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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小说]《断情歌》作者:资兴**[第1页]

作者:雪影留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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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昏灯,陋店。
屋外西北风呼啸,卷起满地黄沙。
这时候本来就不是过往行商人活动的时节,故而店铺里只有一个客人。掌柜的和伙计都已经昏昏欲睡了。
就在掌柜的脑袋要砸在柜台上的时候,客人忽然猛地一拍桌子,用一种苍凉而落寞的声音叫道:“小二!再打十斤烧刀子来!”
掌柜的和伙计顿时一个机灵,睡意全无。两人对望了一样,掌柜的使了一个眼色,那伙计顿时将脸面垮了下来,就好像****一样的一步三回头的挪到客人面前,苦着脸道:“这位……客……客官……”
他话还没有说完,那个客人已是转过头来“嗯?”了一声。
伙计连汗毛都竖起来了,下面的话也随着一口苦唾沫吞回了肚子里,于是破烂的店铺中又是一片沉寂,气氛尴尬已极。
这原本也怪不得伙计这样的神色慌张恐怖,这客人的容貌实在太过骇人——一张棱角分明的大脸上尽是坑坑洼洼的火烧痕迹,更有一条不知是刀疤还是剑痕从左额角划到右嘴角,右眼已经瞎了,愈合的伤口向外翻着,因为酒劲,这客人的一张脸红得如同新鲜的肉糜。他仅有的左眼比寻常人大了三倍不止,凶光毕露。
这样的一张脸就算是在白日里看来都足以让人吓死,更何况现在是夜里,是苍凉的古道的一个破烂的酒肆的昏暗的灯火下呢?摇曳的烛光中这样的一张脸简直就是埋进了土里五六天却破土而出的死人脸。
客人和伙计对视了片刻,几乎要将伙计的尿吓了出来。客人沉声询问:“酒呢?”
伙计如临大赦,急忙就要逃走。那掌柜的一看伙计这么没用,早沉不住气了,大着胆子说道:“客官实在对不住,小店要打烊了,客观若是还要喝酒,还请移步别家。”
客人脸上的一堆烂肉皱了皱,伸手在粗麻衣里摸索了一阵,反手就抛出一物,咚的一声砸在柜台上。掌柜的先是吓了一跳,等看清了这个物事,立刻换了一副嘴脸叫道:“你个不长眼的东西!还不快去将好酒好菜端上来!”
那东西不是其他的,正是一锭金灿灿的大元宝,足有十两之重。
有钱能使鬼推磨,天下事莫不如此。
客人道:“不要好酒好菜,先打十斤烧刀子,喝完了再添。”
如果人分作三六九等,那么最下等的人莫过于又穷又丑的人;如果纠纷三六九等,那么最下等的便是烧刀子,又冲又烈,是村夫农人常喝得酒。
掌柜的实在不明白,这样一位随手就丢出十两金子的客人为什么会来到这样的破烂酒肆喝这样劣质的酒,而且从下午喝到现在。他更想不到这样一个蓬头垢面,穿着邋遢如同乞丐一样的人随手就能抛出一锭金子。
掌柜的当然不会去管这锭金子的来路,在这个人不如狗的时代里,只要有钱便是祖宗,谁还会去管钱是从哪里来的呢?
酒很快就来了,客人用他那蒲扇般的大手抓起酒坛,将酒倒进眼前的粗陶大碗里,一碗一碗的喝着。
他虽然是一碗一碗的喝着,可那模样却决然不像是鲸吞牛饮,反而带着点怡然自得的韵味。眼看月影西斜,这一大坛整十斤的烧刀子已然喝了一个罄尽,便又要了十斤,待得这一坛子上来,他刚要倒酒,却忽然顿了一下,急忙放下酒坛,一把拿起手边门板也似的大剑扛在肩上,这才一手提了酒坛转过身来,用那满脸的鲜红碎肉对着掌柜的说道:“这酒坛我带走了,多余的钱也不用找了。”说完大踏步走了。
这客人前脚才走,店伙计连桌子都来不及收拾,就见门口又走进两个人来,为首的那人年纪约莫三十五六岁,一身锦缎华服,长得也十分英俊。他的身边站着一个鹅蛋脸,柳叶眉粉色衣服的美貌女子。两个人第一眼就看到了方才那丑客人的桌子,那里只有一盘油炸的花生米,地上却倒着七八个粗陶大酒坛子。
这一对男女相对苦笑一声,那男的便走到柜上问道:“掌柜的,方才那一桌的客人可是一个长得十分难看的汉子么?”
掌柜的正因为又来了人没法睡觉没好气,只把一双眼睛望了天。男人尴尬一笑,从袖中又摸出一锭金子放在柜台上。那掌柜的本来因为脾气,要来个不搭不理,哪里想到平白又得了一锭金子?顿时心念电转,做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来道:“可不是么?这厮从过午就来了,吃到方才才走?不但没有付账不说,还拿了我十斤陈酿。公子若是见要找他要债,现在去正好,那厮必定走不远的。那人一看就****,面相如同鬼一般,瞎了一只眼,脸上还带一条老大的刀疤,好人哪里有那般的模样?”
男人尴尬笑道:“那他的酒钱我来付,这一锭金子想必一定是够了。”说完转身带着女人走出店外,长叹了一口气,站在原地,抬头只见满天星斗。
女人问道:“大哥,我们难道不找了么?”
男人苦笑:“我们还能找得到么?”
女人问:“那怎么办?”
男人道:“若非魏兄相救,我们只怕要去阴曹地府做夫妻了,只是他忽然飘忽而去,不知道为什么。这天大地大,哪里还能找得到他?唉……瑛妹,你说我能怎么办?”
女人也长叹一声,抬眼看着天上的星星沉默了。
丑客人早已走了五六里地,现在却也停了脚步,转过头向着那破烂酒肆的方向凝视良久,终究也是长叹一声,一口将酒坛里的酒饮尽,将酒坛一甩,打了一个稀碎,转过身,扛着大剑头也不回的走了。
夜里的西北风更大了……
 
顶顶
 
第一卷 烟雨江南
第一章 破庙
江南的早春时节,树木都开始发出了鹅黄色的新芽。
还没到姹紫嫣红的时候,却已有勃勃生机。中原的战火还没有燃烧到鱼米之乡,于是江南依旧繁荣、安定。只是无论在哪里,不管一个朝代多么繁荣富强流芳后世,总还是有贫穷蛮荒的一面,如同光与影的相随。
这里就是一个江南不知名的山里的破庙,破烂的窗棂上结着厚重的蜘蛛网,等身高的神像从断掉的木质神龛里跌落尘埃,身首异处。庙里更是不知道从哪里囤积了很多的稻草,早已经被曾经居住在这里的老鼠叼得到处都是,散发出一股浓烈的霉味。
在这样一座岌岌可危的庙里正燃着一堆篝火,火上挂着从供桌上搬下来的粗陶三足大香炉,香炉里的香灰早已经倒掉了,贮满了清水,煮沸的水里面放着一把陶瓷酒壶,散发出江南地区米酒的特有香甜气息。
篝火四周围了六个人,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一个清新素雅的少妇,一个满面虬髯的刀客,一个满身油污的落拓书生,一个侧躺在地嘴里咬着根稻草的泼皮,一个衣衫褴褛的中老年乞丐。
他们不发一言,等到酒香最浓的时候,立刻都从眼睛里冒出了光,乞丐拿起了手边上已经豁了口的讨饭碗,少妇从袖中拿出了一个金杯,公子从怀中取出个白玉盏,书生在袖子里掏了半天,总算摸出一个青瓷杯,刀客钻进了供桌底下仿佛刨山药蛋一般翻出来一个粗粝的小盏——那是当年庙中尚有香火时候的油灯盏,泼皮在自己的白净的胸脯上挠了半天,才“呸”的一声吐出了口里的稻草杆,爬起来在稻草堆里翻出来一个起了霉的竹制签筒。
书生这才拿起酒壶,从乞丐开始,每人倒满。一杯酒下肚,那泼皮才舒舒服服的吐出一口气,又躺了下去问道:“老大,我听说丐帮帮主要找你麻烦是不是?”
老乞丐拿起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是有这么一回事。怎么?难道你还想给我助拳么?”
泼皮优哉游哉道:“老大你是知道我的,就我这点本事,欺负欺负小老百姓还行,跟丐帮动手……嘿!不是我吹牛皮,不要说刘大海,就算是那些一二袋弟子我也打不过啊!”
少妇哼了一声,冷笑道:“武狗儿,你就说你这点本事能打得过谁?”
泼皮武狗儿说道:“我谁也打不过,可我活得自在。哎哎哎,老六,***眼瞎了?没见我没酒了么?还不给我满上?”
书生也哼了一声,却依旧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拿起酒壶给泼皮倒了一杯。
刀客问道:“大哥怎么惹了丐帮?可要帮手?”
老乞丐说:“两个月前我在灵窑讨饭,丐帮一个八袋长老苏庆春非说那是他的地盘,我不应该在哪里讨饭,我一不强丐,二不恶化,别人给钱我就收着,不给也无所谓,凭什么轮到他管?两个人说不拢,就动起手来,他自己本事不济,被我打了一顿。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事情就传到了刘大海耳朵里,然后就要找我讨回场子。说真的,就丐帮那些******我也不放在眼里,只是刘大海确实有点本事,可是真要敢来惹我,你老大我也不是吃干饭的。”
华服公子说:“老大固然不惧他们,可是丐帮弟子遍布天下,终究麻烦得很。要不我和二哥一同去帮帮老大,省得咱们杜康帮被丐帮小瞧了。”
书生急忙道:“不可不可,自古冤家宜解不宜结,万事抬不过一个理字,咱们找着了刘大海,把话说开了却不是好?何必打打杀杀?”
少妇又冷笑了一声,道:“六弟很喜欢讲道理嘛!那就让六弟去好了,好好地给刘大海讲讲道理。若是没被打死,不管你多重的伤,送到三姐的庄上,姐姐别的不敢保证,我夫君的本事我还是知道的,保证让你药到命除。”
书生大吃一惊,急忙改口:“我常听说丐帮的人喜欢强丐恶化,想必是没道理可讲的,真是怙恶不悛,罄竹难书,狗改不了吃屎……”他为了表明立场,破口大骂,但是五个人都知道这个书生也不过是色厉内荏,都大笑起来。
老乞丐笑道:“好了好了,既然刘大海非要跟我为难,我也不能不兜着,诸位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这事既然因我而起,就不劳兄弟们费心了,我还怕了他么?”
刀客面上浮起一股怒色,道:“大哥这是什么话来?咱们杜康帮虽然比不了丐帮规模宏大,可是咱们也不是泥捏的,除了老五老六本事不济,咱们四个怕过谁来?大哥,这次我是跟定你了。”
少妇道:“二哥所言不差,我也同去。”
华服公子吃了一惊道:“三姐也去?三姐夫还不得去沾花惹草?三姐你可忍受得了?”
少妇冷哼道:“他敢!他若真的往家里带骚狐狸,我非打断了他的根不可!”
泼皮武狗儿咋舌道:“三姐好凶悍!怪不得三姐夫畏你如虎。”
少妇叫道:“你说什么?”
武狗儿吐了吐舌头,急忙转了话头:“三姐不如留在家里,我去吧!”
女人大多记仇的,只是当着众人的面又不好撒泼,只是又冷笑了一声,“你去?就你这点本事,只怕不被人吊起来打?”
武狗儿拍了拍自己的屁股,笑着说:“如果正面跟他们冲突我自然打不过他们,可是玩阴的我可不怕他们。”
少妇哼道:“玩阴的谁不会?我若动手,这些丐帮的只怕早毒死个干净了。”
一直沉默的书生刚要开口,猛听得“砰”的一声,一个人撞开那两扇破烂门板,直冲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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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里的六个人都吃了一惊。
泼皮原本只会一点三脚猫的功夫,欺行霸市,凌辱弱小倒是在行,也会些阴谋诡计之类的,却并不懂得武林中高深的武功;那个书生更是一个死读书的酸儒,半点武功也不会,来人撞开门板正是把他们两个吓了一跳。
可是老乞丐、刀客、少妇和公子哥儿却大不同,他们都是在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虽说本领互有高低,但是也绝不是有普通人走到周身三丈外还毫无察觉之辈,若是如此,只怕在这凶险的江湖中也活不了几天了。
但这人竟是在他们毫无察觉之下走到近前,如果不是他撞开门板,只怕几个人都发现不了。这样的轻功便足以骇人听闻,更何况这老乞丐正与天下第一大帮结了梁子,风声鹤唳之下更要疑神疑鬼了。
几个人急忙转头看去,只见这人身材比寻常人高出一个头,身量也十分粗壮,江南水乡是断然养不出这样的人来的。他的身上穿着一件早已经破烂不堪而且无不邋遢的麻布衣服,抬起手肘就能见到腋下黑乎乎的浓密腋毛,一条不知道从哪里撕下来的破布条权当做腰带束着,大脚板上穿着的鞋子不知道随着他走了多少路跑过多少地方,那双鞋子早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料子,而且粗大的半截大脚趾头沾着泥土露在外面。
这样的一个人简直比乞丐还要想一个乞丐。惹得那老乞丐顿时紧张起来,一伸手抓住了搁在一旁的一根木棍,同时向来人脸上看去。
但是老乞丐失望了。这人的头上戴着一个垂着黑色纱布的大竹笠,根本看不到颜面。
这样的一个人全身上下本已经足够显眼,可是这都不是他最显眼的地方。他最显眼的地方是扛在肩上的一把刃长三尺五寸,柄长一尺三寸宽如门板的大剑!这样的一把剑少说也有七八十斤,可是这人却能够扛着还站得顶天立地。更让人吃惊的是他背着这样沉重的兵器却能悄无声息的来到这里。
这样的人若是敌非友,只怕在场六人没有一个能够活着走出去了。
老乞丐的脸色变了,额头也浸出了冷汗。
可是在老乞丐正要开口的时候,来人却先开口了,他的声音沉闷而空洞,更带着一种苍凉落寞的感觉,仿佛是空寂无人的深山里的老旧钟声。他说:“这酒我能喝么?”
就在这人进来的时候,少妇便已经看到了他肩上扛着的大剑,见到这把大剑,她的脸色就变了,那是一种尴尬而激动的神色,她浑身都颤抖了起来,似乎有一只冰冷手指划过她光洁细腻的肌肤。于是少妇几乎是噶着嗓子轻声叫道:“魏大哥!”
来人听到这一声,浑身一个机灵,缓缓地转过头来,仿佛注视了那少妇,这一瞬空气都仿佛凝滞了。但那人很快转过头去,调转身子,出了破庙,眨眼已是隐没在山林树木间。
这人无声无息,走的也是飞快。以至于破庙里的老乞丐、刀客、华服公子、泼皮武狗儿、落拓书生都是一头雾水。他们实在搞不清楚这人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最后还是书生问道:“三姐认识这个人?”
少妇看着这人离开的方向出神,没有听到。
书生又问:“三姐认识他?”
这一次他抬高了声音,总算将少妇的魂拉了回来,少妇长叹了一声,道:“嗯。”
她这一声长叹也不知道是惆怅还是松了一口气。
泼皮问道:“这人是谁?莫不是三姐以前的姘头?”
武狗儿见那人走了,心里总算松了口气,立刻又变得流里流气起来。
少妇这次却没有发作,反而又叹了口气,声音里说不出的怀念,“他……他是……”
刀客忽然一拍膝盖,怪叫道:“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他这一声怪叫毫无征兆,武狗儿吓得滚过一边,书生一下躺在地上了。
武狗儿叫道:“二哥你做什么这样鬼叫?差点没吓死我!”
老乞丐也猛然醒悟过来,“不错!那样一把大剑,我应该想到是他的。”
华服公子奇道:“你们说的是谁?那把大剑看起来也不过是普通凡铁打造的,剑柄更是咱们江南随随便便能看到的大毛竹,剑锷更是毫无价值的黄铜,怎么成了这个怪人的招牌?”
刀客道:“当然不一样!”
公子愈发奇怪了,“哪里不一样?不就是比寻常的宝剑要重得多么?这样的剑难道有人能用的顺手?”
老乞丐苦笑道:“你是久在家里纳福,只怕江湖上的事情都不知道了。”
公子皱眉道:“老大这话说的!他到底是谁?”
刀客道:“十年前漕帮帮主被一个人砍做两段,漕帮四千多人被杀得只剩下一百多……”
少妇道:“是九十八个人。”
老乞丐又苦笑道:“九年前丐帮前任帮主任中横被他一剑砸死,洛阳丐帮总舵无一活口……”
刀客又道:“八年前长白派被灭,七年前吕梁周家庄被灭,六年前西藏第一高手摩诃大喇嘛被杀,尸体被拖出去喂狗,五年前西域五鬼被杀,四年前关西刀王梁子成死,三年前祁连山贼匪被屠尽,两年前太阴四剑被杀。八个月前西北鬼王窟被毁……你说他是谁?”
华服公子脸色早已煞白,嘴唇发抖,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你们说的不会是……是……魏……魏……魏丑奴……吧……”
少妇叹息道:“是他……”
 
第二章 大剑
“哒哒哒……哒哒哒……”
马蹄声越来越近了。
少女一面在山间河流里蹒跚地向前跑,一面偶尔惊恐的转过头去看马蹄声传来的方向。她是从山坡上滑下来的,衣服早已被树枝划破,也有些地方被山石和泥土磨破了,露出的肌肤纵然是沾满了泥土和鲜血,依然能感觉到皮肤的白净和体态的婀娜。
只是她现在头也破了,跑掉了绣鞋的右脚也破了——被山林间的土地和石头磨破的。——进了浅浅的河里,早春冰凉的河水刺痛着脚上的伤口,河底并不十分光滑的鹅卵石舔舐着伤口,让她从心底里生出一种想要放弃的想法。
从脏兮兮的衣服的底色可以看出来,这个少女是大家的闺秀,从来就不可能像此时一样搞得蓬头垢面光着脚在河里跑。她们应该在暖阁的闺房中捧着一个精致小巧的手炉取暖的。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会这样一副模样?
她在跑,纵然一身伤痕依旧蹒跚不停,她多想停下,可是她不敢停下。
终于在她最后一次回头时,蹄声处已经显出两个身影来了。他们骑在马上,挥舞着手里的钢刀,嘴里呼哨着向少女冲来,他们之后又跟出来了七八个人,马蹄踏进了河流里,溅起了很高的水花。
少女的脸色惨变,更加卖力更加艰难的向前跑,她虽然知道自己绝对跑不了,但是她不敢停。
焦急和恐惧让这位大小姐本就穿弱的体力早已透支,如果不是侥幸逃到了河里,冰冷的河水让她陡然清醒,只怕她早已倒在路边了。
她现在又产生了必须要面对比死亡更恐惧的事情的绝望。
在她眼前发黑之前,她猛然间看到了岸边的一个人。
这个人头上戴着垂着黑纱的大竹笠,身上的衣服几乎破烂的成了一条条的碎布,他正在河边坐着洗脚。
少女当然没有留意这个人在干什么,也没有在乎这人的衣着,她只知道这是一个“人”,更是她的希望。
所以她一面高喊着“救命”,一面向着那个人跑了过去,她觉得只要到了那人身边自己就安全了。
将要溺死的人哪怕手边有一根稻草都会抓住的。
洗脚的人仿佛早被这边惊动,仿佛已经透过垂下的黑色纱帘看向了这边,但是他没有其他的动作,只是依旧在仔细地洗着脚上的泥垢。似乎早已见惯了生死。直到那少女脚下一滑,差点迎面砸进水里的时候,他才动了。就这么忽然出现在少女面前,一把扶住了她。
“他们是什么人?”他的声音低沉却洪亮,似乎没有半点感情,又似乎无比寂寞,“为什么追你?”
马匹的速度很快,马上的骑士也很喜欢策马飞奔的感觉,所以他们的眼力都很好。可是即便是他们睁大了眼睛,留了一万个心,他们也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忽然扶住了这个少女。
但是他们不怕,他们人多。
于是他们喝道:“你是什么人?敢来管我们的闲事?”
这人仿佛抬了一下头,从黑纱帘里发出一声冷笑,然后低下了头道:“姑娘莫怕。”
骑士们脸都黑了,在这一带还没有人敢小觑他们,可是今天,现在,这人仿佛将他们当做了空气,他们如何能够忍得?
于是就有一个骑士大喝一声:“找死!”话音未落,已是连人带马冲了过来,要将这人一刀两断。
可是眼前这人忽然不见了!
骑士只看到一道黑光闪电一般划过,然后他就感觉腰部以下一空,身子仿佛被什么坠着往下掉,再然后他就看到了一匹无头马和安坐在马鞍上的屁股和腿,脖颈喷血的无头马跑出两步,忽的轰然倒下,砸起漫天水花,水花是红的,红的里面带着些恶心的黄色。
骑士的最后一眼终于看到了那个斗笠人,他站在一旁,一手搂着少女,一手扛着一把门板一般宽的大剑。最后的最后他的眼前完全黑了下来,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都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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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的骑士悚然动容,忍不住一同勒马退了几步,眼睛却死死的盯着这个斗笠人肩上的无鞘大剑。
这一次他们看得很清楚——
斗笠人在那骑手近前的时候便放开了扶住少女的手,轻轻地搂住了少女窈窕的纤腰,然后在间不容发之际很平常的往旁边闪了一步,同时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拿在手中的大剑就挥了出去。
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人都看得很清楚,但是他们每个人的心里却生出了寒意。
并不是因为这人的这一剑有多么迅捷,而是这人的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所以即使每一个人都看到了他的每一个动作,可是他们自己却十分清楚——如果换做是他们,一样是避不开的。
斗笠人又扶住了少女,低下了头问道:“他们是山贼么?”
少女的脸色已经煞白,浑身也在颤抖。她不是没有见过杀人,就在昨天,她还亲眼看见这一群山贼将官道上的军兵杀死,也亲眼看到一些和她一同的少女被他们的首领凌辱致死,那时从未见过如此血腥残暴的她就被死亡震慑住了。但是那种震慑也仅仅只是对死亡对侮辱对前途未卜的恐惧绝望和恶心。
现在她却直想吐!
一人一马被活生生的砍成了两截。这样的场面也绝不是昨天这帮山贼杀官兵的时候所能比拟的。
斗笠人问了这一句话就没有再开口,他明显的感觉到了身边的少女的恐惧。他并不知道少女的遭遇,但是他理解。于是他放开了手,站在一旁。
马上的一个骑士却在这时开了口,“朋友好身手!敢问高姓上名?”
这人长得很强壮,有一个鹰钩鼻子,眼睛里的光像也是一只雄鹰盯着草丛里的兔子,他就是领头追赶这个少女的两人中的一个,另一个刚刚已经死了。
斗笠人却仿佛没有听到,还是好像在看着少女,没有说话。
鹰钩鼻又抱了抱拳,道:“在下青云山赵海!朋友既然看上了这位姑娘,在下也不好阻拦,那么……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就此别过!走!”说完,一勒马缰,带着跟来的骑士原路离开。
斗笠人似乎一直在留心这群人的动向,等他们蹄声已远,人影不见,这才逸逸然走到岸边,放下肩上扛着的大剑,慢慢的拿起破了大洞的鞋子穿上,再又重新扛起了门板也似的大剑迈步就走。
少女木讷讷的看着他从眼前走过,也讷讷的看着他上岸。少女的心潮起伏,不知到底该怎么办,当他离开的时候,少女终于像是从睡梦中惊醒一般的叫道:“侠士!等等我!”
斗笠人停下脚步,转过头问道:“怎么?”
少女想要跟上,可是受伤的赤足却是举步维艰,她只能一点一点的往前挪,一边道:“请等一等我。”
斗笠人仿佛叹息了一声,又走了回来,走下河,将她扶到了岸上。当少女踏上岸边泥土的时候,浑身痛得又是一个机灵,一下摔倒在了斗笠人的怀里。
斗笠人的胸膛宽阔厚实而且温暖,少女甚至觉得这是她很小的时候的父亲的怀抱。但是作为富豪的父亲是干净整洁的,绝不会穿得如同乞丐,更不会散发出浓烈的酸臭味。
但是现在的她并不在乎,她只希望能快点离开这个该死的鬼地方,哪怕这里在别人眼中是多么的山明水秀。
这人开口了,声音依旧寂寞、沙哑、洪亮。“我身上脏。”
但是他没有动,因为他知道只要他离开,少女一定会倒在地上。
过了片刻,斗笠人才又问道:“你还站着么?”
少女点了点头,腰肢动了一下,脸上顿时又白了,冷汗岑岑而下,然后她又摇了摇头。
斗笠人慢慢的带着少女蹲了下来,然后他那一双硕大的脚板就慢慢地从烂鞋子里退了出来,鞋子还是湿的。他道:“穿。”
少女先是愕然,然后红了脸,有些手足无措。
斗笠人说:“鞋子虽然不合脚,虽然也很脏,但是有总比没有好。”
少女又犹豫了片刻后,终于将一双虽然已经受伤流血,却依旧美丽小巧的玉足套进了那一双又大又烂的鞋子里。她总算能站起来了。
斗笠人转过身就走,那一双大赤脚瞬间又被泥泞的土地弄脏,但是他不在乎。
少女又道:“等一等。”
斗笠人回头问道:“又怎么了?”
少女嗫嚅着道:“我……我想和你一起走……行么?”
斗笠人仿佛点了一下头,道:“好,我带你出山。”
于是一个浑身破烂,头戴黑纱垂帘斗笠扛着大剑,赤着脚的怪人带着一个衣着华贵却破烂肮脏,浑身是伤,穿着一双男人大破鞋的窈窕美貌的女子,一前一后的踏上了出山的路途……
 
第三章 少女
如果问一个男人这辈子最倒霉的事情是什么?十有八九会说是和一个啰嗦的女人同路,各种方面的同路。
斗笠人就感觉自己挺倒霉的。他以为纵然自己答应带着这个少女安全出山,可是光凭自己生人勿近的态度也总能够让人敬而远之。然后他就发现自己错了,而且错得离谱。这一走来,除了刚开始的半个时辰少女安安静静的跟在身后外,剩余的时间那少女几乎嘴巴就没有停过。
斗笠人甚至很想把自己的斗笠摘下来,用他的那一张脸让这个像是百灵鸟一样的女人闭嘴。但他也知道,如果他真的摘掉了斗笠,只怕这个少女当场便要被吓死在这里。
所以斗笠人走得很憋屈。
少女的第一句话是“小女子苏紫妍,敢问恩人高姓大名?”她问这话的时候还是怯生生的,声音很小,话还没说完脸就已经飞起了一片红云。
这个少女绝然是个难得的美人,发育的也很好,如果身上的伤好了,配上她那宛若出谷黄莺的嗓子,一定能够让大部分的男人为之疯狂。
斗笠人却仿佛没有任何感情一般,只是淡淡的道:“贱名何足挂齿?也不过萍水相逢而已。”
少女却道:“那怎么行?恩人救我于水火之中,我却连恩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斗笠人道:“这有什么不行?”
少女道:“这当然不行!你救了我,我却不知道你的名字,若是以后跟别人说了,别人不会相信不说,就是我也会遗憾终生的。再说了我都告诉你我的名字了,你也应该告诉我你的名字啊!”
斗笠人不说话了。
他是一个连话都不愿说几句的人,现在听这少女苏紫妍说了几句话,虽然只是几句,却已经开始后悔了。他有一种直觉,这一路的话只怕要比这一辈子听到的和自己这一辈子说的话都要多。于是他暗暗叹了一口气。
少女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回答,顿时将嘴巴鼓了起来,带着一种娇嗔的模样,也不说话了。
斗笠人走在他的前面,并没有回头看,只是半天没有听到她说话,不免有些奇怪,也不知道她是真生气了还是假装的,心里却在想着自己实在不应该跟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甩脸子,于是那低垂的黑帘子里传来了一声叹息的声音道:“丑奴。”但是他一开口立刻就悔得肠子都青了。
少女听他开口,顿时将那嗔怒变成了笑颜,道:“丑奴?你长得很丑吗?”
斗笠人决定无论如何也不说话了。
但是少女却不愿意住口,她问道:“你难道姓丑么?”
斗笠人闭着嘴。
少女又是等了半天没听到回答,再将之前说的话回忆了一下,总觉得越是说到后面越是没有了大家闺秀的矜持,于是也沉默了一会。但是没有片刻时间,她又忍不住了,问道:“恩人为什么带着这么一个斗笠?”
斗笠人仿佛一下子哑巴了一样。
“恩人将鞋子给我穿,你自己光着脚不难受吗?”
对于这句话,斗笠人不能不回答了,他说道:“不难受。”说话时似有意似无意的踏上了一块石头,竟是发出了金属之音。
少女吓了一跳,她从未想到一个人的脚能够硬到这样的地步,她只觉得自己的脚仿佛都要卖出去了。于是她说道:“恩人,我们能够休息一下么?”
斗笠人回过头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两个人就在路边停了下来。斗笠人坐在离她四五尺远的地方,扛着他那一把门板一般的大剑。过了一阵,斗笠人走到路边的一棵树下,掰下一段树枝,又将枝枝叉叉都撅掉了,再把树皮剥下,露出白生生的树干,这才将那一根树枝递给苏紫妍道:“给你做手杖。”
苏紫妍正擦着脸上的汗水,接过来才说了一声“多谢”,那斗笠人就已经说道:“走吧!”
“就走?”苏紫妍大吃一惊。在这两天前她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从未走过远路。今天却不知跑了多远,现在两只脚几乎都要废了。
斗笠人却连一点怜香惜玉的意思都没有,说道:“就走。”
少女苏紫妍只能拄着那潮乎乎的木棍,站了起来。
 
但是两个人还没走几步,苏紫妍就又不走了。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斗笠人丑奴的声音里已是带了几分不耐,“若是还不快走,只怕今天我们就要在山里过夜了。”
苏紫妍道:“过夜就过夜,我是实在走不动了。也不怕你笑话,我从小到大都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
丑奴的声音又恢复了一贯的平淡道:“那你就留着吧!反正咱们也不过才走了十几里地,那些山贼若是有心,盏茶工夫就能到。”他在说话的时候,已是迈开大步向前走去。
苏紫妍的脸色变了。她虽然娇生惯养,可是此时也算得上是死里逃生,想到逃离的山寨的肮脏景象,她的脸色顿时变得一片惨白,胃里更是翻涌不息。她甚至觉得自己这几天睡觉恐怕都会梦到那样的场面。
于是她赶紧汲拉着那一双完全不合脚的又大又破的鞋子跟了上去。
依旧是丑奴在前,苏紫妍在后,苏紫妍低着头没有说话,丑奴却很想开口糗她几句,可是也没有开口。他实在是不敢,只怕自己一开口又糊里糊涂的打开了苏紫妍的话匣子。同时他也很好奇,这样一个柔弱女子,大半个时辰前还因为自己杀了一个山贼而怕的要死,可是现在怎么会有这么多话?但他决定不去深究,这个少女终究只是自己无意间救下,并没有太深的纠结,只要将她送出了大山,带到城镇,少女也就安全了。到了那时各走各的路,谁也不碍着谁。
他从十五岁就不相信英雄救美之后美女会爱上英雄,尤其是像自己这样的。
所以对于身后的这个少女,他只想赶紧把她带出山,然后自己赶紧找个荒破的酒肆——哪怕是家黑店也没有关系——给自己要上几十斤的劣酒,喝它个昏天黑地。他现在只想喝酒。
少女苏紫妍沉默着,恐惧着,半晌才颤抖着道:“他们……他们还会追过来?”
“当然,这里是他们的地盘。”
“你……你会保护我的对不对?”
丑奴没有说话,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里的责任和关系实在太大了。几十年下来,他早已对这种责任和关系麻木不仁了。
但苏紫妍并不清楚他的过往和遭遇,她只是没有听到他的答复,于是她又问道:“是不是?是不是?你那么厉害……你救了我……你会保护我的对不对?对不对?”她到底只是一个大小姐罢了。
丑奴道:“到了青云县,你就安全了。”
苏紫妍这才稍稍的安心,她知道县城里的官兵足以对付山贼草寇,到了县城她确实就安全了。于是她只能跟着眼前这个男人走,因为她不想死,她想活下去……
走了一段路后,丑奴忽然问道:“你在怕?”
“嗯……”苏紫妍的声音细如蚊蚋,她不能不怕。
“我也有过害怕的时候,在我六岁的时候。”丑奴说,“我家突然被山贼抢劫。他们把我们家里的人都杀光了,我以为我自己也会死,但是我活下来了。”丑奴的声音没有一点变化,仿佛只是在说一个故事。
苏紫妍问道:“后来呢?是官兵救了你?”
丑奴道:“不是,我因为害怕,被绊倒了,然后我被三具尸体压住了,就这样才逃过一劫。官兵是在山贼退走以后才来的,我却已经昏迷了。”
苏紫妍道:“嗯。”
丑奴道:“我是想告诉你,很少有人有我这样的运气,因为那时候不管是谁随便给我一刀,我就已经死了。”
苏紫妍道:“至少你活下来了,按照江湖中的套路,你一定有了奇遇,练成了绝世神功,然后手刃仇人。”
丑奴的斗笠里难得的传出了一声笑声,然后就听他道:“像你们这样的小姐们也听江湖故事?难道不是应该做着女红,或者弹琴赋诗?最不济不也只是看看王孙公子与富贵人家的小姐谈情说爱的话本故事么?”
苏紫妍嗔道:“谁说的?”
丑奴道:“听说的。”
苏紫妍道:“不过……我也没有看过江湖人物的话本,只是听我家丫鬟说的……”
丑奴道:“可是我没有那么好的运气,我只是混进了山寨,做了几个月的苦役,然后趁着月黑风高的时候放了一把火,把它们全部烧死了。那一年我七岁。”
苏紫妍“啊”了一声,却立刻说道:“他们该死……”
丑奴似乎冷笑了一声,却不说话了。
苏紫妍脸红了红,问道:“那……你这么大的本领是怎么学来的?我看你一剑就能够连人带马的砍翻,这……”
丑奴叹了口气,道:“大约还有半个时辰,我们就能够到青云镇,你应该攒点气力,因为看这天色,怕是要下雨了。”
 
作者的话
这不是序言,也不是后记,只是我突然想说而已。而且昨天就想说了,但因为昨天“第三章”才写了一半,所以留到了今天。
80后、90初的男人大抵都有一种武侠情结,我们总是幻想自己成为金庸剧或者古龙剧里的侠客,仗剑走天涯。
但是武侠故事大多总有一种美好的结局,比如胡斐最后有了苗若兰,傅红雪有了周婷,可能比较惨的是古龙笔下的杨铮,《离别钩》的最后,主角杨铮的老婆被人绑走了。
但我不想按照这样的套路去走,我只想写我自己的幻想,就是以我自己为原型去写。
我的主角不是俊美的公子,而是个早被毁了容的丑鬼,这样的人可以说在现在是讨不到老婆的,所以我塑造了这么一个人,可以说是我自己的翻版,当然我自己没有被毁容,但是我穷。穷和丑一直是婚姻恋爱关系的一大阻碍。
于是我又给了主角深入骨髓的自卑感,因为像主角这样丑陋的人,是不可能被任何正常的地方所接受的,甚至可以说花柳烟花地的大门都会对他关闭,哪怕他再有钱。
于是我决定让主角光棍,我不怕剧透,因为不管怎么剧透,也只是告诉了你们一个结局而已,就像我自己的人生,在我看来哪怕再怎么挣扎,一样是孤独一生,而且未必能够有什么好的转机,这也可以说是一个普通人的一生,又或许这压根连普通人都不如。
只是这算是武侠小说,主角一定要很厉害,就变成了一个很厉害的丑鬼。可是不管他怎么厉害,结局总不会尽如人意,毕竟只有才子和佳人才搭配,美女与野兽只是童话。当然,一个绝色美女也可以嫁给一个有钱人,但是那个有钱人至少也能够活在正常的世界里,而我们的主角是没法在正常的世界里生活的,因为他的长相绝对会引起恐慌。
所以他只是一个边缘人物,只能在荒凉的小破店里喝最劣质的酒,活下去而没有成为反社会的“邪魔外道”已经算是一个奇迹。
好吧,其实是我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去写欢乐的结局。因为我感觉自己也不是一个能够有欢乐结局的人。
 
第四章 丐帮
当丑奴和苏紫妍下山来到青云县的时候,天果然下起了雨。
这时已经是傍晚,早春的风依旧带着凌冽的寒意,这样的时候,不论是谁都会很愿意找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好好的吃喝,有人是在家里,有人会找酒楼店铺。但是丑奴却不动了,他回身对着苏紫妍道:“进了城,你就安全了。”
“嗯。”苏紫妍低下头。
丑奴道:“我走了。”
苏紫妍立刻抬起了头,吃惊的看着他道:“走?你不和我一起进城么?”
丑奴重复了一句道:“你已经安全了。”
苏紫妍认真地说道:“至少我应该报答你的,哪怕只是一顿饭也好。再说了,现在天也暗了,又下着雨,你去哪里?”
丑奴道:“举手之劳,何必报答?”说完扭头就走。
苏紫妍呆了一下,她没料到丑奴说走就走,眼看着他没有停步的意思,心里一横,也追了过去,一把拉住他那早已成了碎布的衣袖。
丑奴转头问道:“怎么?”
苏紫妍愕然,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追上去。仿佛自己在这短短的几个时辰里就将这个高大的男人当做了自己的依靠。可是她明明向往的是俊逸的才子啊。
在短暂的错愕之后,苏紫妍总算找到了话头,只听她强笑道:“至少你总算帮了我,我请你喝茶。”
丑奴道:“我不进城。”
苏紫妍指着城外的一件茶棚道:“不进就不进,我们去那里。”
于是苏紫妍拉着丑奴走到了茶棚,几步路,她却拉得很紧,仿佛一松手,丑奴就会消失不见一样。可是在外人看来,这样的场景就是女儿拉着自己的父亲向着卖糖果的地方走去。
两个人进入茶棚,苏紫妍才松开手,道:“老板,沏一壶龙井来,水要半开蟹眼的。先倒半壶水,再加茶叶,最后沏满,用白瓷具!”
这个茶棚只是城门外的一个小摊,不过是给出城的人践行歇脚用的,几时听过苏紫妍所说的这么多规矩?老板顿时愣了半晌,再上下打量了苏紫妍几遍,老板的脸色就不对了——这少女虽然颇有姿色,可是衣服早已烂了,连内里鹅黄色的小衣都能隐约看到,浑身污垢,脚上更是穿着一双又大又破的鞋子,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拿出钱的样子。
老板乐可毫不客气的冷笑道:“姑娘要的这些,我这里都没有,你要想喝好茶,应该去城里才是。城里的唐记茶楼有好茶,只是贵些。”
苏紫妍的脸色顿时也变了,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板冷哼道:“我的意思想必已经够明白了,姑娘难道听不出来?”
丑奴忽然问道:“你这里有酒没有?”
老板看到丑奴更是来气,他断定这个高大的江湖人物是比这女人更穷的人,何况一个女人只要长得不丑,总还是一种资本,哪怕穷途潦倒也可以卖,而且漂亮的女人若是肯,一夜便足够赚到他一个月的摆摊钱。可是一个男人若是穷,那便什么也都不是了。这男人无疑就是很穷的人。他那一身褴褛无不散发出一股贫困潦倒的气息。
于是老板翻着白眼,怪声怪气地说道:“有是有,就是要钱。”
丑奴随手从衣袖里丢出一块金子,道:“先打十斤酒来。”
老板眼睛都要凸出来了。他做梦都没想到这样一个破衣烂衫的人像甩鼻涕一样的丢出钱来,而且还是黄灿灿的金子。他梦游一般咬了咬那锭金子,竟然还成色不错。老板的脸色立刻变了,仿佛要哭出来一般道:“我们小本生意,没有好酒,这……客官见谅……这个……”这一刻,金子仿佛不再是金子,而是变成了烫手的山芋,真是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
“酒随便上,”丑奴的声音依旧冷冽,“多的钱,你进城去,按照姑娘的吩咐去唐记茶楼买上好的茶叶和茶具来沏给她喝。”
老板哪里还敢怠慢?打了十斤老酒后便着急忙慌的进城去了。
苏紫妍奇怪道:“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丑奴不咸不淡的回答道:“这很奇怪么?”
苏紫妍道:“这难道还不奇怪?”
丑奴反问:“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苏紫妍道:“你明明穿得……穿得……”她想要说“破烂”两个字的,却总觉得不妥,于是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了。
丑奴道:“你若是到过山西你就知道了,那里的土财主也好,煤老板也罢,他们穿的一样是破破烂烂的,可是他们的钱却多得足以买下整座洛阳城。”
 
苏紫妍终于笑了,“难道你是山西人?”
丑奴的声音很是不屑,“不是。”
苏紫妍道:“你既然不是山西人,为什么要弄成这副模样?我看你这样子只怕比传说中的丐帮也好不到哪里去。”
丑奴不说话了,他也无话可说。因为他自己也知道眼前这少女说的话并无半份虚假。他本能的想要反驳,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忽然就想要跟这个小姑娘争论,在他行走江湖的这几十年里他一直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甚至有人在背地里评论他是一个做事诡异,逆来顺受的怪人,就连他自己也这么认为了。可是他却忍不住在今天想要教教这不明事理的少女做做人。但是他忍住了,连倒了三碗酒,一口气干了。
苏紫妍很得意的还想再说几句,忽然听见旁边传来了几声此起彼伏却一模一样的愤恨惊呼。
“魏丑奴!”
苏紫妍吃了一惊,急忙转头去看,见到了人这才定下神来。
来的人是一群七八个手拿打狗棍和讨饭钵的乞丐,领头的人是一个枯瘦如柴,颧骨高耸,细长眼,鹑衣百结却浆洗得十分干净的中年人,他虽然也是叫花子的打扮,但却远比身后那几个叫花子要干净得多,仿佛只是一个落拓的书生。
丑奴微微侧了一下头,慢慢的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对着苏紫妍冷哼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丐帮’。”
苏紫妍尚未反应过来,那中年乞丐就已带着人涌进茶棚,那些送别的茶客一看势头不对,赶紧脚底抹油,就连老板娘也躲了。
中年乞丐一进来,他身后的叫花子立刻就将丑奴和苏紫妍围住了,中年乞丐缓步排众而出,就像是巡视自己领地的君王一样来到丑奴身侧,然后又像是一个无赖一样一脚踏上长条凳,将身子向前扑着,几乎要亲在丑奴的大竹斗笠上了,才阴阳怪气的说道:“魏丑奴,魏大侠,没想到你居然还没死啊?”
丑奴不动声色的又倒了一碗酒,一口喝干了。
中年乞丐依旧怪声说道:“哟!魏大侠何时成了聋子?”他又瞥了一旁的苏紫妍一眼,道:“呵!魏大侠又从哪里勾搭了这样一位标志的小姑娘?居然没被你吓死?”
魏丑奴倒酒的姿势猛地顿了一下,然后接着稳稳地倒着酒,一面说道:“你如果没有什么事情就请滚到一边去。”
一个年老乞丐早已经按捺不住,叫道:“魏丑奴!我们正要找你,这次撞见了,看你往哪里跑!”
魏丑奴沉声道:“邝广忠,你若要与我单打独斗,魏某敬你是条好汉,赏你个脸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你要给任中横报仇……哼……哼哼……”
那老年乞丐气得一噎,中年乞丐早已直起身站在一旁,把脸色一变,厉声喝道:“魏丑奴!你既然提及前帮主,那咱们也该把这笔账算算了!”
魏丑奴哼了一声,一口干了碗中酒,一手抓起酒坛,一手握住剑柄。就在他握住剑柄的刹那,那一群乞丐心中都是一寒,忍不住后退几步。中年乞丐的脸色铁青,叫道:“前帮主之仇不共戴天,大家怕他何来?”自己却不动手。
魏丑奴又冷笑了一声,将大剑往肩上一扛,道:“好好的酒兴全他妈让你们这群***给搅和了!”说完扭头就要走,但又回过头问苏紫妍道:“你走不走?”
苏紫妍从小就没见过这般阵仗,早就吓得呆了,恨不得立刻就要逃跑,听到魏丑奴的话,顿时站了起来。
那中年乞丐本来十分害怕魏丑奴,一见他转头,立刻对着另一个乞丐使个眼色,那乞丐顿时不声不响,一棍对着魏丑奴后心戳了过去!
这一下极快,又是偷袭,原本是万万避不开的,哪知忽然“啪”的一声,斜刺里忽然也伸出一根打狗棍,一棍将这一招挑过一边。老年乞丐邝广忠怒骂道:“周正义!你还要脸不要!”
魏丑奴这时已转过身来,冷然道:“看来咱们这事是无法善罢甘休了?”
中年乞丐道:“你说呢?”
魏丑奴微微点头道:“好极!妙极!你们既然不怕死,我便送你们一程。哪个不怕死的先上来?”
谁都没有动,谁也不敢动。魏丑奴行踪飘忽不定,以至于身在江湖的人都听说过他的传言,那一把大剑更是令人闻风丧胆,他们虽然是刀口上舔血的人,可是谁也不想白白送死。
最终还是老乞丐邝广忠先让开了一条路,道:“请!”
“请?”
邝广忠道:“我们另有要事,一个月之后再与魏大侠做个了断。”
魏丑奴道:“好!一个月后,咱们便在未名山顶做个了断!”
说着,带了苏紫妍就走。中年乞丐却一把将他拦住了。魏丑奴道:“你要怎样?”
中年乞丐冷然道:“魏先生一贯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怎知会不会信守承诺?咱们可是找了先生将近十年啦!”
魏丑奴哼了一声,尚未回话,邝广忠已是厉喝道:“魏大侠也是江湖中的成名人物,怎会失信于人?若是魏大侠爽约,尽可拿我邝某是问!都给我让开!”
中年乞丐脸色一变,叫一声“你……”却将后面的话生生的吞了回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魏丑奴带着苏紫妍大步而去……
 
苏紫妍跟着魏丑奴走出一段路,已经离青云县愈发远了,她也愈发觉得奇怪起来,女人的心里大多是存不住问题的,于是问道:“我们去哪里?”
魏丑奴说:“我不知道。”
苏紫妍愕然叫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们还怎么走?”
魏丑奴冷笑,“你也可以回去,只是现在只怕县城已经关了城门了。而且……”
苏紫妍虽然叫了起来,可是她的心里却并不十分乐意离开魏丑奴,她从心里觉得魏丑奴在身边自己就是安全的。但是她仍旧忍不住问道:“而且怎么样?”
魏丑奴依旧冷笑,“而且丐帮帮主刘大海就在那里,你要不怕死,大可以回去看看。”
苏紫妍总算听他说起丐帮的事情来了,顿时有种顺着杆子往上爬的意思道:“丐帮不是天下第一帮派吗?听说都是英雄豪杰。怎么听你的口气,似乎非常不屑。这是怎么回事?”
魏丑奴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道:“世道艰危,倒也怪不得他们。”
苏紫妍更是奇怪道:“此话从何说起?”
魏丑奴又沉默良久,仿佛是在想该怎么跟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儿说一样,半晌才说道:“原本的丐帮确是英雄豪杰辈出,可是近来……嘿……丐帮就真的成了乞丐帮,流民窝了。”
苏紫妍道:“为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只是你自小生长在富庶人家,不知道人间疾苦罢了。”
苏紫妍的小嘴巴顿时嘟了起来,反驳道:“胡说!”
魏丑奴侧过头,仿佛透过黑纱帘看了她一眼,“嘿”的笑了一声,却没有了下文。
苏紫妍嗔道:“你不说算了。”
魏丑奴看着这个十几岁的少女故作发怒的模样,不觉愈发好笑,在片刻之后才说道:“总之你要知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天底下的人也不全是好人,丐帮从当年的英雄毕集,到现在这样的情况绝非朝夕之力。”
苏紫妍道:“现在?难道现在的丐帮很糟么?”
魏丑奴道:“也不是很糟糕,只是大有偷盗抢劫,玷污民女的事情罢了。人嘛,饿极了狗屎不臭也能吃三坨。”
苏紫妍听他轻描淡写的说完脸都黑了,“你这话真恶心……”
“恶心,但是说的轻了,”魏丑奴认真说道,“总之你年轻识潜,凡事多留一个心眼,不要平白着了道。”
苏紫妍越听越觉得他这话仿佛带着很浓的离别意思,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只能闭了嘴。
魏丑奴忽然问道:“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吧!”
苏紫妍脸色一白,低了头用细如蚊蚋的声音说道:“没了……几天前就……就被……被……就没了……”
魏丑奴猛地停住转身,稍微顿了一下,伸出了左手想要轻轻地拍拍她的头顶,却又硬生生的忍住了,转回身子问道:“那……你的亲戚呢?”
“不知道。”
魏丑奴又愣住了,现在他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嘴巴,他也很想问问自己怎么救了这个小姑娘,但是这些事情他都不能做得出来,他只能叹息一声,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
他又叹了口气,心里仿佛也跟着叹息了一声……
 
第五章 无月
魏丑奴依旧走在前面,苏紫妍依旧跟在后面。高大男人的每一步闲庭信步都足以让足不出户的少女迈开小碎步吃力地跟着。
雨天总是黑的更早一些。现在天空就已经完全黑了。但是两个人顺着路摸着黑向前走。
他们本来有好几次机会可以住宿在农家,至少苏紫妍有好几次机会,但是她没有珍惜,因为每一次魏丑奴看到升起的炊烟和灯火的时候总会说:“你住在那里好不好?”
苏紫妍每次都没有着急的回答,反而一直在问一个别人极少会问的问题:“我住在那里,你呢?”
“我另找地方。”
苏紫妍不明白,但是她没有问,她在愣了一下之后回答道:“那我也不住。”
魏丑奴感觉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道:“前面不知道还有没有人家,这天气又下着雨,又冷,你……”
“我没事。”
魏丑奴长出了一口气,不再说话,只能向前走。长年的孤寂早已经让他没有了劝说的本领,他也不愿意刨根问底。因为他知道自己害怕了解原因,他只能装作漫不经心放任自流。
于是他们离青云县越来越远,也越来越荒凉。
所幸在他们走了一个时辰之后,魏丑奴看见了路边一间坍圮的小屋,于是他带着苏紫妍穿过早已板结的稻田来到门口,直接推门进屋。
屋子里的霉味在开门的一瞬间直冲了出来,苏紫妍顿时皱了皱眉头。魏丑奴没有转头,却对她说道:“你忍着点。”
借着魏丑奴的火折子的微弱光线,苏紫妍勉强能够看到面前一尺左右,魏丑奴却早已放下了扛在肩上的大剑,径直走到屋子正中的一张早已掀翻的木桌子旁边看了看,转头对苏紫妍道:“你要不嫌弃,就在那边墙角打个地铺。”
苏紫妍顺着他手里的火光看过去,却只看到一片漆黑,于是奇怪道:“这里看着像是有人住过的样子,难道没有床铺吗?”
魏丑奴没有回话,只是说了一句:“火折子你拿着,在这里等我。”
苏紫妍本能的接过火折子,奇怪地问道:“你去哪里?”
魏丑奴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我去看看屋后有没有干草柴禾,一会就回来。”说完话,他早已出了门。
看着四周的漆黑,苏紫妍仿佛都听不见自己的呼吸声了,小女孩都是怕黑的,苏紫妍也不例外,她忽然感觉手中火光之外的黑暗就是一群早已饿疯了的野兽,一旦手里的火光熄灭,便会扑上来将自己吃的连渣都不剩。于是她的脸色变得惨白,冷汗渗了出来,塌了的墙壁外的风吹进来也变得格外的冷,手里的火光摇曳,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她只感觉自己的腿肚子在发软打颤,攥出冷汗的手也已经发抖,就连火折子都随时可能掉下去。苏紫妍不自觉的蹲了下来,一只手护住昏黄如豆的火焰。蜷成一团的她被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多少有点安心了,于是苏紫妍木讷的转动着脖子,想看看脚下的土地,似乎那样可以让她完全静下心来。但是当她看到脚边的东西的时候,她忽然惨叫了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身子更是不由自主的向后挪了挪。
她看到了一只早已化成了白骨的右手!
魏丑奴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过来:“怎么了?”
“你快来呀!”
魏丑奴果然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抱了一大捆干草和柴禾。然后很自然的来到苏紫妍的身边,又说了一句“怎么了?”便很自然的一脚踢开那一张手掌,白骨因为年代久远,早就已经连筋都没有了,被他这一脚踢得四分五裂。他就把那一堆柴禾放在地上,转头对苏紫妍道:“起来的时候小心些,你的左手边两寸的地方有一根骨头,半尺的地方有把刀。”
苏紫妍听了这话,差点没晕过去。
魏丑奴叹息一声,只能伸出他那蒲扇般的大手将苏紫妍拉了起来,并且接过了火折子。
 
火是光明而炽烈的,像家,也像情人的唇。
但是现在这一团被魏丑奴燃起的火光却让苏紫妍感到彻骨的寒冷,她的肌肤都起了颤栗。
因为这一团火焰照亮了整间屋子,也让残忍的景象一览无遗。——床脚的墙壁和屋顶都塌了下来,风从缺口吹入,潮湿而冷冽,床铺虽然还好,但是床上却坐着一具白骨,骷髅头滚在了一边。屋里还有另外五具尸体,其中便有方才几乎将苏紫妍吓死的那一具,因为这一具白骨没有右臂。一具面朝下的扑在地上,手里拿着的也正是几乎割伤了她的刀,但是这时候的刀早已经锈迹斑斑,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一具被人一剑钉死在墙上,一具倒在屋角。最后一具箕踞在那张打翻了的桌子边,也唯有这最后一人非但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化作白骨,而且面貌简直可以算是栩栩如生。
骤然看到这样一具尸体,就连魏丑奴都忍不住吃了一惊,立刻挡在苏紫妍身前,防备着这人暴起伤人。这人竟然能够避过魏丑奴的耳目!但是片刻之后,魏丑奴就发现这人早已死了,他仿佛凝视了这人一阵,难得的震惊道:“好厉害的毒药!”
但是这震惊却并不能影响到他,魏丑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将这一具尸体和六具白骨都丢了出去,然后才抱着自己的那一把门板一般的大剑坐在了火堆旁。
苏紫妍却不敢动。她还在那残酷的场景的震惊中。久在深闺的少女完全不能想象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中居然会有这样的场景——她无法理解在这天下的一隅,说书人口中的英雄豪杰武林人士构建的江湖中的黑暗与龌龊。
“走了一天,你不累?”魏丑奴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苍凉孤寂。
苏紫妍坐了下来,道:“我……”
魏丑奴明白她的意思,却没有解释,只是在两人都沉默了一阵后问道:“你饿不饿?”
苏紫妍愣了一下之后才发现今天一天她都没有吃任何东西,为了逃命,她也顾不了这么多。但是现在安定了下来,经魏丑奴一提,顿时感觉饿得连肚子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她脸色尴尬的点了点头,道:“嗯……”
魏丑奴道:“你等着,我去外面看看。”
苏紫妍脸色瞬间又变得如同死人一般,叫道:“不行!”
“为什么?”
苏紫妍依旧在叫,“不行就是不行!”
魏丑奴站了一会,只能重新又坐了下来,过了半晌,问:“你还在害怕?”
“嗯!”
魏丑奴仿佛在帘子里笑了一声,不再说话。苏紫妍也不说话,屋子里又沉默了下来。
女人总是沉默不了多久的,于是苏紫妍开了口,“他们是谁?为什么会死在这里?”
魏丑奴道:“为了抢东西。”
“抢东西?”苏紫妍不懂,“抢什么?”
“抢一样根本就不存在的东西。”
苏紫妍越发奇怪了,问道:“那是什么?根本不存在的东西有什么值得抢的?”
魏丑奴仿佛叹息了一声,道:“如果信的人多了呢?”
苏紫妍仿佛明白了,道:“你是说……有人谣传这里有宝贝,然后别人信了,于是来抢?”
“嗯。”
“是什么宝物?”
魏丑奴正要回答,却忽然竖起了一根手指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第六章 善恶
白无常的瞳孔骤然收缩,本能的向后飘去。
他的轻功不弱,当他向后退去的时候就像是一丝柳絮被风吹走一样。他的眼力当然也很好,心思当然也很缜密。所以当黑无常倒下的时候他就已经退开。
他们在江湖上也成名了十余年,他们的反应当然也很快,在一瞬间就可以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决定。
但是白无常在后退的时候,他忽然面如死灰。因为他忽然想到传闻中的魏丑奴轻功也很不错,如果魏丑奴此时动手,他自忖如果和黑无常易地而处,他也未必能够躲得过魏丑奴那一巴掌。
越是在江湖中待得久了,江湖人便越发的怕死,仿佛他们杀人放火便是天经地义,被人杀了就是多么的不可思议。
所以白无常提起了他的哭丧棒舞成一团,他以为能够挡住魏丑奴的攻击。可是他打空了。因为魏丑奴在一巴掌拍死了黑无常之后又坐了下来,根本就没有管白无常。
白无常落地之后脸色好看极了,呼吸也变得十分粗重。他在黑无常、魏丑奴、孙绍海三人之间看了很久,才嘎声对魏丑奴说道:“魏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意思。”
白无常的脸色又变了,狠狠的咽了一口唾沫,勉强带着些镇定地说道:“虽然江湖传言魏先生乃是残林之主,可是我们鬼王门也不是吃素的。魏先生既然如此,咱们就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说完很没底气的“哼”了一声,然后强装镇定的退了出去。
魏丑奴依旧坐在火堆前没有动。
孙绍海这时候总算缓过了一口气,道:“魏大侠怎么就放他走了?”
魏丑奴道:“不放他走又能怎么样?”
孙绍海道:“黑白无常乃是鬼王门两大勾魂使者,你打死一个放走一个,鬼王门主怎么能放过你?”
魏丑奴转过头,仿佛盯着他看了一阵,冷笑道:“那关我什么事?”
孙绍海咳嗽了两声,显然是受伤不轻,他苦笑道:“魏大侠浪迹天涯,自然是不知道江南鬼王门的了。他们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苏紫妍脸上变色,魏丑奴却冷冷地说道:“那又怎么样?江湖人有几个不是这样的?”
孙绍海只剩苦笑了。
苏紫妍道:“可是我听说书的唱戏的说,江湖上的人都是为国为民的英雄好汉啊!怎么……”
魏丑奴冷笑,孙绍海笑得更苦了。
魏丑奴忽然对孙绍海道:“你身上还有干粮没?”
孙绍海愣了一下,作为江湖中的年轻才俊,世家子弟,在江湖中的每一顿饭不能说一定是最好的,但绝无自带干粮的可能。于是他尴尬的摇头道:“在下没有准备。”
魏丑奴又不说话了,过了半晌,才又说道:“你能动么?过来烤烤火,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孙绍海能动,于是他过来坐下,在温暖的火焰旁他果然觉得舒服了些。人舒服了,话便多了起来,孙绍海道:“魏大侠,你……果然便是残林之主么?”
苏紫妍奇怪道:“残林是什么?”
魏丑奴没有回答苏紫妍的话,却回答了孙绍海,而且回答的干净利落,“不是。”
孙绍海惊道:“那如何是好?这鬼王门可不是好惹的。”
魏丑奴道:“不该惹的咱们也一样惹了。你难道害怕?”
孙绍海道:“我……我若害怕,也不会去对付黑白无常了……只是……魏大侠你……”
魏丑奴道:“这就无需你操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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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绍海被噎得闭了嘴,只能看着眼前跳动的火焰,然后他的眼神很自然瞥见了坐在一旁的苏紫妍。
这个少女他本来也是看见了的,但是就在片刻之前他自己还处在生死攸关处,又怎么可能有心思去仔细看呢?现在却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年轻的少女自然与人妇的感觉是不同的,哪怕最年轻的少妇,在经过人事之后都会带着一种成熟的美艳,可是少女不同,她们是青涩的、纯真的,即便不施粉黛也能让人眼前一亮,这就是青春的活力,正如初长的花蕾。
但是孙绍海注意的并不是这少女所散发出来的活力,而是破了的衣服,头上的伤痕,脚下那显然不合适的破鞋子。然后他就很自然的看见了魏丑奴那大大的脏脏的脚板。
这时魏丑奴已经把黑无常的尸体扯了过来,然后在死人身上摸了半天。
苏紫妍奇怪道:“你在做什么?”
魏丑奴没回答,摸了一阵之后接着解黑无常的裤腰带。
苏紫妍和孙绍海的脸都绿了。孙绍海更是心里一突,脸色瞬间变得毫无血色。苏紫妍受不了了,惊叫道:“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魏丑奴的声音依旧波澜不惊,“脱衣服。”
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的回答差点没让孙绍海将隔夜饭吐出来然后晕过去,就在他刚要站起来去捡掉在一边的长剑然后逃跑的时候,苏紫妍已经忍不住叫道:“脱衣服?你打算干嘛?”
这时候魏丑奴已经将黑无常的外衣剥了下来,正在脱尸体的黑色粉底快靴,他一边将靴子放在脚边比划一边回答道:“穿啊!不然能干啥?”
孙绍海长出了一口气。苏紫妍却尖叫了起来:“穿?你穿死人的衣服?”
魏丑奴道:“死人的衣服也是衣服。”说话间他已经将黑无常剥得只剩下一条牛鼻裤了。苏紫妍大叫一声,急忙闭眼,甚至用如玉的小手把双眼遮了个严严实实。
魏丑奴一把夹起了尸体,看了看被他丢在一边的剥下来的衣服,又仿佛看了看孙绍海,然后走到走出门将黑无常的尸体与之前这一屋子的骸骨和死尸丢在了一起。
他回来坐下,随手捡了一根窟柴拨动了着火焰。
苏紫妍从没想过有人会从死人身上扒衣服来穿,现在的脸色依旧绿得发青。
孙绍海也尴尬得找不到话头,无趣的他只能走去捡起自己的常见,道:“魏大侠,姑娘,救命之恩不敢言谢,在下就告辞了。魏大侠若有兴趣,不妨择日与姑娘一同去金龙山庄盘桓盘桓。”
苏紫妍愕然道:“你就要走了么?”
孙绍海微笑点头,再看了两人一眼,出门去了。
苏紫妍叹了口气。
魏丑奴道:“为什么叹气?”
苏紫妍道:“他走了。”
魏丑奴心里微微揪了一下,声音却依旧沉郁孤寂,“你舍不得?”
苏紫妍脸上微微一红,道:“那倒不是,只是……”
“只是什么?”
苏紫妍想了想,道:“只是觉得你是故意将他气走的。”
魏丑奴不说话。
“你这是默认了?”
魏丑奴依旧没开口。
苏紫妍也不说话了。
魏丑奴忽然道:“我们去不去?”
苏紫妍问:“去哪里?”
“金龙山庄。”
苏紫妍怔了一下,道:“你想去金龙山庄?可是你和孙公子似乎并对付啊!”
魏丑奴又不说话了。
 
苏紫妍等了半天,没见到他的答复,只能在心里叹了口气,嘴上却说道:“你在江湖上很有名么?”
“不知道。”
“不知道?”苏紫妍奇怪的重复了一声,然后接着问道:“你怎么会不知道?你是当事人。”
魏丑奴侧过头,目光仿佛从低垂的黑纱帘里透出来,好奇的盯着她反问,“你知道?”
苏紫妍摇了摇头,小声说道:“我听都没听过你的名字。”
魏丑奴“嘿”的笑了一声,“我觉得也是。”
苏紫妍不解,“为什么?”
“你知道丐帮,想来也知道少林和武当。但这大概是听说书先生讲的,是不是?”
苏紫妍点头道:“是。”
魏丑奴叹了口气,道:“他们说的故事,虽然是江湖上的快意恩仇,但总避免不了国家大事。比如说道丐帮,便一定会说某某帮主为国为民做了哪些除暴安良的好事,在国难当头的时候,江湖豪杰是如何的奋不顾身舍身取义……”
苏紫妍默认。
魏丑奴嗤笑了一下,道:“说书的只是混口饭吃,哪里会知道真正的江湖是什么样子?所以你不知道我也很正常。”
苏紫妍道:“那……江湖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魏丑奴道:“是你看见的样子。”
苏紫妍不懂。
魏丑奴道:“比如外面那几具尸体,比如方才那个少年,比如你遇到的山贼土匪,比如丐帮。”
苏紫妍还是不懂。
魏丑奴只能接着解释道:“丐帮的前帮主是我杀的,所以刘大海要找我报仇。”
他想了想,又道:“刘大海就是今天在茶棚外面遇到的那个叫花头头,他是丐帮帮主。”
苏紫妍“哦”了一声,道:“那这屋子里的尸体又是怎么回事?你说是为了宝贝。是什么宝贝?”
魏丑奴道:“一本江湖中传说很厉害的秘笈。秘笈就是练武功的东西,就像是文人的经典一样的东西。”
“我知道,听过。”苏紫妍道:“可是你说那是不存在的。你怎么知道?”
魏丑奴沉默了片刻,道:“三十年前我见过这位正主出手。”
苏紫妍又“哦”了一声,但立刻又想到另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来了。于是她好奇的问道:“三十年前?你……你多大了?”
“三十七。”
苏紫妍一时语塞,因为她自己并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问他的年龄。
 
但是女人总是多话的,于是苏紫妍又问道:“那么久的事情你还记得?”
魏丑奴的回答依旧很简洁,也依旧平静,“不敢忘。”
“为什么?”
“因为他和救我的人打了一架。”
苏紫妍当然不明白江湖上的人“打了一架”的意思就是交手了,就是动了兵器,就是在死亡线上走了一遭。就因为她不明白,所以她笑道:“打架?他多大了?”尸体被清理了,苏紫妍的胆子自然大了起来。
魏丑奴没有回答,只是接着方才的话说道:“救我的人说这人的武功集多家之所长,若是假以时日,不说能够无敌于天下,也足以大放异彩。想必便是那时候被人觊觎,以为他得了什么了不起的武功秘笈。”
苏紫妍不停地点头。她虽然是大家闺秀,但怀璧其罪的故事她总还是知道的。只是她从没想到这样的故事是如此的血腥残忍,她总以为江湖离自己很远,虽然有正邪善恶,却总是快意恩仇得让人热血沸腾的,她也一直以为所谓的秘笈,一定是“有德者居之”,从未想过一本秘籍足以要人的命。她的心里陡然升腾起一种彻骨的寒冷。
魏丑奴沉默了一阵,忽然柔声问道:“你不困么?”
苏紫妍尴尬的回答道:“饿。”
魏丑奴顿了顿,忽然长身而起,将苏紫妍吓了一跳,道:“你要去哪?”
魏丑奴道:“黑无常身上的肉很好,我去撕些来。”
苏紫妍大吃一惊,胃里顿时觉得翻江倒海,脸色也变得惨白中透出些铁青色来,尖声叫道:“我不要!”
魏丑奴当然知道“吃人”这种事情对于眼前的这位小姐是多么的恐怖,所以他只是站着并没有走,但却依旧说道:“我们总要填饱肚子。”
苏紫妍急忙道:“你……你……你先坐下,我忽然觉得不饿了。不饿了。”
当魏丑奴坐下后,苏紫妍道:“吃人,你不觉得恶心吗?”
魏丑奴老老实实的抱着那把门板一般的大剑,很平静的回答道:“习惯了。”
“习惯了?”苏紫妍跳了起来,吃惊的瞪着他叫道:“这事情也能习惯?人怎么能吃人?”
魏丑奴道:“你不吃,就不吃。”
这不是一句好听的话,不管用什么样的语气说出来一样是不好听的话,更何况魏丑奴的声音永远是沙哑而空寂的。所以苏紫妍好看的眉毛顿时皱了一下,将脸蛋扭过一边,不再说话。
但这次魏丑奴却主动开了口,道:“你怎么被山贼掳走的?”
苏紫妍自然只是装作生气的样子,听到魏丑奴的问话,神色顿时黯淡了下来,小声道:“我本来被选了秀女,和很多人一起要去京城的,可是……”
魏丑奴点了点头,冷笑道:“中原大乱,人尽相食,这狗屁皇帝老儿居然还想着选秀女……果然逍遥的很。”
苏紫妍的眼里忽然有了异样的光彩,一把抓住了魏丑奴粗壮的手臂,道:“你的本领很高强。”
魏丑奴没想到这少女会做出这样的举动,登时吓了一跳,很慌张的抽出胳膊,柔声道:“我身上很脏。”
苏紫妍显然不在乎,她只是用自己那一双发光的眼睛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似乎要看透那黑色纱帘之后的那一张脸,她说道:“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什么事?”
“帮我杀了青云山的那些山贼。”
魏丑奴缓缓地转过了头,纱帘后的眼睛仿佛像一柄出鞘的利剑一般看着苏紫妍,良久之后才说道:“因为他们断了你的梦想?”
“不是。”苏紫妍的答案很坚定,“因为他们杀了我爹娘,我想请你报仇。只要你答应,我……我……”她本来想说“我一定会报答你的”,可是她忽然想到自己已经一无所有,根本没办法报答。至于“以身相许”,她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魏丑奴沉默了片刻之后,说道:“先睡觉。”
然后苏紫妍就看着他抱紧了怀中的大剑,头缓慢的垂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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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麻烦
夜已经深了,雨还在下着,青云县的城门早已关闭。
这里虽然是一个县城,但却并不是大县,所以这里的夜晚来得很早,到了这时候,除了客栈、勾栏还有灯光,便只有在西北角城墙的一座破落的土地庙里还燃烧着篝火了。
泥塑的土地上色彩已经剥落,露出如同癞痢一般的泥胎,旁边供奉的两个小鬼,一个脑袋已经没有了,只有一个空而且破烂的鸟窝。不管是土地还是小鬼,或者幡帐,都结了很重的蜘蛛网,足见这座土地庙早已经失去了信仰,成了一片荒芜。
但就是这样的荒芜地方,却有鼎沸人声传了出来。
刘大海他们今天过得不错。在他们进城不久,就拐了不知道是谁家的看门狗,又从“醉仙居”的后厨里“抢”了作料、大米和酒。
现在,大砂锅里的狗肉散发出诱人的香气。一个乞丐赶紧捞出几块最肥美的肉端到刘大海的面前,刘大海却没有着急吃肉,只是喝了一口浓浓的汤汁,闭着眼睛咂摸了半天,才吐出口气道:“他奶奶的,江南就是好!”
作为这里的地头蛇狗三儿的声音传了过来,“***,咱们本来就是想去拐点的,可是你说好巧不巧,那个马大头居然正好回来看到了,居然还敢来追打,他他妈是我们的对手么?要是他不做声也就算了,居然还敢追过来,嘿嘿!你说这是不是找死?”
狗三儿说的当然就是他们今天的“战绩”,他说得唾沫横飞,旁边的乞丐齐声喝彩,坐在刘大海身边的邝广忠却变了脸色,有心要说点什么,却在瞟了刘大海一眼之后,又硬生生的吞了回去。
刘大海叹了口气,道:“邝长老,你也莫怪狗三儿,他也是一片好心。”
在刘大海另一边的周正义冷笑道:“邝长老高风亮节,可总不能让帮主去喝西北风吧?”
邝广忠“哼”了一声。
刘大海道:“老周,你少说两句。”他喝了一口酒,转头对邝广忠道:“老邝,你的意思我都明白……”
邝广忠叹了口气,终于转了话题,道:“帮主当真打算和凌勾动手?”
刘大海道:“你的意思呢?”
“自从中原战乱,咱们丐帮虽然日益壮大,可是也成了一锅粥,别说强丐恶化,就算是奸淫掳掠的也不在少数……”他看着围坐在火堆旁,犹自鼓吹着自己“功绩”的狗三儿,重重叹了口气,接着道:“帮主啊!你可知道现如今江湖上是如何看待咱们丐帮的么?”
刘大海微微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
邝广忠又斜眼看了周正义一眼,道:“我丐帮当年顶天立地,国难死者不知多少,又都是侠义之辈,被天下景仰,现在……”
刘大海皱眉道:“你只说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邝广忠道:“我想,不如杀苏庆春以立威。”
周正义脸色立变,叫道:“邝广忠!你什么意思?咱们的弟兄被别人欺辱,你这个长老不想着报仇,却要杀了自己兄弟来立威!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除了广告,根本就没有跟楼,也就是说,几乎没什么人看,难得的是,LZ居然还在坚持,很难得啊
 
蹲~
 
周正义这句话并没有压低声音,坐得近的几个乞丐都听的清清楚楚,然后原本嘈杂的土地庙的顿时鸦雀无声。
刘大海看着首重破碗里的大块狗肉,轻轻地吹着浓稠的汤汁,仿佛早就被这一大块肉所吸引,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周正义又道:“邝广忠!咱们丐帮本就是天下穷苦民众,每天食不果腹,风吹浪打被狗咬,这才团结起来,大家有了一个栖身之所,苏庆春固然有错,惩戒他也是我们丐帮的事情。现在他让凌勾那老东西打了,你竟然想着杀了苏庆春去讨好一介外人,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丐帮连脸面都不要了?”
众人顿时附和起来。
“咱们容易吗?”
“邝长老,你这样也太不地道了。”
“就你这样,还做丐帮长老?我呸!”
“不错,老周说的对。邝广忠,你是要我们丐帮弟子以后都抬不起头来么?”
“邝广忠!你口口声声的仁义道德,你以为你自己做的那些事情咱们都不知道么?”
邝广忠早就气的脸都白了,更是从内心生出一股无力之感,大怒道:“周正义!你有种!这个长老老子不做了!”说罢将手中讨饭碗一摔,从肩上扯下九个麻袋往地上一掼,拿起打狗棍站起来就要走。
刘大海却忽然抬头奇怪的看着邝广忠道:“老邝,不要这么激动嘛!你是咱们丐帮的三朝元老,怎能袖手旁观?来来来,坐下坐下。”他拉着邝广忠坐下,又转了头问另一个中年乞丐道:“你刚才说啥?老邝还做了什么不能让我们知道的事情么?”
那中年乞丐生的肥头大耳,就连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若不是一身破破烂烂邋邋遢遢,只怕谁都要将他当做一个财主。他便是那个说邝广忠做了什么事情以为大家不知道的。
现在这中年乞丐却是脸色惨白,一句话也不说了。
周正义道:“你不要害怕,你只管说来,帮主是个圣明人。你若是怕,我周正义当着大家的面跟你打包票,只要你没错,我便是与大伙为敌,反出丐帮也要保护你的周全。咱们都是有良心的,不能让人祸害咱们丐帮。”
那中年乞丐这才义愤填膺地大声说道:“帮主容禀,小人高瑾,前年在山西的时候,咱们在刘家庄讨饭,有个女的可怜我们,这邝……邝广忠却瞧上了人家的美色,不但突然暴起杀了刘、李两位堂主,更是强奸了那个女子,强奸了不算,还将那女的杀了,时候给了我十多两银子,算作封口的费用,我贪生怕死,不敢乱说,只是心里时常不安,既然今天到了这份上,也说不得了。邝广忠自己都是这样,好意思去数落别人?小人不忿!”
邝广忠暴跳起来道:“你……你这厮胡说……”
另一个乞丐不等邝广忠说完,也接着大声说道:“还有去年,咱们在西北道上遇到魏丑奴,邝广忠居然就这样放过了他,好像此事咱们帮里也没几个人知道,不知道帮主是否知道呢?”
刘大海愕然道:“哦?还有这样的事?”
周正义大怒道:“好哇!邝广忠,你口口声声咱们败坏丐帮的名声,原来最大的祸害倒是你!”
 
邝广忠气得脸色发白,暴跳起来抄起枣木棍就像那胖乞丐搂头打去。
周正义早已防备着他,眼看着邝广忠出手,一棍横里伸出,将那一棍打偏了,冷笑道:“邝广忠,你是要杀人灭口么?”
邝广忠眼看众丐都围了上来,身边刘大海的脸上露出笑容,周正义却是横眉怒目,也十分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深吸一口气,又是一棍打出。这一棍却比方才更加迅猛暴烈!
众丐只道他是事情败露,负隅顽抗,正要动手,邝广忠却忽然凌空而起,周正义叫声传来:“邝广忠!你竟敢对帮主动手!”话音刚落,又是“碰”的一声,邝广忠已撞破屋顶,“咻”的一声,一道乌光跟着他飞了出去!
刘大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眯缝眼睛看着屋顶的打洞,周正义叫道:“邝广忠刺杀帮主!莫让他跑了!”双足一点,也从屋顶穿了出去。
众丐这才回过神来,个个气愤,稍有本事的跟着从屋顶大洞追了出去,本事不好的抄起棍子呼啦啦就往外跑。
叛逆的事情莫说区区一个江湖,就算是整个天下也不知道发生多少,然而江湖中人自诩与朝廷不同,仁义当先,故而除去帮主堂主掌门人大奸大恶,惹得天怒人怨,那是谁也不能胡乱反叛的。现在邝广忠不但引得丐帮“民怨沸腾”,竟还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行刺帮主,丐帮上下怎么能放过了他?
刘大海仍旧站在庙里屋顶的大洞下,只是已经不再去看那个破洞,而是转了头怔怔的看着大锅里的狗肉,看了半晌,仿佛回过神来一般扭头吐了口唾沫,自语骂道:“他娘个麻皮的!糟蹋了一锅好狗肉!”
只见这一口大砂锅已经被从屋顶砸下来的烂瓦片砸了个稀烂,浓浓的肉汤将火浇熄了,狗肉再也没有了约束滚得满地都是……
魏丑奴其实并没有睡着,他只是尽力的使自己的呼吸绵长而深沉。但是当苏紫妍睡去的时候,他霍然抬起了头,沉稳的将手伸进了低垂的黑色纱帘里,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那是一种让人恶心的凹凸感觉。
他再次看了一眼苏紫妍,她已经倒在了地上,可以确认沉睡了过去。她实在太累了。魏丑奴这才小心翼翼的将门板一般的大剑悄无声息的放在地上,然后又小心翼翼的解开了下巴上的带子,取下了遮挡着自己脸面的竹斗笠,这时的他才长出了一口气。
他又瞟了一眼苏紫妍,轻轻的自嘲的苦笑了一声。他太清楚自己了,也太清楚自己所遇到过的所有女人。自打七岁那年他亲手为家人报了仇,他便处在了人与鬼的边缘,别说眼前这个懵懂清纯的小姑娘,就算是久经人事阅人无数的窑姐儿见到自己的脸面,都要立刻吓昏过去。
他太明白,所以害怕,所以不敢睡。他怕自己睡着了,这个小姑娘突然揭开他的竹笠发出那种见了鬼的尖叫声。他仍旧记得十三岁那年在闹市中吓死小孩、吓晕了小孩的母亲、吓傻了小孩的父亲,自己被满大街的人像赶鬼一样追着自己打的场景。
太多的害怕让此时此刻的魏丑奴忘记了自己常年在江湖中生存的本领。又或许他根本没有忘记,只是害怕。不然真以他的本事,任何一个人接近自己他都能察觉出来,又怎么真的会被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掀了斗笠?
苏紫妍忽然“嗯”了一声。
魏丑奴心中一紧,脸色骤变,一手抓起竹笠往脑袋上一扣,另一只手一撑地面,人都没站起就已经隐藏到墙角里去了。
苏紫妍却翻了个身,几天的惊心动魄提心吊胆让她疲惫极了,也使她发出了轻轻的鼾声……
 

 
魏丑奴没想到苏紫妍只是翻身,在他飞速的系好了斗笠绳索之后呆了半晌,只能无声的苦笑了一下,继而又是一顿,立刻飘到火堆前,一把抓住大剑的剑柄站了起来,明亮的火光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原本就十分宽大的身形所产生的影子几乎将背后全部笼罩住了。
大约盏茶时分,门外忽然传来了一个清亮的声音道:“敢问魏丑奴魏先生可在里面?”
苏紫妍原本睡得正香,可这声音却实在太过突兀,便立刻被吵醒了,朦朦胧胧的道:“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怎么一点素质也没有?”但就是这朦胧之间,她已然看到魏丑奴如同铁塔一般矗立在地上,也就马上吃了一惊,记起自己是死里逃生过来的,吓出一身冷汗,道:“怎么了?”
魏丑奴没有回答苏紫妍,只是用他那远山一般的声音道:“来的是武夷派的哪一位?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不过片刻,门外便逸逸然出现一个少年人来,火光中只见这少年长得十分俊郎,穿着一件金边团花的底长袍,腰上系一条金丝带,挂着一把宝剑,这把剑却比寻常的宝剑要短些,只有二尺五寸长短。
少年一出现在门口就对着魏丑奴抱拳行礼,脸上带着意气风发的笑容道:“晚辈武夷派林泉,久闻魏先生名声,今日一见,幸何如之?”
魏丑奴哼了一声,冷冷道:“你不要这么假惺惺作态,铁无心若是知道自己教出这么个狗屁徒弟,只怕要气死。”
少年人林泉一愣,正要说话,魏丑奴已抬高了声音接着道:“一哭、二闹,你们也是成名人物,叫一个小辈打头阵,还要脸不要?”
林泉原本还和煦淡雅的笑容顿时变得比哭还难看了。
屋外立时有人回应道:“魏先生玩笑了。”话音落下,门外果然又出现了两个人影,这两人突然出现,就像是地里突然长出来的一般。这两人甫一出现,便向门里走,以至于将林泉一并挤了进来。
这两人都是穿着一身土黄色道袍,斜背着长剑,看起来都慈眉善目,十分有得道高人的风采,只是一个瘦些,一个胖些。他们一进门便对着魏丑奴打了一个稽首,道:“贫道黄山一石(瘦道人)、一叶(胖道人),见过魏先生。”
魏丑奴冷笑道:“黄山三友的三上吊怎么没来?”
一石苦笑道:“三师弟一木正在黄山鸿都观闭关。”
魏丑奴道:“那依你的眼力,就凭你们两个,再加上这武夷派的小子,那个姓孙的小子,可是我的对手?”
一石仍旧在苦笑,“魏先生玩笑了。”
“那你们来干什么?”魏丑奴的声音平静。
魏丑奴话音刚落,就听“轰”的一声破了一个大洞,一个黑沉沉的东西夹杂在如雨的碎瓦烂木中对着魏丑奴砸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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