法解过一些几何题。”
  我说着,眼里不由得湿了。没有人会知道,我当时在考场上是在怎样的心情里做出的这道题。那时我已知道今年上高中的学费很高,以我家的经济条件,我很可能再也上不起学了。我是在一种说不出的复杂心情里,是那么一种幽怨,那么一种哀伤,那么一种决绝,同时又带着那么一种渴望而又难以实现的愿望,在这样一种复杂的心情里,我把这种极特殊的解题方法一笔一笔做在了考卷上,尽管这很繁琐很浪费时间,但这样做能让我的心情好过一些,我不是在眩耀自己,我只是想在这也许是我的一生中的最后一次考试中给自己留下一点特殊的记忆,就像要用它来纪念我的学生时代一样。
  他说:“你以前就做过这样的题吗?拿来我看。”
  我去我屋里找来一个练习本,这上面是我做过的用圆规直尺方式解题的练习。我交给他看。
  他很兴奋地翻看着,有时看得很仔细,看完了,他问我:“这么复杂的解题方法,你很喜欢吗?”
  我说:“我觉得好玩,我从小就很喜欢做各种各样的难题怪题,我在解题中寻找快乐。”
  他问我:“那你知道这种解题方法的来历吗?”
  我摇摇头说:“不知道,我只是偶然在一本书上见过。”
  他说:“那我给你讲讲吧。”
  他的表情变得郑重起来了,他接下来所讲的深深地打动了我。
 
4.
  让我们把目光投向遥远的古代。
  知道阿基米德吧?知道毕达哥拉斯吧?知道亚里士多德吧?知道欧几里德吧?这些古希腊的科学家,他们毕生都在为科学而奋斗。在他们那个时代,几乎整个地球都处在科学的蒙昧阶段,是他们追求科学追求真理追求完美的精神照亮了那个时代。
  那是一个崇尚智慧和科学崇尚真理的年代,尽管那时的科技水平并不高,但那个时代却是整个人类世界科学精神的起源。
  在几何学上,直线和圆周是最基本的几何图形,而在几何学的发源地古希腊,直尺和圆规的运用被古希腊的数学家们尤为看重,他们曾经理想化地试图把所有的几何证明都用直尺和圆规做出来,这当然有着非凡的难度,因为事实上这是不可能实现的,有些几何证明是根本不能只用直尺和圆规来完成的。但是他们这种思维方式这种在科学上追求理想化追求完美的精神是难能可贵的。
  古希腊数学家曾经提出了三大数学难题,这三个难题都是限定解题条件仅用直尺和圆规求解而不能用其它方法来求解的,因为如果运用直尺和圆规以外的方法来求解这三个题那会很容易。当时许多古希腊的数学家都“自寻烦恼”地被这些难题困扰着,他们有的为这难题倾注了毕生的精力,数学家阿那克萨哥拉甚至在晚年被雅典人投入了监狱,在牢房里仍不忘对这些难题的研究。但他们这许多杰出的人类中的智者却没有一个人在有生之年能够解出这三大难题。因为后来随着数学的发展,后世的数学家们严格证明了这三大难题均为不可能只用直尺和圆规来求解的。   在这三个他们自制的数学难题面前,古希腊的数学家们的结局是悲壮的,但正是他们是人类科学精神的起源。
  三大数学难题之一是:“求一立方体之边,使其体积等于一已知立方体的体积的二倍。”
  这道题如果用代数方法求解是很容易的,如今一个普通的中学生就可以完成。首先设这个所求边长为X,根据题意可以列出方程X3=2A3,两边开立方,就可以得到X=1.25992105A。就这么简单。
  但是如果只用直尺和圆规来求解就完全是另一种情形了,这实际上是用直尺和圆规来给2开立方,后来直到十九世纪法国一位数学家证明了用直尺和圆规事实上根本不能求解2的立方根,这时才算“解决”了这个难题。再后来又有人证明了另外两道难题在事实上的“不可能”。
  由此可见,仅用直尺和圆规来做几何题证明会有多么大的难度!   “所以,当我在一张中考试卷中看到了这样一种解法时,你知道,我有多么激动!”他望着我说。
“并且,”他说,“我感到幸运。我为我竟在偶然间看到了这样一张试卷,能够得到这样一个学生而感到幸运。”   5.接下来他对我讲了他看到我这张试卷的经过。
  他说中考过后的一天,他正在宿舍里写信,他的房门被推开了,是他的好朋友刘兴来来找他。刘兴来是他上师范时的同学,现在在乡下一个中学教数学,这次刘兴来是在二中参加中考判卷的,而他因为教的是初三,按规定不能参加判卷。他见了刘兴来非常高兴,正想问一问中考判卷的情况,刘兴来却迫不及待地拿出一个抄下来的数学题来问他。
  他一见那题就惊讶得呆住了,因为那种解法是极特殊的,上师范时他因为酷爱数学,很得同样酷爱数学的沈明老师的看重,二人竟结为师友,他们经常在一起钻研数学。后来,沈老师选择了一道至今未解的世界百大数学难题之一的一道题来做“人生的跋涉”,他曾与沈老师一起对这道题讨论过多次,毕业后,他也一直关注着他的尊敬的老师在这项工作上的进展。像这样用直尺和圆规来解几何题的方法,他曾在沈老师那里见过,并在沈老师的指导下用这种解法解过一些几何题,这样的解法有着非同一般的难度。
  他抬起头,问刘兴来是从哪里抄来这样一道题。
刘兴来说是从中考试卷上。这是一个老师在判卷时发现的,他不能判断其正误,就拿给所有的判卷老师看,结果所有的判卷老师都不能判断其正误,我想起了你,咱们的数学王子,就拿来给你看,你快点给个结果,那一帮判卷老师还等着呢。
 
  7.我听他讲完了,简直就像是在听一个动人的故事。我绝不会想到在这个我因学业无着而倍感凄惶的暑假里竟会有人如此地关注着我,绝不会想到为了上学求借无门孤单无助的我竟会在另一个我从未谋面的人那里占了那么重的位置。我埋下了头,我怕他看见我眼里感动的泪水。
  好一会儿,我才发自内心地说出来:“陈老师,谢谢您。”
  他说:“我讲了这么多,你明白了吗?对于你来讲,没有任何东西比学业更重要。所以,花灵,你得上学呀!”
  我眼里的泪水终于流了出来,我低低地说:“我明白。”可是我心里的泪水在更猛地流淌着,因为我没有办法弄来学费。
  他说:“我还想让你明白,因为以上我所讲的这一切,所以我决不能眼看着你失学,我无论如何也要帮你完成学业,请允许我为你做到这一点,首先我要做的是,我要为你拿出一千元学费----其它的费用,你自己可以筹集了吧?”
  我抬起脸,呆呆地望着他。我听明白了他的话,天哪,他说出的竟是这样的一句话!更多的泪水从我眼里涌出来。我泪眼望定了他的脸,我看到他周正的脸庞上一双深邃的温厚的眼睛里充满善意和爱怜,他的平坦饱满的额头让我感到笃诚和值得信赖。
  我说不出话,此时我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一任泪水不住地流出来。我用眼睛告诉他我接受了他的援助。  我是太想上学了啊,而家里的境况,我想上学又太难太难了啊。我是在怎样困顿焦心的境况下,在怎样孤助无依的几近绝望的心情里听到了他的这句话呀:“我决不能眼看着你失学,我无论如何也要帮你完成学业”,这话竟是从一个我初次见面的陌生的人的嘴里说出来,这,怎不让我的泪水止不住地涌出来?
对于我,上学太重要了,那几乎重过了我的生命。但在此之前,在我遇到眼前这个人之前,没有谁真心地帮我。
我用眼睛告诉他,我接受了他的援助。
我这时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时候我只要一张口,我就会哭出声来。而且这时候,我也想不起我该说什么,我甚至也没有对他说一声谢谢。后来,很久以后我回想往事,我问自己,我为什么在那时竟没有对他说一声谢谢呢?但我终于想明白了,那是因为在我的意识深处,在我的潜意识里,当时我对他的心情,远不是一句谢谢所能表达,而他对我所做出的一切,也远不是一句谢谢所能回报。
 
我这样毫不推托就接受了初次见面的他的援助,还因为我信任他。
尽管我们是今天刚刚见面,但我对他是那样信任。短短的接触,我并不了解他,但我从一见到他的第一眼就从心底里信任他。那是一种再无须防范的信赖,那是一种不容半点亵渎的信赖。
我对他也不再陌生,刚刚见面,刚刚说过不多的一些话,但我面对着他,面对着那张周正端方的真诚的脸,就象是相识已久,相处日深,一点也没有陌生感,而是好象那么自然,那么熟悉。
后来,很久以后我这样想过:我们相信不相信有这样的事情存在呢?在整个世界上,在茫茫人海间,是不是我们每个人都会有着这样一个“他”或“她”的存在呢?这是一份与自己有所特殊关联的“存在”,这个“他”或“她”并非一般的朋友,他(她)的身上带着朋友的意义,也带着亲人的意义,也带着爱人情人的意义,但他(她)既不是简单的朋友,也不是亲人,也不是爱人,也不是情人,可他(她)又真的好象这些他全是,他(她)就是那么一种说不出的“存在”。
假如有一天你在哪个地方(有时这个地方会很遥远)与这个陌生的“存在”不期而遇,你在见到他(她)的第一眼时你会怦然心动,你在一瞬间的眼神后便会对他(她)那么信任,完全消失了陌生感,你会在一瞬间的眼神后便会想也不想地与他(她)站得那么近,毫无距离地站得那么近。
你相信不相信有这样的“存在”呢?你相信不相信人类应该有这样的“存在”呢?
假如有一天,你真的遇到了,你就相信我的话了,那将是你一生中最珍贵的幸运。
  
8.  我明天就可以上学了。
  他跟我讲好到学校后先去找他,他会悄悄地把学费交给我。他与我约定这事保密,不让任何人知道。他说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为一个学生拿了学费,更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是靠他为我拿了学费才能上学的,他说他希望我过与普通学生毫无两样的学生生活,不愿我有任何心理负担。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不想让别人来追问或猜想他为什么会拿出那么多钱来帮助一个他原本不认识的女学生,他不愿别人因此认为他挺高尚,更不愿别人因此对他乱猜疑。
  时间已经临近中午,他说他要回学校。我轻声说:“别,已经中午了,在我家吃饭吧。”
  他没有拒绝,答应了在我家吃饭。后来他说,当时他本是不愿在我家吃饭的,他说那时我们之间还并不熟悉,他也不习惯跟一个女孩子一起吃饭。可他又怕如果他拒绝了我,那我肯定会有另一种心情。
当时我并不知道他在怎么想,我很高兴他留下来跟我一起吃饭。我说:“妈妈中午不回来,我来做饭。”
我让他先坐,我去院里的小菜园摘些菜。
只一小会儿,我就摘好了几样菜回来。有豆角、茄子、黄瓜、青椒,都是农家的家常菜蔬。我脸上欣欣然的,象个小雀一样灵活地在灶间屋忙这忙那。陈超老师倚在东屋门框上看着我。
洗菜时,他过来帮忙,我一点也没有拦他,我递给他一个小菜盆让他洗,我们两个彼此一点也不怎么客气地忙碌着,就像是早已相识,相处日久的朋友一样。
 
  我的脸慢慢涨红了,我以为他要对同学们讲这是我的解法,是我最初用了这个解法。不知为什么,我很怕他这样讲。但他对此什么也没有说,他接下去却讲起了古希腊的数学家,讲毕达哥拉斯、讲柏拉图、讲阿基米德、讲欧几里德,讲阿那克萨哥拉在牢房里仍在研究数学,将它们怎样用直尺和圆规解题,和他们为什么要舍易求难非要用直尺和圆规来解题,将人类的智慧和理想,讲人类的科学精神的起源……
  他激动地滔滔不绝地讲,直到下课铃声响起,他才匆匆结束了自己的话:
  “请同学们记住,人类,正是由于有了这些崇高的精神,才使我们的世界如此美好!下课。”
  同学们起立。他收拾好讲义,看看同学们,然后默默地看一眼我,走下讲台。
  我明白他的用心了。这节课这最后十分钟,使我完全消除了那种卑怯和陌生感。 3.
晚自习,他到班上巡视,他踱到我的座前,轻声说:“花灵,你错过了一个星期的课程,怎么样,前几页的内容自己能够看懂吗?如果有不懂的地方,可以到教研组找我,我给你补一下课。”
  我站起来,低着头,马尾刷依偎在肩上。我低眼看着他的衣襟。我很想去他的办公室让他为我补一下课,倒不是真的为补课,我在家里时已经找了旧的高中课本把最初的这些课程都自学过,我都能看懂。我只是很想在他身边呆一会儿,和他说上一些话。星期天在我家里,我们是那么自然那么毫无陌生感的在一起,我们还在我的小方桌上一起吃饭。可是昨天我入了学,我们之间竟一下子变得那么疏淡起来,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和他讲上几句话。我知道我们这并不是陌生,我见他,仍像那天在家里时那么亲切信赖和熟悉,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出来,他心里对我也是如此,但他是有意对我做这样表面上的疏淡。
  教室里静静地,他现在那么近的站在我身边,他身上那股蓬勃的男子的气息在我的脸前弥散开,我想说好吧一会儿我就去教研组让您给我补课,可是话一开口我却说成了:
  “不用了,书我能看懂,谢谢您,陈老师。”
  我说完“陈老师”三个字时,心里忽然是那样一种难言的滋味,刚刚说出的这句话让我恨透了自己,我埋紧了头,简直要有眼泪掉出来了。
  他说:“能看懂就好,仔细做做习题,把作业补上。你,坐下吧。”
  他走开了。
  我坐下,捧起一本书,久久没有抬起头。
  第二天,交数学作业时,我在当天的作业之外交上了整齐清楚的满满的十几页习题,那是开学到现在的所有的作业。   下午,作业发下来,我看见他将所有的题都认真的打上了对号,作业的最后,在他签上的日期旁边,他写上了一个工工整整地“甲”字。这还是小学里常见的做法呢,我做小学生时作业每得一次“甲”,我的心里便会得到一次小小的鼓舞和欢欣。尽管那时我经常得“甲”,几乎每次作业都能得到,但我仍是对每一个“甲”都很珍视。
  但自从上了初中以后,老师们就再也没有这种做法了,学生都大了,不再幼稚了,这种“甲乙丙丁”的做法显得“小儿科”了。
  可是今天,我意外地在我上了高中以后的第一次作业上看到了这样的一个鲜红的“甲”,我感到这个“甲”是那么亲切,仿佛心里又升起遥远的幼小日子里那种无忧无虑的心情,那是多么纯清的日子啊。
  我瞥一眼崔海娟的作业,上面并没有”“甲、乙”的字样。
  我悄悄地合上自己的作业本,转身拿过后一桌马燕和另一个女生的作业,扫一眼,也没有,他们的作业都是只有他签下的一个日期。
  我明白了,是他有意只给我写了一个“甲”。可是他这样做是什么意思呢?是想以此鼓励我吗?在他心里他认为我仍会像小学生那么稚气,那么会为一个“甲”字而欣喜吗?(事实上那个“甲”字真的是给我带来了好心情。)
  或者,他是想以此把我与其他的学生做一下区别,他是想向我表示在他眼里我与普通的学生不一样。
 
  他是想让我明白,我入学以后,他虽然表面上有些疏淡我,但他并不是与我疏远。   下次作业,不再有“甲”,我的作业与其他同学的作业没有两样了。并且从这以后,再长一段时间里,他对我很与对其他的同学再也没有两样。而我对他,也是象对其他的老师那样。在客观上我们完全是维持着普普通通的师生关系。
  作为教师,他讲课,作为学生,我听课。他讲课并不特别对我有爰表示,我听课也是如此。只不过上课时他的眼睛望向我的方向的次数稍多些,但他每次又并不正视我。而我上他的课时,目光更沉静更专注,只不过偶尔,我会莫名其妙地低一下头。 4.
但有一点他可能不知道,没用多长时间,我便知道了许多有关他的事情。这些“情报”都是我从同学们那里听来的,因为班里像崔海娟马燕等一部分同学是直接从一中的初中部升入高中部的,初三时他就教他们。
  我很快在班里就有了不少的朋友,最早相识的崔海娟马燕与我的关系更是亲密。我发现,在所有的任课老师中,他是最受同学们“注目”的,崔海娟她们谈论他的时候最多。
  每当崔海娟他们谈论他时,我便在一旁静静的听,我一般不让自己插嘴,从不让她们看出来我对关于他的话题“有些关心”。
  听他们讲的次数多了,有关他的各种“资料”便在我的心里形成了一个“陈超小传”。
陈超小传
  陈超,26岁,汉族,本县马坊乡东济河村人,三年前毕业于本地区的中等专业师范学校,头脑清晰思维敏捷,从来没有糊涂的时候。上学时多次在各种数学竞赛上获奖,最高的一次奖项是在全省师范学校数学竞赛中获得第二名。毕业分配时,由于他的数学成绩出色而直接分在了本县最高学府一中。第一年教初二,第二年教初三,第三年还是教初三,现在是第四个学年,正在教他们这个高中一年级。从进一中那天到现在,没有任何一次在学生请教难题时有过超过两分钟的思考,每次都是在看完题意的同时便开始讲解,让求教者都有点措手不及,这一点是最让所有同学佩服的。
  身高175厘米,体重70公斤,视力1.5,血压60―― 100。脉搏每分钟78次,微弱色盲。
这一小段资料可靠性很强,初三时有一次数学课代表在教研组陈超的办公桌上看到了一张体检表,上面写着陈超的名字,体检表上的各项指标当然具有可信度。
  喜欢理极短的头发,喜欢踢足球,喜欢生吃蔬菜,并喜欢手持黄瓜青椒芹菜萝卜等诸种蔬菜在自来水笼头下哗哗冲洗,一顿冲洗后便“生啖之”,并有理论:生吃蔬菜比熟吃更利于营养成分尤其是维生素的吸收。
  穿衣有特点,一件干净衣服上身之后便基本上不再脱,直至彻底穿脏才脱下,换上另一件干净衣服,再直至彻底穿脏。上下身衣服不太讲究搭配,可能与微弱色盲有关。
  住处亦有特点,一间单人宿舍,进去过的人都说乱得可以,气味不太好。一中的单身教师都是两个人一间宿舍,只有陈超一个人占了一间。倒不是搞特殊,当初他分配到一中时也是分给他两人一间的宿舍,但他发现了有一间宿舍还空着,就要求住这间宿舍。总务主任说这间漏雨很厉害,还没有修好,陈超说没关系,于是住了进来。过了一段时间,他自己找了两个学生帮忙把屋顶修葺一番。屋顶修好后,总务主任本想再往里安排一个床位,但一进他屋里见乱得不得了,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于是他就单人独占一间宿舍直至如今。
  另据可靠消息,陈超尚未有女朋友。据传曾经有一次,有人给陈超介绍了一个对象,是本县印刷厂的排字女工,人长得相当漂亮,家里还挺有钱。可是第一次约会,陈超就跟人家做游戏,拿出几个古怪题目来考问女孩。气得女孩拂袖而去。事后介绍人埋怨陈超过于唐突,他还振振有词的说他不过是想测验一下对方的智商,婚姻大事非同儿戏,相貌如何有无钱财学历高低俱在其次,最重要的是智商,他不会跟一个低智商者讨论婚姻大事。
  气得介绍人问他那你说这女孩智商高低呀?陈超说还没等测出来她就跑掉了,因此不能定论。介绍人说就你这神经病等着找个神经病讨论婚姻大事吧!
  此事流布甚广,起码在一中校园里尽人皆知。
5.
  我计划两个星期才回一次家。
  因为学校离家远,也因为我的身体弱,从县城到家里,我骑自行车要骑上差不多三个小时,非常疲惫。因此入学前我就跟母亲商量好了,我两个星期才回一次家,中间那个星期天就在学校过。
  初离家门,入学在陌生的环境里,我几乎每天都在想家,想妈妈。但我忍耐着,入学后的第一个星期六下午,同学们纷纷打点回家,有同路的女同学也来邀我一起走,我这时候心里想家想得痒痒的难受,差一点就跟同学们一齐走了。可我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这个星期天我要用来补一补各科儿的课程,再有我知道,自己如果回家,星期日还要赶回来,这样来回一折腾,我的身体肯定得二三天才能恢复过来。  那个星期六,十八个人的宿舍里只剩下三个人没有回家,晚上,我与那两个女生面对面地坐在一起,孤单的心情让我们更加想家了。隔壁宿舍的两个没有回家的女生也过来了,有个女生唱起了一支很忧郁的歌,大家都被感染着,后来便你一只我一支的把歌唱下去,唱了很久。
  次日的星期天,整整一天我都是在教室里度过的。
  黄昏时,教室里的人都走了,只剩下我自己,我放下书本,独自站在窗前,黯淡的天色里,校园里人影渐稠,是回家的同学返校了。
  我忽然看见陈超老师从学校大门那边骑着车子过来,车子的后架上还驮着什么东西。
  我注视着他,一直看他静静地骑过来,从教学楼前拐了个弯儿,骑向宿舍区。
  教室里静静的,我忽地感到这个黄昏是那样美好。
 
3.
  就像我对妈妈说的那样,入学以后,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我与陈超老师“没怎么接触”。我们双方好像都在有意地保持“普普通通”的师生关系。
  只有一次,陈超老师把我叫到教研组,教研组里没有别人,他想给我一点钱,因为他发现与其它同学相比我生活得太寒酸了。但我没有接受,拒绝了。
  我不想让他再为我付出,这和最初的接受不一样,至少我是这样认为。
  我把他塞在我手里的50元钱放在他的桌角上,轻轻说:“谢谢您,陈老师。可是这钱我不要。我能行,我能过,真的。”
  他没有再坚持。
  后来他说其实此时他心里非常非常想说服我接收这几十元钱,我生活得太苦了,这几十元钱能够在我的十分窘迫的状况中起到很大的作用,他这时候心里暗暗想到假如他再一次硬将钱塞在我手上,我也许不会再次拒绝。
  但他望着我,没有再坚持。
  他为什么没有再坚持呢?他说他说不清,就像我说不清为什么“不想让他再为我付出”一样。
  世界上的事情,原本就有许多说不清。
  他默默收起了钱。他看着自己办公桌的桌面,说:“要是有了困难,就来找我。” 我答应着“嗯。”
  我没有马上走开,就那样在他身边站着,我很想在他身边站上一会儿。
  他仍然沉默着。
  过了一会儿,有人进来了,我向他说:“老师,我回去了。”
  他说:“好吧。”
  我就出来了,他没有动。走出数学教研组,在楼道拐角的笥地方,我回过头,向教研组那扇门望上了十分感激的一眼。   同学们都说我生活得太清苦了。我把自己的生活开支压缩到了最低限度。
  每天的伙食费,我给自己限定在两元钱以内。早餐,花两角钱卖一个馒头,在花一角钱买一碗粥,这便是我的早餐了,对于那些价钱较贵的油条鸡蛋我从不看一眼,咸菜有的,是我从家里带来的。晚餐也是如此,一个馒头一碗稀饭或是一碗汤,又是花三角钱,仍然是用咸菜来下饭,晚餐我从不买炒菜。我有三个罐头瓶,一瓶是炒咸菜,一瓶是咸辣椒,还有一瓶能够变一变花样,或者装着咸青豆,或者装着咸黄瓜,也有时候是盐炸花生米。每次回家,妈妈都会给我准备好这样三罐菜,然后在两个星期的时间里,这三罐菜便成为我早间和晚间的副食。
  这样,每天的早餐和晚餐,共用去六角钱。午餐呢,我吃两个馒头,用去四角钱,再拣一样最便宜的菜来买,一般情况下,学校食堂总有一份五角钱的炒菜卖,这是食堂里最低价的炒菜了,哪种菜在当天的市场上卖得最便宜便是那一种,这样的便宜菜是为了照顾穷学生。
  每天中午,我几乎都是吃这五角钱一份的炒菜,只是偶尔,食堂里没有五角钱的菜,我才会买上一份稍贵一点的菜。
  这样,我用于伙食的开支大多都是每天一元五角钱,离我给自己限定的二元的上限还剩下五角,这五角钱我便把它转移到买书的开支中。
  除了伙食费,其他的各项日常开支,我也是压缩到必不可少的程度。我从不用化妆品,洗脸时除了一块廉价的香皂之外再也不用别的,但我天生丽质,虽从未搽过这个霜那个粉的,脸上皮肤却十分姣好。对于十六七岁的女孩子,条件稍好一点,零零碎碎的日常开支项目便会多得数不过来。而我,只是简简单单的那么几项。女孩子特殊日子的那几天,全宿舍的女孩都用卫生巾,只有我却仍是用卫生纸。
  在衣着上,我就更简单了,我的衣服,每一件都已穿过不短的时间,有的颜色已退的淡淡的,但就是这些清贫素淡的衣服,穿在我的身上,却显出一种超然的清净脱俗的韵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有了一个外号:小白鞋。
因为我总是穿一双白色的护士鞋。它不是真的护士穿的工作鞋,也是市场上卖的普通鞋子,不过因为它通体白色(鞋底和鞋帮都是白色的),我们就叫它护士鞋。
这是一种软橡胶底的帆布鞋,鞋跟略微地厚一些,但不是高跟,穿在脚上既舒适又整洁雅致。学校里好多女生穿着各式各样漂亮的皮鞋,我买不起皮鞋,这种护士鞋价钱便宜,穿出来却别有一番韵致,一点不显寒酸,我从上初中时就喜欢穿这种鞋,春夏秋都穿,只冬天才换棉鞋。
 
  晚上学校破例免了晚自习。
  同学们这一堆那一伙儿的散布在校园里,一年中难得有这么一个轻松的晚上,此时校园的每一个角落都是极好的赏月的所在。
  操场上当然最热闹了,这里地势开阔,抬眼便见整个天空。
  我捧着我的大雪花梨,一个人来到操场。我没有结伴,虽然崔海娟白天与我有约,但她从来不是个能够“一言为定”的人,她跑到教室去参加什么“烛火晚会”去了。我乐得清净,对她的失约一点儿不生气。
  操场中心的空地早已被占领了。我远离开人群,一个人静静地走向操场边的角落,捡一块干爽的地方坐下。
  这天天气很好,天空晴朗,没有一点云彩,月光皎洁,月亮如银盘悬在蔚蓝的空中,宁静而美丽。
  我凝望着银盘般的月亮,感到心情恬淡而美好。
  相传月亮上有一个嫦娥,有一只玉兔,还有一棵高大无比的桂树,桂树上有一只仙蟾。其它,就再也没有了。所以,从月亮上来的光线总让人感觉到一种清寂,即使是月光皎洁的日子也是如此,即使是这中秋节的日子也不例外。或许,正是由于月色的这种清寂,才使人在中秋佳节里倍感亲人团圆的美好和幸福。
  我想起妈妈,妈妈此时一定是坐在我家的院子里,望着月亮。妈妈肯定在想我,就像我此时在想妈妈。但妈妈一定比我想妈妈更想我。
  我想象着妈妈此时坐在院子里,我家的小羊是不是正依偎在妈妈身边呢?我上学来了,小羊还会像我在家里那样每天都吃上新鲜的青草吗?我家的小菜园还是那么丛绿吗?已是中秋了,叶儿该转黄了吧?我想起往年中秋的晚上,我与妈妈坐在院里的情景,寂静的小院儿,寂静的月光,几块月饼,几个水果,让人感到一种清贫和美好。  小时候,妈妈就是在这样的月色下给我讲嫦娥的故事。
  相传嫦娥是一个世上最美丽的女人,是躲落九个太阳的后羿的妻子,后羿从西王母那里要来两颗不死仙丹,想与嫦娥一起吃了长生不老。可是嫦娥却自己一个人把两颗仙丹都吃下了。不死仙丹一个人吃一颗可以长生不老,吃两颗就可以成仙了。于是嫦娥就飞了起来,抛下了家人和朋友,也抛下了丈夫后羿,一直飞呀飞,飞升到月亮上去了。
  “月亮上面有什么?”小时候我这样问。
  妈妈说,月亮上面有一棵桂树,有一只仙蟾,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什么了,对了,还有一只玉兔,玉兔是嫦娥从家里带上去的,她吃药飞升时,怀里正好抱着她家的小白兔。
  我替嫦娥感到难过,月亮看上去那么美好,为什么那上面却只有这两样东西呢?嫦娥到了上面多么孤单呀。
  “那嫦娥在月亮上吃什么呢?”
  “神仙不用吃东西。有时候,吃一点桂花就行了。”妈妈说。
  “她想家吗?”
  “神仙不想家。”
  妈妈,要是我们成了神仙多好,我们不吃饭也饿不死,我们也只吃一点桂花就行了,那您就不用发愁了。”
  那时我才八九岁,妈妈把我搂在怀里说:“傻孩子,神仙哪能想成就成呢?”
  我认真地说:“是的,我们没处去找仙丹。”
  我长大了,读的书多了,有一次读李商隐的诗“云母屏风竹影深,银河廖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我想起小时候妈妈讲的故事,想起嫦娥,我有些不明白嫦娥为什么要撇下后羿飞升到月亮上去呢?
  成了神仙还想家吗?想的,想家的。嫦娥肯定想家的,想后羿,那个曾经躲落了九个太阳的英雄。   我用小水果刀小心地细致的把我的大梨削光了皮。我把自己干净的手帕铺在面前的草地上,又把削好的皮揭下来整齐的铺好在手帕上。我有这样的本领,能够在削果皮时,刀子在水果的皮下削过而果皮依然附在果子上,直到整个水果削完了,依然那样整齐,用手一拎整条果皮才从水果上依次剥下。
  我把果皮卷成原型铺在手帕上,把削好的大梨放在梨皮上,然后像切西瓜那样把大梨切成八瓣。这么大的梨,也只有切成瓣来吃了。
 
  我拿起一瓣梨,却又放下了,我发起愁来,这么大的一个梨,自己一个人怎么能吃得了呢?
  有一个人走过来,竟是陈超老师。我高兴得脸颊都热起来。
  我站起身,轻轻叫道:“陈老师。”
  陈超老师走到我跟前笑着说:“我说是谁呢,一个人在这里享受寂廖。原来是你,花灵,你怎么不到那边去,大家挤在一起多热闹。”
  我说:“我喜欢清静。陈老师,我请您吃梨,我正发愁自己一个人吃不下呢。”
  他答应着坐在我对面,他一看手帕上削好切好的大梨,惊讶的赞了一声:“哟,这么大的梨。弄得这么精细,真有情趣呀。”
  我用指尖拈起一瓣梨给他,自己也捏起一瓣来吃。
  梨一入口,甘冽清甜,他不住地说好吃。他说:“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的水果。”
  我微笑着说:“陈老师,我高兴极了。您看月亮多好,今天晚上天气这么好。”
  我们两个人边吃着梨边说着话,梨那么爽口,一连吃了两瓣,我们还想吃,却撑得吃不下去了。
  我说:“让我们歇一下,再接着吃。”
  他说:“好的。”
  我说:“今天晚上,让我们把这梨吃完再回去。”
  他说:“好的。”   月光似如珠的水银洒下,溅落每一处角落。
  “都说,中秋的夜晚,在月亮下许一个心愿,就能实现。”我说。
  那么你就许一个吧,你要许什么心愿呢?”
  不能讲的,只能在心里许,讲出来就不灵了。”
  那你就在心里许一个。”
  好,我许一个。”
  我身子一直跪起来,双手合在胸前,虔诚的把眼睛闭上,静默了片刻。
  我许好了。”我重新坐好,“陈老师,你也许一个吧。”
  好,我也许一个。”
  他也学我的样子双手合在胸前,闭了一会儿眼。他睁开眼,说:“我许好了。”
  我说:“但愿我们的心愿都能实现。”
  他说:“可是不能讲,讲出了就不灵了。”
  是的,不能讲,讲出了就不灵了。”
  很久以后,我常常回想起这个晚上,想起我们两个人每人都许了一个心愿。许了一个什么心愿呢?讲出来就不灵了,我俩谁也不知道对方许了一个怎样的心愿。
  为什么讲出来就不灵了呢?
  否则我可以讲给他呀。   夜气渐渐凉下来,操场上人已稀了,月亮升至头顶。
  他说:“我们该回去了吧?”
  我指着手帕上的梨说:“我们讲好的,吃掉了梨才回去呢。”
  他笑道:“好的,我们就吃掉这梨再回去,来,我们来分梨。还有四瓣,每人两瓣,吃掉了就回去。”
  我拈起一瓣,细细地咬了一小口,说:“我要慢慢吃。”
  他说:“这梨反正我们已经分了,各属自己的一份儿,我先吃掉了来等你。”
  我忽地似是毫无缘由地背脊沟发了一下凉,不由得抱了抱肩。
  冷吗?”
  他问我。
  我摇摇头,“不。”
  可是我隐隐感觉到仿佛有什么不对,抬头看看月亮,月亮因悬 于正空而显得遥远,皎洁中透出寒意,夜气凉了。
  我没来由地眼底发潮,似有泪要涌上来,我忽地极快地抓起手帕上的两瓣梨,极快地扬起手臂扔向了暗影下的草丛里。
  他一愕,他的那份梨他下咽下最后一口。
  你怎么啦,花灵?”
  我默默无语,我站起来,“我们走吧。”
  他也站了起来,仍不明白,“怎么啦,你心情不好?“
  我轻声说:“我想起妈妈讲过,梨是不该分开来吃的。”
  他说:“为什么?”
  我不答,只顾自说:“可是我今天怎么了?竟与您来分一个梨吃。”
  他说:“这有什么,不就是分梨嘛。”
  我默默无语地走在他前面,有夜风微微地拂来,我背脊沟又一阵发凉,我抱起肩,心底里似是毫无来由地一阵茫茫然的心酸。
 
  可是,他说了那么多假话,我知道他一定是费了不少脑筋才编出了这么多的假话,他不是一个会说谎的人。
  我再也说不出拒绝他的话来了。
  我垂着头,说:“谢谢您……妹妹。”
  我拿了毛衣出来了。
  我把用报纸裹着的毛衣抱在胸前,匆匆地走,走过下棋的那间宿舍,听到里面摔棋子的声音清脆地传出来。
  后来我挺后悔没有在他屋里多坐一会儿,我干嘛要像逃一样地走掉呢?我至少应该跟他多坐一会儿,那怕只坐一刻钟,而且出于礼貌我应该问一问他妹妹的情况,按照他的说法,是“她”给我织的毛衣呀。
  去上晚自习之前,我把毛衣穿上了对着宿舍的镜子看,很漂亮。毛衣的颜色是纯红的,鲜艳亮丽。我到此时才来得及细细地看一看它。
  从毛衣的平整规则又单调的针法可以看出来是机器织的而不是手工织的。
  我想他一定是从商场买来的,我很满意他选择的颜色,纯红。我喜欢纯的色彩,纯红,纯兰,纯绿,纯黄,只要是纯色我就喜欢。
  走在去教室的路上,我忽然想到在他的宿舍里,他竟没有当时就开毛衣让我看一看,而我也没有当时就拿过来看一看。我有那么一点后悔,我想假如时我拿过毛衣,打开,和他一起看一看它的颜色,看一看它的质地,再拿过来在身上比一比他一定会心情很愉快。
  迎面冷风吹过来,贴着我的身体滑过去,我感到身上的毛衣给我一种踏踏实实地温暖。
2.
有一天,我跟几个女伴去逛街,我们一个商场一个商场的串着,选购着属于女孩子范畴的小物件。
  在百货大楼,我有意无意的走向针织部,在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毛织衣物里,我一眼就看见了与自己身上这件毛衣一模一样的那件纯红色的毛衣。
  我上前,细细地看一看,看清了上面标明的价钱:136元。
  女伴们也往这边来了,我赶紧离开了这里,女伴便没有过来。 她们逛向别的柜台。
  蓦地,我的内心涌上一股类似失悔的滋味,刚才自己怎么竟走上去看那件毛衣的价钱呢?这是怎么啦?我为自己这有意无意的举动愧然不安,仿佛是亵渎了心灵中的某种珍贵的东西。
  我低着头走在女伴们身后,情绪低落,我无法原谅自己刚才的举动。
  多少年以后,我仍一想起来就为此而失悔。那时他早已死去,早已成为我所想念的另一个世界上的遥远的灵魂,但我仍觉得对不起他,这是一种无法弥补的愧意。
  是呵,自己怎么会做出这个举动呢?难道他送我的这件纯红色毛衣,是能够用价钱来衡量的吗?
  
 
3.
此后,我被这愧意折磨了好多天。就是在这愧意里我第二次走进了他的宿舍,这是我主动走进他的宿舍。
  那时已是初冬。
  那是个星期天的早晨,寒意笼罩着校园,我去敲他的门。我没有意识到时间很早,因为星期天早晨食堂不供饭,我照例是免了星期天早餐,早晨起床后,梳洗完毕,我就来找他,我打定了主意今天上午不看书。
  我只想到他的宿舍坐一坐,只想坐一坐。
  当我敲响他的门时他没有想到会是我。他随口答道:“请进。”
  他正在床上做俯卧撑,穿着一身薄薄的秋衣秋裤。
  晨炼是他每天早晨起床后的必修项目,他一整套锻炼的程序,这套程序包括:五十个俯卧撑,五十个仰卧起坐,五十个蹲起,五十个扩胸,五十个原地弹跳,五十个正踢腿,五十个马步冲拳,这些个动作做完,能够保证他的全身肌肉的每一部分都得到充分锻炼。这一套程序做完,如果还有时间,他就去操场跑几圈,没有时间就免了。他跑步也是以一种很独特的方式,他不像别人那样围着操场慢慢地跑,而是用自己最大的速度毫无保留的猛跑一阵,时间长短以自己能够承受为限,这样做的目的是既得到了锻炼,同时又比慢跑节省了时间。
  我敲门进来时,他刚刚进行到晨练的第二个程序,正在做俯卧撑。见是我来了,他慌得不知是跳下了床还是跌下了床。
  他意外而惊喜,“是你呀,花灵。”
  他急忙穿上外衣。
  他用眼睛在我的脸上询问着,这么早,他不知我有什么事来找他。
  我说:“陈老师,我没事,我只是来坐坐。”
  他很不好意思地说:“我星期天总是起很晚,你看,屋里这么乱。”
  他一边说一边有些手忙脚乱的收拾了几下,“我平时,不是星期天,起床很早的。”
  我一笑,说:“没关系,陈老师,您正在锻炼吧?”
  他说:“我是瞎炼,自己编的一套锻炼方法,不求美观,只求把全身各部位都活动一下,好在是在屋里做,也没有人笑话。”
  我说:“我早就听说过您的锻炼方法与别人不一样。”
  他说:“不管什么方法,只要坚持锻炼,就会有效果。一个人,没有个好身体不行呵。”顿了一下,他说,“花灵,我看你应该加强锻炼。”
  我说:“我从小身体弱,我也想锻炼,可是总有些力不从心。我平时又不好动。”
  “你只喜欢动脑,”他说,“可这样不行。”
  我说:“把您的方法传授给我。”
  他说,“那当然好。”他给我讲了自己每天坚持的几个“五十。
  “可是我连五个也做不了。”我恢心地说。
  最初可以从少一些开始。”
  我还是有点望而却步,“要不,我试试跑步吧。”
  跑步也行,你只适合慢跑。”他给我讲了慢跑的要领。
  这个早晨,体育锻炼成了我们最初的话题,外面的太阳升高了,阳光照在窗子上。
  我们又讲起其它的话题。他对我谈起了数学,他讲数学是人类文明之源,人类最早区别于动物的概念是数的概念,并且世界上的科学与发明都源于数学,而将来从根本上揭示宇宙的奥秘也归结于数学领域。
  他这些话我听得似懂非懂。
  他还讲起自己的老师沈嘉学,讲他自己是多么热爱数学,他从床下的纸箱里倒出一大堆高等数学的书籍让我看。
  我十分喜爱地翻着这些书,我也对他讲我最喜欢的也是数学。
  “将来考大学,我只考数学系。”我说。
  他竟有些激动,“对,你一定要考一个名牌大学的数学系。”
  我说:“我从小就喜欢数学,我会努力的。”
  他说,“搞数学领域的研究,艰苦的。可是,这世界上必定要有人去搞数学家呀。搞数学,也许会一辈子也不成功,可是,这世界上必定要有人一辈子去搞数学。否则,人类靠什么来向前发展的?假如人类的数学探索中止了,人类的文明发展也就停滞了。当人类的数学走到尽头这一天,由于人类自身的大脑思维的限制,也许这一天终究会到来,那时人类的文明将走到尽头……”
  我静静地听着,他的话我似懂非懂,但我感觉到自己的心灵在向一个独特的不俗的杰出的心灵渐渐贴近。
  我说:“三年以后,高考,我要考北京大学的数学系。我想,我能考上。”
  “你当然能,以你的智力。”他说,他从书堆里抬起头来,端详着我。他还从没有这么长时间地正面端详过我。
  良久,他却说:“可是搞数学,很苦的。”
  我说:“我想,虽然苦,但只要真心喜欢,就会很愉快。”
  他说:“我明白。”顿了顿,又说,“但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很苦。 ”
  我感动地抬起头:“我明白。”
  此时我正握住一本《数论》的一角,他不由得也伸手握住了它的另一角,我们两个人同时握住这本书。我们的心里就像在共同握住了一个信念。
  这天上午,我一直在他的宿舍呆到将近中午才走。时间不知不觉的过去。我为他渊博的知识和对数学的深层次的理解而深深折服,而他则对更多的了解了我的内心世界而感到欣慰,后来他对我说我对数学的热爱让他倍感欣慰。
  当我离开他的宿舍,走在路上,我的身心愉悦极了,我感到自己一下子拥有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我有些后悔自己走进他太晚了,,我想我真应该从刚入学时就这样走近他。是一些毫不相干的因素让我在入学之后与他彼此疏淡,而与我们所应该拥有的相比,这疏淡太不值得了。
 
第五章
1.
  冬季渐深,由于气候恶劣,我有两个月没有回家。我家在县城的西北面,北方的冬季,西北风十分强烈,狂风肆虐时,路上行人走路都很困难,骑车更要有一种誓与抗争的气魄才行。
  以我的身体,这西北风成了我回家的天大困难,我只有在无风的好天气里才能打回家的念头。可是北方的冬季,无风的好天气不多见,要它正好赶上星期天就更不容易了。
  我索性不回家,当然不回家也不仅仅是因为北风,还因为我要用所有时间来读书,我每个星期天给妈妈写一封信寄出去,然后就静下心来读书。陈超老师那里有很多书,足够我读的,在选择书时,他做我的顾问。
  自从那次早晨走进了他的宿舍,我觉得自己的心灵好像获得了一个崭新的天地,那就是对数学的更深层次的理解。如果说我从很早就对数学产生了热爱,那么现在我对它则是倾心。
  从那天早晨之后,在一个月的时间里,我把高中三个学年的数学课本都“遛”了一遍,虽说这样的速度不会学得很扎实,也没做多少习题,但以我的智商却对全部高中的数学课程至少达到了理解的程度。在这个基础上,我可以向理解高等数学进军了。
在他的指点下,我开始接触高等数学。尽管这挺花费我的时间。但这种接触让我感到愉悦和幸福,我就像浏览小说一样把他那些高等数学的书籍一本本地浏览下去,这样的浏览不会使我学到扎实的知识,但却一步步加深着我对数学的理解。   这几乎是一个无雪的冬季,入冬以来,除了落了两次薄不及寸的小雪之外,整个冬季几乎总是被狂卷的北风塞满。
 
2.
 直到元旦过后,终于落了一场大雪。
  雪下了一整天。这天正是星期天,雪是从夜里开始下的,早晨起床时,地上已经积了两三寸厚的雪,一片洁白。空中,雪正在簌簌而落,几乎每一个推开门的同学都惊喜得嚷了起来。这个星期天,大约有一半的同学留在了学校。
  雪渐渐加大,到了太阳应该升起的时间,雪花已纷纷扬扬像鹅毛一样飘舞。
  冷极了,这样的天气教室里是没法去的,因为每到星期天教室里的暖气就供热不足,好天气还行,遇上气温骤降或者阴天下雪教室里便冷得像个冰窖。
  宿舍里比教室好些,宿舍是平房,不烧暖气,而是生炉火,主动权在自己手里,大家把火炉猛烧,熊熊的炉火便拼命地与这恶劣的天气抗争着。
  屋里还是很冷。女孩们起了床,梳洗完毕,却又都重新钻进了被窝,大家合衣裹在被子里聊天儿。
  我也把自己裹在被子里,拿起一本书来看,却被崔海娟抢了过去不许我看。崔海娟爬上我的床,掀开被子挤进来,说:“你整天看书整天看书,今天这样的鬼天气你就歇一歇吧。”
  我没奈何,只得放下书本说:“好吧。”
  崔海娟挤了挤我,说:“你身上像冰一样凉,隔着衣服都让我要打冷战。”
  崔海娟是个胖女孩儿,身体热量足,暖哄哄的。我说:“那你暖一暖我。”   宿舍里一共剩下了十个女孩儿,都裹在被子里,露出脑袋叽叽喳喳像小鸟一样的讲着话。
  屋里的温度渐渐好了一些,外面也显得不再像早晨那样凛冽。形势刚刚好转,就有人不安分了,也是因为肚子饿,大家的话题便转到了午饭上,星期日学校不供早饭和午饭,她们得自己解决。早饭可以免了,午饭却顶不过去。
  有人提议,今天是不是该享受一下,中午可以奢侈一下,大家凑钱买好吃的来一次会餐。
  有人立刻深受启发,说我们还可以请两个老师来参加,这样更热闹。
  讨论的结果,大家一致赞成。于是就凑钱,先是斟酌每人均摊的数额,讲定了每人出五元。崔海娟从床上跳下来说,中秋节那晚上男生宿舍聚餐,也是大伙凑钱,但他们不是均摊,而是“抓大头”。
  “抓大头”就是做几个小纸团,写上不同的数额,大家分别来抓纸团,谁抓到了几元就出几元钱,抓到最高数额的便是“大头”,因为他不但出钱最多,大家还要笑他“冤大头”。这样的抓大头,不但气氛热烈好玩,还比各人均摊出钱添了一份友谊色彩。
 
  大家都说这是个好主意,咱们也来抓大头吧。便由崔海娟执笔,从五元起,按两元两元往上递增的数目,写了十个小纸条,团成小纸团,大家围上来每人抓了一个,最后剩下的一个给了崔海娟。
  拆开纸团看时,大家笑成一团,“大头”是二十三元,抓到了“大头 ”的大叫冤枉。崔海娟是个“始作俑者”,大家给她剩了个“21元”,这虽然不是大头,却也是个大数额。
  我坐在床上看着大家嬉闹着报数目掏钱,我默默展开自己手里的纸团,上面是“5元”,这是最小的数目。我有点不好意思的对崔海娟说:“我这个是五元。”
  崔海娟说:“抓到几就是几,你交五元吧。”
  我拿出五元钱,下了床交给崔海娟。
  凑齐了钱,又商量要请的两位老师,人很快确定下来,许玲和庄洁平,都是年轻的女教师。
  我小声说:“我们是不是可以再请一两位老师,老师来得少了,显得与我们的比例不谐和。
  大家觉得有道理,同意再补充一个老师,崔海娟就说花灵你来补充吧。
  我往别人身后退了一步,说:“不不,我不知道请谁好,你们选谁就是谁。”
  崔海娟望着我一笑说:“你不知道请谁好,我可知道,咱们就请陈超吧。大家说行不行?”
  崔海娟说着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我红了脸,赶紧避开了崔海娟的眼睛。但我心里很感谢崔海娟。
  陈超老师的人缘好极了,大家当然都愿意请他来。   下一步便是分出一部分人上街去采购,另一部分人则分头去请请那三位老师。考虑到请人还是两个人一起去才好,首先是比较隆重,再有两个人一起去话也好讲。
  于是便由四个人上街去采购,另外六个人分成三组去请人。
  崔海娟拉了我的手说:“咱俩一组,咱俩去请陈超。”
  我却不好意思了,说:“还是让......”
  崔海娟说:“还是什么?你不想去呀?”
  我不做声了,我怕我再迟疑,真的由别人去请他了。   雪已经有半尺厚,踩上去一陷一陷的。我和崔海娟顶着纷纷扬扬的雪花来到陈超宿舍时,两个人都落了满头满脸的雪,像两个从原野里跑来的雪孩子。
  他正坐在桌前看书,敲门进来了两个雪人,让他意外地惊喜。
  他高兴地叫了声:“花灵,崔海娟,你们怎么来了?”
  我跺着脚上的雪,又低下头用手拂着额发上的雪花,等着崔海娟说话。
  崔海娟说:“我们来请您。”
  陈超说:“请我做什么?”他伸头看看外面,说,“噢,雪下得这么大了。”
  崔海娟说:“可大了。是这样的,陈老师......”
  崔海娟就将我们在宿舍里怎样商量午餐,抓大头,又怎样商量请老师来参加,说了一遍。
  他饶有兴趣地听完,说:“太好玩了,抓大头,真好玩,好,我也算一个大头吧。”
  崔海娟说采购的人马已经出发了,不再需要“大头”了。
  陈超说:“那我这里有现成的东西,带上,我马上跟你们走。”看得出他特别高兴。
  崔海娟说:“您贡献好吃的,我们当然高兴。”
  陈超忙着拿出自己所有的存货,方便面,火腿肠,午餐肉罐头,胀鼓鼓装了一大食品袋,崔海娟争着拎在手里。这些都是他平时为赶不上食堂饭准备的,他经常由于看书而耽误了去食堂打饭。
  他说:“你俩先去,我这里还有两页书,看完了这一章,我马上就去。好吗?”
  我从进了门始终没怎么说话,这时我说:“那,好吧,您快些看。”
  我冷得如冰般的脸此时刚刚暖过来,他望着我,说:“算啦,不看书了,这就跟你们走。”
  我们拎着一大袋东西回到宿舍,那两位女老师已经到了,她俩也带来不少好吃的东西。
  过了一会儿,上街采购的队伍也回来了,大家围上来帮着她们掸掉身上的雪,又忙着看他们买来的东西,大多是熟食,也有半成品。大家便一齐动手准备。
  一个女老师带了两样炊具来,所以这次午餐能够做得挺像样。十一点多一点,午餐就开始了。这是一次热闹快乐的聚餐,大家边吃边讲着小故事和小笑话,还有人兴奋得唱起了歌,后来大家就一起唱歌。   吃饱了也吃光了,大家兴犹未尽。有人说干脆中午也别休息了,咱们就这样搞一个联欢会,每个人都出节目,唱歌和诗朗诵都行。
  于是收拾了杯盘碗筷,又开起了联欢会。后来左近女生宿舍里也有人来参加,气氛便更加热烈了。大家还郑重其事的给联欢会命了名叫做“冬雪联欢会”。
  外面的雪仍在下,寒冷却被欢乐的气氛挡在门外。这天下午,每个人都唱光了自己会唱的所有的歌,连最腼腆的女生也放天了喉咙。所有的人都快乐极了,包括三位老师,他们说这是他们过的最快乐的一个星期天。
  我也快乐极了,我和陈超老师坐在一起,每次都是我唱完了一只歌,他再接下来唱。入学以来,这是我最轻松最快乐的一天。
  不知不觉中,整个下午过去了,冬天天短,又是下雪天,还不到四点钟,天色已经转暗了。
  最后一轮节目时,该陈超时,他唱了一首很感伤的歌《同桌的你》, “明天你是否会想起……”
  大家都被歌声感染了,这是一种感伤却极美的情调。
  我望着唱得很投入的陈超老师,想起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个跟他做了同学的梦,在梦里我与他是前后桌……
 
3.
  这一场大雪过后,雪还没有来得及化完,期末考试就到了。紧张的考试过后,寒假也就来了。
  期末考试结果,我除了数学以外,其他各科的成绩都不太理想,总分跌到了全班第九名。
  我浏览了那么多高等数学的书籍,牵扯了大量的精力,使其他课程的学习受到了影响。
  我暗下决心一定要在寒假里把那几科的课补上。   也许是天公作美,不忍为难出行的人们,我们放假这天竟是一个入冬以来罕见的好天气。
  我真是高兴极了。没有一丝风,太阳十分卖力地普照着大地,在这深冬的天气里竟让人感到了一丝温暖。我心里对这难得的好天气充满了感激。
  真是得好好感谢这好天气呢,否则要是刮起了大北风,我还不知道怎么才能回家呢。 寒假里,我给自己严格安排了作息时间,我仍按在学校时那样按时起床,按时梳洗,按时早餐,到了上课时间我便自动坐在自己的小桌前,看书做习题。我拟定了一个假期课程表,一个月的假期,我只给自己留出七天的自由和休息时间,其余的时间我每天都为自己安排了课程,从放假的第一天起,我就开始一丝不苟地按这个课程表来运行了。
  放假之后不久,春节就到了,但春节对于我来说很平淡,我一向如此,对各种各样的节日都反应平淡,我从不会为了某个节日的到来而特殊兴奋,节日对于我来讲就像平常的日子一样,它的主要含量就是时间。
  我与母亲一起过了一个愉快而平淡的春节,与平常日子有所不同的是,在大年三十和正月初一这两天,我给自己放了两天假,我扔下书本,帮妈妈做家务,帮妈妈做饭。家境贫寒,节日饭也简单,无非是肉蛋之类,还有一些蔬菜,春节前后,蔬菜大都很贵的,所以只买了少量几样价格不贵的蔬菜,我帮着妈妈尽量把饭菜做得样式丰富些,做得精致些,味道好吃些。
  春节里,我照例是 不串亲戚的,我从小就没有走亲戚的习惯,对于节日里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走亲戚这样的活动,我一向十分淡漠,我也不去看同学朋友,我在同学中的人缘挺好的,但我没有交流密切的朋友。我从小就把一颗心浸到了书本里,对世间的一些琐碎的枝节都淡漠了。   几家必不可少要访的亲戚都由母亲去了,我把自己独自关在家里,以前的春节也是这样度过的,那时我也是把自己关在家里,看看书,做做题,那时没有现在这么抓紧,书看得散漫,有时听听收音机,有时看一些借来的杂志。
  现在我则是按照自己拟定的课表来运行,显得很正规。
  可是,这一次我却平生第一次感到了独自在家的孤单,在放下书本的间隙里,我想起陈超,我忽然很想去看看他,就像人们节日走亲访友那样去看看他。但我又不是为了礼节想去看她,而是类似真正的“访友”的心情。
  大约有两天的时间,我有些沉不下心来看书,想去看他的念头总是挤进心里来。
  当然,我没有真的去看他。尽管如今这年代,做为学生春节里去访与自己关系好的老师已不是少见的事,但我还是没有下决心去看陈超老师。我很想去,但我没有去。
 
第六章 1.
临近开学一星期时,我忽然那么强烈地盼开学,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这么强烈地盼开学,这种盼望简直让我都心绪不宁了。
  开学的前一天,我与女伴结伴返校,我们早早地到了学校,我把行李放好,在床上坐了一小会儿,就再也忍不住想去陈超的宿舍看他。
  我只想去看看他来了没有,我想知道他来没来。
  单身教师宿舍已经有不少人来了,有人正在宿舍整理宿舍。我从这些宿舍前面走过时,勇气真是鼓到了极点,我感觉出自己的脚步走得错落不堪。
  他的宿舍的门关得严严的。因为是暗锁,也看不出里面是否有人。站在门前了,我几乎没有了敲门的勇气。
  里面有人轻声一咳,我的心不由得怦地动了一下----那是他的声音。
  我轻轻地转身,走开了。我知道他来了,这就行了,我来之前就是只想知道他来没来。
  第二天上课,有他的课,铃声响过,他抱着讲义走进教室时,我低着头。
  他走上讲台,站好,说:“同学们好,假期好。”
  我抬起头,望着他,脸轻轻地红了。   天气渐暖,春天的脚步姗姗走近。厚重臃肿的棉衣脱下了,人们换上了奏的装束,虽未到百花开放的时节,但已能让人感觉到了这世界的美丽。
  在宿舍区,许多女生都敞穿着色彩鲜艳的毛衣,展现着青春的蓬勃俏丽。
  我也像同学们这样,敞穿着那件纯红色的毛衣,毛衣大小合适,只是由于我的身材纤细而略显宽松。
  我照照镜子,纯红的颜色衬着自己白晰的脸色,显出一种轻盈飘然的美。   我的体质每况愈下。由于苍白,我明显的与普通同学不一样,大家都说我像个超然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人。
  他曾两次悄悄地问我,身体是否不舒服,怎么看上去这么病态。
  我说没有不舒服,没事的。
  他也就不好再问了,做为一个男人,他没法过分问一个女孩子的身体情况。
  自从开学以后,我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很少。不知为什么,本来去年冬季我出入他的宿舍已经挺频繁了,我总要到他那里去拿书和还书,有时我就坐在他的宿舍里半天半天的看书,我那时的大脑简直是有点疯掉了。竟在两 三个月的时间济览了他的全部数学方面的书。
  可是过了一个寒假,开学后我竟再也没有走进过他的宿舍,好像是看完了他所有的书就失去了再走进去的理由一样。,我怎么也没有办法让自己再去他的宿舍。
  开学头一天,那次,我走到了他的宿舍门前,却又轻轻地转身走开了。
  开学以后,我们单独在一起说几句话的机会就只有两个,一次是在校园的甬路上相遇时打过招呼,我们站下,讲了一会儿话。他问了问我的身体,我说没事。
  那时我正穿着这件纯红色的毛衣,转身走开时,我感觉到他一直望着我的背景。我又想起当初他送我毛衣那天,我竟没有当场拿过毛衣比在身上让他看一看。
  我穿这件毛衣很美吗?我在心里说,好象在问什么人。
  第二次是又过了些天,他在下课时把我叫到一旁,悄悄问我是否不舒服,好象有病的样子,看得出他很担忧。
我再一次告诉他,没事的。 2.
  但我终于撑不住了,有一天课上,我晕倒了。
  那天是语文课,我在思考着一道数学题。语文课我是从来不用听讲的,除去在小学的识字课,我从来没有认真对待过语文课,我很少在语文课上认真听过讲,尽管我上课时的神情总是很专注的,但那是我在思考别的什么问题。我并不是不喜欢语文,我对语言的感觉能力是挺好的,我的作文文笔清新条理明晰,总能得个好分数,我对语文不怎么下功夫也是因为我不用下功夫也能考个好成绩。
  我有这样一个本事,我可以用眼睛定神盯着什么东西,比如黑板,然后在自己的大脑里形成一个类似电视屏幕的图景,这个屏幕上就演绎着我所思考的总是。而在老师看来,我是全班最认真听讲的一个。
  这天语文课,我又在这样走神思考一道数学题,忽然就像电视信号中断了一样,我在一瞬间觉得自己的脑袋里一空,随之眼前像断电一样一黑,扑在桌子上失去了知觉。
  那时他正在隔壁班里上课,这边课堂一乱,他好象就感应到了什么,扔下手里的粉笔就奔了过来。
  他赶过来时,我已经苏醒了。
  后来人们告诉我,我只晕过去一分钟。但在这一分钟里我所有的一切都已不存在了,因此我并不知道自己是晕过去了一分钟还是一个世纪。当我醒来时我看到自己面前围满了人,我来不及分辨谁是谁,却看见他正分开众人来到我的面前。
  有一串眼泪从我的眼里流出来,此刻我不知道自己晕过去了多少时间,在我的刚刚恢复了意识的心底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十分奇特的念头:要是我真的晕过去一个世纪,我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我依偎在同桌崔海娟的怀里,我望着他,不等他开口问候我,我却对他说:“陈老师,您不用担心,我没事。”
  他止住我:“你不用讲话,我们送你去医院。”   他找来了学校食堂的板车,崔海娟扶了我坐在车上,他蹬上车,送我上医院。不能让更多的同学陪,以免影响上课。有同学用力在板车后面推了一把,帮助车子启动,他就在大家的目光时蹬动了车子。
  事后,对这件事,有人觉出了异样,是那种违背了一般程序的异样。因为在一般情况下,陪送我去医院的应该是我们的班主任,这是班主任的职责范围,而他做为正在另一个班里上课的老师是不负有送我上医院的责任的,按常规他应该继续上他的课。
  可是当时,一切都进行得那么自然,我突然晕倒,班上大乱,他赶来了,什么也没有想,他就跑去借来了车子,分毫没有迟疑,骑上车子就送我去医院。
  一切都进行得那样不容置疑。他这时候心里再也没有别的了,只有我。
  一路上,他猛蹬着车子,恨不能飞到医院。
 
  首先,要对你讲出来就挺难。我害怕我话一出口,你就因为不好意思而拒绝。所以我才想出了谎称自己生日请你吃饭这个小计策,我想你在我这里吃过一次饭之后再跟你讲这个想法,你会容易接受一些。   当然,我知道,一个女学生,与一个老师无亲无故,而她常到他那里吃饭,这样的事,别人看在眼里可能......可能会说些闲话。所以我想,我们可以这样做,我们对别人讲你是我的表妹,我是你的表哥,这样别人就不会猜疑了。
  花灵,我讲完了我的想法,也是计划。别拒绝我。想想,从现在到你毕业,还有两年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与你顺利考入大学相比,与你将来的前途相比,其它的任何事都是无足轻重的,无足轻重。你,明白吗?
  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的学业,为了你的前途。所以,你,不要拒绝我的提议。
  好吗?
陈超
年 月 日   我紧紧地捏着信,我实在没有想到他会给我写这样一封信,也没有想到他会有这样一个计划。
  我没有想到要拒绝他,读着他的信,我也没有过多地想我们真的照他说的这样做会有什么节外生枝的一些事,读着这样的信我不可能再过多的想些别的,我只是想我是无法拒绝他了。
我真后悔那天他说明天是他生日请我吃饭时我揭穿他,那让他多么尴尬呀,他有两三天都不敢看我了。而他,是费了多少脑筋才想出了这么个谎话的呀,他从来不是个会说谎的人。   我小心地把信折好,放回信封,我拿着信,不去上晚自习了,我径直去他的宿舍找他。我知道他这时候一定是在宿舍里等我。
  他果然在等我。我走到他门前,还没有敲门,他就已经从里面把门打开了,他说:“花灵,来,我正等你。”
  我进来,手里紧紧握着那封信。
  他说:“花灵,你同意吗?”
  我无声地点点头。
  他太高兴了,说:“那,太好了。花灵,你能同意,这太好了。”
  我说:“只是,这会给您添太多的麻烦。”
  “不,不能这么说。我会为此感到快乐。”
  说完,他脸红了,忙说出很快的一串话来掩饰:“那我们就从明天开始,你明天中午就来吧。明天,不是我的生日,不过,明天也许会是某一个伟人的生日--世界上那么多的伟人,怎么也能碰上一个。那么明天中午,我们就一起来为这个伟人祝贺生日。就明天中午,好吗?”
  我忍不住为他说的“伟人的生日”笑了,说:“好的。”
  顿了一下,他又说:“以后,以后你就对别人讲你是我的表妹,我是你的表哥。我也这样讲。”
  但我说:“我不。”
  “我们这样讲可以少惹闲话。”
  “我不。”我说,语气坚决。
  “为什么?”
  我不想说为什么,也说不清为什么,只说:“我不。”
  他只得说:“那好吧,就不说。”
  我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不愿意对别人假充他的表妹,为什么宁肯承受可能而来的闲言碎语也不肯假充他的表妹。
  或许就是为了不肯让我们之间带上这个“假”字。
  是的,尽管我不可能说得清,在这世界上我与他之间是怎样一种联系,但我决不愿让这种“联系”抹上任何一点“假”的色彩。
 
5.
  第二天中午,我就来到他的宿舍里吃了第一次饭。我没有在意别人怎样看我,我就像平时去食堂打饭那样端着饭盆走进了他的宿舍。
  这是我第一次来他这里吃饭,我想起当初他来我家里时,我跟他一起吃饭的情景,那是我平生第一次独个跟一个男人在一起吃饭,好像是从那时起我的内心深处就感应到我跟他之间会有一种抹不掉的联系。
  他给我做的是松菇炖猪蹄膀,因为他听人说炖猪蹄膀最补身子,所以他特意买了猪蹄膀来。他细细地收拾干净,细细地用文火炖,按照听来的意见,炖时加了不少醋,据说放醋可以使蹄膀的营养成分容易被人体吸收。
  他把饭菜分做两份,他和我每人一份分开吃。
  后来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是这样将饭菜分成两份,他和我分开吃。
  他这样做至少有一个作用,让我最初与他在一起吃饭时,在心理上放松了很多。
  最初的时候,我腼腆地面对着自己的这一份饭菜低着头,可以不看他,也可以不说话,默默地吃。
  后来他说这样做还有一个作用,就是让他自己心里觉得很坦荡,他毫无理由地感觉把饭菜与我分开来吃心情坦荡。也是毫无理由地认为若是两个人在一个菜盆里夹菜吃饭则有些暧昧的成份。他毫无理由地这样认为。
  是后来,很长时间以后,我们才在同一个菜盆里吃菜的,不再分成两份。那时我们彼此间感觉到再将饭菜分成两份,未免太做作了。   他平时还是吃食堂,每星期自己做两三次饭,请我来吃。他做饭的技术差些,他在意的是营养成分。
  每次他都是在午餐时请我来,因为中午这个时间给人留下的想像空间要小些。后来我们就定下来,我星期一、三、五的中午来他这里吃饭。
  时间长了,我们两个在一起吃饭时就渐渐自然了,边吃边说些话,有时我讲一讲班里发生的小事情,有时彼些讲一讲天气,讲一讲季节,更多的时候,我们是讲学习,讲数学。我们在一起时,总是大约有一半的时间会讨论数学。
  从第一次起,吃完饭我就争着要洗碗,但他却坚持各人洗各人的碗,不用我给他洗碗。他说是做学生时自己洗碗洗惯了。过了很久以后,他才不再坚持自己洗碗,让我来洗。
  我洗碗时他就坐在一边看着我,我在他的目光里将碗盘一只只洗好,迭放在一起,碗盘相碰时发出轻轻的响声。这情景,很温馨。
  一切都进行得很自然,有一天吃完了饭,洗好了碗,时间还早,我便帮他整理房间。我一边跟他说着什么话题,一边动手收拾他那些凌乱的物品,等到他意识到应该制止我时已为时已晚,我已将整理工作进行到一多半了,这种形势已经让他没法再拒绝我了。
  只一小会儿,房间里就变得井然有序了。
  “好不好?”我一边欣赏着自己的成绩,一边问他。
他不好意思地说:“好。”
又说:“只是为了这些小节问题耽误时间,不值得。根据质量守恒定律,整理后和整理前仍然是同样的质量,所不同的是付出了时间。”
  我忍不住笑起来,说:“时间有时对勤快人宝贵,有时却是对懒人宝贵。”
  他也笑了,“那你说我是算勤快人呢?还是懒人?”
  我说:“您嘛,有时候是个勤快人,比如头脑思考的时候,有时候则不是个勤快人,比如头脑不思考的时候。”
  他说:“这很好,这样时间对于我来讲就总是宝贵的了。”
  我们两个都开心地笑了。
  从这一次以后,我就经常帮他收拾房间了,他也不再拦我。 6.
这些天我对一个词语有了深刻的体验:潜流暗长。我越来越感觉到周围有一种异样的眼光在跟着我,这眼光好象会说话,会议论,它让我感到日重一日的压力。
  关于我俩的传言也开始有了。以往没人注意我们,但现在我经常到他的房间里吃饭,这事没法瞒住别人。
  当人们看到一个女学生经常出入一个男教师的宿舍,还跟他一起吃饭,没有谁会认为这事很正常。
 
8.
  有一天下雨。春末夏初的雨虽不猛烈,但也已能将整个世界笼罩在一个雨线织成的巨网里,沁凉的雨线让整个世界都变得安静起来。
  我们俩在他的宿舍里静静地听着外面的雨声,似乎在这雨声里再不好讲什么话题,只该用心享受这美妙的湿润的天然的雨音。
  突然,来自后颈间一下尖厉的刺痛,我不由得“啊呀”叫了一声跳起来,我飞快地用手拂了两下,但刺痛仍在继续。
  “怎么了?”他急忙来帮我察看,是一只尖蚂蚁蜇在我的后颈上。
  他急忙伸手指来掐那个蚂蚁,但他的心情有点慌,不敢下手似的。尖蚂蚁没掐住,却钻入了我的衣领里去了,这时候他要是稍稍掀一下我的衣领,还能够逮到它。但他没有掀我的衣领,而是张惶地毫无主张。
  刺痛还在往我的衣领里深入,这时候如果我说一句“快捉呀!”,他也还能够逮到它。可我那时候却没有做声,我只是歪着身子,把颈项伸给他,等着他掀开我的领口来逮。
  尖蚂蚁一路逃一路蜇,顷刻间我的颈子上便有了一道长长的火烧火燎的蜇痛,这蜇痛多颈间直延伸进尖蚂蚁逃入的衣服里去了。
  他突然转身就跑,跑向屋外,边跑边急急地说:“你赶快自己逮它吧。”就带上门逃掉了。
  我在屋里,脱下上衣,好容易才逮住了这只可恶的小蚂蚁。背上已被蜇了好大一片,灼痛难受。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来,他的身上被外面的雨淋了个透湿。刚才他没有躲在房檐下,而是远远地跑开了。
  我急忙把一条毛巾递给他,我有点心疼地看着他浑身精湿的样子,说了句:“您快换衣服吧。”就拎起伞逃掉了。
  我打着伞在雨里走,心情黯然地怪他为什么不掀开我的领口来逮那只蚂蚁,又黯然地在心里怪自己为什么没有让他掀开自己的衣领来逮它。
  又想到,他宁可让自己淋个透湿也不肯掀一下我的领口,这种对我发自内心的呵护,又让我忽地眼底湿润。   还有一次,为了迎接一个明丽的夏日,我帮他整理房间,连床底下也彻底地清理了,干完了活,弄得一头一脸的土,我就在他这里洗了头发。
  他替我到外面泼了洗下的脏水,免得我自己去泼会里里外外地滴水。他顺手又为我在盆里换上了清水。
  洗净了擦干了头发,他很欣赏地望着我。我知道自己刚刚洗过的头发是很美的。
  我左摆右摆地抖着长发,一边要他把放在桌角上的发绳递给我。他拿过发绳来递在我的手里。我这时闪过一个念头,想要求他从后面轻轻地把头发替我拢上。
  可我没有说出口。很多年以后我真的很后悔我没有这样要求他。一次也没有,在那么一段愉悦亲近的日子里,我竟然一次也没有这样要求过他。   那天,我自己从脑后背过手去,自己用发绳拢上了头发。
  其实,那时我完全可以对他说:“来,帮我好吗?”
  我想他会很愿意。他会高兴地过来,站到我身后,小心地笨笨地用发绳替我拢起头发。那是湿湿的光滑柔顺的一头长发。
  那长发会在他的手心里颤动出一种在将来的记忆里让人永生难忘的美丽的心情。
  但我没有说出口。
  他也就不会动,他只是那样很欣赏地望着我,很爱护地望着我,那是没有一丝贪念的爱护。
黑发衬着我的脸庞,我微垂下头,手背到脑后,用发绳慢慢地拢着自己的头发。
  唉,我那时为什么就没有要求他呢?“来,帮我好吗?”
  我那时为什么就没有开口呢?
  将来的日子里,我一想起来这些,就会为此在心底里微微地痛。
 
第七章 1.
  光阴似箭,日月穿梭,很快的,高中的第一个学年就要过去了。
  这几天,每天黄昏,我都要到学校的大门口走一走,我在等一封信,邮递员投送信件的时间是在每天下午,学生的信件都摆在大门口右侧传达室的橱窗上。
  那应该是一封来自一个杂志社的信,那封信会邀请我参加这家杂志举办的暑期夏令营。
  不过,也许我不会收到这封信,我没有十足的信心。   事情是这样的。几个月前,我偷偷参加了这个杂志社举办的一个作文大赛。我是在偶然翻阅一本杂志时看到作文大赛启事的,我看到时离大赛截稿日期还有五天。大赛的作文题目是:我的老师。
  我是为了这个题目才决定参加这次大赛的。我想,我能写出一篇好作文。
  只有五天时间,很紧。但我有信心。
  三天之后,我将一篇修改了三遍的作文《我的老师》最后完成,我工工整整地抄写清楚,仔细写好信封,然后我逃了一节自习课跑到邮局把投稿信亲手交给了营业员,我要求营业员当场加盖了邮戳。我必须亲眼看着营业员在信封上盖下邮戳,因为征稿截止日期是“以当地邮局邮戳为准”,今天是最后一天了。   我是为了这个作文题目参加这次作文大赛的,尽管这是一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题目,但是我非常非常想写一写“我的老师”。
  由于字数限制,在这篇作文里我还有好多要说的话没有说出来。但我相信我的这篇作文能获奖。
  大赛启事上说,获奖作者将应邀参加暑期夏令营,在邀请获奖作者的同时还将邀请作者的指导教师一同参加夏令营活动,并且注明杂志社负担一切费用。
  我也是为了这个夏令营活动参加这次大赛的,我看重的是要是我能获奖,那么我的“指导教师”也能得到邀请一同参加夏令营。 我在参赛作品上写明的我的指导教师是陈超。   临近放假还有三天,我在几乎完全失望时终于收到了那封信,那是一个白色的信封,信封的右下角用绿色字体印着这家杂志的名字。
  信封挺显眼地摆在传达室的橱窗上,我左右看了一眼,见没有人注意,极快地拿过信来匆匆走开。好在旁边没有熟人,否则一定会遭一番询问。有时候被人询问信件来历,是一件让人在心理上挺可怕的事。
  我跑到一个僻静处才打开信来看。信封里面薄薄的,只有两张打印的短笺,一张是获奖通知,我的作文获得了一等奖。
  另一张是我最盼望的邀请信,邀请作者和指导教师参加夏令营,发奖仪式将在夏令营中举行。
  邀请信上写着两个名字,一个是花灵,一个是陈超。   晚上,我来找他。
  一路上我一直在想怎样对他讲这件事,因为我知道他多半会拒绝跟我一起去参加夏令营。直到我站在他面前了,我也没有想出该怎么说。
  他问我:“有事吗?”
  他看出我有事。
  我说:“我参加了一个作文大赛,我得了一等奖。”
  他高兴了,说:“太好了,你的作文这么好!”
  我把获奖通知给他看,同时也把夏令营的邀请信递给他。
  他先高兴地看了一遍获奖通知,随后他看见了夏令营的邀请信,他一看上面的名字就明白了,但他却有点故意装傻地问:
“指导教师?怎么是我的名字?指导教师应该是语文老师呀,这是怎么回事?”
  但是他说出后就后悔了,因为他根本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可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冒出了这么一句装傻的话,也许是国为他不知道此刻该说什么,此刻他的心态确实很复杂。
  我低下了头,一言不发。我有些恼,我知道他在装傻,我不想恼他,但我忍不住有些恼。我还很羞,脸上在发热。
  沉默了半分钟,我只得从头开始解释,从我看到作文大赛的启事一直讲到杂志社的来信,前前后后都讲给他,我只略去了自己在好长时间里每天都去传达室看信的过程。既然他说出了那句装傻的话,我就只得细细地给他解释,尽管我知道我不解释他也明白。
 
  在生活中,我们经常要有“装傻”的时候。但我没想到在我与他之间也要“装傻”。
  他说:“可是,我,我不能......跟你一起去参加夏令营。我,我暑假里有别的事。”
  他说得吞吞吐吐。
  我没做声,低着头,我什么也说不出,泪水忍不住地流了出来。
  他把一直拿在手里的那封邀请信放在书桌上,又伸开手掌轻轻地盖在它上面。他说:
  “我真的是不能去。你想,如果我跟你去了,别人会怎么看?一个教数学的老师跟一个学生去参加作文夏令营,这在别人眼里肯定不正常。我不能去,还是你自己去吧,可以好好玩一玩,也认识一些朋友。”
  顿了一下,他又说:“如果我是语文老师,我会跟你去的。”
  我仍然不说话,只是流泪。
  随后我们之间静默了好久,谁也不说话,只有我在默默地流泪。
  好久,我终于抹了下眼睛,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转身走了。我也没有拿那封他放在桌子上的邀请信,我打定了主意,既然他不去,那我也不会去了。
  但临近暑假的最后一天晚上,第二天早上我们就要回家。晚上已经挺晚了,他来找我。
  在宿舍外面淡淡的灯影里,他把我丢在他那里的那封邀请信交给我,小声说:“花灵,我想好了,夏令营,我跟你去。”
  天哪,他说的是这句话!我都有点不敢相信,我小声问他:“您真的跟我去夏令营?”
  他竟叹了口气,肯定地说:“真的。”
  我的心都跳了起来,我太高兴了。
  我的眼里热热的,我强忍住泪,说:“好的,不许反悔。”
  说完我扭头跑开了,眼泪已流了出来。 2.
  启程的日子是在暑假后的第十二天,我和他约好了在县城的汽车站上见了面,我俩坐长途车赶往北京火车站。
  事先,他周密地计划了我们的行程和时间:两个人中午在县城的汽车站会合,因为我们从家里赶到县城大约要用去上午的时间,中午我们坐上汽车去北京,到北京火车站买晚上的火车票,坐夜车去北戴河,这样我们可以在火车上过一夜,省去了住旅馆的麻烦和开销。第二天的早上,我们就可以到达北戴河了,第二天是夏令营报到的时间,我们可以早早地去报到。
  在县里汽车站的候车室等发车时,我俩坐在长椅上,谁也不说话,这时候我们是那么害怕碰到熟人。
  好在没有人认识我们。
  终于上了车。上车后我们两个人竟然没有坐到一起,而是一前一后分开坐了。我们事先并没有商量,我们心照不宣地就分开坐了。
  我默默地祈祷着我们此行顺利。   一切顺利,早晨七点,列车到达北戴河站,我们随着人流下了车,站台上富有海洋气息的清爽怡人的空气把我们夜晚乘车的疲惫一扫而光。
  夏令营的地点在北戴河南面的一个海滨招待所,按照邀请信上的指点,我们乘上公共汽车。
  汽车很快到达了海滨停车场,走下汽车,我感觉视线仿佛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大海那么突兀地就出现在了我们眼前。
  我是平生第一次看到海。
  我望着海,不由得拉着他向前紧走几步,早晨清冽的海风迎面扑来,海浪那么清晰地仿佛近在咫尺地在我们眼底涌动,脚下再往前走几步就是湿润的海滩,有游人在海滩上悠闲地散步,还有不怕凉的人身穿泳衣在海边的浅水里戏水,而早晨出渔的渔人正在慢慢地收网。
  我的心情激动得有一种想喊想笑却又什么也做不出来的冲动感。看看他,他也是一样的激动,他也是平生第一次看到海。
  我俩紧紧站在一起,痴痴地望着大海。我在心里暗暗庆幸自己参加了这次作文大赛,也庆幸他最终还是跟我一起来参加了夏令营。
  我们在海边站了好久,心情平静下来了才去招待所报到。我们沿着海滩寻找我们要去的招待所,一路上我与他很近地走在一起,一副形影相随的样子,反正这里也不会有人认识我们,我不用担心有人会说我们的闲话,我心里很轻松。在此后的几天里,我就这样始终与他形影相随地在一起。我俩赶到海滨招待所时是上午八点。第一天是报到时间,没有其它安排,安排好了住宿,余下的时间就是自由安排了。海滨招待所只与海滩隔着一条几十米宽的林带,站在阳台上就可以望到海。我与一个南京来的女孩同住一个房间,他的房间在隔壁。住宿条件很好,每个房间都有一个小小的临海的阳台。这小阳台真好。我去他的房间找他,我要跟他一起站到这小阳台上来看海。阳台很小,我们两个就把它站满了,我们手扶着栏杆,站得那么近,仿佛能感觉到对方的体温。海,那么美的海,就在我们眼前涌动。此时看海,我们激动的心情已经平静下来,我们所感受到的是宁静、广阔和宠辱偕忘的美好。这景色真是美丽怡人,蔚蓝的天空,碧蓝的大海,金黄色的海岸、沙滩,葱郁的林带。海风拂面,空气中弥散着海洋深处吹来的湿润的微腥的海洋气息,清新、爽冽、芬芳。我们望着平静辽远的海面,极远处,海天相接,浑成一体,似有烟雾弥漫,令人想起“烟波浩渺”的字句。辽远的天边出现一点帆影,我指给他看。他偏过头来,顺着我的手指往前看去,但他看不到,我把伸开的手臂往他眼前贴了贴说:“就在那边。”我的鬓发在他脸前拂散开,他慌慌地躲开说:“哦,是的,看到了。”也不知他是不是真的看到了。其实我们两个此时都并不在意看到了什么,只要大海在我们眼前,就足够了。只要这样站在一起来看海,就足够了。我无法形容我此时的心情有多么好,在一个没有打扰的安静的又充满了新意的地方,面对着大海,我站在他身边,与他一起享受这美好的环境所带来的美好情绪和感受。
 
3.下午,我们和我房间的南京女孩一起去了海滩。南京女孩用一只绿色的雪碧瓶剪了一个小花瓶,我们在小花瓶里装满了水,在海滩上逮小蟹小虾养在花瓶里。夏令营规定除了有组织地去泳场,不准营员私自下海,所以我们不能下海游泳,不远处的泳场上此时正是人山人海。我很快和南京女孩成了好朋友,南京女孩很羡慕我有一个对我这么好的指导老师。南京女孩是自己来的,她获的是二等奖,这次夏令营只有一等奖获得者,才邀请指导老师参加的。晚饭后,我们又一起到海滩上散步,看远方归航的渔船,看落日把碧波荡漾的海面染成金色一片。太阳慢慢落下去,海面上,色彩渐渐褪尽,被雾蒙蒙的灰色笼罩。我们坐在海滩上,静静地,听海涛一声声涌起,落下,哗哗,哗哗,那不急不缓的仿佛永恒不变的节奏十分有力地触动着我的情怀,我仿佛整个身心都渐渐与海融合在一起,忘却了所有的人生烦恼与芜杂,在一片清明澄净的心境里无欲无想,只感到生命是这般的安然与美好。好象我们能够永远这样在海滩上坐下去。很晚了,我们才起身回去。为了节省时间,我们不再走来时的路,而是抄近路直接从沙滩上穿入海边的林带,越过林带就可以径直抵达招待所了。林子里漆黑一团,只依稀可辩树木的暗影,不时有丛生的野草和斜伸的树枝绊了脚拂了脸,还有不知名的小虫撞上来。他走在前面开路,但周围的黑暗仍是让跟在他背后的我和南京女孩胆战心惊,越往里走黑暗越重,南京女孩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说:“拉着我,这么黑,怕死了。”他于是把南京女孩的手握住,南京女孩又用另一只手拉了我的手,我们连成一串在树林里穿行。他用一只手边走边为我们拔开挡在身前的树枝。我走在最后,南京女孩牵着我的手,我知道此时南京女孩的手正握在他的手心里,我的心里禁不住泛起酸溜溜地滋味,我知道这有些可笑,至少是我太不大度了。可至今,他还从未握过我的手。我还从未让他握过我的手呢。我有点“恨”南京女孩这么开放,轻易地就伸出了手让人家握。好在林带只有几十米宽,很快就走过去了。满天的星光和远近的灯火让我们眼前一下子仿佛换了个世界。走出了黑暗,相互放开手时,南京女孩对他说:“谢谢。”她又转身趴在我的耳边用英语悄声说:“对不起。”我怔了怔,不明白:“什么?”南京女孩嘻嘻笑了,说:“你还不明白吗?”我忽地明白了南京女孩的用意,立刻像被人窥破了内心秘密般地红热了脸颊。我抓住南京女孩的胳膊拧了一下,说:“胡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南京女孩说:“哼,没关系吗?那我再去拉一会儿。”我怕她说到做到,就不敢跟她逗嘴,推了她一把,说:“去你的吧!”他走在前面,傻傻地好象对我们的话恍然不觉。 回到招待所,我们各回自己的房间。临睡时,南京女孩说:“花灵,你的老师,他的心里就像河底的卵石一样干净。他平时对你很好吧?”我却不想与她进行这样的话题,虽然我和她已经像朋友一样,但毕竟刚刚结识。我说:“我,我不知道,陈超老师,他课讲得很好,他平时对什么事都不大在意,他只对数学痴迷。”说到这儿我立刻张惶起来,我意识到我的话暴露了他的真实身份。从一到这里报到,他就是以我的语文老师的身份出现的。好在南京女孩没有察觉我话里的漏洞,她没有细想陈超为什么“只对数学痴迷”。南京女孩伸手熄了灯,最后说了句:“要是我,我会爱上他的。”我被她这句话说得怦然心跳,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南方女孩如此开放的言辞。 4.第二天上午是发奖仪式。下午举行了一个别开生面的联谊会,由一等奖和二等奖的作者为大家朗诵本人的获奖作品。我排在第三个,当轮到我上台朗诵时,我的心怦怦地跳,不单紧张,而且激动。站在台上,我先看一眼他,他正默默地望着我。从一知道我的作文获了奖,他就想看一看这篇作文,但我一直不给他看。我不好意思也没有勇气把这篇作文递到他的手里。当时我只想着等作文发表出来再给他看,获奖作文都要在这家杂志上陆续发表的,我在心理上能够做到递给他一本发表这篇作文的杂志,却没有勇气直接递给他这篇作文,这就像是某些话只能在信里讲,而无法当面讲出来一样。但现在,我却是要当着他的面朗读这篇作文了。我屏住气,让自己不再想别的,只一心一意读好这篇作文-- 我的老师
 
我喜欢数学。在所有的人类发明的学科中,我最喜欢数学。我很庆幸我喜欢数学,我很庆幸我这一生中能喜欢数学。因为我的老师也喜欢数学。我的老师姓陈,他是一个痴心地喜欢数学的人。在我认识的所有人中,我还从未见过像他这样对一门学科如此着迷的人。他说他的老师沈加学也是这样的人。受他的影响,我也许会成为第三个。他常给我讲数学是人类文明之源,人类最早有数学的概念,人类的科学正是在追寻自然界的数学规律中建立起来的,在科学史上许多次重大的突破都是由于首先发现了新的数学规律,而最终宇宙的秩序也将由数学来做根本性的揭示。他还给我讲数学的起源,讲古希腊,讲那些对数学做出了巨大的贡献的数学家,讲毕达哥拉斯,讲欧几里德......有一次,我和他讨论我将来高考时的志愿,我说:“我将来考大学,只考数学系。”他听了,竟很激动地望着我,说:“对!你一定要考一个名牌大学的数学系。”我说:“我从小就喜欢数学,我会努力的。”他激动极了,说他今天听到我的话真高兴,太高兴了,他说他一直期望着我将来搞数学,但他又不能对我讲出他的这个期望,国为他怕他一讲出来我就没法拒绝他,他怕我本心不喜欢数学只是因为他的期望而去考数学系。他的愿望是我真心地热爱数学。所以我才说我很庆幸我是真心地热爱数学,因为这样既达到了他的愿望,同时也达到了我自己的愿望,这很重要。他沉默了一下,又说:“搞数学领域的研究,很苦的。但这世界上必定要有人去搞数学。搞数学,也许一辈子也不会成功,但这世界上必定要有人去一辈子搞数学。”“否则,人类靠什么来向前发展?假如人类的数学探索中止了,那她的文明发展也就到头了,当人类的数学走到尽头这一天,由于人类自身的大脑思维的限制,那时人类的文明将走到尽头。”他讲得有点悲壮,他是用全身心的投入讲出这些的。我听着,尽管我对他讲的这些还不太懂,但我不由得心里沉甸甸的。我在心里说,请你放心吧,我也许一辈子也不会成功,但我会一辈子搞数学
如果没有他,我是连这次作文大赛也无法参加的,因为没有他,我早就不是学生了,没有他的扶助,我早已失学了。我永远记得那一天。那是在我由于沉重的经济负担而入学无望的时候,在我处在困顿焦心的心境下,早晨妈妈去亲戚家借钱了,实际上是没有希望的借到钱的。钱,对于穷人来讲,对于孤助无依的人来讲,它是会自动疏远的。他就是在这时候来到我家的,我想他是早有准备的,他问过我不能入学的原因之后就说:“我来帮你,学费我来拿。”我那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他的声音那么清晰地撞击着我的耳鼓。是命运之神为我降临了吗?他就像命运之神突然降临在我面前。我的心一下子被一种说不出的东西拥塞着,脑袋里是一片空白,只觉得两眼中的泪水止不住地流出来,流出来。在他的帮助下,我入学了。在很长时间里,我们就像普通的师生关系一样。他从未对我以恩人自居,相反,他倒是在躲我,在有意地疏淡我。他不喜欢我吗?不会的。我虽然从不很在意自己的相貌,可我知道自己长得是美丽的。但我明白他。后来是对于数学的共同爱好让我们互相走近对方。我们相处得密切了,我经常出入他的房间,因为我每星期都要去他那里吃饭。我患了营养不良性贫血,如果不加营营养,我的身体会垮掉的。但我们的关系是那样的纯洁,我们在一起时总是在讲数学,讲学习,我们从未涉及过情感上话题,也从未涉及过恩义上的话题。我不讲,我也不讲。我们就像在河床上的两枚静静的卵石,尽管靠得那么近,可谁也不会触到对方。这就是他,我的老师,一个可敬可爱的人。在我的心里,他不仅仅是我的师长,他还是我的父兄,我的朋友,我的知己,也还是,我说不清也还是什么,但总有那么一种感觉,那就是他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任何人不可替代的人......
 
读完了作文,我几乎是小跑着下了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没有掌声,没有声音,大家一时忘了鼓掌,也忘了说什么,全场静默。我跑回了座位,也就是跑回了他的身边,因为我们是坐在一起的。但我不敢看他,一眼也不敢,我不知他此时是什么表情,也不知他此时是什么心情。我低着头,泪水沉沉地压在眼眶里。忽地,掌声响起来了,长久不息。在掌声中,我感觉到他的手伸过来,抚着我脑后的头发。接下来的几天的内容全是游玩,我们先是到山海关浏览了“天下第一关”、老龙头和孟姜女哭倒长城的地方,后来又把北戴河附近的景点看了个遍,还游了世界宫、西游记宫等,几天下来大家玩得淋漓尽致。在将来的日子里,这短短的几天夏令营让我每每回忆起来是那样欣慰。这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是我与他在一起的所有日子里最为快乐的时光。我也盼望,并且几乎可以肯定,这也是他一生中最为快乐的日子。几天里,我与他出入游玩都是紧跟在一起,形影相随。有时候,南京女孩也加入到我俩的行列,对于南京女孩我既不相邀也不排斥。这短短的几天与他表影相随的日子里的每一个片断都深深地留在了我的记忆里,在将来的日子里,这宁静美好安逸无忧无虑的片断将不止一次地出现在我的梦里。我是多么庆幸在自己的生命中能存在这短短的几天啊,能有这样与他形影相随的日子啊,又是多么庆幸在他的生命中能存在这样与我形影相随的日子啊。因为在我俩的命运里,不管是出于何种因素,都注定了我至多也就是做到这样与他“形影相随”,这样短短的“形影相随”。几天里,我十分珍惜地用心体会着这种两个人之间“形影相随”的美丽,这种纯净的但又带着深挚的情感的美丽。只是我不知道,他是否也体会到了这种弥足珍贵的美丽。 5.夏令营的最后两天是在海滨泳场度过的。海滨泳场,泳衣可以租也可以买,很多人都是去租的,南京女孩也去租了。他却拉着我去买。我说:“我们也去租吧,回到家里我们也没地方去游泳,买太浪费了。”他说:“不租,还是买新的吧,也不很贵。”我只得跟着他去买,当然买泳衣他是不会让我花钱的。后来他才告诉我,他这时心里想的是不愿让我去穿别人穿过的泳衣,也不愿在我穿过之后再让别人去穿。他说他自己倒是无所谓,他只是不愿意让我去穿别人穿过的泳衣。买好了泳衣,我们去更衣处更衣。这时别人都已经下水了。他先从更衣处出来,坐在沙滩上等我。我出来了,他呆呆地看着我,那眼神仿佛在说:太美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身穿泳衣的我。这是我第一次身穿泳衣站到他面前。褐绿色的紧身泳衣下面是一副白雪般纯净的一尘不染的身体,等我走近他,他却不敢再看,心无所主地扭头望向海边的人群。我说:“陈老师,我们租一条橡皮筏来玩吧,这样可以两个人一起划。”他慌慌地答道:“好,好的。” 橡皮筏悠悠地漂在海面上,我和他面对面坐在筏子里,用桨划着水。筏子在套着鲜艳的救和圈的游泳者之间穿行,人很多,筏子不时被人挤碰得荡来荡去。我们渐渐地掌握了划桨的要领,划得顺手了,终于慢慢地划出了人群密集的浅水区,到了水稍深的地方,人就少多了。没有人来碰撞我们了。我们放下桨,不再划。我只把手伸在水里,慢悠悠地一下一下用手划着水。波平浪静,远处的海面上一片蔚蓝色,而近在眼底的海水却是碧绿的,清澈透明,能够看见人没在水面下的一部分身体。八月的阳光强烈地投洒下来,但海面上依然凉爽怡人,除了裸露的皮肤表面还感到阳光刺人外,在海面上不让人有一点夏日酷暑的感觉。我们任筏子在海面上自由地漂浮着,我俩坐在筏子上说着一些散漫的话,没有主题,没有方向,就像这浮在水面上的橡皮筏一样悠然轻松。我说:“海真是太美了。您看远处的帆船。要是我们天天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该多美呀。”他望向远处,不把眼睛停留在我的身上。不知不觉间,我们漂出了好远,附近水面上人已稀少。遇上了另一只橡皮筏,筏子上是一对情侣,他们双双懒洋洋地伸直身体平躺在筏子上,望着头上的蓝天白云。这里的海面静静的,远离了海岸边的喧闹。平静的海面上浪一波一波地涌动,望上去,波面很远很远地传过来,又很远很远地传开去。我说:“我们要是这时候放一只漂流瓶,它会漂泊到哪里去呢?”“那谁会知道?”他说。“它会不会在很多年以后还能让我们再捡到它呢?”“从概率学的角度出发,事物具有无限的可能性,只要具备足够长的时间。所以再捡到它的可能性不会是零。不过,这又是个无限小的概率,小到不会实现。”他说。我笑了,“您考虑什么都是从数学的角度出发。可能每一位放漂流瓶的人也不会想自己再得到它。”“那当然,放漂流瓶是想让另外一个人得到,让一个这世界上的毫不能预知的人得到它,毫不预知,这就是漂流瓶的魅力。”“要是我们现在放一个漂流瓶,我们应该在瓶里写什么?”他说:“这还不简单,就写‘朋友,漂流瓶带给你好运’。”“太一般了。”“那就写‘祝下个世纪更美好’,也许要到了下个世纪才会有人捡到它呢。”“这还行,我们这样写,‘一九九九年夏季,陈超、花灵祝下个世纪更美好!’好不好?”我说。“好。”他说。我说:“我们还可以这样写:谨以我们两个人的名义,陈超,花灵,祝下个世纪更美好!一九九九年夏季。
 
对,就这样写。”“好。”“那,回去我们就做一个漂流瓶。”“好。”“这个主意太好了。多有纪念意义呀。”“是的。”不知什么时候,他的眼光停在了我身上。我的脸一红,他赶快偏过了脸。我们的橡皮筏漂啊漂的,一直漂到了防鲨网边。 晚上,我们在房间里做漂流瓶。“一定要削圆,表面要光滑。”他说,他正在削一个新的暖瓶塞。这是我跟服务员要来的。我们一共准备了三样东西,空雪碧瓶、暖瓶塞、蜡烛,有了这三样就可以做漂流瓶了。我在一张从笔记本上裁下的纸上写漂流瓶里的留言。我先写上“谨以我们两个人的名义”,然后让他来签上他的名字,我又在他名字下面签上我的名字,然后,再写上“祝下个世纪更美好。一九九九年夏季。”。留言写好了,它是这样的。 谨以我们两个人的名义
陈超
花灵
祝下个世纪更美好!
一九九年夏季
“你们在干什么?”南京女孩忽然从外面回来了,她好奇地问,“你们要做什么游戏呀?”我说:“我们在做漂流瓶。”“漂流瓶?好玩!谁想出的这个主意?”南京女孩说着凑上来看我写的留言,她一看就兴奋得大嚷:“太棒了,‘祝下个世纪更美好’,算我一个,算我一个!来,我也签上名字。”我慌了,“不行,不行。我们已经写好了,不好再加别人了。”我急忙把纸折起来,“你自己再做一个吧。我帮你做。”我怕南京女孩来抢,迅速将折好的纸条塞进了瓶子里,又跟他要过瓶塞塞好了塞子。南京女孩嘟起嘴说:“小气鬼嘛,加上一个名字有什么嘛,那么在意呀!这又不是坐橡皮船。”说完她先鬼鬼地笑了。我红了脸,“我不帮你做漂流瓶了。”南京女孩不知道,我是多么在意这小小的留言条上写下的名字呀。这是“祝下个世纪更美好”啊。“下个世纪”,当下个世纪有一个人于偶然间捡起这只漂流瓶,当那个人读出这张小小的留言条上的字,那时我和他的名字将一同出现在下个世纪的某个空间。这是多么美好的想象啊,这是多么美好的祈盼啊。我们点燃了蜡烛,化出蜡烛油滴在瓶口,把瓶口密封好,最后旋紧瓶盖,漂流瓶就做好了。“万无一失了。”我说。又帮南京女孩做了一个漂流瓶,这家伙写留言条时故意气我,她学我的样子也写祝下个世纪更美好,签下她的名字后,她就拿着来让他签名。“签吧,”她说,“咱们俩也祝下个世纪更美好。”他傻傻地拿起笔就要签。我急了,说:“已经签过一次了,干嘛还要签?”抢过她的纸条就给塞进了瓶里。南京女孩哈哈大笑,说:“花灵,干什么呀你,太敏感了吧!”我举起拳头:“再胡说我要打你了。”他却装作什么也不懂地样子,专心致志地帮南京女孩封漂流瓶。
 
第八章   1.
  暑假开学后,我就上高中二年级了。他仍然教我们数学。
  我的身体比以前好得多了,同学们都说我的脸上明显有了健康的红润,人也精神了。   那个星期天,是一个难得的轻松日子,昨天刚刚完了月考,大家好容易能够松驰一下,回家的回家,逛街的逛街,也有几个舍不得如此奢侈,硬是顶着发木的脑袋去了教室。
  秋日的天空清爽得瓦蓝瓦蓝。
  我本来也想回家,可早晨起来忽又想起他那里已经有了一大堆衣服该洗了,我在心里摇摆了一下,后来决定还是先去他那里,帮他整理一下房间,洗好衣服,然后我再回家。否则错过了今天,就要搁到下个星期天才能给他洗了。因为如果不是星期天,校园里人太多,我给他洗衣服显得太招摇了。
  我来到教师宿舍这一排,他不在,他的门锁着。我望着那锁怔了怔,我在想他为什么不在,他去干什么了?我知道他的规律,这个星期天不是他回家的日子。
  我有他房间的钥匙。钥匙是他暑假前就给了我的,为了让我能方便地来这里取开水,学生水房的开水总是很缺,我总是打不上水。
  我拿出钥匙打开门,一股我喜欢的气味扑面而来。尽管我常来,但每次进他的房间,这种气味仍然每次都唤起我一种愉悦的感觉。这气味让我感到亲近。
  我有三天没有来了,三天的时间这屋里就乱糟糟了。我微笑着轻声埋怨一句:“真乱。”
  进屋之后我又把门锁上,把自己关在里面收拾他的东西。
  先是收拾了他的书桌,再整理床铺,帮他把被子叠上,他肯定是估计今天我不会来,所以竟连被子也不叠了。而每次我来的日子,他都会注意让房间整齐些。
  我收集着他随意散扔着的脏衣服,椅背上搭着背心和汗衫,床角扔着两条裤子,衣服都在泛着汗气了。
  我觉得好像还不够,就掀了一下床上的褥子,嗬,褥子底下还藏着三件脏衣服呢,我把它们一一拽出来,拽到最后,底下还压着一条皱巴巴的三角裤。
  我不由得飞红了脸。
  给他洗了这么多次衣服,却还从来没有给他洗过内裤。我红着脸,有点张惶,不知道该怎么办。给不给他洗呢?
  犹豫了一阵,我还是伸手拣起它,扔在衣服堆上。
  我说不清自己该不该给他洗内裤,其实内裤也像其它衣服一样洗,可是我心理上还是有些不坦然。毕竟一个少女一般是不会给一个男人洗内裤的。
  我用桶打来了水,就在屋里摆开脸盆来洗,仍然关着门。
  往常给他洗衣服,洗出的脏水,都是他出去倒掉,洗好的衣服也是他拿着出去晾,这样是想尽量不让别人知道我给他洗衣服。但今天,只好我自己出去倒脏水,洗一次衣服要换几次水。
  洗完了,我又用盆端了洗好的衣服到屋前的铁丝上晾晒。
  长长的铁丝上搭满了衣服。我额上冒着细小的汗珠,轻轻地喘口气,完成了这件工作,我想该回家了。
  他还没有回来。我想等他回来看到了洗好的衣服,他当然明白是谁洗的。我知道他会高兴,暑假以后他已经默许了我给他洗衣服,和做些别的事,而在暑假前他是每次都阻拦我不让我为他洗衣服。是夏令营的经历让他不再拒绝我替他做什么。那真是一个难忘的夏令营啊。
  有一个人往这里走过来,我看出来那是校长,我想躲,却来不及了。我这时正往铁丝上搭最后一件衣服,我裸露着手臂,水道儿顺着我扬起的手腕倒流下来,顺肘尖往下滴。
  宿舍前的地面让我泼得满是水,校长走到跟前时小心翼翼,但他的眼光仍在看我。
  我有些慌,礼貌地叫了声:“校长。”
  校长“嗯”了一声,点了点头,他若有所思地站下,问我:“你是哪班的学生?”
  我说:“高二.一班。”
  他又问:“这是谁的衣服?”
  我说:“是,是陈超老师的。”
  “他是教你们班吗?”
  我说:“是。”
 
  我更慌了,校长问得这么仔细。
  我轻声说:“我星期天没事,昨天才完了月考。我......”
  校长好象在研究什么似地望着挂满了搭线的衣服,他的目光在那件内裤上面停了下来,内裤洗得洁净极了,那上面滴下的水珠十分清澈,在阳光下晶莹透亮,但是校长看着它皱下了眉。
  我见校长盯着内裤看,我又一次飞红了脸,心里忽悠了一下,觉出了什么不妥,我想解释一下,可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我不知该说什么。
  校长一言不发了,几步过去就推开了他宿舍的门,见里面没人就没有进去,回过头来问我:“陈超人呢?”
  我说:“他不在。”
  “他去干什么了?”
  “我不知道,我来时他就不在。”
  说出这句话我觉得心里轻松了一点,“他不在”,这也应该算是一种解释吧。
  但是校长接下来问:“那你是怎么进屋的?
  我说:“我有钥匙。”
  可是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我不该让校长知道我有他房间的钥匙。
  果然,校长的脸上罩上了重重的狐疑。他盯着我的脸,终于来问我的名字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只得回答他:“我叫花灵。”   2.
  心情忐忑的几天过去了,风平浪静。我暗自庆幸,我想自己也许是多心吧?原本什么也不会发生的。
  我没有对他讲校长看见了我给他洗衣服的事。一个星期过去了,并没有什么事,我忐忑不安的心情稍稍平静。
  这天,一本少年刊物寄到了我手上,是举办作文大赛的那家杂志的最新一期刊物,我打开,看见封三上用整版篇幅刊登出了我们在夏令营照的全体人员的合影。照片上我和陈超老师挨在一起。
  我忽地想到了什么。学校还没有任何人知道我和他一起去参加夏令营的事呢,可是这本杂志就要泄露我们的秘密了--学校的图书室就订阅了这个杂志。
  我急急地跑去学校的图书室,我想赶紧把这期杂志借到手里,这样就可以不让别人看到。然后我可以谎称丢失了,再也不拿出来。
  可是晚了。
  当我刚一走进图书室,我就觉察到那两个图书管理员一见我就都用异样的眼光看我,不等我借书,她们已经拿出了那本杂志指着封三上的照片来问我。
  “你就叫花灵吗?”
  我说:“我是花灵。”
  因为我常来借书,她们是认识我的,我赖不掉。
  “这上面的照片就是你吧?”
  我说:“是我。我的作文获了奖。”
  她们笑了,“你真行。”
  我刚想把杂志借走,她们又指着上面的一个人说:“这个人,这个挨着你的,是陈超老师吧?”
  天哪,她们到底看出他来了,我慌了,只得点了头,“是。”
  “你们两个人去参加的夏令营?这上面写的陈超是指导教师,怎么他教数学的却是你作文的指导教师?应该是语文老师呀。”
  我低了头说:“可这篇作文是陈超老师指导的。”
  我再也不敢借书了,急急逃了出来。
  后来我才知道,图书室从邮局订阅的杂志比编辑部寄给我的杂志到的早,图书室的管理员每期都把这本杂志先拿给她的女儿看。她的女儿在本校上初二,这女孩先是在杂志上看到了获奖学生名单和指导教师名单,看到了有本校的获奖作者和老师,这女孩特别兴奋,又在照片上找到了我和陈超老师,马上给她妈妈看。这事就再也瞒不住了。
  只两天的时间,这事就成了新闻了。很快,那本杂志出现在校长的办公桌上。
3.
  校长找到陈超时,他已有了预感。
  校长没有为难他,只让他解释了与我去夏令营的事,让他说明了我们去的时间地点以及往返路线。并且校长对此事未加任何的评判。
  校长没有对他说很多的话,也没有问及涉及到我与他之间的任何事。可是因而他也就没有对此做出解释的机会。
  学校也没有找过我。后来听说学校不找我是对我的爱护,是为了不影响我的学习情绪。可是因而我也没有了为我们之间的事解释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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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12 10:26:03  更:2021-07-12 13:1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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